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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洪穎]掠妻秘密行動(花言巧語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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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30 00:13:40 |倒序瀏覽 | x 1
掠妻秘密行動【花言巧語之二】 作者:洪穎

可惡!怎麼會有人放任整園的植物枯萎死去!
這個主人未免也太懶……
喔,不,她更正,是太冷了!
她在大宅外徘徊流連了這麼多年,
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大宅的主人--龍氏光電掌權者,
哼,一定是他那渾身散發的冰寒,把植物都凍壞了!
也讓周遭的人都不敢靠近……
不過,她才不怕他!
她一定要為她熱愛的植物「伸張正義」,
教教這個不負責任的主人,怎麼好好的照顧植物!
咦?她只教他要好好的照顧植物,
沒要他「用力」地「照顧」她啊!
而且,她怎麼好像聞到陰謀的味道,
彷彿她是被獵人鎖定的小白兔,
正一步步落入人家精心佈下的陷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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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30 00:14:03
楔子   

  一九九二年暮春

  屏東不算是個熱鬧的城市,唯一「過熱」的,是近乎四季皆同的陽光。近午暮春的艷陽讓原本已不熱鬧的大馬路上,人車更為稀少。

  自由路旁有座不甚起眼的小教堂,說不起眼,是因為教堂的大門讓蔓生了滿牆面的九重葛給遮去大半,艷紅的九重葛像是要呼應南台灣惡名昭彰的午陽似的,還不到花期,就己經提早開出滿牆鮮紅花朵,相形之下,教堂那扇斑駁、同為紅色的大門,顯得更為不起眼。

  比起教堂大門的不起眼,在圍牆內的「教堂範圍」則大得有些不協調。

  有足夠容納十數個孩子玩抓鬼遊戲、打滾的大草坪,一座專供教眾聚會禮拜的主教堂、一座給青少年團契聚會的副堂,機、腳踏車停車篷、放置乒乓球桌的場地、供牧師一家人居住的生活空間,以及一座小花園。

  星期天上午的主日崇拜已接近尾聲,聚會結束前的詩歌正悠揚傳出教堂,三個十四、五歲的女孩捺不住主日崇拜的冗長,提早溜出主堂,在小花園裡聊起她們感興趣的話題。而依然悠揚的詩歌,則成了她們聊天的背景音樂。

  寂寞聲音吶喊在城角里,聽來好似孩童在哭啼。

  寂寞聲音在忙碌的人心,匆忙中總無刻停息。

  寂寞在我睡夢裡,寂寞聲音縈繞我記憶。

  寂寞臉孔日日等待日出,卻是迎接另一個忙碌。

  寂寞臉孔佈滿每個城,人們驚慌卻仍不祈禱。

  寂寞人們入眼底,吶喊儘是寂寞的聲音。

  花若語對著天空翻了翻白眼,站在花台邊無聊地踢了踢水泥台階。

  「那麼多人在聚會,還唱什麼寂寞嘛!搞不懂那群人腦袋裡裝什麼?」

  望著花叢裡的非洲堇,吉蓀瑪笑的溫柔。

  「那是因為你年紀還小,不能體會,很多時候,在人群裡反而覺得寂寞。」說完,她又專注的看著紫色非洲堇,她記得非洲堇象徵「微小的愛」,很貼切的花語,正如那一朵朵小小清麗不張揚的花色。

  「聽你說話,不瞭解的人真的會以為你有多老耶!拜託,言姐姐,你了不起大我六個月,別告訴我,你對寂寞瞭解的比我多。」

  這回蓀瑪沒再張口,她不認為生理年齡與心理年齡能成正比,然而她也不想將想法說出。

  一旁的喬笑雨則一反往常熱情活潑的模樣,拉長著一張臉,悶了許久才開口:「我要搬家了。」

  「呃?」蓀瑪的表情錯愕。

  「搬家?」若語近乎大吼,接著逼問:「搬去哪兒?你怎麼可以搬家?你忘了我們的約定嗎?我們說好以後蓀瑪負責開花店賣花,你負責種花,我負責到各地去尋找稀有品種,我們三個人要建立一個花草王國,你忘了嗎?你怎麼可以搬家?」

  「若語!」蘇璃語氣滿是責備。

  笑雨在若語的逼問下,哇地一聲哭了。伴隨著哭聲,她抽抽嘻嘻說:

  「我沒忘啊!可是我也沒辦法,我爸爸被公司調到台北,他們決定搬到台北住。我跟他們說我不想搬家。他們根本就不理我……

  我也說了我跟你們的約定,可是爸爸說,那個約定要等我們長大才有能力實現。爸爸說,如果我想種出漂亮的花,幾年後可以在台北的大學念相關科系……我也不想這樣,可是爸爸的話也沒有錯……」

  蓀瑪摸了摸笑雨剪得薄薄短短的發,輕聲說:

  「喬爸爸說得對,我們的約定要等我們部長大了才有能力實現。我跟若語可以答應讓你搬到台北,不過你要先向我們保證,將來念大學一定要選相關科系,而且離開屏東後不可以忘了我們的約定,更不能因為交了新朋友,就把我跟若語忘記。」

  蓀瑪的話等於是一次安撫了兩個人,不只讓笑雨能安心離開,也讓莽直的若語願意「放過」笑雨搬家這件事。

  「好吧,你要保證不可以忘了我們的約定。我可是告訴你喔,為了我們的約定,我己經跟我老爸要了一塊很大的地,我老爸也已經把那塊地過戶到我名下了,你可別讓那塊地變成無主孤魂喔!你要敢忘記我們的約定,我跟那塊地變成鬼都會找到你!』「若語如是說。

  這「番話」惹出蓀瑪的笑聲!真是道道地地的番話啊!連一塊地都能讓若語掰成有靈氣的鬼。

  笑雨也跟著破涕淺笑,帶了些些挖苦味逍說:

  「你沒變成鬼就已經很可怕了,我絕不敢忘記我們的約定。我們就在教堂前再立一次誓,上帝當我們的見證,好不好?」

  「當然好!」若語壓根忘了要追究笑雨那句「你沒變成鬼就已經很可怕了」的挖苦,聽到笑而自願在上帝的見證下再次立誓,她因笑雨即將離去而生的煩躁,頓時全消。

  她們三個人只有笑雨是真正的基督征,她跟蘇璃都是衝著笑雨的面子才上教堂的。這回笑雨甘願在教堂前立誓,還搬出她篤信的上帝,那她鐵定是不會忘記她們的約定了。

  三個少女在教堂的花圃前、在炙熱的艷陽下,勾了勾彼此纖細的小指。

  約定儀式結束後,主日崇拜也同時給束,聚會的眾人陸陸續續步出教堂,按下來便是午餐時問,通常會有超過一半以上的教友會留下來用餐。

  看見步出教堂的教眾對若語而言,等於是看見「午餐」,早餓得發慌的她,拉著笑雨的手往午餐地點——副堂快步跑去,仍不忘回頭喊還蹲在花圃前的蓀瑪動作快些。

  望著笑雨與若語的背影,蘇璃有些發怔,一個有「鬼」威脅、有上帝見證的約定,真的會成真嗎?

  她淺淺拉開一抹笑,拍了拍手上的塵土,站直身,抬頭瞥了眼當頭的刺目太陽。

  低下頭,她花了幾秒鐘做她的第一個默禱。

  她不是個信上帝的人,然而這一刻她卻希望真有個上帝,希望那個也許發明了太陽、天地的上帝,能讓她們的約定成真。

  薔薇

  也許

  我們都寂寞

  院落裡的薔薇

  才綻得狂

  也許

  我們都無意承認

  於是沉默地

  栽下滿園

  薔薇花

  在紅的、粉的、紫的

  芳華里祈禱

  彼此

  別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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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30 00:14:22
第一章   

  五年後

  考完最後一科,言蓀瑪終於結束了大二下學期的課程,開始放暑假了。

  她打算由台中直接塔最近一班火車回屏東。

  倒不是沒人邀她參加什麼活動,而是她要做的事太多,實在沒時間參加。

  這次回屏東老家,陪唯一的哥哥過一個星期的假期後,就必須趕回台中。

  那塊被三個女孩子命名為「伊甸園」,正在大興上木建造主屋的山坡地。

  若有人問她,這輩子她做過最瘋狂的事是什麼?

  她會毫不猶豫回答:答應兩位國中時期的同窗好友,一起成立伊甸園。

  她們三個女孩子,全是不滿二十的毛頭女生,談創業似乎太瘋狂了些。

  不過,瘋狂也好,正常也罷,既然連她哥哥都舉雙手贊成,並拿出五百萬創業基金,要她們三個人認真做,她也就沒任何後顧之憂。

  因為捻花蒔草正是自己的最愛,她當然樂於全力衝刺。

  這眷村的房子,清一色是平房,家家戶戶門前皆有能放下兩輛腳踏車、一輛機車的前院。

  她由口袋掏出鑰匙,打開紅色鐵門,再走了幾步拉開紗門,朝最近的大理石椅擱下水藍色背包,往裡頭喊:

  「哥,我回來了。」

  「怎麼不先打電話給我?這麼大的太陽,我可以去車站按你。」言馭文從廚房出來,雙手拿著一條毛巾,擦拭手上水滴。

  他正在廚房裡頭準備燉品,打算晚上幫他的寶貝妹妹補補身子。

  「走路只要幾分鐘就到了,何必麻煩你跑一趟?」蓀瑪吐了吐舌頭,一臉調皮。

  「我騎車去載你,不是更快?」他笑,拿干了的手,掐了掐她的臉。

  「唉,怎麼老是這樣瘦巴巴,掐不到肉呢?別人會不會以為我這個哥哥太不盡責?」

  「你不要管別人怎麼說啦!哥,我好餓,有沒有什麼東西能讓我先墊墊餓扁的肚子?」

  「沒吃中餐嗎?言馭文皺著眉。

  「忘了。」她跑進廚房,拉開冰箱翻找,「今天考最後一科,我一考完就趕著上火車,忘了買東西在車上吃。」

  「早餐有吃嗎?」他知道這丫頭嘴挑,火車上賣的便當,她向來嫌油膩,因此寧可餓著,也不肯買來吃。

  「哎,我一早趕著考試,哪來時間吃早餐?」她翻了好久,還是沒翻到能馬上吃的食物。

  「你很勇敢,敢在我面前承認你餓了一整天,不拍我打你嗎?」

  言馭文跟在她後面進了廚房,責備她的同時,舀了碗已經先煮好的香菇排骨湯,放上餐桌,才將還蹲在冰箱前翻食物的她拉起來,推往餐桌。

  「你才狠不下心打我,我那麼可愛。」她聞了聞香菇排骨湯的香氣,開始狼吞虎嚥。

  「哥,你的廚藝越來越好了。」她認真讚美著。

  言馭文陪坐在旁,不知該對這寶貝發怒還是笑?

  「今天考得順利嗎?」

  「不賴。」很快,她喝光一碗湯,「哥,我想再喝一碗。可是這樣又怕晚餐會吃得比較少,怎麼辦呢?」她望著空空如也的碗,很是苦惱。

  言馭文不說話,又幫她盛了一碗,慢條斯理地說:

  「喝完湯去散散步、串串門子,隔壁王媽媽老說想你,再隔壁的張伯伯說要幫你介紹男朋友。我等會兒才要熬雞湯,你晚點回來沒關係。」

  「哥,你這麼想把我推銷出去喔?」

  「如果有人願意幫忙照顧你,我是很樂意把你銷出去。」他淡淡笑著。

  「我們兄妹倆,該先被銷出去的是你吧!別忘了,你才是那個上了年紀,該擔心終身幸福的老頭子。不如我幫你介紹女朋友,我們繫上有不少——」

  「算了吧。你沒先銷出去,我怎麼放心?話說回來,像哥哥這種新新好男人,搶著要的女人多的是,你還是擔心自己吧!」他順手收拾了她再一次喝光的湯碗。

  「你在暗示我是滯銷貨,而你是暢銷品嗎?」蘇璃望著言馭文正洗著碗的背影。

  她這個哥哥,真的是斬新好男人!不但去洗手做羹湯,將家裡整理得窗明幾淨,更能輕鬆在一日內賺進斗金。或許,她哥哥確實很搶手,不需煩惱銷不出去。

  「這不是暗示,是不爭的事實。你都大二了,連個男朋友的影子也沒見著,這不證明了你是滯銷貨嗎?而我,你大概不知道我每個週末都約會滿滿吧?你說,我們兩個誰該擔心銷不出去的問題?」

  「誰知道你是不是在吹牛?而且如果約會滿滿,我為什麼沒看你帶女人回家過?」

  「還沒決定要不要的女人,怎麼可以帶回家?好了,你乖乖出去散步,記得在六點以前回來吃飯就好。我要忙了。」言馭文將她推出廚房。

  滯銷貨!?她哥要是知道她費了一番工夫才推掉一堆邀約,一定不敢再說她是滯銷貨。

  罷了,起碼聽見哥哥說他每個週末約會滿滿,她就心安多了。

  自從五年前父母遭逢意外過世,哥哥便擔下了照顧她的責任。對這個至親長兄,她總有份歉疚,因為如果不是她,哥哥肯定會有更好的發展。

  那棟大宅,有一大扇醒目的藝術雕花門,外圍是以一塊塊米褐色長形巨石堆疊而成的圍牆。

  雕花門後是條足夠兩輛房車交會的筆直大路,直直通往以藍色琉璃瓦為屋頂的宅於。藍色琉璃瓦下的建築物搭著純白色石牆,沒有華麗的壁磚覆著。

  陽光下,琉璃瓦的藍,石牆的白,搶眼地折射南台灣燠熱的艷陽。

  藍白宅子入口,是以一對對稱白石長柱撐起的門廊,離石柱約莫二、三十步才是宅子的大門。

  遠遠看去,石柱似乎有雕印,但無法看真切上頭的雕印圖形。

  蓀瑪自小在屏東市長大,那些年她總是清早騎單車上課,習慣性的朝藍白色建築大門望一眼,而石柱後那扇門,總是緊閉。

  直到黃昏,她下課經過同樣地點,看的仍是同樣緊閉的大門。

  雕花門後那條筆直大路兩旁,有著一大片庭園。

  兩排整齊筆直的白干層,自雕花門栽植至宅子前,樹上本該是翠綠的葉子,總略顯枯黃,一副水分不足,養分也不足的模樣。

  過去,蓀瑪常常在雕花門外低聲歎氣,心疼著園子裡的樹,與爬在圍牆上頭奄奄一息的軟枝黃蟬。

  其實只要給予足夠水分,適當施一點花肥,那庭園裡的植物都是很好照顧的。

  只要花上一點點的心思,植物就會以最燦美的姿態豐富人們的雙眼。可惜,這宅子的主人,似乎不懂這樣的道理。

  生命不管是哪種形式,都該被尊重啊!蓀瑪以往只要經過那幢宅院,她就管不住為圍牆內被忽略的綠色生命心疼的感覺。

  大學聯考後,她如願考取中興大學園藝系,離開自小生長的純樸城市,她為藍白大宅歎氣的機會也跟著減少。然而每年寒暑假她回屏東老家時,那種惋惜情緒依然會自動湧現。

  下午四點多,她回家第一天,被親愛的哥哥趕出家門散步,但她沒照哥哥的建議在眷村的巷弄裡串門子,而是轉出眷村,信步走到這幢藍白建築前。

  這是不是自虐呢?明知再看幾次那宅院,結果都一樣,都一樣心疼,她怎麼老想不開,總愛在回老家第一天轉去那宅子看看?

  不過,她也老覺得奇怪,那荒涼宅子裡的瀕死植物,經過那麼多年,總沒能死透,全在垂死邊緣掙扎,像是有人偶爾施捨一些水分、一些養分似的。

  她終於走到宅院門口,但這次她競沒有歎氣、沒有心疼,而是瞪大了眼,看著那條白干層罩著的蔭涼大路——

  有個男人正握了條橘黃色水管,噴灑著水柱澆往白干層的樹身。

  男人的年紀看起來不大,約莫二十六、七歲的模樣。

  夕陽餘暉穿過葉縫灑在男人身上,男人修長的身子像是灑上一點一點金粉般,散發著光芒。

  「喂、喂,灑水的先生——」咦?她居然喊了人?喊他做什麼呢?

  灑水男人朝她瞧了一眼,沒反應,又轉頭繼續灑他的水。

  不理人?

  蘇璃眨眨眼睛,非常確定對方看見她了,她就站在雕花門外,也喊了他,不管如何,他至少該有點回應。

  「喂,你聽見我喊你了,喂——」蓀瑪本想再說些話,諸如做人該有的基本禮貌等等,但霎時,她發現自己無聊的固執——對這幢宅子、宅子裡的人,她固執得不像自己。

  她從來不愛干涉別人,從來不在什麼事上表現過於強烈的情緒,偏偏對這宅子、這八成是第一次看見的男人,有說不上的強烈情緒。

  她吞回想說的話,在門外發了一會兒呆,轉身走了兩、三步,決定離開。

  「有事指教嗎?」男人的聲音,似乎離得很近。

  蓀瑪轉過頭,看見男人果然跟她只隔著那扇雕花門,她一陣恍神。

  有人的臉,生來就是那個模樣嗎?

  硬邦邦的線條,沒有一絲柔軟弧線,像是讓人一刀一刀直接創出五官似的,就連他那雙眼睛,也透著硬得不摻一絲情緒的剛冷氣息,再加上應該超過一八五的修長身材,他實在是個讓人覺得……很有壓力的男人。

  「你這張臉,很醜,你知說嗎?」蓀瑪擰著眉,衝口說了想法。

  而這話,立即換得兩人同時錯愕的「默契」。

  她……發什麼神經亂說話!?

  男人雖震撼著這句摸不著邊的評論,然而瞬間就斂去錯愕,換回原本的冰冷。

  「你是第一個說我很醜的人,謝謝你的評語。」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蓀瑪緊張地想解釋,她從不對人惡言相向,也搞不清楚為什麼對這裡人口出惡言:她究竟是哪裡錯亂了?

  「不要緊。你喊我應該不是只為了評論我的長相吧?請問,除了批評我長得很醜之外,你有什麼其他指教?」他語氣平淡,跟他的五官線條一般,沒情緒。

  「我想告訴你,你應該幫院子裡的植物施肥,它們被你照顧得……很營養不良。」蓀瑪看著他,有莫名的挫折感。她竟連解釋都說不完整,這男人真的給人很大的壓力。

  「你會照顧植物?」他由頭至腳,毫不掩飾地打量了她一回。

  「嗯,我讀園藝系,過了暑假就升大三。」她極自然地脫口而出,說完,才有淡淡後悔,對個陌生人,她的話多得讓她不禁覺得,現在多話的言蓀瑪也是個陌生人。

  「你放暑假了?」

  她點頭,沒再開口,怕又沒頭沒腦說太多。

  「我提供你一天薪資一千元的工讀機會,來幫我照顧這些很營養不良的植物,你若要這個工作,明天早上八點半來。」

  蓀瑪眨著眼,以不可思議的目光,追隨男人說完話就轉身走開的背影。

  他根本不想聽她回答要不要來工讀!

