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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無罪] 仙魔變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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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9-6 01:00:28
第六卷:踏青雲第十四章 人性,有些人有,有些人無

風雨中,燕來鎮督賀子敬的院內書房的燈火也一直亮著。

自從被林夕驚醒之後,賀子敬也並沒有再睡,在將林夕拒之門外之後,一個個的命令也接連從他這個小院悄然的傳遞了出去。

能夠在雲秦做到鎮督的人絶大多數都不是庸才,而且和林夕等出身於學院的修行者不同,從底層摸爬滾慢慢升上來的官員對於一些官場上的手段和危機總是有著更加敏鋭的嗅覺。

即便是連戰山之流,都有些春江水暖鴨先知般的敏感,只是感覺錯了風向而已。

在賀子敬看來,林夕的背景值得他忌憚,或許是李西平的門生,或許是行省之中更高官員的門生,但林夕對於如何為官在他看來卻是實在太過幼稚。

連誰是誰的人都弄不清楚,便最為幼稚。

他賀子敬便是徐寧申在邊軍之中帶出來的人,所以這些年徐乘風在燕來鎮行事便諸多便利,而他自然也從中得到了許多看不見的好處。

這次三鎮連營將徐寧申雖然擺出了和徐乘風劃清界限的態度,也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他早對銀鉤坊知情,然而徐乘風畢竟是他的兒子,畢竟這案情十分重大,但即便有姜瑞這等言官的彈劾,徐寧申也只是先被罰了一年薪,降了一階官階。

而且他依舊在三鎮連營將的位置上坐著,一時上面並沒有調派人過來取代他。

賀子敬很懂得水太深太渾就不要趟的道理,他對於徐乘風等人做的事也並不去瞭解,然而他十分清楚有些巨富為了滿足一些別處無法滿足的嗜好,並不會珍惜手頭的銀兩。那麼銀鉤坊的銀兩流到哪裡去了?

徐寧申現在暫時只是受到了這樣的責罰,便讓他明白,恐怕絶大多數銀兩,都是流到了上面。

招攬人心、打探消息、培養門生、養門客和供奉、培植一些暗中的勢力,甚至小到手下明面上侍衛的獨特一些的兵刃、甲衣,都需要大把的銀兩…錢財對於上面的人而言,有著更多的用處。

……

在賀子敬看來,林夕行事太過幼稚,不知道他是在徐寧申這株大樹下的人,但這鹿東陵的很多人卻是心中都十分清楚。

他現在要跳出徐寧申和軍部的這條船,便只有把自己活活淹死,而且那些人也絶對不會相信他離開了徐寧申的這條船。

所以他怎麼可能會披上蓑衣,和林夕行入雨夜,走上那江壩?

但林夕既然來了,他便必須做出應對。

他要準備好,萬一那江壩真是不幸如林夕所說一般潰了呢?他要怎麼做?而那已經經受了江水幾十年考驗的江壩,根本一絲問題都沒有呢?那他要怎麼做?

林夕想得十分簡單,他覺得這個世上還是好人多,而且絶大多數人都要比他原先那個世界的人質樸乾淨得多,也沒有那麼冷漠,所以就如平時和氣開心相處的鄰居失火一般,他有能力,當然要幫忙。然而對於賀子敬來說,這便是個可以對付林夕的機會。

此刻賀子敬的身前,坐著燕來鎮的司耕況修賢。

因這些年燕來鎮風調雨順,收成極好,況修賢的政績也是十分出色,很有望在這一兩年之內陞遷,所以心寬體胖,身體滾圓,去年新發的官服穿在身上都綳得十分之緊,儼然像一個充氣的布囊。

此刻討好的修剪了一下賀子敬身前的油燈燈芯,將火光挑得更加明亮之後,這名紅光滿面,臉上都似乎要滴出油來的官員一邊保持著對賀子敬最為恭謹的態度,一邊不屑的道:“林夕他懂什麼?那攔江壩我去看過多次,整條壩都是用糯米水混合了粘土、乾草、沙石等物夯實築成,比一些邊關的城牆都要厚實,讓軍士去挖都未必挖得出一個缺口……”

正說話之間,突然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名身穿亮銅片甲的軍人挾著一身的濕氣跨入了這間書房,對著賀子敬躬身行了一禮。

“商大人?”

況修賢一愣,這名軍人正是統領鎮督府鎮守軍的軍校商音。

商音對他微微頷首,卻是也不停留,道:“賀大人,林夕已然開始讓壩後的人開始撤離。”

“很好。”賀子敬讚賞的點了點頭,“你們所有人繼續在隴上候著,每隔半個時辰派人來回報一次。”

“屬下領命。”

商音躬了躬身,轉身快步走出。

況修賢愕然,背心卻是沁出了一層涼颼颼的冷汗出來。

此時他才明白,原來賀子敬早已經將鎮守軍也全部派了出去,到了距離江壩不遠處的一條崗上。

若是壩真有什麼變故,所有鎮守軍及時加入救援,便也不能說燕來鎮的官吏無動於衷,沒有動作。

這鎮督大人的心機和小心,可見一斑,遠非自己所能企及。

同時這名身體滾圓的官吏想到,若是這江壩全無問題,這鎮督大人一定會大有文章可做。

……

“咚!”

“咚!”

東港鎮攔江壩上,又一根定樁木在姜笑依的錘擊下深入泥土之中。

他的雙手已然在不停的顫抖,魂力消耗得七七八八,渾身也已經被濺出的泥漿裹成了泥人,頭髮和面上全是,已經看不出是個玉樹臨風的少年。

不遠處,許多黑身漢子在吼著一聲聲的號子,在一處陳養之划出的江壩薄弱處的後方,這些魚市的人,油黑子和石老鼠已經打下了無數根短樁,並在前方填了不知道多少包裝滿泥沙的草袋進去。

江壩上,密密麻麻,此刻一眼看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其中不僅是有男子,甚至還有許多沒多少氣力的婦孺,都在用籃子背著沙石,填在一些地方,接著便有一些男子合力舉起大石夯實這些泥土沙石。

可能是修行者的細微感知,姜笑依覺得這大壩的震顫已經小了不少。

看著已然補了的數十根定樁木,已經有些精疲力竭的他略微心安了些,不可遏制的想到,不知道林夕所在的燕來鎮那邊如何。

陡然之間,他的身體微微一震。

他看到有一名臉上似乎佈滿血痕的女子,挽著袖子,和許多人一起在拖曳著一塊大石。

即便渾身是泥水,連身上衣衫的顏色都看不清,即便臉上似乎佈滿血痕,她還是給人一種柔美的感覺,然而此刻吸引姜笑依的,卻並不是她的美貌、身材,而是她的堅毅。

她一次次的跌倒在泥地之中,卻是一次次的站起,像別的男子一般大聲的叫喊著。

不知為何,這個場景在無比紛亂的大壩上,在他的眼中,卻是顯得分外的清晰。

“雨小了些!”

“雨快要停了!”

驀的,有人大喊出聲,隨即一陣陣歡呼聲在壩上炸響,驚天動地。

姜笑依也下意識的抬首望天,他看到雨絲果然變得稀疏而細,天空已經有些微微透亮。

一夜即將過去,東港鎮的這壩,還是好著。

……

天色將亮。

燕來鎮的壩也依舊好著。

燕來鎮的攔江壩後,幾個村落中幾乎所有的村民都已經疏散完畢,聚集到了後方的一座岡上。

只有高大爺一家還頑固的留在自己的土牆小院中,三四撥來勸的人,全部無法勸動。

一身泥水的林夕在數名村民的領路下,來到了這間位於河邊低地的土牆小院。

“老人家…”

林夕才剛剛微微躬身,還未來得及說什麼,這名一直站在門口,身穿打著不少補丁的粗布衣衫的花白頭髮老人一眼看到渾身泥水的林夕,卻是已然俯身跪了下來,哽咽不能言:“小林大人,您已奔波勞累至此,老兒實在不想再給您添亂,但不是我不想搬,實在是沒法搬。”

林夕微微一怔,上前一步,扶起了這位老人,溫和道:“老人家你有何困難,但說無妨。”

“我兒於三年前便患病去世,我高家只有我這一孤寡老頭和我兒媳一名弱女子、以及還不到四歲的孫兒,田間勞力全靠兩頭牛。現在其中一頭母牛將近臨盆,若無法照看,出了意外,即便躲得過大水,我們也斷然無法生活。”老人悲聲道:“而且我們依賴這兩頭牛而生,這兩頭牛對於我們而言不僅相當於是老友,還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我們又怎麼能在這種時候,將它們拋棄不管呢?”

“原來只是如此。”林夕微微一笑,道:“附近可有牛車,今日便讓你那頭待產的牛坐一下牛車。我們找些人來,將它拖上高處。”

老人呆住。

咯吱一聲,院子裡牛圈的門打開,一名婦人領著一名孩童跌跌撞撞跑出,遠遠的便跪了下來。

林夕微笑著抬頭望天。

雨即將停了,東方已經透出了亮光。

他的微笑如同這亮光一般燦爛。

他的心情輕鬆而快樂。

隨著這一家和他一起離開,所有這邊的人都已經疏散,即便江壩潰了,也不會引起多少死傷。

讓牛坐牛車,這對他而言都有些好笑…但是為了這兩頭牛而不肯離開,並非出於錢財的真摯,對這兩頭讓他們餬口的牛的感恩,卻是更讓他體會到了夏副院長所說的人性。

……

雨絲全部停了。

天色大亮。

這燕來鎮江壩後幾個村落附近的另外一條山崗上,兩百餘名軍士在商言的指揮下往後退入了林中,以免被林夕直接看到。

商言站在一株樹旁,看著斜對面那座山崗上,許多人正在將一輛鋪滿乾草,躺著一頭牛的牛車拉上崗去。

看著牽著一頭牛,在後面時不時推牛車一把的林夕,這名燕來鎮的軍校也看了一眼變得晴朗的天空和遠處的大堤,隨即,他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說不出的嘲諷笑意。

東港鎮大壩上。

因為陳養之十分肯定即便是雨停了,江壩也不保險,所以依舊有密密麻麻如蟻的人在奔忙著,只是有些實在精疲力竭的人被替換下來,暫時在後方高處休息。

有不少鎮民自發的架起了大鍋,煮起了一鍋鍋的辣麵片和熱粥。

姜笑依也停了下來。

他身旁的鄒一石也已經癱坐在了地上。

他用江水洗了把臉,在晨光之中,他看到那名臉上有血痕的女子還不肯休息的在奔忙。

驀然,那名女子也注意到了姜笑依的注視,遠遠的和姜笑依對望了一眼。

這名女子臉上馬上現出了一絲羞澀的神情,但她卻是又馬上垂下了頭,默然的背著一大袋的沙石走向壩上一處。

姜笑依微微張口,不知為何,他胸中便有些微微的發悶。

……

東港鎮中,因絶大多數鎮民都趕到了壩上,所以晨光之中,絶大多數鋪子都沒有開門,整個東港鎮顯得前所未有的清幽和安靜。

一臉和藹笑意的胖子商賈提著一個籃子出了門。

他連走了幾條街巷,卻沒有找到一家開門的麵舖,一時沒辦法吃到一碗蓋著辣白菜和肉片的紅油麵片,這讓這名胖子商賈忍不住不滿的嘟囔了幾句。

但是他的臉上依舊掛著招牌似的和藹笑意。

他沒有再找麵舖,而是走向了東港鎮的典獄方位。

一直走到典獄的高牆外,感覺著內裡的空幽和平靜,他的臉上卻是露出了一些更加滿意的神色。他繼續走著,手中的籃子卻是在他的伸手輕揮之下,以詭異的態勢輕易的飛過了高牆,遠遠的拋飛了出去,拋在了一間屋頂的蒿草之間。

他繼續往前走,消失在了前方的一條無人街巷之中。

他丟出的竹籃無人發現,平靜的躺在一間牢房的屋頂。

陽光更好,這個竹籃上慢慢的冒出了輕煙,隨即,變成了一團火焰,越燒越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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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踏青雲第十五章 看江

此時大雨才停歇不久,屋頂瓦片之間還有積水,一些乾枯的蒿草也是濕意未除。

然而燃燒著的竹籃之中不知裝著何物,形成了一條條燃燒著的火流,以很可怕的速度引著了瓦片下的梁木。

這間牢房的屋頂很快就變成了一個燃燒著的大燈籠,熾烈明亮的火光將天上初升旭日的光彩也遮掩了下去。

一聲聲的驚呼聲在清幽的街巷之中響了起來。

現在負責典獄的是路明逸。

雖然暫代典史的任命還沒有正式下來,但原先的典史錢港生已經被林夕掃地出門。

在聞到煙火氣的時候,路明逸就已經從看守房中衝出,一看清那間牢房上衝天的火焰,這名粗豪漢子就頓時臉色煞白,知道那間牢房已經保不住了。

現在提捕房和典獄的人大多都在江壩上守壩,典獄這邊連他之內只有三個人。

平時而言,這三個人是足夠了,因為犯人都在鐵牢之中鎖著,一些重犯的身上也都會帶上鐐銬,若有重要案犯長途押解也都是有上方提審過來再加上鎮守軍押運,典獄的人平時實際上只是起到看守和安頓這些犯人飲食起居的事情,再加上這種鎮級的典獄之中關押的犯人也是不多,也就是此次銀鉤坊一案才一次性關押了二十餘名涉案人員進去,否則平日裡關押的總過也不到二十名案犯。

此刻那間牢房的屋頂火勢已經極其猛烈,別說是他們三人,即便這裡有三十人,想要保住那間牢房,恐怕也十分困難。

第二個衝出來的是肖川。

這是一名五十餘歲的老看守了,平日裡專門負責關押犯人的飯菜,此刻第二個一衝出來,看到那間牢房上的火光,這名老看守直接就嚇得呆住了。

“陶子!把鑰匙都拿出來!”

