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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alala-27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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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惜之] 錯愛之虧欠篇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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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9-23 15:10:39 |只看該作者
背靠牆邊,穎兒偏頭發呆。

  這裏不是牢房,隻是間滿是黴味的屋子,無桌無床,處處結滿蜘蛛網,幾方斜斜日光射入,天亮。

  外頭天氣晴朗吧,四月天,楊柳飄,春風陣陣酥人心胸。不過二日,她已懷念起自由空氣。

  她終於明白,帝王之家,權力有多大。

  門外傳來鐵煉錚錚聲響,又要吃苦頭?

  那日,方嬤嬤離開采月樓不多久,幾個宮廷侍衛進來架走穎兒。她被蒙汗藥迷昏,清醒後,便待在這裏了。

  諷刺是不?擅長使毒的她,居然會被蒙汗藥迷倒。

  這兒是後宮吧?陸陸續續,她見過幾位身著宮廷服飾的女子,每見一回,身上便要多捱十幾根長針,這刑罰,看不見傷痕,卻教人痛不欲生,夠毒也夠狠。

  她熬得住嗎?不知道。但她確定,再多來幾次,她會瘋狂。

  門打開,一位身著錦服,珠頭鳳冠的貴婦定進,後頭跟著方嬤嬤和幾名宮娥,方站定,馬上有人抬了椅子服侍貴婦入座。

  “紀穎,抬頭!”貴婦命令。

  她想,但力不從心,二日滴水未進,即使她不會感覺饑餓,但失卻力氣。

  “皇後叫你抬頭!”

  方嬤嬤走近,扯住她的頭發往下拉,她的臉不自控地上仰。

  皇後細細審視。難怪方嬤嬤擔憂,這女子美豔太過,留在駙馬爺身邊,對玉寧而言的確是一大隱憂。

  聽說,她會治病也會下毒,況且上回她不過伸指輕點,宮娥就成了泥塑木人。萬一她對玉寧下手,可怎麼辦?

  她是極力主張不讓紀穎回去的,可駙馬爺討人討得急,皇上都下旨了,她怎能不依?

  “稟皇後,要怎麼做可得快點決定,拖延不得。”方嬤嬤催促。

  那天,她讓人綁走紀穎,駙馬爺回到府裏,找上她要人,口氣嚴厲,不像平日溫和的駙馬爺。

  她向駙馬解釋,說道紀穎不服管教,若不教她吃點苦頭,將來怎懂得卑尊?駙馬爺竟橫了眉,說:“紀穎不是下人,她不需要服從誰的管教。”

  瞧,駙馬爺對這死丫頭偏寵了,若說他們沒什麼曖曖昧昧的,誰信

  殺她嗎?皇後望住穎兒絕美容顏。玉寧未過門,就招惹此事,駙馬爺心底有了結,會否真心疼愛玉寧?

  聽皇上說,紀穎曾救過駙馬,他待她的情分自然不同,可這情分發展下去,玉寧在駙馬心中的地位……難啊……

  “皇後!”方嬤嬤出聲催促。

  不能讓這丫頭再回侯府了,輸過這一著,往後她在侯府裏說話,還有誰肯聽?

  “紮她百針,若能熬得過,算她命大。”皇後放下話,起身離開。

  百針?後宮多年,她還沒見過誰捱得了百針。方嬤嬤拉起唇角,笑容張揚。

  打開針包,她用眼神示意兩名宮娥按住紀穎。低下身,湊在穎兒耳邊說:“若是熬不住,你大可嚼舌自盡。”

  屆時,屍首送到駙馬爺眼前,怨不了人,是她性子高傲,不肯聽勸,要嚼舌、要自殘,她們都是沒武功的女子,誰阻得了.長長的針在穎兒免錢晃幾晃,嚇足了她,方麼麼才緩緩下針。

  針緩緩刺入肌肉裏是什麼感覺?是痛徹心扉、是刨骨椎心,是想一頭撞死的疼痛啊!

  咬唇,穎兒驕傲得連尖叫都不肯,針送進皮裏一吋再一吋,方嬤嬤存心淩遲,存心要她死。

  穎兒全身肌肉繃緊。她知,肌理越緊,針落越痛,隻不過,那是自然反射,她控不住啊!

  疼痛像狂潮,一波波襲來,她被打進萬劫不複的地獄裏,意識逐地渙散,折磨……任她一身功夫,也捱不過?

  “駙馬,非我多心,你想想,那些宮娥,哪個是會武功的,誰堪得起在烈日下曬上一個時辰?知不知,到現在,桃紅還躺在床上病著,就算不心疼桃紅,你也該心疼她是玉寧公主的身邊人?!”

  皇後苦口婆心,可這個駙馬爺不動容,聖旨下,他等不到穎兒回門,居然又上奏皇帝,直奔後宮。

  “這事,是穎兒莽撞。”宇淵麵無表情,心似火烤,若穎兒有個閃失,退婚,他不是做不出來。

  “莽撞,駙馬就給這兩個字嗎?這丫頭的桀騖不馴我是見識到了,留宮二日,不管我怎麼說,她都一臉孤傲,仿彿錯的全是旁人,她半分責任都沒有,爾後,我真不知方嬤嬤要怎麼才鎮壓得了她。”

  穎兒不需要鎮壓,她是親人,不是下人。這話在他唇舌間繞過,卻沒出口。

  不辯駁,並非讚同,他是不想讓事情變得更複雜,他隻想安全把穎兒帶回府。

  “不想旁人動她的藥圃,大可好好說,桃紅是我從小看到大,怎麼說,也是個平和說理的人,怎一碰上駙馬爺的人,就落得這副模樣?我知道,這錯不能算在駙馬身上,可府上有這樣一號危險人物,玉寧公主將來的安全,我敢指望嗎?”

  “我會讓穎兒留在探月樓,不四處走動。”

  “把人隔開……這倒是一個法兒。不過,她的藥圃不是還在衡恰閣前?”

  “我會命人將藥圃挪開。”一再退讓,他要保的是穎兒的性命。

  “所以,我可以相信玉寧公主不會被紀穎傷害?”她把穎兒當暴徒了。

  “是。”

  “好吧,我且相信駙馬一回。來人啊,把紀穎帶上來。”

  穎兒被帶上來,她眼神煥散,全身汗涔涔,痛不褪,留在骨子裏,壓迫她的神經,那一百針……好幾次,她熬不住;好幾次,她真的想咬舌,隻是?,倔傲支撐著她,逼自己不輸。

  是的,她不死在這裏,不教人如願。

  她讓兩個人攙扶著,走到皇後麵前時,被強壓跪地,不,說強壓,是言過其實了,她們一鬆手,她再沒有力氣站立。

  “穎兒。”宇淵憂心輕喚。

  是少爺嗎?不,是幻覺,痛到底,什麼人都會出現,她甚至看見爹娘對她招手。恍恍惚惚,茫茫然然,她在大海間沉浮,再痛一陣,她就要沒頂了。

  “穎兒。”他蹲到她身前,抱起穎兒,她全身又濕又冰,是病了嗎?還是被宮裏的陣仗嚇傻?

