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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謝璃]逃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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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16 00:31:03 |倒序瀏覽 | x 2
逃愛 作者:謝璃

他不過是想阻止兩個蠢女人,
卻無端挨了她一記手刀。
沒想到冤家路窄,她竟跑來應徵他的秘書!
嘿嘿,他當然要好好的「回報」她一下才行嘍。
首先,雜事、瑣事、麻煩事樣樣不能少,
就不信她不來主動認錯!
什麼?她根本不記得他這號人物?!
只當他是個「搞怪」的上司 對他既恭敬又順從。
奇怪,她怎麼和之前打傷他時判若兩人?
正當他想更進一步瞭解她時,她卻——失蹤了!
好吧,他就陪她玩一回捉迷藏好了,
看看最後能不能找到她的人和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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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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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16 00:31:31
    第一章   
  
      她喜歡夏夜。

  尤其是那種薰風習習、繁星燦若華燈,且蟲在靜謐裡喧鬧的夏夜。

  即使在城市已生活多年,她對如此夏夜的想望卻依舊。因此,當她離開處處是密閉式空調的大樓,逐漸遠離過多塵囂煩擾、不近人情的氣味後,她一坐上她那輛二手白色歐寶車,隨即搖下車窗,在速度的帶動下,讓夾雜人間氣息的晚風源源不絕地灌入車廂內,在不夠純粹的空氣裡,努力汲取著屬於記憶中相仿的夏日氛圍。

  拂面而來的氣息並不清爽恰人,但她並不太在意。意外地,從廣播頻道裡緩緩流瀉出的法國女歌手低吟的香頌——「我的心是一把小提琴」,軟化了她繃緊的肌肉,融解了她冰封在城市的心。

  她不自覺的微笑起來,無論在何時、何地,這首她鍾愛的歌曲,總能將她從沉淪在泥濘地的心緒,拉升至繁花似景的巴洛克幻境。她僵硬的肢體柔軟了、輕盈了,飄蕩在小提琴搖曳的旋律裡,恍似在雲端的幸福快感蔓延至胸膛——太美了!不要停止,就讓她多耽溺幾分鐘吧!讓她能有勇氣去面對明天更多的現實傾軋。

  她輕快的轉動著方向盤,左腳打著拍子,車外的喇叭聲和叫囂聲都暫時被隔離了。她的笑容在唇角維持著美好的弧度,甚至在後照鏡中瞥見了自五分鐘前就緊跟在她車後的一輛黑色賓士轎車,也妨礙不了她的好心情,她決定要保持著白棉花般的腦袋直到洗完澡、上了床。

  賓士車在車流中覷了個空,從左後方超越了她的小歐寶,與她並駕齊驅,敞開的車窗有五隻宛若雨傘節的黑白彩繪指甲搭在上頭,並對她揚揚手。

  她瞟了那五隻毒蛇般的手指一眼,又繼續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徜徉在末段的音韻裡。

  但尖銳的女性喳呼聲,隔著十公分不到的距離,劃破了她的美好結尾,硬生生地插入她的耳膜裡,將她拉回灰撲撲的世界。

  她微皺起弦月眉,緊握方向盤的指關節開始泛白,當最後一個音符終止時,女性的咒罵聲字字句句串成有意義的符號侵入她的思維——

  「媽的!原來是女人。你會不會開車?沒看見我的車燈已經閃了五分鐘、喇叭都叫得快啞了,你不會先讓讓啊,擋在路中間做什麼!」

  她的腦袋有一半還未抽離方纔的幻境,故仍噙著笑左右很快地瞄了一眼——右手邊是機車群,左邊是汽車並列,下班後的夜晚,在四線道的馬路上中規中矩的開車又礙著誰了?

  「在做夢啊你!不會開就別開!真是,這種車也敢上路!」

  她微偏頭看了眼女人,火紅的嘴唇仍絮絮叨叨個沒完。緩慢的車流阻礙了賓士的前進,被迫與她並行;車內駕駛另有其人,女人卻耐性盡失,野艷的面貌火氣十足,畫了煙熏妝的大眼大刺刺地瞪著她,讓她最後一絲的虛浮幻境立時湮滅,只能冷淡的短歎一聲,「你不是女人嗎?囉唆什麼!」

  「賤女人,下次敢再擋我的車就讓你好看!」向她豎起中指的雨傘節後,賓士車很快地竄進車流已鬆動的前方,一晃眼即消失無蹤。她只瞄到車尾的「S600」字樣,一部她一輩子也買不起的房車。

  繚繞的歌聲隨著那三個字的咒罵散逸,心頭的篝火卻「轟」的一下被點燃了,烈火迅速蔓延至全身,咬在下唇的貝齒留下了印記,她不加思索,右腳下足了力道,車身在車潮中不停地奔竄著,像已嗅到獵物的血腥味似,很快的追尋到了賓士車。

  瞧!連天也幫她,紅燈了,再名貴的房車也得停止。十字路口的各方車輛都規矩的停下,等待號志轉變,她越過目標,車身以令人咋舌的九十度轉彎嘎然而止,不偏不倚的停在斑馬線上、黑頭車前。

  黑頭車內的女人紅唇張成了O字型,不可置信的瞪著如一陣風般乍然出現的白色汽車,車門旋即打開,穿著白色套裝的她下了車,向目標走近。

  她敲敲賓士車門,冷漠而簡單的命令道:「下車!」

  車內的女人呆頓了一下,但不久前盛氣凌人的小臉很快又活絡了起來,精修的斜眉一挑,挑釁的推開車門。她這才看清,著了黑色網襪及超短迷你皮裙的女人,在高跟鞋的助陣下超過了一百七十公分;半截雪白的胸脯隨著一上一下的動作令男人驚心的顫動著;兩隻眼睛正斜睨著纖細、中等高度的她,沒有一絲懼意。

  她很快的瞭然,這是一個在生活中全然沒有受挫機會的女人,習慣成自然的對全世界散發出頤指氣使的模樣。

  「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並且向我道歉。」她漾著異樣的微笑。

  「我說你是賤女人,聽不清楚嗎?道什麼歉!」女人凸起前胸,欺上她交抱的手臂。

  「我再說一遍,馬路不是你家開的,請為你的出言不遜道歉。」她還是微笑。

  「笑話!馬路不是我家開的,那也不是你這種開車像烏龜逛大街的女人開的,你才該跟我道歉,潑婦!誰理你啊!」一隻手指戳向她胸口。

  「夠了!Sherrry,快上車,別鬧了!」車內的男人不耐的出聲了。

  她冷笑一聲,陡然抓住女人的衣襟,那張攝影棚裡才會出現的美麗臉孔,霎時驚愕地瞪大了雙眼。「潑婦?我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作潑婦!」

  她冷不防的扯下女人前胸的衣襟,薄而脆弱的布料禁不起撕扯,倏地讓女人春光外洩,無肩帶胸衣搖搖欲墜。

  「你——這賤人——」女人怒不可遏,揚起手往她的臉揮去。

  她雙目生輝,動作迅速的攫住那只百無一用的柔荑,猛勁一推,女人撞在車門上,不可思議的杏眼怒瞠。女人沒有軟下姿態,反而愈挫愈勇,兩手抓住她衣領左右一揭,欲扯脫她的外套;她蔑哼一聲,提起膝蓋往女人腿上狠狠撞去,像撞在杏仁豆腐上一樣,女人痛嚎,搗住大腿。

  「看到了沒?這就叫潑婦。下次再讓我看見你在大馬路上囂張,我車裡的棒球棍可就不長眼睛了,呸!」她啐了女人一口。

  奇異的是,此時路口彷彿凝結了,沒有任何人、車對這場乍現的爭端表示意見,連行進問的行人也停了下來了。仔細一看,這才發現交警在對面的路口,癡癡地往這兩個外型回異的女人身上瞧著,渾然忘我。

  吃痛的女人不甘示弱的抬起頭,驀地撞向她的小腹;她踉蹌了幾步,平底鞋穩住了重心,抬手正要以空手道標準姿勢往女人頸上劈下時,一股勁道托住了她的手腕,穩穩的削去了她的反擊力道。不知何時下車的男人介入了她們,沉厚的嗓音有著明顯的不耐。「夠了吧?你怎麼當街打人!」

  她未及看清男人的長相,空著的一手五指收攏,將所有高漲的憤懣傾注在指節上,準確且痛快的朝比她高上一截的男人臉上襲去。「砰」的一聲,男人往後仰倒,以誇張的弧度下墜,直挺挺地躺在路上。

  「臭男人!找死!」她甩開呆若木雞的女人,仰首往白色歐寶走去,發動引擎,繞了個彎,以完美的行徑路線離去。

  駛離了那條路口,她將車停在不遠處的靜巷內,深吸了一口氣,待劇烈的心跳平撫後,才揉揉發痛的「兇手」——距離上一次打人是多久了?痛快嗎?好像惆悵更多一些,惆悵得之不易的美好感覺如此容易逝去。

  她伏在方向盤上,啃噬著不斷滋長的懊惱。

 

  她快是最後一個了。

  今展出門前還信心滿滿的,可在看到一個個競爭對手後,便逐漸像洩了氣的皮球,讓她再也無法用嫻雅的坐姿冷靜地等待。

  更正確地說,她一踏進這棟外型前衛明亮的辦公大樓後,就開始混身不自在了。這裡和她預想的有很大的出入,她的事前功課做得太差了,她以為「永億」和她以前待過的小型貿易公司一樣——大約幾十坪的辦公環境,職員們肩挨肩的在閒嗑牙、道八卦,老闆一進來,大家才鳥獸散,故作忙碌狀,然後猛瞄手錶等待十二點午餐時間的到來。

  她錯了!看來偶爾還是得看看財經報紙和商業週刊才對,免得還需要透過其他競爭者的耳語才知「永億」是「永達」集團的關係企業,這兩、三年在證券業的發展蒸蒸日上,最近已通過上櫃核可,今天是為了挑選國際部副總的秘書在安排第二關的面試。

  被引領至會議室等候的一路上,她沒有看到半個閒雜人等在閒晃,明晃晃的照明,驅逐不了石材構築的冷凝空氣;錯落放置的巨大綠色盆景,也緩和不了經過的職員們面無表情的臉;偌大的辦公面積,大多以半截透明玻璃牆隔成一個個部門。雖沒見到什麼人走動,卻到處瀰漫著戰戰兢兢的氛圍,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能勉力鎮定地與其他應試者一起等待召見。

  「聽說言若濤喜歡艷麗豐滿型的女人,我看他挑女秘書也不脫這個標準。」坐在她身邊的女人如此說著。

  她掃了一眼女人的扮相,她肯定是競爭者裡頭的佼佼者,穿的雖是上班族套裝,剪裁卻合身到令人擔心她胸前那顆鈕扣會崩落,飽了面試者的眼福;沒有瑕疵的化妝技巧、立體生俏的五官輪廓,怎麼瞧都會令其他女人氣短。

  「誰是言若濤?你怎麼知道他喜歡那種女人?」她好不容易開口。這女人實在是太美了,方纔她戴著金色太陽眼鏡,所以沒能看清她的長相。

  女人怪異地看了她一眼,隨即拍了一下額頭作昏倒狀,但也很快意識到眼前一臉茫然表情的傻女絕非自己的對手,便友善的拍拍她的手背,低聲道:「他是這家公司的副總啊,就是永達董事長的大兒子,你都不看壹週刊的啊?」

  她豈止不看壹週刊,如果不是為了要找工作,她連報紙副刊都不看。她通常只看社會新聞版,就是充斥著血腥暴力、光怪陸離和慘絕人寰消息的版面,她不單是瀏覽,而且是仔細到連某個搶劫犯失風被逮的小小新聞都不放過。

  「應徵前還是得好好打探一下老闆的作風比較有勝算,否則搶飯碗的人如過江之鯽,要脫穎而出可不容易。」女人在進去面試前給了她一個忠告。

  她點點頭表示同意,心裡已經有拍拍屁股走人的打算。

  慢著!她正缺錢不是嗎?之前做的都是些吃不飽、餓不死的小公司的秘書工作,沒有讓她存下太多備用的錢,且又必須按時寄錢回鄉下;這次若僥倖被錄用了,依這家公司的規模,也許可以讓她存點錢起來,然後慢慢實現她的願望。雖然這個機率十分渺茫,她過去的履歷實在沒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反而可以被挑揀出來的缺點應該不少。

  據耳語所言,她們這一批應徵者是三天來的第三批,所以在事前履歷篩選時,被踢除的競爭者便不知凡幾。她畢業的大學雖然在台灣是屬一屬二的,但以現今博、碩士滿街跑,且人浮於事的就業環境而言,她能有機會面試,理應感謝在不知名的角落裡默默保佑她的祖墳風水。

  只剩她一個人的會議室裡空蕩了不少,她歪著上半身在沙發上出著神,思緒飛入空白的國度裡,直到有人拍敲她的肩、喚她的名。

  「蘇璟衣,到你了。」

  一位年紀稍長、素臉包頭、穿著像上一輩老處女教師才有的女人,正皺著細眉俯視她,她連忙跳起來,整整歪斜的窄裙,尷尬得直笑。

  「我是吳秘書,總經理底下的人。雖然以後各事其主,不見得常有機會共事,而你能否被錄取也未可知,但是在你進去面試前,我還是要多話一句,專業的秘書有項必須的本領,就是對頂頭上司的作風視若平常、不置一詞,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眼睛放亮、毋須多言,面試時請謹守此項要點,記住了吧?」

  她點頭稱是,守份乖巧的模樣讓吳秘書滿意得笑了。

  「那跟我來吧。」

  她尾隨著吳秘書穿過寂靜的甬道,在一扇沉厚的雕花木門前停下。

  吳秘書輕敲了兩下門,裡頭隨即傳來簡短的回應:「進來!」

  吳秘書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接著便轉身離開。

  她深吸一口氣,讓肺部鼓脹了滿滿的氧氣後,再一次吐出,確信膝蓋不再發顫後,轉動把手推門而入。

  映入眼簾的是敞亮的辦公室,中央放置著一張偌大的L型棕色古典辦公桌,俯首疾書的男人坐在後頭,沒有看她一眼。

  「坐!」男人指著前方的一張木椅。

  她四肢拿捏得宜的落座,並且很快的打量了週遭一眼——沒有一樓大堂的疏離冰冷,大量的暖木色系使她心情很自然的平穩下來。她雖對上流社會認識不多,但也看得出來入眼的每一項物品都價值不菲,那是一種直覺,就像正前方的男人身上所穿的灰綠色襯衫,絕非是幾仟塊就可以打發得掉的。

  「蘇璟衣?」這個男人,也就是上個應徵者口中的言若濤,繼續低垂著目光,翻閱著貼有她兩年前大頭照的履歷,平靜沉穩的音色裡,沒有流露出一絲可供參考應對的情緒。

  「是!」她恭謹的點頭。

  「你二十二歲大學畢業,今年二十四歲,兩年內換了六家公司,公司性質相同、規模也差不多,所從事的職務也幾乎一樣;你畢業的學校算是頂尖,你的工作還必須和國外接洽,所以外語能力理應不會太差,能不能請你解釋一下,你的定性問題?」言若濤雖沒有抬頭,但顯見已將她的經歷研究了一番。

  她吸了口氣,將早已預備好的答案一字不差的說出,「我運氣太差,公司倒的倒、裁員的裁員,我有心無力,只能繼續尋覓下一個東家,希望這次運氣好一點,可以待久一些。」希望他不會視她為掃把星。

  「只要你的能力符合公司要求,要在永億待多久都不會是問題,不過——一家公司裁員要裁到秘書那裡去,也不太容易吧?」言若濤突然抬起頭面對她,她驀地一愕。

  倒不是他形貌醜陋、或表情詭譎,而是在光線柔和的辦公室內,他戴了一副造型極為前衛的墨鏡,乍看之下,還以為基努李維從電影「駭客任務」裡跳出螢幕與她對話。

  她失神了幾秒,想到吳秘書的好心叮嚀,努力的調整好不受控制的面部神經,正想張口回答,卻突然想不起來他的問題,只好歉然的乾笑一聲,「對不起,您剛才的問題是——」

  言若濤卻不說話了,墨綠色的鏡片完全遮掩住他雙眼的情緒,從他微僵的上半身和半張的嘴看來,他此刻似乎正處在驚詫當中。唉,一定是她的反應太失常了,竟然輕易的被轉移了注意力,這是專業的秘書不該犯的錯誤。

  「對不起,我剛剛沒聽清楚您的問題——」她想亡羊補牢。

  「你平常開不開車?」在突兀的安靜後,他終於開口。

  她又再次楞住,她雖記不起他剛才的問題,但也不至於糊塗到分辨不出他的問題前後有別,而且莫名所以,難道當他的秘書還要兼司機?

  「我會開車。」她據實以告。

  「我是問你平常開不開車?」他語氣裡已有些不耐煩。

  是了,她的回答不夠精準,她被他問得有些緊張起來。

  「開。我以車代步,只有到住家附近買日用品才用走路,偶爾還是得找機會多運動——」她似乎說得多了些,但這個男人有股氣勢,使她險些語無倫次。

  他點點頭,手指摩挲著有些青髭的下巴。「開什麼車?」

  真妙!他老繞著車的問題打轉,莫非是超級車迷?但她又想到了好心的吳秘書,只得鄭重的回答說:「歐寶,舊款的二手車,剛開一年。」她存了好久的錢,才向上一個公司的同事買下這部差強人意的舊車,雖然外型不是很炫,但非常符合她的需要。

  他凝滯不動,似乎在打量她,過了好一會兒,像話家常般的問道:「技術不錯吧?」她幾乎要懷疑他是在找司機了。

  她思索了一下,琢磨著用詞。「還好,看跟誰比。」

  「喜歡開快車嗎?」

  「呃——視情況而定。」這是另類心理測試嗎?她該怎麼回答才能切中秘書的角色?

  「你猜,我們兩個誰開得快?」

  還真是與眾不同!如果沒有吳秘書的事先叮囑,她此刻必然會流露出傻子般的迷惑神情吧。不過還好,求學時的打工生涯至今,她也算是閱「主」無數,所以鎮靜如常還難不倒她。

  她小嘴彎起美好的弧度,有禮的欠身。「副總您說笑了,別說女人一般技術比不上男人,就算是勝過男人,彼此車子性能差異也大,無從比較的。」

  他咧嘴笑了,一口白牙讓膚黑的臉生動不已。

  「蘇小姐,我決定用你了。雖然你的條件在眾多求職者中不是最好的,但我今天給你一個機會,原本我的秘書敘薪是四萬五,如果你願意和我比賽,從這棟大樓一路到圓山天文台下,只要你勝了我,先到達終點,我再加你兩萬月薪,怎麼樣?」

  擋不住的驚愕使她瞠目結舌,她遇到了個前所未有的怪老闆,但怪得美妙,她眼前有無數個拍著翅膀在環繞的「$」符號,莫非她開始走運了?

  「如果——如果我輸了呢?」她雙瞳發出異光,喜色泛在嘴角。

  「別擔心,輸了還是原本的敘薪,但是我想你應該不會一點野心都沒有吧?我可不希望我的手下只會墨守成規、呆板、不知進取。」

  言若濤寬薄適中的唇抿成一條線,隱藏在墨鏡後的視線彷彿能穿透鏡片,灼灼生光。

  

  言若濤是認真的!

  為了表示公平,他不知從哪個員工那裡弄來同款的舊車,在上車前對她輕鬆愉快的笑了笑。「先讓你一個路口,現在是比技術、比運氣,和車子性能無開,公平吧?」

  她點頭如搗蒜。慢!今天的比賽對她而言,輸了仍算是贏,因為她得到了秘書的工作;贏了則是錦上添花,行有餘力她自然做得到,反正到處都是紅綠燈,誰運氣好也未可知。可今天她是為了錢才捨命陪「瘋子」,以後成了他的手下,萬一他心情一爽就叫她奉陪,紅單滿天飛不用說,他老大自不用擔心那些小錢,但所謂十次車禍九次快,她可不是次次都能向天借膽,這麼辛苦的活了二十四年,她可不想在這種無厘頭的比賽裡栽跟頭。

  「副——副總,我可不可以確定一下,以後還會有類似的賽車嗎?我覺得——如果是常態性的就不大好了,我運氣可沒您好——」她小心的問。

  「放心,只要你贏了,這就是唯一的一次。」絕對沒有人能在這麼燦爛的笑容裡,看出那異於常人的瘋狂,這樣的男人竟能穩坐如日中天的位置,想必他二世祖的身份幫了他不少。

  他在逼她上梁山!

  默禱了一分鐘後,她直視車水馬龍的敦化北路,握緊方向盤,啟動引擎,高跟鞋踩上油門,車身瞬間如箭飛射,徹底地將言若濤甩在後頭,在圓環轉個彎後,疾馳在仁愛路上。

  Lucky!全都是綠燈,真是天助我也。她的小小愛車在早上十一點不算擁擠的車潮中游刃有餘,短短幾分鐘內穿過了數個路口,後照鏡中也沒見到言若濤的蹤影,她笑逐顏開,打開收音機,接收美妙的音樂為她慶賀。

  直行中山南路時,遇上紅燈了,她猛力的踩下煞車,發出巨大的輪胎磨地聲,在大白天裡仍嫌刺耳。

  在柔軟的女聲情歌中,她露出了喜不自勝的微笑,直到她眼角不經意的往右一探,言若濤神不知鬼不覺的與她並停在斑馬線前,對她瀟灑的揚揚手。

  她大驚,綠燈一亮時,她加足馬力,早他一個車身衝出,在車流中見縫就鑽,已近蛇行。

  四周響起了此起彼落的警告喇叭聲,她聽若未聞,極力想脫離緊黏在屁股後的言若濤。她忽然發現他是在逗弄她,他根本早可超越她,卻故意左右不離她幾尺的激發她的危機感。

  她咬牙再加油門,一路上在車輛間險象環生的左拐右彎,在下一個紅燈時,飛竄過路口,闖越紅燈。

  不怕不怕!她大口喘氣想抑制同樣激烈的心跳,彷彿回到從前騎機車在大街小巷與人追逐的時候,她睨了一下後照鏡——言若濤,她可不是被嚇大的!

  已屆中山北路了,快結束了,她看到鈔票在對她招手了。

  等等,擋在她前面那輛同型車駕駛正伸出左手,是在對她示意嗎?她目不轉睛的瞪視著——言若濤什麼時候超越她的?

  收音機裡的音樂已然結束,交通廣播網的節目有人正熱烈的在CALLIN,一個嗓音粗糙、國語不甚標準的中年男聲傳出,「主持倫哪,太過份了啦,這個時候竟然有倫在大台北市飆車,在中山北路和X  X路口差點撞上偶,你快點叫警察去抓啦!偶有記下其中一輛車號啦,是G——」

  慘了!她關掉節目,決定傾全力一搏。趁交警未及攔車,她盯住言若濤的車尾,兩旁街景如梭,她眼裡只有目標車輛,在旋轉上圓山彎道時,兩車近乎並行,但言若濤略勝一籌,她聽到他得意的連串朗笑聲。

  就差那麼一點,她絕不輕言放棄,天文台就在眼前了,她緊催油門不放,兩車的輪胎摩擦聲,讓佇立在天文台前依偎著的一對小情侶目瞪口呆、僵住不動。

  「讓開!讓開!」她尖聲警告著,絲毫沒有退縮,直衝向天文台前。

  小情侶下意識地朝另一端跳開,言若濤在電光石火間踩住煞車,車頭就在魔音穿腦的煞車聲中,停在那對男女膝蓋前約五公分處。

  小情侶抖著四條腿,互相扶持著驚駭而逃。蘇璟衣下了車,彎腰在車頭前檢查了一遍,接著興高采烈的手舞足蹈,對著剛下車的言若濤尖叫,「我贏了!我贏了!我車頭超過你一個手掌寬,你可不能食言而肥,你答應我的——」

  「閉嘴!」言若濤抓住她的手腕,繃著一張臉扯近她,起伏的胸口不知是憤怒還是驚魂甫定?

  「你——你沒事吧?」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兩人同時頓住。

  「你——果真是要錢不要命,你沒看到前面有人?」聽得出他在咬牙切齒。

  「滿——滿街都是人,你也沒說危險——」她囁嚅著。他施在她手上的力道不輕,她已隱隱作痛。

  大概察覺她臉色有異,他忽然放開了她,她噘著嘴,看著地面。

  早知道先跟他來個書面約定,看他一副不甘心的模樣,百分之百是不會認帳了。她可沒精力再跟他交鋒,這個錢真是不好賺,她轉動著眼珠,思量著要如何安撫他大男人的自尊,忽然聽他沉聲道:「蘇璟衣,抬起頭來。」

  她不覺有異的抬起頭,頓時錯愕的僵住,食指指著他的臉,好半天才縮回手。

  他拿下眼鏡了!

  恐怖嗎?並不!若不是右邊那隻眼睛,他稱得上是好看的,不,是十分好看,起碼完好的左眼傳遞了一個訊息——他有著極具吸引力的五官。

  但是,右眼卻可悲的躺在一個紅、青、黑三色的泳圈裡,眼皮腫得只能張開一半,眼白泛著紅絲,像是不久前才遭到辣手襲擊似。

  難怪他在室內戴墨鏡,是不想嚇到那些慕名而來的應徵者吧?

  「看清楚了?有沒有見過我?」他盤起雙手,俯視著尚未回神的她。

  她微傾著臉,困惑的眨著眼。「不好意思,我平常不太看坊間雜誌,所以……」

  「我不是指在平面照片上。」他冷著聲,斜咬著下唇。

  「在社交場合嗎?那機率更低了,我不可能會和副總有所交集的,我以前待的都是小公司——」她已經說不太下去了,因為他的表情彷彿在說不認得他是種罪過。

  她禁不住又瞥了一下他的右眼,真慘!看來至少要一個星期才能恢復原貌。

  「好,你好——」他停了一秒,又悶悶地開口,「下星期一準時上班。」撂下話後,他轉身打開車門入座。

  「等一下!那您剛剛說的還算不算數?」她扳住他的車窗。

  「我言若濤說話算話!」他搖起車窗,迅捷的轉個彎離去。

  她咬了一下食指,眸光燦燦地晃動著,接著屈起膝蓋,在無人的空地上跳躍起來。

  「耶——」不是夢!

  歡呼聲在初夏的晴空裡迴盪著。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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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16 00:31:53
第二章   

     蘇璟衣不是個特別敏感的女人,如果不是有相仿的情境或感覺,她對事物的風吹草動並不會特別在意。這是對影響她甚深的幼年記憶的一種保護機制,使她的單身生活可以在快活的狀態下得以保持,因為一旦她的警戒機制啟動,她全身便會豎起剌帽般的刺。

  打從她第一天踏進辦公室開始,混身就有一種想張刺的反射動作。

  吳秘書先帶她到相關各部室打照面,與國際部同一樓層的除了總經理室之外,還有管理部、資訊部、承銷部等部門。

  除了承銷部門負責的業務較龐雜、人員較多、人氣也較旺之外,其它部室與國際部人數接近,都罩著一層安靜的氣息,沒有擾流浮動。正因如此,在與各方人馬結束禮貌性的對答之後,她清楚地感覺到背上多出了幾道芒刺,每踏出一個部室就多了七、八道剌,且多數來自於女性,讓她不自在的挪動著肩背。所以當吳秘書被緊急召回總經理室,而免了她到其它樓層的拜會動作時,讓她不禁鬆了口氣,趕緊回到位子上乘涼。

  對她而言,這的確是很特殊的體驗,每個人看起來雖然客氣,但眼神卻都複雜難解,甚至隱約有些敵意。只有承銷部副理看見她,微愣了一下後,接著豪爽的笑開,點頭道:「不一樣,不一樣,好好做啊!」

  她正訥悶的想問吳秘書有什麼不一樣,卻乍然接到一個不小的警告白眼,讓她硬生生地吞下那個問號。

  回到國際部辦公室,吳秘書拉低嗓音說:「璟衣,在這裡工作少跟不相干的人串門子,惹是生非是最要不得的,做好你份內的事就好了。此外,除了你業務上的事,言副總偶爾有些個人的小要求也要盡量做好,別嫌繁瑣;還有,也是最重要的——」她意味深長的看了蘇璟衣一眼。「言董對言副總寄望頗深,副總還年輕,從國外回來接掌國際部才兩年,算是言董先讓他歷練,將來好接班整個永億證券。所以輔佐他讓他順利的執行每項政策是很重要的事,副總大而化之、不拘小節,你得好好掌握他的行程及細節部份,時時提醒他,外邊的人都在等著看永達集團的後生成不成氣候呢!」

  這番話似乎把她的地位抬高了少,她謹慎的猛點頭,吳秘書推推鼻樑上的眼鏡,突然定睛看了她一會。「站起來我看看。」

  她依言站起,還體貼的轉了一圈。

  「可以。記住,裙子別穿太短,上衣也別太袒露,秘書要有秘書的樣子,別讓人笑話。」

  其實這些都不算問題,她的本領之一就是把自己背景化,讓別人的目光難以停留在她身上;加上她的部門與其它部室並沒什麼利害關係,所以中午她可以自行去吃午飯或將便當帶回辦公室食用,正好樂得不必和他人建立無謂的同事情誼,還可以有多點時間將負責的事項在短短幾天內熟悉,並且盡快步上軌道。

  最大的問題是,她真正的特大號芒刺是來自於那扇檜木門後的男人——言若濤。

  賽車事件後,她隔了一個星期才來上班,前兩三天他並沒有進辦公室,交代她辦事的是言若濤底下的協理,其他兩位專員也都正好出差到國外,於是她便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辦公室。三天後,他出現了。

  他用食指敲了敲她的桌面,瘖啞的嗓音裡有著明顯地倦意。「泡杯茶進來!」說完便直接走進他的個人辦公室。

  她遵照吳秘書的囑咐,從壁櫃取出他專用的茶杯和茶葉,在茶水問泡好後,端進他辦公室,頭低四十五度欠身。「副總,您的茶。」

  正要轉身,他叫住了她。「站住!和我說話時,請直視我的眼睛,這是我的習慣。」

  她緩緩的轉正身子,抬眸與他相對,接著,她微露訝異。

  他右眼的傷痕已然消褪淡化,剩下的少許瘀斑因他深色的肌膚已不大明顯,雙眼齊發無限魅惑,她欣羨多過迷醉。多好看的一雙眼睛!她再怎麼整形也整不出那樣的美目,他今天只隨意穿了件白色粗棉長袖衫,竟襯得那張臉益發黑白分明、奪目耀眼。

  「怎麼,記起來了?見過我嗎?」他拇指撐起下巴,食指撫著下唇。

  她猶豫了一下,疑竇漸生,他似乎頗在意她是否見過他,他並非明星,何必如此看重自己的知名度?然而,他現在已是她的頂頭上司了,她是否該適時地迎合他,讓他愉快一些,省得他三不五時問同樣的問題?