  好獨斷的一個人!

  蓀瑪停在原處,開口老半天卻沒發聲喊人。因為心裡有一陣矛盾,她想,但也不想告訴那個沒情緒的男人,她只能在屏東待一個星期。

  為什麼呢?天知道,她也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為什麼不想告訴他?為什麼不直接拒絕他,讓他知道,她沒時間幫他照顧那些很營養不良的植物。

  蓀瑪望著門內那個回頭繼續灑水的男人,直到男人收了水管,穩穩踏著步子,走進藍白大屋那扇她望了許多年,卻從不見開啟的門。

  他應該知道,她一直站在雕花門外看,可是他竟……完全當她不存在!明天,她會來嗎?

  她的視線飄上圍牆邊的軟枝黃蟬,領悟到自己的選擇很有限。

  只不過,促使她來的原因,真只為了營養不良的植物嗎?

  她怎麼覺得那個腳步穩當,一路步進藍白大屋的男人,也很營養不良呢?他似乎有顆非常營養不良的心。

  沒人生來便是那種冰冷模樣!蓀瑪想著,繼而輕輕歎息。

  為滿園子營養不良的植物,也為那個被她認定了跟植物一般營養不良的屋主,明天,她應該會來吧。

  八點半,她準時出現在那扇雕花門前。發現那男人正由屋子走出,向她走來。

  早上出門前,她告訴親愛的哥哥她要去打工,接著沒作任何解釋就出門了。

  她相信回家後,必定會面對一場火力不小的逼問責罰,但目前她管不了那麼多。

  依她對哥哥的瞭解,昨晚若先提打工的事,肯定會換到否定的回答。不得己,她只能光斬後奏。

  何況,她不確定這個工作能否持續上一天,甚至一個星期。

  即使她對那屋子裡營養不良的植物與人,有說不上的同情,但,就算她同情那男人,她實在無法確定他們能相處得來。

  「你來了?」他穿了件白色襯衫、黑色西裝長褲,袖子半卷,手上握了條領帶,領她往屋子走。

  蓀瑪儘管疑惑,仍是跟他走進屋內。

  一進屋,他站在玄關的一而鏡子前,邊打起領帶邊開口:「你蠻有膽量的。」

  蓀瑪站在旁邊,想也不想又衝口說:「你很有自知之明,也知道你難相處到別人必須撐起膽量來面對你。」

  在這男人面前,她似乎常常管不住嘴。

  他明顯緩下打領帶的動作,不以為意地望了她一眼,又將視線挪回鏡子裡。

  其實,他剛想說的是,她是蠻有膽量的,但很不智,竟真的到一個陌生人家裡管花管草。

  他期待她來嗎?並不。

  昨天下午出口的提議,不過是打發她罷了。一個大學生,該有基本的自我保護常識,該懂陌生男人給的工讀機會,通常潛藏危險。

  看來,是他高估她的危機意識了。

  「你可以不必來。」他淡漠地給了句話,繼續跟他的領帶奮戰。

  「不必來受氣嗎?我知道。我不知道的是,我為什麼管不住自己的腳,就是要來,大概是看不過去滿園子的受虐植物吧。你轉過來,我幫你。」

  「呃?」他皺著眉,偏頭看她,困惑著她最後一句話的意思。

  「你的領帶,我可以幫你打,免費。」她指著他的領帶,笑了,因他皺眉困惑的模樣,終於讓她瞧見他身上有一絲人氣。

  他掙扎一秒,轉身向她。

  「不想我勒死你的話,你最好蹲下來一點。」她拉了一下領帶。

  他再皺了次眉頭,再掙扎了一秒,稍微蹲下身。

  沒多久,一個漂亮的領結成形。

  她拉整了襯衫領子,再幫他平整兩肩,就像她以前常幫言馭文做的一樣,這一刻,她沒任何奇怪的想法。

  「好了,你往鏡子看看這樣好不好?」

  他不否認,有短暫的幾秒,他失神了。

  她指著他領帶輕笑的模樣,還有她用手幫他扯平兩肩襯衫,再用小小的手掌拍了他兩下肩背時,他真的有短暫的恍惚。那種溫柔,他不曾在任何女性身上感受到。

  依言,他轉過身望進鏡子,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便逕自往客廳裡走。

  拿起擱在沙發的西裝外套、茶幾上的車鑰匙以及其他兩串鑰匙後,他才又走向玄關。

  蓀瑪站在玄關,看他一連串動作,覺得心裡頭悶悶地。

  看見又走回玄關的他,她忍不住說:

  「你這人很沒禮貌耶!難道連聲謝謝也不會說?」

  「到現在為止,從你口裡說出關於我的評論,總計有三項:我很醜、我很難相處、我很沒禮貌。對於這三項評論,我只能回答,謝謝你中肯的評論,但我不在意。我唯一能給你的建議是,我很醜,你可以不要看;我很難相處,沒人逼你跟我相處:我很沒禮貌,你可以從此不要跟我說話。

  但有件事我必須說明,你想聽我說謝謝,是無理的要求。免費幫我打領帶是你先說的,我以為『免費』的意思是完全無償的,當然也包括不必回送你一句謝謝。所以,我不說謝謝錯了嗎?」

  蓀瑪可以感覺自己撐大了眼,沒想到,他不說話則已,一說話就是這麼長篇大論,她簡直找不到話回他了。

  長篇大論之後,見她沉默,他不自覺地拉開唇角,像是為了什麼而得意的笑,卻一閃而逝。

  「這是屋子的鑰匙,大的那一把是開外頭的門,小鑰匙則是開這屋子的門。」他將穿著兩把鑰匙的那串鑰匙圈懸在她面前,等著她決定要不要接過去。

  蓀瑪猶豫了一下後接過鑰匙,接著見他掏出皮夾,由皮夾中抽出十數張千元鈔,這次他直接將錢塞進她掌心裡說:

  「先付你一星期工資,剩下的錢,你可以幫外頭那些營養不良的植物,買些補品。」語落,他往屋外走。

  「喂,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你也不知道我——」她朝著他的背影喊道。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至於你的名字,我沒興趣知道。」他回頭冷漠地瞧她一眼。

  「喂!你喜歡人家喊你『喂』是不是?我沒興趣讓人喊『喂』,我叫言蓀瑪,你可以稱呼我言小姐。」

  她實在不明白自己在這兒攪和什麼,對這個不要幾秒就會讓她理智失控、管不住言行的男人,她該學學他穩步離開的冷酷模樣,頭也不回走出這幢宅子才對!

  她的話讓他停下腳步,進一步認真地打量起她。

  過了好一段時間,在蓀瑪被他瞧得不自在,差點開口罵人那一秒,他總算說話了。

  「你可以喊我龍先生,或者老闆,這兩天我不會回來。這座園子,麻煩你一個人照顧兩天了,言小姐。」

  「你不怕我拿了你的錢,什麼事都不做嗎?」她握著手裡的錢,沒來由地覺得那些錢燙手。

  在那男人眼裡,是不是凡事都能用錢打發?沒來由地,她竟害怕著,他真是這樣的人。

  「你不會,因為你太誠實。」他迎著她的視線,眼底有著篤定。

  「誠實?」這是讚美嗎?

  「別以為我在讚美你,事實上,我認為誠實的人,都很笨。」這一次,他說完話就離開了。

  她握著一疊干元鈔,心裡不明白的事,太多太多了——

  他說他姓龍,難怪門廊上的對稱長柱,分別雕著一條攀卷而上的龍形圖騰。

  當他說「誠實的人,都很笨」時,她對著他滿是嘲諷的雙眼,說不上話就算了,為何還湧出某種她不懂卻也收拾不了的情緒?隱隱約約像是為他心疼似的。

  但為何心疼呢?解釋不來啊!

  對一個出手闊綽,擁有豪宅美車的男人,她心疼什麼呢?

  為什麼光是望著那一雙眼,她就像是著了迷,不自主地會被引進那兩潭彷彿深不見底的黑暗裡。

  他的眸子,是兩道極漆黑的光,彷彿暗示著他有抹漆黑的靈魂……

  蓀瑪輕輕甩了甩頭,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

  說實在話,他其實不是難看的人,她衝口說他很醜,並不是那種形於外的醜,讓她覺得醜的是——

  他那張看不到一絲溫情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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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30 00:14:47
第二章   

  「你缺錢用嗎?」言馭文一見蓀瑪進屋,劈頭就問。他等了她一整天。

  「哥。」她喊得歉疚。

  「回答我,是不是缺錢用?」他走到她面前,低頭瞧她。

  「不是。」蓀瑪怯怯答了話,猶如做錯事的小學生低頭看著地上。

  「既然不缺錢,為什麼出去打工?你去哪兒打工、打什麼工,都沒交代清楚,這樣對嗎?」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哥,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一點都不好。在你把事情交代清楚前,要我不生氣,恐怕很難。」

  「哥,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我的個性怎麼樣?」

  她在龍家庭院忙了一天,也困惑了一天。

  有時,她就坐在白干層的樹蔭下發呆,想著為什麼在那位龍先生面前,她表現得像個沒多少教養的驕縱女子,常常出口就是可以傷人的話。

  「你想轉移話題?」言馭文問。

  「我其實是到那棟藍白色宅子打工,以前我常跟你說的那棟房子。昨天我散步時碰到屋主……他應該是屋主吧,我不太確定……我跟他提了他的植物長得不太好,他請我幫他照顧,我……」

  「你去龍家打工?」

  「你知道那戶人家姓龍?我沒聽你說過。」

  「你沒問過我。去龍家打工跟你的個性有什麼關係?」

  「因為我對那個屋主,說話很不客氣。」

  「你說的那個屋主,年紀多大?」

  「應該跟你差不多吧。」

  「看起來是不是很冷漠?言馭文的表情不太愉快。

  「對。」

  「你知道他的名字嗎?」

  「他不肯告訴我。」

  「下次見到他,你再問問。如果他是龍貫雲,你就別再去那兒打工了。如果不是知道你很心疼那園子裡的植物,我根本不希望你再去龍家。蓀瑪……」

  言馭文欲言又止,非常希罕地在蓀瑪面前歎了一口氣,揉了揉她的頭。

  「我真希望自己不要這麼寵你……可是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寵你寵誰?總之,你想做任何事,哥都會盡量支持。你想照顧那些植物,我不想反對,因為你念好幾年的園藝了。可是,如果你說的那個屋主是龍貫雲,我希望你別再去龍家。」

  「為什麼?你認識龍貫雲嗎?」

  「他是我大學同學。」言馭文一語帶過,眼底似乎有著欲言又止的光芒,「餓了吧?飯菜都涼了,我去熱一熱,你去梳洗一下,我們一會兒就吃晚飯。」

  他又歎口氣,將話題終止,往廚房走。

  「哥,你很生氣嗎?」蓀瑪跟著言馭文進了廚房,幾乎沒見過言馭文歎氣的她,非常不安。

  「我沒生氣。言馭文給了一個看似無奈的笑。

  如果不是太瞭解蓀瑪,他會直接下封殺令,禁止她進出龍家,可惜他瞭解她對植物的喜愛。

  在龍家大宅出現的人,不是龍貫雲的機率有多低,他心裡有數。

  但那個人,可千萬別是龍貫雲!言馭文攏緊眉,再也說不上半句話,憂慮著他的想法會成真。

  兩天後的傍晚。

  不管她這兩天如何逼問,她親愛的哥哥就是不肯吐露,跟龍貫雲之間有何恩怨!

  哥哥從來沒堅決阻止她做什麼,只有這件事,她看得出來,她哥哥非常堅決,擺明只要對方是龍貫雲先生,一切免談。

  她在無法理解的情況下,只能一面消極地祈禱,那男人不是哥哥介意的龍貫雲,另一方面更積極地整理滿園植物,因為對方萬一真是龍貫雲,她就再不能來這園子了。

  為了預防萬一發生,她甚至寫了一本小冊子,哪些植物該多久施一次肥、澆多少水,她全記在小冊子裡。

  不過即使對方不是龍貫雲,即使她能繼續幫忙,她能幫的時間也多不了幾天。

  近六點的傍晚,她其實應該回去了,可是今天她在門廊前的石柱旁坐了一會兒,特地多等了些時間,他今天應該會回來吧!

  在她決定放棄等待時,一輛車駛進那扇自清早就被她拉開的雕花門,她不自覺呼了口氣,終於等到了。

  蓀瑪往停車棚走,等著他停好車,打算他一下車就問清楚。

  「你在等我?」沒多久,他下車靠在車旁問,一臉疲倦的模樣。

  「嗯,我哥要我問清楚你的名字。」她說。

  他疲憊的身子,震動了一下。

  接著他俯身開了後座的門,抽出西裝外套。

  看來這兩天,他似乎沒換過衣服,出門、回來穿的是同一套西裝。

  蓀瑪等著他的回答,以為這次他該會給答案。

  沒想到,他拿了衣服,不再多看她一眼,逕自往屋子裡走,似乎沒打算給她答案。

  她跟進屋子,從見到這男人至今,她最常做的,好像就是跟在他後頭。

  一人客廳,他隨手將外套往沙發扔,粗魯地扯著領帶,邊走向酒櫃,邊順手解開兩、三顆襯衫扣子。

  他的模樣,像偌大的客廳只有他一人似的,對跟進屋子裡的她視若無睹,或者該說,他根本是當她不存在。

  從酒櫃拿出一瓶Vodka、一隻小酒杯,瓶子與杯子幾聲碰撞後,他仰頭一口飲光小杯裡的烈酒,如此反覆倒了兩、三次酒,喝了兩、三次酒。

  寬敞的客廳安靜得只聽得他一個人的動作聲。

  他並未開燈,傍晚的昏暗天色仍有些光,透過窗子竄進陰暗的大廳。酒櫃旁有一大扇格於玻璃窗,他站在微光與陰暗的交界處,喝著一小杯又一小杯的酒。

  這一幕,看在蓀瑪眼底,競泛起淡淡的、說不出,更解釋不來的愁緒。

  這樣寂靜的時刻,誰都忘了去算到底過了多久,當整個空間沉進黑暗裡,當她的眼再也看不清窗邊的男人,她才意識到該回神。

  聽著黑暗之中憲寨的移動聲,她正欲開口,沙發邊的一盞落地燈,瞬間被點亮。

  「你——」他已經坐進沙發裡,一副累極了的樣子。蓀瑪本要出口的話,又讓他這疲累的樣子,給打住了。

  他聽見聲音,抬起頭看見在大廳另一端的她,瞬間擰了擰眉。

  「我以為你走了。」他說。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我——」

  「你哥要你問的,我知道。」

  他放下剛剛一起拿過來的酒瓶與杯子,靜靜望了她一會兒。

  左旁分的黑亮長髮,筆直得像熨斗燙過一般,垂過她單薄的雙肩,有兩、三繒不安分的髮絲攀在她胸前,跳舞似的凌亂附在水藍色的短袖上衣。

  她擁有男人喜歡的特質,就是乾淨。

  普天下男人,十個大概有九點九個喜歡乾淨的女人,它指的不是身體上的乾淨,而是感覺上靈魂乾淨的女人。而她,看起來就像個靈魂乾淨的女人。他不否認,他也是九點九個男人裡的其中之一。

  倘若是像她這樣的女人走向他,他絕對會毫不遲疑接收下來,但那所謂的接收,無關情愛,純粹是種男人對女人的慾望,對她,他有慾望,他這樣告訴自己。

  「你過來。」

  蓀瑪依言走向他。

  他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她坐下。

  若蓀瑪有絲猶豫,但也僅只於瞬間,她便坐下了。

  沒有丁點徵兆,她才坐下,他立即從她身後攔腰抱緊了她,來不及出言抗議,他的另一掌也繞了過來,將她整個人緊緊圈進懷裡,他的臉接著埋進她長髮。

  這一切全發生在蓀瑪無法反應的瞬間,她連掙扎都來不及,人就被圈緊,動彈不得。

  「讓我抱一下,我需要一個人讓我抱一抱。」他埋在她頸項的臉,傳出聲音。

  「你該先徵求我的同意。」

  「我從不求人同意,只做我想做的事。如果我想抱你,我就抱你;如果我想要你,我也會直接要了你,問你同不同意,是多餘。」

  他口而拾起頭,騰出右手,似乎帶著小心,摸著她腦後的長髮。

  「你的頭髮,摸起來比絲絨還舒服。」

  嚴格來說,她被侵犯了,不管是行為上或言詞上。

  她該跳起來賞他一個巴掌,並大聲喝斥他的無禮張狂,可是她沒這麼做,只是任由他摸著她的長髮。

  「你都不管別人的想法嗎?你不在乎你的行為可能會傷害別人嗎?如果你要我,即使我不同意,你也會強迫我嗎?你難道不知道強迫一個女人發生性行為,叫作強暴嗎?別人可以告你的!」

  她沒有聽錯!她身旁的男人,發出了輕笑聲。

  「我只說我從不求人同意,不表示我會強迫女人。我想抱你,就會直接抱你,你若掙扎,我就放開。我不強迫女人,那不是我的習慣。

  換句話說,我若想要你,我會直接用行動表示我的慾望,如果你接受了、沒掙扎,我就會繼續;過程中只要你清楚表示你不願意,我就會放開你,你聽懂了嗎?我不會強迫女人,我只是不愛矯情的詢問對方要不要,等得到答案再行動。女人的身體,會給我最誠實的答案。」

  他的手,依然撫摸著她的長髮,似乎愛不釋手。

  她不敢轉頭看落地燈下那張男人的臉。

  他太具侵略性了,這樣的男人,危險得讓人想逃,偏偏他又散著某種強烈的氣息,讓人……捨不得真的逃了。

  「你該走開的,可是你留下來了。你該掙扎的,可是你只是靜靜靠著我。言小姐,你說,我該聽你的話,先徵詢你的同意嗎?那真的不是我的習慣。」他的聲音,低啞了幾分,有慾望的成分。

  「呃?」他……是什麼意思?真如他剛說的,想要她嗎?她以為……那些話只是一種比喻,並不是他真正的想法。

  她……她該走開的,可是腦子卻明明白白閃著不想離開的念頭。

  對這個行為毫無邏輯可言的男人,她竟然產生前所未有的情懷,她對著他,找不出一點抵抗力。

  「怎麼不說話?言小姐,你該告訴我,我究竟要不要詢問你,或者直接用我的身體試探,看看自己能得到你多少?你該給我一個答案的,如果再繼續沉默下去,我就只能選擇自己慣用的方法了。」