這時,臉色煞白的路明逸發出了一聲大叫。

隨著他的大叫,一名比他年輕些的看守也跑了出來。

這名年輕看守本來還有些睡眼朦朧,一看到那間牢房上的火光,頓時嚇得睡意全無,手中拿著的一大圈鑰匙都是咣噹一聲掉在了地上。

“我把裡面的犯人先放出來,你們先不要亂跑,看住犯人以免跑掉!”

路明逸一俯身撿起了掉在地上的鑰匙,拔腿便朝著那間牢房之中跑了進去。

他並沒有見過什麼大場面,平時陡然遭遇這樣的變故恐怕也會慌亂得一時手足無措,但此刻他的腦海裡面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小林大人把這裡的牢房交給了他,那他就要為此負責。而他的心中也十分清楚,這些犯人哪怕是犯了必死的死罪,也必須有刑司的最終決斷文書下來,方能按期處斬,只要燒死一個,小林大人就要背這個責任。

“失火了!”

“快救火啊!”

就在此時,一聲聲救火的大喊聲也響了起來。

許多提著水桶和端著臉盆的婦孺都從清幽的街巷中湧了過來。

小鎮上的百姓的思想也是十分的淳樸,看到失火之時,所有人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救火,並沒有想這是誰的管轄範圍,而等到近在眼前,許多人想起這是“小林大人”的轄區之後,救火的聲音便喊得更響。

“是小林大人管的牢房!”

“快幫小林大人救火啊!”

其中這樣的聲音發出之後,一些巍巍顫顫的老人都端著裝水的器皿出現在了通往這裡的街巷之中。

典獄處不缺救火用的水。

就在幾間牢房的空地上,便本身設置有六個救火用的承雨銅缸。因為連日大雨,這些大銅缸裡面的水更是滿得不能再滿。

第一時間趕到這典獄的人數也是不少,馬上形成了幾條長龍,不停的將水潑往起火的牢房上,然而鎮中絶大多數壯年和軍士都已經趕往江壩,這些婦孺大多都甚至無法將水潑到燃燒著的牢房屋頂,只是片刻的時間,不僅是這間牢房的屋頂火勢沒有遏制,火苗反而是蔓延到了鄰近的兩間牢房上。

那名臉上一直掛著微笑的胖子商賈此刻已經走到了鎮中的高處,遠遠的看著典獄上方的煙火變得更為濃烈,他習慣性的雙手都在袖子上擦了擦,滿意的嘟囔道:“這一把火燒得真漂亮。”

路明逸帶著五名囚徒從半面屋頂即將燒透的牢房中跑了出來。

一陣陣濃煙嗆得他劇烈的咳嗽著,他的一條手臂上可能被燃燒著的落木打中了,燎起了一片水泡,但他沒有絲毫的停留,繼續朝著另外一間著火的牢房跑了進去。

從外面的聲音和從屋頂上透入的煙氣,這間牢房之中的犯人也早已知道發生了什麼。

在路明逸沿著並不寬敞的通道跑進這間牢房時,其中關押的所有犯人都已在拚命的敲打著鐵牢,驚惶的叫喊著。

然而內裡一間陰濕牢房之中,一名身材魁梧,身帶鐐銬的絡腮鬍子囚徒,卻是沒有大叫,看著火光越來越盛的屋頂,看著有稀稀拉拉的火苗開始落下來,被煙氣嗆得微微咳嗽的他卻是緊緊的盯住了剛剛跑進來的路明逸,他的目光緊緊的釘在了路明逸手中的那一圈鑰匙和腰上掛著的腰刀上。

因為旁邊一間牢房的大燃,這邊的牢房溫度變得很高,所以火勢蔓延的更快,路明逸的眼睛被煙氣熏得腫痛不已,全是淚水,所以根本無法看清這名囚徒眼中的凶光。

就在他打開關押這名囚徒鐵牢的大門時,內裡的這名囚犯猛的一腳便踢到了他的胸口。

路明逸往後重重摔倒在地,這名囚徒腳上有鐐銬,無法大步跨出,整個人卻是往前撲出,往路明逸的身上撲去,手上的鐐銬便朝著路明逸的頭上砸去。

眼見路明逸來不及閃避,濃煙之中,一隻腳卻是伸了過來,踢在了這名囚徒的腰間。

這一腳看上去十分普通,但卻蘊含著極大的力量,這名囚徒半邊身體直接失去了知覺,被踢得在空中翻了個身,重重的落於地上。

一名用濕手帕摀住口鼻的黃臉病漢將路明逸攙扶起來。

這名不知道何時跑進這著火牢房的病漢正是張二爺,此刻他的臉色比起之前更加蠟黃,身體看上更差。

他身後的煙氣之中,突然又是跑出一名乾瘦女子。

這名女子正是上次在魚市之中被林夕帶來,剛剛在這典獄之中被放出不久的呂鳳娘。

她的手背上還纏著紗布,但是她甚至並沒有去拿路明逸手上的鑰匙,只是拿著一根鐵絲,便直接跑到前方,打開了最裡一間鐵牢的大門。

……

東港鎮攔江壩上。

在一陣歡呼聲中,姜笑依用盡最後的力氣,打下了最後一根九旬老人陳養之說必須要補的定樁木。

擊出這最後一錘之後,他顫抖的雙手也已經握不住重鎚,毫無修行者風範的一屁股坐在了泥濘之中,手中的大鎚也直接被他丟在了身前。

一大片泥水被他丟下的大鎚砸得飛濺而出,正好有些濺進了他張開喘氣的嘴裡。

“呸!呸!呸!…”

姜笑依頓時不住的吐起了口水來,引來了周圍的一陣哄笑。

姜笑依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他抬起頭,卻是正好看到那名臉上有傷痕的女子也正在看著他這邊笑著,也在擦著臉上的泥水。

但和他雙眼對視之間,那名女子的眼神卻又是一黯,默默轉身朝著堤壩下煮粥的地方走了過去。

姜笑依的笑容一僵,他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沒有過多想法的想去問問那名女子為什麼這麼不開心。但就在這時,他看到有一名騎者飛快的從東港鎮方位奔了過來。

這是一名鎮督府派出的傳令軍士,在壩上問了幾句之後,這名傳令軍士馬上就快步到了他的面前,快速述說了起來。

現在雖然江問鶴等人還都不明白他的身份,但心中卻都清楚他是修行者,是林夕的朋友。

“典獄失火?”

聽到這名傳令軍士口中吐出的字句,姜笑依的臉色便頓時變了。

……

燕來鎮鎮督府中,身穿鎮督官服的賀子敬站立在府衙前的院中,微微仰頭看著天空。

天空晴好,和煦的陽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他臉上一抹陰冷的笑意卻是反而更濃。

腳步聲響起,身穿亮銅片甲的軍校商音快步走了進來。

“大人。”對著賀子敬躬了躬身之後,這名軍校絲毫不掩飾面上的喜色,道:“江壩依舊完好無缺。江壩後數村村民已經被林夕全部轉移到後方高|崗上。剛剛接到消息傳報。東港鎮典獄起了大火。”

“東港鎮典獄大火?”賀子敬猛的上前了一步,聲音也不自覺的高亢了起來,“具體情形如何?”

商音微躬身道:“據說未有人員傷亡,也未有牢犯乘機脫獄,但燒了三間牢房。而且為了固壩,他調了不少提捕房的人和典獄房的人到壩上。”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賀子敬縱聲笑了起來,“即便只是燒掉三間牢房,他也已經難辭其咎。”

“商音,你一夜勞累,可以讓你們的人撤了歇息了。幫我通知一下況大人他們,跟我去壩上。”

……

林夕站在燕來鎮攔江壩上。

“我們息子江上這幾條壩都和別地方的壩不同。別地方的壩大多用於蓄水灌溉,但我們息子江的這幾條壩,都是為了圍灘造田和行船。”

躺在他身旁竹椅上的九旬老人蓋著一條薄毯子,看著在壩邊晃蕩的江水,用嘶啞變異的聲音對著林夕解釋著:“這四條壩所在的地方,原本都是‘大葫蘆肚’,也就是江面特別開闊的淺灘,沉積了不少泥沙。當時大船通過這裡極易觸底碰壞,現在江上走著的一些大船當時甚至走不了。當年那蘇大人治理河道水利的確有驚人才看,仔細勘察過後築了這四條大壩,圍起了大片的淺灘,又用江中挖起的淤泥堆積,便在燕來和東港壩後圍出了許多良田。這樣一來這幾處地方江面狹小,水深了,不僅容易行船了,而且原本我們這幾鎮良田不多,現在卻是已經真正魚米兼收。”

“當時清河那處淺灘挖得比較深,所以後來清河壩毀了之後,行船還沒有太大問題,但下游錦旗鎮現在有大船要行進,卻是都要用許多縴夫才能拖得過去,那些大商號年年都是花費不少人力和財力清淤,但事實不是清得不夠勤快,而是那處地方沒有大壩束口,水勢過平,太過容易形成淺灘,人力比不上淤泥沙石的沉積速度而已。”

“這四壩之中,這燕來後方灘塗區域原本最大,所以這邊良田、人口也是多過我們東港鎮。若是這江壩毀了。不僅這些良田沒了,這邊的江面恐怕也是要恢復和以前一樣,大船難行。”

林夕聽著這些,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問道:“老人家,以你現在查看的情形來看,即便天晴,不再下雨,這條大壩也依舊不安全?”

“除非江水水位退下兩米,否則還是有極大危險,隨時會潰。”陳養之點頭,沒有多少頭髮的後腦重重的挨在竹椅上,“這天色…明日還會下雨。恐怕至少還要一兩日雨水才會停,要這江水水位降下,恐怕又要兩三天。恐怕至少要四五日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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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9-6 01:01:04
第六卷:踏青雲第十六章 人心都是肉長的

林夕看著江水。

江面平靜而美,還籠著一層淡淡的薄霧,江面上有漁船和商船在行走,平和靜謐。

賀子敬與十餘名燕來鎮的官員走上了江壩,在走上江壩之後,賀子敬蹲下身來用手敲了敲壩體,感覺出這壩體的異常緊實,他的心中便更加放心了些,臉上陰冷笑意便也更濃了些。

他也看著明淨的江水,走到了林夕的身前不遠處。

“林大人,現在你應該收起你的瞎胡鬧,回東港鎮了吧?”

他沒有看轉身看著自己的林夕,對著江水,平靜而帶著一絲自傲的吐出了這句。

原本已經平靜的躺倒在竹椅上的半癱老人身體一僵,想要直起身來說什麼,但林夕卻是拍了拍他,讓他放心一些,接著也是平靜的說道:“事關這麼多良田和生死,又怎麼是瞎胡鬧的事。”

“林大人,你說這大壩有問題,但這一夜暴雨下來,還不是好好的?”賀子敬身後的況修賢怒聲道:“這燕來鎮的攔江壩,是我的職責範圍,而不是林大人你的職責範圍吧?”

林夕看了一眼這名太過肥胖而撐得官服都沒有一絲皺紋,像個皮囊一般的官員,道:“你查過一些有關這壩的地方志沒有?聽過參與建壩和加固過這攔江壩的人的意見沒有?”

“林大人。”況修賢冷笑了起來,伸出肥胖白皙的手指點著江壩,“任何記載都不如現場勘查有說服力,你相信一名老農的話,而不相信這麼多雲秦官員的判斷?”

林夕眉頭微蹙,看著這名滿臉紅光的肥胖官員,平靜而認真的道:“因為他比你們更在意這些良田和那些人的性命,所以我相信他。而且聽你所言,我想你連這壩的構造都根本不懂得,你說我相信他還是相信你?”

林夕此言極不客氣,而且甚至是質疑了況修賢的真實才能,況修賢頓時氣得臉孔發紫,怒聲道:“你…!”

賀子敬擺了擺手,制止了況修賢,轉頭看著林夕,淡然道:“東港鎮的那條攔江壩和這裡的攔江壩一樣,也沒有出現任何問題。”

林夕不喜歡看賀子敬的嘴臉,鄙夷的撇了撇嘴,臉上卻是露出了真心高興的笑容出來,嘲諷道:“這當然是極好。”

賀子敬看著林夕臉上的神色,看到林夕露出笑容,他卻是也笑了出來,充滿了快意,“但你管的典獄卻不太好。一早上就燒了三間牢房,而且據說是因為被你調得只剩下三個人,否則多幾個人至少會好一些。”

林夕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這的確是他不可能想到的事。

“還有,我在來這壩上的途中,還聽到了更有意思的消息。”林夕的面色變化讓賀子敬的心中更加快意,尤其他身後的況修賢等人更是不加掩飾的露出了嘲笑的表情。

賀子敬看了林夕一眼,微微一頓後,接著道:“還是暫代鎮督一職的江問鶴居然陪你瘋了一夜,不僅調用了鎮守軍和大量的人力,而且連正武司造船的木材都動用了,還挪用了內務司的一批銀兩,購買了大量的草袋和木材。”

林夕沉下了臉,冷漠的看著賀子敬,“看來你對於我並非是意義之爭那麼簡單。”

“林大人少年英才,但你也應該明白,挪用庫銀是重罪。危言聳聽,惑民,更是重罪。”賀子敬微微的眯起了眼,看著林夕說道。

林夕身前竹椅上的老人渾身又是一僵。

他也做過小吏,所以談吐見識和一般普通村民也很不同,他也知道雲秦律法之中,“惑民”是僅次於逆反的重罪。

“我會仔細陳述緣由。我想牽扯到這麼多人命的事,上面許多官員行事都不會草率。”林夕卻是冷淡的回答賀子敬。

“人命的確是大事,現在的問題是,這兩條攔江壩都好好的。”賀子敬看著林夕,厭憎道:“現在的問題在於,工司掌管農耕水利的官員查看都覺得沒有問題,而且上兩任官員也都覺得沒有問題,但你一名管提捕房和典獄的官員卻說有問題。你說你信這老農,我倒是想問問你,上面的官員,是信工司一些官員的判斷,信這事實,還是信一名老得牙齒都掉光了的老農?”