  「應……應該是見過,很……很熟悉。」她心虛的垂下眼,有禮的微笑著。

  「喔?在哪裡?」他半瞇美目,唇角彎起。

  「呃——」她兩手交握身後,低頭擰眉,苦思了半天後,終於雙眸發亮地道:「我想起來了,大概是在——永億大樓前的人行道吧?擦身而過?對,擦身而過!您的尊容的確不太容易忘記。」

  他的唇角瞬間垂下,目光轉陰,夾帶著複雜的情緒,然後閉上眼,揉揉太陽穴。「罷了,出去吧。」

  她似乎揣度錯了!

  原以為他會就此罷了,不再為難她這個小秘書,豈料他只是口頭上說罷了,行止卻依舊故我。

  他不是個勤快的上司,時常晚到早退,如果不是有重要會議要開,他甚至可以連續兩天不來,相關的業務她都在電話中與他商討,徵求他的意見,請他做最後的定奪。

  但只要他一來,就會不斷的命她做些小差事,比方說,泡咖啡、整理他的檔案櫃、把插花重新拼排、搬動一下礙眼的沙發、抹去他一塵不染桌面上的「灰塵」、與她斟酌英文信函的用詞,甚至叫她朗誦一遍回函,再糾正她的部份發音……

  這些事叫私人秘書做也許不稀奇,但要她在一個鐘頭內連續做完這些事就有點罕見了吧?無論她的手腳再快,仍像只小蜜蜂般疲於奔命,不斷地進出他的辦公室。

  他不像是在「物盡其用」,倒像是在「試貨」,言若濤在她執行這些命令時,總是一手托腮,然後兩眼毫不避諱的如兩盞探照燈似,隨著她的身影到處溜轉。

  言若濤專注的眼神並不會讓她芳心暗喜、小鹿亂撞,她可是很有自知之明,他那採測兼思量的目光絕不像是用在心儀對像上的,因此,她的超級芒刺就這樣產生了。

  她幾乎可以確定他是難忘賽車飲恨一事,如果他再持續以這種目光「凌遲」她,她便考慮邀他再來一場賽事,並且技巧完美的輸給他,以平息他隱而不彰的恨意。

  這天,她將熬夜準備好的會議資料放在他的案頭,請他過目,正打算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時,他臉也不抬的說:「別急,等一下。」他一邊在簽呈上簽字,一邊又問說:「這半個月來還習慣吧?」

  難得的友善使她呆了一下。「還——還好。」如果你不再用那種眼光看我的話,她在心裡嘀咕著。

  「有什麼不明白的,我不在問協理也一樣。」

  「是!」她連忙點頭。

  他冷不防地仰起臉,那兩道試探的眼神再現。「你——當真如此乖馴?」

  她不解的看著他。「副總不會要我抗旨吧?」

  他一聽,竟暢快的放聲笑起來。「好,那中午一道吃飯吧!」

  「嗄——」她睜大眼。「呃——這個——我習慣吃便當,副總您別費心了。」開玩笑,她可不想消化不良!

  「怎麼,你想抗旨?」他皮笑肉不笑。

  「豈——豈敢!」她低頭領旨。

  「那中午在大樓門口見。」

  她早該知道,貨惇而入者,易悖而出,用異於常理得到的高薪工作,就得付出異於常理的代價啊!

  

  言若濤這次的作風,維持了他提議賽車的水準,他找了間離公司不遠的泰式餐廳,她一見餐廳外觀,就知道荷苞要縮水了。

  大片的落地玻璃窗讓正午的陽光俐落的灑在南洋風味極濃的室內,不過才十二點,座位近乎全滿,他一走進去,服務生見到他,立刻鞠躬哈腰。

  「言副總,這邊請。」

  原來他早就訂好位子了!服務生引領他們到內間靜僻的包廂,雖在走廊盡頭,意外的是房間仍有片玻璃景觀窗,看得見外面遍植的姑婆芋和潔淨的鵝卵石,環境十分清幽。

  房間鋪了一層架高的木板,她拘謹的爬上去,很費神的對付不易伸展的窄裙,擺了個標準的日式跪姿。

  「不必拘束,這裡只有我們兩個,放輕鬆一點。」他盤坐在她對面,意態優閒。

  就是只有他們兩個,她才要更加謹慎,所謂伴君如伴虎,誰知道他會不會又那根筋不對,找些怪事叫她參與。

  他快速的在菜單上點選,完全不徵詢她的意見,點完後直接交給服務生。

  她倒不期望他會有多體貼,這種不按牌理出牌的男人,多半都是大男人主義居多,加以他外型出色、家世良好,恐怕早已習慣異性的體貼示好。

  「喜歡吃辣吧?」他笑問。

  「還好。」他的笑容愈燦爛,她的皮繃得愈緊。

  「有沒有男朋友?」

  「沒有。」這個問題問得突然,她脫口回答後,才發覺好像答得太快了,萬一他新血來潮想介紹個怪胎給她,那她豈不自找麻煩?!「我還算年輕,暫時以工作為重。」這個補強的理由很蹩腳,她又不是什麼女強人,有沒有男友對她影響根本不大。

  「嗯。」他點頭,不置可否。

  第一道菜很快就上桌,單是紅、白、綠的色澤就令人食指大動。

  「這是涼拌海鮮,酸酸辣辣的,很開味,快吃吧!」他邊介紹,邊盯著她的細部表情。

  她吞嚥了一下口水,仍然按兵不動。

  「吃啊!別客氣。」他率先夾了一塊墨魚放入口中,她才提筋就食,嘗了一口。

  果真爽口帶勁,她瞳眸泛光,欣喜盈頰,禁不住又夾了一口。

  「不錯吧?」看得出她是第一次吃泰式料理,眼裡充滿驚喜。

  他意思意思的吃了兩口,她卻管不住飢渴的腸胃,迅速地消耗了三分之二盤。

  言若濤輕笑兩聲,抱著雙臂看著她毫不掩飾的反應,他不會看錯的,直覺她必然會喜歡這種重口味的菜色。

  第二道菜上來了,是沙嗲烤肉,他拿了一串,將剩餘的三串推至她面前。

  她靦腆的看了他一眼,不客氣的跟著拿了一串,送入口中。

  他實在是太幸福了,能夠毫不心疼的常吃這種菜,真是祖上積德!

  她才吃了兩串,第三道菜就上來了,不,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竟然同時上桌,還附加一大盤鳳梨炒飯!

  她驚愕的看著咖哩鮮蝦、泰式煲湯、椰汁辣雞、檸檬魚等佈滿桌面,結結巴巴地說:「我們……兩人……吃那麼多,太……浪費了……副總……」

  「別擔心,今天作上司的我請客,將來有勞你的地方還很多呢。吃吧,我吃不了那麼多,你得幫我,快吃吧!」他笑聲未歇;她略顯猶疑。

  「吃啊!別擔心,我們一起拿出賽車的精神,把這些菜掃光,你一定做得到的。」賽車?說到底,他就是沒忘記那回事;掃光?又不是大胃王比賽!

  「你這麼瘦,吃不胖的,怎麼,不會不給我面子吧?這家餐廳的廚師是我的朋友,你得多捧場喔!」他慢條斯理的夾了一隻咖哩蝦。

  果然,天下怎麼可能有白吃的午餐嘛!他那一嘴蜜笑,恐怕藏刀的成份居多,她現在可是吃人嘴軟,不硬幹不行了,如果不接招,他必然會想出更離奇的方式整她。

  她深吸一口氣,想像自己已經餓了三天,悄悄解開窄裙第一個鈕扣,把塞進裙頭的上衣下擺放出來,然後拿起筷子,開始向檸檬魚進攻。

  說實話,泰國菜酸辣味重,著實開胃,她一連吃了三碗炒飯、三盤菜,吃得意猶未盡,又再添了一碗飯;言若濤則是各道菜都蜻蜓點水地嘗了兩口,到中途,根本就直接靠牆坐著,喝著茶水欣賞她的吃相。

  他一逕帶笑地勸菜,看著她不快不慢、循序漸進的享用美食,她連坐姿都沒有改變過,垂眉低首,沒什麼特別的表情,舉止斯文的在盡責的進食。

  三十分鐘後,看著她喝著最後一道煲湯,邊用紙巾抹去辛辣激出的鼻涕和淚水、邊吞嚥著剩下的半碗湯時,他的笑容逐漸消失了。

  「副總,太辣了,我的肚子有點怪怪的,湯不喝完可以嗎?」她為難的看著他。

  他目瞪口呆,拿著茶杯的水停在半空中。

  「別喝了,這樣行了,你很給面子了。」他的聲音飄忽,有些不真實感。

  「呃——副總,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她咬著唇,擠眼蹙眉,像在隱忍著什麼。

  「你說。」他嘴角不自覺逸笑。

  難受了吧!他就不相信身形纖弱的她會有個異於常人的橡皮胃。

  「我……腿麻了,想休息一下,煩勞您……先回辦公室,幫我……打卡。」她兩手撐在矮桌上,起不來。

  他臉皮抽動,看著那張扭曲的臉,她從一進來就矜持的用跪姿面對他,不麻才怪!

  他放下杯子,傾身扶住她的手臂。「我扶你。」

  「不必、不必,我自己來!」她避之惟恐不及的甩開他的手。

  這可是首次有女人拒絕他的慇勤,她可真是與眾不同!

  他一時意動,不由分說,左手攬住她的腰、右手穩住她的上臂,在她耳鬢低聲道:「何必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她倏地一僵,顧不得兩腿麻刺,下意識地反手一掌打在他胸口。「我說不必了,你聽不懂嗎?」身上的束縛一鬆,她隨即聽到他悶哼一聲,和玻璃墜地的碎裂聲。

  不祥的感覺霎時臨頭,她慢慢地朝聲源望去——服務生的托盤上空空如也,大概有一半的東西都灑在斜靠在門口的言若濤頭上,其餘的都在地上和碎玻璃攪和在一起了。

  「言——言副總,點心——要不要再來兩份?」服務生呆瞪著臉青了一半的言若濤。

  

  她亦步亦趨的跟著前頭疾步行走的男人,一手無措的搓頸撥發,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半個字。

  慘了,這下他絕不會輕易饒了她的!她懊惱的看著自己的手心,她是怎麼搞的,出手也不會衡量輕重,他不過是慣性的紳士動作,她居然像對付登徒子般揮掌!他從頭到尾都不發一語,可見是憤恨難消,她該如何平息他的怒火,才能避免走上捲鋪蓋走路一途?

  眼看已走到一樓大廳,她焦急地大喊:「副總,請聽我說——」

  像道牆的寬背驀地停頓,往前衝的鼻頭狠狠的扁了兩秒。

  「說!」他在電梯前轉過身,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她摸摸鼻子,原本一心充滿著懊悔歉然,但在看到他濡濕的前發上殘留的點心渣,以及濕了一灘的衣襟,陡生的笑意硬生生地被她截停在喉口。她那混合著兩種回異情緒的古怪神情,讓言若濤眼眸的寒意直降冰點,可臉上卻又出人意表的展開生畜無害的笑容。不知是否因為在人來人往的大廳,他一改先前的酷勁,彎起迷人的雙唇,用輕柔低蕩的嗓音微俯下臉道:「說啊!你不是要解釋什麼?」

  「是、是啊!」她雞皮疙瘩群起。「副總請息怒,我不是有意冒犯,如果您大人有大量,在下願意奉陪,再跟您賽車——」

  「免!」他伸手堵住她的嘴,她再次僵立,鼻尖都是他手上殘餘的古龍水氣息。她眼珠子瞪著他的手指,退也不是、擋也不是,周圍開始聚集詭譎的目光,繞著這兩個面目相異的男女。

  「我忘了告訴你,我沒有飆車的習慣,一次就夠了。你今天是冒犯我了,不過我不急著要你賠禮,我們時間多得是,等我想到你可以抵罪的方式再告訴你,到時候你可別反悔!」他說完,慢吞吞地將手縮回,指腹還在她下唇劃了一下。

  她握緊拳頭,識相的堆滿感激的笑容。「不會的、不會的!」目送著他進電梯,待門一合上,她哭喪著臉,突然覺得胃部翻攪了起來。

  「你是蘇璟衣?」有人在背後猛然拍了一下她的肩。「你就是他們說的副總秘書?」她一陣反胃,忙搗住嘴,轉頭瞧是何方神聖如此冒昧。

  一張美得不可方物的臉蛋,輕易地喚起了她的記憶,她指著女人,「你是那天——」

  「對,面試那天坐在你旁邊那個。真沒想到,言若濤竟然用了你!」她上下打量了蘇璟衣一回。「你到底是那點吸引他呢?」

  「你為什麼會在這?」她大口呼吸,想遏阻胃部的激烈抗議。

  「我在自營部啊!本來以為會在言副總底下,誰知道他們說自營部也缺人,叫我先做看看,所以現在是張副理的秘書,在你的樓下。我還當是什麼三頭六臂的對手,原來是你將我擠下來的呀!你剛才跟言副總在做什麼?」美女閃動著可停下一隻蝴蝶的長睫毛。

  「我……改天再找你吃飯……我……肚子不舒服……」她猛按著電梯鈕,等電梯門一開,便捧著胃衝進電梯裡。

  「喂,可別誆我啊!」美女迅速拍了一下她的背。

  那一拍,終於將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的泰國菜,在國際部美輪美奐的洗手間裡還諸天地。

  

  美女叫做唐欣,是一位名副其實引人垂涎的糖心寶貝,此刻正努力的揮趕聞香而來駐足在她長腿上的蒼蠅,她噘著櫻唇,儘是嗔怨。「我說蘇璟衣,你哪兒不好找,竟找這個路邊攤,你是哪條神經出了問題?」

  她挑起一道淡眉瞧著唐美女,懶洋洋地道:「這裡的海鮮既便宜又好吃,可是我們部裡的助理介紹的,有口碑的耶!」

  「可是你瞧,我們兩個坐在這裡不稍嫌突兀了點嗎?」

  她往四周張望了一回,是突兀了點,不過不是她,是唐欣。她那一身香奈兒套裝和無懈可擊的粉妝,實在應該出現在五星級大飯店,而不是與口嚼檳榔、戴粗金項鏈、喝著維士比的莽漢一起在這路邊攤。

  「不過是吃一餐飯就走人,你就將就點吧,今天開會拖太晚,我餓死了!」她垮肩支頤,毫無生氣。

  「喂!說吧,你覺得言若濤怎樣?」唐欣湊近她,好奇的雙眸熒熒。

  「陰陽怪氣、莫名奇妙。」八字真言一出,炒蛤蜊剛好上桌,她心情也愉悅了些。

  「有沒有搞錯?你說的可是業界炙手可熱的黃金單身漢,有名媛殺手之稱的言若濤?」唐欣瞪著急著進攻炒蛤蜊的蘇璟衣。

  「他是不是黑社會殺手都不干我的事,他最好讓我安安靜靜的上工、下班、領薪水,不要每天跟我相交賊便可。」她邊吃邊說的本領還不錯。

  唐欣的狐疑升到最高點,一雙大眼盡生問號。「你在說什麼?你可知道國際部為什麼老缺女秘書?」

  她聳聳肩。依言若濤的行徑,若不是高薪誘人,她也想走人。

  「聽說歷任女秘書都美過女明星,做不到幾個月都成了他的女友,而他出手又大方,那些女人自然都不必再辛苦的上下班。老董為了這件事下了好幾次通牒,說不準再由他挑選這些女秘書,但他可不管,說什麼找個像吳秘書那樣的手下會讓他提不起勁上班,老董別無選擇,只好由他了。」

  蘇璟衣終於放下筷子,認真地看著唐欣。「你是說,我居然又找了個色胚當老闆?」

  唐欣「唔」了一聲,接著翻了個白眼。「小姐,你有點sense好不好?哪個女人不希望被他看上!那叫風流,不叫色胚,請注意你的用詞。」

  「噢。」她聳聳肩,重新拿起筷子,繼續埋頭吃飯。「你放心,他不會看上我的,他成天想法子整我都來不及了,不會對我有興趣的。」

  「此話怎講?」

  看來不把得到這個工作的由來合盤托出,唐欣以及公司內其他虎視眈眈的愛慕者是不會放過自己的,她現在有些明瞭那些芒刺的來源了。

  她歎了口氣,原原本本的將與言若濤過招的經歷說了一遍。

  「你說,他哪一點像看上我的樣子?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膽他會出什麼餿主意來試我的能耐,哪天他若叫我高空彈跳,我就準備包袱款款走人了,我可是有懼高症呢!」

  希望那天到來時,她已經有足夠的錢可以讓她去追尋自由的生活了。

  蘇璟衣低頭吃了幾口炒螺肉,沒聽聞唐欣搭腔,眼皮一抬,看見她正目不轉睛的直盯著自己,她伸出五指在她前面晃了晃。「喂,發什麼呆?」

  「莫非他轉性了?」唐欣低喃著。「還是——還是他老頭逼他要選個賢良淑德的女人在身邊,防止他再吃窩邊草?是了,一定是這樣,所以他沒事才會在你身上找樂子,因你和他從前選擇女伴的標準有些差距,吃不得要要也好。聽說他一直對接班沒興趣,如果不是他老頭行苦肉計,他恐怕還在美國逍遙呢!」

  唐欣那一串自言自語只有幾個字眼飄入她的耳中——「找樂子」、「耍耍」?這是什麼世界!

  言若濤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二世祖,她果真是還沒出運,無法專心一意的賺她的錢,還得分神理會這些沒營養的八卦。

  「喂!蘇璟衣,你看一下我後面那桌,那個老土是不是一直盯著我?」唐欣忽然捏了下她的手指。

  她抬眼望去,圍繞著一桌維士比和台灣啤酒的正港兄弟中,一名精目鷹鼻的男人朝她頷首,舉起杯子。

  她趕緊別開眼,扒了兩口飯,低聲道:「別理他們,我們快吃完好走人了。」

  「我知道,可是從剛才一坐下,他就盯著我了,有點怪怪的。」

  「他是看你漂亮。別說了,快吃吧!」

  蘇璟衣身上隱形的刺在緩緩張開,兩人叫的菜只吃了一半,她不想隨意破壞難得的樂趣。

  但是她某方面特有的直覺甦醒了,她雖不是敏感的女人,但那似曾相識的目光使她胃口大減、味蕾盡失,她勉強吞下喉口無味的青菜。

  「小姐們,我大哥想請你們喝一杯,交個朋友,不知道可以賞個臉嗎?」一瓶啤酒矗立在她們桌上,典型的本上口音。

  兩人同時抬頭。

  小嘍囉氣息十足的年輕人直接跨坐在無人的高腳凳上,兩臂撐在桌面,興致盎然的打量她們,眼光自然在治艷的唐欣身上多些。

  「抱歉,我們不喝酒。」唐欣的驕矜氣焰顯露無遺。

  「不會吧?啤酒誰都可以喝的嘛!對不對,這位小姐?」下巴朝蘇璟衣努了努。

  「先生,可以讓我們安靜的吃飯嗎?」她專注的吃著芹菜炒花枝。

  「咦?很跩喔,瞧不起我們哦!」年輕人抬高輕浮的尾音。

  「喂!你這人真奇怪,我們好好的在這吃飯招惹到你們了?不喝酒犯法啊?隔幾條街就有一堆酒廊,你不會去那裡找女人喝啊!」唐欣拉長脖子,毫無懼色。

  她暗吸了口氣,確定兩人招惹了馬蜂窩。

  「老子說一句你說十句,怎樣,長得漂亮了不起啊!」年輕人拍了一下桌子,她們的魚湯溢出了三分之一來。

  「長得漂亮是我家的事,你叫什麼叫!是你們先惹我的!」唐欣火氣也上來了,看來平時大概也不是好相與的。

  「媽的!你今天不喝休想走出這個攤子,我們看誰行!」年輕人倒了一杯啤酒擱在唐欣面前。

  蘇璟衣看了一眼那桌的人馬,約有五、六個人,個個不動聲色,淨瞧著她們,其他不相千的客人見苗頭不對,紛紛付帳走避。

  她牙一咬,拿起那杯酒,直灌喉嚨,再將見底的酒杯放在年輕人面前。「謝謝各位,我喝了,可以了吧?」

  年輕人撇撇嘴,又倒滿一杯。「大哥我就是要她喝,怎樣?」

  唐欣火速抄起那杯酒,朝地上一灑。「就是不喝,怎麼樣?」

  蘇璟衣閉了閉眼,身上的刺全數張開,她放下筷子。

  「媽的!老子不給你一點教訓看你是學不乖——」年輕人抬起手,朝唐欣臉上揮去。

  蘇璟衣陡然站起,兩掌使勁一托,掀翻了桌子,連帶將年輕人推倒在地上。

  「唐欣!快跑!」她扯住唐欣的手臂,往後一躍。

  對方見她動手,五、六個人霎時圍攏過來,全身讓湯汁燙得直呼痛的年輕人狼狽的爬了起來,恨恨的叫道:「大哥!別饒了那兩個臭娘們!」

  蘇璟衣靠近唐欣,壓低嗓音道:「待會我一動手,你就跑,別管我,我不會有事的,記住,別回頭!」

  唐欣點點頭,握住她的指尖在顫抖。

  男人們漸次靠近,表情愉快,像在逗弄小動物般地流露興味。「小姐,很凶喲!有練過的喔!留下來陪我們玩玩嘛!」

  她往後靠,抓緊了手中的硬物,猛然朝前一揖,其中兩個男人門面瞬間吃痛,彎下腰來,唐欣驚愕的看著蘇璟衣揮動高腳凳連傷兩個人,腳突然釘住不動。

  「唐欣!還發什麼愣!」她再次揮出手上沉重的護身符,擋住接連襲來的酒瓶,唐欣回神後,扭頭拔腿便跑。

  看其中一人離群追逐唐欣,蘇璟衣連忙拽起地上的空酒瓶,奮力朝男人擲去,正中後腦門,男人抱頭痛嚎。

  她眼角一瞄,唐欣已鑽入巷中隱匿不見了。鷹鼻男人手一揮,身旁的兩個手下快速地奔向她,長手一伸,揪住了她的外套,將她往前拉近,她一慌,隨手抓起攤位上的調味罐往前揮灑,但外套上的手仍沒有放鬆,她兩肩內縮,抽離外套,跳離幾步外,趁對方被胡椒粉撒到無法睜眼之際,她脫下高跟鞋,死命地向前狂奔。

  夜風刮過耳際,她聽到自己赫赫的呼喘聲,和身後凌亂的腳步聲。

  轉了個街口,她沒有緩下速度,依序聽到了窄裙撕裂聲、髮夾掉落地面的聲音,以及那一聲聲微弱的、從記憶中竄出的呼喊聲——

  「璟衣——」

  「璟衣!快跑!」

  「璟衣!快跑!別回頭——」

  

  言若濤瞄了眼車上儀表顯示的時間——八點整。

  飢腸轆轆令他缺乏耐心,即使待會將有個狂野的約會,仍揮不去胸口的鬱悶感。

  下午因他而延遲的各部室會議到六點才結束,正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公司,言慶余便「適時」出現在辦公室逮住了他,除了對他的出動記錄不滿之外,還曉以大義了一番,讓他明白身為集團明日之星該有的姿態和企圖心,千萬不能被漫飛的緋聞蓋住正常的表現。

  對他來說,言慶余的反應極為正常,也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老父在他敷衍式的哼哈回應後猛然揪住心臟、愀然變臉可就不是他所預期的戲碼了,當他還半信半疑的在審視言慶余表情的真假時,蘇璟衣竟一把推開他,用難以置信的口吻大喊:「副總,你瘋了!董事長髮作了,快送醫院——」

  眾人才趕來七手八腳的叫了救護車,他一直折騰到剛才才從醫院返回辦公室,待拿了合約文件上了車後,龐大的疲憊感霎時湧上。

  夜晚期待的歡悅早已淡去,極力撇開的壓力一點一滴地滲入心扉,再度纏繞不休,他極度厭惡的情緒正與掩藏的自我在拔河,使他緩和了車速,並且發現自己轉錯了街口。

  他倒退回轉,重新回到八線道馬路上,看清前頭的指標,再加速前進。

  突然,他看見了一個令人咋舌的景象——一個在人行步道上狂奔的女人!

  女人上半身是無袖白色緊身衫、下半身是常見的上班族窄裙,原本在街上奔跑並不稀奇,但新鮮的是女人一手拎著一雙高跟鞋、一手抓著手提包,赤足在紅磚道上夜奔。

  很難想像那種窄短裙可以容許如此豪邁的步伐,她宛若正參與世運一百公尺跨欄競賽,靈巧地閃過路上的各種障礙,在辦公大樓林立、路上行人寥寥可數的夜晚,顯得特別搶眼。

  女人長髮飛揚,不時回首探看身後,在驚鴻一瞥中,女人的面貌收納眼底。他不禁低呼一聲,放慢了車速,隨著女人的目光後移,發現隔了十公尺左右有兩個男人正緊追不捨,女人在逃避的顯然就是他們。

  他將車身滑向路邊,在人行道盡頭前靠近女人,接著橫身打開右前門,朝她大喊:「蘇璟衣——上車!」

  她驚詫的看向他,不加思索的一個箭步跨過紅磚道,飛身鑽進車內,反手帶上車門。

  他用力一踩油門,須臾間將追逐的男人拋出視線外。

  他看向身旁與日間形貌相差甚遠的女人,揚起眉梢,方纔的鬱悶奇異的一掃而空,突然仰頭狂放的笑了起來。

  「蘇璟衣,你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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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16 00:32:31
第三章

      言若濤斜靠在黑色沙發上,兩手枕在腦後,極為輕鬆愉快的「欣賞」坐在他斜對面的女人。

  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進行遊戲前的刺激快感了。通常只有別出心裁的設計者,才會在遊戲中不斷製造出意料之外的轉折,讓參與其中的人驚歎連連,而她彷彿就是這種遊戲,乍看之下不出奇,接觸後卻令人刮目相看。

  她絕非艷若桃李,小小的瓜子臉上沒有特別突出的五官,眉毛清秀的舒展著,眼睛大小適中,淡淡的雙眼皮擱在那兒沒有加深輪廓的效果,鼻樑細直,小嘴安分的抿著,整張臉沒有缺點、也沒有驚艷的成份,除了唇彩外,她似乎慣於脂粉末施,長髮挽起,穿著中規中矩的套裝,整個人清淡得像杯不含氣泡的礦泉水,這樣的女人為何能做出如此出人意表的事?