  「你……」她錯愕的回過頭,看向身後的他,卻不曉得這樣一看,會讓自己徹底淪陷。

  那雙原本她以為沒有情緒的眼,此刻像燒了兩簇火,一下子就將她捲進火焰裡,無法反應。

  「看來,我只能用自己的方法了,言小姐。」他輕聲笑了笑,俯下頭,正確無誤地含進她兩片粉色唇辦,右手掌心架著她的後頸肩,讓她更貼近他。

  該逃的、該逃的……她無法思考的腦子,抓住的只有這句子,其他的,全在他的唇辦安撫下,一點一點淪陷。

  他先是晴蜒點水般啄吻著她,再緩緩以舌挑開她緊閉的唇,竄進她的齒間玩樂,直到她不由自主回應他的唇舌,不由自主貼緊了他,攀上他寬闊的肩……

  一切發生得太急、太快,她被他壓進沙發裡,褪去了所有衣物,似乎只有短短瞬間,他們便已課裎相對。

  她甚至沒來得及想後悔兩個字,甚至連要或不要都沒丁點時間考慮,她就已在他身下,承受著他試探性的進人……

  老天!她一定是瘋了!這男人,甚至不肯說出他的名字,當他完全沒入她的身體,疼痛激出的微濕淚液,就這麼懸在她眼眶,看起來像極了兩潭清淺湖水。

  「放鬆,會比較不癇,聽話,我保證暫時不動了,你放鬆。」他抱緊了她,在她耳邊低聲命令著,並輕輕撥開她的髮絲,在她臉上印下綿綿密密的吻,誘哄著她放鬆緊繃的身體。

  蓀瑪有想哭的念頭,不明白潔身自愛了二十個年頭的她,怎麼就迷迷糊糊地交出自己?當他進來的那一剎那,她有一瞬間的清醒,不曉得當一切結束後,該怎麼對自己交代。

  但蓀瑪的短暫清醒,很快地被他重新開始的動作打散了。

  在她身體裡安靜了好片刻的他,緩慢地繼續了佔有的動作,再開口時,他的聲音柔了幾分。

  「什麼都別想,緊緊抓著我,我要給你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樂,我保證你一定會愛上那種快樂……」

  她還能做什麼呢?在她的身體被他徹徹底底佔有的這一刻,她除了聽話的緊緊抓著他,承受著他的動作之外,什麼也不能做了;除了被動承受著他在身體裡撩撥出的火熱感受,她真的什麼也不能做了……

  當所有知覺化成奔騰的熱氣竄向四肢百骸,蓀瑪殘存的意識徹底崩盤,頃刻間,她的敏感知覺像被人粉碎成酥酥麻麻的分子,在每個細微的毛孔裡鑽動。

  那就是他說的快樂嗎?她不清楚,只知道這會兒是累極了,本能地縮進他懷裡。

  如果這是他說的快樂,這樣的快樂太耗力,也太撼人心弦了。

  而在他承諾的快樂過後,等著她的會是什麼?

  是自責的痛苦吧!她競對一個不知名的男人交出身體。

  這些……醒過來再面對吧,現在的她,真的好累了。

  她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大床上,身旁的床位讓沉甸甸的重量壓陷,放眼望去是一室黑暗,蓀瑪還沒摸清身處何處,身旁的人便開了口;

  「你要不要起來了?還是想再躺一會兒?我下樓幫你把衣服拿上來,如果你想再躺一會兒,我去告訴你哥哥,請他先回去,我晚一點再送你回去。」

  「我哥?」她腦袋還沒開始運作。

  「對,你哥剛來,在樓下,這是我的房間。」

  蓀瑪撐起上半身,努力整理著他說的話。

  他說……要下樓幫她拿衣服,他說她哥哥在樓下。

  天啊!蓀瑪掀開薄被,不意外自己一絲不掛,而一直若無其事的他,只穿了件灰色浴袍,濕淋淋的頭髮還在滴水。

  她摟著被子站在臥室裡,進退不得。

  「我不建議你這副模樣下樓。既然你不睡了,我幫你下樓拿衣服,你可以趁現在去淋浴。」他由床上躍起,往外走。

  「你怎麼可以這樣?」

  「怎麼樣?」他停卜來,回頭看她,黑暗裡只有浴室傳來的微光,蓀瑪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好像……這一切都無所謂的樣子……」

  「你希望我表現得跟你一樣不知所措?你希望我像個做錯事的男人,神經緊張地收拾殘局?這樣表現就有所謂了?

  我以為我現在的表現對你是種尊重,至少我不認為跟你上床,是件可恥、錯誤的事。我願意大大方方站在你哥哥面前,即使我是他討厭的龍貫雲,我一樣能坦然接受他的責備,你為什麼不能?

  如果覺得跟我上床是件可恥的事,你應該拒絕我,我不會為難你,你知道的,不是嗎?言蓀瑪小姐。」

  「你……」他是龍貫雲?他很清楚知道她哥哥討厭他?

  「說不出話了?」他逼近她,就站在離她一寸之遙的前方,「因為我是你哥哥討厭的人,所以你開始後侮一個小時前沒推開我,是嗎?」

  「你跟我哥有什麼過節?」

  「過節?問得好,但太遲了。」他用手整理她的長髮,語氣冰冷,「如果言馭文不是該死的一心想保護你純潔的心,恐怕你跟我之間,也會有過節。」

  「我哥知道我跟你……跟你……」

  「跟我發生關係,是不是?你說呢?你的衣服還在客廳的沙發上,言馭文人在客廳,你覺得他知不知道?」

  「龍……先生,你是因為我哥的關係,才故意跟我……跟我

  「跟你發生關係?你哥哥把你保護得太好了,讓你純潔得連做過的事都說不出口。你的問題,對我是種侮辱,我想要你,跟你哥或其他任何人都無關。我去幫你拿衣服。」

  「我可不可以再問一個問題?」

  隱約之中,她好像聽見他一聲歎息。

  「你問」

  「我哥為什麼會來?你要他……」

  「現在八點多快九點了,你哥說你應該在六點前回到家。不是我要你哥過來的。」

  「他很生氣嗎?」

  「……我不得不承認,你哥真的很疼你。十分鐘之前,他很生氣,現在應該不會了。他在樓下等你作決定。」他先是遲疑了一會兒,才說。

  「作決定?」

  「對,決定要不要跟我了斷?」這一刻,他靠她好近、好近,說完話的下一秒,他便緊緊摟住她,將她摟進胸懷。

  「我不勉強你繼續跟我在一起,但我得先告訴你,你若執意要跟我在一起,我能給你的八成是災難多於快樂,我無法娶你,如果你期待我們之間的最終結果是婚姻的話,那麼我希望你的決定是跟我了斷,因為我已經有婚約了。所以、請你想清楚,若要繼續跟我在一起,我們就只能是『在一起』,你懂嗎?」

  這算什麼?給她一刀,再問她想不想死得痛快一點?他跟她發生關係,純粹只是紆解慾望嗎?

  蓀瑪沒能想到婚姻如此遙遠的「結果」,龍貫雲卻先明白告訴她,他有婚約了。

  他怕她巴著他不放嗎?

  倘若怕她放不開,他又何必讓她考慮要不要繼續?

  這男人,給了蓀瑪一團迷惑。

  他鬆了雙手,放開她之後,在她唇邊印下輕吻。

  「很抱歉,讓你一醒過來,就面對這種狀況,但我希望你不後悔我們剛發生的事,因為我不後悔。若是能再選擇一次,我還是要你,沒有任何原因,也不會因為你叫言蓀瑪,我叫龍貫雲而改變。

  我要你,單純是我跟你之間存在的強烈吸引力,我相信你也有感覺。名字是次要的、外在是次要的,我想要你的那一刻,就只是單純我跟你之間的吸引力。你應該懂我在說什麼。」

  「你的話很動聽,可惜對現在的我來說,沒有絲毫幫助。麻煩你幫我拿衣服上來,我需要十分鐘獨處,謝謝。」她無法理解龍貫雲略帶歉意的話、無法理解他的想法,面對眼前的窘境,她連自己的想法都理解不了。

  「你比我想像的還成熟,我會跟你哥說你需要十分鐘,十分鐘後,我再幫你把衣服拿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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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30 00:15:13
第三章   

  車禍發生那天,言馭文剛通過碩士論文口試,下午從台北搭車回屏東,才進家門,就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

  他記得很清楚,那大是星期五,藕宇去參加學校舉辦兩天一夜的公民活動。

  那場來得突然的車禍,奪走他父母的生命。接到通知,他趕至醫院,連父母最後一面都沒能見著。

  院方表示遺憾地將父母的遺體送進太平間,警察交代著車禍發生的狀況,但他耳朵卻嗡嗡響著,聽不進任何聲音。

  他只隱約聽見了龍貫雲的名宇,隱約聽見警察說對方願意私下和解……

  那不真切的一幕,彷彿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

  他沒想到,五年後他會再度踏進龍家大宅!

  他記得五年前在這宅院前,他狠狠給了龍貫雲兩拳,而龍貫雲只是靜靜站著承受,血沿著他的嘴角流出一道鮮紅痕跡。

  那個晚上,鮮血的顏色像詛咒似的,不斷出現在他眼前,父母的血、龍貫雲的血……

  那是言馭文第一次在別人面前掉下眼淚,也是唯一一次。

  那天,龍貫雲只是一臉漠然地站著,沒有解釋、沒有抱歉,除了大把的鈔票,在隔天一早,由龍家的一名司機送進言家大門外,什麼都沒!

  他要錢做什麼?錢,他多得是!

  龍貫雲以為他們住眷村平房,就代表沒錢嗎?就代表他只消送上大把鈔票,就能安撫他失去父母的痛苦嗎?

  他坐在沙發上,望著親愛妹妹的衣衫,回想起當年的點點滴滴,有說不出的難堪心情。

  「我答應給她十分鐘思考,你要喝杯酒嗎?你的樣子看起來很需要喝上一杯。」龍貫雲下了樓,由酒櫃拿出另一隻酒杯,先前的那瓶Vodka還在桌上,他將杯子放在言馭文面前。

  「我不喝酒,酒只會讓我想起我父母的死。」言馭文看著龍貫雲,眼中的複雜情緒難以解讀,「我父母的死並未給你任何教訓,是不是?你至少該戒掉喝酒的習慣。」

  「自從那件事之後,我只要喝了酒,就絕對不碰車子。這樣算不算對得起你的父母了?」他替自己倒了酒,一口喝乾。

  「如果可以,我會拿你的命祭我父母。」言馭文落在膝上的雙手,緊握成拳。

  五年前,他沒在龍貫雲面前說出真正的想法,他以為這些話不會有機會說出,沒想到……

  「太遲了,真想要我的命,你早該在五年前動手。現在才想動手,恐怕令妹會傷心。」

  「你——究竟想怎麼樣?我們欠龍家什麼?你明知道她是我妹妹,為什麼還碰她?為什麼讓她而對這種難堪?」

  「你不說出五年前的事,她就不必面對難堪。既然五年前你選擇不說,五年後的今天,你更沒有理由說了,你比我聰明,該知道此刻讓你妹繼續『無知』是種幸福。只要你不說,我就不會主動破壞她的幸福。」

  「你己經破壞了她的幸福。」言馭文歎了口氣。

  如果他能預知他的保護,最後竟讓蓀瑪「無知」地陷進這般局面,他會一五一十將事實說出。

  現在,他該怎麼做?他要不要對蓀瑪說出事實?

  「我喜歡令妹,可惜沒辦法給她幸輻。」他陰鬱的雙眼,有著難辨的遺憾。

  「既然是蓀瑪自願跟你發生關係,我沒立場多說什麼,但我知道你快要結婚了,你的企業聯姻報上登得清清楚楚。既然如此,請你別再打擾蓀瑪的生活,我只要求這麼多。」言馭文歎氣。

  「言馭文,我常常希望,我們是朋友關係。坦白說,我沒看過像你這麼冷靜的人,現在的狀況若換成別人,可能己經直接拿刀殺人了。

  從五年前我就在猜,你這樣活著是不是很辛苦?冷靜、理性,即使情緒再強烈,你依然能理性思考最合理的處理方式。你的父母若還在,一定很以你為榮。

  我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擾,可是我完全不後侮跟令妹之間的事,誠如我剛才說的,我喜歡她。但我願意給你保證,如果令妹選擇跟我了斷,我絕不會再主動找她。然而,若是令妹想繼續跟我在一起,我不會因為任何人的關係而拒絕她。這是我能為你做到的底限。」

  「在一起?她用什麼身份跟你在一起?你要結婚了,你不記得了嗎?」

  「這是我跟令妹之間的事,不勞費心。時間差不多了,我該幫她拿衣服上去。」

  「必要的時候,我會告訴蓀瑪一切。」言馭文對著他的背影說,他相信龍貫雲懂他的意思。

  「那就說吧,我無所謂。」他背對著言馭文的身子,突然停止移動中的步伐,片刻光景過去,才又重新起步,什麼也沒再說出口。

  下樓的言蓀瑪,長髮仍滴著水,一副剛淋過浴的模樣,跟在她後面的龍貫雲則換了休閒服,不再如方才僅披著一件浴袍。

  沙發上的言馭文心痛的看著兩人下樓,起身,歎了口氣。

  「哥,對不起,我——」蓀瑪站在言馭文面前,說完抱歉後,不知能再說些什麼。

  「要回家了嗎?」言馭文低頭望著她,有說不出的無奈,有不忍責備的難堪,有太多太多分析不完的情緒,只是這一刻,在有龍貫雲的地方,他不願顯露太多複雜心情。

  「哥,對不起,我不能——不能這樣離開。」蓀瑪仰頭凝視言馭文,掙扎許久,才說出她想了十分鐘所作出的決定。

  「你確定要這樣?要留下來?他要結婚了,你知不知道?」言馭文又歎氣了。

  「他剛剛告訴我了,但那跟我要不要留下來無關,我沒想過要他娶我,我只是不能這樣離開。

  哥,我知道我讓你很失望,真的對不起。但我想留下來,想弄清楚我到底怎麼了?我不想隨隨便便跟一個男人發生關係後,又隨隨便便離開,那會令我覺得自己很廉價,請你原諒我。」

  站在蓀瑪身後的龍貫雲不動如山,沒人注意到,他臉上僵硬的線條,多了一絲柔和。

  言蓀瑪,真的給了他幾分震撼,從他將衣服送上樓一直到他們一塊下樓,她不言不語,沒跟他討論任何下樓後的決定。

  他以為,她最終的決定是安安分分跟著言馭文回家,末料,她竟要留在他身邊!

  不會有名分,這點言蓀瑪很清楚,既然清楚,為何決定留下?

  她真的想清楚了嗎?

  「別說了,我懂。你不需要跟我說對不起,我跟龍貫雲的過節,是我跟他兩個人的事,與你無關。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如果受傷了、累了,要記得回家的路。」言馭文連歎氣的力氣都消失了,蓀瑪堅決的眼神說服了他。

  碰上龍貫雲,他明白蓀瑪離幸福其實很遠很遠了。然而這種時候,說穿一切能改變什麼?

  「哥,你誤會了,我沒說要從此留在這裡,我晚一點就會回家。我只是必須弄清楚一些不明白的事,如此而己。」她的話,說給言馭文聽,也說給自己聽。

  「是嗎?只要你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就好。我先回家了,晚一點如果你要回家,讓龍貫雲送你。」

  轉身離開之前,言馭文別有深意地望了龍貫雲一眼。

  他決定讓五年前的意外成為秘密,一個永遠不對蓀瑪說明的秘密。

  龍家以塑膠業起家,十幾年前轉投資電子業裡的光電產業,搭上電子蓬勃發展的熱潮,兒年下來,成了光電業數一、數二的知名大廠,台灣、日本、歐美皆有其分公司。

  說起龍家的事業版圖,可能幾天幾夜仍細數不盡,就事業面來講,龍呈陽的成功沒多少人可及,但談起龍呈陽對家庭生活的經營,卻必須將之歸類為失敗。

  在龍家,排行老二的龍貫雲,是龍呈陽養在外頭眾多情婦之一所生的兒子。

  十歲以前的龍貫雲,跟母親被隔絕在豪門之外,過著尋常人家的生活,十歲時,龍貫雲的母親因病過世,龍貫雲於是被接進龍家,過著姥姥不疼、爹爹不愛的豪門生活。

  說「豪門」生活是美化了,他根木是被放逐在龍家祖產之一的屏東老家,陪他的只有一個年近四十的「保母」。

  位在屏東的龍家老宅,僅在逢年過節或者週末時,偶爾會有幾位龍家二代來此度假,其餘大部分時間,這幢宅院只住著每月有大把錢財入帳戶,卻無人問問的龍貫雲與照顧他的保母。

  十三歲上了國中後,龍貫雲辭去保母,開始一個人過生活。

  若不是二十二歲那年,發生了那場車禍,龍貫雲也許會繼續一個人生活、繼續無人聞問,但一場致命的車禍,非但改變了他的平靜生活,更是讓他逮到了等待許久的機會。

  他用一對夫婦的死亡,換到立足龍家的機會!

  殘酷嗎?也許。

  利用別人的生命,而且是兩個人的生命、一個家庭的破碎,他換得一個開始。

  因車禍驟逝的兩條生命,讓他換到了這幢龍家祖宅和龍氏企業裡的製造副理職位。

  七年過去,他已從部門副理的職位,做到ViceCEO(副總裁)。

  而幾乎可謂兒孫滿堂的龍呈陽,終於注意到他原來有這麼一位遠放在外的庶出子。

  七年的努力終於讓龍貫雲受到注目,但他要的,不只如此!

  他要的是整個龍氏企業的版圖,他要那些當年將他遠放的大媽、姨娘們,那些當年週末到屏東度假,嘲笑他沒人疼愛的兄弟姐妹們,靠他吃飯!

  龍貫雲吃下龍氏企業的渴望太大,大到足以讓他願意拿自己沒前科的清白,頂下大媽兒子,也就是龍家老大酒後開車撞死人的罪孽!

  頂下這項罪孽,讓他換到一個可以實現渴望的開始,不劃算嗎?

  不,七年前那場交易,對他這個全無依靠的庶出子而言,太劃算了。

  龍貫雲將剩下三分之一的Vodka收進酒櫃,他兀自離開客廳,走進園子。

  他想透透氣,而且必須透透氣,言馭文離開前責備卻又無奈的目光,像巨大的壓力,幾乎壓垮了他。

  他感覺到,有某些向來在控制範圍內的情緒脫軌了,他必須到園子裡呼吸些新鮮空氣,看看母親生前鍾愛的薔薇。

  那些薔薇是偌大園子裡唯一照顧得當的植物,不曉得言蓀瑪注意到了沒?