林夕也厭惡的皺起了眉頭。

他不想和賀子敬再有什麼廢話,他並不想越權壓任何人,也不想在其他官員面前失去尊敬和禮數,但是這些官員卻是讓他找不到尊敬和保持禮數的任何理由。而且說了這麼多,他唯一沒有想過的事情,就是典獄竟然會失火。

“你們要做什麼?”

但就在此時,他的面色卻是一變,聲音前所未有的清冷。

他身前竹椅上的老人只是轉頭一看,也是一時心情太過激動而嘴中發出了荷荷的聲音,抓緊了手裡的枴杖,似乎就要朝著某個地方擊打而去。

遠處的那條高|崗上,一些村民正在下來,似乎要回到原先的村落中。

看到了林夕的厭惡轉頭,看到了林夕和陳養之此刻的表情,賀子敬冷淡的輕聲譏笑道:“或許是有人隨口和他們說了聲讓他們回去…即便沒有人說,這壩又沒有出問題,你難道想讓他們在崗上一直呆下去?難道他們就憑著那條崗吃喝麼?”

林夕沒有再看他和他身後的那些官員一眼,雙手抓起了老人躺著的竹椅,一人就將竹椅抬著在壩上飛奔而下,朝著極遠處的高|崗無比隱怒的狂奔而去。

先前陳養之和他便仔細查看過了這攔江壩各段的狀況及其水位,確定了在水位退去之前的這四五天時間裡,這攔江壩還是隨時都有可能崩塌,要不是他有回到十停之前的能力,有一定的時間可以確保自己逃離,他也不敢長時間的停留在這壩上。

昨夜開始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自然也想過了一切可能會有的後果,但不管如何,最差的結果也只是丟掉他並不怎麼在意的官位而已。

因為他是夏副院長列為天樞級的最高機密,擁有將神的身份,所以他才有底氣輕鬆的說出“一切都是浮雲”的話。

而且他清楚,即便一些上階官員會因為他的行事而對他的品行產生誤解,但是夏副院長他們一定不會。

他最討厭麻煩,也想只是在這江上平靜的看美麗的風景,但撞在他身上的事,他卻無法冷漠的無視不管,既然管了,有那麼多人為之付出了,那他便不可能就此放棄。

林夕跑得很快。

因為修行者有著一般人難以企及的耐力和體力,所以看到他這麼驚人的長途狂奔,高|崗上很多原本正在下來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腳步或是停了下來。

於最前方的數百人中,林夕果然看到了身穿著官服的人。

於是他的目光更寒。

“江壩水位過高,依舊隨時都有潰壩的危險,不要下來!”

距離這些人還有近百步之時,林夕堅定的聲音就已經響了起來。

看著這名一路狂奔過來的小林大人,崗上許多人都瞬間被一種莫名的氣勢和精神震撼,但很多已經下來,走到田間的人即便止住了腳步,還是有些為難的轉頭望向後方。

那人群之中幾名戶司的官員和生員都是微沉著臉,冷笑著,也不出聲。

燕來鎮也並非沒有有見識或是小心謹慎的官員,也並非沒有欣賞或是敬佩林夕的官員,但他們不當權,在燕來鎮最有權勢的,還是鎮督賀子敬這一系。

林夕抬著的竹椅上,老人陳養之一直在荷荷的喘氣著。

似乎因為心情方才激動和憤懣,所以他一直都無法調勻自己的呼吸。

然而就在此時,這名骨瘦嶙峋的老人卻是突然猛的直起了身子。

他已經癱瘓在床多年,雙腿都已經萎縮,此刻陡然直起身子,整個人的姿勢給人一種覺得有些難以理解的古怪。

“請聽老兒一言!”

“老兒已九十有三,怎會雨夜趕來妄言騙大家!”

他喉嚨裡有荷荷的喘氣聲,但高亢變異的聲音卻是在他身前炸響:“請聽我這老兒一言,在崗上停留五日!我…”

這樣的聲音出口,無人不為之動容。但也就只是喊出這幾句,他的聲音卻是突然戈然中斷,發不出聲音。

林夕臉色猛的一變,伸手撫他的胸口。

老人的一口氣長長的出了,但是卻一時發不出聲音,所有和林夕相距比較近的人都只聽到這名老人嘶嘶出氣的聲音。

“林大人,對不住,老兒拖累你了…”

突然,老人吐出了這一句話。

他的身子還是朝前微微的挺著,保持著一個要坐起來的姿勢,他手中抓著的枴杖朝前伸著,似乎還心有不甘的要敲打什麼東西,但是他口中卻是再無氣息吐出。

他的人,就這樣化成了眾人眼中的塑像。

林夕的心落了下去。

只是在手掌撫到老人的胸口時,他就感覺老人的身上已無多少熱意,這名老人在床上臥病的數年已經慢慢燃掉了他最後的生命,這一夜的時間,本身就是他這一聲最後的火光,最後的吶喊。

整條崗上寂靜無聲。

無數人的心口如同被大鎚猛的敲中。

沒有什麼,比這老人最後的請求和用裂吼嗓音喊出來的話更加有力。

陡然間,很多人的哭泣聲響了起來。

人心都是肉長的。

他們絶大多數人都不認識這名名叫陳養之的老人,但是這名老人也不認識他們,但這名老人和林夕就在黑夜之中,冒著傾盆大雨來到了他們這裡,只是為了要讓他們避開危險。

這名老人原本應該歿於子孫的膝前,溫暖的床榻之上,然而他卻是在這片泥濘上,裹著潮濕的衣衫,在這裡停止了呼吸。

所有走下了山崗的人都開始回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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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踏青雲第十七章 勝負之分

山崗上哭聲更悲。

接到消息的陳浩之和陳家的人趕到了,桑榆圍不少的人也趕來了。

一身泥濘的姜笑依也趕來了。

“你真不回去?”

姜笑依看著許多桑榆圍的人聚集的地方,看著坐在他身前大石上慢慢喝著一碗熱粥的林夕,很是擔憂的問道。

林夕搖了搖頭,看著姜笑依道:“陳家的人要完成老人的心願,所以他們和這裡的村民商量過了,要將老人藏在這看得見江的崗上。我也要完成他的心願,所以我在這裡為他守靈。”

微微一頓之後,林夕微垂下頭,又是喝了一口熱粥,接著輕聲道:“而且我擔心我要是走了之後,這裡又出什麼變故…這裡這麼多人,我還得解決他們這幾天吃喝的問題,還有我若是離開,讓他們覺得我不管了,或是管不了的話,恐怕他們會忍不住提早回去。”

姜笑依張了張嘴,半響後卻是沒有說什麼反對的話,只是在林夕的身旁坐了下來。

林夕在身旁一個豁了口的瓦罐裡打了碗粥遞給姜笑依,看著姜笑依接過粗瓷碗時雙手不停的發抖,幾乎將碗裡的粥都淋灑出來,便忍不住有些好奇的看著姜笑依的雙手,“怎麼會這樣?”

姜笑依用力的控制著自己不太受控制的雙手,將碗端到嘴邊喝了一口,解釋道:“用錘打了一夜的定樁木,震得現在渾身都是軟的。”

林夕道:“這有利於修行。”

姜笑依看了林夕一眼,道:“知道了…何處不修行嘛。”

兩個人便都笑了出來。

雖然因為陳養之的歿去而心情沉重,但這兩個年輕人還是笑著。

……

一個個消息傳開。

整個鹿東陵的官員,在東港鎮銀鉤坊一案的一些案犯還沒有最終判決,一些真正的震動還沒有開始之時,就又馬上聽到了東港和燕來傳出的一件件大事。

又是林夕!

身為刑司官員的林夕,插手工司的事,居然挪用庫銀、動用鎮守軍用以增固水壩。

不僅光是在東港,而且還跑到燕來鎮,將燕來鎮攔江壩後面的近三千民眾全部鼓動撤離了。

他調了不少提捕和典獄看守配合守壩,但他管轄下的東港鎮典獄卻是在日間起火,雖然沒有傷亡什麼犯人,卻是燒了三間牢房。

只是管斷案抓捕、關押犯人的鎮警局,竟然去管大壩,反而自己管轄的事都沒管好。

而且江壩有沒有事?

根本就沒有事!

就連燕來鎮工司官員現場查檢之後都給出了沒有問題的結論。

可是據說林夕在知道轄下的典獄失火之後,竟然還是停留在燕來鎮那處疏散民眾的山崗上,竟然是還不回東港鎮,連失火現場都不先回去看一下。

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管得太寬了,實在是太無法無天了。

這些消息在鹿東陵各鎮的官衙內一傳開,大多數官員便只有一個觀感,那就是剛剛才被破格提升了一階,由正十品提升到從九品的林夕這次肯定是要吃不了兜不走了。

“意氣用事,不可取啊,年紀太輕,便有這樣的弊病。”

就連先前許多對於林夕在銀鉤坊一案之中的表現而欽佩、喜歡林夕行事的官員,也都覺得林夕此次有些不可理喻,對林夕的感觀也是大打折扣。

他們並沒有聽到陳養之的喊聲,也沒有親身在江壩上感受過水勢,他們只是從沿途官員傳遞中得到的消息,只是想著江壩既然沒有問題,那就是林夕剛愎自用,意氣用事。

雲秦不乏人才,尤其軍中的厲害人物不知有多少,但越是剛愎自用,意氣用事的,卻反而有可能為禍。

……

東港鎮,代鎮督江問鶴又告病了。

他這次是真病,因為身體一向不是很好,再加上夜晚受了風寒,所以一到早上便已經禁受不住,發起了燒。

不過裹在被窩裡索索發抖的江問鶴倒是反而想著想著想通了,覺得現在的情形反正就是聽天由命,事情做都已經做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定刀,告病不出反而清淨,不用時時聽到外界的一些風聲而時時不停的擔驚受怕。

“啪!”

鹿東陵陵督府中,李西平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桌邊的兩根紅燭的燭火都被勁風激得搖晃不定,幾乎就要熄滅。

鐵涵青於此時正好走了進來,將一份文書放於李西平的身前,接著他便忍不住暗中搖了搖頭,心想那名少年怎麼竟然敢如此做。

“他還停在燕來鎮那山崗上?”

看了鐵涵青傳來的文書,李西平深吸了一口氣,臉色卻是陰沉了數分,沉默了數息的時間之後,他寒聲道:“鐵涵青,你幫我上書,讓工司請汪大人等人過來勘察。”

“請汪大人過來?”鐵涵青微微猶豫了一下。

李西平知道自己的這名老部下為什麼猶豫,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道:“我見過林夕,你也去東港鎮見過林夕,你覺得他是那種意氣用事,不分好壞的人麼?”

鐵涵青回想了一下那名平靜的少年的身姿,搖了搖頭,道:“不像。”

李西平再次拍了拍桌子,怒聲道:“所以這江壩肯定有問題!燕來鎮工司的人說沒問題,看不出問題,就讓工司更厲害的人物去看,讓專研疏通、築壩的汪大人去看!”

“也只有如此了。”鐵涵青苦笑了一下。

他也十分清楚自己的這位老上級的脾性,而且他也十分清楚,因為銀鉤坊一案,上面已經有諸多人對李西平不滿。

此次林夕的行事也必定將他牽連在內,因為挪用庫銀和插手其他鎮吏治的事以及更加嚴厲的“惑民”指責,已經不是李西平能夠壓得下來,他們現在唯一能夠幫林夕和幫自己的,也唯有證明那江壩的確有問題,林夕這種處置的確十分恰當。

然而鐵涵青極其清楚,即便是在這鹿東陵之內,他們的行事還是要受到一些上階官員的意志遏制,更不用說到了上面,現在他們的請求提了上去,上面的官員未必就會同意讓在治壩方面權威的汪大人過來。即便同意,也可以故意拖延,以一些人的手段,恐怕汪大人未到,有關林夕和李西平謫貶的命令已經下來,已經有了定論。

……

東港鎮客棧之中,那名習慣性在袖子上擦拭雙手的胖子商賈正滿臉笑容的在吃著一碗鋪面肥肉片的紅油麵片。

他吃得很慢,很是耐心,一點都不心急。

因為他覺得有些事…尤其是殺人這種事,最愉悅的就在於過程。

魏賢武總是覺得他這點十分變態,但是他卻覺得魏賢武這種武夫實在是不解風情。

殺人那一瞬,刀看上去,血濺射出來,對手倒下,這有什麼有意思的地方,有意思的,自然是殺死對手的過程。

“居然燒了你的典獄都還不回來…這些估計足夠撤掉你的官職了吧?”

在細細的吃完一大碗的紅油麵片之後,這名胖子商賈要了一壺茶慢慢的喝著。

“接下來做些什麼好玩的事呢?”他一面悠悠的想著,一邊用手指蘸著茶水在桌子上無聊的划來划去。

……

傍晚時,息子江上又是開始佈滿陰雲。

接著又開始下雨。

又是下了一夜的雨,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停歇下來。

接下來一天夜裡也下了些雨,到凌晨時雨勢便慢慢減小,天氣開始晴好。

這第三日接近正午,林夕和姜笑依站在江壩上。

因為陳養之的死,因為這幾日有著朱四爺和許笙等人的幫忙,安頓得這後方幾個村落的人在崗上臨時的吃住沒有問題,那些村民沒有什麼焦躁的情緒,所以林夕和姜笑依也是十分安心,抱著何處不修行的想法,兩人都托許笙把那些黑鱘和鐵頭狗魚送了過來,在這三日之中都是吃得很飽很滿足。

現在兩人腳下的這攔江壩已然完好,但越是如此,林夕便越是堅信陳養之老人說的沒有問題。

連雨到今日停,老人都是說準了。

而方才兩人勘察下來,水位的確也和老人說的一樣,又上漲了一截。

現在兩人只要在江壩上趴下來,用手就能夠到江水。

所以和老人說的一樣,接下來的天氣雖然會晴好居多,但至少在這接下來兩日,水位不退之前,這攔江壩還是隨時都有可能出危險。

“還有兩天,再過兩天就應該沒有問題了。接下來再有這樣的江龍王抬頭的極端天氣,也應該是很多年以後的事了。”林夕看著就在眼前晃動的江水,轉頭看著姜笑依道。

姜笑依點了點頭,道:“我的假到了,後天便應該要回去。”

“好。”林夕點了點頭,又微蹙著眉頭想起事來。

這兩日他雖然沒有回去,但是典獄間失火的杜衛青等人也已經幫他查過,得出的結論十有八九便是人為,因為那間起火的牢房之中並沒有什麼可燃之物,而且按照其中幾名犯人的供詞,這火似乎是從屋簷上起的。在那樣暴雨停歇之後不久的情況之下,應該便是有人故意用引火物引燃,只是當時周圍沒有什麼行人,沒有人看到起火時的情形,所以十分難查。

而另外一個消息也是出乎他的預料,魏賢武是被調任赴邊軍,原本在他看來,魏賢武很有可能做出些出格的事來,但按杜衛青等人先前傳遞來的消息,魏賢武卻是乖乖的接受了調令,已經出發去邊軍赴任去了,並沒有什麼意外發生。

“恩?”