  平日裡,她一直在淡化自己,如果不是特意挑弄,她幾乎會讓人以為就如外表般的循規蹈矩、溫婉秀氣,快要可以原封不動的嵌進古代仕女圖裡了。

  但瞧瞧她此刻的模樣——白天穿在身上的外套不翼而飛,裸露著白皙勻稱的臂膀,窄裙接縫撕裂到大腿處,絲襪早已破損不堪,右手臂上有幾道淺淺的血痕,長髮垂肩,眸瞳不安的晃動著,彷彿極力想掩飾無意中洩露出的部份原型。

  不!他絕對可以確定她就是一個月前差點將他毀容的肇事者。即使那時是夜晚,光線不明,但那強悍的倔氣與秀氣的臉蛋形成了衝突的氣質,讓人印象深刻。可偏偏她又極力否認見過他,且看她的神情不像是在撒謊,害他幾乎就要以為自己錯看了。

  有意思!看來他又找到新玩意兒了,日子應該不會再這麼無趣了。

  「你在街上跟人鬥毆?」他蹺起二郎腿,好整以暇的問。

  「怎麼可能?是那些流氓沒事來招惹我們,我們才反擊的!」她拚命搖手,深怕頂頭上司誤會自己素行不良。

  「你們?你不是一個人?」

  「還——還有自營部的唐欣。我們在公司附近巷子裡的海鮮攤吃晚餐,遇上了幾個流氓——」

  「唐欣?那個長得像李嘉欣的美女?」他忽然楞住。

  「李嘉欣是誰?」她有些不解。

  「罷了,那不是重點,她人呢?」不會羊入虎口了吧?

  「我當時讓她先走了,應該不會有事吧?」她歪著頭蹙眉思忖著。

  「你讓她先走?你一個人對付那幾個流氓?」他放下二郎腿,瞇起眼。

  「不然怎麼辦呢?她雖然身材高佻,可是細皮嫩肉的,留她在那裡只會礙手礙腳,我反而不好出手——」她掩住嘴,好像說太多了,一個端莊的女秘書是下會隨意在街上跟人動手動腳的,她的印象分數恐怕又要被扣分了。

  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視線不離那張清秀的小臉。「打得很痛快吧?」他可沒忘記她出手的狠勁。

  「怎——怎麼會痛快呢?我當時也很緊張啊,如果不是遇到你,早就被他們逮住了。」她不忘拍拍老闆的馬屁,藉以顯示自己女人嬌弱的一面。

  「嗯。」他交抱雙臂。「所以,你又欠我一個人情了?」

  「副總有任何需要,只要能力所及,我一定效犬馬之勞。」她連忙站起身鞠個躬,沒有注意到敞開的領口露出雪白優美的溝壑。

  平時看她將自己包裹得緊緊的,如果不是今天這個意外,他還不知道她身上有如此美麗的風景。

  他不客氣的觀覽眼前的女色,她四肢非常纖細,因此看起來比實際身高一百六十公分的身材高佻;鬈發微亂的攏在肩頭,驅除了白天在辦公室裡一絲不苟的修道院氣息;因奔跑而微汗的粉頰,在渲染著自然的暈紅,他愈看笑容愈綻放,異樣的神色讓蘇璟衣縮了一下肩,不禁回想起唐欣所言的八卦傳聞。

  她環顧一下四周,顯而易見的單身男人的窩,看不到有女人留下的芳蹤。如此大坪數的房廳,佈置雖然簡單前衛,只有藍、白、黑三色交錯,但乎時一定有人在打掃整理,否則以他這麼不羈的性格,早就一團混亂才是。

  她不敢多瞧,如果不是他的住處近在咫尺、她又驚魂未定,她壓根兒不想踏進他的私人空間,即使他根本瞧不上自己,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總是不妥。

  「副總,我沒事了,太晚了,我該走了。」她歉然的笑著,並不打算與他多交談。他那不安分的眼睛讓她很感冒,如果他忽然心血來潮想來個秉燭夜談,那她就算說破了嘴,也不會有人相信他們之間沒什麼。

  「你確定自己這副模樣能走在路上?」她的車還停在公司附近,如果這樣狼狽地走在街上,的確會引人疑竇。「你等等!」他突然起身走向餐廳旁的走道。

  他很快就出來,手上還多了一件東西,她定睛一瞧,是條女人的裙子。

  傳言果然不假,他的確不缺脂粉環繞,這不知又是哪個女人留下的,他大方的遞給她,對她流露出的疑惑不以為忤。

  「穿上吧!會比較安全些,洗手間在廚房旁邊。」他向右一指。

  她沒有拒絕的理由,總不能一身遭搶劫的裝扮回住處,她不習慣引入注目。

  她在那間飄著淡淡香氛的藍色浴室裡,換上那件不知來處的裙子,穿上後才知道是件輕軟的A字花長裙,尺寸稍寬了些,原來的主人必定較為豐腴。

  她脫下絲襪,清洗有些污漬的臉。撫著高級石材砌成的洗手台,她租下的公寓臥室都還沒有這間浴室大,也難怪那些女人寧願被他看上,也不想辛辛苦苦的當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她有些不捨的走出浴室,言若濤原本正在翻看雜誌,見她收拾妥當,便放下書本轉身走向內室。

  「我先換件衣服,待會送你去取車,你稍等一下。」他揚揚手。

  她拿起皮包,穿好高跟鞋,走到門口玄關處等著。

  忽然在門邊響起「喀嚓」一聲,她張耳傾聽,有人從外面開了門,轉動了把手。她還來不及揚聲,大門隨即被推開,她正對著來人,與對方四目相望。

  接著,尖利的嗓音迎面襲來——「賤人!你為什麼在這裡?」

  她未及反應,對方便伸手猛推了她一把,她往後撞向屏風,腦袋一時混沌,但很快的就憶起她是上個月在路上遭她修理的跋扈女人。

  「我在這裡干你何事!我警告你別再碰我,否則別怪我不客氣。」她仰起下顎,不輕易被陌生人折辱的性子,讓她立時處在備戰狀態中,一時間忘了思考女人出現在這裡的緣由。

  「賤人!你還敢大聲?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你現在站在哪裡,這裡可不是公共場合能讓你胡來,識相的話快給我滾出去!」女人的五彩指甲戳了一下她的胸口。

  「女人,我再警告你一次,別碰我,也別再叫我那兩個字,否則我一定會讓你後悔的!」她冷聲喝斥,怒火開始燃燒。

  「賤人!賤人!我就要叫你賤人怎麼樣?難不成你擅闖民宅還想動手打人?我現在就報警!」女人豐臀一扭,走進客廳,拿起茶幾上的電話作勢要撥號。

  「誰要報警?」言若濤從臥房內走出,襯衫穿了一半還未拉齊。

  「若濤?你在家?這個賤人是你帶回來的?」女人掛上電話。「你有沒有搞錯!」

  「嘴巴放乾淨一點,別老是出口成『髒』,她是我的秘書。」言若濤泰然自若的穿戴好,看了一眼蘇璟衣。

  「言若濤你發什麼神經?她上次差點把你打昏,你還敢找她當秘書,你是欠揍還是被虐狂?」女人握拳捶向言若濤的胸膛。

  這一來一往間,終於讓蘇璟衣腦袋裡原本散亂的畫面逐漸清晰、有條理了起來,她圓睜秀目地望著言若濤,一個不爭的事實就此浮現,她鈍滯的開口道:「你——就是車裡的那個男人?」

  言若濤微笑頷首,很高興自己的眼力超強,在第一次面試時就認出了她;當然,他同時也微覺氣悶,居然有女人輕易地忘了他!

  「知道了吧,你才該跟我們道歉,啊——不對!」女人轉向言若濤,「你沒事帶她回來幹嘛?你不會又看上她了吧?」

  「別胡說!」他拿起車鑰匙,「我先送她回去。」

  「我胡說?站住!」女人走向蘇璟衣,俯首端詳她身上的裙子。「這是什麼?這是我的裙子,你怎麼能拿我的裙子給這賤女人穿?你該不會告訴我她也有這麼一件VERSACE的裙子吧?看她那副寒酸樣——」

  「夠了!她的裙子破了,我不過是暫時讓她穿回家一次,你叫嚷什麼!」言若濤口氣稍重。

  「破了?你可真來勁,還把人家裙子弄破了,她哪點讓你這麼猴急了?」女人猛跳腳,一邊還晃著言若濤的手。「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逼賤女人脫下來還我——」

  「閉嘴!」蘇璟衣閉了閉眼,想抑制胸口不斷竄上來的火氣,秀目射出厲光,臉上出現了與這對男女初次相遇時的神情。「我現在就還你,你敢再說那三個字一次,我就讓你無法出門見人!」

  她一手抓住裙頭,只聽到「啪」的一聲,直接扯裂了長裙,纖白的雙腿乍然示現。她在兩人的駭視中,將裙子甩向女人的肩頭,從皮包取出原有的破窄裙,彎腰鎮定的穿上。

  言若濤看著這意外的春光以奇異的方式開始又結束,那原本淡如池水的女人,霎時充滿了波濤洶湧的生氣,她不發一語,冷而媚的目光掃過女人,然後拎起皮包,大踏步地離開他的視線,也帶走了他一部份的思維能力。

  「言若濤——我的裙子——你們倆幹的好事——」女人將報銷的裙子摔在他臉上。

  「你最好閉嘴!去買條新的,算我的帳。我現在先送她回去,你如果不高興可以先回去!」

  他出現了少有的嚴厲,頭也不回的走出大門,女人呆怔當場。

  

  她將抽屜裡的私人物品一件件地放進紙箱裡,因為只待了短短的一個多月,要拿走的東西並不多。她看了一眼電腦旁的小小仙人掌,也將其放入紙箱內。

  內線燈亮,她猶豫了一會,還是抓起聽筒。

  「蘇璟衣,進來一下。」言若濤難得九點準時進辦公室。

  她慢吞吞的站起身,挪開椅子,步履緩慢的定進半掩的副總辦公室。她因為昨晚發電子履歷到三點才睡,所以精神有些不濟,臉色也比平時蒼白  。

  「這是什麼?」言若濤拿起她一大早就送進去的檔案夾,裡面是她的辭呈。「這麼快就找到下一份工作了?」

  他揚起濃眉,明顯地不悅。他一句話都還沒說呢,她就先發制人,遞出辭呈,他才是受害者不是嗎?!

  「是這樣的,為免影響您跟異性間的關係,我看我還是避嫌的好,省得為您製造不必要的困擾。」她貌似恭謹,表情卻冷淡許多,看來是真的打算走人,所以不再辛苦維持下屬的姿態了。

  「我沒什麼異性關係會受影響的,Sherry只是普通朋友,你也沒什麼嫌好避的,所以不會有困擾產生,這樣說很清楚了吧?」

  這麼輕鬆就撇清連三歲小孩都看得出來的事實,他真不愧為名媛殺手,她非常慶幸自己對好看的皮相免疫,這還真多虧了她那貌賽潘安的父親。

  「但是副總,畢竟我曾經出手傷過你,恐已在您心中留下陰影,就算您不計較,我也過意不去啊。為您效勞,還是無芥蒂的好,我自認無法勝任,還是請您另覓合適人選。」昨晚她思忖了許久,終於明白他這一陣子的怪異行徑,全都是衝著她來的。他從第一眼便認出她來,偏偏她遲鈍得很;找她賽車分明是想測試她開車的勁道是否如他記憶所見,她竟還赴死相陪,跳入他設的局;誰知她硬不開竅,他只好又想些奇奇怪怪的事來整她,以報一「拳」之仇。可她怎麼想也想不出要如何才能令他平衡,總不能讓他回敬她一拳吧?

  「蘇璟衣,你太多慮了,我是個男人,會有什麼陰影,還是——要幫你加薪你才肯留下來?」他記得錢對她的吸引力似乎比其它東西都要來得大。

  她微微一愣,心生古怪。她的薪水已經比唐欣多上許多了,再加薪不就比協理薪水還要高,到時蜚短流長可就免不了了,她雖愛財,可也要取之有道啊!

  「您誤會了,我沒那個意思,我只是擔心——」

  「沒什麼好擔心的,況且,你別忘了,你還欠我人情不是嗎?怎麼,不想還了?」他食指在桌面上敲啊敲,眼裡有她不明白的東西在閃啊閃的。

  她為難的低下頭,不自覺的啃著拇指指甲。

  說實話,他雖然不是什麼溫良謙恭型的男人,可也壞不到哪兒去,畢竟是她傷人在先,堂堂一個大男人被一個女子打倒在地,實在不太光彩;再者,他的確替她解過圍,如今事情說開了,他應不會再三不五時地整她了,只要她不涉入他的男女關係,留下來應該不會有什麼後遺症吧!

  最重要的是,短時間內要找這麼高薪的工作還真不容易,她待得愈久,夢想就能愈快實現,思及此,她不禁歎了口氣,有錢真的能使鬼推磨啊!

  「既然副總這麼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她有禮的欠身。

  「等一下,我有個——算是小要求好了,你可不可以不必這麼禮數周到,我記得你昨晚不是那麼矜持的!」他終於道出心中那份不耐及怪異的感受。

  她頓時燒紅了頰,昨晚那一幕霎時浮現,她貝齒咬唇,尷尬不已,不敢抬眼看他。「昨晚,我是一時激動,我聽不得人說粗話,尤其是那三個字,我反應會比較強烈,副總別見怪!」

  見怪?當然不會,他驚艷得很!她的理由乍聽之下沒什麼不對勁,但是直覺告訴他,那纖軀裡收藏了她真正的面貌,她再怎麼妥貼掩飾,卻仍在不經意的眼神裡表露無遺,她介意的絕對不只有那三個字而已。

  「小事一樁,你也別放在心上,待會把協理從新加坡傳來的分行評估資料拿過來,順道泡杯茶進來。」

  「是。」

  她雖傾下臉,但他沒有錯過她疏眉展開的淺笑,她鬆了一口氣,看來並不是真的想走,如此戰戰兢兢的保有一份工作是為什麼?

  她反手帶上門時,他又瞥了一眼她的背影,突然覺得那黑色套裝下勻稱的肢體所散發出的清新氣息,有些款款動人起來。

  
  言慶余撐起身子靠在床頭,示意站在一旁的管家老楊替他擺正背後的靠墊,坐穩後,他戴上金邊眼鏡,拍了一下床褥道:「老子如果不生場病,你還懶得回來住,嗄?」

  「您言重了,平時住離公司近些,上班也比較方便啊!」言若濤坐在老父的按摩椅上,開開關關的摸索著各種按鈕。

  「你遲到、早退也就罷了,聽陳總說你一個星期開不了幾次會,我看住外頭是方便你帶女人回去吧?」言慶余冷哼一聲。

  「咦,陳總何時變成你的眼線了?」言若濤閉上眼睛,享受著機械在背肌滾動的快感。

  「什麼眼線不眼線!這兩年永億都是他扛起來的,要不是為了要讓你早點進入狀況,他早舒舒服服的退休享福去了,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不諱言自己對這個兒子是偏愛了些,除了那雙眼睛,相貌上言若濤肖似他多點,性格亦不拘小節、很少鑽牛角尖,相處起來較另一個兒子自在多了。但言若濤看似嘻皮笑臉,說話很少和他針鋒相對,可從那皮裡春秋的笑顏裡,他心知肚明要牢牢掌握他絕不似想像中簡單。

  「我還不知道我的福氣在永億呢!您要真覺得我不是那塊料,就早點將公司交給專業經理人,也不用擔這麼多的心了。陳總他那個兒子不是很行嗎?乾脆把他挖角過來助您一臂主力嘛!」言若濤乾脆閉上眼。

  「你說這些話是存心要氣我吧?陳總再怎麼行終究還是外人,要不是你弟弟執意走醫生這條路,我何必放著近在咫尺的他不管,大老遠將你從美國挖回來找我自已的麻煩!」老楊立即體貼的在他背後按撫,幫助他放鬆越發緊繃的肌肉。

  「你也知道我志不在此,若水不想做的我不見得就做得好,你早點看開大家都快活。」

  「若濤,你該不會和你那個死心眼的弟弟一樣,還記恨當年的事,所以存心跟我作對吧?」這是言慶余耿耿於懷的一件事。

  「你想太多了,你跟媽的事我管不著,陳年舊事多說也無益。」他揮揮手。

  「我不管你志在哪裡,言家的基業可不能毀在你手上。你要就早點給我結婚生子,趁我還看得見、帶得動,可以好好地培養個孫子,別像你們兄弟倆都讓你媽給寵壞了,什麼都由得你們!」

  言若濤睜開眼,一臉啼笑皆非。「老爸,你還真不是蓋的,八字都還沒有一撇呢,你就往我兒子頭上動腦筋了!你是真不瞭解若水為什麼這麼恨你吧?我很同情我那蒙主寵召的母親,死了都還不得安寧遭人詬病。」

  「你——你這孽子,說這是什麼話!滾滾滾!別在我面前說些有的沒的,我遲早會被你們兄弟倆給氣死!」言慶余拿下眼鏡,努力順著氣。近日他只要和言若濤過招,細胞都死傷不少。

  「別氣,老爸,」他姿態優雅地起身定到言慶余身畔,低聲細語,「我兒子還等著你傳授他凌雲壯志呢!好好保養身體。」他還拍拍言慶余睡衣的領口,「其實五十七歲還算年輕,說不定你再生個兒子來繼承家業,會比靠我快多了呢!」

  「言若濤——」言慶余指著他的鼻子。「我真想撕爛你那張嘴,老楊,下次沒有經過我同意,別放他進來,聽到沒?」

  老楊在一旁擠眉弄眼,示意他噤聲。

  他揚起歡快無比的笑聲,自在的走出老父的臥房。

  

  她伏在辦公桌上,嘴裡吃著便當,眼珠卻在報紙上的字裡行間游移。從最大的主事件標題,到角落邊的小小的不起眼的新聞,她都睜大了眼在細讀,連筷子上的一小撮飯粒掉在報紙上了也沒發覺,研讀國外子公司傳真回來的報表都沒那麼聚精會神。她機械化的又夾了一塊豆腐放入口中,身後悄然而至的陰影正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她則仍在那一則則人世疾苦裡浸淫著思緒,渾然不覺。

  「一家六口燒炭自殺?真慘!」

  「是啊。」她心不在焉的應著,指尖順著行次上下滑動。

  「分屍案重大突破,被害人頭顱尋獲——最近好像很流行分屍?」

  「是啊,愛你愛到殺死你啊!」她在看的是另一則消息,鼻尖都快碰到報紙了。

  「角頭火拚禍及商家,嫌犯兩人就擒,一人在逃——這個新聞很有趣嗎?你好像看得很仔細?」

  「唔——怎麼沒寫在逃嫌犯的名字呢?」她喃喃地發出疑問。

  「跑了怎麼會知道他的名字?」

  「可以拷問被捕那兩個啊!」她理所當然的回答,還順便吃了一口青菜。

  對話到此,頭頂上方一串突兀的朗笑聲,將她從凝神思索裡抽離出來,熟悉的青草氣息籠罩周圍,比平時更為清晰易聞,溫熱的鼻息正拂過頂上的髮根,意謂著距離近得難以想像。

  她猛然驚跳起,避開來人的勢力範圍;看著神不知鬼不覺出現的言若濤含笑望著自己,熱流環繞耳腮,她勉力擠出自然的微笑,訥訥的開口說:「副總,這麼快就回來了?」

  她的反應和剛剛他在電梯口遇見的唐欣可真是南轅北轍,唐欣從頭至尾眼光不離他的面龐,說話時滑膩的柔荑還不時碰觸著他的手臂,語笑嫣然之際,嬌軀幾乎快倚在他身上,他早習以為常倒不覺困擾;反觀自己欽定的屬下,動不動就離他一丈外,更別說想在她臉上見到欽羨的神情。

  他慢慢靠近她,極為親切自然的笑道:「我說呢,怎麼這份報紙就少了社會版,原來在你這兒,邊吃邊看不怕倒胃口嗎?」

  「我馬上放回會客室!」她趕忙將張開的報紙折好,將其上的飯粒拍落,困窘的站在—旁。

  「你好像很緊張?據說我是公司最沒架子的主管,可是怎麼每次我一靠近你你就如臨大敵似的?」他俯下臉,探看她的表情。

  她似乎隔一張辦公桌和他說話時最為自在,只要距她近些,甚或無意間的碰觸都能讓她混身不對勁,雖然不再像在餐廳那般反應激烈,但卻總像在忍耐什麼似的的表情。

  他初時甚為不滿,習慣了異性的主動貼近,她那防備的舉動,讓他開始懷疑起自己的魅力是否不如傳聞中的所向無敵;到後來她慣有的舉止激起了他的好奇心——她是在故作矜持,以退為近?還是心中另有所好,對他沒有半分遐想?

  嗯,值得研究研究!

  「沒有、沒有!」她趕緊搖搖手。「副總雖然沒有架子,但我們作屬下的絕不能不知分寸,禮貌還是要有的。」

  說得真是周到,但他聽了心頭就是不爽快。他又靠近她些,突然伸出手指朝她嘴角探去,指尖輕觸過她的肌膚,在那短短一秒間,他清楚的感受到她倒抽一口氣,屏住呼吸,他忍俊不住道:「沾到飯粒了。」

  他愉快的轉身走回辦公室,適時的不再多逗留,以免她憋功不好休克了。

  蘇璟衣忿忿的瞪了一下他的背影,收拾好凌亂的桌面,吃了一半的便當已盡失顏色,她順手拿到茶水間丟了。

  回到座位,內線燈又亮,她沒好氣的拿起電話,聲音依舊保持著專業的語調。「蘇璟衣,副總有何吩咐?」

  「今天晚上留下來加班,下午先吃點東西墊肚子,就這樣。」他簡單交代完便掛了電話。

  真稀奇,他下班不趕著去約會,留下來加班是為那樁?況且,國際部最近的業務量並不多,出國考察的專員也相繼回來了,他們倆能加什麼班?

  她納悶著,順手撥了唐欣的內線電話。

  「喂,我唐欣。」嬌軟的嗓音傳來。

  「唐欣,我蘇璟衣,晚上不能一起吃飯了,我得加班。」

  「加班?你一個人?」

  「不是,還有副總。」她聲音沉了下來。

  「唉,真可惜!」唐欣歎了口氣。

  「一頓飯而已,有什麼好可惜的?」

  「可惜這麼好的機會卻浪費在你這種不識貨的人身上。」

  「胡說什麼你!」她掛上電話。

  即使全世界的人都這麼想也不能改變什麼,對她而言,她的夢想在遙遠的他方,所有眼前的美景都將成為過往雲煙,她絕不駐足耽溺。

  她從抽屜裡拿出存款簿,欣慰的看著上頭數字的尾端好不容易多了一個零,所有的不順遂似乎都不算什麼了。

  下班時間一到,所有人都很快離開了,她也快速的啃了個從便利商店買回來的飯團,直接走進言若濤的辦公室待命。

  言若濤手一揮,示意她坐在L型辦公桌的另一端,頭也不抬的快速地在報表上寫著字,他看了看表,對蘇璟衣說:「待會兒有不少資料會傳真進來,你看一下整理好交給我;七點整的時候,我會和國外進行多方通話會議,你仔細記錄下來,明天交給我。」

  她點點頭。

  五分鐘後,果然陸續有資料傳來,她有些不解的看著這些抬頭陌生的公司署名,電話及地址都是美國加州,他們公司什麼時候在美國有據點了?

  她好奇的讀了幾頁傳真的內容,愈讀愈詫異,這是一份律師函,署名的是一家凱利生物實驗室及普金森製藥廠,內容大致是說,依據您的實驗報告所研發出的新藥,實驗結果十分成功,副作用極少,原本將在近期內發表結果,向各大醫藥界推廣;但不幸的是,實驗室有一名不肖研究員為競爭廠商所收買,剽竊了研發成果,可能會搶在他們之前發表並量產……除了擬發的律師信外,還徵詢言若濤是否要回美國處理此案件。

  其它尚有關新的奈米藥物應用在患者身上的研究過程,其中專有名詞太多,她一時消化不了,但她心中已明白了梗概——他之前在美國大學的研究所及藥商的支持下,主持了一間生物實驗室,即使他已回國,他的研究計畫仍在進行。

  她滿臉困惑的將傳真資料遞給他後,還來不及發問,就有電話進來,他主動接起,示意她開始進行記錄。

  他將電話按擴音鍵,她隨即清楚的聽到幾個純正美式英語腔的男聲向他問好,他熟絡的寒暄幾句後,很快便進入正題。

  他一改平日遊戲人間的姿態,專注的發問、傾聽、沉思,對方一一作答後,他指揮若定的將腹案陳述一遍。對於剽竊一案他似乎不太在意,全權交給廠商處理,倒是對新技術的研究結果問之甚詳,幾乎三分之二的時間都花在討論這上頭,一共進行了一個半鐘頭的會議,其間他都犀利冷靜,發言簡短精要。

  她如墮入五里霧中,不明白他為何不把此等精神放在國際部上?而且,他似乎一直沒有停止與研究室的聯繫,對方也在等他全然放掉台灣的「家務事」,趕緊回美國重掌研究室,畢竟他每次停留在加州的時間太短暫,無法適時解決突發的狀況。

  但是——家務事?副總一職是家務事?這些人可真是與眾不同!

  「喂!發什麼愣?會議結束了!」他敲了她額角一記。

  「沒——沒有,我是在想,你們剛才談的奈米晶片有什麼作用?好像很厲害。」她胡扯了幾句,迷惘的神情使他發笑。

  「奈米晶片可以嵌入人體,將想傳達的各種資訊迅速讓人腦吸收,免去不必要的冗長獲取過程。」它簡單的解釋,她「唔」了一聲,務實的腦子顯然不太能想像。

  他慢慢勾起嘴角,忽地佻達的湊向她的素臉,輕柔的低語道:「比方說,要讓你明白我心裡在想什麼,又不能嚇到你,這可能要費一番功夫,也可能花上許多時間,都不見得能達到目的;但是我只要在你身上嵌入寫滿我思維的記憶體,你一秒鐘就可以完全瞭解我的想法,下次我靠近你,你就不會急著想逃開,這樣懂了嗎?」

  她愣了幾秒,看到他似笑非笑的抿唇,才明白原來他在逗弄她,她急忙站起身與他拉開距離,隨手收拾著微亂的文件。「我明白了,副總解釋得很清楚,在下知識淺薄,難窺科技堂奧。」

  他陡然放聲大笑,方才嚴肅的模樣消失無蹤。她帶給他一種罕有的新鮮感,和以往所交手過的女人大異奇趣。

  「今天讓你多忙了些,如果不是電腦送修,通常我都是在家裡處理這些事的。」他看了一下時間,「八點半了,一起去吃飯吧。」

  「副總別客氣,我吃過了。」她將傳真及記錄放入公文夾中,亟想盡速離去。

  「一個人吃飯很無聊的,你也一起來吧!」他瞄了她一眼——又想逃了?

  「可是——」她一臉為難,他那些女人呢?

  「你還欠我人情,記得嗎?蘇璟衣。」他不等她反應,逕自走出辦公室。

  她垂下雙肩,低下頭,胃突然不適了起來。

  

  她快步跟上言若濤,與他並肩站在電梯前。

  這樓層早已人去樓空,燈火全熄,鎖上門後,更是黑鴉鴉一片,她不敢落後,勉強站在他身邊。

  「你說,吃什麼好呢?」他悠哉的問。

  「都好,只要不要太油膩。」不知道是那顆飯團難消化,還是言若濤的磁場與她不合,她覺得胃開始有節奏的在起伏蠕動,她下意識的輕撫了一下,想安撫其躁動。

  電梯門一開,她搶先入內,背靠角落,戒慎的模樣令他莞爾。

  「那吃日本料理好了。」

  她瞟了下狀極輕鬆的他,都八點半了,吃什麼有那麼重要嗎?她現在只想吃胃散。

  電梯平穩的往下滑移,十五層的高度到達一樓要花些時間,狹窄的空間裡,她無可避免的吸進了些他的男性氣味,她敏感的搓搓鼻端,兩眼看著他的鞋尖,心裡默數著通過的樓層數。

  十四、十三、十二、十一、十、九、八、七——她身體忽然重重頓了一下,視覺所及陡地陷入一片漆黑。

  電梯停了!電梯毫無預警地停了!

  她驚呼一聲,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便整個人滑落在地,緊縮在一角,抱著皮包及公文夾顫抖。

  「蘇璟衣,別緊張,大概是停電了。」雖伸手不見五指,但他能感覺到她驚駭不已。

  他摸索到了緊急通話鍵,一樓警衛室的管理員聲音傳來。「誰在電梯裡?」

  「我是言若濤,我的職員也在,發生什麼事?」

  「副總,小張正在查,請您等一下,我們很快會處理。」

  空調停止了運作,雖然不是密閉空間,他們不會失去氧氣,但她卻頓覺呼吸困難起來,胃亦同時共鳴,交互加速運作。

  她發誓,只要她能平安順利的走出這棟大樓,她一定會在初一、十五準時到行天宮燒香拜拜,為從下曾踏入廟宇的自己贖罪。

  停電了?為什麼早不停、晚不停,偏選在她搭乘電梯的時候停?這麼二流的電影橋段竟然會發生在她身上,而和她落入同一個命運的男人偏生不是她的情人,她怎會如此時運不濟!