  又聽見少爺的聲音?不是幻覺嗎?她努力讓眼光在宇淵身上聚焦。真的是少爺?恍如隔世呀,他來救她……他畢竟沒拋棄她……

  “沒事了,我馬上帶你回府。”

  他的笑是真的、他的存在也是真的,她的手包在他的大手裏,她的身在他寬寬厚厚的胸膛前,少爺,不是幻想。

  再靠近一點,靠得兩人無間隙。他常說,她是好大膽的姑娘,可這回,她被嚇壞了。

  “怎會沒事?駙馬爺好大的忘性,你和哀家是怎麼談定的?”皇後拋出

  眼神,宮娥捧著一盅藥碗,走到穎兒身前。

  宇淵看著墨黑藥汁,強壓下心疼,端起藥碗,湊到穎兒嘴邊。“乖,喝下去。”

  這是什麼?她聞一聞,強烈的酸味撲鼻,雙眼流露出驚恐,不會……這不是少爺的意思。

  “穎兒,喝下去,我就帶你回府。”

  不,這藥不能喝,喝下去,她便死定了。她是大夫,很清楚後果,不喝,絕不能喝。

  “穎兒,快點。”宇淵低聲催促。他不要在這裏多待一刻,不要他的穎兒被這群可怕的女人嚇得魂不附體。

  為什麼要逼她喝……是懲罰嗎?因為她做錯,她不該阻止宮娥毀掉藥圃,她該生受懲戒……那個玉寧公主?,未過門,已成了少爺的心頭寶貝……

  她緊咬唇,不介意下唇早已被自己咬得坑坑疤疤,不介意新的血又從唇角滑落。她頻頻搖頭,不能喝,她不喝……

  “喝!”他的語調裏加入威嚇,她的固執不能在此刻發作。非要她喝?

  那他何必尋來,就放任她死在這群女人手中便罷,何苦麻煩自己?

  抬眸,渙散的眼神,渙散地在少爺的臉龐尋找他的真意,他,是真的真的要她喝。

  好吧,不過是一條命,送了便是。別人要她的命,她不給,是少爺要的,她絕無二話。

  “穎兒,我說話你也不聽了嗎?”

  穎兒怎學不會低頭?往後,她還得受多苦頭,才能順暢生活?這世界,真的不是隻有他和她自己。

  “少爺一定要我喝?”她認命了。

  “是。”

  點頭,無話可說。她的命早賣給他,少爺要,她給。

  浮起一抹淒絕笑容,帶著赴死的絕然,仰頭,她將藥吞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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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那藥,是用來化去武人內力的,名叫離魂湯。

  隻是化去內力,有必要取個這麼可怕的名字?當然,因為服下這種藥,一日會發作二次,發作時,時而像被丟人寒冰中,血管暴張,千百根細針同時戳刺每吋肌膚;時而像烈火炮烙,熱得腑髒皆融,魂兒去掉大半。

  這煉獄般的苦,要捱過七日方止,七日後武功盡失,多少武林豪傑受不過這痛,寧可選擇自盡。

  然方紮過幾百針,丟失半條命的穎兒,又怎能忍受?

  所以她想死,每次發作,她就想死,若非連刀子都握不住,她早已結束自己。

  蜷在床上,穎兒氣息微弱,看著掉落在一旁的刀子,她竟連動手的能力都沒有,往後,是廢人了,一個貨真價實的廢物。

  “穎兒,開門。”宇淵敲門。

  不開,她太狼狽,縮縮身子,穎兒閉上眼,等待疼痛褪去。

  “穎兒,我說開門。”他的聲音加上威脅。宇淵討厭這樣,不喜歡恐嚇她、不愛逼迫她,可,他老在做同樣的事。那日,帶穎兒回府,她關上門,誰也不理。他知道她生氣,吩咐下人好生照顧後,留給她時間好好想清楚。四天了,她怒氣未平。

  多年練武,心血付之一炬,任誰都要氣憤。上回中毒,穎兒武功不如從前,她雖絕口不提,但好幾次,夜半,她偷偷提劍練招,他知道,她始終在乎。

  她的確在乎,隻是宇淵不明白,她在乎的不是武功高低,而是再不能陪同他出出入人,護他周全。

  宇淵再拍幾下門板。他並不想廢去她的內力,但不同意這麼做,皇後不肯放人,這是交換條件,他要帶走穎兒,就必須留下她的武功。

  “再不開,我要破門而入了。”

  半晌,她不應,宇淵破門而入。

  他走到床邊,扳過她的身子,她閉眼假寐,沒力氣麵對他。

  她瘦了,嚴重消瘦,兩頰內凹,連嘴唇都蒼白得尋不出血色,那藥……那麼傷身嗎?

  抱歉。他在心底輕言。

  “我知道你沒有睡著,我們談談好嗎?”放輕了語調,他無法不心疼。

  談?這時候?不,地獄來回一遭,她累得凶,她想趴著、蜷著,一動不動。但他是少爺啊,少爺想談,奴婢豈能說不?

  勉力睜眼,提氣,她掙紮起身,麵對她的少爺。

  她靜靜等待。

  談吧,談未過門的公主將怎麼破壞他們的平衡,談要改變,她卻不甘願改變的事實……不會再回到過去了,那時,她是他的“影兒”,不管有沒有太陽,她都在他身後,不,當然不會,他會有另一個“影兒”。

  聽說“她”琴棋書畫樣樣通,聽說“她”的刺繡賽過京城名坊,也聽說“她”容貌絕麗,無人能比。那麼美好的“影兒”,他自是專心疼愛。

  “再幾日,玉寧公主就要過門。”宇淵道。

  要她說恭喜?好啊,恭喜恭喜,隻是很抱歉,這喜宴,她無法參與。沒有人能同時擁有兩個“影兒”,一如天際無法並掛兩顆太陽。

  “這次是你過分了,那些宮娥並無武功,你不該用武力對付她們。”

  他努力要穎兒理解,未來她不能再這般率性度日,以往就是下人不喜歡她也無妨,有他在,至少沒人敢明目張膽;可往後,那些嬤嬤和宮娥不好應付,這回事件,讓他學足經驗。

  是,監禁二日,她明白自己有多“過分”。

  穎兒淡淡笑著。她不想解釋,也不想替自己分說。對錯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付出代價。

  “知不知,衝動會替自己帶來無窮後患,方嬤嬤是皇後的心腹,後宮多年,能掙到眼前地位,她不是簡單人物。”

  沒錯,簡單的女人不會下針,下得又猛又狠,就是她這種學過開膛剖腹、習武多年的女子,都無法練就方嬤嬤的功夫笑看別人痛苦。

  “也許往後,沒了武功對你反而好,你得慢慢學會不出頭、不惹事,試著用最溫和的方式,與周圍的人相處。”

  換言之,問題起源於她愛出頭、愛惹事?

  糟糕,她連苦笑都擠不出來了。

  有話說?沒,她怎能再出意見?“強出頭”?,這帽子太大也太沉重。

  “我答應過皇後,你不會再到衡怡閣,這幾日,會有人替你把東西搬到探月樓。”

  更好,她被徹底趕出他的生活。

  說什麼“不會改變”?純屬笑言。

  “至於你的藥圃,我已命人挪到探月樓……”

  弄到底,藥圃仍要挪移,既是如此,她何苦枉做小人。

  截下宇淵的話,她搶先說:“往後,我絕不踏出探月樓半步。”

  “不是這個意思,我隻要你少和方嬤嬤和宮娥們照麵……”他要的是她的安全。

  “不會了。”

  這輩子,再不見人,她會自囚於探月樓,幫不了少爺,至少別招惹麻煩。

  “那就好。”

  宇淵看著她倔強的臉龐,輕喟。不知她還要嘔上多久?也許,等玉寧公主入門,她認清事實後,自會慢慢適應吧!