就在此時,林夕微怔的抬起了頭,因為此時姜笑依扯了扯他的衣角。

他看到江壩的一頭,賀子敬和況修賢等大批燕來鎮的官員走上了江壩,在略微查看了一下江壩的情形之後,賀子敬也不理會他和姜笑依,兀自下了江壩,朝著遠處的幾個村落後的村民停留的崗上行去。

賀子敬知道勝負已分。

因為雖然吏部正式的公文還沒有下來,但他已經知道,行省中的許多官員都因為林夕的“意氣用事,擅自篡權、挪用公銀、惑民”而震怒,至於瀆職,典獄失火已經算是小事。關於林夕的處置令已經定了,將會撤除林夕的所有官階,謫貶為民。

……

按理來說以林夕這種級別的官員還不足以牽動行省內的一些官員,但因為先前有姜言官的彈劾,銀鉤坊案件的惡劣,此次有人越過陵督李西平上書,有人彈劾李西平徇私回護,所以林夕這一名從九品官員的事便牽動到了行省內的一些官員。

牽動到行省一階的事,再加上一些有著不同用心的人的特別打聽,傳播的便要比一般的事要快一些。

此刻的柳子羽便坐在一間窗明几淨的廳堂內,看著手中的一個小卷,他的臉上浮現出了說不出陰冷快意。

“林夕,看你還怎麼得意的起來,你以為這朝堂是和青鸞學院中一樣麼?”

“像你這樣的土包,隨便一些意思,就能將你按得永不翻身。只可惜我沒辦法親眼看到,你剛剛陞官之後,結果被削去所有官職,到時候臉上的神色是何等的精采。”

一處軍營糧倉前,身穿一件銀色甲衣的高亞楠剛剛完成一趟糧草的押運,她打開了剛剛接到的小卷,只是展開看了一眼,臉上便有了些苦惱和擔憂的神色,“你這傢伙,一會破格提拔,一會又要被削職查辦,就是不讓人放心…。”

嘀咕了這一句之後,這名高挑少女更是蹙緊了眉頭,想著,自己昨天才給林夕寫了信,送往東港鎮,不要到時候林夕就已經離開東港鎮了,那她的信箋就沒辦法送到林夕手裡了。

……

賀子敬走在田間。

他查看著田間一些莊稼的長勢,商音等數名正武司和內務司的官員跟在他的身後。

眼睛的餘光之中看到林夕和姜笑依走來,他在田埂上站直了身體,轉頭看著失敗者,譏諷的道:“放心,你盡可以再胡鬧下去,我只是來順便看一下那些崗上的村民有沒有出現什麼病患,以免一下子傳播開來。”

林夕挑了挑眉,一時沒有出聲。

“按照正常的速度,兩天之後吏部將你撤職查辦的文書就應該過來了。”賀子敬卻是接著冷漠的說了下去,“到時候你就算還想在這裡胡鬧,我都可以將你抓入典獄。”

“即便你是修行者。”微微頓了頓之後,賀子敬加重了語氣,冷冷的說道,“雲秦的軍隊也從來不缺修行者,也從來不怕修行者。”

姜笑依心中一沉。

但林夕卻只是不喜的皺了皺眉頭,冷笑道:“既然如此,那這兩日之中你就不要想讓崗上的人下來了。你可以開開心心的在鎮督府內等著文書到東港鎮。”

“黃口小兒!”

賀子敬一聲冷喝,用力的拂袖,不再多言。

一時場面僵沉,賀子敬的厲聲冷喝很多壩上的官員都聽得清清楚楚。

蹲下察看了一陣,發現沒有任何明顯粗大裂痕的況修賢正有些氣喘噓噓的站起了身,聽到賀子敬喝罵林夕的這句,他肥胖的臉上也佈滿了濃厚的嘲笑,衝著林夕遙遙的大聲嘲笑道:“林大人,這江壩穩固如此,它怎麼潰啊?”

大聲嘲笑之間,他甚至用力的跺著腳下的江壩,身上的肥肉亂顫。

但江壩依舊穩固。

林夕的眉頭皺得更緊。

看到林夕更加不快,況修賢等人的嘲笑聲便更大。

一名壩上的官員聽到了遠處有行船聲。

他轉頭望去,看到平靜而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有三條載貨大船正扯直了風帆,順流而下。

“好氣派!”

這名官員看著這三條氣勢極大的大船,發出了一聲讚歎。

三條不知道可以裝載多少千斤的大船的船身上,有一條是有衡榮昌的標記,兩條是有盧福記的標記。

盧福記,也是這息子江上除了恆隆昌之外數一數二的大商行,除了桐油之外,還經營木材生意。

三條大船的確十分氣派,如同三座巨殿航行水上,一些漁船和小商船與之相比,顯得十分渺小。

有水波蕩漾而來。

江邊蘆葦輕輕搖曳。

這名官員突然覺得地面有些搖晃。

他身旁的況修賢已經不在跺腳。

突然,他反應過來,讓他感覺搖晃的不是地面,而是他身下的江壩。

“喀…”

就在他臉色剛剛微變,況修賢也剛剛覺得有些異樣轉身之時,這江壩上很多處地方,同時發出了巨大的聲音,就如同巨石在摩擦、斷裂。

這聲音大得連崗上的人都聽到了。

林夕和姜笑依霍然轉身,看著江壩方位。

只在這一瞬間,他們看到,有幾段江壩,就好像紙片一般脆弱,斷了開來,平靜的江水,瞬間變成了成千上萬,無數匹奔騰的烈馬。

賀子敬和商音等人愣在了當地,腦海之中一片空白。

潰壩!攔江壩竟然真的潰了!

就在這一息的時間內,所有人看到,壩上的況修賢等人,就像是渺小的螞蟻一樣,瞬間就被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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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踏青雲第十八章 好像條狗

壩潰了,只是一息之間,那條穩固得似乎永遠都不會出問題的攔江壩便節節斷裂,被沖得支離破碎。

林夕不是沒有設想過這壩的潰,但是他沒有想到這壩會在如此平靜的時候突然潰了,而且他也沒有想到,平時平靜的江水在這種時候,是如此的威勢。

一節節不知道重達多少斤的壩體都被瞬間衝開,折斷,和這種力量相比,即便是修行者的力量,也顯得太過渺小。

只是在這壩體斷裂的一瞬間,光是如無數匹烈馬奔騰的江水席捲而下產生的大風,便吹得他的眼睛有些睜不開。

“回去!”

沒有絲毫的猶豫,林夕推動了腦海中的青色輪盤。

隨著他的修為上漲,他已經可以運用他這獨有的能力回到十停之前任何一個時間點,然而此刻,他是徹底的推動了這個青色輪盤,回到了十停之前。

因為此處距離後方安全的山崗還有很遠,沒有十停的時間,恐怕他和姜笑依都根本無法跑得到山崗上,都要被這狂湧而來的洪水所湮沒。

在一陣熟悉的根本看不清的景物變幻之中,林夕回到了十停之前。

他和姜笑依站在大壩上,正對著江水。

此刻江水波光粼粼,平靜而美,但是想到方才的景象,林夕的背心卻是馬上就密密一層冷汗。

“不要問為什麼,姜笑依,快跟上我!”

沒有絲毫的停留,林夕對著姜笑依說了這一句之後,便馬上開始朝著後方的山崗上狂奔了起來。

姜笑依怔了一怔,但基於對林夕的信任,他也根本不問緣故,便馬上跟著林夕在田隴間朝著高處拚命狂奔了起來。

此時已然得到林夕被撤職查辦消息的賀子敬剛剛和況修賢、商音等官員接近江壩,陡然看到林夕和姜笑依從江壩上躍下,狂奔起來,賀子敬便不解的皺了皺眉頭,轉身對著況修賢等人道:“你們先去查看一下江壩。”

“他們跑得這麼匆忙,難道生怕有什麼被我們撞見,商音,我們跟上去看看。”

況修賢和一些官員留了下來,賀子敬和商音等人快步跟了上去。

“什麼事跑得這麼慌張,做賊心虛?”

“看他們跑得真像條狗啊。”

況修賢等人的嘲笑聲隱隱的傳入了林夕的耳中。

對於況修賢等人,林夕並沒有多少同情,尤其他知道這些官員今日來只是為了宣告他的失敗,就連陳養之老人的死都並沒有讓這些人感到一些震撼。

而且他知道即便他指天畫地的發誓,這些正在嘲笑他失敗的官員也並不會相信他現在所說,恐怕只有到壩潰,滔天江水從他們的頭頂壓下來的那一瞬間,他們才會感到由衷的悔意。

這一刻,他只覺得胸中快意,甚至覺得,就如當天銀鉤坊一案中的浮屍一直飄到東港鎮的碼頭一樣,是天意。

在這暴雨過後的潰壩,更能說明陳養之老人的正確,更能洗刷掉他臨死前被小人指責的不甘和憤懣。

林夕深吸了一口氣,跑得更快。

因為劇烈的奔跑,劇烈的呼吸之間,他的胸口有一股熱意如火般傳遍全身。

“聽老兒一言….”

他的耳畔,似乎又響起了老人泣血般的聲音。

他感覺到了後方賀子敬和商音等人也在快步追趕他和姜笑依。

“你們以為我是要做什麼?”

因為想到陳養之那最後的姿態,林夕此刻的心中無法平靜,所以他忍不住轉過了頭,看著賀子敬等人厲聲道:“我現在走,是因為這攔江壩就要潰了。就是因為你們的意氣之爭,所以才導致這樣的結果!”

“潰壩?”

賀子敬和商音轉頭看了看江壩,又互相望了一眼,只是覺得要麼此人已經徹底瘋魔,要麼就是故意要以言語掩蓋什麼東西。

林夕和姜笑依終於跑到了山崗下。

林夕喘息著,眼神冰冷的霍然轉身,停下來。

賀子敬和商音等人距離他們至少還有數百步的距離。

林夕看得出這些人裡面一個修行者都沒有,連軍校商音都不是,只是因為軍人的體魄比普通人強健一些,只是因為懷疑他們是在掩飾什麼東西,所以這些人竟然也能夠追得這麼緊…然而越是如此,越是看著這些官員,越是看到這些官員身後的田地和魚塘,他的眼神就越是冰寒。

他滿臉冰寒的朝著極遠處的江壩上眺望。

江壩上,況修賢還在得意的嘲笑著。

“你們看看,這壩體是什麼,這是沙石拌了草木灰和草梗、山泥、糯米水之後夯實的,大莽一些邊關城池的城牆都是用這種辦法築成,他懂什麼…這壩也會潰?”

他周圍許多名官員和生員也是點頭稱是,面露嘲笑之色。

因為鎮督賀大人的安排妥當,所以和林夕之爭勝得十分輕鬆。

一名官員聽到了行船的水聲,他轉過身,看到遠處的江面上,行來三條大船。

一條衡榮昌的大船,兩條盧福記的大船。

“林大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在林夕和姜笑依狂奔到山崗腳下停住之時,上面不少村民和陳浩之等人也都忍不住往下跑,連聲問怎麼回事。

“你們趕快上去,江壩馬上要潰了。”

林夕用嚴厲至極的聲音喝止了這些人,用極其決然的態勢做著手勢,讓這些人往上走。

這些崗上的村民從未見過林夕有這樣嚴厲的神色,再加上林夕的話,這些人一時都是愣在當地。

“林夕,你是瘋了吧?”

商音也遙遙的聽到了林夕的這句話,他也忍不住了,大聲的冷笑了起來。

林夕根本就沒有理會他,他只是看著江面上的那三條大船。

那真是好大的三條船,升起的風帆,重重疊疊,比他那個世界電影中加勒比海盜的黑珍珠號還要壯觀。

因為這三條大船的氣勢極其雄偉,如同水上巨殿,所以江面上的其它小船便顯得十分渺小,不引人注意。

有十數條漁船看到這三條大船遠遠的行駛而來,便早早的收起了所有的漁網,否則這些漁網很容易就被大船行經時的水流弄得糾結在一起。

除了漁船之外,此時江面上還有數條遊船。

其中一條遊船上,有一名青衣教書先生和一名十歲左右的孩童正在船頭。

這名男童粉雕玉琢,兩個眼睛烏溜溜的十分可愛,正伸出手指點著三條大船,興奮道:“先生,你看,好大的三條船啊。”

青衣教書先生微微一笑,道:“那是商行用以載貨的大船,這三條船裡載著的應該都是桐油,這條江上往來不息的大船運送的桐油,可是能滿足我們雲秦三分之一的所需。”

男童好奇而滿足的笑了起來,“好厲害。”

“好氣派!”