  「你還好吧?」他的聲音在上方。

  「……」

  「蘇璟衣?」他伸手往下一探,指尖擦過一片溫軟,隨即聽到她的抽氣聲。

  「我在!你別過來!」他碰到了她的唇,她連忙搗住嘴。

  他突地失笑,她對他的退避三舍在這種情況下可算是發揮到了極致。

  「別怕!很安全的,應該不會太久。」他笑著安撫她。

  他再次按通話鍵,小張的聲音傳來,「副總,附近道路夜間施工,挖斷了電纜線,現在這段路上的供電都停了。」

  「大樓不是有緊急發電設備嗎?」為何總是事到臨頭派不上用場!

  「昨天才進行維修,好像還無法啟動,我們已經通知電梯工程人員過來了,副總得先忍耐一陣了。」

  果然!這麼多的巧合能湊在一起,她有足夠的理由去買張樂透了,號碼可以選擇——07,19,06——

  日期加上電梯停駐樓層,還缺一個數字——

  「你幾歲了?」她脫口問道。

  「唔?三十。怎麼了?」他們並非被困在高山上,看到明天太陽的機率少說有百分之九十以上,她該不會神經質到以為是最後一夜了吧?

  她心中默念這四個數字,慌亂的心逐漸平穩,只是在忽高忽低的心率不整影響下,她的胃沒有停止翻騰——該死的飯團!自從泰國餐廳一役之後,她的鐵胃便脆弱許多,常動不動就悶痛。

  「看來可能要待上一個鐘頭以上了,要撬開這個門應該沒那麼快。」愈在非常時期,人的生理需求就愈突顯,他開始覺得飢腸轆轆了,但卻連個裹腹的麵包也沒有,吞嚥了一下口水後,他決定想個辦法將注意力移轉。

  她挪動了一下臀部,衣服的細碎摩擦聲在寂靜的空間中特別明顯。

  「蘇璟衣,不介意我坐下吧?」不等她回答,他逕自矮下高大的身軀,與她各佔電梯的—角。

  「不介意,副總請便。」說話間卻將雙腳屈起,抱緊膝蓋。

  「嗯,我們總不能大眼瞪小眼地在這干坐,雖然我們看不到彼此,你同意吧?」

  「……」不干坐還能怎樣?照明燈都熄了,他們也無法打雙人橋牌或揀紅點吧?

  「我們來說故事好了,我先,你看怎麼樣?」他還真能苦中作樂。

  「隨——便。」總比叫她唱歌好。

  「說個我朋友的遭遇好了,也跟電梯有關。我高中時期有個好友,在他生日那天心血來潮外出去找班上一個同學一起慶生,當時那個同學住在郊區的一棟大樓,他到達那裡時,差不多晚上九點左右,並不算太晚。」他停了一下,又吞了一下口水,愈來愈餓了。「我那朋友拎了幾罐啤酒,先和管理員打了聲招呼,結果管理員低著頭在打瞌睡,沒理會他,他便逕自按了電梯鈕,走進去後按了十樓,電梯便開始往上升,原本沒什麼異樣,可在九樓時,電梯忽然晃了晃,停住了!」

  他成功的聽到她的吸氣聲,得意的繼續往下說:「不過他運氣比我們好,電沒有停、燈也還是亮的,純粹只是故障而已。他摸摸弄弄了好一陣,確定門是打不開了,只好按電梯的對講機,可是呼救了半天都沒人理他,他想管理員大概是睡死了。他又努力了一陣後,正想放棄時,對講機卻傳來了聲音,不過不是說話聲,是笑聲,一個年輕男人的笑聲,彷彿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先是微弱的,後來越發大聲,到最後整個電梯都充斥著詭異的笑聲,無論他如何與聲音對話,笑聲都持續不斷。冷汗浸濕了他的T恤,他已瀕臨崩潰的邊緣,還好笑聲終於在十分鐘後停止了。」

  她喉頭發出怪聲,沒有回應。

  「電梯在此時又晃動了一下,然後竟又開始上升了,一到十樓,他衝出電梯,趕緊按同學的門鈴,他蒼白的臉色把同學嚇了一跳,我朋友結結巴巴地說完事情的始末後,還咒罵了惡作劇的男人好一會。可是那位同學卻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對他說:『我們大樓電梯昨天壞了,今天根本還不能使用,你沒看到樓下掛的警示牌嗎?』」

  他說完後,靜待她的反應。

  好個言若濤!沒事選在這時候說靈異故事嚇她,他以為她會禁不住驚嚇而投懷送抱嗎?真是死性不改!

  她猛吸一口氣,連帶吸進了他清爽的氣息,她清清喉嚨,確定沒有失聲後才道:「副總說得很精彩,不過下次請慎選題材,我一個人在外頭住,晚上都要關燈睡覺,不能有胡思亂想的餘地。」

  她膽識真這麼超強?連聲尖叫也不捧場?

  他往她聲源方向探去,指尖掠過一片濕涼,大概是她的額角,明明冒著冷汗還能強自鎮定,真不簡單!

  他禁不住大笑起來,她則因他的碰觸而往後縮,他沒看見的臉也因他的故事導致的胃痙攣而扭曲。

  「抱歉!嚇著你了,」語氣裡沒有半絲悔意。「換你說了。」

  「我……一時想不起來……」她捧著胃,暗歎倒楣。「副總再想個主意吧。」

  被嚇得六神無主了?他並沒有因而產生罪惡感,反而樂得很。他摩挲著下巴想了一下,「那就聊天吧!你一個人住在台北?什麼時候開始?」

  「大一開始。」

  「不常回家?」她履歷上的戶籍地在台中。

  「不常。」

  「平常都在做些什麼?」

  「看書。」

  咦?這有意思,她會看什麼書?「看些什麼?」

  「TIME亞洲版、讀者文摘英文版、美語教學雜誌、原文小說。」

  他頓了一下,沒有一項是他預期的答案。她可真實際,嗜好全都和增進外語能力有關,難怪她雖沒有留學過,英文造詣卻不差。

  「你——沒有什麼其它的嗜好嗎?」他記得她力氣並不小。「你練過武吧?」

  「小時候練過一陣子,上高中後就停止了。」

  難怪她有點架勢,卻又不盡標準,他見過她的臂肌,雖然瘦削,卻比一般女子結實,線條平直有力。

  「很少女孩子會想練武,你當初的動機是——」她被相中為武術奇才的機率應該不高吧?

  「防身。」

  這就稀奇了,小小年紀就懂得防身,難不成對男人有敵意?

  「交過幾個男朋友?」她一愣,這問題有些唐突。

  「一個。」她勉強答道。

  他不甚滿意這個答案,她雖不是風情萬種,卻也清秀可人,求學至今只有一個男友?而且已成過去式?

  「到什麼程度?」他很好奇她的矜持程度。

  「呃?」她腦袋一時轉不過來,他不會是指——

  「就是純粹的擁抱、接吻,還是已經上過——」

  「我明白了,不用再解釋了!」這傢伙!

  她反射性的直起身想掩住他的口,黑暗中測量不出正確的方位與距離,結果讓手掌撲了個空,結結實實地撞進他寬闊的胸懷裡;他掌住了她的腰,迎面襲來她的氣息,帶著年輕肌膚與沐浴用品混合的味道,毫無阻攔的滲進了他的嗅覺,他心神蕩漾了一秒,她驚慌地想拉開距離,猛然背又撞上了電梯牆,她咬牙忍住想尖叫的衝動,熱辣的窘迫感蔓延至胸口。

  「我知道你的答案了,你的確很保守。」他輕笑著緩和氣氛,兩隻手掌已印上她纖腰的記憶。

  「換我問了!」開玩笑,發球權得交換,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又語出驚人!「你兩年前在美國做什麼?」

  「在大學的研究所裡任教,還有為一些機構進行一些研究計畫。」

  「回來是為了什麼?」

  「我父親的事業得有人繼承。」他直言不諱。

  「可是——你好像志不在此?」他方才在會議上的投入令她印象深刻,而且不可否認的,那張漂亮的臉孔在認真思考時,比平日更能吸引她的矚目。

  「是啊!我總有一天會回去研究工作的,那是我的興趣。」

  她不敢再唐突問下去了,有關他該怎麼解決集團接班的問題,那是較隱私的部份,她並不想知道,也與她無關,她揉按著肚皮,皺起臉蛋。

  感受到她的沉默,他笑道:「問完了?換我了嗎?」

  「還沒、還沒——」她換了跪姿,想舒緩腹部的不適。「你——有幾個女朋友?」

  她其實根本不在意他的情感生活,但發脹的腦袋實在想不出什麼有建設性的題目,就當是為唐欣問的好了。

  「看是哪一種,如果是預設未來的,現在算是沒有;如果純粹是有好感,不介意短暫男歡女愛的,應該有兩、三個吧。」

  她咋舌!他還真坦白,現在純情的男人都已經絕種了吧,尤其是有錢有勢的!唐欣可得加把勁了。

  「你不覺得應付這麼多女人很累嗎?」單是上次那個女人就很令人吃不消了。

  「我體力很好的,不用擔心。」

  「我不是指那一種——」和他說話真累,救援人員到底何時才會到?「你到處留情,沒有踢過鐵板嗎?」難道那些女人都這麼沒有判斷力嗎?

  「有,最近。」他答得很快,似乎全然不介意與她討論這個話題。

  「真的?」她連忙豎起耳朵。太好了!不知是誰替眾女人討回公道的?「我可以知道是誰嗎?」撐著不適,她稍微靠近他一點。

  聽聞出她聲音裡的喜悅,他胸中泛起一股酸意,倒不急著說了,這女人果真對自己沒有好感。「你那麼想知道嗎?」他放輕聲音,揚起有型的唇角。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她實在很想拜會那位同性。

  「但是,她會介意的,除非,你答應我不說出去。」

  「不會不會,我一定會替你保密。」她當然會維護頂頭上司的尊嚴,然後在唐欣面前開懷大笑。

  「那個人就是——」他屏住吸呼,循著她的鼻息傾身向前,尋找她耳朵的大約方位,在臉朧清楚的感受到撩面熱氣時,他迅速貼向前,打算迅雷不及掩耳的喊出聲逗弄她;她似乎感應到什麼,偏過臉去,卻不偏不倚的堵住—片溫熱。

  她全身倏地僵硬,唇上的觸感清清楚楚,抹煞不了,那是他的唇!在他開始啟口含住她的瞬間,她奮力推開他,後坐力讓她往後仰倒,毫無防護的後腦勺「咚」地一聲,又碰上了電梯牆,她霎時眼冒金星,爬不起來。

  他聽到連串的肢體碰撞聲和哀鳴聲,下意識地伸長兩手欲扶起她,結果右掌觸及一團柔軟,她不可置信的倒抽一口涼氣,慌亂中,他未及分辨掌握下的部位,一股拳風襲至,直擊他的左顴骨。

  他的腦袋陡地一片空白,只感覺週遭兵慌馬亂、喧擾紛至,良久,一股強光照射在他面龐上,他瞇起雙眼,耳際傳來小張的驚駭聲,「副總——你怎麼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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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16 00:32:53
第四章

  九點整,言若濤準時走進辦公室,走道兩旁的小助理、專員們,原本正低頭在聊近日媒體的八卦,一見到他都恭謹的站起身。

  「副總早!」

  然後,幾雙眼睛全都移不開他們早已熟悉的俊顏,言若濤揚揚手,面無表情的與他們擦身而過。

  這些驚異的目光並不稀奇,他從踏進這棟大樓起,所有部門的職員、主管,只要與他正面交會的,全都以相同的眼神行注目禮,並且在他背後低聲交頭接耳。

  他習慣成為人們口中的八卦主角,多加一項並沒差,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讓他半邊臉成為鍾無鹽的始作俑者身上,並且努力思付著如何懲戒這個動不動就拿他當沙包來練的女人。

  他看向她的座椅,咦?她不在位子上,大概進茶水間為他泡茶去了吧。

  他期待看到她帶著愧疚萬分的神情來向他請安、奉茶,然後用卑下的語氣祈求他的原諒,屆時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要求她做一些事來讓他龍心大悅,例如——那個在電梯裡沒有完成的吻,他要她心甘情願的獻上那張柔軟的唇,絕不可有半分勉強的成份在裡頭。

  他靠在椅背上,思緒還縈繞在那個拒他於千里之外的女人身上,忽然,有種極度不適應的感覺掠過心頭,他言若濤什麼時候要用這種方法向女人索吻了?

  但是那個只進行了一半的吻,竟令他如此心癢難耐,他禁不住回味那有限的接觸,深思的臉孔浮現出淡淡的笑意。

  「副總!請問九點半的會議是不是準時開?協理在路上塞住了,可能趕不上時間。」小助理必恭必敬的出現在他面前,打斷了他的思緒。

  「你——」他詫異的看著她。

  「我剛剛有敲門,您沒聽見嗎?」小助理縮起肩膀。

  「不,我是指——蘇璟衣呢?不是由她通知各位?」難不成為了躲他,先叫個助理擋在前面?

  「她今天請病假,沒來!」

  這女人,來這套!他這個受害者都現身了;她那個加害者竟逃之夭夭了。

  他沉吟了一會兒道:「協理一到馬上開會,還有,拿份部裡的人員通訊錄過來!」

  他倒要看看,這個揮拳不留餘地的女人,一夜之間是生了什麼病?連通電話也沒打來向主管報備就隱身了。

  

  這個住址真不好找,他按圖索驥了半天,終於決定將車停在巷口,步行到七彎八拐的巷弄裡尋找。

  他很少行經永和這個地方,相似且繁複的巷道很容易弄迷糊非當地居民,幸好他的方向感不錯,走了十幾分鐘後,終於看到了目標建築。

  那是棟老式的五層樓舊公寓,樓下是斑駁的紅色木門,他正想按門鈴,大門卻忽然敞開了,一個年輕時髦的男人走了出來,他向對方點個頭後直接走進去,帶上門。

  他毫不費力的爬上五樓,站在有著銹斑的紅色鐵門前,微施力道的摁了門鈴。

  等了一分鐘,沒動靜。

  他又摁了一次,稍稍拉長了時間。

  門內終於傳來走動聲,步步向他逼進,裡面那道木門旋即打開,接著是鐵門。蘇璟衣搭拉著眼皮,完全不朝來人看一眼,無精打采的轉過身,懶洋洋地道:「你又忘了帶鑰匙,還有什麼東西要拿的?我胃還在不舒服。」

  他掩上門,微笑的看著她的背影。

  她長髮凌亂的披在肩後,穿了件無領、無袖的米白色家常罩衫,赤足走在磁磚地板上,轉眼消失在半開的房門後。

  平時謹言慎行的她,在家中竟是如此大而化之,一點警戒心也沒有!

  他環視了一眼約十坪大的客廳,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基本的家電都整齊排放,一張唯一的雙人沙發靠牆放著,茶兒上散放著托福考試用書和筆記本,小小的餐桌擺在廚房門邊,上面放了幾碗未拆封的碗麵,另一道房門則是關上的,他猜測大概是簡單的兩房一廳公寓。

  他放下隨身帶來的水果禮盒,走向她消失的房門口。

  她連門也沒關妥,房內窗簾半拉上,透進一半的天光,她背對他躺在單人床上,雙手抱著長形抱枕,沒有蓋被,裙擺上掀,露出一截小腿。

  他走近她,俯視重新入睡的她。

  她半邊臉頰被濃髮遮蓋,只看到微翹的鼻尖和睫毛,眉心聚攏,睡得不是很安適。

  他坐在她身畔,沉重的身軀讓彈簧床微陷,她後背自然的貼近他。

  他指尖輕拂開她頰邊髮絲,想看清她的表情。

  「別煩我!什麼事?你不是要去上課嗎?」她微微張嘴,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

  難得見到她迷糊傭懶的神情,他心底一陣柔軟,禁不住輕笑出聲。笑聲流進了她的耳裡,她轉動眼皮下的眼球,微弱的喊了聲:「阿拾?」

  她沒有得到預期的回應,顯見剛才的異樣笑聲不是來自設想中的對象,她倏地張開眼,微轉過身,輕易地看見了她作夢也沒想到的那張臉,她瞠目結舌,一骨祿從床上坐起,瞪著他老半天說不出話來。

  「別這樣看我,是你替我開的門。」

  「你——你沒事來我這做什麼?」真是神出鬼沒,而且肆無忌憚!這裡是她的私人領域,他連問也不問一聲就直闖禁地。

  「我的下屬生病了,我來探探病有什麼好驚訝的?」他撇唇笑著。

  她原本困窘的表情在看到他那半邊臉時,一陣錯愕。

  「你——要不要緊?」她直覺想伸手觸摸,又覺不妥,手無端的僵在半空中。

  她昨晚失手打了他,一整晚心緒就在天平的兩端擺晃,一邊是心虛兼愧疚,一邊是被輕薄後的惱羞成怒,加上胃疼也來湊熱鬧,她乾脆蒙頭大睡,什麼都不去想。可是今日一見,她那座天平立時一歪——她歉疚得想逃。

  他的左臉有一小片青紅瘀痕,大約在顴骨部位,不顯恐怖,倒有點滑稽。只是一向以出色外型贏得多數女性青睞的他,勢必無法接受自已再度被毀容,找她算帳都來不及了,那還會這麼好心來看她?

  她情緒的轉變在臉上表露無遺,他抓住她那只停在半空中的手,笑問:「你不想摸摸看自己的傑作?我又得好幾天不近女色了。」

  「這又有什麼關係了?我又沒傷你那——」

  他將臉湊近她,近到幾乎碰到她的鼻尖。「如果是你,看到我現在的臉還會有任何興致嗎?」

  她一愣,真沒想到這個男人的重點竟然放在這上面!

  她向後一縮,垂下眼,思索了幾秒,忽然像下定決心似的直視著他,小臉上有著一股堅決。「既然是我下的手,我不會逃避責任的,你可以討回公道,來吧!」她緊閉著雙眼,一副等著劊子手凌遲的模樣。

  她真能逗樂他,她能讓他討回什麼公道呢?

  她長髮膨鬆凌亂,素著的臉蛋和平時差異不大,只是白了些,身上穿著罩衫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紀還小,線條柔美的肩臂在柔和的日光裡泛著光澤,她睫毛抖動著,散發著一種小女孩的柔弱,引人垂憐。

  他慢慢靠近她,在她久等不到他的反應而睜開眼的同時,他攫住了她的唇,技巧熟練的挑開她的貝齒,深入與她交纏。

  她睜大雙眼,看著貼近自己五官的放大男性臉龐,正做著自己意料之外的動作,她反射性地張臂想推開他,他一手捧住她的後腦勺、一手攬住她的腰,盡情的討回他的「公道」。

  全然不設防的被掠奪了唇舌,她儘是驚愕,想揮拳痛擊他,又怕力道拿捏不當重傷了他;但任他熱吻,又於理無據,他們根本沒這層關係……就這樣,思緒像乒乓球般在她腦海中上下左右迅速地跳動著,她還未採取行動,他卻已結束了這個吻,神情愉悅的看著她呆楞的面容。

  她掩住還存留有他氣息的唇,脫口而出說:「你——我還沒刷牙——」

  他朗笑數聲,捏捏她的面頰。「我不介意。」

  她剛才在說什麼?她真的被他搞昏頭了,連言行都失常,她氣急敗壞地道:「我是叫你回我一拳,不是吻我!」

  「我不打女人的。」他站起身,拉住她的手臂。「起來吧,都中午了,是不是該吃飯了?」

  她抽回手臂,面有難色的看著他,心竟不受控制的狂跳著。「我胃不舒服,吃不下。」她請假了不是嗎?沒有義務要陪他吃飯吧?

  「空肚子也不行,喝點粥吧!」

  「我沒力氣煮東西,副總別管我了,我明天會準時上班的。」她委婉的下逐客令。

  「這樣吧,看在你昨天為我加班、胃又搞壞的份上,我免費替你服務一下好了,我去煮個粥。」他轉身走出房間。

  搞什麼?她掩住臉——他怎麼一副像在自己家出入一樣!

  她跳下床,隨便換了件衣服,飛快地衝進浴室裡梳洗一番。她可不想讓他在她家亂搞一通,更何況,他還是她的頂頭上司呢!

  廚房很袖珍,他頎長的身材在裡頭極佔空間,他打開迷你冰箱,很快地在最下層發現了僅存的米,大概只有一人份的量,他順手拿出姜塊和青蔥,就著小小的流理台料理起來。

  她在廚房門口看著他嫻熟的切姜絲和蔥花,一時有些難以消化這個畫面,他不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哥兒嗎?他也懂得下廚?

  「副總,我來吧!」她擠進狹小的廚房走道,絕不能讓他對她施以一粥之恩,她難以再招架他的詭計多端了。

  「你不相信我能煮好一碗粥?以前在美國唸書時,我都是自己打理吃的。出去吧,不是不舒服嗎?」他對她笑了一下。

  看來他是不準備讓賢了,廚房很小,她總不能和他在裡面爭執,她不安的走出來,在壁櫃上拿了顆胃藥吃下,然後坐到客廳的沙發上。

  他為什麼要特地找上門來?而且,還吻了她!

  難道他以為她會像別的女人一樣,最終一定會投懷送抱?但是,他又何必要選擇她,唐欣不是更賞心悅目嗎?她甚至還對他動粗過,真不知他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

  在自家地盤上,她竟手腳侷促了起來,但又無計可施。她拿起茶幾上的書本,乾脆背起英文單字來,心思不夠纖細的她,拒絕再為他無端臨門的謎題想破頭。

  埋首在書本裡的她,十幾分鐘後,漸漸被從廚房飄出的淡淡米香所吸引,她抬起頭來,看了廚房一眼,情不自禁的走過去。

  他正用湯匙在鍋裡不斷攪動著,專注的不讓米粒因沉澱而黏鍋底。她沒有裝設冷氣機,正值仲夏,又在火源前,他的汗珠不斷地滲出額際,但他卻都沒吭—聲。

  瞧見蘇璟衣在呆視著他,他笑出聲來,她不設防時的表情天真純稚,黑漆漆的瞳眸閃著孩子般的迷惑,她還有哪種面貌是他沒見過的?

  「就快好了,再等會。」他將注意力栘回鍋內,唇角揚起。

  當他端著一碗米粒晶圓潔白的蔥花粥走出廚房,呈現在她面前時,那隨著熱氣飄進她鼻端的香味使她胸口一緊,她仰起小臉,在氤氳裡與他視線交會,她從那雙盈滿不明心緒的眼眸裡,看見了深埋在記憶裡,另一對似曾相識的眼神,她垂下目光,讓濕意欽去,拿起筷子,輕聲道:「謝謝。」

  那流轉的情思他並不十分明了,但是感動是無庸置疑的。他就坐在她面前,看著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將粥慢慢送進嘴裡,他的歡悅也隨之揚升。直到她吃完最後一口,放下筷子,有禮的淺笑道:「吃完了,你煮的很好吃。」他的歡悅竟至無言,只怔怔的瞧起她來。

  「我吃完了,你不滿意嗎?」她歪著頭審視他,他的沉默使她不安。

  他搖搖頭,伸出右手撫觸她的頰,她微微一僵,但沒有退縮。

  他的凝望淡化了臉上的傷痕,沉澱了她的下安,勾攝住她的心魂,她下由自主的望進他眸底,那裡像一面夜海,正緩緩朝她靠近,直到他鼻尖觸及了她的臉,她閉上了眼睛,想遏制自己被蠱惑,但隨之而來的吻卻代替了那雙眼,銜住她的唇。

  他輕啃、輕嘗她的唇瓣,沒有深入,只用憐愛的節奏品味這個泛著清淡花香的女子,對她而言,那是前所未有的感受。她並不討厭他的吻,但在不明白這個吻的意圖下,她不敢放膽沉醉,他愈往前,她愈退後,始終躲不開尾隨而至的唇,她抵住他的胸,別開臉,低聲問道:「這樣做不對吧?你一定哪裡弄錯了!」

  「弄錯什麼?」他的唇擦過她的耳際。

  「我和你,沒有愛情,怎能有吻?」她定定的看著他,忽然,他臉頰上的瘀痕提醒了她——她昨天才傷過他,他也忘得太快了吧!

  愛情?他倒是沒想過這點,他只是順著自已的感覺定,他想見她,就來了;想吻她,就吻了,沒有女人質疑過這一點,也沒有人拒絕過他。他不是在第一眼就被這個女人吸引住,而是在每一次的意外交鋒中,那樣一點一滴的進駐了他的思維,讓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想投注在她身上。

  且心之所趨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要如何解析那其中包含了多少愛情的成份呢?如果他們都想碰觸對方、親吻對方,還需要停下來問理由嗎?

  他的遲疑讓她冷靜了下來,同時也讓她發現她讓他靠得太近了,甚至連平日的防衛都卸除了!她不得不承認他特有的魅力令她大意。

  她往旁邊挪移,想遠離他的勢力範圍,但他長手一勾,攬住了她的腰,不想停止方纔的愉悅。正當兩人各自為自己的堅持而角力時,門口傳來鎖匙「喀嚓」的轉動聲,讓他們暫時停止了動作,同時抬起了頭。

  門開了,走進一個高瘦且及肩長髮挑染成棕色的年輕男人,男人手上拿了一袋東西,一轉身看見在沙發上狀極親密的男女,陡地睜大了眼,錯愕不已。

  「璟衣?」

  她慌忙地掙脫言若濤,跳起來走向男人,手足無措地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你早上不是說胃疼,我帶了胃藥跟吃的來啊!這傢伙是誰?」

  男人粗眉大眼,滿臉不馴,帶著敵意地走向言若濤。

  「你幹什麼?他是我的上司!」她拉住男人的手臂。

  「那又怎樣?上司就可以吃秘書豆腐啊!」男人企圖掰開她牽制的手。

  「你別亂來!我跟他沒什麼,他只是來看看我。」她緊抓住男人不放。

  「你當我是瞎子,他那隻手就放在你身上,難道你需要多一隻手嗎?」男人放下東西,一把推開蘇璟衣,害她踉蹌了幾步。

  「喂!不需要動手吧?你怎麼這麼粗魯!」言若濤從沙發一躍而起扶住她。

  男人狐疑的看著行徑曖昧的兩人。「璟衣,你沒騙我,他真的跟你沒什麼?你沒瞞著我交男朋友?」

  「你住口!我說了,我跟他沒什麼!」她轉向言若濤,求證似的問道:「對吧,副總?」

  言若濤兩臂盤胸,下顎抬高,挑眉對著男人道:「敢問這位仁兄,你是她的監護人嗎?我跟她就算有什麼也是我們的事,你管得著嗎?」男人對蘇璟衣的霸佔姿態讓他很不是滋味,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和她是什麼關係?

  蘇璟衣聞言駭異,忙對雙目瞪如銅鈴般的男人道:「他亂說的!你別相信,他現在就要走了。」她反身將言若濤往門口推。「副總,公司事忙,不便留你,謝謝你來看我。」

  「喂!你這是做什麼?蘇璟衣——」

  她不由分說,一股蠻勁將他推出門外,「砰、砰」兩聲,當著他的面把兩道門關上,將他隔絕在外。

  他不可置信的看著那道鐵門——

  居然——居然有女人敢把他趕出門!

  

  言若濤生氣了!

  如果連小助理都感覺出不對勁,那她蘇璟衣就更不用說了。

  他遲到、早退是慣性使然,但只要一待在辦公室,蘇璟衣便開始密集的進出那道門,執行他無所不用其極想出的瑣事,例如——重新再泡一遍味道不對勁的茶;將風格做作的那盆插花移走;所有國外的傳真他都不過目,一律叫蘇璟衣在一旁朗誦給他聽;將他的車開去保養廠保養;拿回送洗的西裝……

  她不敢不從,卻開始懷疑自己跟貼身丫鬟沒什麼兩樣,她還寧願在他身後扇扇子,也好過到處奔波,正事卻一件也沒做完。

  「蘇小姐,你瞧副總是哪根筋不對,明天新加坡的外賓要來觀摩,你的幻燈片資料不是還沒弄好,他怎麼老叫你做這做那?待會我幫你送開會通知單好了。」小助理往頭頭的地盤一探,伸伸舌頭。

  「謝謝你,湘雲,我晚上晚點下班就行了。」她翻開一大疊合資案的檔案資料,下午勢必要趕工了。

  內線燈又亮,她歎了口氣,無奈的按下通話鍵。「蘇璟衣,進來!」

  她伏在桌上,四肢頓感無力,小助理同情的看她一眼,愛莫能助的回到座位。

  她站起身,調整好正確的面部表情後,昂首走進那道門。

  「副總,有何吩咐?」她鞠了個躬,抬眼看他一眼。

  他靠著椅背,手支著下顎,面無表情的審視著她。

  「你有沒有話要對我說?」

  這句話還真是無厘頭,是他叫她進來的不是嗎?