  “我會命人把藥書醫書送至探月樓。”

  他不讓她進書房了,他隔離她,徹徹底底。她不答話,偏開臉,隨便。

  “從今日起,菊花派到你屋裏,由她來照顧你的生活起居。”

  照顧?這字眼對她不是嘉勉獎勵,而是諷刺。

  “若你有任何需要,盡管讓菊花到前麵去找總管。”

  他不知,她的“需要”很少,她隻想被他“需要”,可是……

  一個要受照顧的女子,憑什麼被需要?

  沉默,她始終淡漠以對。

  “你……”

  宇淵欲言又止,手伸上她頰前;她別開臉,閃去他的親匿。縮回手,他無奈,但願,情況確定後,她會慢慢適應。

  “好好保重。”宇淵道。

  保重也出口?他再不出現了吧?也對,往後,他將會很忙。起身,宇淵打算離開,沒想到,跨出兩步時,踩到她掉落地上的刀刃。

  彎腰拾起,他既心痛又憤怒,不知該把她抱在胸膛安慰,或是威脅恐嚇,給足她一個徹底警惕。

  “你拿這個做什麼?!”宇淵凝著臉,下顎緊繃,青筋乍現,將匕首緊握。不是生氣,他是氣瘋了!

  床帷內盡管幽暗,她還是看見他黝黑瞳仁裏,冒著兩簇火焰。

  拿匕首做什麼?這話,難答。穎兒別開臉。

  “失去武功,你想自盡?”

  她真那麼在乎武功?或者她隻是想同他抗議,抗議他逼她散去內力?

  該死!她怎麼可以這麼倔?皇後沒說錯,她的確桀騖不馴得讓人咬牙切齒。

  狠狠扳過她的肩膀,他強迫她看自己。

  “說話啊!你拿刀子做什麼?”

  “少爺不是已經猜到了?”冷冷地,她頂嘴。

  她是想死,那麼多的痛楚,她不想忍、不想熬了。反正親仇已報、反正他再不需要?,該做的、能做的事統統完成,活不活著,已無差別。

  “你想死?你想報複我,讓我後悔?”

  報複、後悔?說得嚴重了,紀穎何德何能,教少爺掛心。

  “說話啊,你想抗議什麼?抗議皇上賜婚,抗議方嬤嬤、皇後,還是我!”

  抿唇,不吐半句言語,她牢記,自己沒立場、沒身分。

  “我猜對了?所以你不同我說話,你孤僻到所有人都怕你、你執意和方嬤嬤作對,你刻意惹惱皇後,讓她不得不想辦法懲治你?”

  什麼?不得不懲治?

  原來這一切全是她咎由自取?真有趣呢!她身上幾百個針孔居然是她孤僻惹的禍;一日二回的冰火交加,是她抗議不成的結果。

  紀穎啊、紀穎,你怎麼會跑去同人作對呢?你怎能忘記,自己不過是個小小的婢女?

  她想笑、想仰天大笑,她真正天大地大的蠢貨!

  “你做這些有什麼好處?!”他怒道。

  好處?有,失了武功,她時間多到能去學琴棋書畫,試著讓自己變成才女。她可以刺繡,繡出一幅幅雙飛燕,以解寂寞。

  知不知最大的好處是什麼?是相思再苦,她都不會“坐愁紅顏老”,不會“朱顏辭鏡花辭樹”,她的一生變得很短,那苦絳珠啊,終是魂歸離恨天。

  她不言語,靜靜相看他的忿忿不平,好似他的怒與她無關。

  他真是不懂,做這些,除開讓自己吃苦外,根本徒勞無功,她那麼聰明,怎能容許自己做傻事?

  他雙目沉沉端視她,壓下狂怒,語氣冷淡:“你不想說話,行!但我要你牢牢記得,你的命是我的,我沒要你死,你就給我安分活著。”說完,他拂袖離去。

  很久,很久很久……她發現,幽暗的室內剩下她自己,與滿室的冷清寂靜。

  他說,她的命是他的……

  兩行清淚,靜靜淌下。


  方嬤嬤將靖遠侯府裏裏外外弄得煥然一新。

  處處古董文玩陳列,苑裏六色紗綾紮成的花燈閃爍,精致非凡,仙鶴、鹿、兔子……也在各園子裏飼養著,新植下的桂蘭荷橈,種種新品開出盛豔,五彩繽紛。

  河畔石欄上,水晶玻璃風燈齊點;池間荷,荇鳥鷺諸燈,係螺蚌羽毛做成,上下爭輝,真是個琉璃世界、珠寶乾坤。

  夜裏,成千賓客在侯爺府裏齊聲慶賀,這不是普通婚禮,而是皇帝嫁女兒啊!何況玉寧公主是皇上最鍾愛的女兒,怎能不盛大奢華?

  酉時一到,小廝喘籲籲跑來拍手,通知迎親隊伍到了。

  家仆們會意,各按方位站妥,梁師傅領著眾賓客在大門外迎接。

  忽見一隊騎馬的禁衛軍緩緩騎王西街門,下馬,分成兩行,麵對麵站立,立出一堵人馬牆:半晌,方聞鼓號樂聲,接下來的是三十來名身著粉色宮服的少女,舞著有鳳來儀,緩緩進入侯府。

  緊隨在後的有笙蕭管樂隊、鳳翌龍旌、雉羽宮扇……一隊隊走過,然後是騎著白馬的新郎,以及一頂金頂大紅繡鳳鑾輿。

  新郎新娘到,長串鞭炮開啟熱鬧婚禮,熙來攘往的賓客,全是朝中當權的達官貴人。

  連宇淵想除去的肅親王也到場了,這段日子,他幾次攀交,一心想摸透宇淵的虛實,但城府比他更深沉的宇淵,始終讓他看不出所以然。

  緊接著,儐相讚禮,拜了天地,登堂相禮,送入洞房。

  夜深,賓客散盡,宇淵進入新房,按著方嬤嬤指示,行過種種禮儀後,眾人退出新房,一匆兒,熱鬧的屋裏安靜下來。

  宇淵站到窗邊,仰望夜空。今日,穎兒可好?

  那日爭執過後,他再沒到過探月樓,菊花說,她身體漸漸恢複健康,她又開始讀醫書了,這是不是代表,她的心情也在慢慢回複當中?

  他不近床,不多看新娘一眼。

  說心底不介意,是假的。他當然明白,把穎兒的事記在公主頭上,並不公平,但若不是她,穎兒不致受苦。

  “相公。”玉寧公主撤下紅帕子,走近宇淵,仰頭,看著她將仰賴終生的男子。

  他俊朗英挺、風流倜儻,他不凡的氣度教人激賞,輕輕噙著笑,這樣的男子,是天底下女子的心儀對象,她何等有幸,有郎君相伴。

  “公主。”他帶著疏離,退開兩步。

  隻見她盛裝豔服,偏著臉兒,似粉荷露垂,嬌羞嫵媚,極美,難怪人人都讚他好運,競得公主青睞。宇淵不得不承認,麵對這般美麗的女子,凡是男人,很難心生厭惡。

  他尚未想過如何相待,約莫就是相敬如賓、盡責認分吧。

  “別叫我公主,喚我玉兒好嗎?嫁給相公後,我再不是公主了。”溫柔的清脆語調,說出教人難以置信的話。

  是他錯估她?