  言蓀瑪……他實在不該招惹她的!

  「這些薔薇花,開得很漂亮,我猜你特別喜歡薔薇,對不對?」

  在高牆邊緣的花台前,言蓀瑪站在龍貫雲身後,他一走出客廳,她便跟上。

  「我母親喜歡薔薇,我只是用這些花懷念她,無關我的個人喜好。你為什麼要留下來?」他低頭看花,背著她說話。

  「我不喜歡不明不白。認識你,很多事都不明不白,我討厭這樣!」蓀瑪聲音雖輕,語氣卻肯定。

  她稍頓片刻,才又繼續說:

  「人不該做出自己不明白的事,我想弄清楚我對你,為什麼會出現違背理性的行為?為什麼我會在不知道你名字的情況下,跟你發生關係?

  我不能說出『發生關係』四個字,不是因為我哥把我保護得太好,而是我無法理解自己的行為!

  你說我跟你之間有強烈吸引力存在,我不否認,但那不足以解釋我的反常。」

  「所以你決定留下來,希望我幫你找出答案?」他轉身看她。

  「你有答案嗎?」蓀瑪仰著頭,雙眼流露著迷惑。

  「男女之間,很難以理性分析出因果。我沒有你想要的答案,但不像樣的答案,倒是能給你幾個,其中之一是,你的同情心氾濫,把我當成這園子裡成堆營養不良的植物一般看待,我沒猜錯吧?」

  他竟知道她對他的心思;竟知道她覺得他跟滿園營養不良的植物,同樣營養不良。

  毫無預警地,龍貫雲說了一個「遙遠」的話題:

  「我十五歲那年,有天下午,那扇門開著。」龍貫雲指了一下雕花門。

  「當時,我坐在這個花台邊的草地上,看著花台裡被我兄弟姐妹破壞殆盡的薔薇花發呆。綁了一束馬尾的你就在那種情況下,闖進這園子,問我為什麼哭?我當時以為我只是在發呆,直到你問我為什麼要哭,我才知道我哭了。你還記得嗎?」

  說完,龍貫雲苦笑。

  蓀瑪怔住了,他的話喚起她的遙遠記憶。

  她當然記得,怎會不記得呢?她沒告訴任何人,自那天起,她對這棟大屋就一直有某種情感。

  「你拿出裙子口袋裡的手帕,很小心幫我擦乾淚,我像個白癡一樣,居然告訴八歲的你,我種的薔薇死了。你卻告訴我——」

  「不要哭,哭會把臉變醜。薔薇很好種,我媽媽種了好多、好多薔薇,明天我跟媽媽要一袋種子,教你怎麼種滿滿的薔薇花……」

  蓀瑪的表情像夢遊,自動自發接了龍貫雲的話。回憶清晰得像幾分鐘前才發生似的,她八歲時說過的話,一字不漏地在十二年之後,重複出口。

  「你還記得。」他笑了,帶點苦澀的笑了。

  言蓀瑪的震撼,沒有文字能夠形容!她沒跟任何人說過八歲那段記憶。

  「隔天你帶了一袋滿滿的種子,熟練地拿著小鏟子翻松花台裡的泥土,小心翼翼灑上種子,告訴我要記得澆水,兩個月要施一次花肥,薔薇才會開得漂亮。那時的你才八歲,可愛得像個天使,一邊種花、一邊跟我聊你的名字、你的家人,種下薔薇後你告訴我,你以後要種好多好多花。」

  「我媽媽也喜歡薔薇——我喜歡種花,因為媽媽喜歡花,因為十五歲的你,好像也喜歡……」

  龍貫雲歎著氣,一顆心沉重得難受!

  「你說,我們該怎麼辦?你不在我的人生計劃裡,我該拿你這個小天使怎麼辦?」

  「我不是天使……」她低聲否認。

  龍貫雲卻像沒聽到似的,在不知幾回的沉重歎氣後,無奈地說著:

  「十幾年來我努力避開你,避開你上下課的時間,避開你偶爾會停在那扇門前張望、歎氣的時間,避開任何能與你面對面的機會,我已經很努力了,卻還是讓你遇見。

  我沒有任何像樣的理由給你,正如同八歲的你,毫無道理為了你母親,為了十五歲的我喜歡種花,我毫無道理的受你吸引,不管是八歲的你、或二十歲的你,我都喜歡。」

  「龍貫雲,我們該怎麼辦?」她迎視那對有著掙扎情緒的眼,跟著無措起來。

  他們之間根本毫無道理可言!誰相信八歲的她和十五歲的他,會在這座園子種下薔薇、也順帶將曖昧不明的感情種下?

  「問得好,我們該怎麼辦……怎麼樣我才不會傷害你……」

  他給不了答案,只能俯首封住那粉色唇瓣,印下再也抑制不住的渴望深吻。在四片唇瓣的交纏裡,兩個人都找不到關於未來的答案……

  愛情花

  散在呼吸裡的

  紫色芬芳

  蟄伏過

  幾秋年歲

  求了一季絢爛

  像愛情

  總開得短暫

  落入塵土的花辦

  於是

  陪著情人憂傷

  以沉默

  靜待

  另一年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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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30 00:15:51
第四章   

  淡紫色的愛情花自叢生的葉片裡抽出花莖,高高的葉莖生出轍形花序,每一花序約有十至數十朵小花,花辦略往外翻捲,花形淡雅優美。

  蓀瑪在龍家的庭院裡,覓得一小塊日照充足的小花台,鏟掉花台上蔓生無序的雜草,再清出小花台裡的土壤,倒入以同等比例混合好的泥炭土、真珠石、田土後,將愛情花的種子播進土裡。

  她選擇用麻煩的方式種下愛情花,種在這個讓她心亂如麻的龍家大宅。

  用播種方式植下的愛情花,得等上三到四年才得見花開,若是以分株方式栽植,只須等至明年夏秋花季,這花台即能看見一株株淡紫小花,但她不願用這麼「即時」的方法種下愛情花。

  一輛耀眼的火紅跑車駛進宅子,蓀瑪抬頭朝車身瞥過一眼,今天他又換了另外一輛車子。她旋即又低下頭,整理差不多快完成的工作,邊聽著車子開往車棚、熄火、車門被開了又關的聲音。

  「你來了?」龍貫雲走至蓀瑪身旁,俯首看著好些天沒出現的她。

  自從那晚送她回去後,她沒再出現過。也或許她來過,只是他不知道罷了,這幾天他一直在台北總公司忙。

  蓀瑪蹲在地上,抬頭便望進他那雙眼。

  今天星期五,算起來他們有四天沒見面,星期一晚上他陪著她散步到家門口,跟她說了句晚安後,他們便沒再聯絡過。

  那個他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晚上,他問她想不想跟他在一起,無關姓名、無關身份,只問自己的心,想不想跟對方在一起?

  她不懂,為什麼他總在她面前強調無關姓名、身份?人跟人之間要不要在一起,不是那麼簡單,不能簡單到只問想不想!

  她沉默地收拾雜物,一會兒,脫下手套的言蓀瑪,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蹲下。

  「我在這個花台裡種了百子蓮,它有兩個別稱,一個是尼羅百合,一個是愛情花,我比較喜歡叫它愛情花。平常,幫它們施些氮磷鉀較平均的長效肥,到了春天追加磷鉀比例高的速效肥料,冬天則要減少澆水並停止施肥。照顧得當的話,三到四年後,這個小花台就會開滿愛情花。」

  蓀瑪交代完,將還握在左手心裡的手套,放進一個專收園藝用具的大袋子,動作之中傳來一聲淺淺歎息。

  她看向龍貫雲的側臉,又開了口:

  「人跟人之間,很多時候就像種花,沒付出心思照顧,之於花,等不到花開;之於人,則得不到想要的結果。從你的眼神裡,我只看見你想要,卻沒看見你有付出的打算。」

  蓀瑪將所有東西收進大提袋,起身將袋子提往車棚邊的小倉庫,放了東西後,她又走回他身邊。

  而龍貫雲自始至終沒改變過姿勢,仍蹲在花台前,聽見她靠近的聲音,他才移動了身子。

  「名分之外,你想要什麼?只要我能給,我一定給你。」想要她的渴望,很強烈。

  送她回去那一夜,他在薔薇花前的草坪上,坐了大半夜。

  這些天龍貫雲北上,在台北總公司忙著人事佈局,以為忙碌能趕走一些纏人的莫名渴念。

  可惜事不從人願,幾天下來,言蓀瑪迷惘的神情仍在他腦子繞,繞得他幾乎拋下就要到手的一切!

  「名分之外,我想看見你的心意。我把愛情花的種子放進你的園子,請你照顧它們,你放任整國植物自生自滅,唯獨薔薇受你照顧,因為你對你母親的懷念與心意。所以,我想從愛情花的成長裡,看見你對我的心意,這是我唯一想要的,你願意給嗎?你願意讓我看見你照顧的愛情花開花嗎?」

  言蓀瑪凝視他,態度堅定地問著。

  她不要名分,不要金錢,不要任何有金錢價值的資產,只要他照顧那些植物到花開……

  龍貫雲回望她的眼裡,有不解。

  「你只要求這樣?你可以要得更多,你知道嗎?」

  「我要的,已經很多了。如果這些種子都開花了,也許我要的愛情也會開花。人最難付出的,是心,你若真能把心意給我,就沒什麼是我從你身上要不到的。」

  霎時,龍貫雲對不上話。她沒說錯,如果真的能將心意給她,就沒什麼是她要不到的了!

  但他們談的不過是照顧這些種子到開花,不是嗎?他們談的不過是在植物上「付出」一些時間罷了,不是嗎?然而,為什麼她的樣子像是只要等到花開,她便能擁有全部的他?

  「你要的其實是愛情——」龍貫雲喃喃低語,像是一句肯定,又像質疑。

  「我不太確定我要的是不是愛情,那個晚上你問我想不想跟你一起,但一起的定義是什麼?只是共睡一張床,分享彼此的體溫嗎?若是那樣簡單,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可惜事情沒那麼容易,我有我的家人,你有你的家人,未來的日子你還會多出一個妻子,你已經訂下規則——若決定跟你,沒有名分。

  我不在乎有沒有名分,但我在乎我哥的感覺。那天你不該告訴我,薔薇花的……回憶,你不說,我就不會為難,我會當這一切像你說的,只是我跟你之間莫名的強烈吸引力。

  可是你卻說了,你讓我知道.原來你是我記掛了好幾年的人,我一直記得你孤單的樣於,記得你抓著八歲的我哽咽地說薔薇死了,母親死了,所有人都離開你了……

  對你的記憶,像落士的種子,在我心裡發芽、生根了,你的話我一個字……

  一個字全牢牢記住了,你說這樣的我該怎麼辦?

  你沒錯,我是同情心氾濫,我沒辦法離開。你就像這個半荒涼的園子,看起來孤寂極了,像是我若轉身離開,你的靈魂就會立刻乾渴至死,但我也找不到足以說服自己留下的理由……你說,我能怎麼辦?」

  這回,換龍貫雲歎氣了。

  他沒想到她竟能看進自己的心。他也清楚,對她的渴望是絕對的、沒有道理的!

  對言蓀瑪,他有說不出的渴望,也說不出為何只在她面前顯出最脆弱的渴望。

  她喊他的那個下午,他大可漠視,大可走回屋內,但他卻走往大門喊住欲離開的她。

  開口要她來工讀的他,其實是希望她拒絕的,但卻又懦弱地不願聽見她如絕,所以直接掉頭走開。

  對言蓀瑪,龍貫雲的心一直處在矛盾中。

  也許正如她所言,她若轉身離開,他的靈魂便會幹渴至死。

  他從未讓任何人走進他的生活,自母親死後,他過慣了一個人生活,直到十五那年,八歲的言蓀瑪出現……

  很多事看在外人眼裡,是滑稽可笑的,八歲的小女孩、十五歲的大男孩,能有什麼交集?

  偏偏他們就有了交集。

  因為一方花台裡的薔薇,他讓八歲的她,看見自己最脆弱的樣子,而八歲的她,競有能力帶給他安慰。

  她用小小的手抹去他沒察覺的眼淚,用小小的手為他重新種下薔薇。在那方花台一日日茁壯的,不只是綻得美麗的花卉,還有他對她無法解釋的心情。

  「我想要你留下,你能不能只為我這個人留下?不要任何理由,就單單為我留下。」

  「你知道嗎?我父母過世後,一直是我哥照顧我,我可以為了讓我哥安心,假裝自己沒有太多心思,假裝自己連憂愁都不懂,假裝自己是快樂的。」

  現在我卻要為一個不甚瞭解的男人,一個我哥告訴我不要接近的男人,傷我哥的心。

  你告訴我薔薇花的事後,我決定不考慮名分,不考慮將來有一天不是我傷了你妻子的心,就是我被你傷了心,所有的我都能不考慮,但我不能不考慮到我哥。

  要我留在你身邊,你得交出你的心,你若能給我最難付出的東西,我想我也能找到三思孤行的傻氣與勇氣。」

  這是一樁自私的交易,她再清楚不過,要龍貫雲拿出心意,向他要心意這種看不見、無法衡量的東西,是她唯一能說服自己留下的理由。

  他只要點頭,她便留下。

  然而所謂的留下,也僅止於偶爾兩人共享一張床,大部分時候,他們終究得在各自的世界過各自的日子。

  就算留下,她也早已盤算好,不涉入他的生活太多,同樣也不讓他涉入她的生活太多。

  今天她要的,不過是個多餘的、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她只要龍貫雲有一點點付出的意願,她就決定狠心讓自己在乎的哥哥傷心。

  要怪,只能怪她放不下此刻緊緊握住她手掌的男人,否則一切會容易得多!

  高爾夫練習場上,一排整齊的發球練習台上,起起落落的球桿揮舞著,龍貫雲一眼便看見,那個「下令」他必須到練習場報到的龍呈陽。

  他們父子幾年沒見了?有十幾年了吧。

  龍呈陽的兒子、女兒們,多不勝數,所以,他沒太多時間跟孩子敘天倫,兒女們要見他,都得是在有公事的情況下,而且還得是高階管理層級的大事才見得成面。

  「找我有事?」龍貫雲走近剛發完不甚漂亮一球的龍呈陽,連聲「父親」都懶得出口,場面冷得不見絲毫父子溫情。

  龍呈陽瞥了眼龍貫雲,沒多大表情。

  「剛剛那球,發得很糟。你會不會打球?」龍呈陽輕揮了兩下球桿,示意龍貫雲站邊幾點,他要再發另一球。

  「就剛剛那球而言,我打得比你好。」龍貫雲臉上同樣沒表情。

  「會打球是好事,做生意要是不會打球,就等於不會應酬。」一桿揮出去,這次發球不錯,龍呈陽臉上有扶淡笑,忽然說道:「你的動作太大了。」

  龍貫雲靜默幾秒,回嘴:「球杯不在我手上,我能有什麼動作?」他知道龍呈陽指的是最近他在公司做的人事佈局。

  「沒錯,你還沒拿到球桿,就算有發球權也是枉然。我勸你再忍忍,你的佈局驚動太多人了,五大部門經理,你的人就佔了三個,這樣還不夠?拿下研發部,近期對你非但沒幫助,反而會礙住你的路。撤掉那張人事令,對你、對公司,暫時都好。」

  「如果我不撒呢?」

  「那麼,一年之內,我很難幫你坐上CEO那個位置。」

  龍呈陽將球桿遞給後頭的桿弟,不打了。他正眼看著龍貫雲,笑了,「你想要那個位置吧?」

  「對,但不要你幫忙。如果你沒別的事,我要回公司了。」說完,他掉頭就走。

  「貫雲,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讓他止步的,不是龍呈陽的問題,而是他那句稱呼,彷彿他們多親近似的!

  龍貫雲止了步子,僵了身於,片刻之後才轉頭,沒打算瞞他的「想要」,反正他的野心算是人盡皆知了,這樣還掩飾什麼!

  「我要CEO的位置。」

  「然後呢?坐上CEO就滿足了?」

  「是不滿足,我想要整個龍氏企業,這答案可好?」他握緊雙拳,眼底有明顯的挑釁。

  「跟我期待的一樣好。」出乎龍貫雲的意料,龍呈陽竟笑開了。

  「想要整個龍氏,你必須學會『欲動先靜』的道理。我依了你的意,不幫你,但你也想想我的話,撤了那張人事令。

  過半年,老大要調往澳洲,你頂多再忍個半年,球桿遲早會是你的。你回公司考慮、考慮,我不會害你。」

  種下愛情花後,蓀瑪隔天便離開屏東。幾天過去,她一直在台中正在建造的「伊甸園」忙著。

  蓀瑪抹了抹額上的汗,曬了一個多小時的太陽,她才想起什麼防曬措施也沒做,雙頰熱辣辣的,像著了火。

  她走至一棵大樹底下,巡視這塊佔地廣闊,將被喚作「伊甸園」的土地。

  正在建構中的伊甸園,水泥車、大卡車、小貨車,各樣工程車輛進進出出,三十幾個工人在太陽底下忙著趕建將來供辦公、住宿用的主屋。

  地基已經打上了,慢慢地,那塊上百坪的土地,將出現一棟五層樓建築。

  伊甸園破土典禮那天,她差點開口邀請龍貫雲。差一點啊!幸虧理智提醒地,邀了他等於邀了一個麻煩。

  因為這麼一來,她不只得向好友解釋龍貫雲的身份,也等於間接向言馭文承認,她跟龍貫雲在一起了!

  沒錯,他們決定在一起了,也決定……不讓兩人以外的人知道,他們在一起!

  蓀瑪沒想過她竟有這麼一天,得對週遭人不誠實。

  最後,她沒邀龍貫雲過來,她沒能跟他分享她人生裡的重大事件,雖有淺淺遺憾,但其實她明白這樣比較好。

  唉……為了龍貫雲,她騙了至親的哥哥,無法坦誠面對最好的兩個朋友,她怎麼會讓自己走至這番境地。

  「下個學期結束前,主屋可以完工。寒假我們就能住進來了,很快吧?」

  蓀瑪尚在沉思中,沒留意身邊多了個人,突然聽見聲音,她受了點驚嚇。

  「嗯。」她用著笑,對若語應了聲。

  「你有心事?」

  蓀瑪搖頭,接著一抹輕淺笑容,夾雜幾乎看不清的淡愁浮上她的臉。

  若語半瞇眼,不著痕跡地打量好友。

  她相信言蓀瑪絕對有心事,而言蓀瑪的心事肯定也牽扯上言馭文。半個月前的破土典禮,第一次看到這對手足情深的兄妹相對無言的冰冷狀態,自那時她就感到奇怪了。

  兩個星期相處下來,她更加確定蓀瑪絕對有心事。

  這半個月她們三人暫時住在笑雨的大伯家,反正這個暑假喬大伯全家人都到英國探親兼玩耍,偌大的屋子正好交給她們看管。

  星期一到星期五,她們白天由若語開車到伊甸園上工,星期六、日,三個人則各自放大假,回家省親。

  若語今天上午接到一通電話,言馭文打來的,問她伊甸園是不是很忙,因為言蓀瑪已經接連兩個星期沒回屏東了。

  好朋友與好朋友的哥哥,花若語要挺誰?無疑的,她肯定是先站在好友這邊,即使好友的哥哥根慷慨拿出五百萬創業基金贊助她們,她仍是毫不考慮選擇站在蓀瑪這邊!