  「沒有,副總,我還在準備會議資料——」

  「你確定你沒有話要說?」他板起臉來了。

  「呃——」她低下頭,看來他真的在生她的氣。這個人平時看起來不拘小節,可一旦怪脾氣一來,還真難伺候。「副總——我上次不是故意要趕您走,我只是怕——他衝撞了您,請見諒。」她抓了件最有可能的事來揣摩聖意。

  「嗯。」他點點頭,表情緩和了些。

  瞧!說到底,就是要她為那件事道歉。那為何不早說,硬是折騰了她兩天?真是怪胎一個,只不過是件小事嘛!

  「然後呢?」

  然後?還有什麼然後?

  「然後——」她謹慎的想著措詞。「我以後不會再隨便請假,勞駕您來探病,遇到這種事——」

  她這樣回答對嗎?他看起來好像沒有比較高興點,反而臉色陰沉了些。

  「你說你沒有男朋友?」

  這句問話更加無厘頭,她該回答嗎?

  「是啊,有問題嗎?」

  「那個男人是誰?」他問的有些咬牙切齒。

  她一愣,終於悟出他的癥結點在哪兒了,但是,他這是在生哪門子的氣?

  「他?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喔?我記得你履歷上沒有家人,那麼什麼樣的人可以隨意進出你家?」

  原來他是在懷疑她私生活不檢點!

  「他是我的——」她思忖了一下,很難解釋這層關係。「不同父、不同母的哥哥。」

  言若濤瞪著前方一臉坦然的女人,很難相信這種「呼攏」小孩的話會出自狀若清純的她。

  「你——當真不把我放在眼裡?」他目露寒光,突然俯首拿筆在一張白紙上不停地寫著。

  她像做錯事的小學生一樣,兩手無措的背在臀後,等著無上權威的老師頒布處罰方法,但是——她說的是實話啊!

  「拿去!照著上面的細目去採買,馬上去!」他遞出那張白紙黑字。

  她順從的接過來快速地看了一遍,然後認命的轉身走出去——還是快閃為妙!

  在跨出門口前,她驟然停下腳步,僵立了幾秒後,又轉身走回言若濤跟前,她咬著唇,眼眶裡閃著驚異及憤怒。

  「副總——我——我不能去買最後一項!」她壓抑著起伏的胸口。

  「為什麼?」他半瞇著眼,撇嘴笑問。

  他竟笑得出來?

  「我——」她咬著牙,勇敢的直視著他。「我不知道你愛用的廠牌。」

  他微傾著頭,還是那個迷人的笑容。「喔?我以為你很有經驗,就憑你的直覺去買吧!」

  她不可思議的瞪著他,在那一刻,她對自己發誓,將來有機會一定要海扁他一頓,讓他要買的這個東西永無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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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16 00:33:20
第五章

  會議室裡,長方型的會議桌旁已坐滿了各方相關的與會人士,從主位的永億總經理,到兩旁的協理、專員及秘書,不下十數個男男女女環繞的空間裡,竟鴉雀無聲,空氣滯悶得令人坐立難安。

  頭髮花白的總經理看了一下表,瞟了一眼身旁的空位,精銳的眼神采向斜對角的蘇璟衣,不動聲色地問道:「蘇秘書,副總不知道九點要開會嗎?」

  她連忙起立,承受著十幾對異樣及好奇的眼神,囁嚅地道:「昨天我已經提醒過他了,剛剛也打了幾通電話,但家裡電話沒人接、手機也沒開,我聯絡不到他。」

  總經理點點頭,閉目沉思了一會,忽然抬起頭,示意吳秘書過去,低聲吩咐了幾句後,便向眾人朗聲道:「不用等了,會議開始。」

  吳秘書直接走近蘇璟衣,彎腰附耳道:「你出來一下。」

  在會議室外,吳秘書凝肅的看著她,低聲斥責道:「我不是告訴過你,副總的行蹤一定要掌握好,你有責任提醒他每天的行程!像現在,會議開始前你才想到要找人,是不是太慢了?」

  「我昨晚下班前才提醒過他——」她又不是他的保母。

  「你平時是怎麼跟他相處的?你得想辦法掌握他的去向啊!最起碼,他也該接聽你的電話,這樣有任何異動才能及時告之。外賓十點半就要到了,今天他是主角,現在竟然演出失蹤的戲碼,老董怪罪下來,你承擔得起嗎?」

  這話聽來彷彿她要負起大部份責任似的,難道他們不知道言若濤隨性所至的個性嗎?她總不能一直守在他家門口吧!

  「那——現在該怎麼辦?」她低下頭,充滿了無力感。

  吳秘書垂目思慮良久,喃喃自語著,「這個案子是他親自負責的,若不出面禮數上說不過去,對併購案也一定有些影響——」她柳眉一抬,看向蘇璟衣。「依我對他的瞭解,他現在肯定還在住處,必然是昨晚熬夜和美國的舊同僚聯繫研究上的事,今天才會耽擱了——」

  「所以呢?」

  「所以——你現在趕緊到他住處那裡,想辦法把他挖起來,如果他沒來,你回來也沒意義了,聽懂了嗎?」吳秘書語調如常,語意卻令人驚異。

  這不是主子犯事,小的砍頭嗎?她是走了什麼運,竟會跟上這樣的主子!

  「怎樣,去是不是?」吳秘書催問著,神情可是沒有商量的餘地。

  「去!當然去!」她惶恐的猛點頭。

  她再次暗暗發誓,她離開永億的那天,就是言若濤被狠扁的那天。

  

  管理員通完話後,看了一眼蘇璟衣的證件,然後說道:「他在,你直接上去吧。」

  這傢伙!果真在住處窩著!

  通過了層層關卡,她終於站在有過一面之緣的雕花金屬門外,手摁著電鈴十秒不放。

  沒有人理她!

  她不加思索的再摁個十秒,就在電鈴快要著火時,才有人姍姍來遲的打開這道厚重的門。

  緊接著,一顆美麗的女性頭顱探了出來,眨著迷離惺忪的眼,打了個呵欠後道:「急什麼!他就快洗好澡了,我都快被你跟管理員煩死了,想多睡會兒都不行!」說完便扭著一折即斷的纖腰走了進去。

  她目瞪口呆的踏進大門,看著那道美麗纖長的背影走進上次她待過的那間浴室裡。

  突然,一把無明火從心底燃起——難怪他急著要她去買那樣東西,原來他一整晚都待在溫柔鄉里,連公司的事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而且,他還換了對象!

  她義憤填膺的站在客廳,努力調理不甚順暢的呼吸,不斷的伸握十指,忖度著該用怎樣的語氣跟措詞,才能顯出急迫性又不致洩露出她的火氣。

  這真不是人幹的差事!她揪緊領口,驚異的發現眼眶中轉著淚花,她這是在幹什麼?他本來就不是什麼謙謙君子,她也不是他老娘,她又何必為此氣急攻心!

  「哈囉!」女人從背後拍了一下她的肩。「小秘書,我先走了,待會他出來幫我跟他說一聲,我還是去公司一趟好了,晚點再Call他,謝了!」女人邁著宛如模特兒的步伐款擺著走出大門。

  他到底是從哪裡搜羅來這些美女的?這也算是種本領吧!

  已經九點半了,他到底要洗到什麼時候才甘心?

  她忍不住走向他緊掩的房門口,緊握拳頭,默數了三下,用力揮擊在門板上數次——她一定是昏頭了,這不是她家的塑板門,而是貨真價實的檜木門!泛紅的指節在發出陣陣地抗議,她禁不住暗暗呼痛。

  門霍地開了,她將發痛的手藏在背後,臉上的怒火卻因來不及藏起,以致她的笑臉線條僵化,一句話也擠不出來。

  「我聽到了,你不必這麼費力敲,洗澡總是要花點時間的。」

  他的濕發兀自滴著水,身上隨意披了件浴袍,敞開的胸肌也是濡濕的,身後的地板有一排的濕腳印,看來她還真的將他從浴室給「挖」出來了。  

  「你——你的朋友說她先走了,晚些再找你。」她費力的保持平靜的語調。

  他冷冷的眼神掠過她的臉龐,逕自緩步走向廚房,打開冰箱,拿出一瓶艾維亞礦泉水,對著喉嚨直灌了半瓶,然後走到客廳,坐到沙發上,拿起茶幾上的一本瞧不出名堂的科技原文專刊,慢條靳理的翻閱起來。

  「副總,該到公司開會了,十點半新加坡的券商就會到了,我們得走了。」

  她的音調已難持平,身後的十指也成握拳狀態。

  「急什麼!這裡到公司十分鐘不到,況且還有協理在不是嗎?」他臉也不抬的說。

  她感到一陣愕然,他根本就沒把今天這件事放在眼裡!當然,她這個小秘書能否回去交差也絕非他所會關心的事,他連一句話也懶得說了,就這麼把她晾在一旁,她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副總,總經理已經不高興了,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她的嗓音輕顫,在盡最後一分努力。

  他無可無不可地應了聲,兩條長腿搭在茶幾上,視線不離手中的刊物。

  「副總——」她微弱的再喚一聲。

  他這個皇帝是吃了秤陀鐵了心了,不再理會一旁急得跳腳的太監,那她怎麼辦呢?他有無數家業可以揮霍,她卻得戰戰兢兢還不見得討得了好,她的未來為什麼總是操縱在別人的喜怒哀樂裡,她什麼時候才能掙朌這些無形的網,飛到自由的國度去?

  她擁有的並不多,想要的也很簡單,可她努力了很多年,卻還是只能不斷的短暫棲息在不屬於她的枝頭,作著難以企及的夢。

  她鬆開了緊握的手指,在另一端揀了張單人椅背對著他坐下,沉靜的望著落地窗外湛藍無垠的天空。

  外頭艷陽高照呢!但她怎麼只覺得淒惶呢?一群飛鳥掠過天際,帶著她希冀的自由遠去,此刻她卻是哪兒也去不了啊!

  下巴有著隱隱的酥癢,她手一觸——一大片的濕意,她流淚了?

  她急忙揩去面龐上交縱的淚痕,卻總是擦不完,蓄積已久的淚意難以抵擋,她手邊沒有紙巾,只好直接用長袖去擦拭,右邊濕透了,再換左邊。她沉緩的呼吸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直到肩膀被一個力道扳過另一個方向,她的下顎被托起,淚眼迷濛中看見了言若濤若有所思的容顏,她偏過臉,掙脫他的手指,再以手背拭去眼角的淚珠,低頭俯視著地板。

  「我不去開會,你這麼難過?」他低頭看著鼻頭、眼眶都泛紅的她。他的想像裡絕對沒有她哭泣的畫面,她一向堅強自持。

  「我得走了。」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副總想什麼時候回去就什麼時候回去吧,我得先把資料交給總經理,不能開天窗。」

  她站起身,朝大門走去,他長臂一撈,攫住她的手腕,稍一使勁,她便又回到他跟前。

  「蘇璟衣,你對我就這麼不屑一顧?」他皺起眉頭,對她的耐性已到極限。

  她突然笑了起來,眼眶重新湧上濕意。「你怎麼能在這樣的早上問我這樣的問題呢?你的女人才剛走,你就不能忍一忍嗎?」

  「你在吃醋?」他挑高濃眉。

  她無可奈何的看著他。「不,我不預備吃任何人的醋,副總,你問錯對象了。」

  「你一定要我親口說出我喜歡你,你才會明白嗎?」他攬住她的腰貼近她,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她霎時驚詫——真是容易啊!他的喜歡這麼容易就說出口,如果她是玩家,絕不介意和他來上一段露水姻緣,只是她不能,也沒這個習慣。最重要的是,她無法將自己毫無顧忌的置放在眾多女人之中,等事過境遷後,再面目模糊的被遺忘。

  「我無福消受呢!」她說的是實話。「我很羨慕你,你的人生多數時間都能隨心所欲、毫無顧忌,但我不能,如果可以選擇,我也想變成你。」

  看著她依然在笑的臉,他卻覺得她其實在哭,這個才是真實的她嗎?

  他扯動她的手臂,將她納入懷中,緊緊環抱住她。她的臉頰貼在他的胸膛,清楚的聽到他的心快速的跳動著,那是她所不明白的情思,她從來就下預備墜入任何情網裡,無論言若濤是否比別的男人更能撩逗她,她的心仍然只平緩的跳動著。她沒有掙扎,因為他的懷抱讓她感到安適,她一直缺乏一個堅毅的懷抱,能讓她長期倚靠著。

  就像每一次她好不容易得到安全感時一樣,這一次依然短暫——她手袋裡的手機響了!

  「別接!」他收緊臂膀,流連在她如朝陽般的氣味裡。

  她猶疑了一下,那一遍逼的催促鈴聲卻將她平穩的心律全都打亂了——她不該將蕭邦的「賦別曲」下載成手機鈴聲的,因為再怎麼柔美的旋律,訴說的都是離別啊。

  她勉強推開他,拿出手機接聽。

  原本垂斂的眸子陡地睜圓,她倉皇的轉動眼珠,只說了句,「我馬上回去!」接著臉色一變,將手機放回,抬起頭注視著他。

  「我要走了!」公司的催促能讓她如此緊張嗎?

  她不再猶豫,快速的走向門邊,在玄關處緩下了腳步,然後回過頭,投給他一個真實的微笑,不再拘謹、職業化。

  「副總,你會回去吧?」她輕聲地問。

  他著魔似的點了頭,她的眼裡有某樣東西使他軟化。

  「那——再見了!」她頭也不回的走出大門。

  那時,他不知道,她是真的在向他道別,她沒有再回公司過。

  

  那天他準時在外賓抵達前到了公司,訝異的是沒有見到蘇璟衣。

  她用電話交代助理將她所準備好的資料放在他的桌上,她莫名的請了假。

  沒有機會詢問她的行蹤,一個秘書的消失並不會讓公司手忙腳亂,他代她向外賓作了公司簡介及營運數據報告,好不容易結束了一整天緊湊的招待行程後,他撥了好幾通電話到她的住處及手機,均無回應。

  他抑制了去尋找她的衝動,因為他相信她不會消失太久,她需要這一份工作不是嗎?況且,有另一個男人隨時在她身邊,他要用什麼立場去找她呢?她似乎很在意那個男人,起碼勝過在意他,她連通電話也沒給他,足足等了三天後,他忍無可忍,於是按了助理的分機號碼。

  「湘雲,蘇璟衣還是沒打電話來請假嗎?」他火氣十足,再也掩飾不住。

  「沒有耶,副總。但是我剛剛打到她的住處時,有個女人接電話,好像是她的房東,她說蘇小姐不會再回來了,讓我們別再打去。副總,您看有沒有問題?」

  好個蘇璟衣!連聲招呼也不打,沒有原因、沒有理由,就這樣蒸發了,他言若濤難道連個朋友也算不上?

  他拿起車鑰匙,在短短十五分鐘內便驅車趕至她的住處,三並兩步爬上了五樓,意外地發現門是半掩著的。

  他謹慎的敲了一下門,彎身在整理地板上一疊疊書籍的年輕女孩抬起了頭,訝異的看著他。

  「先生,找人嗎?」女孩好奇的看著他。

  他掃視了一遞屋內所有的陳設,改變不大,餐桌上的兩盒碗麵甚至還在原位,只是地板亂了些,女孩將一大堆舊的書報雜誌攤開一地,讓客廳變得窒礙難行。

  「蘇璟衣呢?」他直接走向她的臥室,女孩隨即跟了進來。

  「她搬走了。您是——」

  那間小小的臥室擺設依舊,只是床褥、書本、衣櫃裡的衣裳全都一掃而空,帶走這些東西並不難,幾隻大皮箱就行了,但是為什麼呢?什麼原因讓她非走不可?

  「我是她的上司,你知道她搬到哪兒去了?」

  「不知道耶!前幾天我幫家人來收房租時,碰到幾個怪怪的人在門口等她,她當天連夜就搬走了。」

  「怪怪的?」難道她那天的倉皇和這些人有關?

  「是啊,」女孩聳聳肩。「說不出的怪,看起來不像是什麼善類,但她什麼也沒說,打發掉那些人後,連夜就搬走了。」

  「你知不知道她的家人住哪?」

  女孩搖搖頭。「她好像有個哥哥常來找她,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她只住了四個月而已,沒事我們不會過問她太多的私事。」

  當她已離開的事實證明之後,濃濃的悵惘充塞著他的胸口。他憶及她看他的最後一眼,裡頭有著他當初不明瞭的無奈,她像拖曳過藍色天際的一縷白色雲煙,當他想瞭解她的時候,卻轉眼消失無蹤。他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他是否曾經駐足過她的心中,是否如她帶給他的記憶一般,短暫卻又鮮明。

  

  九個月後——

  言若濤從來不知道雨可以下得如此瘋狂,而且是在須臾之間,毫無預警的倒灌在整個台北市裡,他才剛進入那家常光顧的花店五分鐘,付了錢、取了花,正要走時,背後便響起豆大雨點打在廊簷上響亮的聲音。

  他在門口張望著,雨勢驟急,他甚至來不及到停車場取車,就被困在這家花香四溢的花店裡了。

  「言副總,我們店裡有傘,要不要先拿去用?」正在插著盆花的老闆娘體貼的揚聲。

  「謝了,我再等一下好了,應該不會下太久吧。」一把傘並不能讓人在那層厚厚的雨幕裡全身而退,他沒有時間再趕回家換一套衣裳了,言玲的時裝處女秀六點半揭開序幕,他只能再耽擱三十分鐘就得上路,因為現在剛好是下班塞車時間。

  「副總,喝杯茶吧,雨暫時停不了的。」老闆娘遞給他一杯冰紅茶。滂沱大雨在夏日午後是常有的事,有時很快會停止,有時則會持續兩、三個鐘頭以上。

  他接過茶,啜飲了一口,透過落地玻璃窗,望著未有稍歇的陣雨,被困住的他有些不耐,於是收回視線,開始打量起店內的花花草草來。

  萬紫干紅中,一株吊掛在鐵樹下的奇趣植株吸引了他的注意,每片長型葉片末端垂掛著大小不等的鮮嫩綠瓶子,他蹲下身,用手指觸摸了一下撐開的瓶蓋,笑問道:「你們也賣豬籠草?」

  「平時倒沒有,那是客人指名要的,我們才幫忙進的貨。」老闆娘也笑著回答。「大概是生物課要用的,因為那得掛在室外,沒有美化室內的作用。」

  沒有昆蟲補食,豬籠草的確不會長得好。

  身後門上的鈴鐺清脆的響了起來,這個時候會進來的應該是要躲雨的客人吧?

  他繼續觀察著植物瓶身,好奇的探看瓶內是否有倒楣的蚊、蠅成了食物了。的確挺有趣的,他可以掛幾株在會議室的窗上,看能不能吸引陳總的目光,讓他別老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老闆娘,我來拿豬籠草。」清朗的女性嗓音響起。

  「就在那兒!」

  拿著植物瓶身的手指陡地緊捏了一下,脆弱的瓶身裂了!

  他僵硬的回過頭,循聲往上探去——那個特別w5/的聲音,不是屬於睽違已久的那個女人的嗎?想不到他的聽覺竟能自動辨別出記憶中消失已久的聲音!

  女人全身濕透了,淡藍色薄軟的裙裝貼在起伏有致的纖軀上,齊耳的短髮末稍滴掛著雨珠,瓜子臉蛋上的五官依舊,眼睫上的雨水使她不斷眨動著眼,正好俯視著在觸摸她的植物的男人。

  他直起身子,與女人對視著。

  有多久呢?沒有人在意。他伸出手,拂去女人額上不停滴下的雨水,輕輕地開了口,打破了原本膠著的空氣。「好久不見,璟衣。」

  蘇璟衣半張著嘴,往後退了一步,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反身推開玻璃門,竄進傾盆大雨中。

  他沒有多加考慮,快速的跟隨她投進雨幕裡。

  她纖細的身影始終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左彎右拐的避開迎面而來的人、車,她穿著高跟鞋竟然功力不減,穿越了馬路、巷道,回頭瞥見他仍鍥而不捨的追趕著,她更不敢鬆懈的急奔著。

  「璟衣——」他大喊著,雨水遮蔽了他的視線,阻礙了他的速度,他不明白她在逃避什麼,他並沒有傷害過她啊!

  突來的緊急煞車聲使他暫時停下追逐,一輛從單行道巷弄裡鑽出的汽車,為了要閃避蘇璟衣那抹身影,猛然止住滑行的車勢,言若濤駭然的看著駕駛搖下車窗,朝她奔跑的方向怒罵著。

  待汽車駛離,他想再急起直追,蘇璟衣早已不見蹤跡。他左顧右盼,繼續找了幾條連接的巷道,不斷望著路上每個錯身而過的背影,就是看不見那抹淡藍衣袂。

  她脫逃了,如此迫不急待地!

  他抹去臉上縱橫的雨水,心念一動,轉身返回花店。

  推門而入時,老闆娘驚異的看著他,順便拿了一盒紙巾遞給他。

  「你知不知道剛才那位女客——」

  「知道啊,言副總,你為什麼要去追蘇老師?」

  「蘇老師?」他停下擦拭的動作。

  「是啊,她是隔幾條街一家兒童美語的老師啊。他們有活動都會找我們負責花卉佈置,她雖然剛到不久,但這兩個月都是由她來我們店裡接洽較多。」

  他詫異的表情漸次轉為喜悅,而後揚起唇角笑了——

  無論她逃到天涯海角,最終仍與他近在咫尺,他不會再放過她了!

  

  蘇璟衣將那盆豬籠草放置在講台上,拿開包裹住的報紙,對底下那一張張期待的小臉蛋綻開甜笑,然後一字一句緩慢的用孩子們聽得清楚的速度說著英文。「這就是豬籠草,也就是上次Johnney提過他們學校有的植物,很有趣吧?」

  孩子們一個個發出了驚歎聲,全都向前聚攏想用小手觸摸這大小不等的綠色瓶身,有的還將瓶身倒翻,看能不能掉出小蟲來。

  「好了,好了,都回到座位去吧!」她舉高盆栽,不想讓那一個個瓶於被這些小手捏扁了。

  「我們也有豬籠草了,對不對?」

  「對!」孩子齊聲應和著,興奮溢於言表。

  「那——只要誰能將上次老師教的十個新單字都拼出來,而且一個都沒有錯的話,就可以將豬籠草帶回家,讓它幫你們吃蚊子喔!」

  「耶——」

  「噢——」

  小孩們有的驚喜、有的懊喪,表情各異,只有蘇璟衣甜笑依然。

  「放心!不會考豬籠草這個單字的。而且如果有兩人以上拼對十個字,老師會再買幾盆當作獎品,不會有人答對而沒有獎品的。」

  小孩聽完又鬧成一團,情況開始失序。

  「好了,保持安靜!現在我把白紙發下去,我念你們寫。」

  這就是她新投入的單純生活,八、九歲孩子純稚的笑容填注了她荒寂的心田,這個年紀的孩子很天真,但容易溝通。她並沒有放棄希望,仍繼續努力的朝夢想邁進。

  下完課,她整理著教材,另一位美語老師Mandy走進來跟她打招呼。「下課啦?我剛才看見David捧了盆怪東西出去,是你弄來的?」

  她微笑點頭。

  「你真是認真,難怪孩子們喜歡你。」Mandy靠近她,神秘兮兮地道:「喂,平時看你很悶似的,找你唱歌都不去,想不到男朋友卻一個比一個有水準,你是怎麼遇到那些人的?」

  「唔?」她不解的看著同事。

  「別這麼小氣嘛!今天來接你的這個,跟前幾次的那個不一樣耶,他親口說是你的男朋友,要來接你下班的。」

  她霎時臉色大變,沒有搭話,快步走到外面接待櫃檯。看到那張吸引了無數異性戀慕目光的面容,朝她展了個令人怦然心動的笑容時,她只能垂下肩,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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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16 00:33:44
第六章

  她攪拌著桌上那杯卡布其諾咖啡,視線始終停在那淺棕色的液體裡,不敢承接那雙灼灼的目光。

  言若濤專注而仔細的端詳著她。

  她剪短了頭髮,一頭俏麗且濃厚的黑髮,適切的襯脫出那張小巧的臉蛋;白色無袖的緊身衫、卡其布七分褲緊貼住瘦不露骨的身形,她比九個月前更顯年輕了,像是初入社會的新鮮人,只有眉宇間淡淡的愁,訴說著她不被瞭解的過去。

  「你跑得可真快,和開車一樣令人吃驚。看來我每天早上都得到大安森林公園練跑,免得又讓你給逃了。」他哼笑著,這一番話可讓她抬起頭來了。

  「你還好吧?」她不安的看著他。他不是應該忘了她了嗎?有什麼女人能讓他長留心中的呢?她設想中的情景應該是與他漠然的擦身而過,而不是不顧一切的在街上追逐著。

  「你說呢?」他反問。她會關心嗎?

  超過半年了,想不到再見到她,竟然能再次觸動曾被挑起的那顆心!

  「新的秘書還好吧?希望上次沒有造成你的困擾。」她垂下眼眸。

  「九個月前你就該想到這個問題了,現在才問是不是太遲了?」

  她默然不語,看著窗外昏黃的天色良久。

  「我有我的難處,你就當運氣不好用了我,現在不也都好好的嗎?公司人才那麼多,不會因為我一個人停擺太久的。」他何必要為了一個不重要的女人耿耿於懷呢?

  他傾前注視她,她不自在的向後縮,他再向前抵住桌沿,冷不防地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她錯愕的看著他。

  「蘇璟衣,我是不是真要在你身上裝上晶片,你那鈍拙的腦袋才會開竅?我要一個女人有這麼難嗎?」他顯出少有的厲色。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他,卻仍是一副雲淡風清的模樣出現在他面前,他前輩子是不是欠了這個女人什麼?這幾個月來,所有的女人都讓他覺得索然無味了起來,他甚至比之前還要專注在公司的事情上;而今意外地重逢,不再是上、下屬的關係,他們依然沒有更進一步的相處模式,她仍是拒他於千里之外。

  她扭動著手腕,有些驚疑。「我——一點也不好玩,身材也不是你喜歡的那種,你何必找上我?」難道獵艷史上偶一為之的挫敗這麼令他念念不忘?

  他怔住,抽動著嘴角,閉了閉眼,然後沉聲道:「誰跟你玩來著!」他倏然站起,丟了張千元鈔票在桌面上,然後拉起她。「走吧!我不想在這裡動粗。」他蠻橫的將她往店門外拖,糾纏的兩人吸引了咖啡館內眾人的注目。

  他視若無睹,一隻手不費吹灰之力的便拖著輕瘦的她往前走,她不斷想往後拉距,兩腳藉著摩擦力抵在地面,像只不馴的小狗拒絕聽從主人的命令,努力想止住被拖拽的命運。

  「言若濤!放手啊!你幹嘛要拉我走?」她捶打他的手背,他完全不為所動。

  「怎麼,還記得我叫什麼名字?」他收束環住她手腕的指節,兩人在人來人往的紅磚道上糾纏著。

  她眼看他沒有鬆手的意思,突然側身屈起右腿朝他腰身踢去,他眼尖,空著的左手準確的攫住她的腳踝,她一驚,使勁地想甩脫他的掌握,他得意地笑了起來,兩手往後一縮,她便緊貼在他身上,他趁勢勾住她的腰,附在她耳畔道:「你以為只有你練過,要不是對你沒防備,你以為你能三翻兩次的打倒我?」

  「放開!路上這麼多人!」她怒視著他,這種黏著他的怪異姿勢讓她困窘不已。

  「要我放開可以,但是你得乖點,不准使拳腳。我現在就送你回去,如果你又想使計,我就直接把你扛回去。」他捏緊她的下顎,「聽懂了沒?」

  「聽懂了。」她不甘心的應聲。「你會後悔的——」她微弱的加了一句。

  「我已經後悔過一次了,你認為我會再來一次嗎?」他放開她,右手仍牽著她。

  「你不明白——」她欲言又止,無聲地歎了口氣。

  「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的車——」她為難地看著他。

  「今天先坐我的車,你這個人一開車誰都管不了你了。明天一早我送你上班,如果你合作的話,我再考慮讓你自己開車上、下班,否則你再消失一次,誰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到你!」他牽著她往停車場方向走。

  她看著他的側影,九個多月了,他微瘦了些,看起來更修長了,玩世不恭的氣息似乎也淡了些。她想過他,想他吻她的觸感、他凝視她的眼神,她習慣性地將這些不被命運允許的感覺收埋在心底的角落裡,不讓它發芽、生根。

  可他的重新出現,卻好像催發了這些嫩芽,滋養了它們;但伴隨在溫暖的被關注感之後的,是更強大的恐懼感,讓她無法放手去體驗愛的撼動。

  「言若濤——」坐進車裡,她用極輕的聲音對他說:「這一生,我很難再有愛了,你別浪費時間在我身上,我不想欠你。」

  他看了她一眼,轉動著方向盤,面無波瀾。「往哪條路走?」

  

  她這次住得離上班地點更遠,在深坑郊區人煙並不密集的社區裡,一幢幢相仿的平價公寓圍繞著一個小型公園,空氣中透著台北市區裡少有的清新。

  「你住這麼遠,怎麼工作找到那兒去?」他將車停在公園旁的停車場,然後兩天再步行穿過小公園。

  「大學同學介紹的。有一次與她偶遇,她剛好要離開那家兒童美語班不做了,我便替了她的缺。」他還牽著她的手不放,看來是真的怕她又逃了。

  越過林蔭處,路燈已亮,與幽暗的天光一同照出他們倆長長的影子。靜謐的週遭,只有夏夜蟲鳴和遠處不顯的車聲劃過,剎那間,她有種模糊的似曾相識感——她曾經挽著另一隻手,走在她青澀的年少歲月裡,嘗著她以為永遠不會變味的甜蜜,那是她唯一,也是最美的記憶。只是後來……

  她停下了步伐,試著抽離他的手心。「我就住在前面,送到這裡就可以了。」

  她那隱諱不安的面容讓他攏起眉頭,她沒有很複雜的個性,卻有著難以理解的行徑;她像道清楚、簡單的謎,卻讓人猜也猜不透謎底。

  「我送你進去,還是家裡面有人?」是否又怕那個她所謂的「哥哥」誤會?