  “我聽說穎兒姑娘的事了,對不起,方嬤嬤在宮裏本就愛挑惹是非,嬪妃宮娥背後議論著,卻拿她無可奈何,誰叫她是母後身邊的紅人,所有人莫不讓她三分。當時母後作主,我不能有意見,我也想勸說母後,送穎兒小姐回府,可是……很抱歉……”

  她頓了頓,之後,臻首,帶著無限羞媚,輕扯他腰間係玉。

  “往後,我是侯府的當家主母了嗎?”

  “是。”一番話,教他對她有了新見解,玉寧不是他想像中,驕縱矜貴的公主。

  “我有權利作主府裏的人事、用度支出?”她唇邊勾出笑渦。

  “是。”他沒弄懂,她想做什麼。

  “那麼,明日我讓方嬤嬤把宮娥們帶回去,這裏是侯府,不是皇宮內苑,不需要遵守那麼多禮數,對吧?”

  她的意思是……宇淵緊皺的眉頭鬆弛。

  “我有這個權利嗎?”她再問一聲。

  “有。”

  這回,宇淵敞心笑開。方嬤嬤離去,穎兒的安全有了保障,他再不必擔心,哪天,哪個環節沒弄好,穎兒又被帶到後宮監禁。

  “屆時,你再替我同府裏下人道歉 !為方嬤嬤這段日子的作威作福,好嗎?”她揚起笑臉,天真爛漫,嬌憨甜美。

  “不必道歉,往後總管會配合你治家。”宇淵的手主動搭在她肩上,帶著兩分感激、三分動容,他確定,她是好女人。

  肩膀上的手,寬寬大大,暖人心情,她的胸脯急促起伏、滾燙……

  “那就好,有人幫襯著,我就不必太擔心,我從沒有過治家經驗呢!”她羞赧的雙頰透著紼紅,更添嬌妍。

  宇淵明白,就是“治家難”,皇後才會從宮裏派出一隊娘子軍到侯府為她建立聲勢。身為公主,她願意這般退讓妥協,他還能要求什麼?

  “你會做得很好。”

  “謝謝相公的信心,我可不可以留下桃紅和蘭兒,她們在我身邊十年了,我舍不得。”

  她要當受丈夫疼愛的小妻子,不愛當高高在上的公主,那公主?,她已經當了十幾年,夠久也夠長了。

  “當然。”
“相公……”

  “什麼事?”

  “謝謝你願意娶我。”

  這是什麼話,宇淵被她惹笑了。沒人不想娶公主吧,何況她是皇上最鍾愛的玉寧公王,娶了她,代表仕途昌順,權勢更上層樓,他不娶,自有俊傑男子爭相攀結。

  “是我……親自挑選你當駙馬的,因為我相信,那次相救,便寫下我倆的緣分。”

  “公主諼什麼,我不懂。”

  唉,玉寧輕歎氣,就曉得他一定記不得她。

  拉起宇淵的手,她將他牽到床側,雙人並肩坐下,挨著他,她覺得好幸福,他寬厚的肩膀,為她架起一方天地。

  “別叫公主啊,喚我玉兒,玉兒、玉兒,不難叫的,試試看。”

  她央求的眼光說服了他,他順她的意,喚了聲玉兒。

  她滿足笑開,啟口:“相公,記不記得有一回你入宮,在橋邊救下一個失足落水的太監?我就是那個小太監。”

  “你?太監?”他恍然大悟。

  “是啊、是啊,別批評我玩心重、不端莊,這些話父皇母後全叨念過了,我早聽到耳朵長繭。”她俏皮道。

  幾句話,他粗略了解她的性格,他感激自己娶到玉寧,也相信,她會和穎兒處得很好。

  宇淵欣賞她,從她的真性情開始。

  “我不會批評你,往後,你想玩水就玩水,隻要有人在旁照應著便行,不需要去顧慮端莊與否。”

  “謝謝相公。”定定地,她凝望他,她想,自己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他才該謝謝她,謝謝她願意撤去“錦衣衛”。

  玉兒伸出五指,怯怯地勾上他粗粗的手指。從今日起,他就是她的相公了呢,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世界。

  臉紅,憨甜的笑容射入他心中,再次,他告訴自己,她是個好女人,值得更好的對待。

  “我會當個最好最好的妻子,絕不讓你後悔賜婚。”

  是啊,他想,他不會後悔。

  手回握她,雖然,穎兒的容顏壓在胸口,他仍然尋出理智,這個女人是他的妻,他該疼惜。

  “是我親口答應皇上賜婚。”

  意思是,不論如何,他親口答應的事,他絕不後悔?

  悄悄地,笑容掀開,玉兒靠上他頸間,把自己交付良人。

  這一夜,這席談話,讓他對玉寧公主有了全新看法,不愉快揭去,不好的開始因為她的誠摯,扭轉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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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月樓靜悄悄的,和前頭的熱鬧非凡全然不相當,所有人全聚到前頭,清寂的采月樓成了侯府冷宮。

  桌前,十幾道珍餒擺滿桌麵,隻可惜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滿喉,照不盡菱花鏡裏形容瘦。

  穎兒獨倚窗前,展不開愁眉,捱不盡更漏,她滿心苦水,恰似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從今爾後,她成了一個人。

  一個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少爺?

  她失去她的少爺了。

  最近,她總讓惡夢嚇醒,夢裏烈火幾要燒焦她的肌膚。梁柱垮下,她看見自己的家被大火一吋吋吞噬。

  醒來,少爺清亮的眼睛望她,他拉開棉被,說:“上來吧。”

  於是她離開地板上的窩被,躺入他枕間,他背對她,不說話,她也背靠他,靜靜汲取他的溫暖。

  安全,不是說說便給得起,而他,連話都沒有說,就給足了她安全感。

  少爺對她很好,是真的。

  但現在,他會把同樣的“好”送給公主吧?春宵花月夜,芙蓉帳暖,新承恩澤……

  油兒、醋兒、糖兒、醬兒全倒在一處,是酸,鹹、苦或甜?她竟說不出那番滋味。

  她曾立下誓言,為少爺舍命,從沒忘記。珍惜自己,是為了少爺需要的時相挺。可往後,再不需要了。

  她記得,鍾離平常常尋到後院欺負少爺,少爺總任由他欺。鼙是演戲,她仍看不下去,她偷偷在椅子上動手腳,鍾離平壹甫坐下,便摔個四腳朝天。

  少爺明知她搞鬼,卻站在她這邊扮無辜,他說:“堂哥抱歉,這裏的東西都是劣質貨,經不得折騰。”