此時,攔江壩上的那名燕來鎮官員,也是一聲讚歎正脫口而出。

三條氣勢雄偉的大船距離攔江壩近了,越是近,便越是顯得大而氣勢非凡,船上很多船員的呼喝聲,也是隱隱在江面上隨著濕潤的風傳來。

水流被船身推動。

有一股股的水浪蕩漾而來,江邊蘆葦輕輕搖曳。

這名官員不由自主的看向地面,又馬上轉頭。

他陡然發現,並不是地面在晃動,也並非是他的錯覺,因為此時,他身邊的況修賢等人也是和他一樣的表情。

“喀…”

就在此時,這名官員聽到,他腳下傳出了一聲巨大的碎裂聲,如同有一根巨大的脊樑在崩碎。

這名官員的面色陡然一白,他身旁的況修賢的面色也是瞬間變得雪白,這名肥胖的官員在此時終於反應過來了某個可能,他的嘴巴張了開來,一種極度的恐懼和後悔在瞬間侵襲了他的腦海,但是不等他發出任何的聲音,巨大的斷裂聲和水聲就已經將他們這些人徹底的淹沒。

地動山搖!

只是這一瞬間,況修賢和其餘這些官員就已經站立不穩。

他們看到這條極其寬闊,足以讓兩輛馬車併排通過的江壩,就像一節節枯柴一般被輕易折斷。

他們看到自己在隨著倒塌的江壩往後倒去,他們看到遠遠高過自己頭頂的江水遮天蓋地的壓了下來。

然後,他們什麼都看不見了,如同螞蟻一般,被江水瞬間湮滅。

“轟!”

江壩後的大地在震顫。

倒下的壩體和千軍萬馬奔騰的狂暴洪水如同萬柄憤怒的巨錘在敲打著原本肥沃的大地,回應著數日前老人臨終前嘶聲力竭的大喊。

沒有人知道,在老人無力再呼吸,對著林夕說老兒拖累你了之時,老人心中最後的一個念頭,是悲哀的,他想著的是…難道這壩當年修的太穩固,也是一種罪過?

商音和賀子敬等人在巨大的聲音中迴首,身體瞬間被震得有些站立不穩。

看到那大壩一節節如同紙糊一般崩塌下來,看著那驚心動魄的洪水掃平一切湧下之時,一口冷氣瞬間湧入了他們的喉嚨裡。

“啊!”

這幾名官員發出了一聲意義難明的尖叫。

這些身穿官服的官員連滾帶爬的拚命朝著林夕等人所處的山崗跑來,跑得無比的狼狽,跑得無比的失魂落魄…跑得就像一條條喪家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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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9-6 01:02:06
第六卷:踏青雲第十九章 怒放的清蓮

所有山崗上的人全部被眼前所變驚呆了。

那一陣陣壩體斷裂的巨響剛剛傳來,他們就感覺到了腳下的大地在顫抖!在咆哮!

江龍王發怒了!

這攔江壩,真的有危險,真的潰了!

“啊!”

“壩塌了!”

“我們的屋子!”

“快往上!”

在一瞬間的沉寂之後,山崗上頓時炸開了鍋。

很多人一下子就坐倒在了地上。

姜笑依的臉也徹底的白了,他不知道林夕是怎麼能夠可以確定這壩馬上就要潰,但從這地面的震動和那一條條不知道重達多少斤的斷裂壩體瞬間不知道被奔騰的洪水衝出,拋起的樣子,他就知道,這平時平靜江水在此刻展現的憤怒和力量,是雲秦大軍都無法抗衡的。

若是他此刻在那些田間,必定會像那些房屋一般,瞬間就被這狂濤衝垮,衝到不知何處。

原本清澈的江水在衝過壩後便變得渾濁不堪,強大的衝擊力激起了連這江上最老的漁民都沒有看見過的滔天大浪,傾瀉下來的混濁浪頭輕易的便高過了錯落在田間和池塘間的房屋的屋頂,這些房屋在一息之間就變成了廢墟。

死去的老人說的是真的。

小林大人說的也是真的。

在這樣的場景面前,所有這邊村民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自己的房屋,而是想到自己的性命。

若是沒有那老人,沒有小林大人,那他們此刻便也被這滔天的洪水所席捲淹沒。

林夕和姜笑依開始繼續往高處撤。

老人說過,這是數十年難得一見的江龍王抬頭天氣,江中的水位極高,此刻這壩一塌,整條息子江的水便好像泄洪一般倒灌進這塊空地,這洪水之威,還遠在他們的預計之上。

這是極其驚人的速度,只是片刻的時間,無數匹奔騰烈馬一般,席捲了一切的滔天洪水便已經湧至。

巨大的轟鳴聲使得山崗上的人只有極其大聲的呼喊,才能勉強聽得清對方的聲音。

洶湧的水氣使得天地之間,紛紛灑灑的又像是下起了一場雨。

賀子敬跑得無比狼狽,無比倉皇,好像一條狗,原本他緊追林夕等人而來,就已經喘息得不成樣子,此刻每跑一步,對於他的身體和精神都是一種巨大的折磨。

聽著身後如雷般轟鳴的聲音,賀子敬的腦海之中越來越為空白,他恍悟覺得,這是江龍王對他的審判,他幾乎無知覺的瘋狂跑著,他覺得有東西落在了他的背上…這一瞬間,他完全空白的腦海裡多了些東西,他感覺到,好像是那竹椅上的半癱老人手中握著的枴杖敲打在了他的背上。

然後他的整個身體,就被敲得飛了起來。

渾濁的巨浪衝在他的身上,瞬間將這名燕來鎮的鎮督和他身旁的幾名官員淹沒,如同衝掉了幾張菜葉子一般簡單。

商音拚命的咳嗽著,拚命的奔跑著。

他畢竟正值精力和體力最為旺盛的壯年,於軍中也磨礪出了強大的體魄,所以他跑在了最前面,跑上了山崗,在巨大的水浪衝擊到山坡上時,濺起的無數水花和泥沙將他衝倒在地,但是他畢竟沒有被身後洶湧的巨浪所湮滅。

他渾身濕透,死死的抱著一棵大樹在顫抖著。

他身上原本威武的亮銅甲也是沾滿了污穢,因他的身體劇烈的顫抖,一條條髒水在甲衣上流淌,好像掛著一條條鼻涕蟲一樣,看上去十分的噁心。

……

林夕根本就沒有去看這批官員中唯一倖存下來的商音。

他看到了賀子敬最後被洪水沖得拋飛而起瞬間臉上和眼中空洞恐懼的神色,他只是冰冷的想著,這種審判對於賀子敬來說還不夠。他的目光沿著洪水一直往前,越發冰冷。

陳養之老人口中,當年那蘇大人修建這條江壩前,他眼前這塊土地,是一片內湖淺灘。當年那位蘇大人和不知道多少像陳養之一樣的老人,修建出了這條江壩,將這裡的改成了良田,然而今日過後,這裡便會變成了內湖淺灘,昨日的一切都不會存在。

陡然,他冰冷的目光往更遠處的江面投去。

一陣陣巨大的驚呼聲也在江水的轟鳴聲中傳來,他的瞳孔不由得微縮。

崗上一片巨大的喊叫聲也瞬間響了起來。

原來此時,因為攔江壩的崩塌,江水的瞬間傾瀉,原本平靜的江流也瞬間變得如同瀑布一般,朝著這個陡然出現的巨大缺口湧入,三條大船之中,有一條裝滿了貨物的大船在急劇的調整之中出現了側傾,船上的許多貨物和船員都紛紛墜入陡然變得湍急至極的江水之中。

唯有衡榮昌的一條大船在船體被水流牽動的調整之中,及時下了風帆,以免船身瞬間失衡,然而另外一條盧福記的大船卻是應對不急,此刻在調整之中,船尾竟然是撞到了衡榮昌的船身上。

一瞬間,兩船的船體上也有無數的木片碎屑激飛出來,盧福記上,許多人都覺得船體一輕,而後拚命掌舵的人便發現船身徹底的失去了控制。

在一陣劇烈的搖晃之中,兩船再次狠狠的靠在了一起。

這是一副林夕在之前的那個世界無法想像的景象。

兩艘大船的船身上撞擊的部位裂開的木片像是一根根尖利至極的長矛,紛亂無比的暴露在外。

在撞擊之中,盧福記大船上的桅杆都從中斷裂開來,帶著重重疊疊的風帆墜落在衡榮昌的大船上。

兩條大船都無法控制自己的航行方向,被水流帶動,竟是直接衝入了垮到的江壩後方,朝著林夕等人所在的山崗衝來。

這江壩後方的水深不足,又沉有斷裂壩體等物,只聽得一聲聲沉悶至極的撞擊聲不停的從船底下傳出,兩船卻是搖搖晃晃的繼續朝著山崗處撞來。

這是兩柄無比巨大的大鎚。

林夕和姜笑依都是臉上色變,只覺得兩片巨大的陰影遮天蓋地而來。

“咚!”

“咚!”

船體重重的撞上山崗。

山崗上的人畢竟在高處,而且有時間準備,只是覺得震駭之外,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危險,但這兩船重量驚人,再加上連日暴雨,山崗上的泥石鬆散,這一撞上去,只見上方大片大片的泥石不停崩落下來,瞬間形成了數條泥石流。

斗大的泥土和石塊都在空中飛灑,砸著兩船砸下。

兩船船頭破裂開來,深深的陷入泥石之中,船上的貨物和人員許多都被震飛出來,跌入船外洶湧水中。

此刻上方再有亂石砸下,兩船上的人員頓時陷入極其危險的境地。

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這兩條大船的後方,還有幾條小船也被水流席捲了過來。

和這幾條大船相比,這幾條遊船更是不可能有控制的能力,在浪尖上被拋來拋去。

其中一條小船,便是先前江上那名儒雅的青衫教書先生和小童所在的小船,此刻青衫教書先生一手緊緊抓著怎麼都想不明白陡然之間這江面怎麼會變成如此的小童,一手緊緊的抓著船上的一條纜繩,已經根本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身影,在船上被甩來甩去。

在小船即將撞上其中一條大船的船身時,這名面露絶望神色的青衫教書先生只是一眼看到了不遠處山坡上有一名身穿亮銅甲的軍校。

但那名身穿亮銅甲的軍校看到山體上崩落的許多亂石時,卻是反而抱著頭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和他身旁兩名朝著兩條大船撞擊的方位狂奔而來的少年形成了鮮明至極的對比。

鎮守軍畢竟不是邊軍,而且商音在先前的恐怖洪水面前已經被徹底嚇破了膽子,所以此刻他真是如同喪家之犬,只懂得逃命。

林夕和姜笑依,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救人。

對於林夕而言,他不知道這種一眼看去就至少載貨在萬斤以上的大船上會有多少船員,但是這一撞之下,他可以肯定,恐怕至少有數十個人落水,而且船上都有不少人受傷,難以躲避上方滾落和砸落下來的亂石。

林夕的手中抓著青色的傘,姜笑依的手中抓著一柄黑鞘長刀,兩個人如同在青鸞學院衝入直擊矛陣時一樣,朝著兩條擱淺的大船衝了過去。

這一暮,再度深深震撼了山崗上的數千人。

他們看到那些滾落的山石,第一時間也只是感覺到恐懼,但是林夕和姜笑依,竟然是義無反顧的朝著那兩條大船衝了過去,去救人!

小林大人!

很多人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

林夕不是什麼迂腐的人,如果此刻兩條相撞的大船上都是像賀子敬那樣的官員,或許他只會冷眼看著,但他知道這兩條大船上大多都是和東港鎮鎮民一樣質樸的人,所以此刻他的腦海之中便沒有其它想法,只是想著要救人。

他和姜笑依都是修行者,而且又經受過青鸞學院的訓練,那些從山上墜落下來的落石對於兩人而言便沒有那麼可怖,只是要注意不被砸中腦袋等要害部位,或是被泥石流捲入。但他同時明白,自己今日的獨特能力已經用過,所以他便更加要小心。

“啊!”

“小林大人!”

突然之間,山崗上的許多人都驚叫了起來。

只見林夕和姜笑依已經接近其中一條擱淺大船斷裂的船頭,但也就在此時,這條船頭上方有一大塊土方正在隨著泥石流滑落下來,上方同時還有許多亂石墜下。

“跳!”

林夕一聲大喝,和姜笑依兩人高高的躍了起來。

所有的人看到,兩個飛躍在空中的年輕人。

所有的人看到,林夕手中的青傘張了開來,就像一朵怒放的清蓮。

林夕的手中,有劍光揮灑,如同清冷的晨光。

數塊朝著兩個飛在空中的年輕人砸落的大石,被硬生生的斬碎。

“咚!”

滑落的土方撞在船頭,船體再次巨震。

林夕和姜笑依落下,落在這艘震動的大船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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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9-6 01:02:26
第六卷:踏青雲第二十章 該哭、該笑?

先前躍在空中時,林夕便已看清這兩艘大船的船身都是數層厚木板鉚接而成,十分結實,即便是兩船相撞處和船頭,也只是撞裂開來,船身都沒有出現明顯的斷裂。

現在這兩條船擱淺在此處,山上滑落的土方和洪水都已沖不動,船中的人員便沒有什麼太大的危險,要搶救的便只是甲板上受傷的人員和落水的人員。

此刻兩船上的人員也已經開始自救,一條條繩索從船上拋入了下方水中,有不少人也在甲板上呼喊奔跑,將甲板上的傷員先行搶回艙中,只是頭頂上方此刻還有亂石砸落,而且這船身太高,除了極少數身強力壯,落水之後沒有受什麼傷的船員能夠自行沿著繩索爬上船之外,其餘大部分人即便是抓住了浮物,都是在依舊洶湧的江水之中載沉載浮,有些被越衝越遠。

“姜笑依,你在這上面幫忙。”

林夕看了姜笑依一眼,他收起了青色的傘,又在船上狂奔了起來。

一名正想用力拋出一根繩索的船員陡然只覺眼前一花,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將他手中的繩索搶了過去,在他看清之時,林夕已經將繩索纏在了自己的身上,一手抓著繩索,從船上躍了下去。

山崗上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朝著兩船擱淺處湧著,膚色黝黑的許笙在大聲呵斥著,儘力約束著群情激奮的人們,他知道這些人都想去幫忙,但是他十分清楚這些人一下子湧過去,恐怕幫不到太多的忙,反而引起更多的死傷。

一些水性極好的“油黑子”和“石老鼠”已經駕著幾條小船入了水,儘量朝著那片地方兜去。

他們所有人的視線,此刻卻是都集中在船上的那兩個年輕人的身上。

此刻,他們的目光又是微微的凝固了。

林夕從船上躍了下去,他扯著繩索,踩著船身,正對著洶湧的江面奔跑。

他身上的青衫此刻也已經髒得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但是他的一舉一動,卻使得他的身上有一種如同晨曦般清淡的光輝在散發出來。映襯著下方渾濁和咆哮的江水,映襯著周圍紛亂的景象,這種光輝便分外的震撼人心。

在接近水面的瞬間,林夕的雙腳猛的蹬踏在船身上,他的整個人往前蕩了出去,一手從水中將一名快要沉沒的人抓了出來。

“林夕,拋上來!”