  「沒有。」她搖搖頭,仰望著他。「聽著,言若濤,你去找個簡簡單單、不會麻煩的女人談戀愛,開開心心的過你的日子,我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們別再見面了!」

  「我看起來像腦袋塞滿棉花、四肢發達的男人嗎?我想和什麼樣的女人在一起,還用不著你指點,至於我想像中的你——」他從頭至尾打量了她的身形一遍。「你不會已經有個孩子讓鄉下的親戚替你帶吧?看起來不太像,你下半身很苗條——」

  「言若濤,你別瞎猜了!」她推了他一把。

  「還是——你晚上其實在酒廊兼差?」他知道有很多這樣的雙面女郎。

  她揉揉發疼的太陽穴,疲累的看著他。「停止你的想像力,我要回家洗澡、睡覺,明天還得帶那些孩子去校外觀摩呢。」

  她轉身朝公寓方向走去,他快步緊跟在後,約莫跨出三、四步後,她意外地停頓,僵立在前,他走勢太急,微撞上她的背。

  「怎麼了?」他扶住她的肩,穩住她前傾的身子。

  她沒有說話,只是直視著前方,順著她的視線往前看去,有四個陌生男人正從公園入口處緩緩走來,因天色已暗、路燈微弱,瞧不太清楚他們的長相,但相仿的裝束和走路的姿態隱隱透著邪門,他們愈逼近,她愈後退,連帶將身後的他朝後推栘。

  她在怕他們!她身軀微顫、呼吸急促,一隻手繞到後頭抓住他的襯衫,像是在找尋依靠。

  那群人在離他們三步遠處停住,靜默地盯著他們。他稍稍看清了男人們的五官,雖沒有彰顯的標誌或刺青,混身卻有一股遮蓋不了的江湖味,不言自明的透露了異常的背景。

  「蘇小姐,我們老闆想請你走一趟,麻煩你了!」為首的男人開口。

  她呆了兩秒。「我不認識你們老闆——」

  男人哼笑兩聲,臉部肌肉紋風未動。「去了自然就知道了,走吧!」

  「我不去,我不認識你們!」她緊貼附著他。

  「蘇新你總認識吧?」

  她震了一下,垂下臉,那句話彷彿是咒語,讓她不發一語。

  「他和我們老闆合作一筆生意,本來都談好了,進行的也很順利,誰知道上禮拜他突然不見了,整個人像從人間蒸發似。原本不見了也罷,大不了我們再重新找個合作對象,問題是他拿走了我們的貨和錢,那我們總得找個人要吧?」

  「我和蘇新早就沒有關係了,他做什麼我管不著,你們找錯人了!」她吸了一口氣,仍然擋在言若濤身前,他清楚地感受到她劇烈起伏的情緒。

  「有沒有關係要蘇新說了算,只要他說有那就是有,他不會不管你的死活的,不好意思,還是要麻煩你走一趟——」為首的男人跨前一步。

  言若濤一把扯住她的手,力道一施,將她推向身後。

  「各位!她一個年輕女人懂什麼?你們的恩怨何必扯上她?有本事就該去找當事人解決,這樣為難女人算什麼!」他心裡不是沒有訝異,蘇璟衣橫看、豎看也不像會和這些人有所瓜葛,她倒底惹了什麼災星?

  「先生,不關你的事就別插手,我們也只是聽人差遣,只要她合作,我們不會傷她一根寒毛的,我們的對象是蘇新。」男人點了一根煙抽了起來。

  「很抱歉,我們還有別的節目,她沒空跟你們走。」兩人十指交握,她的手心全是冷汗。

  「你也知道,我們在外面走動,也不想太過引人注意,以免增添麻煩,通常會出事都是不得已的。先生,別讓我們難做,不相千的人我們不想傷害,讓開!」男人利眼一抬,彈了一下煙灰。

  「她是我的女人,什麼叫不相干!」他那理所當然的口吻讓她倒抽一口氣,仲夏夜裡的熱度竟還使她背脊生涼、雞皮疙瘩全起。

  「你走開,不干你的事!」她甩脫他的手,用側肩的力量將他撞向一邊。「你快走!不用你管!」

  她往前一步,突然飛身一個側踢,將為首男人手上的煙踢落,男人下巴一個吃痛,往後一仰,後頭三個人及時扶住他壯實的軀體。

  男人顯然沒料到狀似嬌柔的蘇璟衣會來這麼一腳,他手一揮,後方三人便一擁而上。

  言若濤看見三道冷光在空中劃過弧度,直逼蘇璟衣,他長臂一攬,勾住她的腰向後提起,大聲喝叱道:「你瘋了!你那些花拳繡腿有什麼用!」將她的嬌軀往後一扔,他瞬間矮下身子,長腿一掃,沖第一的傢伙下盤一個吃痛,往前僕栽,跌趴在地,手上的長刀滾落在一旁。蘇璟衣見狀,在後頭兩人趕上前搶過那把刀,指著步步逼近的另外兩人道:「你們滾!別來煩我!」

  兩人失聲大笑,往她手上那把刀砍過去,欲將其砍落,言若濤攫住她的手,再次將她推向身後,奪過那把刀,硬生生接下迎面而來的刀勢。

  蘇璟衣驚異不已,他的手腳雖稱得上俐落、勁道也不弱,攻者討不了好,但畢竟面對的是手上均有武器的男人,他背腹受敵,仍頗為吃力;她心一慌,隻身向前,朝其中一人下腹踢去,對方霎時彎身跪倒,悶哼出聲。

  言若濤朝著她大喊,「璟衣,別管了!快跑——」

  她驀地一愣,呆若木雞,失刀的男人見狀,陡然躍起,往她身後飛踢過來,她背後一陣劇痛,身子一歪,朝前跪跌。

  「璟衣,起來!快跑——」言若濤驚駭,一時分了神,忽然手臂一道閃光掠過,登時皮開肉綻、鮮血泛出,他快速揮刀反擊,劃開了對方胸前的衣襟,刀尖劃過皮肉的感覺令他一凜。

  蘇璟衣委頓在地,疼痛讓她難以自持、眼眶泛淚。她半伏在地,朦朧中,一直在旁觀戰的男人起身,從外套掏出一把小尖刀;,交予失刀的男人,再退至一旁,另外點上一根煙,冷冷地朝她歪嘴一笑。

  她大口呼吸著,強忍著痛,試著站起來,但背脊一陣刺痛使她再度蹲下。她仰起慘白的臉,刀光血影中,言若濤的身影與另外三人交錯著,她用力眨去淚水,接連湧上的霧氣模糊了她的視線,那一道道在肉身上出現的血痕、刀尖上滴落的血水、劃裂的衣衫已分不清來自誰的身上,她的胸口狠狠抽痛著,像有人在鞭笞著她,她咬緊了下唇,讓埋在記憶深處的影子不再浮現——她的命運,絕不會再重複!

  她兩手撐著膝蓋,勉力站起,嘴裡傳來血腥味,她咬破唇了,看了糾纏的四個人一眼,她開始往十公尺外的公寓急奔;抽著煙的男人停下觀看,好奇她逃進住處有什麼用,這樣要逮她不就跟甕中捉鱉一樣容易?

  莫不是要報警?這可不好!

  他把煙往地上一扔,正待往她住處走去,蘇璟衣竟又直衝出門,手裡抓著一樣東西,指著刀身此起彼落的戰團,尖聲喝道:「住手!再不住手我就開槍!」

  所有的凌亂在一瞬間靜止,四個男人緩緩垂下手臂,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視線全都集中在她手上的黑色物體上,即使光線昏昧,也沒有人會懷疑那不是槍。

  「蘇小姐,別拿把玩具槍唬我們,你大概連怎麼開槍也不懂吧!」在一旁的男人首先開了口,看著拿槍姿勢根本不對的蘇璟衣。

  她閉上眼,屏住呼吸,猛然朝地上扣下扳機,那聲槍響再次震懾住所有的人;她睜開眼,顫著哽咽的嗓音,槍口輪流朝向那四個人。

  「我沒開過槍,子彈不長眼,誰不信邪誰倒楣!」她的手臂抖動得幾乎連槍也拿不穩了,瞄不準的槍口讓幾顆心忐忑不安,如履薄冰。

  「快滾!別再來找我,我跟蘇新早已一刀兩斷,我不想再看到你們,滾——」

  她淒厲的喊著。

  「蘇小姐,我們並不是有意為難你,你還是快點叫蘇新出面吧,我們也很為難——」男人試圖緩和氣氛。蘇璟衣剛剛試射的子彈擦過他的小腿,看來這個女人並不軟弱。

  「滾——」她瞄向男人。

  「別激動,我們這就走——」男人大手一揮,其他三人踉蹌地跟在後頭,走向出口的一輛黑色轎車。

  她趕緊奔向佇立不動的言若濤,他胸膛有三、四道交錯斜橫過的血痕,滲出的血水染紅了襯衫,手臂上的那道刀痕更為怵目驚心,她按住他胸上不斷流血的傷口,不斷沙啞的說:「對不起、對不起——」

  「我沒事,先把槍收起來。糟了,警車來了!」

  那一閃一閃的警示燈正從另一端快速朝公園接近,大概是附近的居民報了警。

  「走!快上我的車!」他趕緊拽住她的臂膀,兩人回頭狂奔,在耳畔颯颯的風聲中,她彷彿又聽見那深情的催喊——

  「璟衣——快跑——」

  一遍遍,一聲聲,劃破天際——

  

  言若濤咬著牙,忍受著白色紗布一圈圈環繞胸膛時,扯動傷口的疼痛。他緊繃著臉,斜睨著下手毫不留情的言若水。「你們都是這樣虐待病人的嗎?」

  言若水冷笑。「你也知道痛?跟人街頭廝殺時怎麼不知道痛?你以為你還在美國,可以動不動就跟種族極端份子來那麼幾招?搞清楚,你的緋聞老頭還可以忍耐,上社會版可就不見得了!」

  言若濤白了小他一歲的手足一眼。「你不懂,我不能丟下她不管。」

  言若水朝客廳方向一瞄,「你這不是自找的?竟然對個麻煩動了情,你是來真的?」

  他低下頭,嘴角竟泛起了意味深長的笑。言若水看在眼裡,皺起眉頭,比起言若濤顯得陰柔的臉霎時黯沉下來。

  「刺激是吧?比起攀巖、高空彈跳好玩多了?」言若水譏諷一笑。他將縫合器具、藥物、針筒、繃帶,一樣樣放回攜來的醫療箱裡,然後取出幾瓶藥放在言若濤的床頭。「這些抗生素都得按時吃,一天兩次,免得感染,傷口不能碰水,我會再來看你。」

  說完,言若水便提起醫療箱離開,一走出言若濤的臥房,便看到那個清純如大學生的女人從沙發站起,感激的對他欠欠身,然後擔憂的問說:「他不要緊吧?」

  「他皮粗肉厚,死不了的!」他隨口回答,卻見她怔在那,明顯對他的直言不能理解。

  「傷口是深了些,但沒有深及內臟,休養一陣子就行了。」他耐心的解釋,她立時鬆了口氣,臉上也有了笑容。

  言若濤的胃口真是多變,幾時又開始對這種外型宛如小茉莉的女人有興趣了?她滿二十二了嗎?若如言若濤所言,他是他之前的秘書,那也應該有二十好幾了,可是瓜子臉上卻沒有歲月的痕跡,配上那頭短髮、清瘦窄小的腰身,說她未成年也有人會信。

  「我先走了,有問題再打電話給我,前兩次我會過來換藥,之後你得學著替他換,不會太難的。」

  「我會的,謝謝你!」她深深一個鞠躬,有禮的程度讓言若水幾乎以為她才是言若濤的家屬,他反倒冷淡多了。

  送走言若水,她快步地走進言若濤的臥房,他正斜倚在床頭,閉目休憩著,她走近他,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畔,趨前探視他的傷口。

  「你的秘密就是蘇新嗎?」他忽然睜眼,讓臉正停在他胸膛上方的蘇璟衣嚇了一跳。

  她直起上半身,與他相互凝視,沒有躲避。「我說過,你會後悔的,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她語氣平常,在他面前,她漸漸展露真實的樣貌,平靜中帶點憂愁,不屈撓中帶點無奈。

  「你一直是我想像中的那樣,從我決定用你,就知道你精采可期,只不過我今晚還真是開了眼界,你哪來的槍?」他托起她尖巧的下巴。

  「蘇新留下的。」她睫毛垂下,遮住瞳眸。

  「蘇新是你的——」

  「我跟他沒有關係,你別問了!」她別開臉。

  她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樣的過往?一個和她同姓的男人應不脫親戚關係的範疇,她又為何諱莫如深?

  他移動長腿,跨下地板,站在她面前。

  「把槍給我。」他攤開手掌。

  她仰頭看著他,沒多說什麼便走出臥室,進來時,手裡多了那把槍。

  他接過去,從櫥櫃裡拿出一條毛巾,將其仔細包裹好,走到床頭旁邊梨花木架上的一尊印第安人半身雕像前,把頭旋開,將槍放入中空的內裡,再將那顆面無表情的頭顱重新歸位。

  「槍由我來保管,你這幾天別回去了,最好是搬離那裡,只要蘇新不出面,他們還是會再去找你的。」忽然靈光一閃,他立刻了悟,她幾乎隔一陣子就搬家,為的就是避開那些人的糾纏,而這種原因一般人又難以理解,所以不告而別是個無奈的選擇。

  「你之前工作時間都很短暫,是為了那幫人?」他坐在她旁邊,看著她柔美的側臉。

  她稍忸怩的看了他一眼。「也不全都是——」她吶吶地道:「不是每個老闆都像你那麼耐打——」

  他一怔,繼而放聲大笑。「我能知道那些傢伙幹了什麼好事嗎?」原來她不是只對他拳腳相向。

  「就是——大概都以為吃吃女秘書的豆腐無所謂吧。」她低下頭。

  她那隨時張滿的刺是因為她沒有說出口的秘密吧?她孤身對抗隨處都有陷阱的世界有多久了?她在害怕什麼、又冀望什麼?她還年輕,眼眸裡卻幾乎沒有不解世事的天真,常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惶惑,她從未像其他同齡女孩一樣好好享受過她的青春吧?

  他看過她的房間,除了基本陳設,幾乎沒有多餘的像屬於女性夢幻般的小擺設或玩意兒,她連作夢都覺得奢侈嗎?

  「你介意——」他扳過她的臉,「我吃你的豆腐嗎?」

  她秀目圓睜,眼珠思考般的轉動了一回,抓住他的手腕想推離他,他突然低哼一聲,皺起臉。

  「小心,我手臂的傷口——」

  她慌忙地放開他,手足無措的看著白紗布纏繞的手臂。他迅速俯下臉,承接住她半張的嘴,用完好的另一隻手環住她的腰,讓她無法後退,溫柔細密的憐吻她;她張大著眼,看著他貼近的五官、聞著他襲來的氣味,反射性地張臂欲擋住他逼近的身軀,卻聽他輕喊道:「小心我的胸——」

  她兩手僵在半空中,在進退維谷間,言若濤好整以暇的完成他想望已久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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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16 00:34:12
第七章

  「是……我現在沒事了……你能不能多拿幾套外出的衣服給我……還有書桌上的書……我在朋友家……你別管……我不會有事的……拿到我上班的地方就行了……你不能來這裡……不為什麼,就是不能……不是男朋友……你不相信那就別見面了……那好,明天見。」

  她掛上電話,吁了一口氣,一轉身撞進一個胸懷,兩人同時「噢」了一聲。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後面——」她滿臉歉疚,想觸摸他胸前的傷口,又怕讓他更難受。瞧著她慌張的模樣,讓他從方才偷聽她講電話時的不滿,轉為油然而生的喜悅,她總有些在乎他了吧?

  「是你那個哥哥吧?」他忍不住想問。

  她點點頭。他不會又要生氣了吧?

  「為什麼不能讓他知道你在我這兒?」她剛剛的語氣還真是避之惟恐不及的樣子。

  「我不想讓他誤會——」

  「誤會什麼?誤會我跟你是男女朋友?」他半瞇著眼。「我們不是嗎?你認為我吻你的感覺像是普通朋友嗎?」

  他咄咄逼人的氣勢,讓她說不出半句話來,耳根的紅暈一直蔓延到胸口來,她憋了半天,終於開了口,一開口便語無倫次,「反正——就是——你最好聽我的——你剛才不是要擦澡嗎?」

  「呃?」他一頓,隨即咧嘴笑了起來。「差點忘了正事,走吧。」想轉移話題?有機會他一定要會會她那位親愛的哥哥,弄清楚他們之間的關係。不過現在不急,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名正言順的讓她伺候,他可不想為了一個不是他對手的人敗壞心情。

  他坐在浴缸旁的平台上,她站在一旁,小心謹慎的將紗布一層層除去,愈近底層,血漬愈明顯,當紗布全都拿掉後,那些經過縫合的傷痕完全暴露在她眼前,並不是看了心驚膽跳,而是那些傷口在其它細滑的肌理襯托下,極礙眼!

  她抿著嘴、攏著眉頭,將毛巾浸濕後扭干,然後站在他後方,小心避開縫線處,緩慢的擦拭其它完好的肌膚。背後傷勢較淺,較無大凝;胸前的刀痕多且深,縫過的痕跡如地圖上的小丘陵,就算復原了也很難平坦如昔,她眼睛又開始發酸,淚盈於睫了。

  「怎麼了?」他輕輕撫著她的短髮。她的小小頭顱就在他胸前,髮香縈繞,她用的是他浴室裡的洗髮精,混合了她個人的體香後,散發出獨特的氣息。

  「沒什麼,只是覺得很可惜,這些疤痕,以後很難恢復原狀了。」她看得很認真,手勁放得很輕,深怕一不小心讓水碰到傷口發炎了。

  「這有什麼?你不介意就行了!」他嗤笑一聲。

  「我當然不介意,你是為我受的傷,只是怕嚇到你那些女——」她很識相的噤聲,因為那雙透著寒光的眼神在頭頂上方發功,她尷尬的笑了笑。「我想應該不會有人介意,你一表人才——」

  「我說過,你不介意就行了,別扯上不相干的人!」他忽然有點懊惱從前在她面前毫不粉飾自己的私生活,現在要她相信他能專情如一恐怕比登天還難了。

  她重新浸濕毛巾後扭干,然後抬起他的手臂稍微用力的擦拭著。她知道他正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但她不能毫無顧忌的去承受那樣的目光,因為她早已失去了愛的資格。

  上半身全都擦完澡後,她依照言若水的指示,一個步驟、一個步驟的幫他消毒、上藥、包紮。

  「好了。」她回頭替他在浴缸裡放水,讓他自行清理下半身。「小心點,別弄濕傷口!」

  「小姐,你的服務只有半套嗎?」他看了眼自己的下半身。

  「去你的!言若濤,你還有一隻手是好的。」她朝他臉上灑了幾滴水,便頭也不回的走出浴室,他的連串笑聲也隨之消失在掩上的門後。

  電話鈴聲響起,她拿起沙發旁的話筒。

  「喂!找哪位?」

  「唔?你是——」彼端的女聲突然頓住。

  「找言先生嗎?」除了找他還會找誰?

  「你——你是蘇璟衣?」這聲音不是——

  「唐欣,是你嗎?」

  「我是唐欣,你怎麼會在副總那兒?」

  「呃——一言難盡,現在也說不清楚,他現在在泡澡,我會叫他回你電話——」

  「慢點!你真的被他收了?我早該猜到的,你突然失蹤了,一定和他有關,他哪兒那麼容易放過到嘴的東西,大家還在猜他怎麼忽然收斂了,原來早就——」

  「唐欣!拜託你別瞎猜了,我們雖然只同事短短的一段時間,但你也該瞭解我的個性——」

  「可是,你們在洗鴛鴦浴——」

  「唐欣——你的聯想力太豐富了!」她終於知道什麼叫愈描愈黑,現在就算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我如果也懷疑你幹嘛沒事打來找他,你作何感想?」

  「可是,我是他的秘書,他已經兩天沒來公司,我有些事不知道要怎麼處理啊!」

  原來如此,唐欣頂替了她的缺啊!她一走,他就將唐欣從自營部調到國際部,果真是本性難移!但是,如果不是那個意外,唐欣早就是首要人選了,哪還輪得到她?她本身就是個意外啊!

  「我明白了,我會告訴他的。」

  「璟衣,你就不能透露一點,你跟他到底是——」

  她拍了一下額頭,歎了口氣,「我改天請你吃飯,可以了嗎?」

  「可別食言哪!」

  掛上電話,不屬於理智能控制的憂煩又襲上心頭,這是她亟欲避免的情緒,此刻卻一點一滴的覆蓋住她的思維,她受影響了嗎?

  她不能夠,但窒礙的呼吸是事實,她喘了口氣,快步地走向他的臥室。

  但是,她能說什麼?她該說什麼?

  她站在門口,低垂著充滿憂思的臉,這就是她的命運吧!從那件事發生之後,她就該認清她沒有追尋任何情愛的資格,那麼,為何還讓他牽動自己的心呢?

  「在等我?幹嘛不進去等?」他手指輕輕劃過她的頰。才一走出來,就見她一臉怔忡、若有所思的模樣。

  薄唇彎起美麗的弧度,她輕笑著。「我想,明天我得去找房子了,不過你放心,我搬家之後,還是會常來幫你換藥,直到你好了為止。」也就是說,她不打算讓他持續這種每天護送她上下班的日子。

  她的淺笑盈盈,卻遮不住眸底深處的幽暗。她沒有打算要接納他,無論他怎麼做,她始終想振翅飛去,帶著那說不出口的秘密。

  見他下出聲,她下自在的接著說:「唐欣打來,問你公司的事,你先回個電話吧,別耽擱了公事。」

  他定定的看著她,說不上是怒、或是怨,她忍不住別開臉,他的注視讓她心律紊亂。

  「我不介意你和蘇新是什麼關係,也不介意你以前做過什麼、和那些人有什麼瓜葛,就算你結過婚都一樣!我要的是你這個人,你對我還有什麼疑問?」他握住她的肩,逼她正視他。「你不必再怕那些人,我會派人看著你,你可以安安心心的過日子,在我這裡,沒有人能傷害你,你不用再逃,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安定。」

  她緊閉雙眼,讓泛酸的鼻、眼止住湧上的淚意,她呵出一口氣,緘默了許久,終於抬起頭。

  「沒有用的,我不想任何人為了我而受傷害,只要你過回從前的日子,我就安心了,你就別再讓我歉疚了吧!」她語帶哽咽。

  「發生過的事怎能當作沒有發生呢?你這是在強人所難!說到底,你對我只有歉疚,沒有一點相對的感覺!」罕見的,他疾言厲色了起來。

  她眸中蒙上一層水霧,表情看似波平如鏡,她輕輕推開他的手,淡下語氣,「對!發生過的事怎能當作沒有發生呢?但是如果沒有發生,我因而拒絕你,你會好過一點嗎?」她轉過身,背對著他。「言若濤,我不愛你,你別再來找我,別讓我為了你而東躲西藏!」

  直到走回客房,她沒有再看他一眼。

  

  言若濤盯著電腦螢幕,集中精神在回電子郵件,空氣中的絮絮叨叨已持續了約莫十多分鐘,他依舊面無表情,手指仍在鍵盤上熟練的操作著。

  五分鐘後,他按了一下對講機,「唐欣,再送一杯茶進來給董事長!」他轉向言慶余。「渴了吧?難得你一大早就跑來關心我。」

  言慶余從鼻孔重重的哼了一聲。「你最好給我說清楚,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一連幾天都不來,你不能老讓底下的人在扛事!美國的事早點把它結束,我的公司不能讓你這樣心不在焉的搞,你別以為陳總不說話就沒事,他可是都看在眼裡!」

  「你不覺得你的要求多了點?我再怎麼樣也沒讓公司業務停擺,一切也都運作如常,我可不是小學生,遲到、早退還要扣操性分數。」他點了一下傳送鍵,送出電子郵件。

  「你還有操性可言?」言慶余喝完手中的茶。「你平時愛跟哪個女人來往我沒意見,反正她們最終不會是我言家的媳婦,但是瞧瞧你,你會不會玩過火了點,都玩到惹來殺身之禍了!你以為穿上外套我就看不出來?你那天那麼急著找若水做什麼?要不是我威脅他要找上你那兒去,你們還不曉得要瞞我到什麼時候!」

  「我沒到醫院去就是不想讓你難堪,至於瞞著你,是不想讓你心臟負荷不了,這樣也有錯?」

  敲門聲響,言慶余暫時止聲,唐欣將茶送進來,反手帶上門出去後,言慶余再度開口,「你如果安分點就什麼事也下會有,你最近到底跟誰搞在一塊?什麼人會讓你——」

  言若濤手一揮,拿起響了兩聲的手機,先瞄了一下來電號碼,「喂——我言若濤,小余嗎?」

  「是,若濤,我們查了一下,蘇小姐現在搬到師大路附近一問頂樓加蓋的套房。至於她那個哥哥,最近幾天都在幫忙蘇小姐搬家,蘇小姐都是自己開車上下班,她哥哥晚上會到她那停留一下,十二點以前會離開。她哥哥的名字叫葉玉拾,白天在技術學院上課,晚上在一家餐廳打工,很少蹺課。若濤,我怎麼看他們都不像一對兄妹,要不要當場來個捉姦在床?」小余呵呵笑起來。

  「閉上你的狗嘴!看好蘇小姐,如果有什麼異常狀況馬上打電話給我,別讓奇怪的人接近她,待會把資料傳到我住處。」

  「喂!我開的是徵信社,可不是保全公司,我的拳腳功夫可比不上你,沒法保證她完好無缺。」

  「用用你的腦袋!你長相平凡,沒有人會注意到你,如果找個保鑣站崗,她一定會發飆的,你只要稍微提醒她,她自然會提高警覺,不勞你使功夫。」

  「言若濤,你怎麼這樣形容你的高中同學啊!呿——」

  合上手機,只見言慶餘怒不可遏,指著他道:「你是在搞什麼名堂,竟然在跟蹤女人?你什麼時候淪落到種地步了?你要什麼女人沒有!」

  言若濤收拾好桌面凌亂的文件,推開椅子,慢吞吞地踱步到言慶余跟前,嘻皮笑臉地道:「老爸,你當真以為你兒子無往不利、所向無敵嗎?就是有女人不稀罕呢!」

  

  如果不是蘇璟衣,葉玉拾從沒想過會和言若濤這類的人有所交集,因此當他走出教室,看見一個斜靠在廊柱上,舉止優閒,穿著顯然和他們那群學生有很大差異的男人向他頷首時,他還朝四周張望了一下,不太確定自己是此人的目標。

  「葉玉拾嗎?我是言若濤,九個月前我們見過一面,我是蘇璟衣的前任上司。」言若濤走向他,友善的笑著,吸引了不少路過女學生的目光。

  他點點頭,慢慢憶起那僅有的一面之緣,當時言若濤臉上有傷痕,和現在的神采奕奕自是不同,但腦海中也同時閃過他與蘇璟衣親密依偎的畫面,他板起了有些凶相的臉,不耐地道:「找我有什麼事?」

  「自然是和璟衣有關的事。」言若濤從容的看著與他等高的男人。

  「璟衣?她和你沒關係,有什麼好說的?」他築起防備。

  「她是我的女人,怎麼會沒關係呢?」溫柔的語調,卻彷彿平地一聲雷,震得葉玉拾目瞪口呆。

  「你少唬我!璟衣不會交男朋友的,她這幾天除了上班都只跟我見面,根本沒出門。」葉玉拾握緊拳頭、濃眉倒豎,他的長相和清秀細緻的蘇璟衣簡直是天壤之別。

  「她上星期在我那兒住了幾天,我就是她電話中所謂的『朋友』。有人找她麻煩,她暫住朋友那兒,這事不假吧?」

  葉玉拾狠狠地瞪視著他,混身散發著直率而莽撞的習氣。「你想怎麼樣?」從緊咬的牙關擠出了幾個字。

  「找個地方談談吧!」言若濤率先往那一片枝葉繁茂的校園走去,葉玉拾陰著臉尾隨在後。

  若真如言若濤所言,璟衣和他關係匪淺,那他來找自己是為什麼?難不成是要警告他離璟衣遠一點?