  因此她絲毫不愧疚地透過電話,給了言馭文一個謊話。

  「早上,言大哥打電話給我,說你兩個星期沒回家了。我跟言大哥說,這兩個星期太忙,大家都忙得沒空回家,你可別拆穿我的謊言。」若語用聊天的語氣說著,沒絲毫進一步探問的企圖。

  「若語,我……」

  「得了啦,你又不是我的犯人,犯不著一副待審的痛苦表情,你想說的時候再說,我沒興趣逼自己的好朋友受苦。

  不過,有些話我倒是想提醒你,談戀愛啊,用不著大驚小怪,可是也別糊塗到忘了保護自己。我買了兩樣東西給你,一樣是防曬乳液,一樣是……保險套。」花若語賊兮兮地靠在蓀瑪耳朵邊,小聲說出另一樣東西。

  「你看你,談個戀愛談到頭昏腦脹,這些天就看你頂個大太陽,三魂七魄好像只剩兩魂在伊甸園遊蕩。

  戀愛不是什麼壞事嘛,就算你哥寶貝你,寶貝到捨不得讓別的男人把你拐走了,你也別失神到連個防曬動作都忘記做,到時男朋友因為你曬成木炭,跑掉了,別找我哭。

  我想你既然兩個星期沒回家,保險套八成用得上,我們三姐妹,你談戀愛跑第一,我是沒什麼意見啦,不過,說實在的,我不太想這麼早當阿姨,你千萬別這時候生個孩子把我叫老了。喏,兩樣東西都在袋子裡,送給你了。」

  交出東西,花若語走出樹蔭底下,往喬笑雨正忙碌的地方走去。

  她沒忘記要幫蓀瑪叮嚀笑雨,三個人的供詞當然得一致才成。

  看著若語的背影,蓀瑪有虧欠、有感激、有傷懷……

  她跟哥哥之間,何時變成這樣了?言馭文沒直接打電話問她怎麼不回家,而是撥了電話給若語!

  言蓀瑪啊言蓀瑪,為了一個龍貫雲,要好友幫著說謊,要與親哥哥拉遠了距離,值得嗎?她質疑自己千百回了,無奈她的心,仍三思孤行跟龍貫雲走,沒辦法啊!

  而她的好朋友們,蓀瑪遠遠望著笑雨、若語低頭交談,偶爾她們看向她的模樣,她想,她們一定正在商量怎麼幫她度過難關。

  蓀瑪歎著氣,喬笑雨、花若語,她們因名字最末一個字的發音同,自國小五年級同班結成形影不離的好友至今,期間雖然笑雨搬至台北,她們的友誼卻奇跡似的未曾減損分毫,蓀瑪一直以為,她們永永遠遠會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可是現在,她非但沒跟她們無話不談,還過分地讓她們憂心!

  她對身邊的人,是不是都太虧欠了?她的哥哥、她的好友們都盡可能體貼她,不讓她為難,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儘管她明白,在愛情花前,龍貫雲允了她的要求,她便是自私定了!然而直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自私,原來會帶來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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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30 00:16:19
第五章   

  哈雷機車轟轟隆隆的引擎聲,由遠至近,最後停在伊甸園入口。

  伊甸園的圍牆昨天剛完工,木製拱形彎柱橫過大門兩邊,掛著以木頭鏤空刻出的伊甸園三個大宇。

  還沒鋪上柏油的小徑,只要車子經過,就會捲起漫天塵土。喬笑雨開著若語的車,正要到市區補些雜貨,車子才駛出小徑,便看見哈雷,她立即踩煞車。

  「迷路了?」按下車窗,笑雨探頭問。

  機車騎士戴著一項全罩武安全帽,機車熄了火,跨坐在車上的人才掀開帽罩說:「你是喬笑雨?」

  笑雨皺眉,實在想不起何時認識這麼一號冰山人物。

  「我認識你嗎?」

  「我要找言蓀瑪。」

  笑雨這才恍然大悟,想來這座冰山,大概就是這段日子她跟若語猜測的神秘人物。

  「摘下安全帽,我要看看你及不及格。」

  對方似乎愣了一下,而後緩緩拿下安全帽,面無表情盯著喬笑雨,接受她評顯的目光。

  「報上你的名字吧。」笑雨看了好一會兒,才問。

  龍貫雲先前一張冷臉,因為笑雨的問題而湧上幾分不滿。

  「我知道花若語也知道你,你們卻不知道我的名字?」

  「很意外嗎?我以為你們約好了不對外公開關係。」

  對笑雨那句「不對外公開關係」,他沒否認,只是瞪著她。

  她頸間掛了一條醒目的白金十字架,要笑不笑的一張臉,有幾分男孩子的野性味道,從她剛出口的話,龍貫雲非常確定,她不是個好說話的人,而他不打算再跟她攪和下去。

  「言蓀瑪在這兒吧?」他重申來意。

  「先生,大名?」笑雨也很堅持。

  「龍貫雲。」他索性給了名字。

  喬笑雨在聽見他名字的瞬間,哼了一聲。

  「你是最近在電視、報紙都佔了很大份量的那個龍貫雲?」

  「是。」他答得乾脆。

  笑語終於明白蓀瑪什麼都不透露的原因了!一個即將結婚的男人,蓀瑪能對她們說什麼?

  她突然想到,她跟若語一個勁兒的站在蓀瑪這邊,是不是錯了?

  錯了,當然錯了!她們應該對言馭文多點信心,他本來就不是那種一味過度保護妹妹的人!

  問題是她們對蓀瑪有更強烈的信心,因為蓀瑪一直是她們三個之中最理智、最懂事,也是最體貼的人,而她跟若語怎麼也料不到,蓀瑪會跟個即將結婚,還登上新聞版的男人有所牽扯!

  這麼不理性的事,不像蓀瑪會做的事!

  望著坐在哈雷機車上頭一臉篤定的男人,笑雨竟覺得陽光暗了些。

  這男人完全不覺得自己做錯事,不覺得在即將結婚的情況下,招惹另一個年輕女子有任何不對!

  「你們確實沒資格對外公開關係!」笑雨撂下話,沒等龍貫雲回答,踩足油門揚長而去。

  若不是顧忌著好友,她實在很想下車痛打這個男人一頓,但她沒權利過問別人的感情生活,即使那人是她好友,她一樣沒權利!

  況且,依她對蘇璃的瞭解,蓀瑪絕對比她們還要難過!

  混帳!沒幾個男人是好東西!笑雨狂踩油門,就算沒權利要龍貫雲滾蛋,她總有權利決定自己要不要甩對方吧!

  哈雷的速度很快,兩邊的景物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就刷地劃過。

  龍貫雲彷彿在宣洩似的,一再加速奔馳。後頭的蓀瑪只能環緊他的腰,沒說什麼話。反正這時候說話,也只是散進風裡罷了,白費力氣。

  龍貫雲撇下今天台北總公司要開的廠務會報,騎著哈雷,一路由台北飆至台中,興匆匆想見言蓀瑪。

  沒想到她不但沒半點驚喜,還一臉緊張地拉他匆匆離開伊甸園,彷彿他們的關係有多見不得人似的!

  他忍下的極度不滿,此刻全發洩在唯一受他控制的速度上。

  狂飆了半個多小時,車子在一棟兩層樓的房子前停下。

  「下車。」龍貫雲摘下安全帽,背著蓀瑪說話。

  他算是嘗到有苦說不得的滋味了,正因如此,他才無言地一路生悶氣!

  蓀瑪下了車,踱步至房子門前。她見到龍貫雲出現在伊甸園時的驚訝,在半個多小時的狂飆下,早已消失了。

  「這裡是哪兒?」她問,對龍貫雲生悶氣的模樣,不聞不問。

  他在機車上又坐了一會兒,望著門前的言蓀瑪,吐口氣,才將機車熄火。

  這棟房子,是他十歲之前跟母親同住的屋子。當時,他若在外頭受了氣,母親的做法也像現在的蓀瑪一般,總不先開口問他生氣的原因。

  她其實有幾分像他母親的溫婉氣質。

  「我的老家。十歲之前,我跟我母親就住在這屋子。後來母親過世,我便被人接到屏東。」他下車,開了門,將哈雷推進小庭院裡。

  蓀瑪跟進小院子,想著他方才說的話。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知道龍貫雲不是婚生子,在他父親一長串的兒女名單中,他的年紀排行老二。

  他在家族企業擔任要職,這輩子最大的願望,是拿下整個家族企業,所以。他想娶那位同業千金!

  很傷感吧!這些是上個星期六,他抱著她躺在雙人床上,突然說的話題。

  其實這兩個星期她都回屏東了,只是沒回家,她把時間都拿來陪他了!

  「晚餐想吃什麼?」進屋子前,他回頭看她。

  蓀瑪還在沉思,想著上星期六他說他想娶那位同業千金時的神情,想著他沉默好久後,又忽然說:「但其實……我也可以不娶她。雖然已經訂婚,可是我考慮不結婚了。」

  那時,他沒解釋為何突然考慮不結婚,也沒說一定不結婚,只是用一雙灼熱的眸子瞧著她,然後是久久的沉寂。

  若是等不到婚禮,那女子會有多難堪?他們訂婚可是上了新聞版面的那種盛大場面。

  「想什麼?想得入神。」

  「沒什麼。」她跟著要進屋,他卻像堵牆似的擋在門口。

  「你沒回答我,晚餐想吃什麼?」

  「喔,晚餐……都好」

  「還說沒想什麼,你連我問的話都沒聽見。你剛剛在想什麼?」他有非問到實話不可的氣勢。

  蓀瑪仰頭,「我在想,以後我們週末可以約在這裡見面,如果你不反對。」

  「你沒說真話。」他沉吟,旋即放棄追究,「我今天帶你來,也是這個意思,不想你在台中、屏東之間往返,我從台北總公司過來也能近一些。」

  「貫雲,我不是想瞞你什麼,只是我剛剛在想的事,不適合跟你討論。」

  已經轉身想進屋的龍貫雲,停了腳步,本不想再追問的情緒再度被挑起。

  「我發現,你把我跟你劃分得很清楚,我是我、你是你,所以『你的』想法不適合跟我討論,就像我不適合出現在你的交際範圍,不適合被你的朋友看見。我讓你覺得羞恥嗎?」

  「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沒有——」

  「那請問你不向花若語介紹我,拉了我就離開伊甸園是什麼意思?」他匆勿打斷她的否認。

  「今天如果換成我出現在你辦公室,而你的未婚妻也在場,你又會怎麼介紹我?」蓀瑪歎氣。

  此刻她的話聽起來就像是在算總帳,向男人討名分的女人,但她不是。

  她只是沒預期他會出現在伊甸園,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對好友交代……她不知該怎麼介紹他!

  他的名字曾經招搖地出現在電視新聞上,新聞說他是最有為、最有企圖心的龍氏光電二代少東,說他即將由鑽石單身漢的名單中除名!他訂婚後,兩大企業合作的消息不斷,他在媒體出現的機會,更是多得讓她厭煩。

  看見新聞轉播時,若語、笑雨曾經討論過他,她們說他是不知人間疾苦,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公子,這種吃不了苦的單身漢送到她們面前,她們連看都不想看一眼!

  在那種情況下,她怎麼跟笑雨、若語介紹他這個二代少東?她甚至不曾反駁若語、笑雨的既定想法!

  「我上星期六說過,我可以考慮不結婚。」他面無表情說,

  「我沒要你放棄婚約。」

  「你希望我娶別人?」他反問的口氣,隱含著不滿。

  「你說過我不在你的計劃裡,我本來就不該出現,我只是個意外,你不需要為我改變什麼,我們之間該怎樣就怎樣,我能接受你娶別人。」蓀瑪盡可能說得理性,問題是聽的人卻無法理性。

  「你知不知道為了你,我連續三個禮拜推掉該陪未婚妻的約會陪你,你現在跟我說你能接受我娶別人,會不會太諷刺了點?

  你知不知道你所謂的能接受我娶別人,表示你不在乎我跟對方約會、牽手、親吻,甚至不在乎我跟對方上床!你告訴我,你是這麼不在乎我嗎?」

  他走上前,抓緊了她顯得纖薄的雙肩。

  他是那個該生氣的人嗎?又有什麼值得他發怒的呢?

  「我要用什麼立場在乎?我不是不在乎,只是在乎了又如何?我們有各自的難處,比起那些情人問的小心眼,我更在乎你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

  你要整個家族企業,不是嗎?為什麼要讓我的出現打亂你的計劃?如果你週末有約會,我們可以不必每個週末都碰面,我也不能每個週末部不回家。」

  「你要我有約會就約會、該結婚就結婚,你確定這是你要的?」龍貫雲凍著一張臉,聲音像繃緊的線。

  他快抓狂了!

  抓狂什麼呢?確實是他說不能給她名分的呀!他該欣賞她識大體,該欣賞她不吵不鬧,有氣度成全他娶別的女人!但那是在三個星期前,在他們第一次發生關係時,在他意識到他原來願意為一個女人緩下腳步前,在他以為他的生命沒有她能存在的位置時,不經深思所說的話!

  蓀瑪看著他,無語。

  他將之解釋為默認!

  「很好,原來是我想太多了。我就如你的意,回台北跟那位未婚妻約會。你要是不想回家的話,這屋子就借你待兩天。我的書房在二樓,抽屜裡有錢,要用自己去拿。玄關的鞋櫃上有另一副鑰匙,你離開時別忘記鎖門。」

  蓀瑪來不及反應,便看著他跨上哈雷,呼嘯而去!

  她錯愕了片刻,接著慢慢回過神,不曉得自己該氣還是該笑。

  認識了這麼段時間,這還是她第一次見識到龍貫雲生氣的模樣。

  她明白是她看似不在乎的態度,惹怒了他,他一定是真的氣極了,才狠得下心拂袖而去。

  她該氣他將她一個人丟在這幢她不熟悉的屋子的!她甚至不清楚這兒是哪裡,只知道是台中的郊區。

  她是該生氣,可是呵,她實在提不起力氣生氣。

  那個男人即使生了氣,也還記得提醒她哪裡有放錢。他沒忘記她在伊甸園幾乎是一見著他,就匆匆拉著他離開了,根本連錢包都沒帶,只趕得及在離開前丟給若語一句:「有什麼事,下星期一再說。」

  他就是這樣的人,再生氣也還有足夠的理智,再生氣也還能為她留一份關心,生了氣仍不忘叮嚀她錢放在哪兒,鑰匙在哪兒!

  蓀瑪不知望著敞開的門多久,想著起因莫名的第一次爭吵,一陣歎氣後,她上前關上院前的門,返身走人那幢主人已經離開的屋子。

  蓀瑪懷著好奇,「巡邏」著這棟佔地約莫三十幾坪的房子。

  一樓有客廳、餐廳、廚房和一間小儲藏室,全都窗明幾淨,似乎有人固定打掃。

  她走進廚房,拉開三門冰箱中間的那扇門,躍入眼的是門側架上整齊擺放的食品,最上層放了十數顆的雞蛋,中層是罐頭食品,最下層則放了冷飲。她遲疑了一會兒,翻了翻冰箱層架上的蔬果,想來這堆食物是今天才進冰箱的,全都很新鮮。

  關上冰箱,出了廚房,她走上往二樓的階梯,發現順著階梯的牆,掛了一幅又一幅大大小小,以各式造型精緻本框框住的照片,照片裡的主角是一個女人及一個小男孩。

  順著階梯而上,照片裡的男孩由嬰兒期開始日漸成長,但越往二樓走,小男孩的笑意卻越是褪減,最後一張照片,甚至完全沒了笑容。

  那張照片,男孩大約十歲左右,穿著黑色西裝,身邊站了一個樣貌酷似他的中年男子,男孩則是一臉的孤單。

  蓀瑪站在相片前,摸著相片裡的小孩,不用解說,她一眼就看出相片裡的孩子,是龍貫雲。

  當然她也能猜出那個中年男人,該是龍貫雲的父親。

  這兩個一大一小的男性,有著十分類似的表情,同樣孤傲。她不覺歎了口氣,原來神情也是遺傳,也許連脾氣都是遺傳呢。

  她記得貫雲說過,他的父親比起古代帝王,許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妻妾成群不打緊,子孫滿堂才是最大的笑話!

  有一回龍貫雲脫口說,一個父親記不住自己究竟產了幾女兒子,還要成群兒女排隊報上名字,這不算笑話嗎?

  這算笑話嗎?或許吧,但言蓀瑪對這個笑話,實在笑不來。

  怎麼樣的男人,會允許自己記不住兒女的名字?她不懂,照片裡的中年男子,不像無情人。

  那男人,有一雙乍見之下直覺冰冷的眼,但她明白,那不是真正的冰冷,那只是種自我保護,因為貫雲是這樣,她因而想也許他的父親也是這樣。

  這張父子照,帶給蓀瑪很大的震撼。

  照片裡的父子彼此酷似,——看不出溫情,比起方纔那張母子照,眼前照片裡的兩個人看起來似乎沒有感情。

  蓀瑪又忍不住下了幾層樓階,回到母子照前觀望。

  照片的背景是一片青色草地,陽光很烈,那女子大約二十八、九歲的年紀,長長的直髮,鵝黃色長裙,米色短衫,正低頭望著二、三歲走路尚不穩的小男孩,臉上有種淡淡的溫柔光彩,似乎是幸福的。

  拍這張照片的人,不知是誰?會是貫雲的父親嗎?

  她再次瀏覽了這一面很具「美國風味」的樓階牆面。

  這屋子的快樂、悲傷全濃縮在這面牆了吧!她在這裡看見龍貫雲從快樂無憂到笑容盡失的改變,是心疼,也是感歎。

  夜多深,她沒留意,只記得點亮了茶幾邊的一盞落地燈。

  這燈跟龍家大宅客廳裡那盞落地燈一模一樣,這讓她想起他們的第一個晚上。

  梢早之前,她從二樓書房拿了本書,便窩在一樓橘色沙發,就著落地燈的光線看書,看著看著覺得累了,閉上眼半夢半醒地想著——

  他真的去約會了嗎?