就在林夕另外一手收緊繩索之時,突然聽到船上姜笑依一聲大喊。

林夕抬首望去,只見姜笑依將一大面風帆像毯子一般扯了起來,他頓時明白了姜笑依的用意,一聲大喝之下,他手中抓著的人直接被他高高拋起,拋到船上,落入姜笑依扯著的風帆之中。

姜笑依一放一拽之間,這名被林夕拋上的落水者沿著帆面滑於船邊一角,安然無恙。

雖然此刻氣氛極其緊張,但看到這樣的景象,船上和山崗上還是忍不住爆發出了一陣喝采聲。

“嘩啦”一聲,林夕落於水中,但是扯著手中的繩索,他很快又攀到了船身上,有了上次的經驗,此次他直接躍到了水中的一塊浮木之上,又對著船上的姜笑依發出了一聲大叫,“姜笑依,丟根竹篙下來!”

姜笑依四下一看,只見這紛亂之間,這種大船甲板上根本看不到有任何竹篙。

“這裡有!”

只聽另外一條大船上卻是有數人發出了大喊。

姜笑依轉眼看去,那條盧福記大船的船身上原本掛著幾條備用的小船,此刻那幾條小船已經在撞擊之中殘破不堪,卻是有兩根長竹篙還掛在那側船身上。

沒有絲毫的停留,他的雙腳在甲板上重重蹬踏,整個人連連飛縱,在抓住其中一根竹篙的瞬間,就將那根竹篙如同巨大的長矛一般,遠遠的朝著林夕所在的江面飛擲了出去。

林夕站在浮木之上有些搖晃,此刻索性伏在了浮木上,連連拍水,在姜笑依的竹篙剛剛落入水中之時,他就已經趕到,一伸手,將這根竹篙抓住。

此處只是水流洶湧,水深卻不過數人深,林夕將竹篙一插到底,剛剛重新站起,卻是只見又一根竹篙已經呼嘯而來。

他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來,一聲清喝,硬生生的將這根飛來的竹篙穩穩的抓在了手中。

兩根竹篙入水,林夕藉著這兩根竹篙的支撐,“行走”在江水之間。

呼嘯在空中的竹篙…給人踩高蹺一般感覺行走在洶湧水面上的少年,這一切都給人一種夢幻般的感覺,但是這一切卻偏偏又如此真實。

“笑依!”

“接著!”

一聲聲大喝之中,所有的人看到,林夕一次次的將手中的竹篙深深的釘入水面下的泥土沙石之中,然後用空出的手不停的抓起一名名在水中掙扎的落水者,高高的拋起,拋到姜笑依扯起的帆面上。

“小林大人!”

突然,船上和山崗上許多人都是發出了一聲驚駭的大喊。

此時林夕正將一名孩童拋向姜笑依,就在此時,又是一股泥石流沖在衡榮昌的這條大船上,使得這條大船猛的一晃,甲板上堆積著的許多桐油大桶紛紛墜落,躲閃不及的林夕被一個大桶砸中,重重的墜入了江水之中。

然而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響了起來,因為只是數息的時間,他們所有人看到,林夕又從水中冒了出來。

……

……

東港鎮,代鎮督江問鶴還在床上躺著。

他的燒已經退了,但是渾身卻還一直發冷,手腳也沒有力氣。

陡然,他聽到外面原本安靜的街巷之中有了許多莫名的響動,一股悲哀的感覺便頓時瀰漫在了他的心頭。

“江大人!”

他聽到有紛亂的腳步聲在他的院外響了起來,有人在用力的敲門。

他的心中悲哀著,但是眼睛卻是有些奇怪的瞪圓了。

因為他聽得出此刻出聲叫門的人是和他平時關係很好的吏部掌印官員史秋刀,而且他聽得出平時為人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史秋刀此刻的急促的聲音之中又是震驚,卻又是帶著一絲驚喜之意。

若是處罰林夕和他的命令終於下來,那史秋刀怎麼都不可會是這番的語氣。

他忍不住在床上直起了身子,沒有喊侍女去開門便大聲驚疑道:“史大人,怎麼了?”

“壩潰了…燕來鎮的壩潰了!”史秋刀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聽到史秋刀的第一句,江問鶴直接就從床上蹦了下來,渾身出了一身汗,聽到史秋刀的第二句,他一屁股就坐在了床前地上。

屁股生疼,但是他的渾身卻是一下就熱了,病似乎一下子就好了。

“稍等我!”

江問鶴對著牆外的史秋刀出聲,他知道,這次他不會被治罪了…非但不會被治罪,反而有可能會更上一步。

想到自己兩次抱病不出,竟然兩次都這樣躺著躺著就等到了這樣的結果,江問鶴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

雙手總是習慣性的在袖子上時不時的擦拭一下,似乎手上永遠有油膩在的中年商賈本在客棧之中安靜的對著一壺茶坐著。

這幾日他除了吃,就是喝茶,就是靜坐冥想,只等著聽他想聽到的消息傳來。

今日聽到外面街巷之中一片沸騰,這名臉上始終掛著微笑的肥胖商賈便也踱著悠閒的步子走出了客棧,走上了東港鎮的街頭。

“燕來鎮的大壩潰了!”

“我們東港鎮的攔江壩和燕來鎮的攔江壩是同時建的,是小林大人不惜一切加固…燕來鎮的大壩後面本來都有近三千人,全部被小林大人轉移到了後面的山崗上。”

“沒有小林大人…這次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小林大人怎麼樣?”

“小林大人沒有事…據說衡榮昌和盧福記的兩條大船在潰壩時被洪水捲襲撞了,傷亡了不少人…小林大人在現場冒險救了許多人…”

聽著這些聲音,這名肥胖商賈的眉宇之間出現了愕然的表情。

“攔江壩居然真的潰了?”

他明顯不快的驚愕著,但臉上卻還是掛著微笑,這表情便顯得十分變態。

“嗤啦”一聲裂響,這名肥胖商賈低頭,卻是發現自己習慣性的用手擦袖,這次卻是用力太大,把自己的袖子都扯破了。

他頓時更加不快的咒罵了一聲。

先前的那一把火他覺得放得十分漂亮,對於他而言,就像是種了一盆花,種得很好,但是好不容易到今日開花了,開出來的卻是一堆爛狗屎。

因為這把火、幾間牢房和那一條江壩相比,實在是太過微不足道了。

“我更加生氣了…所以我會讓你死得更難過一些。”

肥胖商賈看著自己破掉的袖子,不快的嘟囔了兩句,然後朝著一條街巷中走了進去。

……

鹿東陵陵督府中,李西平黑沉著臉。

在半個時辰之前,一名吏部官員便已經攜著削去林夕官位的正式文書從鹿東陵出發,前去東港鎮。

他發文請工司派遣行省中對壩有權威性判斷的汪震胥來查看燕來和東港的攔江壩,但是到今日工司還沒有將汪震笙調來。

關於這點他也根本無可奈何,因為汪震胥的官階比他還要高出兩階,平日就奔波在各陵,而今日這謫貶林夕的文書一下,江壩又不出問題,這汪震胥前來查檢,就又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

半年?一年?

經過這麼長時間過後,即便證明真有問題,那到時候林夕都已經不知道在何處了。那時候,說不定他都不知道在何處了。

“大人!”

鐵涵青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之中,這名沉穩的軍人沒有任何的廢話,一躬身行禮之間,便沉聲道:“燕來鎮的大壩潰了!”

李西平霍然站了起來。

“潰的好!”

他脫口而出了這三個字。

壩都潰了,還要汪震胥來看什麼!汪震胥說話再有份量,又有什麼用!

到時候這些工司的官員就來看滔滔的江水吧!

但這三個字脫口而出,心中的快意瞬間噴湧而出之後,他卻是也知道不妥,知道這不是現在應該主導自己的情緒。

“傷亡情況如何?林夕如何?”

李西平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鐵涵青,一字一頓的問道。

“壩後的村民未下山崗,無一傷亡,只是江壩潰時衡榮昌大船和盧福記的大船相撞,至少有數十人死傷,具體數字還不清楚。林夕沒有事,還在那邊帶人搜救。”鐵涵青看了李西平一眼,微微一頓之後,沉聲道:“還有…燕來鎮鎮督賀子敬等一行十三名官員當時被洪水捲襲,應該都難以倖存。”

“他們可真是湊得巧啊。”李西平冷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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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9-7 00:10:00
第六卷:踏青雲第二十一章 發不出的公文

兩條大船如同倒塌的宮殿一般橫亙在淺灘上。

千軍萬馬般奔騰的江水也已經徹底的恢復了平靜,有些桐油大桶已經裂開了,江面上一片污濁。

因為擔心上方的山坡還有滑坡,所以兩條船上的人員也都轉移到了山坡上。

這些人員之中,便有渾身濕透的青衫教書先生和男童。

男童的臉異常蒼白,渾身還在不停的顫抖,牽著男童手的青衫教書先生轉身回望著,然後他終於看到了將他和男童救上來的那名年輕人。

從周圍一些人的口中,他也得知了這個年輕人叫林夕,同時還聽到了林夕的許多事。

他看著還在江面上搜尋的林夕等人,拍了拍男童的背,對著江面深深的躬身,莊重的行了一禮。

接著,他沒有什麼停留,便牽著男童的手,直接離開山崗,朝著燕來鎮行去。

……

暮時,週年山進入了東港鎮,進入了鎮督府。

這名吏部官員和江問鶴,史秋刀都是舊識,見著了江問鶴和史秋刀之後,這名從鹿東陵趕來的清瘦文官讓隨行軍士取出了一卷文書,遞給了史秋刀,然後苦笑著問道:“燕來鎮那邊現在具體的傷亡情況如何?”

“到半個時辰前的傳報為止,死了二十三人,確定失蹤的有十八人,當時江上還有不小小船,具體還有沒有其他人失蹤還難以查證。”史秋刀看著手中文書的內容,臉上佈滿了古怪的神色。

看到史秋刀露出的古怪神色,週年山臉上的苦笑便更也更濃,“賀子敬那些人呢?”

史秋刀答道:“賀子敬和況修賢等五名官員的屍身已經找著了,還有其餘人暫且還沒有發現。”

“那林夕呢?還在那裡麼?”週年山點了點頭,依舊苦笑著問道:“據說兩船撞後他都是第一個衝上去相救了?救起了不少人?”

史秋刀點了點頭,道:“當時落水的至少有一半人都是他和他的一名朋友救起的。若無他的身先士卒,恐怕傷亡人數還要多上一倍不止。”

“已經是蓋世奇功了…深夜固壩,又敢去鄰鎮,近五千人的性命…”週年山嘆了口氣,說了這兩句,卻是一時停頓,有些不知道說什麼話才好。

史秋刀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文書,轉頭看了江問鶴一眼,又蹙著眉頭問道:“周大人,那這文書我現在發不發?”

“還發什麼啊。”週年山苦笑道:“在這種時候發公文說將林夕撤職查辦,我可不想被這鹿東陵的人用手指戳斷脊樑骨,用唾沫淹死。不發公文最多只是被人參本說瀆職…但此種情形,誰又會無腦的參我們?

還有,要是我不要這張臉,發了這公文,這不也相當於打了上面的臉?”

微微頓了頓之後,他又搖了搖頭,道:“估計不出兩天,上面撤銷這公文的命令和嘉獎的公文便應該要下來了。”

史秋刀收了文書,平時不苟言笑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難得的笑意。

週年山下了決定,臉上的苦意消失,也是微微一笑,轉頭看著江問鶴道:“據說江大人那日和林夕夜查江堤,染了風寒,回來就大病了一場,不知可否好些了?”

江問鶴略有些尷尬的頷首道:“已經無恙了。”

“賀喜大人平步青雲啊。”週年山讚歎道:“大人如此作為,下份文書來時,這代鎮督的代字,至少便應該會不見了。”

江問鶴原本想笑,卻是扯了扯嘴,笑不大出來,想到這幾日的提心吊膽和病著病著就要摘掉這“代”字,他神色便越是有些尷尬。

週年山卻是又嘆了口氣,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反正來都來了,這文書又發不得…不若兩位大人陪我一起去見見這小林大人?”

若不是接到消息要在這裡等著上階的吏部官員,恐怕江問鶴和史秋刀也早已忍不住要去燕來鎮看上一看,所以江問鶴自然不會拒絶週年山的這個要求。

一行人馬朝著燕來鎮出發。

此時天色已然暗沉,但馬上的週年山卻是看到這東港鎮至燕來鎮的道上行人眾多,有著許多人和車馬上燈籠的照耀,這夜路便分外的好走。

一路上,週年山聽到來往行人口中所說的,大多也都是小林大人四字。

這一行人馬行至崗上。

這一片山崗上的草木已經被踩踏得不成樣子,團團的篝火之中,有一些原本在此處的燕來鎮和東港鎮官員注意到了這一行人馬的到來,未看清週年山等人的臉面,只是看到週年山身上的官服,這些人就頓時一驚,快步迎了上來。

“現在的具體情形到底如何?”