  「璟衣不會騙我,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除了她高三那次,她上大學後就再也沒交過男朋友了。」言若濤的表明似乎對他刺激很大,他一拳打在樹幹上,驚起枝頭上棲息的麻雀。

  「這可奇了,好像沒見過兄長對妹妹的交友狀況反應這麼激烈的?」言若濤背靠在另一棵樹幹上,不疾不徐地道。

  「我從沒把她當妹妹看!」葉玉拾垂下拳頭,肩膀起伏著。「我只大她幾個月,從她三歲到我家開始,也沒叫過我一聲哥哥。」

  「那他不表示她對你有男女之情。」原來它們真有家庭關係,只是沒有血緣的牽連。

  葉玉拾突地沉默下來,在樹幹旁席地而坐,望著遠方來來往往的學生群,氣勢消了一半。「我知道璟衣眼界高、人也聰明,我們家環境不好,但她從小功課沒讓人操心過,她知道只有書讀得好,才有機會讓家裡過得好,如果不是為了要配得上她,我不會當完兵後還想辦法回學校唸書。」

  「你為她做的想必不少,那麼你該知道她想什麼、怕什麼?」

  「我當然知道,她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除了你——」葉玉拾滿眼怒火。「我知道你有錢,也知道璟衣想趕快存到錢離開這裡,但是我瞭解她,她不會為了錢出賣自己的!」

  「你言重了,她和我在一起,跟錢一點關係也沒有,你能為她做的,我同樣也能。」言若濤走到他面前,解開襯衫上端鈕扣,敞開衣領,露出紗布纏縛的胸膛。「我不會讓那些人欺負她的。」

  葉玉拾驚愕萬分,他這時才有些相信言若濤和蘇璟衣之間不簡單,她讓他知道了她最忌諱的那一段,可這幾天她竟悶不吭聲!

  「你跟她,都到什麼地步了?」他深愛多年的、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女人,竟在他不知不覺中愛上了別人?

  「男女之間,還能夠做什麼?」他扣回襯衫鈕扣,瞥見葉玉拾頓時灰敗的面孔,那一刻他不是不覺得自己卑劣。

  「既然如此,找我是為了什麼?」葉玉拾別開視線,心如刀割使他不願正視言若濤。

  言若濤條件是比自己好,他一直以為,無論她是否心如止水,他都會不計條件默默守候著她,只要她不再愛別人,他終有機會得到她的心的。他不介意她拒絕自己,因為她同樣也拒絕別人,但為什麼她遇到了言若濤,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似乎對蘇新這個人心存芥蒂,不願多談,你知道如何找到這個人嗎?」

  葉玉拾驀然抬頭,盯著言若濤,木然起身,良久,他咧開嘴,厲聲狂笑起來,笑聲久久不絕,彷彿聽到了一生中難得的笑話。

  言若濤鎮定地盤起雙臂,望著眼前失態的年輕男人,他或許問錯了方式,但是他並不後悔,對方的任何舉措,都能透露出一些他想知道的訊息。

  「沒有用的,無論你是否得到她的人,你永遠也得不到她的心,她沒告訴你蘇新的事吧!」他得意的看著言若濤,敗喪的神色漸褪。「我說過我很瞭解她的,她這一生,恐怕最愛的是梁以浩,沒有人能擊敗他的。」

  「梁以浩?她高中的那一段?」這麼久遠以前,她還銘記至今?

  「言先生,你到底瞭解她多少?她不會愛任何人的,一個梁以浩就夠她受的了,她不會再自找麻煩的。」葉玉拾再度仰頭狂笑,揮揮手,頭也不回的定出那片林子。

  他呆佇在樹蔭下,咀嚼著葉玉拾的字字句句,那不是他預期中的答案。他沒想到他的阻礙居然不是蘇新,而是她從未言及的過往情人,如此深深鏤刻在她的心扉,讓他鎩羽而歸。他感到驚異的不是梁以浩這個未曾謀面的情敵,而是他愛上的蘇璟衣,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竟能對一份已消逝的愛情如此執著不已?

  

  她從未以洩憤的心態來按別人的門鈴,她緊壓住那凸起的圓鈕不放,渴望見到火花冒起,最好燒燬這整棟房子,以及住在裡頭的男人。

  二十秒後,厚重的金屬門才慢吞吞的打開,那顆令人難忘的美麗頭顱又探了出來,瞇著勾魂眼,翹起性感的唇辦,睡意濃厚的嬌嗓低啞地道:「小姐,今天是禮拜六,你就不能讓我們多睡一會兒嗎?」

  蘇璟衣直楞楞的瞪著女人好一會兒,陡然回了一個燦爛無比的笑,歪著頭道:「可以啊,等我把事情辦完,你們愛睡多久就睡多久,不會再有人打擾你們。」

  她兩掌朝門面用力一推,女人窈窕的身軀隨即往後倒貼在玄關屏風上,身上的睡蟲瞬間四逸飛散,一雙美目驚恐的看著直搗黃龍的蘇璟衣,穿過客廳,奔進言若濤的臥房。

  女人趕緊追上她,在門口徒勞的拉住她。「小姐,不管他得罪你什麼,都請你手下留情,他對異性一向沒話說,如有疏漏,絕非故意,請別在這時候打傷他——」剛才蘇璟衣那兩掌功力可不容小覷,還在睡夢中的言若濤可能不是對手。

  蘇璟衣乍聞這段求饒台詞,怒火中燒,她回頭對著女人瞠目而視,女人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她冷笑道:「你有沒有腦袋,到現在還在幫他說話?身女人,你是不是該有自覺一點,枉費你條件那麼好!我現在要處理我的私事,請別打擾我!」她手一抄,臥房門在呆愣的女人面前「砰」一聲關上。

  她按下門鎖開關,朝他的床邊靠近。

  剛才的短暫紛擾並沒有吵醒他,他背對她側躺著,腰間蓋了條薄被單,上身著了件短袖T恤衫,肩臂輕微的起伏著,似乎睡得很沉穩,

  壓抑多時的憤恨正熊熊燃燒著,她一個箭步就跳上床,扳過他的肩,揪住他的領口,往上提起,大聲喝道:「言若濤!起來——」

  她還來不及使出絕招,兩隻手腕便迅速被人攫住,一個重心不穩,他充滿著魅惑的微笑,瞬間變成視線上方的風景,他下半身將她壓制在床上,俯下臉在她耳邊輕聲道:「璟衣,你那麼久都不來替我換藥,現在這麼迫不及待的來找我,是不是想念我了?」

  「你早就醒了?」她錯愕的看著他。

  「你那種按門鈴法,連吸血鬼都會起來覓食。」他輕輕啄吻她耳下的肌膚,她的天然女性香氣就是與眾不同,讓他興起了想與她身體交融的慾望。

  「走開!你別壓著我。」她閃避著他襲來的吻,右手掙脫了他的束縛,抵住他貼近她的胸。

  她才剛按在他的胸肌上,他立即低喊了一聲,「璟衣,我的傷口裂開了!」

  「對不起——」她話還沒說完,唇隨即被堵住。

  真是履試不爽!這個傷挨得可真值得,他可以任意索求這種得之不易的吻,他甚至可以——

  「噢——」他突兀的悶哼了一聲,離開了她的唇,四隻眼睛驚訝的瞪著她。

  「你——你只穿內——」她可以想像自己現在的臉色應該和番茄沒兩樣,她的膝蓋碰觸到了令人無法忽視的慾望,這男人竟然輕易地對她——

  「誰大熱天在自己房裡睡覺還全副武裝的?」他不情願地翻身到一旁「止痛療傷」,這女人真狠,手不能動就用腳踢,是想毀掉他的幸福嗎?

  她坐起來,看著皺眉隱忍著痛的他,厲聲叱道:「她還在外面,你竟敢放肆對別的女人輕薄——」

  「你不是把門鎖上了嗎?」他不以為然的看著她。

  「你——你這混蛋,你給我起來!」她跳下床,隔著一段距離怒視他。

  他聳聳肩,順從的下了床,雙臂盤胸,等待她的下文。

  她的視線不由得停留在他下半身那雙肌肉微鼓的修長雙腿,這個男人絲毫不以為意的展露自己的身體,真是大膽到了極點!

  她掃視了一下室內,然後抓起他搭在椅背上的休閒短褲,甩在他身上。

  「穿起來!」

  「我都不介意了,你介意什麼!」他笑著把外褲穿上。她生氣起來時,有種年輕女孩的朝氣,那才是屬於她青春特有的專利吧,她不該隱藏它的。

  「好了,這樣行了吧?有什麼話想對我說?」他攤攤手掌。

  「你還敢問我?你到底對我哥說了什麼?」她欺近他,伸手又想揪他的領口,但看了眼他負傷未癒的胸口,又悻悻地放下手臂。

  「我們說了很多,你是指那一段?」

  「你還裝蒜!你怎麼可以跟他說我們已經——已經那個了?」她恨恨地咬著唇,他卻一臉不明所以。

  「我沒這麼說啊!雖然我的確很想。」他賴皮到底,看著她發怒真是樂趣無窮。

  「你——我真快被你氣死了!」她一手捧著額頭,狀甚苦惱。「你別再去騷擾他了,他要期末考了,心情不好會影響他的!」

  「璟衣,我在你心裡一點份量也沒有嗎?為什麼別人的感受你總是擺第一?」他斂起好臉色。

  「他不是別人,他是我哥——」

  「但是他喜歡你,喜歡很久了!」他靠近她,直視她的眼底。「你無法愛上他,所以對他感到歉疚。那我呢?你不能愛我是為什麼?」

  她不安的扇動著眼睫,下意識的退後一步。

  「你真的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嗎?我吻你的時候,你給我的感覺不是這樣的,你到底在抗拒什麼?我不能知道嗎?」他逼向前,眼神失去了慣有的溫柔。

  「我沒有,沒有——」她拚命的搖頭。

  「沒有嗎?我擁抱你、吻你的時候,會讓你想起梁以浩嗎?」

  她驚愕的表情驀地僵化住,像座化石。

  「為什麼?你當年和他分手的時候才高三吧?為什麼他能讓你難忘至今?」

  她呼吸遽然急促了起來,黑白分明的眼珠倉皇的轉動著,刷白的臉孔也證實了葉玉拾的話,她果然還記著那個已成過眼雲煙的男人。

  「我就站在你面前,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男人,難道不能讓你忘了他嗎?我哪一點比不上他?」她那變化極端的神色刺痛了他。

  「住口!你憑什麼說他?你憑什麼……」

  「憑我喜歡你、我想愛你,我可以給你他不能給的,我可以——」

  「不要再說了!」她雙唇顫動,難以承受的閉上眼晴。「不要再說——求你——」

  「璟衣,我從沒有對一個女人有過這樣的感覺,你就不能正視我的存在嗎?」他輕撫著她的臉頰,她在他手裡顫抖著,像只驚惶不已的雛馬。

  半晌,她張開眼睛,猛然推開他,拉開門,衝出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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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16 00:34:51
第八章

  她總是想逃開,但她能逃多久?

  「言玲——擋住她——」言若濤跟著衝出去。

  正安適的在餐桌旁喝美容果汁的美女,乍見她旋風般的竄出,馬上銜命跳起,一個跨步掣住蘇璟衣的右肘,阻礙了她的前進。

  「你這女人瘋了?你不愛他嗎?為什麼幫他拉我?」她奮力扭動著手肘。

  「愛他?不必到這種程度吧!雖然他偶爾借我地方過夜,讓我不必聽我媽的嘮叨,我是滿感激的啦,咦?我是不是見過你?」言玲傾著巴掌臉蛋打量她。

  「璟衣——」言若濤擋在她前頭,握住了她的雙肩,「我並不想讓你難過,但是你今天得把話說清楚,否則別想離開!」

  她倏地抬起頭,瞬也不瞬地盯著他。「你就是不肯罷手是嗎?言若濤,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你女人那麼多,何必一定要我?」

  「他以前是交過很多女朋友,不過我倒還沒見過他像今天這麼認真過。」言玲興致盎然的在一旁觀戲,還適時發表評論。

  「你——」蘇璟衣費解的轉向她——哪來的怪女人?

  「我說的是實話,可不是因為他和我有親戚關係我才這麼說的。」言玲聳聳肩,搔搔凌亂的鬈發。

  「你們不是——」蘇璟衣看向言若濤。

  「啊——我想起來了!我見過你,你是那個小秘書是吧?你頭髮剪了,難怪我一時認不出來,原來如此,他又看上他的秘書啦?」言玲雙手一拍,面露猜中的得意。

  「言玲!閉嘴!」言若濤向她使了個眼色。

  「閉嘴就閉嘴,誰叫我寄人籬下!」她噘起豐唇,步履生姿的走回客房。

  「我要走了,我哥還在我那兒等我。」蘇璟衣試著甩脫他的掌勁。

  「你只要走出這個大門,我下一個要找的就是梁以浩!」他重而冰冷的語氣止住了她的腳步。

  她全身顫了一下,瘦削的手臂似置身春寒料峭,微微豎起寒毛,肩線逐漸起伏劇烈,她沒有發出聲響,彷彿極力的隱忍著排山倒海而來的情緒在胸口奔騰,她努力的吸著氣,想讓汲進體內的氧緩衝即將潰堤的防備。

  他伸出手,在觸及她肩膀前一秒,她霍地轉身,掄起拳頭,瘋狂的朝他身上落下。「你想怎樣——你到底想怎樣——放過我有那麼難嗎?你就是想讓我不好過是不是——」

  淚水不斷的奔流著,她盲目的揮拳,每一下都是她深沉的悲痛和無盡的哀傷,他沒有閃躲,迎向她的攻勢,那眼裡潰決的傷痛遠比他胸前正承受的撕裂痛楚更甚,他咬緊牙根,沒有哼出半聲,任她宣洩。

  突地,她的拳停在半空中,她仰起臉,愕然的看著面色煞白的言若濤,她的手緩緩落下,輕貼在他胸前,「你為什麼不讓開?為什麼?」

  她撫著他的創傷,忽然掩住臉,彎下腰,滑跪在地,淚水從指縫間不斷滲出,沿著手臂形成一道水痕,滴落在地面。

  他矮下身子,環住她。「你比我還痛吧?我知道我很自私,只想得到你,可你卻連一點機會也不給我,璟衣,愛我有那麼難嗎?」

  她拿開手,在淚光中凝視他深情的黑眸,她噙著淡淡的笑,撫摸著他的臉頰。「你想知道一切嗎?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能放開我嗎?」

  「不能!」他堅定的看著她。「但我可以與你一起分擔。」

  她垂下手,看著落地窗外的夏日晴空,輕啟乾澀的唇,「言若濤,你找不到梁以浩的,他死了,八年前就死了。」

  他怔住,她以薄而淡的語調訴說著令人震驚的事實,他在對抗的,竟是一個早已不存在的人?!

  「我愛過他,很愛很愛,我一直以為我們倆的感情會一直走下去,當時真是天真!我這一生,從知道蘇新這個人開始,就注定不會得到幸福了。」她調回視線,漠然地望著言若濤。

  她僵硬的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氣後,俯瞰半蹲在地的他。

  「梁以浩是為我而死的!」

  

  她輕啜了一口冰涼的檸檬水,頰旁的髮絲因被淚水濡染而濕透,說出了那埋藏已久的名字,她似乎平靜許多,眼眸溫和的垂視手中的水杯。

  「我是個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我母親在我三歲時,帶著我改嫁到葉家。母親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就一張美人臉,讓我繼父愛她愛到不計較有我這個拖油瓶。」

  「我繼父對我不好也不壞,他的注意力全在我母親身上,無論工作有多累,回到家第一個關心的絕對是他的妻子,而不是我跟他兒子。」

  「平平淡淡的家庭生活過了三年,直到有一天,我下課回到家,看見一個從沒見過的男人坐在我家客廳,和我繼父、母親三人對峙著,那個男人一見到我,便笑著走過來擁抱我,還叫著我的名字。他長得真是好看,也很年輕,那是我對他的第一個印象,後來我才知道,他就是我的親生父親,叫作蘇新。」

  言若濤睜大了眼,握住她冰涼的指尖。

  「他是來找我母親的。我母親認識他時才十六歲,她十七歲那年,蘇新犯了案,進了監牢,當時我母親已經懷了我,但我外公是個小學校長,那容得下我母親做出這樣的事,所以她有家歸不得,只好靠著蘇新道上的弟兄接濟,勉強過了三年,直到認識我繼父。」

  「蘇新坐了六年牢,出來第一件事就是找我母親,但她拒絕了他,結果那天他沒說什麼就走了。可是接著沒多久,我繼父上班的地方就被砸了,無論他換到哪兒工作,蘇新的人就砸到那兒,我母親受不了,終於答應他,條件是我得留在葉家。我當時不明白她怎麼忍心丟下我,後來才知道她用心良苦,跟著蘇新,是不會有明天的。」

  「我不知道我母親是怎麼跟我繼父說的,他讓我母親走了。但從她走的那天開始,繼父也變了,他變得很沉默,對我和我哥不理不睬,工作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還好當時蘇新常拿錢過來,所以家裡生計倒是沒什麼影響。可是兩年後,我母親生了一場病死了,一切就都變了,我繼父還是照常上下班,但是看我的眼光變了,他恨我,徹徹底底的恨我,因為我長得像蘇新,而蘇新毀了他的希望。」

  「他不打我,但是動不動就辱罵我,用盡全天下最難聽的字眼,我都忍受著,因為我無處可逃:另一方面,蘇新也不再送錢來了,像是我不存在在這世界上一樣。那幾年,只有我哥對我好,他從沒把我當外人看。」

  難怪她對葉玉拾特別不同!那她對一些字眼特別敏感、無法忍受,應該也是源自於童年的經驗吧。

  「上了國中,蘇新不知為什麼又想到我了,他竟想來帶我走!我後來才明白,他在那個圈子裡,景況時好時壞,好的時候,他就想帶我走;壞的時候,又消聲匿跡,但是我對他根本沒感情,怎麼可能跟他走!所以我從那時候開始,便跟著學校教練練些武術防身,只要他派來的人出現,我就想辦法打退他們。其實他們哪怕我這女娃兒的三腳貓功夫,只是看我蠻橫,不好用強的,蘇新大概也不想傷我,所以只要我反抗,他就會停手。」

  原來她所謂的防身,就是防那些不時出現的蘇新的手下!她竟然從十幾歲開始就不停的為保有平靜單純的生活而奮鬥,她究竟是怎麼捱過來的?  

  「我從那時候開始有想逃的念頭,我好想逃離蘇新帶來的威脅,所以我盡全力念好書,考上北部的學校,離家裡遠遠的,也就在那時候,我認識了梁以浩。」

  她的表情柔軟了些,甚至不自覺地漾起了淺淺的笑,那是她最初、最美的記憶,一個言若濤無法插手的過去。

  「他是另一所明星高中的學生,我們在一次聯誼時認識的,他是我所有的想望,他家境好,卻完全沒有驕氣;知道我的事,卻從來沒有嫌棄過,他對我的好,彌補了我多年來的缺憾。我在那時候,突然很想安定下來,再也不想逃了,只想永遠保有那種單純的快樂,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什麼都不在乎了。」

  她眼眶再度泛著淚意。她喝了口水,沉默了幾秒,蓄積足夠的勇氣後,再度抬起頭,聲音已有些哽塞。

  「但是,沒兩年光景,蘇新還是找上門來了。於是為了躲他,我開始搬家,梁以浩也瞞著家人幫我找住處,但是——」她低下頭,頓了一下,沒有血色的唇開始發顫。「有一天,一群陌生的男人在路上堵住我們,我原本以為又是蘇新,誰知道——他們是蘇新仇家的手下,蘇新得罪了他們,他們想抓我回去,威脅蘇新答應他們開的條件——」她急促的喘著氣,握緊了言若濤的手。

  「他們人好多,我們根本不是對手,但梁以浩拼了命的抵抗,他叫我跑,一直叫我跑,我很害怕,我並不想丟下他,可是當時我想,他們的對象畢竟是我,和梁以浩無關,應該不會對他不利的——」她掩住臉,顫顫地發抖。「想不到那些人竟然——竟然失手殺了他,他死了——就這樣死了——為了我,他是獨生子——」

  言若濤雙臂一攬,將她收進懷中,她的臉頰緊貼著他的肩窩,雙手摟住他的脖子,不住的抽泣著。「我不會原諒蘇新——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蘇新——」

  她終於在他懷抱裡放聲大哭,那深沉的悲痛感染了他,他胸口驀地抽緊,大掌輕輕按住她的後頸,那一刻,他多希望這嬌小清瘦的軀體裡所承載的所有創痛,都能隨著她的奔流的淚水散逸,不再復返。

  

  她很自然的醒來,倦意全消,那緊縛在心頭多年的沉重,似乎鬆動了些。

  她張大了眼,看著陌生的天花板,應該是下午了,威力減弱的光線自窗外灑落,她不覺悶熱,冷涼的空調隔絕了外面的熱氣。

  她倏地坐直,房裡只有她獨自一人,言若濤不在了。

  她應是在他懷裡睡著的吧?她居然完全沒意識到他的搬動!

  應和著她的意念,門把輕輕轉動了,如煦陽般的微笑落入她的眼底,他拿了一杯水,走近她,坐在她身畔。

  「醒了?口渴不渴?」他將水遞給她。

  她接過,一口氣喝完整杯水,通體沁涼,她有種多年來沒有的輕鬆,即使在他專注的凝視下。

  「我睡很久了?」她看著床頭的數字鐘,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糟了!我哥在等我——」她掀開腰間的薄被,急著要下床。

  「別急!」他按住她,「我親自去告訴他了,他知道你在這兒。」

  她狐疑的看著他。難怪他一身外出裝束,但是,他怎麼知道她住哪?

  「別生氣,我派人去查了你的行蹤,自然知道你的住址。」他觀察了一下她的反應,似乎並無不悅,像是理解了他的動機。

  她抬起眉梢,直直地望著他,幾個鐘頭前的劇烈哭泣,並沒有讓她秀目失色。「你——沒對他胡說什麼吧?」

  他搖搖頭,伸出修長的手,撫摩著她回溫的頰,溫柔的凝視著她的雙眼,微微揚起唇角。「他總有一天要接受這個事實的。璟衣,你不必擔心什麼,從今以後,我會處理你所有的問題,你不必再一個人去面對了。」

  她感受著他指腹的撫觸,實體的溫度近在咫尺,她真能收起疲累的雙翅,就此停歇她的步履嗎?她的恐懼不會再重演了嗎?然而,那略微粗糙的掌心,似乎散發著一種牽引的力道,讓她傾靠上去,不再離去;他深不見底的瞳眸,有著令她甘犯禁忌的柔情,她輕歎一聲,眉間帶著無奈。

  「言若濤,我很想不顧一切地去愛你,但是上天會如此厚待我,讓我永遠保有這樣的幸運嗎?會不會在我真心相信幸福即將來臨之際,又將我狠狠地拋下?」

  「不會!你的幸福注定在我身上。梁子浩為你做了那件事,不會希望你就此孑然一生的,相信我,我決定要你,就能承擔你所有的一切——」

  「我不能再讓任何人為我受到傷害!」她緊按住他覆在她臉上的手。

  「我不是任何人。從前在紐約搭地下鐵要去唸書時,我被人用槍指著頭搶劫也沒害怕過,人生不會毫無風險,在這種風險下愛你,我甘之如飴。」

  這是承諾嗎?她這一生還會有人願意為她承諾嗎?

  她閉上雙眼,承受著久違的激昂在心頭奔騰。他兩手攏住她小小清秀的臉蛋,那股想讓她永遠棲息在他手心裡的慾望如此強烈,他輕輕含住她的唇,再用力輾轉的吸吮,這個吻強烈得像要把她吞噬似。他沿著她的耳際吮吻而下,順著她細緻的頸側,停留在她鎖骨上,輕輕咬住,她一僵,不知所措的看著他,他抬起頭,突然揚起嘴角笑了,將唇輕觸著她的耳垂,低笑道:「別擔心,我的傷還沒全好呢,這樣礙手礙腳是不會盡興的。」

  她耳腮發熱,有些不能適應他露骨的親膩戲語。她低下頭,她手不自覺的伸向他的胸膛,歉然地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很痛吧?」

  他握住她的手,勾起她的下顎。

  「別說這些,明天搬過來吧!」

  

  大飯店裡。

  在人來人往的西式餐廳的角落,侍者將菜端上,有禮的向正在閱讀「時代」雜誌的女客欠身。「小姐,您的凱撒蔬菜沙拉。」

  「謝謝。」她連眼皮也未抬,纖細的手指繼續翻動著書頁,視線專注地在字句間穿梭。

  「上菜了!」坐在對面穿戴正式的言若濤道。

  「嗯。」她應了一聲。

  「小姐,可以麻煩將尊眼放在我臉上了嗎?已經進來二十分鐘了,你連正眼也沒瞧過我一下!」

  「等一會,我剩幾段而已,你先吃吧。」她輕蹙眉心,微惱他的打擾。

  「我算算看,唔——今天分開十個鐘頭了,你不想我嗎?」他朝後靠向椅背,拉開一段距離端詳她。

  「想啊!」她思維有些飛脫出眼前成串的文字,但仍不動聲色的努力維持表面的平靜。

  「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他將音量放大了些。

  「聽到了,你繼續說。」她則相反的壓低音量。

  他靜默了一會兒,瞅著眼前浸淫在政經局勢報導裡的女人,沉聲地道:「璟衣,你第一次在公司見到我時,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嗎?」他試圖勾起她一些反應。

  「有啊!」繼續翻頁。

  「什麼感覺?」

  「我又遇到了怪胎老闆。」她漫不經心地道,沒注意到他微愕兼暗惱的表情。

  「那麼,你想知道我當時見到你時的感覺嗎?」

  「說啊!」她隨手撥著短髮,瞄了眼四周川流不息的賓客,又不安的收回視線。

  「我當時在想,真是冤家路窄,我竟然不費吹灰之力就逮到了那個差點把我眼睛打成脫窗的女人。可也真奇怪,她怎麼換了個地方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不但凶悍野氣都不見了,還變成安分守己的上班族了——」追著書中文字跑的眼珠突然定住不動了,雜誌仍不甘心放下,但耳朵卻豎了起來。他慢條斯理的用中等音量繼續道:「難不成她有千面女郎的特質嗎?我真想知道,在床上的她,是不是也能馬上脫胎成令人銷魂、難以忘懷的——」

  「住口!言若濤!」她脫口大聲喝止,同時間進餐的其他人士,全都朝這個方向行注目禮。

  他不以為忤的爆開一串引人側目的朗笑聲。

  他成功的讓她抬起頭,且還面頰抽動、潮紅立現,她傾身向前,抑制著困窘與怒意道:「你巴不得全台北市的人都知道你現在跟我在一起嗎?」

  「怕什麼!這不是事實嗎?」他面露得意的開始切起面前的小豐排來。

  她一手支額,斜睨著他,忿忿地插起一片西洋芹放進嘴裡。

  自從她接受了彼此關係的改變後,他便不假手他人,每天親自接送她上下班,且毫不避諱的帶著她出入各種公共場合。但她個性內斂,向來低調,經常不由自主的想避開眾人的目光,穿著愈發接近保護色,也盡量不與他人交談。

  她真正介意的不是自己成了城內閒言耳語的女主角,而是怕她的行蹤變成某些人的焦點,她並不想讓他涉入無端的危險。

  他漫不在乎的態度沒有使她放下擔憂的心,反而隨著對他高昇的愛意更加緊繃。

  「托福成績出來了吧?我怎麼從來都不知道你想出國唸書?」他狀若平常的問。她竟隻字未提,如果不是無意間走進她房間,看見她正上網查詢成績,他還不知道她有意遠赴他鄉呢!