  話沒挑明說,但諷刺了他的腦滿腸肥。

  她也在他的茶水裏加些無傷大雅的毒藥,他喝了,了不起腹瀉、起紅疹,更嚴重些,口長瘡、頭流膿,臭上幾天。

  鍾離平壹怒氣衝衝尋來,少爺溫和道:“這茶葉真的太糟,就是宇淵喝了,也常鬧肚子。”他暗喻了前頭配給他們的茶葉太劣質。

  共同作弄鍾離平壹,讓他們刻苦平淡的日子增添幾許樂趣。

  但鍾離平壹實在壞到教人咬牙,幾度,她忍受不住,想除之後快,是少爺三番兩次阻止,才壓下她的衝動。

  但少爺不準她動手,卻在鍾離平壹下毒後,親自將他送上絞架。鍾離平壹死了,地方百姓人人稱快,他替穎兒報了仇,卻半句功勞也不說。

  少爺對她很好,真的真的。

  隻是啊,對她很好的少爺大婚了,他們之間的共同不在,同寢的日子已然遙遠。

  慢慢地,少爺與公主,夫妻情漸深漸濃,那春日宴裏,綠酒一杯歌一曲,隻願如同梁上燕,歲歲年年長相見。

  心抽痛,穎兒撫住胸口,靜待疼痛過去。

  她很清楚鳳凰蠍的毒會對身體造成什麼後果,雖然,她和司徒先生異口同聲,說她習武,隻要常修習內功,身子絕對熬得過,隻是?,她心知肚明,那病根……注定了自己早夭。

  而離魂湯,散去她所有內力,再不能運功護腑髒,穎兒明白,這樣的她,來日無多。

  她已是殘花,怎能怪春水急流?這世間一向是花自飄零水自流啊!

  人悲歡離合太多,恰如明月,時時陰晴圓缺,怨天怨地,不如埋怨連理分枝驚失伴,總是一場離散。

  她與少爺悲離,公主與少爺合歡,歡樂趣,離別苦,世間事,本如此。

  也好也好,但願他們歲歲年年、日日朝朝,但願蝶戀花、花引蝶,終生……穎兒歎氣,一身孤影,夜風吹來,燭光搖曳,垂淚燭,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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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玉寧公主送方嬤嬤等人回宮。這點,替她贏得人心,大夥兒口裏稱頌、心底敬佩。

  “……菊花姊,你有沒有到過前院?那兒種了好多鮮花,紅的紫的黃的開滿一片又一片,想不想去看看?”

  送茶點的丫頭,一進門便對菊花東拉西扯,說的全是公主的百般好處。丫頭反而沒對穎兒招呼,因為就是打招呼,穎兒也不會回應。

  種花?不就是為了種花嗎?否則怎惹下這身事?穎兒目光停留窗外藥草,苦笑。

  她的藥圃移了,栘到窗邊,推開窗便可看見。

  是水土不服?月見草怎地垂頭喪氣?

  月見草是少爺同她一起上山找來的,那天風和旦麗,涼風陣陣,他們采下藥草,還到湖畔釣魚。

  湖水清清,看得見湖底遊魚,魚鉤在水底輕晃,可魚兒就是不肯上鉤。

  不過是魚兒不食餌,這麼簡單的事,少爺就能發展一篇民富國安論。

  他說,這湖底肯定食物豐足,所以麵對誘餌毫不心動,同樣的,百姓豐衣足食,朝廷自是民心所向,流寇外敵又怎能興風作浪?

  就是這般論談,才教皇帝欣賞吧?不,不隻皇上欣賞,新嫁公主對少爺也欣賞極了。

  聽說少爺與公主恩愛甜蜜、鶴鰈情深,聽說新婚夫婦形影不離、幸福相依;聽說公主為少爺彈琴、少爺為公主作畫;聽說公主親手裁錦緞,為丈夫添衣;聽說少爺為公主帶回玉簪相贈……

  不過短短數日,公主取代了她在少爺身後的位置。她的存在與否,已無意義。

  “穎兒小姐。”一名仆役走到門前,敲兩下,菊花應了,是少爺派來的,要穎兒小姐到閑茶亭賞荷。

  她聽見了,親自走到門邊,對仆役說得直接:“我不去。”

  門關上,她回到窗邊,半倚窗欞,隱隱地,腹痛陣陣。她很習慣了,習慣把疼痛當成生活的一部分。

  菊花不多言,站到她身後,把冷茶撤去。

  不多久,腳步聲傳來,穎兒沒回頭,是誰,都無所謂。

  門咿呀一聲打開,宇淵聲音傳來——“穎兒。”

  是少爺?緩緩轉回身,望他一眼,無言。

  “為什麼不到閑茶亭?”他濃眉相聚,嘴角緊抿。

  到閑茶亭?不是說不去了嗎?她搖頭。

  “公主特備了茶水點心,想要結識你,你竟用這種態度對她?!你不覺得自己過分?”

  哦,原來啊,他生氣,是為公主,果然是鸛鰈情深。

  她麵無表情,低眉輕撩撥盆花,那葉子翠綠得教人心喜,花兒紅得讓人驚豔,這樣美好的生命不該拿到她麵前炫耀,就如他的幸福不該在她的寂寞前張揚。

  “你恨她?你把失去武功的事記到她身上?”

  想太多。她無命、注定早夭,怎能記到誰身上,也許那場大火本該燒死她,逃過一劫,隻是老天要她留下來見證,見證善惡到頭終有報。

  穎兒不應,他當她默認。

  “你錯了,就算玉兒是公主,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又是她錯,她怎老做錯?別開身,不想反駁他的誤解,反正,就這樣了,多說無益。

  “你決意和玉兒對峙到死?”

  是,反正不會太久了,照脈象看來,她大概活不過一季。

  “你真任性。”

  任性?沒關係,她的任性困擾不了他的公主太多光陰。

  宇淵氣惱,進門這麼久,她半句話不說,由著他自言自語,難道還在為那日的爭執記恨?

  跨步向前,雙手握緊她的手臂。

  她仰頭,他方見她眼下淡淡黑影,她更瘦了,原本蒼白的臉龐出現青綠,她在折磨自己?語氣加重,他問:“你一定要這樣子?讓別人不好過,也不敦自己快意?”

  她沒聽懂他的意思,隻是,要求瀕死女子快意,未免過分。

  “說話啊!”暴吼一聲,她總是把他的耐心用鑿。

  “說什麼?”終於,她開口。

  “為什麼不試著和玉兒相處?你沒見過她,怎知她不是好人?”

  “她是好人嗎?”她反口問。

  “她是,玉兒雖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但她溫柔體貼、處處替人著想,她從不勉強別人,府裏的下人都對她佩服極了,唯有你,對她懷抱敵意,始終把她當成惡人,保持距離。”

  “有嗎?”

  “沒有嗎?上次,她備禮到探月樓看你,你連見都不肯見她一麵,你有沒有想過,她畢竟是公主,放下身分來見你,你居然給她吃閉門羹。”

  哦,想起來了,那回,她心絞痛,痛得隻差沒在地上打滾,於是,讓菊花回了她,沒想到,競成了“懷抱敵意”的充分證據。

  罷了,真的無所謂。

  “對於你的無禮,玉兒非但不惱,還擔心你不開心,特意趁我在家,邀你共賞荷花,你居然……穎兒,你非要這般孤僻難處?”

  聲聲責備,加重她的心痛,咬唇,她又想滿地打滾。

  她必須解釋些什麼,得說點話,好讓少爺快點離開,她的難堪狼狽不想見人。

  “穎兒承諾,不離開采月樓一步。”

  很好,終是教她說出言語,捏緊拳,這疼痛,怎地掐不死?