週年山看著這些迎上來的人員,也沒有標明自己的身份,只是直接問道。

因為這是燕來鎮的地界,所以東港鎮的官員和生員全部保持了沉默,一名燕來鎮的內務司官員以極其沉重的語氣快速回答道:“已經發現了二十六具屍首,確定還有二十三人失蹤。”

藉著火光,週年山看到了兩個巨大的輪廓,如怪物一般橫臥在水面上,他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聽清楚了,在已然鋪了乾草的山路上沿著那兩個巨大的輪廓走了幾乎,渾身卻是不由得微微一震。

他看清楚了這是兩條擱淺的大船。

這樣的大船昔日在行於江上時就已經讓人覺得異常雄偉,此時船頭巨木破裂,深深沒入泥土亂石之中,光這第一眼景象,就讓他可以想像得出當時這兩條大船撞到這裡是何等的驚心動魄。

“林大人呢?”

週年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左右,問道。

“他還在江上。”一名燕來鎮官員馬上答道。他的語氣低沉,但是說不出的感慨。

這燕來鎮本來就有不少並非賀子敬一系的官員,他們對於林夕的感觀本來就不一樣,只是因為不當權,所以無法幫得上林夕,但這江壩潰時,燕來鎮賀子敬一系的官員幾乎全部葬身在了洪水之中,這如何不讓這些剩餘的官員感慨。

這些官員帶著週年山慢慢走了下去。

順著這些官員的指點,行至兩條擱淺大船前方的週年山看到了一條小船安靜的漂浮在水面之上,此刻上面正坐著一名少年。

“咦?”

但週年山卻是又聽到了周圍官員驚疑的聲音,他眉頭微微一跳,問道:“怎麼?”

“那是林大人的好友…之前林大人和他還在那船上,怎麼現在林大人不見?”

“那不是林夕?”

週年山驚訝的看著,跟在他身後的江問鶴和姜笑依已然熟了,此刻正忍不住想要出聲相問,然而就在此時,只見那條掛著燈籠的小船旁一陣水花湧起,卻是有一條人影從水中鑽了出來,在小船船沿上一按,便撐上了船。

“林大人!”

一看到這水中鑽出的熟悉身影,江問鶴便頓時激動難當的叫喊出聲。

……

“呼…呼…”

小船上,林夕正劇烈的喘息著,隨著一口氣呼出時,他的胸口都有些微微一塌的感覺。

此時江上能見度極差,他並非是在忙著打撈什麼東西,而是秉承著青鸞宮無處不修行的教誨,已經是在這重新恢復平靜的江上修行。

之前在暴雨之中修煉,他便覺得比平時修煉有著更多的好處,今日為了救人,他多次落水,卻反而讓他靈機一動,想起了索性在這水下修行。

雖然此刻他的身上還帶了不少平時修煉的重物,但在水底之下想要站穩卻是更加艱難,做青鸞二十四式之時,除開四周水壓不計,底下水流產生的力量也更加變幻莫測,掌握平衡更難。

而每次實在憋氣不住,上到船上透氣歇息之時,隨著大量濁氣的呼出,林夕只覺得一陣陣的熱意也從丹田迅速的瀰漫到自己的全身,這種感覺又是美妙,又是舒服。

姜笑依本身也要和他輪流下水修行,此刻陡然聽到江問鶴大喝,他便也止住了身形,和劇烈喘息著的林夕一起往江問鶴出聲的地方看去。

兩人看到聚集了不少官員,便也不多說,小船破水,很快的靠了岸。

“這是吏司週年山周大人。”江問鶴第一時間對著身上還是滴水的林夕介紹道。

林夕躬身微微一禮,道:“之前聽人說上面已經發了將我削職查辦的消息,周大人是來發公文的麼?”

週年山第一時間聽到林夕的這句話,只覺得林夕太過鋒芒畢露,牙尖嘴利,但看清林夕面上平靜安然的神色,再看到林夕神情疲憊,渾身被江水泡得有些微微蒼白的樣子,便直覺林夕這句還是平和開玩笑的成分居多,心中還未來得及冒起的一絲不快便頓時化成了讚賞和憐惜,他頓時自嘲的笑了起來,對著林夕躬身回禮,道:“小林大人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要發也是等著一兩日後的嘉獎公文發給你,要是我來這裡發削職查辦你的公文,那這山崗上的這麼多人還不得把我丟進江裡去餵魚。”

林夕第一眼對這週年山的感觀便不差,感覺對方並沒有什麼敵意,他微微的一笑,道:“先偷偷的發給我也行,省得有人參你瀆職。”

“小林大人,你真不簡單啊。”

聽到林夕的這句,週年山卻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發出了一聲感嘆。“這位是?”他的目光又停留在了林夕身旁的姜笑依身上。

“他是我的朋友,姜笑依,是惠古鎮工司監造,正好有假來探望我,不想正好遇到這件事,便留在了這裡幫我的忙。”林夕拍了拍姜笑依的肩膀,介紹道。

“想不到我鹿東陵竟然連出了兩名年輕俊傑。”週年山微微一怔,臉色頓時有些肅然:“假時而搶險,身先士卒,值得嘉獎。”

“這麼說…我的官階不僅是保住了,還應該可能會有嘉獎?”林夕笑了笑,問道。

週年山又是一怔,若是對林夕的觀感極佳,要是換了別人直接這麼問的話,他便會覺得對方像是在要官,太過利慾熏心了。

“應該是的。”週年山奇怪的看著林夕,還是回答道:“小林大人的表現,實在是太過優異…這畢竟是數千人命。”

“不只是我一個人的功勞。為了這攔江壩,陳養之老人死在了這裡。”林夕的臉色卻是肅然了起來,看著週年山認真的說道,“沒有他,我未必能讓這麼多人留在這山崗上…還有,這裡的良田救不下,這些人後繼的生計問題,我即便再越權,恐怕也是力有不逮,還要大人你們幫忙。”

週年山轉頭,看到許多篝火旁的村民都是一副陰雲慘淡的模樣,頓時心情沉重,然而想到林夕此時的官階,又想到他的品行以及在這些天裡的表現,他的嘴角卻是又浮現出來了一絲耐心尋味的意思,“小林大人,現在你的職階管不到,可接下來卻是未必管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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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9-7 00:10:19
第六卷:踏青雲第二十二章 夜斷

很多人在週年山從鹿東陵出發至東港鎮之前,就已經知道林夕要被撤職查辦,但燕來鎮江壩一潰,幾乎所有人便都知道,即便這份文書發出,將林夕撤職查辦了,過不了幾日,恐怕林夕不僅官復原職,還會升得更高。

江壩一潰,便說明他的判斷極其正確,反而是燕來鎮的工司官員監察不利。

調用提捕和典獄的人手,讓江問鶴調用鎮守軍,調用庫銀,這也變成了不拘小節,舍小保大。

那三間燒燬的牢房又並無犯人逃脫和死傷,相對於數千條人命和數千畝良田,早就可以忽略不計。

銀鉤坊一案之中,林夕的表現便已經足夠驚人,再加上此次事件…大多數注意著林夕的官員,就已經只是在等著看,看此次到底會給出什麼樣的嘉獎。

攔江壩潰,兩個大商行的商船都受到影響,死了許多人,燕來鎮的官員都死了那麼多…這種特別重大的事件,消息傳遞得便更加的快,再加上吏司對於林夕的削職文書都已經下了,就連牽連出發李西平的文書都已經擬定,準備發文,這件事的處理,便需要更加的迅捷。

雲秦以武立國,以法治國,朝堂各司發出的每一封公文,都不是兒戲。

要撤掉反而立了大功的官員,即便撤了之後,馬上發公文補救,那這行事過程也注定被民眾,被別的行省官員嘲笑許久,甚至有可能會引來嚴厲的抨擊和彈劾。

此刻,知鹿郡守府之內,便是因此事而燈火通明。

早在先前青鸞學院的小冊子上,林夕便知道雲秦先皇和張院長建立的朝堂體系和他以往認知的任何歷史朝代都有很大不同。

整個龐大的雲秦帝國除了中州皇城之外,一共分成了三十四個行省。

這三十四個行省之下,又按“郡”“陵”“鎮”設置,各司官員按職階和管轄範圍,分佈各階衙門之內,各司各有職責,行省之下,又全以最高長官,鎮督、陵督、郡守為主,這使得政令從上至下,十分通達。

這“郡”的設置又有些獨特,若是區域之內有軍事要地,便以三陵為一郡,若無軍事要地,便以五陵為一郡,當時林夕便想著,應該是張院長既要保證行政效率,讓雲秦的朝堂體系深入地方,又要儘量不讓朝堂的行政機構過於臃腫。

知鹿郡便是管轄鹿東、知徵等五陵,郡守白玉樓,正武司出身,從四品。

此刻郡守府通政廳內,坐著幾位身穿官服的官員,郡守白玉樓卻是還未到,其中主事的一位一臉嚴肅,大約三十幾歲的模樣,正是吏司正五品官員,少時便已因博聞強記而出名的雲秦名臣劉學青。

“此事斷然是燕來鎮工司失察,鎮督賀子敬自食惡果,當速行撥亂反正之事,否則必為天下恥笑,說我等昏庸。”

劉學青聲音清脆,十分果斷,“林夕不計榮辱,處事決斷,建此大功,足夠嘉獎提升!”

“若無林夕堅持,不論東港鎮,光是燕來一鎮都恐怕要死傷上千,這種功勞,足夠大了。”

“立功不分年少,此等大功,的確要嘉獎提升。”

他身旁兩名官員紛紛點頭稱是。

“我看值得商榷。”此時,郡護軍參領洪神武卻是皺了皺眉頭,冷道:“這潰壩的時機也實在太過巧合了一些,為什麼別時不潰,卻正好是和林夕有著爭執的賀子敬他們正好在時才潰。”

洪神武雖然也是正五品,但卻是這郡中正武司最高長官,手握重兵,此刻聽他這句話,整個屋中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一時寂靜無聲,咳嗽的聲音都聽不到。

劉學青的眉頭也是皺了起來,霍然轉頭,看著這名國字臉,相貌威嚴的武官,沉聲道:“洪大人,你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洪神武淡然的看了劉學青一眼,道:“按我所知,當時賀子敬等人前去查看大壩前,林夕也在壩上…”

“什麼?”

劉學青聽到這句,額頭上青筋頓時猛跳,血一下就漲到了臉上,猛的一拍椅把,站了起來。

“啪!”

這張椅子直接被他拍倒在地。

本來其餘官員都聽出洪神武話語中反對的意思,氣氛十分緊張,此時劉學青這一拍,頓時將其餘官員都嚇了一跳!

誰也沒有想到,劉學青竟然會瞬間如此暴怒。

“洪神武!平日我敬你為雲秦立過不少軍功,不想你今日如此無恥!”劉學青的厲喝聲響徹了整個大廳,“林夕的表現有目共睹,你竟然此時還說這樣的話,難道你想說那大壩是他所能故意弄垮?我倒是懷疑你從下面收了多少好處!”

“恩?”

洪神武眼睛一眯,也站了起來,冷冷的看著厲聲大喝的劉學青:“劉大人,請注意你的言行舉止,我只是陳述實情,你卻如此失態,難道不許堂上有反對意見,難道你還想威脅本官不成?”

軍中將才只要能到正七品之上,都基本是修行者,出生入死才能累積得到不俗的戰功,洪神武亦是如此,雖然他平時面白,並不凶神惡煞,但此刻眼睛一眯,身上一股冷意泛出,其餘官員頓時都不自覺的感到一股刺骨寒意,只覺得好像置身屍山血海之中。

哪知劉學青卻是更加暴怒,伸手一揮,直接一盞茶砸向了洪神武:“洪神武!便是因為有你這種人,所以攔江壩才會潰,才會損失千畝良田,才會死那麼多人!”

“啪!”的一聲碎響,洪神武沒料到劉學青竟然如此暴烈大膽,沒有絲毫防備之下,伸手一揮擊碎了茶盞,身上卻是濺了不少茶水,頓時勃然大怒:“劉學青,你如此做,我必定參你一本!”

“好啊!參啊!”

劉學青憤怒的揮舞著手,道:“此次要是不嘉獎林夕,我便自己請辭,和你這樣的人同郡為官,真是狗都不如!”

“你!”

洪神武怒急反笑,劉學青最後一句雖明面上是說自己,但無異於直說洪神武是狗官,“只會無理取鬧,動輒辭官,你有什麼證據表明林夕沒有動大壩的手腳?”

眼見洪神武和劉學青兩人已經爭鬥到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的地步,其餘官員都是噤若寒蟬,一時都不敢出聲。

正在此時,這通政廳門口腳步聲響起,面相四十餘歲,膚如白玉,文士打扮的知鹿郡郡守白玉樓走了進來。

“白大人!”

除了怒目對視的劉學青和洪神武之外,其餘幾人頓時如逢大赦一般,齊齊站立躬身行禮。

“你們兩人咆哮廳堂,成何體統,我在外面遠處都聽到了!”

白玉樓臉上沒有表情,冷冷的看了一眼劉學青和洪神武,訓斥了一句,目光又停留在了洪神武身上:“洪參領,你懷疑林夕動大壩的手腳?”

洪神武微微躬身,點頭道:“壩潰而林夕離開,賀子敬等人遭受沒頂之災,此事太過湊巧。”

劉學青血氣又湧上臉,但白玉樓卻是已然冷冷出聲,“只是覺得湊巧,便敢無端懷疑?”

聽到白玉樓此句,劉學青等人都是一震,聽出了不同尋常的意味。

洪神武的面色一沉,眼睛頓時微微的眯了起來。

“我倒是想問洪參領,給你一條攔江壩,你能做手腳做得江壩想什麼時候潰就什麼時候潰,自己在的時候不潰,等到自己的仇人在那的時候才潰?”

白玉樓冷漠的看著他,接著寒聲道。

洪神武面色微白,一時無法辯駁。

“雨夜接到報訊,便直上江壩,不在自己職責範圍之內而一力承擔,日夜奔忙。”

“不在燕來鎮任職而連夜趕至燕來鎮力諫,被回絶之後依舊至江壩,將近三千村民連夜疏散。”

“江壩潰兩船相撞,山體滑坡,亂石如雨而第一時間不顧安危身先士卒救援,落水近兩百人被他救起一百餘人!”