  真像他說的,她一個人的時候,他正抱著另一個女人……想著想著,蓀瑪隱隱感受到一股酸楚。

  她不是不在乎,只是不知該把在乎的分寸,拿捏在哪個範圍?

  他說過沒有名分,說過他的生命計劃裡沒有她,說過他不知該拿她怎麼辦,不是嗎?

  一會兒,她彷彿夢見最後一個階梯上的照片,他的臉上沒有笑容,十歲的他就沒有笑容了,十歲的他得一個人站在長長的列隊中,等待向父親報上名字的機會,十歲的他失去了唯一能給他笑容的母親、失去了快樂,只剩下父親遺傳給他的孤傲……

  恍恍惚惚,她像是聽見轟轟的引擎聲。

  不,她一定是作了夢,夢見該跟未婚妻約會的他回來了,是夢,才會如此荒唐,不是嗎?她跟貫雲之間,就如荒唐的夢,不該存在卻荒唐地存在。

  一入客廳,就看見她蜷縮在沙發上,闔著眼,似乎睡得很沉。

  龍貫雲輕步走近,在沙發邊蹲下身子,這樣的高度正好能眼對眼的與她平視。不曉得緊闔雙眼的她,夢見什麼了?

  下午離開這棟屋子,他是下了決心奔馳在回台北的路上,他甚至連電話都撥了,約了那位名正言順的未婚妻見面。

  可惜車子才離開台中的範圍,他便後悔了。

  放下提在手上的蛋糕,今天,是他的生日,兩個星期前,他就想著要齦她一起過這個日子了。

  片刻後,龍貫雲起身,想將她抱上二樓主臥室,但他彎身,卻看見落在沙發縫裡的書。

  那是契可夫的短篇小說集,一本他最愛的書。

  不知不覺,他的臉綻開了一抹笑,雙眼卻添了點無奈。

  「如果你能一次就挑到我最愛的書,為什麼還用不在乎的態度讓我生氣?」他放棄了抱她進臥室的念頭。

  他的生日還剩一個多小時就過了,十歲那年過完生日後,十七年來,他再沒任何想慶生的意念。因為他的生命沒什麼值得慶祝,沒什麼值得期待了。直到,言蓀瑪進入他的生活,進人他的心。

  他撥弄她胸前一繒長髮,柔滑的觸感一如髮絲主人外表的溫順,但僅止於外表,言蓀瑪若真夠溫順,會開口留他,而不是默默送他去跟別的女人約會!

  她就這麼不在乎他嗎?

  他決定吵醒這個對他不甚在乎的女人,要她陪他過中斷了十七年的生日。

  「你怎麼回來了?」她迷糊睜開眼,睡夢問總覺有人扯著她的發,一見是他,直覺地脫口問,而睡意在這會兒也全消失了。

  「你不能表現出一些驚喜嗎?你就不能給我一些如釋重負的表現嗎?讓我覺得你有一點點在乎我很難嗎?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不想跟別人過,我只想跟你一起過。」

  「今天是你生日?你沒告訴我,不然……」他的生日?因為這樣,他才突然到伊甸園找她嗎?

  「不然你就願意施捨我一點在乎?」

  「別這樣,我沒有不在乎你的意思。」她注意到桌上放了蛋糕盒,覺得難過,

  她陪他度過的第一次生日,竟要他自己去買蛋糕。

  蓀瑪想也沒多想,離開沙發,鑽進龍貫雲懷裡,不顧蹲在沙發前的他,重心是不是夠穩!

  她突如其來的大動作,讓一時沒防備的龍貫雲晃了晃後,跌坐在地板。

  她摟緊他的頸子,小小的額頭貼靠在他頸間的彎曲弧度裡,鼻息滲進他襯衫上的味道,那味道聞起來像風。

  龍貫雲的身子僵直了許久。

  認識她的這段日子,從來就是他主動,他主動觸摸她、主動親吻她,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一刻、她柔軟的身子主動窩進他懷裡、雙臂主動纏緊他,纏得他快不能呼吸。

  他久久不能回神,久久無法形容因她的碰觸而帶來的震顫

  「這是你表現在乎的方式嗎?」他不意外自己的聲音低啞。「你可以再主動一點……」

  「是嗎?這是你說的——」蓀瑪抬起頭,眼底有些迷濛。

  「是我說的。」

  「我其實很高興……你沒去約會,沒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她望見他透著渴望的雙眼,說著說著,仰頭便貼上那兩片才要開口說話的唇。

  原來主動親吻他的唇,是這種醉人的滋味,感覺他微帶乾澀的唇,在她的舌尖下逐漸濕潤、柔軟,她吻去他的唇馳騁在風裡沾染上的味道,然後將自己的渴望送入他溫熱的口裡,邀請他加入她……

  這吻,如此動人心魄,龍貫雲的手本能地掀起她的衣服,尋求肌膚相觸的感覺……

  「我很高興……你用這種方式幫我慶生……」他在蓀瑪唇邊斷斷續續低語。

  慶生?他的話,將蓀瑪拉回現實。她該正正式式幫他慶生,該幫他唱首生日快樂歌。

  蓀瑪輕輕拉出他在她衣服內游移的手,再隔開兩個人的距離,這些動作換來他的抗議神情。

  她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十一點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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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30 00:16:42
第六章   

  關了落地燈,借大的漆黑客廳,只剩下兩簇數字蠟燭的小光搖曳。

  隔著燭光,蓀瑪凝視著正對面的龍貫雲,先前他臉上因動作被中斷而生的抗議神情,在點燃的燭光下逐漸消散,換上的是蓀瑪未曾見過的溫柔神情。

  龍貫雲靜靜回視她的凝望,等待著將要劃破靜默的歌聲。剛剛她說,要為他唱一首生日快樂歌。

  寂靜的燭光下,響起清亮的歌聲,帶點溫柔、帶點祝福、帶點讓他聽了心醉的嬌媚。

  「祝你生日快樂——」一曲耳熟的生日快樂歌,從那軟軟的唇送出,聽得龍貫雲笑開了臉,想著,還好沒真在憤怒下飆到台北,否則他便要錯過這首生日快樂歌了。

  「……祝貫雲寶貝生日快樂。」曲終,蓀瑪輕聲再補上這麼一句溫柔。

  她喚他貫雲寶貝?

  龍貫雲一剎那問只能震撼著,連拉開的笑都僵在唇邊,良久,才無意識地,似是想確定般重複著:「貫雲寶貝……」

  他彷彿聽見,十歲之前母親在燭光前溫柔地為他祝福的聲音,恍恍惚惚地,不怎麼真實。

  「當然,小時候你是父母的寶貝,這一刻,你是我的寶貝。」蓀瑪笑說,把她十五歲生日時哥哥說過的話,改編了一點點。

  當時。父母剛過世四個多月,哥哥買了一個蛋糕,為她唱過一首生日快樂歌後,說的就是那些話,只是後面有些不同,當時哥哥說的最後一句是:

  「現在起,你是哥哥專屬的寶貝。」

  「我已經十幾年沒過生日了,從沒想過,還有機會聽見別人喊我寶貝。以前,我生日的時候,她會在晚餐過後關燈,唱一首生日快樂歌,然後像你一樣,唱完歌再說一句:『祝我的寶貝生日快樂」』

  蠟燭燃燒著,在兩簇小小的火光中,蓀瑪看見他眼裡的水光。

  「我很少回這屋子,平常都是請人打掃,維護清潔。這裡有太多回憶,那些回憶總讓我軟弱,而我卻是個沒有本錢軟弱的人。」

  他的拇指來回撫摸她臉頰,「最近我常自問,我這個沒本錢軟弱的人,為什麼偏偏遇見你?你的心那麼柔軟,總是讓我想丟下一切,只要躺在你懷裡——」

  蓀瑪抓緊了他的掌心,打斷了他的話,說:

  「我送你一件生日禮物,從今以後,我的懷裡只收留你一個人,你要不要這個禮物?」

  「要。」他笑,看起來就像個孩子。

  「許願吧,蠟燭快燒完了。」

  龍貫雲又笑了笑,對著燭火閉上眼,好一會兒才睜開眼要吹蠟燭,卻被蓀瑪制止。

  「等等,你要先把前兩個願望告訴我,才能吹蠟燭。」

  「我用三個願望換成一個,依邏輯推理,這樣實現的力量應該會比較大,所以我不能告訴你,我許了什麼願望。」他換上正經的表情。

  「哪有人這樣的?」

  「有,就是我。」他一口吹熄蠟燭,伸手才要轉開落地燈時,卻聽到邊吹氣,一路由耳垂舔上了她的額頭。

  經過再三考慮的蓀瑪,最後決定當個「好人」,選擇將龍貫雲吃得乾乾淨淨,這樣才公平嘛。

  沾著巧克力蛋糕的兩個人,理所當然地於「赦罪過程」中,點燃身體對彼此的渴望。

  這個夜晚,想當然爾,最後在裸裎纏綿的擁抱裡結束。

  在倦意席捲之際,蓀瑪帶了淺笑,滿足地想著:今晚他臉上掛的笑,像極了二樓牆上那張母子照中,掛在他臉上的幸福笑容。

  清晨五點多,兩人很有默契地在同時間轉醒,身上還都黏著巧克力殘餘的甜膩,昨晚兩人沒被螞蟻搬走真是奇跡。

  他們相視而笑,沒有任何言語,拉著彼此的手走上二樓浴室梳洗。

  洗盡了身上的甜膩後,兩人一同回到客廳。

  望著亂七八糟、慘不忍睹的「大戰」殘局,蓀瑪對貫雲吐了吐舌頭,龍貫雲則輕拍了下蓀瑪的肩,開口說今天的第一句話:

  「你在這裡等一下。」旋即轉身走進儲藏室,拖出長拖把、水桶,接著又走進廚房,一分鐘後,他走回蓀瑪身邊,放下水桶與拖把。

  蓀瑪注意到水桶裡放了條抹布和一瓶愛地潔。抬頭入眼的是龍貫雲不懷好意的笑,他的唇辦合了條紅色橡皮圈。

  「我幫你綁頭髮。」他吐出嘴裡含的橡皮圈,勾在蓀瑪的食指上,將她轉過身背對自己。

  「為什麼?」

  「問得非常好,因為你要負責收拾善後,我剛剛好不容易才幫你把頭髮洗乾淨,可不希望它們再沾上巧克力。」言下之意,蓀瑪必須一個人負責清理工作。

  「為什麼!」這問句,聲量大得不難聽出抗議。她本想轉頭,讓眼睛也加人抗議的行列,可是,他順著她長髮的指那麼輕柔,他指尖傳來的溫曖那樣舒服,她實在捨不得中斷他的動作。

  「我的記憶力若沒出錯,昨晚開戰的人是你吧?闖禍的人當然得負責收拾善後。」她的長髮已經讓他綁出一條漂亮的麻花辮了,「橡皮筋給我。」

  她往後遞出橡皮圈,不服地嚷著:「這些『戰果』有一半該算在你頭上,為什麼我要一個人收拾?」蓀瑪指著客廳的混亂,昨天他是最先誤擊橘色沙發的人,她的記憶力也不賴啊!

  「我只能算是正當防衛,不算闖禍的人。乖,你聽話,幫我把客廳地板、茶幾、沙發擦乾淨,沙發佈拆下來,我負責送洗,這樣就好了。乖嘛,我去做早餐給你吃。」

  「你要做早餐?」蓀瑪懷疑地打量他,不相信他是個會下廚的男人。

  「嗯,幫你做一份潛艇堡、一份生菜沙拉,和一杯綜合果汁,好不好?」

  蓀瑪無力地發現,他對工作的分派是對的,不管她是不是那個開戰的人,她只能做得來清潔工作。下廚對蓀瑪來說,是萬萬不可及的事,誰叫她有個十八般武藝樣樣俱全的哥哥,她從沒機會下廚。

  想到哥哥,蓀瑪收起幾分快樂。

  「好吧。」她說。

  「怎麼了?想到什麼不高興的事?」他敏感地察覺到她的細微改變。

  蓀瑪亮起驚異的眼,頓了頓,儘管詫異他的細心,卻不想明說剛剛的念頭,不想告訴他,她因為貪圖愛情破壞了二十個年頭的手足之情,而感到難過。

  她真的想不懂,哥哥跟貫雲,有什麼不能解的過節?

  「沒什麼,我只是好餓。你趕快去做早餐,要是不好吃,我會拒吃哦。」

  「傻瓜。」他揉揉她的頭髮,知道她沒說真話,「小瑪,我想照顧你一輩子。希望有一天,你能毫無芥蒂對我說出心裡的「玩過蛋糕大戰嗎?每年我生日,我哥都會陪我玩一場大戰。我們來大戰一場吧!」

  他轉開燈的剎那,來不及回應她的話,她就已經整個拿起蛋糕,印上他的臉……

  「這是壽星才有的特殊待遇喔。」看著蛋糕黏上他的臉,她笑著跳開,生怕立即遭受還擊。

  然而在她跳開後,蛋糕依然動也不動地黏在龍貫雲臉上,而突然遭受攻擊的他,一樣也是動都不動。

  蓀瑪離他約莫五、六步距離,開始遲疑——

  他該不會是生氣了吧?居然沒動。

  她以為他是開得起玩笑的人……

  「你生氣了?」她走回他旁邊,扯了扯他的衣袖,才伸手要拿下還我在他臉上的蛋糕,他卻精準的握住她手腕,稍用力一扯,就將她帶進懷裡。

  蓀瑪完全沒有防禦,下一秒在他臉上的蛋糕,貼上她!

  「這招叫守株待兔。」他笑,同時抽出被她壓住的身體,跳開。

  「可惡,你這個小人。」蓀瑪毫不猶豫,撥下蛋糕,站起身將剩餘的蛋糕往他身上砸。

  兩個人就這麼來來回回拿蛋糕當武器,大戰了幾十回合,弄得臉上、發上、身上、地板上、傢俱上,全沾了巧克力蛋糕。

  這個晚上,他們玩得不亦樂乎,直到,再也沒多餘的蛋糕能拿來當武器為止,他將她鎖進臂膀裡,含著笑說:

  「暴殄天物是極大的罪惡,為了免去我們的罪,你要幫我把把在身上的蛋糕吃乾淨,我也要把在你身上的蛋糕吃乾淨。」

  「才不要,我寧可當罪人。」她「黏」在他懷裡笑。

  「好吧,你當你的罪人,我要當好人,乖乖站著,我要把你吃得乾乾淨淨。從哪裡先吃好呢?從耳朵好了——」

  他用舌尖輕輕舔過她的右耳垂,輕舔後,換成吸吮……

  「不公平……這樣好癢……」蓀瑪低聲抗議。

  「是不公平,你想不想改變主意?我很樂意讓你幫我把身上的蛋糕吃乾淨,怎麼樣?巧克力的味道很香、很甜……你考慮一下,我要繼續吃你額頭上的蛋糕了……」他壞壞地在她耳話。」他微微笑著,不再說什麼,走入廚房。

  蓀瑪半張了口,呆愣在原地。

  剛剛,他喊她小瑪嗎?剛剛,他說了想照顧她一輩子嗎?剛剛……是不是發生了一些很重要,她卻完全沒預料到的事?

  如果是,他的未婚妻要怎麼辦?他的野心要怎麼辦?

  他曾經對她說過的,就在上個週末才說過的,他要整個龍氏企業,他要他的父親看見他、他要證明他是他父親眾多兒女群之中,最優秀的!不為什麼,他做這一切,只為了給天上的母親一個安慰。

  貫雲說過,他父親身邊的女人,儘是希望母憑子貴,他不清楚,他的母親是不是對他也懷有同樣的期望?但哪怕只有一絲可能性,只要是母親想要的,他都希望做到。

  蓀瑪跟著一堆混亂念頭掙扎,歎口氣,拿起水桶,開始了整理的工作。

  半個多小時過去。龍貫雲出了廚房,笑看客廳那忙碌個不停的嬌小情影。

  其實,他並非一定要她打掃不可,今天下午就會有人過來作清潔工作,這棟屋子每隔兩天就會清潔一回,儘管他不常回這老家,仍不忘請人定期照顧這屋子。

  只是,這屋於已經好久沒油煙味,好久沒一個女主人忙上忙下的聲音,好久沒家的味道了……

  打從他被強迫離開這裡,這屋,已經空了好幾個年頭!

  方纔他在廚房裡忙,打開爐火的剎那,他彷彿看見五歲的自己,站在爐火邊,等待上桌菜色的模樣,母親臉上總是帶著笑,長髮總是散著玫瑰花辦的香味,那點點滴滴在他心頭明晰的過去,他沒想到竟有找到勇氣面對的一天。

  這些年,他下意識避免回這屋子過夜、避免讓屋子飄起食物的香味,因為那只會提醒他曾經擁有過什麼,又失去了什麼。

  但擁有了蓀瑪之後,他的心就起了變化。

  他想跟她回這幢屋子,想在這屋子煮香味四溢的三餐……

  他明白,是言蓀瑪給了他面對的勇氣。

  「喂,你怎麼在偷懶?我的早餐呢?」蓀瑪忙了好一會兒,才由眼角餘光看見他閒散地靠在壁上。

  「過來。」他自冥想裡回神,伸手向她。

  「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你其實不會下廚。」蓀瑪走向他。

  望著靠近的她,他笑,手一伸,便攔腰將她帶進懷裡。

  「如果你好好地跟我說一句我愛你,馬上就有早餐吃,而且你沒打掃完的地方,都可以不必忙了。如何?」

  說愛他很容易,昨晚她就確定她愛著他,只是——若真要說出口,她怕自己的愛太沉重,沉重得要逼他放棄即將到手的目標。

  「你是我的吧?」她明顯的遲疑換來龍貫雲的緊張。

  認識到現在,他們沒說過愛不愛彼此這類的話。也許,他理所當然以為她對他有愛的成分,只是多與少的問題。

  但這一刻,他緊張起來,說不定是他太篤定,說不定她對他還談不上愛,只是淡淡的喜歡!