  宇淵恍然大悟,是他糊塗了,忘記告訴穎兒,方嬤嬤已和一幹宮娥回去,往後她想去哪裏都行。莫怪她生氣無禮,為了玉兒被囚禁,誰會開心?

  “承諾不必守了,玉兒知道方嬤嬤對你做的事,覺得抱歉,大婚夜裏就告訴我,要將宮裏人送回去。她說,這裏不需處處守著宮中禮儀,也說,嫁為人婦,是她該適應夫家,而不是要求夫家配合。

  瞧!她是不是很講道理?往後,這裏照常,沒有緊文褥節、沒有宮廷禮節,你想往哪裏去,便往哪裏去。”長長拉出一串,他要她放心。

  她沒答話,因疼痛升上一級,難當。

  “信了吧?玉兒很好,你該試著和她當姊妹。”

  語畢,宇淵不再多說,拉起穎兒的手往閑茶亭去,今日荷花鮮麗,是介紹兩人相識的好時機。
她們會成為好姊妹?不會,穎兒確定。

  她是公主,而她,不過是丫頭,立場不同、性情不同,她們沒有成為好姊妹的條件。

  穎兒望眼公主,她回給穎兒一個溫婉微笑。

  她是好女人,少爺沒說錯,有她相伴,少爺很幸運。這樣,很好。

  靜靜坐著,她傾心對抗疼痛,不笑的臉上,缺乏表情。

  桃紅偷眼瞄穎兒,心裏有些許不滿。她以為她是誰啊,公主對她善意,她還一臉不屑,不過仗著駙馬爺疼愛,就不可一世啦!

  帶著幾分刻意,走到穎兒身邊添新茶,桃紅用身子擋去公主和駙馬爺視線,手一偏,把熱水往穎兒手上澆。

  急急縮回手,她沒尖叫,桃紅自然裝作沒看到,仰起下巴。想對公主不遜,搞清楚,方嬤嬤不在,還有她呢!

  手背瞬間通紅,穎兒咬牙忍住,不多言語,免得說到底,又是她性情孤僻、愛對峙,不挑惹風波了,她隻盼聚會早些兒散去,好累。

  “駙馬,這是公主特地為您烘焙的蓮花茶,您試試。”桃花堆滿笑容,把茶水倒進宇淵和公主杯裏。

  “嗯,甘純清香,我不知道蓮花可以泡茶。”

  “做這茶可麻煩呢!要在清晨蓮花未開之際,選出末綻花苞剪下,再用炭火焙幹,炭火不但要控製得極小,焙火期間更要不斷翻轉,免得蓮花失色,香味讓炭火味取代。”桃紅一路說,一路瞄著穎兒。

  聽見沒,公主和駙馬是天上一對、人間一雙,駙馬再喜歡她,她都別想當駙馬的枕邊人。

  “辛苦你了。”宇淵對公主說。

  “可不是辛苦嘛,可公主說呀,隻要駙馬喜歡,再辛苦都沒關係。”

  公主赧顏,轉移話題:“穎兒姑娘,這茶你喜歡嗎?喜歡的話,我讓桃紅給你送一些過去。”

  “多謝公主,不必了。”她直覺反應。

  穎兒的直覺反應讓人尷尬,但公主不在意,她下定決心要同穎兒姑娘當朋友,凡是相公喜歡的人,她都要加倍喜歡。拉起穎兒的手,她有許多話想說。

  很不巧,她拉的正是桃紅燙傷的手,第二次直覺反應,穎兒將公主的手她的“直覺”全看在宇淵眼底,蹙眉。

  他要怎麼說、怎麼待她,才能將她的固執磨去,再同她冷戰數日?繼續漠視她的存在?她非要這般待人才甘願?

  公主沒氣惱,仍張著笑臉說:“你的事,我聽說了,很抱歉,母後這般待你。”

  隻是抱歉?她知道幾百根針紮進肉裏,是什麼感覺?她知道無水無米、無天無日的恐懼找不到形容詞可解?原來?,她的性命隻值抱歉二字。

  “不必。”道歉之於她,無益。

  “穎兒。”

  宇淵的語調不悅,她聽見了,於是垂眉閉嘴,不再多話。

  “相公別氣,的確是我的錯,僅管天下父母心,可方嬤嬤和母後確有不是之處。”

  說得好,天下父母心,偏生人家的父母高貴,而她失怙,人家的父母有心,她的父母想救她,卻無能為力。

  公主安撫過宇淵後,又對穎兒細說:“穎兒姑娘,你要怨,便怨我吧!往後我會用心補償你,希望有一天,你肯放下心情,和我成為互訴心事的好朋友。”

  “穎兒不敢高攀。”字句從牙縫問擠出來,她咬緊牙關。

  接在腹痛之後,心也跟著痛起來,她的身子和心同自己作對,在最需要體力對付假想敵時,她竟痛得幾要暈死。

  “你在氣頭上,我可以理解,聽說以前你是武功高強的俠女,飛簷走壁皆難不倒你,現在,你和我一樣,成了普通女子,換成我,也要大大發火。可事已至此,你生氣,隻會弄壞身體,試著放下好嗎?”

  放下?說得好簡單,輪到她來試試日夜疼痛的滋味,試試在地獄翻滾,不得脫身的感覺,試過後,再來同她談放下。

  “要是有辦法能讓你恢複功力,我一定盡力辦到。聽相公說,你熟讀醫書,倘若需要珍貴藥草,我可以回宮求父皇相贈。穎兒姑娘……”她滿目誠懇。

  痛翻了,她再不想聽這些無關痛癢的話。

  “若公主沒別的事,我可以告辭嗎?”穎兒截下她的話。

  這回,她是連台階都不給下了。公主漲紅臉,訥訥地,再說不出其他話。

  “桃紅,你送公主回房。”宇淵插話。

  待桃紅與公主走遠,宇淵起身,雙手橫陶,瞼色嚴肅,口氣卻淡得很:“你非要這款態度?為什麼堂堂公主在你麵前卑躬屈膝,為的是家和萬事興,她想與你和平相處,可你的脾氣卻惡劣到教人無法原諒?”

  那麼,就別原諒了吧!反正,她真的無所謂。不著痕跡地,她壓壓腹部,壓不去洶湧巨痛。

  “你以為不說話,就沒事?”

  他對她,辦法用盡,他但願她別那麼孤傲,但願她合群,不過眼前看來,這算過度要求了。

  “說話能改變什麼?”她問。

  大顆大顆的汗水自額間沁出,她會暈過去嗎?恐怕不會,她的生命力,堅韌得教人憎厭。

  “你想改變什麼?”

  “我想要回武功,想回到從前。”那時,他們日日練武,她為少爺準備衣食,日子辛苦,卻心安踏實。

  “不可能。”宇淵淡應。

  當然不可能,她隻是又說蠢話了。少爺有妻子,衣食自有人招呼,她喜歡辛苦日子,少爺偏是富貴命,她怎老想不可能的事?

  “既然不可能,多說何用?”穎兒回嘴。

  “你的意思是,要同玉兒對立到底?”