白玉樓臉上依舊沒有表情,只是一句句說著,語氣越來越冷淡嚴厲,“此等表現,竟然還有人質疑他的品性,洪神光,按你的意思他還有演戲作假,那麼你倒是不計官職,不顧性命,在眾目睽睽之下作假一次給我看看?”

洪神武想不到白玉樓竟然話重到如此地步,一時之間,他的血氣也是上臉,低沉咆哮道:“白大人,難道你的意思,我身為雲秦軍人,在戰場上廝殺時,難道會計官職,會顧性命?”

“你無法反駁,所以此時你才是強詞奪理。”白玉樓冰冷的看著洪神武,微諷道:“身為雲秦軍人,難道就一定不計生死?我便知道現場有燕來鎮軍校,結果兩船相撞危難之時,林夕衝上去了,連正好告假在那裡的一名年輕工司監造都衝上去了,但那名軍校卻是反而直接嚇得轉身逃到不知何處。”

微微一頓之後,白玉樓看著洪神武,更加森冷道:“龍蛇前線正緊,若是你想證明你對林夕此事並無私心,想證明你的品性和忠貞無畏,正好可以去龍蛇前線,若是我記得不錯,你的軍功可是沒有一件是真正在最危險的前線積累下來的。”

“白玉樓,你什麼意思?”洪神武怒極反笑了起來,“你想藉故調我去龍蛇前線?”

白玉樓好不閃避他如刀的目光,冷冷點頭:“正有此意。”

“好!很好!不要以為你高我一階,便能隨意將我如何,我等著!”

洪神武用刺骨寒冷的語氣冷笑了一聲,言罷,直接拂袖而去。

“白大人,此事你做得大快人心。”劉學青大呼痛快,對著白玉樓躬身補了一禮。

“劉大人,你是治國良才,但說話、脾氣也要注意分寸,近年你已背負‘狂生’之名。雖你不在意,但你要明白,你在位上,便能為人做很多事,你若亡,不僅是你之不幸,對於我雲秦而言,是一大損失。”白玉樓看了劉學青一眼,道:“一切為了雲秦,為了榮光。”

劉學青再次躬身認錯,但同時和在場幾名官員卻都是心中不解。因為他們十分清楚白玉樓為人清廉正直,但和白玉樓此時對劉學青所說的一樣,白玉樓原本一直是朝中比較奉行韜光養晦的一派。這一派和寧折不彎的言官截然不同,他們都講究審時度勢,若是事不可強求,一時便都會選擇隱忍,先保全自身,等到接下來再慢慢將之扳回來。

他們也同樣清楚,雖然白玉樓平時和洪神武關係也不佳,但洪神武在正武司的關係錯綜複雜,奉行韜光養晦,慢慢謀劃的白玉樓平時也是諸多忌憚。

然而今日白玉樓竟然口中訓斥劉學青是宣揚他的為官思想,做的卻是另外一套,直接和洪神武決裂到了這種地步。

“大人,那林夕此事如何決斷?”劉學青走的卻是言官一道,他雖然認錯,卻是又馬上直起了身子,看著白玉樓問道。

“前事處置不公,鹿東陵的文書也未發下,自然吏部收回作廢。”白玉樓看了一眼在場眾人:“林夕此功重大,按功論,至少可破格提升兩階,至從八品。燕來鎮此刻群龍無首,受災民眾又急需處理,先讓林夕暫代鎮督。劉學青,你看如何?”

劉學青眉頭微挑,道:“按功論足夠,然他年紀太輕,先前剛破格提升,再連升兩級,於理還是不和,慢慢磨礪,對他有些好處,升一階,至正九品,然後先授一枚勛章,記著功勞,等在任上做出些功績,再行提升。”

“好,那林夕就升至正九品。授光輝勛章,代燕來鎮鎮督,東港鎮代鎮督江問鶴表現出色,正式升任鎮督。惠古鎮工司督造姜笑依提升一階。”白玉樓揮了揮手,“嘉獎公文先行,連夜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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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踏青雲第二十三章 老巷、老槐、老井

東港鎮。

張二爺從一間藥鋪走了出來。

他的肺是舊傷,一直調理不好,前些日子駕船幫林夕追兇,動用了魂力,這舊傷便更嚴重了一些。

劇喘,多痰。

痰中有血。

昔日的息子江龍王,今日是徹底變成了一頭病貓,日夜難眠。

呼吸時,他的胸口始終就像是有大石在壓著,內裡卻像有無數的人在拿小針刺,尤其一躺下來,更是難以呼吸,即便睡著了也經常會因為喘不過氣而驚醒過來。

然而今日他走在東港鎮的青石板路上,卻是走得分外的安心。

像他這種江湖人物自然不可能知道郡守府之中因林夕的獎懲而引起的爭端,但他清楚林夕此次肯定又會踏著青雲,在這雲秦朝堂之中大大跨出一步。

就算這攔江壩的功勞被上面一些有用心的官員掩蓋一些,衡榮昌和盧福記也不會答應。

因為身體的原因,他留在了東港鎮靜養,但朱四爺等人去了燕來鎮,他們都是在這江上長大的漢子,查探過江面的變化之後,他們可以肯定,燕來鎮的那處江面又會變成沙石極易沉積的淺灘,到時候大船要想通過,恐怕又要靠縴夫拉縴。

這不僅會大大減緩各商行水運的速度,而且會大大增加各商行的成本,從而影響整個雲秦的桐油生意。

息子江的江水太過平緩,往年雨水也並不多,以至於沿岸並無防汛的說法,而當年的那位工司大人修建的江壩太過穩固,以至於給後來工司的官員都造成固若金湯的觀感,然而現在這條江壩一潰,一些重大的後果便立時凸顯了起來。

心情舒暢,便是連呼吸都暢快了幾分。

張二爺慢慢的走入了一條窄巷。

這條巷子叫做書生巷,內裡深處有一個學堂,巷子裡原本住著不少讀書人。

現在東港鎮做生意的商人多了許多,讀書人改做生意或是入商號幫忙的也有不少,所以這巷子裡面的學堂雖然還在,但原先住著的讀書人卻是已經少了許多,這條巷子便也清幽了許多,地上的石板路間隙之中,也長出了不少蓬勃的亂草。

轉過了一個彎,前方的巷子似乎到了盡頭,可張二爺自幼在東港鎮長大,對這每一條街巷卻是閉著眼睛都十分清晰,知道那裡再拐一個彎,就會進入一條更大的巷子,然後就可以到達他住的巷子。

他知道前方遠遠看去好像無路的窄巷實際上並非盡頭,但他的腳步卻還是停了下來。

然後他緩緩的轉身。

他輕聲咳嗽著,臉上的神色依舊平靜,但是心中卻是有一股說不清的冷意瀰漫到了全身。

只有林夕和朱四爺等極少數人知道,除了水性之外,他的鼻子嗅覺也比起一般人要天生靈敏許多倍,所以他甚至能夠憑著一絲水中的血腥氣追蹤。

而此刻,他聞到到了一絲熟悉的,在記憶中十分深刻的味道。

所以此刻這剛剛入夜的東港鎮雖然依舊和平時一樣平靜安和,但他卻是知道自己已經到了一生中最危險的時刻。

他看著身後的巷口,看到有一個人走了出來。

……

出現在他視線之中的是那個臉上始終掛著笑的胖子商賈。

此刻這名胖子商賈已經換了一件緋紅色的綢衫,手裡卻是提著一根青紅兩色的短杖。

這根短杖就是簡單的老藤形狀,但青得晶瑩,像是翠玉雕成,紅色的卻是一條條符紋。

青色的杖身上纏繞著紅色的符紋,就像風中旋轉燃燒著的一條條火焰。

“反正也不急。”

胖子商賈也停了下來,看著巷子那頭的張二爺,依舊笑著道:“我不急著殺人,你也應該不急著死,不如我們說說話吧。”

張二爺輕輕的咳嗽著,他看著胖子商賈手中的短杖,道:“你就是當年在江上想要殺我的那個人?”

“你怎麼知道?”胖子商賈微微一呆,但馬上笑著點了點頭,認真伸手點了點自己的鼻子,“是的,就是我。”

“你怎麼知道是我的,又怎麼知道我暗中跟上了你?”胖子商賈回答過後,又是又悠然自得,又好奇的看著張二爺,重複著問道。

張二爺微微沉吟了一下,道:“我聞得出你身上的味道…像是烤肉。”

“這樣才對嘛,大家有話好好說,殺人和被殺才會都有趣一些。”胖子商賈滿意的一笑,道:“難得你的鼻子這麼靈,不妨告訴你,這烤肉味,是因為我開了家燒臘的鋪子…我的燒腊味道真的很好的。”

張二爺直視著胖子商賈,問道:“你為什麼要殺我?我和你有仇?”

“殺人分很多種,有仇只是其中的一種。不少年前我為了銀兩也殺過不少人,替人解決過不少麻煩。”胖子商賈也不心急,習慣性的雙手在袖子上交替擦了擦,道:“上次在江上對你出手,是欠了別人一個人情。既然出手就算是還過了人情,那段時間風聲又緊,被你跑掉了,我便也懶得再來殺你。至於這次,是因為我有個從小長大的兄弟,如果不是你幫林夕駕舟,他便不會死。”

“你和軍方有關!”

張二爺的眉頭猛的一跳,劇烈的咳嗽了起來,“那上次你出手對付我,也是因為徐乘風他們?”

“大概就是覺得除了你在這江上做事會更方便。”胖子商賈笑道:“你也明白象你這樣不在朝堂裡面的人在他們的眼中根本不值錢。”

張二爺又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典獄那把火是你放的?”

“你真是聰明,我主要對付的自然是林夕,只可惜那把火是白放了,不過若是殺了你,想必他也不會很開心吧。”胖子商賈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好了,我比較不喜歡被血濺到身上,要不為了你死得好看一些,你自裁吧?”

張二爺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既然上次我能逃得掉,這次我也不會讓你如願。”

“哦?”

胖子商賈面上又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也不著急,端詳著張二爺,道:“我想我不會看錯…你胸肺被我重創,相當於是半個肺都爛掉了,除非你修為再有大的突破,生機強橫,自己氣血和魂力激盪,才能慢慢消除這隱疾,而且始終還是會留下些缺陷,否則即便是有再好的靈藥,都根本無法解決你這傷勢。你的修為又沒大的突破,這幾年下來,身體拖得更差,你的魂力,恐怕只能支持全速奔跑個一百步都不到吧?而且以你的修為和體力,應該三十步就被我追到了。”

微微一頓之後,胖子商賈越發對自己的判斷滿意一般,笑著搖了搖頭,“這幾年你退步了,我卻進步了,而且之前我對付你是空手,今日我用兵刃對付你,你應該一個照面都接不下。我又是等你到這鎮中深處才動手,你又來不及跑到江邊,你怎麼逃?”

“就這樣逃。”

張二爺皺著眉頭說道。

說完這句話,他的整個人就撞在了身後的牆上。

“轟”的一聲,這面牆上頓時出現了一個人形。

牆裡是一間空屋,滿是灰塵。

張二爺劇烈的咳嗽著,整個人卻是以他這一生中最快的速度,瞬間衝過,再次直直的撞破了另一頭的牆,撞了出去。

牆後面是另一條巷。

這條巷的盡頭有一棵老槐樹,老槐樹下有一個老婦人正在晾衣服。

她聽到巨大的響聲轉過身來時,張二爺又已經撞破了一面牆,撞了進去。

手持青紅兩色短杖的胖子商賈在張二爺撞破第一面牆時微微一愣。

並非是沒有能力及時做出反應,只是因為想不明白而產生的驚疑,以對方的身體,這樣動用魂力撞牆出去,按理連三十步都不到,就會被他追上,但對方好歹也是這江上的梟雄人物,腦袋也不可能突然在撞牆前就壞掉。

難道是那幾面牆後有一個厲害的修行者?

但他瞬間就否定了他自己油然而生的這個念頭。

若是真有這樣的一名隱居修行者存在,那根本不需要張二爺衝過去,只要撞破一面牆的巨大響聲,就足以將對方吸引過來。

所以在微微一愣之後,他也馬上開始狂掠了起來。

他的身體看上去極其沉重,但是掠起來之時卻是極其的輕盈。就像一個皮球在地上彈動。

深巷中老槐樹下的老婦人剛剛才反應過來是有人硬生生的撞破了牆,剛剛變了臉色,一聲驚呼才出口,她就看到胖子商賈已經從一側屋頂上躍了下來,又象皮球一樣,彈上了另外一間屋頂。

胖子商賈的身體輕盈,但是腳下的力量卻是極重,他的腳踩踏到的路上青石板和屋頂的厚瓦,全部瞬間碎裂。

他也再次躍過了一條巷子。

他再次看到了身上全是塵土和碎屑的張二爺,看到張二爺此刻所在的巷子中央,有一塊寬敞的地方,有一口六角石井欄的大井。

在他愕然的目光之中,張二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強忍住咳嗽,躍了起來,朝著井裡躍了起來。

“噗通!”

水花高高濺起。

胖子商賈落到了井邊,他臉上一直掛著的笑意都有些消失了。他看著井裡面蕩漾著的井水,看不明白。

他足足看了五六停的時間,肥胖的臉上抽搐了幾下,“啪”的一聲,他一掌拍斷了井欄,將一塊塊斷裂的井欄大石全部砸下了井。

他又霍然轉身,來到這巷中一家人家的門口。

這家人家的門口有兩個大石獅。

他接連搬起了這兩個都重達數百斤的大石獅,用力的砸入了井口,在他的雙掌不停拍擊之下,這兩個大石獅被他硬生生的拍碎,砸入了井中,將這口老井徹底的堵了起來。

接著,他才又象皮球一般彈起,幾個起落,消失在這片街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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