  「這是我很久以前就有的計畫,只是一直以來,我都必須寄錢回鄉下給玉拾的爸爸,所以耽擱了幾年。」她平淡的說著,並沒有直視他的眼睛。

  他臉色一沉,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這個女人真正的意念是——她想逃得遠遠的,逃到可以將她過去一筆勾消的國度。她恐怕已經進行這個計畫很久了吧,也就是說,遇上他算是個意外,她原本的計畫裡是沒有感情這項的。

  「看來我並不能讓你全然的信賴,你從沒有放棄離開這裡的打算吧?」他看著食不知味的蘇璟衣。

  她不自然的笑著。「我不都搬到你那兒去了?出國唸書和信任你是兩回事,且那還要好一陣子呢!況且,美國並不遠——」她愈說音量愈小。

  「對!美國不是天涯海角,但是你的人生不需要不斷的逃,你可以和其他女孩子一樣,享受你該得的快樂和無憂——」

  「若濤,不要再談這件事了,我們不是還要去看電影嗎?」她討好的對他笑了笑。

  他不再接腔,只直勾勾的看著她,看得她心慌意亂、手腳侷促,想閃避他的審視,卻閃避不了突來的鬱悶。她吃了幾口生菜,喝了一口水,終於一鼓作氣地從座位站起來,垂首道:「我吃飽了,先到外頭等你。」

  她不等他反應,逕自在幾道好奇的目光中,快步走出餐廳入口。

  他或許不能明白,每天夜晚僅有的幾個小時的相處,雖然沒有深入到男女之間的親密,但她卻得到了多年來沒有過的幸福感。在愛的呵護下,原是很容易讓人沉淪的,可相反的,也激發出她更多的危機意識,深怕所有的美好會如夢幻泡影,屆時她會跌得更重,萬劫不復將會是她僅有的結局。

  她已經失去及時行樂的本能了。

  她在餐廳門外的迴廊站著,透過半截玻璃窗看著台北市的繁華夜景。

  「蘇小姐,您好!」不太熟悉的男聲在背後響起。

  她猶疑地回過身去,在看到對她頷首施禮的男人後,駭然的搗住嘴,退後一大步。

  「蘇小姐,別來無恙,打擾您了!」男人穿著整齊有禮,若不細看那雙狹小的利眼,乍看會與公園那晚下令械鬥的男人判若兩人。

  「你——」她再度後退,腦袋快速轉動著因應之道。

  為什麼會選擇在這裡?她要怎麼反擊?噩運來得這麼快嗎?

  「蘇小姐,我們老闆在另外一頭的富貴廳,他想和您商量一些事情。」男人恭敬的伸手作「請」字狀,原有的息氣掩蓋得一絲不露。

  「和我商量也是一樣的!」

  言若濤從後穩住她錯亂的步伐,掌住她的肩。

  男人訝異的看向他,小眼閃過精光。

  「言先生是吧?上次天暗,沒瞧清楚是您,多有得罪了。今天這事和您無關,我們不想把事情擴大,請言先生見諒!」他鞠躬哈腰,語氣並無相讓之意。

  「我說過了,她是我的女人,有事不找我要找誰?你們老闆呢?」

  男人斂了一下目光,掃了一眼緊緊相依的男女,點頭道:「前頭富貴廳,請!」

  男人走在前頭,蘇璟衣急扯了一下言若濤的衣袖,「別去!不關你的事,我自己會解決!」

  言若濤勾住她的腰,附在她耳畔道:「璟衣,你再說那句話,我就當眾吻你,你覺得怎樣?」他執起她的手,從容的邁步前進。

  富貴廳是中式餐廳,今晚外場的食客並不多,大約只有三、四桌的客人,男人走向盡頭的包廂,敲了門後直接入內。

  裡頭一張中式圓桌,坐了四個西裝筆挺的男人,為首的老者皓首慈眉、笑容滿面,一見到言若濤,白眉一挑、長目一瞇,但很快又恢復平淡,指著前方的空位道:「言先生,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蘇小姐也來了?你們請坐!請坐!」

  其他人也同時點頭示意,言若濤偕蘇璟衣一同坐下。

  老人指示一旁的男人,「倒茶!」

  言若濤手一揮,微笑道:「不忙,今天沒有預料會和各位碰面,時間不太充裕,我們就直接進入正題吧!」

  老人昂首一笑,點頭道:「好、好!夠爽快!我先自我介紹,我姓金,今天這件事是蘇新和我們結的梁子,照道理和言先生無關,但既然您想介入,我也不多廢話。蘇新現在人消失了,東西和錢也跟著不見,而蘇小姐是他唯一的親人,他不會不和她聯絡的,所以想請蘇小姐老實告訴我們他現在的去向。」

  「我不是跟你們說過了,我和蘇新早就沒有關係了,你們為什麼總是不肯相信?」她激動的想站起來,言若濤掣住了她的手。

  「那就抱歉了,我們只好請蘇小姐到我們那兒作客幾天,直到蘇新想到你了,願意交還東西和錢時,你自然可以平安離開。這樣,不知言先生有沒有意見?」金老喝了口熱茶,從杯緣瞥了眼不動聲色的言若濤。

  「既然蘇新早就和蘇小姐沒有瓜葛,你們留下她也沒有用,況且,有什麼東西需要這樣為難一個女人才拿得到?這如果說出去也不光采吧?」言若濤緊握住躁動的她。

  「言先生不用為五斗米折腰,自是不能體會那些東西的價值。一億呢!言先生,不是一百萬,也不是一千萬耶。我們不知道他為何膽敢黑吃黑,但是因為他一直不出面,我們只好想辦法逼他出面,當然,一旦落在我們手裡,我們就不能保證他的安危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蘇璟衣倒抽一口氣,那個數字對她而言是天文數字,蘇新竟敢犯下這樣的錯,她如何能全身而退?她為何會和這樣的人有所牽連!

  言若濤沉吟了一會,突然咧嘴笑了。「我對你們之間的恩怨沒興趣,你要怎麼處置蘇新也是你們的事,我只在乎我的女人開不開心、快不快樂,一億元買她的快樂不算貴,我扛下了!但是我要你一句話,你們從此不能再騷擾蘇小姐,最好永遠別再出現在她面前,這是我唯一的條件,金先生覺得怎樣?」

  老人愣了幾秒,隨即開懷大笑。「言慶余的後生果然不同凡響,爽快!蘇新真是走了好狗運,生了這麼個好女兒,下半輩子可以不用愁了!就您一句話,您肯扛下這件事,我們當然得賣您面子,不瞞您說,我也是永億的大戶呢!將來在您那兒加碼是一定的。」

  「言若濤,你瘋了!」蘇璟衣不可思議的瞪著他,倏地站起,面向老人。「我父親的事我會承擔,我跟你們走——」

  「璟衣,電影快開演了,我們走吧!」言若濤長臂一勾,將蘇璟衣連拖帶拉的挾帶出那間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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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16 00:35:08
第九章

  她的明眸大小適中,多數時候清澄如水、柔光盈盈,言若濤沒想到她盛怒時也會目露凶光,頗具威勢。

  從一踏進大門,她便緊跟在他後頭,用迫人的眼神盯著他不放。

  和言若濤有著遠房親戚關係的言玲,原本還斜臥在沙發上,一瞧見苗頭不對,便急忙關上電視,放棄正欣賞到一半的光碟影片,逃回客房去也。

  言若濤不置一詞,直接走回臥房,蘇璟衣亦步亦趨地跟著,繼續用她的眼神「殺人」。

  「你以為你不說話就沒事了嗎?我問你的話你聽見沒?」她推了一下他的肩頭。她的手勁還真是不輕,比她高上一截的他,身體仍不免往前傾了些。

  他轉身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然後動手拉松領帶。

  「你這樣是在姑息養奸你知不知道?一億可以做多少好事、救助多少貧病交迫的人你知不知道?為什麼要把錢花在那種人身上!」她又推了他一把。

  「璟衣,我是為了你,不是為了蘇新。」他無奈的閉了閉眼,解開襯衫的鈕扣。

  「我不需要你為我這樣做,你聽清楚了沒?我不想成為你的麻煩製造機,你明天就跟姓金的說,這個交易不算數,你不會給他這筆錢!」她幾近嘶吼。

  「在我心裡,你比一億還值錢,只要你能開開心心地過日子,我願意付任何代價買你的幸福,你永遠不是麻煩,別再鑽牛角尖了!」他有些動氣了,這個女人竟與他如此生分,他為她做的事沒有一件能令她眉開眼笑的。

  「讓蘇新那種人得意我不會開心的,他活該被他們剁成肉醬我都不會掉一滴淚!」她眼眶含淚,直喘著氣,憤怒使她腦袋發脹、全身發熱。

  他脫下襯衫,歎了口氣。「在他被剁成肉醬前,你能完好如初的站在我面前嗎?姓金的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能用錢打發掉的問題都不叫貴。」

  「蘇新害了那麼多人,我不會原諒他的!今天要不是去吃這餐飯,你根本不用蹚這混水!」她握緊兩隻拳頭。

  「璟衣,你以為我這些日子將你帶上帶下的是為什麼?我知道他們遲早會盯上你,找上門來,為了一勞永逸,乾脆讓我和他們解決這件事,你就不必再擔心受怕了。所以今天這個場面是我預想得到的,並不是禍從天降。」他走到衣櫃前,將內衣脫去,拿出換洗衣物,裸背上的傷痕已淡化成粉紅色,在黑膚上有些顯眼。

  「你說什麼?你是故意的?」她跟過去,氣急攻心讓她對他的裸裎視而不見。「言若濤,你要這麼有本領,何不去參加國際戰俘營救隊?起碼對世人而言那還比較有意義!」

  「蘇璟衣——」他猛然轉過身,繃著臉湊近她。「你最好適可而止,別以為我愛你就得容忍你的蠻不講理,有沒有意義我心知肚明,不必別人告訴我——」

  「我就是無理,你現在才知道嗎?後悔了吧?把錢花在我們這種人身上,會讓你半夜睡不著覺的,明天就去和姓金的說清楚,聽到了沒?」她沒有退縮,氣勢比他更凌人。

  他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轉身走向浴室,她不放棄的追上去。

  「言若濤,你別以為不說話我就會罷休,我絕不會——」她的腦門匆地撞上他硬實的胸肌,登時頭昏眼花——他竟冷不防地回過身,像堵牆般地站在她面前。

  「幹什麼你?」她揉揉發痛的鼻尖。

  「洗澡!沒時間聽你囉唆!」他冷著一張臉,當著她的面解開褲頭,褪下長褲。「不過我不介意讓你站在旁邊看我洗。」

  「你——」她惱羞成怒,進而怒火中燒,憤憤地抬起右掌,用力往他肩頭一擊。「你以為我怕你啊!你今天沒給我一個答案就別想洗——」

  他踉蹌地往後退了兩步,小腿撞及浴缸邊緣,一個重心不穩,「咚」的一聲,整個人朝後跌進空的按摩浴缸裡。

  她驚叫了一聲,下意識地趨前攫住他的手臂想拉起他,他趁勢反手捉住她的手腕,用勁一扯,她纖細輕盈的身子瞬間栽進他懷裡。

  「你自找的,沒事淨拿我當靶子打——」

  他制住她兩手,將她反過來壓在身下,騰出一隻手打開水龍頭開關,水花如雨絲般驟降在兩人身上。

  「你幹什麼?言若濤,你滾開——」她驚異的想爬起來,不停落在臉上的水陣糊了她的眼,她完全撐不開眼皮。

  「清醒了吧?等你想清楚我就讓你起來。」

  她撇開臉,想躲開源源不絕的水勢攻擊,身上的衣裳瞬間濕透,她又氣又急,就算「練過」的身手也推不開他那壯實沉重的軀體,她心念一轉,突然大喊,「我想清楚了,把水關了,讓我起來!」

  「你確定?」她有這麼容易屈服?

  「我確定,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我不該不識好人心,你快放了我,你壓得我好難過——」她聲調放軟,蠻氣全失。

  他勾起唇角微笑,撐起上半身,將她拉起坐直,回頭將水關掉。

  她拚命抹去臉上的水痕,甩了甩濕透了的厚重髮絲,揩去遮住視線的水珠,她咬著唇,抑制蓄勢待發的火氣,等看清楚眼前的景物時,她突地一愣。

  他目不轉睛的瞧著她,用一種迥異於前的目光,沿著頸子到她的胸前——被水浸濕的單薄白色外衫,將底下那層粉藍色的內衣昭然若揭的顯現出來,濕重的衣裳緊裹住她起伏的線條,不斷有水珠順著頭髮流到她的胸口,讓他喉頭一緊。

  她拂開頰邊的髮絲,順著他的視線朝下一瞄,她驀地抬頭,與他逐漸加深的眼眸相對,她耳根生熱,反射性地舉起拳頭,朝他面龐揮去——

  「找死——敢用水噴我——」

  她的拳頭落在他有備而來的大掌中動彈不得,他嗤笑一聲,將她兩手反扣在頭頂,再次用身體的重量覆蓋住她,綿密的吻落在她的臉上、耳邊,她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掙扎的身軀助長了他眸中燃燒的火焰,他將大手探進她濕衣內,掌握住令他心跳加快的柔軟,她驚叫一聲,「言若濤,你放手——」

  「不放,你是個放羊的小孩,老用拳頭對付我——」灼熱的吻在她頸項上肆虐。

  「我不打你了,你快放開,我是說真的——」他的手肆無忌憚的在她濕滑的肌膚上遊走,讓她泛起陣陣顫慄。

  「我不想放開了,璟衣——」呼吸聲變急喘,手指熟練的解開她的衣扣。

  「你昏頭了,這是浴室——」他的狂野令她驚駭。

  「浴缸夠大——」溫涼的肌膚沒有隔閡的貼觸。

  「你不是要洗澡嗎?我讓你好好洗,你讓我出去——」她奮力地扭動著,該死的言若濤開始讓她意亂情迷。

  「我們一起洗——」

  他吻住她的唇,封住她再也說不出口的抗議。

  

  她一睜眼,就知道夜未央,淡淡月色斜灑床頭,冷熱適中的空氣裡,只有她一個人的呼吸聲,直覺他不在同一個空間內,因他的體魄總能散發出一種熱度張力,很難忽視他的存在。

  纖足踏在質地細緻的木地板上,雙腿微顫,她早該想到的,他本來就不是什麼謙和有禮的男人,當然在床上也別想他溫柔相待。她忍著全身異樣的不適感,在月明星輝中尋找他的蹤影。

  推開房門,仍是一室的闃暗,寂靜無聲到令她升起莫名的懼意,她一向怕黑,今晚如果不是他在身旁,她絕對需要一盞夜燈入眠。

  客廳的左翼角落,有一方光影流瀉而出,是從半掩的門縫裡透出來的,她跟隨光的指引,踏進那方光圈裡,熟悉的交談聲平穩的傳出,她側耳傾聽,流利的美式英文在靜夜裡迴盪,競出奇地令她心安,不名的憂悒慢慢地沉澱了。

  他坐在書桌前,對著話機邊振筆疾書、邊提出問題,一旁的印表機不停在運轉著,成疊的資料堆積在桌面,他未見半分倦意,在檯燈溫潤的光線籠罩中,露出他難得一見地專業肅然的神情,那樣不見溫柔的側臉,卻讓她心折。

  她癡癡地佇立在門外,凝望著這個強悍介入自己生命的男人,隔了八年,她第二次出現想就此安定的念頭,她心中微感驚異,是肌膚之親讓她軟弱了嗎?還是他無所不在的強勢給了她安全感?

  他掛上電話,忽然瞥見門畔呆怔地望著他在神遊太虛的她,打從心底漫起一股溫熱,他對她勾勾食指,她回過神來,輕巧地走近他,俯視他清亮的眼眸,不發一語。

  「十二點半而已,怎麼不繼續睡?你不累嗎?」他兩手放在她腰問,隔著一層棉衣感受她的纖細。

  她的身子出乎他意料的纖細,像嫩葉般彷彿一折即斷,練過武術的身子肌理堅韌,恰到好處的豐潤裹住細瘦的骨架,她不是妖冶十足的女人,卻使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融進她體內,牽引出她不輕易盛放的媚態。他甚至沒有對她施以溫柔,狂放得讓她幾難承受,奔亂的血液不斷催動他的情慾,他想徹徹底底、毫無保留的擁有這個女人,她的不確定性使他失了控,他知道這一夜她沒有嘗到性的美好,她是在放縱他。

  她的面容添了幾許蒼白和疲累,是察覺到他消失了才醒來的吧?她開始在依戀他了嗎?

  「你還在和美國的研究室聯絡?」她溫柔的問。

  「嗯,偶爾還是要遷就他們的上班時間。」他將臉埋進她的胸脯,讓她的體味沁入心肺。

  「我幫你。」她捧起他的臉,在他唇上印下涼涼的吻,接著蹲下身,將列印文件拿起,整理好,坐在他身旁一一過目。

  她寧謐的五官似乎有圈瑩白的光暈,和從前在辦公室的戰戰兢兢、戒慎恐懼有些差異。她盔甲盡卸,不再武裝後,整個人浸浴在淡色柔光裡,他希望他帶給她的就是這種永恆堅定的力量,也希望從此得以牢牢的掌握住她。

  「你們開始在做奈米晶片嵌入的實驗了?」她替他收發過幾次電子郵件和傳真,對一些陌生字眼也略有概念了。

  「才剛找到志願者。」

  「多有趣的事!難怪你捨不得放棄,那是多麼神秘的領域,可惜我的認識太粗淺,否則能和你深入探索,也是美事。」她偏過頭對他揚唇,嫵媚立生。

  「我們有一生的時間去探索,璟衣。」她的蕙質蘭心令他會心一笑。

  她焦距定在手掌捧著的文件上,心是跳躍的,視線卻是水濛濛的,她聽到的是他再三的承諾,且堅定不移。她知道他確確實實的將她視若一塊瑰寶,用他自認的代價去擁有,而在他的手心裡,她能不發光嗎?

  她顫巍巍的喘了口氣,舞動的字母已無法拼湊成意義。

  「你再看下去,這張紙就要報廢了。」他手指承接住她眼角的淚滴,一手拿開已濡濕一片的文件。

  他執起那小巧的下巴,在滿臉淚痕中,她揚起一朵美好的微笑,不再淒惶,然後伸出雙臂,勾住他的脖子,將臉埋進他肩窩裡。

  「言若濤,希望你不會有後悔的一天。」

  

  言若濤持續著一貫的上班風格,依舊遲到、早退,重要的各項會議雖未缺席,但發言卻都由底下的協理代打,志不在此四個字擺明了寫在臉上。

  但他仍有某部份改變了,眼神變得溫和沉靜,不耐也鮮少出現在眉心,多數是輕鬆偷快的,但也會偶爾失神、偶爾無端失笑,讓唐欣不時看傻了眼。沒有人知道他的改變到底源自何處,因為連紼聞也逐漸淡出他的生活圈了,沒有了女主角,能提供分析探查的粉色事件消失,永億大樓的女性職員似乎工作也沒這麼起勁了。

  唐欣靈活的腦袋轉了又轉,嗅覺敏銳的她,很快便將令她仰慕的上司和那個始終食言沒再和她聯絡的蘇璟衣連在一起,她曾試著在同時段打電話到言若濤家中,但卻沒再聽過蘇璟衣的聲音了。

  直到七夕前一天,她接到花店老闆娘打來詢問是否要代送花卉的電話時,不禁懷疑言若濤要過的是愚人節而不是情人節。

  他幾天前訂了一盆「豬籠草」,一個依稀在年少求學時代聽聞過的植物名,和浪漫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她懷著滿腹疑雲撥通言若濤的手機,鎮定若常的問道:「副總,您要訂的確定是一盆——植物,不是花?」

  「是,訂不到了嗎?」

  「不,花店的人想問您需不需要幫您代送?還有需要附張卡片嗎?」這樣她就可以順理成章的知道他要愚弄的對象是誰了。

  「唔——也好,卡片我已寫好放在紙鎮下了,你幫我送到花店去,我明天的確沒時間親自送過去,還有,唐欣,請勿張揚。」

  「當然,副總。」

  他告知送達地址後便匆匆收了線。

  她迫不及待地奔進言若濤的辦公室,拿起那張未封緘的白色素雅的信封,轉過正面一看,「蘇璟衣」三個字登時映入眼簾,她張大了嘴,四面探看了一回,俐落的抽出裡頭的卡片,那簡短的幾個龍飛鳳舞的字體,瞬間臊紅了她的粉頰——湮沒在你身體裡的,還有我的心。

  她當初怎麼會小看蘇璟衣呢?那一逕要將自己隱沒在人群裡的小女人,如何能讓言若濤道出如此裸裎露骨的情話呢?能得到這樣的卡片,就算收到的是一盆仙人拿也無所謂了吧!

  他默默地進行他的愛戀,沉篤地收握在心裡,他盤算著,也許再過一陣子,該讓她見見他父親了,他要應允她一個明確的未來藍圖,他們應該不會再有任何意外了。

  七夕過後一個星期,這一天,天空灰濛濛、將雨未雨的,是午後雷陣雨的前兆,他沒因天色改變而悶躁,只專注地在審閱香港傳回的分行異常報告。突然,唐欣嬌甜的聲音,透過對講機傳達了一個預料外的訊息。

  「副總,有位蘇先生想見您,他不在預定行程內,也不說來歷,請問是否——」

  「哪位蘇先生?」他眸光黯下,答案已浮現腦海。

  「他說您必定知道他是誰,也一定會見他,要不要替您回絕——」

  「不必!請他進來。」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只是沒想到這麼快,看來他的一億元效果奇佳,讓來人光明正大的現身了!

  然而,蘇新真的令他震驚不已,那頑長瘦削的身形踏入國際部的第一秒,所有人的目光都如鎂光燈般追隨著那彷彿才下戲的男主角,兩人一照面,他馬上頓悟——蘇璟衣一開始能視他為絕緣體是其來有自,那張潔淨中性的臉龐,精緻得無懈可擊,柔軟的黑髮隨性地垂在肩上,白色緊身襯衫敞開衣領,有四顆鈕扣未扣,堅實的胸肌若隱若現,黑色皮褲下是比例勻稱的長腿,即使不著那套衣裳,臉部也在發亮,原來美男子對蘇璟衣而言,早已印版在潛意識中,還有誰能比蘇新艷色一分呢?

  但是,他真的是蘇新嗎?就算他是蘇新,蘇璟衣真的是他的女兒嗎?仔細看,蘇璟衣輪廓仿似他,但五官卻未盡得真傳,神韻雖有幾分類似,但蘇新眉眼透著陰鶩和風霜,還有一閃而逝的狡獪,他真的是個父親嗎?

  「蘇先生,請坐。」他離開座位,走到牛皮沙發旁,與蘇新面對面分坐兩處。

  「唐欣,上茶!」他揚高下巴,示意那目露恍惚的美女斂起神馳狀態。

  「唐欣——」再次呼喚終於讓她魂歸來兮,熱潮襲腮,難得慌亂的退出門外。

  蘇新撇唇哼笑,習以為常的注目不會妨礙他的自在。他斜側著上身,一手搭在椅背、一腿跨在扶手,漫不經心的搖晃著,長指從口袋裡抽出一根煙點上,極為慵懶地吸了一口,再迷離地噴出煙圈,美得過份的雙眼隨意地在言若濤面貌上巡繞著。

  蘇新的睫毛應該可以停上一隻蜻蜓吧?

  言若濤微惱地抹了把臉,他瞧蘇璟衣都還未如此失態過!

  「蘇先生真的是璟衣的父親?」他忍不住開口問了。

  蘇新仰起下巴笑了,亮燦燦的一口白牙讓那張臉形成一幅難以言喻的風景,送茶進來的唐欣癡望著,檀口半張,情難自禁。

  「唐欣,唐欣——」言若濤沒好氣地三度喚醒她,她才技巧地以蝸牛般的速度退出辦公室。

  「我十八歲那年有了璟衣這個孩子,今年四十三了。」他又噴了口煙。

  當年如此年輕的父親,即使不涉入江湖,也很難盡責吧?

  「言先生很愛璟衣吧?」蘇新開門見山的說,表層的笑意裡有著難以摸清的心緒。「我聽說你替她做了不少事!」

  「是,我想看她快樂,也不想讓她不斷地逃,更不想她這一生不敢再愛任何人。」他坦言不諱。他與蘇新似乎無任何客套的必要。

  「她對我有很深的誤解,但我畢竟是她的父親,她不該躲我的。」他說話時眉眼沒有一絲牽動,倒有一種深沉。

  誤解?有人活生生因他而死不是嗎?

  「當年那件事對她傷害很深,她的反應是可以理解的。」

  「你指的是那小子的事吧?那是意外!」

  意外?如此輕描淡寫的形容令他女兒痛心入骨的往事,也難怪蘇璟衣會對他恨之入骨,他的世界裡有著異於常人的邏輯。

  「我知道她不能原諒我,所以大學那四年她躲得更勤,在她畢業前一天,我在她住的地方堵了她,我給了她一個機會,算是畢業禮物。」他繼續噴著煙,雲霧繚繞裡他益發不真實起來。「我給了她一把槍。」

  「那把槍——」言若濤瞪起銳眼。

  「你也見過?看來璟衣真把你放在心裡。」他露齒而笑。「我讓她開槍!」

  「你說什麼?」

  「我想給她個痛快,一顆子彈就可以解決她的恨,這不是最大的畢業禮物嗎?」

  言若濤僵直在座椅上,直到這一剎那,他才完全明瞭蘇璟衣的萬千掙扎,誰能承受這樣的父親!

  「她下不了手。」蘇新眩惑的笑容儘是得意。「再怎麼樣我都是她的父親,她扣不下扳機。」

  那樣的痛苦是無了時的吧?除了逃,蘇璟衣還能怎麼做?她甚至連不見蘇新的自由都沒有,蘇新的出現無時不刻都在提醒她,有人曾為了她付出了難以償還的代價,這樣的她如何能左右自己的命運?

  言若濤嘴角逸出一絲笑痕,他雙手盤於胸,換了另一種面對生意對手的面貌。

  「能讓她直正痛快的,是永遠再也不用見到你,這一點蘇先生同意吧?」

  蘇新摁熄了煙,坐直,正視著言若濤。

  「是,但既然不能殺了我,還有什麼辦法能不看到我呢?」美麗的五官,配上回異的一副心腸,蘇新對女人而言,是裹了糖衣的毒藥,會慢慢滲透毒害那些接近他的女人。

  「蘇先生奔波了這麼多年,累了吧?不想休息嗎?」

  「那是當然。我十六歲就出來闖蕩了,除了璟衣,現在也沒半個親人,不過她遇到了你,我也沒什麼好不放心的,我來這裡,只是想看看有什麼是父親需要盡的義務的。」

  語罷,發出一串不具笑意的笑聲。

  「想選什麼地方作退休的首選?」

  「泰國吧!那裡的海不錯,吃的、玩的都好。」

  「能讓你一輩子流連忘返不再回來嗎?」

  「那得看有多少退休金了,是吧?」他靠向椅背,兩手枕在腦後,半瞇起眼睇著言若濤。

  「依你看,多少退休金能讓你頤養天年呢?蘇先生還年輕呢!」

  瞬間沉寂的空間凝滯了起來,蘇新沒有被時光催化的美眸緊盯著他,眨也不眨,半晌,那口白牙無預警的敞露,一張令女人屏息的笑顏綻開。

  蘇新伸出了兩隻手指。

  言若濤眼一眨,跟著笑了起來。

  好個蘇新,蘇璟衣怎麼會是對手!

  「連同之前的一億,三億夠蘇先生在泰國過著常人不及的生活了吧?」

  蘇新但笑不語。

  「希望蘇先生信守承諾,就算是給璟衣的結婚禮物好了。」

  「她遇到你,真像中了頭獎,連我都沾光呢!」他懶洋洋的起身,拂了拂垂落額際的髮絲,一舉一動儘是無限誘引。

  他如果走演藝圈,不知有多少人會沒飯吃?偏生這樣一隻蝴蝶在黑暗的甬道裡泅泳,不屑一顧晴天芳草。

  「我在這間飯店下榻,什麼時候看到我的退休金,我就什麼時候走。」他掏出一張名片放在茶幾上。

  他雙手插進褲袋,連禮貌性地握手也省了,揚起長髮,偏頭一笑,邁開長腿走出了國際部。

  言若濤呆坐了半天,連唐欣在眼前收拾茶水的身影,也沒有讓他的眼珠轉動一分。

  「副總,副總——」唐欣前所未有的提高了嗓門。

  他眉心高攏。「何事?」

  「副總也覺得蘇先生很迷人嗎?」她滿眼迷醉。

  「我喜歡女人!」他繞回辦公桌前,撥了支打過次數屈指可數的電話號碼。「我言若濤,請言董聽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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