  對立?她何德何能?搖頭,她自承,沒這等本事。

  “你真是固執得可恨。為什麼不想想,自己比玉兒幸運多少?從小她隻能對著宮牆向往外頭世界,她沒有半分自由,不像你能隨著我四處走動,你沒了武功還有醫術,你還懂製藥煉毒,這都是玉兒想要,卻要不到的生活。”

  是嗎?她這般同少爺說?

  原來,偉大公主想要她的生活,想同她一樣賣身葬父、想同她一樣短命早夭,也想同她……麵對少爺,卻無法傾訴慕戀。

  好啊,來交換,她很樂意。

  “若你堅持不能和玉兒溝通,我隻好把你送去百草堂。”

  這是恐嚇也是懲罰,府裏下人對穎兒頗有微詞,說她冷漠難相處,這樣下去,對誰都沒好處。

  “少爺很喜歡公主,是嗎?”忍不住地,她問。

  她凝望他,眼底帶著一絲希冀。

  希冀什麼……希冀他對自己有一點愛戀?希冀他的心裏,有個小小角落寫上紀穎?或希冀他說他不愛公主,賜婚純屬不得已?

  她的眼光勾動他的心疼,可理智告訴他,在此刻寵她,是錯誤決定。

  於是,他答覆:“誰不喜歡玉兒?她那麼聰明、識大體,她懂得為了一家子的和樂,委屈自己,我當然會喜歡她、憐惜她。”

  哦,了解,她的希冀又是篇癡人說夢。

  穎兒點頭,將她送到百草堂或其他地方吧,她不在乎了。

  她抬眼,發現宇淵先她一步離開閑茶亭。

  眼眶蓄滿淚水。但她夠驕傲,她的傷心不必教人看見。

  輕輕地,蓮步輕栘,她在相思樹下,撿來幾顆果夾,剝開,那一顆顆諷人的紅色心……她要用研缽將它們搗爛、磨碎……

  總是啊,風住塵香花已盡,物是人非事事休。偏淚濕春衫袖。

  情?、愛呀,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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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月與燈依舊,偏他們在冷戰吧?他挑明了,她一天不對玉寧公主示好,他便一天不出現,於是,穎兒已經很久沒見到宇淵。

  都說她難相處、孤僻不合群。真是此?大概吧,昨夜,她居然和公主的貼身侍女蘭兒發生不愉快。她真該好生檢討自己的性情,反省她是如何變成令人無法忍受的女子。

  反省?,她和蘭兒……是從哪裏開始?從夜半撞見蘭兒與陌生男子在後院私會開始吧!穎兒不認得那陌生男子,隻覺他目光銳利,渾身散發一股迫人寒氣,她追問那人是誰,兩人怎在夜半相會。

  蘭兒不肯說,拋給她一個陰霾眼神,然後一語不發,離去。

  是她踩了蘭兒的隱私,還是她口氣咄咄逼人?她……反省不出所以然。真糟,對不?

  皺眉,胸口又犯疼,一陣陣,痛不欲生,而且痛的次數一日比一日增,她應替公主開心,她將要擺脫難纏的自己。

  她死,少爺會傷心嗎?

  也許會,但有公主在旁安慰,很快地,他會忘記紀穎,忘記他們相處的六年光陰。

  霍地,門被撞開,穎兒從沉思間驚起,進門的是宇淵。

  他為她的固執妥協了?他再不逼她當合群女人?些許的欣然浮上,穎兒迎向前。

  然,步伐驟停,她看見他……怒不可遏。

  “拿來!”宇淵見到穎兒,便伸手向她要東西。

  “拿什麼?”她望望紅著眼眶的蘭兒,不解。

  “解藥。”宇淵怒目相向。

  她一頭霧水了。誰中毒?中什麼毒?他想拿哪種解藥?他不說話,當她會讀心術嗎?就是醫病,也得讓她見見患者,望聞問切啊!

  “我不懂。”穎兒旋身,走至她常待的窗邊。她還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她怎變得這麼壞!宇淵氣急敗壞,扯過她的手臂。

  他忘記她早無內力,力道大得將她拉倒在地,砰砰,穎兒連連撞翻兩張椅子,撞疼了腰背,腥鹹味侵入舌間。

  穎兒吞下驚呼,扶著椅子緩緩起身,奸不容易站直身子,喘息。

  喘過後,她抬眉,仍然足簡單的三個字:“我不懂。”

  “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宇淵怒氣衝天,為她不慍不驚的沉著。

  “真不懂。”她正視他,不畏懼。

  “桃紅、蘭兒,你們兩個來說。”

  “早上,蘭兒姊姊拿了瓶芙蓉雪花霜給我,說是穎兒姑娘要送給公主的禮物,擦在臉上會變得又白又美,公主不疑有他,拿著就要往臉上擦,我把瓷瓶搶過,要公主三思。”

  桃紅看看穎兒、再望望駙馬,續言:“穎兒姑娘對公主……一向很壞,誰知她會不會害人?可公主責罵我小心眼,強說,穎兒姑娘肯送東西過來,擺明要同她和好,她怎能不把握機會?公主本想擦了芙蓉雪花霜,就帶著親繡的錦帕到探月樓,還贈穎兒姑娘。豈知,那藥擦下去,公主臉上立刻浮出大大小小的紅疹子,嚇壞桃紅了。”

  她說完,蘭兒搶跪在宇淵跟前哭泣,“少爺饒了蘭兒吧,奴婢真不知道芙蓉雪花霜是毒藥,我以為那是禮物……嗚,穎兒姑娘,你害慘蘭兒了呀!”

  什麼?她幾時贈藥、幾時……

  宇淵寒厲眸光閃過,穎兒身子僵住,瞬地明白,她百口莫辨。

  “芙蓉雪花霜我見過,你說要拿來讓妻妾爭寵,果然派上用途?”宇淵語調冷冽,認準她是凶手。

  穎兒淒涼苦笑。言重了,她非妻非妾,爭什麼寵?

  “你是我見過最惡毒的女人!”他咬牙切齒,氣息粗嘎,一步步迫近她。

  很好,心腸歹毒的奴婢更彰顯公主的善良純潔,她笑了,笑得慘烈。

  蘭兒奔到穎兒腳前,抱住她,哭著哀求:“穎兒姑娘,別再使性子了,您再不喜歡公主,都不能這樣待人?!公主真的很好,蘭兒沒騙您,蘭兒跟在公主身邊多年,深知公主為人,小姐,求您快把解藥拿出來。”

  她,萬劫不複。

  彎身,穎兒推開蘭兒,不過輕輕推過,她竟誇張驚呼,往後仰跌。

  “紀穎!在我麵前,你都這樣對待玉兒的貼身丫頭,我沒看見的地方呢?你實在太可怕!”他一把鉗住她的手臂。

  說得好,她可怕。搖頭,輕歎,她竟是可怕?……輕輕掙脫宇淵,她往門外行。

  “你要去哪裏?”