  「你昨天說你的懷裡只收留我一個人,你應該不會忘記吧?」他突然著急了起來,迫切地想聽見她的愛。

  「我的懷裡只收留你一個人,這是我給你的生日禮物,這輩子我都會記得。」她說得溫柔。

  「那表示從現在起,你的生命只有我這個男人,是不是?」

  「嗯。這樣能不能吃早餐了?」

  「好吧,放你一馬,勉強算你及格。去洗洗手,早餐我做好了。」說不出那三個字,是她害羞吧。畢竟,她毫不猶豫將一輩子許給了他。

  「這麼快?」

  「快嗎?這算慢的了,要不是我得自己打沙拉、打果汁,會更快。」

  「自己打沙拉?你會打沙拉?」她挺難想像,他是個精於廚事的男人。

  「會,你們女生不都喜歡吃些低卡路里的食物?我是為了你才親自打沙拉,草莓優格口味的沙拉,沒有過量的甜、過量的沙拉油,保證低卡路里,你一定喜歡。」

  「我其實對吃的東西都不忌口,不過還是謝謝你。真的想不到你會下廚,連沙拉都打得出來。」

  「關於我,你想像不到的還很多,比如你一定想像不到,才短短幾個星期,就能讓我愛上你,我自己都覺得驚訝。

  小蓀,你說不出口沒關係,我來說,我愛你,很愛很愛你。我從來就不知道,原來我可以這樣愛一個人。

  但是愛說多了,就不珍貴了,所以,我只在今天,在我跟你共度的第一個如此氣居家生活的早晨,這麼認真用力地告訴你,我很愛你。

  我愛八歲那個天真善良的你,願意幫十五歲寂寞的我,重新種下一片薔薇花;我愛二十歲眼前溫柔的你,願意接近現在這個二十七歲、很難相處的我;我希望繼續愛未來三十歲、四十歲,甚至八、九十歲的你……」

  眼眶裡溫熱的水意,是她說不出口的感動,他給她的,必定是從未給過任何女人的承諾,她知道,像龍貫雲這樣看來冷酷的男人,一定不會輕易出口愛這個字眼。

  她多想回應他的話!多想回應一句她也愛他!但卻還是百般忍耐下想出口的衝動。她怕呵,怕這一說,會害得他一無所有!怕貫雲真為了她,放棄能幫他提早得到一切的婚姻。

  她愛他,所以說什麼也不能讓她的愛,變成龍貫雲的阻力!

  愛一個人,不該是只帶來阻礙。何況在她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努力,好不容易才得到今天的位置,她更不能放任她的愛,變成阻擋他前進的障礙。

  「謝謝你把心送給我。」

  「不客氣。去洗手,吃早餐了。說了這麼多話,潛艇堡說不定偷偷潛到水裡,不等我們了。」

  「好,我這就去洗手。」

  龍貫雲望著她先一步離開的背影深思,他沒忽略剛剛閃過她雙眼的遲疑,沒忽略她連句愛都不肯說出口,在他那麼認真的說愛她之後,她不該連回應都害羞!

  她在顧忌什麼?是不是覺得這樣的愛情,太快?

  蒲公英

  別離

  原來喜歡飛翔

  乘著蒲公英的白

  在雲底下唱著馳離的

  哀傷

  若是風能知道

  心的消息

  請一定

  一定

  幫我尋回

  流浪許久的

  你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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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30 00:17:11
第七章   

  時間又過了一個多月,若不是那些傳言,他們的日子理應繼續隱匿地、平靜地過下去。

  然而「婚變」的傳言甚囂塵上,鬧得滿城風雨,報紙、雜誌、電視新聞,弄得蓀瑪想閉起眼睛、關起耳朵,希望別再聽見「龍氏企業二代少東另結新歡」的相關報導。

  暑假己近尾聲,伊甸園外圍的基礎規畫,大致完成,整個園區僅剩主屋與圍牆外的柏油路還未完成。

  這天,言馭文突然來到伊甸園,因為蓀瑪整個暑假都沒回屏東。

  「蓀瑪。」找到蹲著身子忙著的言蓀瑪,他站在後頭喊了一聲。

  「哥。」她轉頭心虛地喊了聲。

  「你曬黑了。」言馭文隨到她旁邊,揉揉她的頭。「我不來找你,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輩子不回家?下個星期就要開學了,我以為上個週末你會回屏東。」

  「哥,對不起,我——對不起——」

  「沒關係,你跟龍貫雲還順利嗎?」他看了幾天新聞,瞧得煩,就想跑這一趟。這段日子幸虧有笑雨、若語通風報信,否則他真不知道,唯一的寶貝妹妹究竟在忙些什麼。

  「哥,我——」該來的,總要來的,「對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歡他,可是我——」

  「你這個傻瓜,我說過你可以跟他交往,你不記得了嗎?」

  「可是你不喜歡他,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勉強接受,我一直覺得對不起你。你那麼疼我,我卻連一點點事都不能為你做到。

  你曾希望我不要再去龍家,我做不到你希望我不要跟貫雲有牽扯,我也做不到。你沒有要求過我什麼事,只有貫雲這件事……可是我卻什麼都做不到,哥,我真的對不起你。」

  「傻瓜!你是因為這樣才不回家的嗎?你知不知道每個週末我都煮了好多東西,等著你回家?

  我以為我說得夠清楚了,不管你怎麼決定,我一定站在你這邊,因為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從你跟龍貫雲有親密關係那天起,我就決定不勉強你任何事了。

  蓀瑪,哥只關心你能不能幸福,其他的,不重要。」

  蓀瑪壓低了頭,說不上話,讓她感到虧欠的,正是言馭文無盡的包容。

  「我等會兒先去你們住的地方,你撥個電話給龍貫雲,無論如何要他晚上過來一塊兒吃頓飯,笑雨、若語她們想正式認識他,我也有些話想跟他談談。

  你就說我請他吃飯,他應該會來。我知道他人在台北,你跟他說,我們等他,晚點兒到沒關係,台北到台中一個半小時車程,不算太遠,比起我從屏東到台中,短多了。你忙,晚上我會熬你愛吃的菱角排骨湯。」

  「哥,謝謝你。」

  「你這個傻丫頭,一會兒是對不起,一會兒又是謝謝的,除了這兩句見外的話,你能不能說幾句別的?改天時間夠,我再好好跟你算算帳。

  好了,你忙你的,我看這裡整理得差不多,明年就能正式掛牌營業了吧?你們三個小丫頭要好好努力,我的投資能不能回本,就靠你們了。」言馭文笑著,掐了下蓀瑪的臉頰,一臉寵溺。

  「哥,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了!我好愛、好愛、好愛你。」蘇瑪一時衝動,在言馭文邁步走開時,從背後環住他的腰,激動地說。

  「肯說好聽話了?真怕我跟你算帳?

  「哪有!」蓀瑪放開雙手,繞到言馭文面前。

  「好像一輩子沒聽到你撒嬌了。」言馭文半帶笑、半歎息。

  「蓀瑪,你從小就懂事體貼,也刻意不讓別人為你擔心,爸媽走後,你一直努力當個不要人掛心的女孩,該笑的時候就笑,該裝孩子氣的時候就撒嬌。

  我是從小看你長大的哥哥,難道會不瞭解你嗎?你的體貼,我懂。如果龍貫雲沒出現,我不會跟你說這些話……

  你不要什麼事都悶在心裡,你哥哥我,心臟很強壯,沒脆弱到不能受驚嚇的程度。並不是什麼都不用哥哥擔心,才是好妹妹,偶爾哥哥我也需要一些幫妹妹解決麻煩的成就感。不能幫妹妹解決麻煩,光是頂著哥哥這個稱呼,很沒挑戰。你這麼聰明,一定懂我在說什麼,對吧?」

  言馭文的一番話,讓蓀瑪感動得只能頻頻點頭。

  「你記就好。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是一家人。好啦,噁心的話說了一大堆,你該去工作了,我還等著你幫我賺錢呢。」言馭文點了下她的鼻尖。

  走出伊甸園,言馭文想,今天若換成父母面臨同樣的情況,他們的選擇,也會跟他一樣吧?

  父母一向寬容看待週遭,所以他相信,在天上的父母,也會贊成他的決定,贊成他想成全唯一妹妹幸福的決定。

  當然,倘若沒有龍貫雲意欲退婚的行動,他也許還有遲疑,還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五年前的事實……但現在,他一點猶豫也沒了,因為方纔他看著蓀瑪,覺得似乎看見幸福的希望。

  八點半,一般家庭早過了晚餐時間,客廳三個女孩時而安靜俯首,時而熱烈討論,桌上攤了一堆圖片、雜誌、廠商資料。

  伊甸園初步規畫完成,接下來是採買種苗之類的雜事急待解決,還有她們回學校上課期間,該僱用多少工讀生處理雜事也是問題,又該請誰在園區監工……

  弄到最後,三個人決定情可以帶著自身工作亂亂跑,又非常讓人信得過的言馭文,負責監工這項大任。

  「言大哥,我想來想去只有你能拜託了,反正你寫遊戲程式,只要有台筆記型電腦,哪兒都能寫,我們要到學校上課——」若語對著端出三碗熱湯的馭文說。

  「你們的問題我早幫你們想好了,上個月我在台中買了一棟房子,還在裝潢,等你們開學我就會搬進去。我幫你們各自留了一個房間,在伊甸園主屋完成前,你們可以住那裡,不必再跟親戚借住處。」

  他先將桌子清出一小塊空間,再將湯碗擺上桌,「先喝些熱湯墊胃。」

  「好香喔,我快餓死了,那位龍先生是烏龜嗎?要爬到幾點才來啊?」笑雨先是抱怨,繼而毫不客氣地端起碗,開始享用菱角排骨湯。

  「你們安心去學校上課,我會每天到伊甸園報到,比朝九晚五的上班族還乖,這樣可以吧?」

  「哥,這樣會不會耽誤到你的工作?」蓀瑪臉上有掛慮。

  「不會,我可以利用晚上工作,別擔心。」

  「言大哥,你要是我哥哥就好了。」若語突然冒出這句話。

  「對啊、對啊,我也想要你當我哥哥,每天就會有一堆吃不完的好東西。」笑雨啃著排骨應和。

  「在我眼裡,你們都是妹妹。」他笑說,門鈴這時響起。

  「我去開。」笑雨丟下啃了一半的排骨,搶著去開門。

  「又不是你男朋友,你著急什麼?」若語不解笑雨「搶戲」的原因,按理該是蓀瑪去開門。

  「沒什麼,上回在伊甸園第一次見面,我說話比較沖。最近看那些新聞,他沒我想的那麼壞,我應該道個歉。」笑雨撥撥短髮,開門去。

  客廳安靜下來,笑雨的話說進若語心裡,她也覺得龍貫雲似乎沒她第一眼看見那麼壞,至少他肯為蓀瑪侮婚,而不是真如她跟笑雨最先臆測那般,是個腳踏雙船的花花公子。

  門外的他有些驚訝,沒料到來開門的是喬笑雨。

  她仍是掛了條白金十字架,但這次除了頸子上那條十字架,她的雙手居然叮叮噹噹各掛了好幾條手煉,皮製的、白金材質的、礦石串成的。她穿了條洗得泛白的牛仔短褲、一件短背心,整個人帶點嬉皮味道。

  「龍貫雲,我等你一個晚上了,上次的事對不起,我對你的態度不太好。不過,你讓我餓到現在,我們可不可以算扯平?」

  「呃?沒關係。」人家無辜地睜大眼說對不起,他是該回句沒關係,但聽起來就是怪異。「我買了禮物送你們,所以來晚了,對不起。」

  「噫?禮物?什麼禮物?太女性化的東西,我拒收。進來、進來,我快餓昏了,我們邊走邊說,還好讓言大哥先餵了碗湯,不然我可能對不起還沒說,就先餓倒了。」笑雨走在前。

  「我選了一款Nike最新的限量籃球鞋送給你,蓀瑪說你喜歡打籃球,喜歡Nike的球鞋。我問過蓀瑪你穿幾號鞋,所以鞋子一定合你的腳。」

  「哇靠!你很會籠絡人心耶,Nike的限量球鞋?這下我不站你這邊都說不過去了。鞋勒?鞋勒?」笑雨轉頭,伸手討鞋!遇見她喜愛的東西,她絕對會忘記客氣兩字。

  龍貫雲將紙袋遞給笑語。

  「哇哇哇!我捨不得買的鞋,現在居然在我手上,這雙鞋貴得很耶!哇、哇——」笑雨翻開鞋盒,笑翻了,一蹦一跳跑進客廳,哇哇亂吼。

  若語看笑雨手上捧了雙球鞋,猜到八成是龍貫雲買的。

  「我的呢?」她端著碗,坐在沙發裡,沒站起來,倒是沒忘伸出手要東西。

  「這是套黑色晚禮服,蓀瑪說下星期你家裡要舉辦晚宴,你最近為了該穿什麼煩惱,這套禮服應該可以解決你的煩惱,我按照蓀瑪告訴我的尺寸挑的,應該合身。真的不合,請人改一改,花不了多少錢。」

  她接下紙提袋,不急著看禮服款武,將紙袋擱在沙發一角,開始認認真真打量了龍貫雲一番。

  上次在伊甸園見到他,蓀瑪便拉著他急急離開,她壓根沒仔細看清楚龍貫雲。

  這會兒,她不客氣地看到滿意為止,不過看完了,她沒說什麼,低頭又喝起碗裡的湯。

  「人都到了,我們到餐廳吃飯吧。」一旁保持緘默的言馭文,終於開口。

  兩個男人的目光,有了交會,閃過兩人臉上的神情,有一瞬間複雜。

  「我帶了兩瓶紅酒。」龍貫雲由袋子裡抽出兩瓶紅酒,遞向他。

  言馭文讀著瓶上標籤,一會兒給龍貫雲一個淺笑。

  「柏翠酒堡出產的紅酒,這是波爾多產區出產的高級紅酒。等會兒我開一瓶,大家一起喝。到餐廳吧,我再熱兩道菜就可以吃飯了。」拿著酒,言馭文走入廚房。

  五個人用餐過後,轉到客廳,笑雨喝過半杯紅酒,便鬧著要開點唱機唱歌。

  禁不住笑雨突如其來的興致,開了點唱機,若語、蓀瑪、笑雨三個人又笑又鬧地唱了幾首,再喝了幾口酒,最後承受不住酒意與疲累,笑而橫倒在雙人沙發,若語靠在單人沙發,蓀瑪蜷靠著龍貫雲的腳,全睡著了。

  沙發上兩個男人都還清醒,好一段時間,偌大的客廳靜悄悄地,偶爾響起玻璃碰撞的聲音。

  言馭文、龍貫雲各自安靜淺嘗杯裡的紅酒,貫雲的手撫著枕在他腿上的蓀瑪,她讓酒薰紅的臉蛋,看起來粉粉嫩嫩,睡著的模樣,安詳的像個小孩。

  今晚的她,有不一樣的風情,一雙特別明亮的眼,在他跟言馭文之間來回觀望,她的樣子很開心。

  縱使她沒明說,但光是瞧她多喝了幾口紅酒,多笑了好幾回,甚至獨唱了一首「我不害怕」,龍貫雲也不難看出她的開心。

  他沒聽流行歌的習慣,不曉得歌是誰唱的,卻讓歌詞深深撼動,因為那詞就像是為他們寫的——

  我能想像我就是你未來認定的家那無關渴望

  那無關愛不愛呀

  我不害怕幸福到此就融化

  如果不能讓你看清楚快樂和悲傷有一股力量讓人等不及分享

  我多想知道人與人之間能走在一起的時間

  想信一開始的直覺就能瞭解就能瞭解

  蓀瑪彷彿將所有感情都融進那首歌,至少在他聽來是如此,一曲結束後,他久久不能言語——

  她那雙清澄的眼,她唱著歌的神情,那一刻,貫雲看著電視螢幕上的歌詞,忽然明白了,原來她一直是瞭解他的。

  許久的沉默過後,馭文放下酒杯,關了點唱機與電視,回頭對龍貫雲說:

  「我們分工合作,一人抱一個,她們的臥室在二樓,蓀瑪讓你抱,我先抱若語,剩下的笑雨我們猜拳,輸的人負責安頓她,如何?」他揚了揚眉,帶著促狹淺笑。

  貫雲先是呆了呆,全然沒料到言馭文會有這麼輕鬆的一面。

  說實話,他整個晚上都處在訝異的狀態,早先蓀瑪要他過來時,他其實是抱持著備戰心態,以為要面對一場「親友大戰」,未料這頓飯完全不若他想像的。

  「有何不可?」貫雲挪開腳,彎身抱起蓀瑪,「你帶路吧。」兩個人一前一後各抱個人,走上二樓。

  下樓後,兩個男人居然真猜起拳來,用的還是那種三戰兩勝的猜拳方式,猜了幾次結果出籠,言馭文勝出,抱笑雨上二樓的差事,自是落到龍貫雲頭上。

  貫雲一邊搖搖頭,一邊抱起橫掛在雙人沙發的笑雨。

  走上二樓,他想著,今天晚上很多情況都怪異很緊,卻也……莫名教他感動。

  一頓飯,他經歷了多年來未曾在生活裡出現的親切與熱鬧,最不可思議的是,言馭文表現的寬容。

  再回到客廳,言馭文已大致收拾了客廳的殘局,茶幾上剩兩隻酒杯、一瓶剛開的酒。

  「我五年沒碰酒了,從我父母過世後,沒再喝過。」馭文往兩隻空杯,倒了酒。

  貫雲拿起杯子,欽下一口,對言馭文的話,回以靜默。

  「我想知道這陣子關於你的新聞,是不是為了我妹妹?」

  「嗯。」點點頭。

  「沒關係嗎?悔婚難道不會影響你在公司的地位?」言馭文表情嚴肅。

  「有關係,但,我會把影響降到最小。」

  「拿到弘華OEM的合約,確實能鞏固你在龍氏的地位,如果還能和他們有姻親關係,你在龍氏去爬得更快。才幾年時間,你能在龍氏企業由一個製造部門副理,坐上副總裁的位置,必定有更強烈的企圖,你確定願意為了我妹妹放棄這麼好的機會?」言馭文轉著酒杯。

  這下子,龍貫雲徹底沉默了。然而敦他沉默的原因,不是對要不要放棄聯姻有所疑慮,而是他對言馭文的估算錯誤,因為言馭文幾乎對他瞭若指掌。

  「你很清楚我的事。」一會兒,他說。

  「算是,如果你同意『雞蛋不能全放在一個籃子』的道理,我願意提供你另一條出路。一開始的效果也許沒有像拿到弘華合約那麼大,但保證半年之後,會有絕大幫助。智方科技你聽過沒?」

  「做軟體的智方?」

  「對,嚴格來說,我跟你不同行,但跟科技都有關係,線上遊戲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你要不要來闖一闖?我可以賣你百分之十的股份,算是替我妹妹補償你的損失。你曉得龍氏有意買下智方嗎?可惜,他們不知道,誰想買智方我都願意談,只有龍氏,我絕對不考慮。」

  「你是智方的負責人?不可能——」

  「智方掛名的負責人是我阿姨的長子,實際擁有智方的是言家。」他簡略回答了貫雲的疑惑,接著反問:「你現在能不能試著體會五年前,你送來那筆錢,對我來說有多礙眼、多可笑了?」

  「為什麼?我明明是你該恨的人,你——」龍貫雲歎息,話沒說完。

  「恨你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如果我有其他選擇,我不會幫你,可惜我沒有。我不求什麼,只要我妹妹幸福。你聽清楚了嗎?我要我妹妹幸福,其他的,我不想再計較。」

  「我——」有一剎那,龍貫雲差點說出真相,然而當下,解釋自己不是當年開車肇事的人,顯得矯情,更像辯解。即使他不是開車的人,奪去言家兩條人命的,仍是龍家的人。

  「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想你不會希望把蓀瑪交給得靠別人才能有所成就的男人,我的問題我自己可以解決。」龍貫雲拒絕了言馭文的好意。

  言馭文別有深意地凝視著他,不想錯過龍貫雲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

  「你說得很動聽,不過我很好奇,現在你說不想靠別人成就自己,當初為何想踉弘華聯姻?」馭文問。

  眼前的男人不好打發,貫雲想,當初他只覺得言馭文是個溫文、理性、冷靜的人,此刻才知道言馭文原來有深藏不露的犀利一面。

  「之前我不知道在我生命裡,會出現一個重要度勝過一切的女人。」

  整個上午,蓀瑪的唇角都綻著笑。

  她像是越過最陰暗的一段路,而走入了光明。現在,她能坦然面對兩個好友和兄長了。雖然,她仍是頭疼著那則婚變傳言,不可否認,她也猶豫、矛盾——

  她還能看他娶別的女人嗎?

  在龍貫雲與言馭文取得和平相處的共識之後,蓀瑪不再那麼肯定了。儘管,她仍是不知道他們有什麼不愉快。

  「蓀瑪,有個老頭子找你。」笑雨由車子裡抱下大紙箱,很沉的樣子。

  「在哪兒?」蓀瑪看笑雨買回來的東西似乎很多,伸手想先幫忙,卻讓笑雨擋住。

  「這些我來就可以,那老頭子等在大門口,不願意進來,板著一張臉像有人欠他幾千萬似的。你沒招惹什麼不該招惹的人吧?」

  「應該沒有,我去看看。」

  「小心點。」笑雨不放心,叮嚀著。

  「嗯。」

  跑了五、六分鐘,蓀瑪才到大門。

  這麼熱的天,又接近正午,想不熱到暈眩都難。她停下來,順了順氣,等待昏眩感過去,這兩天,她似乎常出現頭暈的症狀。

  一個穿著正式的老人家,站在車門外,差幾步距離,蓀瑪便看出對方是誰,只是,她想不透,他怎麼找到伊甸園的?

  「伯父,請問找我什麼事?」蓀瑪再走近了幾步,十分確定對方是貫雲的父親。

  「你似乎知道我是誰。」龍呈陽也不意外。

  「嗯,我在——」蓀瑪想了想,才接說:「貫雲的老家看過您的照片。」

  「老家?台中的家吧?」

  「對」

  他沉吟了半響,問:「言小姐,中午能不能抽空陪我吃頓飯?」

  「好。不過要麻煩您等等,我進去跟朋友說一聲,十分鐘後出來,可以嗎?」

  「你慢慢走沒關係,我看你臉色有點蒼白,我不趕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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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30 00:17:31
第八章   

  言蓀瑪蒼白著一張臉,吐光胃裡的東西,感覺整個人被掏得空空的。

  她顫抖著手,拿著那張複印的調解書,招下一輛計程車,直奔笑雨的大伯家。

  早上言馭文告訴蓀瑪,他打算這個星期陪她們待在台中,一等新屋裝演完成,他就直接搬過去。

  還好哥沒回屏東,否則這時候,她絕對撐不過回屏東的一段路。

  方纔龍呈陽在餐後遞給她這張調解書,要她想清楚是不是還要嫁給龍貫雲,他甚至沉穩地在未了拉開一個微笑,說倘若她看完調解書,還願意嫁,他會毫不遲疑幫貫雲解決鬧得甚囂塵上的婚約。

  這是真的嗎?真的嗎?貫雲竟是那個酒後駕車的人……

  她握在手上的鑰匙,搖搖晃晃地怎麼也對不准鑰匙孔,那張紙還被她抓握在掌心裡。

  正巧,言馭文出門想到附近生鮮超市買些調味料,開門看見慘白一張臉的蓀瑪,一陣錯愕。

  「哥……這個……真的……」她抖著手才將紙舉起,整個人便昏了過去。

  「蓀瑪!」言馭文反射性地接住昏厥的蓀瑪,將她抱進屋子。

  小心將她抱進二樓臥室,言馭文立刻聯絡一位他在台中熟識的醫生朋友,言馭文得到好友江朔堯的保證,在二十分鐘之內一定趕到。

  這時,言馭文才有多餘的心神,注意那張仍在蘇璃手心裡的紙。

  他抽出紙,讀一眼,便歎息了。

  唉,瞞不住了……

  「恭喜,令妹懷孕了,你要當舅舅了。」江朔堯走下樓,對在客廳裡喝悶酒的言馭文說。

  江朔堯自動自發得不像客人,往餐廳拿一個杯子,回客廳加入喝酒行列。

  「大白天喝酒,不像是你會做的事。我記得言小妹還沒嫁人吧?」江朔堯望著不發一語的言馭文。

  「你確定我妹妹懷孕了?」一般來說,威士忌應該一小杯、一小杯喝,像言馭文這樣大口猛灌,很快就會醉了。

  「你懷疑我這個中西合體神醫?」江朔堯小喝一口,笑得自信,他的兩張中西醫執照,可不是擺著好看的。

  一會兒,他發現桌上有張紙,好奇地看了一回,才說:「小蓀瑪受了點刺激,大概再半個多小時就會醒,我開了張中藥方給你,有空去抓兩帖藥回來燉湯。」

  「謝謝。」

  「我該走了,酒別喝太多,傷了肝要救就難了。如果不嫌麻煩,過兩天帶小妹來我診所,我幫她做仔細一點的檢查。對了,我明年要出國拿個博士學位回來招搖撞騙,璟聞要一起去,我們三個換帖兄弟就差你了,你要不要跟我們去喝喝洋墨水?」

  「可能不行。」言馭文歎氣,接著又是一大口酒。

  「找時間去璟聞那片林子坐坐,煩的話把小妹一塊兒帶去。」江朔堯看得出他心煩,沒再往下追問。

  「後天下午,我帶蓀瑪去你診所、」

  「好。我走了。這瓶酒我順便帶走,免得你一口氣喝光,小妹還需要人照顧。」他笑笑,拿走桌上的威士忌,才離開。

  「告訴我,那不是真的……哥……你告訴我……」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的蓀瑪,看見言馭文,立刻回想起昏倒前最後一個念頭。

  「蓀瑪,先別想那些,我煮了中藥——」言馭文見她轉醒,拿起十分鐘前他煮好放在床頭的藥湯。

  「哥!求你回答我的問題,我不要喝什麼藥,我沒事!我只想知道,那是不是真的?爸爸跟媽媽真的是……」她怎麼都說不出口、說不出口啊!她的爸媽,真的是被龍貫雲開車撞死的嗎?

  「調解書的影印本,誰給你的?」放下湯碗,言馭文歎息,這碗湯藥,看來是要浪費了。

  「你沒否認?你為什麼不否認?為什麼不告訴我,那不是真的?為什麼!哥,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怎麼可以不阻止我、不告訴我真相?怎麼可以看著我跟龍貫雲在一起?哥!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蓀瑪崩潰似的大喊,她無法相信、不想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可是,她最親愛的哥哥,沒有否認、沒有否認啊!他只是憐憫似的看著,憐憫似的歎息著,眼前這一切,到底是誰的錯!?

  「蓀瑪,你冷靜點,不要哭,不要這麼激動——」

  「我不激動,我不哭……我怎麼可以……哥,他是撞死爸媽的人、他是害我們沒有爸媽的人,他是害我十五歲那年,只能躲在棉被裡偷偷哭,卻不敢讓你知道的人……什麼人都可以,為什麼偏偏是龍貫雲?為什麼我偏偏要愛上他!」蓀瑪撐起身子,扭緊了覆在身上的薄被哭喊著。

  蓀瑪終於明白了,原來這就是哥哥跟龍貫雲之間的過節,原來這就是第一次她跟龍貫雲發生關係後,龍貫雲會跟她說一句「太遲了」的理由。

  蓀瑪忽而想起龍貫雲的父親,想起他交給她那份調解書時的神情,跟此刻的言馭文好像,一樣有著憐憫。

  「哥,就算我跟他發生關係,你還是該告訴我的,你不該讓我不明不白闖入地獄,他是害死爸媽的人,你怎麼可以跟他同一張桌子吃飯,怎麼可以假裝……什麼事都沒有!哥……」

  言馭文上前摟住蘇瑪,試圖安撫她的激動情緒。

  「蓀瑪,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以為這件事只要我不說,你就不會知道,我以為只要你不知道,就能得到幸福……蓀瑪,我只是單純希望你得到幸福。

  車禍發生後,我不想告訴你全部事實,就是希望你保有沒有仇恨的純真,我不要你心裡有仇恨的對象,後來我阻止你去龍家,也是怕你……都怪我,我的阻止太晚,又不夠徹底。

  蓀瑪,把過去忘掉好不好?爸媽如果還在,一定也像我一樣,只希望你過得幸福快樂。更何況,那場車禍是意外,誰都不願意它發生。」

  「我辦不到、辦不到……,哥,你不是我,你可以為了我原諒龍貫雲,我又能為誰原諒他?我只要看到他,就會想到他是害死爸媽的人……」

  「如果是為了孩子呢?你能不能為了孩子原諒他?」言馭文放開手,彎下身與蓀瑪對視,小心翼翼地問。

  「孩子?」蓀瑪紅著雙眼,茫然反問.

  「剛剛我請了醫生幫你看過,他說你懷孕了、」

  「懷孕?我懷孕了?」突然一陣噁心感朝她襲來,蓀瑪推開言馭文往浴室跑,接著傳來好幾聲嘔吐聲。

  言馭文緊跟在後,上前拍著蓀瑪的背,忙幫她順氣。

  出了浴室後,誰也沒開口,蓀瑪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床上。

  「哥,我要靜一靜。」

  看著落入靜默的妹妹,言馭文有很深的懊悔。

  他怎會料得,他以為的幸福是蓀瑪口中的地獄?他的妹妹哭著指控,他讓她不明不白闖入地獄……那指控,教言馭文很難受。

  「你休息一下也好。晚上,貫雲會過來,我在你昏倒的時候,撥了電話給他。」

  「你跟他說孩子的事了嗎?」

  「沒有。」他端起湯碗,想退出房間。「要不要跟他說,應該由你決定。」

  「哥,那碗藥你放著,我等會兒喝。」

  「藥涼了——」

  「沒關係,藥涼了還是藥。哥,對不起,是我闖的禍,卻要怪到你身上我知道你有多愛我,我只是沒想到這份愛,會變得那麼沉重。不要告訴龍貫雲我有孩子了,我跟他的事,我會解決。對不起,讓你傷心了。」

  龍貫雲推開門,一入目的,便是蓀瑪坐臥在床上,用直勾勾的一雙眼望著入門的他。

  他跨進門,反手鎖了門,再往前幾步,離她就蓋那一點距離時,聽見她清清冷冷開了口:

  「總有一天你會發現真相,而真相總是令人絕望。這是誰的句子?」她停了一秒,「是契可夫的句子,你應該知道吧?你生日那天,我在你書房找到的一本書。不曉得為什麼,那句話我才讀了一回,就記牢了。真相總是令人絕望……絕望你懂嗎?」

  她的眼亮得不像話,亮得教人看不出情緒。

  「小瑪,你聽我說,我……」他從沒害怕過,即使十歲那年,他母親突然心臟病發去世,他都不曾如此害怕過!這一刻他才明白,言蓀瑪在他心裡的重要程度,遠遠超過他以為的。

  「聽你說什麼呢?說你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撞死我父母?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哥也說那是意外!但又怎麼樣呢?是意外又怎麼樣?還是不能改變我因為你,而失去父母的事實。」她的聲音平靜且低沉,只有自眼眶溢流而下的淚水,洩漏她苦苦壓抑的激動。

  她的心,好痛、好痛,那種痛難受到她沒把握能熬過。

  從拿到調解書那一分鐘起,疼痛就泛散開來,要不到哥哥的否認,那股疼更朝心頭狠狠撞去,她連一點抵抗的力氣都沒有!

  沒有人能體會她的痛,龍貫雲不能、她哥哥也不能!

  她最最親愛的哥哥,既然能為了成全她的幸福而原諒龍貫雲,又怎麼體會得了她的痛!

  她的哥哥不是她,不是那個愛上龍貫雲的人,如何體會這一刻她心裡的自厭。

  「小瑪,不是我,不是我開的車——」他慌了,她的表情、她說的話,全昭告著一件事:他正在失去她,一點一滴地失去她!

  該死的!他為什麼要頂下那個污名?現在的他好後悔,怕她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

  「不是你開的車?現在你告訴我,不是你開的車?你怕我恨你嗎?所以你才否認?不要讓我看不起你,我以為你至少是個敢作敢當的男人,不要讓我更恨自己愛你!」

  「給我機會解釋,小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要說了,什麼都不要說了,你不要否認!調解書上有你的簽名,有我哥哥的簽名,你們的筆跡,我都認得!我甚至異想天開地希望我哥哥替你否認!多好笑!但我哥沒有否認、他只是很大方地原諒了你!

  你放心好了,我不恨你,一點也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恨我當初為什麼不聽我哥的話!

  今天我回來後,我哥勸我把過去全忘了。我想了很久,發現我哥說的沒錯,我是該把過去全忘了,我要忘了你是害我失去父母的人,忘了我認識過你,我要把關於你的一切,全部忘記。」

  「小瑪,不要用這種方武懲罰我……」

  「我懲罰你?我沒有懲罰你,是你的存在懲罰我,是你害死我父母的事實在懲罰我!」她突然劃破平靜,吼出聲音。

  「你送我的生日禮物,要收回去嗎?」龍貫雲覺得疲憊,低聲說著。她的話重重傷了他。「你說過你的懷裡只收留我一個我確實簽了名,你哥哥也簽了名,但開車的人不是我!這是事實,你能不能試著相信?我沒跟任何人解釋過,因為覺得沒必要,因為所有人誤會我都沒關係,只有你,我不要你誤會我!

  我知道現在你聽不進我說的話,你要判定我是狡辯、是懦弱、是敢作不敢當的小人,我都不在乎了!

  言蓀瑪,你給我聽清楚,你要認定我是害死你父母的人,我認了!但如果你以為,我會讓你隨隨便便決定忘記我們的一切,你就錯了!

  我告訴你,我早就認定這輩子非你不娶,所以,這輩子除了我,你休想嫁給別的男人。

  你放心,我會暫時退出你的生活,讓你好好想清楚,我是不是真的那麼小人,那麼敢作不敢當。」

  吼過之後,龍貫雲望著床上的人,靜了下來。

  接到言馭文的電話,他放下開了一半的會,從台北一路飆到台中,龍氏企業、言蓀瑪兩者在他心裡的輕重,再明顯不過了!

  要是他能預知未來某一天,會有個重要度勝於一切的她出現,他絕不會幫龍嘉昶簽下那張調解書,就算拿整個龍氏企業跟他交換,他都不會!

  「五年前,我大媽怕你哥哥提出告訴,怕她兒子會因過失致死坐牢,才拿屏東龍家祖宅的房地契,和龍點企業製造部門副理的職位當作交換條件,要我頂下那樁車禍。

  我頂下了,也很幸運的你大哥沒提起告訴,願意私下和解。這才是整件事的真相。

  不過,不管是不是我害死你父母,你父母的死都跟龍家有關,我仍是欠你一句對不起。」

  他深深歎口氣,靠近了她,終於坐在她身旁。

  「我不准你忘了我!不准!這輩子,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最後我一定會把你找回來。

  我曉得你現在無法原諒我,可能也聽不進我說的話,沒關係我可以等,等到你願意原諒我。

  這是我能為你做到的最大限度,別再說你要忘了我,其他的我都可以妥協。

  我父親不該找你、不該讓你……受這種苦,我跟你保證,你今天受的苦,我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就算要花幾年時間,我也一定幫你討回!」

  龍貫雲的話讓蓀瑪沉默許久。在她聽來,他的解釋像狡辯,她聽不進去!

  「我們好聚好散,請你放過我,算我求你。」是心癇至極,才能如此冷漠地說出這樣的話。

  蓀瑪很突兀地扯開一朵冷笑。他是害死父母的人,就算他方才說的是真的,但眼前這時候,她依然對他有恨!

  蓀瑪難過地領悟了,愛與恨原來同樣強烈,同樣教人難以承受!

  「要我怎麼說、怎麼做,你才願意相信,我不是開車的人?」她跟他鬧、跟他吵都好,為什麼要用這種像陌生人的語氣跟他說話?陌生得讓他心慌。

  「就算你不是開車的人,害死我父母的,怎麼都跟龍家脫不了關係,你身上流著龍家的血,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對不起,我沒有我哥哥的修養,我無法原諒你、無法原諒你的家人。我們好聚好散,可以嗎?」

  「我給你時間冷靜,兩年、三年都可以。但放開你這件事,我辦不到。你先休息,我會再來看你。」

  「你聽不懂我說的話嗎?或者要我死在你而前,你才肯放手?我沒辦法忍受看到你,如果你不放過我,我可以現在就死。」她沒多想,就這麼脫口而出,態度堅決。

  「你……就這麼恨我?恨到不惜以死相逼?」他的心口悶痛,是難堪更是難過。

  昨晚,她才對著他唱「我不害怕」,才讓他以為擁有了全世界的快樂……多諷刺,快樂跟痛苦的差距,竟如此短促。

  「不是我逼你,是你逼我沒有選擇。我讓你決定,要放開人,你要忘了我,是不是也要將禮物收回?」

  「你只關心這個?只關心我被你碰過的身體,還會不會交給別的男人。」

  「你這個笨蛋!我在乎的遠勝過你猜想的!我在乎的是你要不要繼續愛我!」他吼了起來。

  「你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這算愛?剛才你說愛我,你的愛未免太淺薄了!就算白紙黑字,也不代表真相。我,還是要我死?我都無所謂了。」

  「你根本不給我機會,是不是?」他沒料到,她竟會拿生命要脅!雙拳緊握的他,含怒開口:「就算不是我開的車,你一樣執意要分手?」

  他這時才知道,分手兩字由嘴裡說出的味道,是這樣苦澀。

  「對。」

  真乾脆。他細細看了她一回,最後,什麼也沒說,掉過頭,打開房門離開,重重將門甩上。

  沒有答案!他沒答應分手、卻也沒要她乾脆死了算,只是重重關上門!

  蓀瑪看著門,不消一秒,整個人如洩了氣的球縮成一團,埋進被子裡,哭了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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