  她望他一眼,那一眼飽含了委屈、絕望,他們同處六年,他竟是這般不懂她。

  “我采藥草,給公主解毒。”低聲數語,她走到藥圃內,折下幾片葉子,走回屋裏,交予桃紅。“把它泡入水中,替公王清洗紅疹處,不到一炷香,紅疹便會消失。”

  轉身凝視宇淵,她道:“芙蓉雪花霜不是用來助妻妾相爭,我想拿來幫助更多個菊花,以免她們被賣入青樓。”

  “說什麼都沒用了,從你扯破玉兒的衣裳開始,掘牡丹、折玉簪、撕圖畫……穎兒,你變了,變得教人寒心。”

  他離開,帶著對她徹底的失望。

  然後,哭成淚人兒的蘭兒起身,彈彈衣上的灰塵,對著穎兒冷笑。

  “說吧,除了扯衣裳、掘牡丹、折玉簪、撕圖畫,我還做過哪些事?”她沒有力氣對蘭兒憤怒,隻能淡淡問話。

  蘭兒不答,嘴角勾起漂亮弧線,笑眼望她。

  “不說也行,等你全身肌膚開始潰爛時再來找我,我有藥可以相救。”她走回內室,不勉強。

  她的話教蘭兒震驚。

  “你……”蘭兒搶過一步,手叉住她的脖子,將穎兒壓到牆壁上。“解藥在哪裏?”

  蘭兒會武功?

  “失敬,我竟不知高手在身邊。”穎兒淺笑。是她有眼無珠,錯將高手當弱女子。

  “廢話少說,解藥呢?”

  “你是誰?為什麼潛匿在公主身邊?”穎兒不答反問。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挑眉,手掌加上力道,掐緊。

  穎兒喘不過氣,卻仍然一派的氣定神閑。她啊,威脅不得的。

  “你問了……好問題,一如我為……什麼要……要把解藥……給你?”斷斷續續,她終是把話說齊。

  “你吃硬不吃軟,別怪我心狠手辣。”蘭兒方說完,一名黑衣男子從窗口跳進來。

  “冷杉!”蘭兒驚呼。

  “別與她多話,先帶回去再說。”

  男子走近,眼見他就要伸手點往穴道,情急之下,穎兒灑去一把青色粉末,功力不及的蘭兒登時翻眼後仰,而黑衣男子飛身閃過,卻也吸進一些粉末。

  幾個縱身,男子飛出窗外,不見蹤跡。

  穎兒爬到蘭兒身邊采探鼻息,她已氣絕身亡。伸手翻找蘭兒的衣袋,少頃,穎兒找出一塊令牌,上麵寫著“肅親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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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9-23 15:14:36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lalala-2780 於 2012-9-23 15:15 編輯

第八章  

穎兒小姐殺人了,因為蘭兒出賣她,便痛下殺手。

  靖遠侯府耳語四起,將穎兒形容成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於是探月樓封了,穎兒被關進地牢,而總管大人召集全府,要求大家,這事不準外傳。

  二度被關,穎兒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乖舛命運,然這回情況好多了,沒有嚇人的私刑,三餐照舊,宇淵並不想她死在裏頭。

  可少爺……鐵了心是吧?她幾度托人傳話,他始終不肯出現。

  穎兒急著告訴少爺,蘭兒是肅親王派來的人,不隻蘭兒,肅親王還派出高手潛伏。然而,她的話,少爺還肯聽?

  地牢裏,寒氣逼人,沒有內力相助,不過三日,穎兒已經病倒。

  茶水飯菜進進出出沒動過,她持續發高燒,熱得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方,她囈語不斷,喊爹喚娘,她的少爺在夢裏殷勤探望。

  第七天,司徒先生出現,是總管大人傳的話,他趕進牢裏替穎兒診治。

  把脈,司徒先生陡然變色,他推醒沉睡的穎兒,焦急問:“你沒聽我的話,日日修習內功,對不?”不然她不會脈象虛浮,內息混亂,更不會讓風邪入侵。

  穎兒醒來,半晌才弄懂司徒先生說什麼。

  “是。”

  頷首,她的眼睛瞧往牆上火把。有火啊,怎地冷成這般?數日來,醒醒睡睡,她分不清,現下是清醒或睡著?

  “為什麼不?我跟你講得很清楚,如不這樣做,你的身體撐不住。”先生語氣嚴峻。

  “抱歉。”頭昏沉,她壓壓髻角,眼前有兩三個先生。

  “別道歉,我要知道原因。”

  原因?什麼原因?她為什麼殺蘭兒?穎兒睜眼、閉眼,搞不懂,先生怎在她眼前晃不停。

  “穎兒,說話!為何荒廢怠惰?修習內功,才不至五髒俱損,你明白自己和常人不同。”司徒先生搖她,企圖將她搖出清醒。

  修習內力?她搖頭,再搖再搖,仰起無辜臉龐,對他說:“我沒有內功了啊!”

  沒有內功?!

  “為什麼沒有?”他驚問。

  為什麼沒有?是啊,她是武功高強的俠女,怎會失去內力?

  想想,嗯……想想……哦,瞠眼,想起來了,她先是被長針紮得好想死,然後少爺出現,他說喝下離魂湯就可以回家。

  離魂湯很重要,不能不喝,喝下湯,她才不會出手傷害公主,她是很壞、壞到底的孤僻女子,萬一傷了公主,少爺會心疼不舍……

  “穎兒,你的內功呢?”

  他知此刻追問時機不對,可這麼重要的事,他得弄清楚,才好對症下藥。

  “我喝了離魂湯。”

  乍然聽見離魂湯,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臉色蒼白。

  那不隻是化去內力,還是人間最可怕的懲罰,能熬過這種折磨的人少之又少,所以藥書直接將它歸類於無可醫治的毒物。

  無可醫治……對,他治不了,他隻能眼睜睜看穎兒在眼前,一點一點死去。

  失控地,他摟住穎兒,大聲問:“你明知下場的,為什麼要服離魂湯?為什麼不反抗?”

  “因為……”因為那是少爺要的呀!神情飄忽,穎兒垂首,累啊……

  不問原因了,穎兒的態度已給足答案。隻有少爺,少爺才能教她心甘情願。

  “你怎能熬過來?”他喃喃問,不指望她回答。

  怎能熬下來?記不得了,隻記得少爺說過,她的命是他的,她無權毀去,這信念,助她一關關挺過。

  “胸口痛嗎?”音調低抑,那是絕望。

  “痛。”壓壓胸口,她點頭又點頭,實話實說。

  那麼,她的心肺壞了。

  “腹部痛嗎?”

  “痛。”她的腸肝胃也不行了。

  “頭痛嗎?”

  “痛。”

  司徒先生每問一個問題,心便緊抽,他心疼唯一的徒弟,聰敏、青出於藍的好徒弟,他還盼著少爺說服她,繼承衣缽。可眼下……她就要沒了……

  “手腳關節痛嗎?”

  “痛,從頭到腳痛到想哭,恨不得把身體拆成一塊塊,把痛的地方丟棄。”

  高燒迷了本性,她靠在先生身上,嚶嚶啜泣。好痛,真的,痛到再不能克製時,她好想毀掉自己。

  “自己把過脈嗎?”

  “嗯。”先生一句一句問,她一句一句答,她的時日已無多。

  “明白自己活不過三十日嗎?”他恨自己的話,卻不能不問。

  原來隻剩下三十日?幸好,隻剩下三十日,喘口氣,輕鬆,她的痛將卸下……

  “少爺知不知情?”

  當時,穎兒堅持隱瞞鳳凰蠍的後遺症,他不認為穎兒會將離魂湯的可怕說與少爺聽。

  “不知。”

  他猜對了。穎兒不對人談論心事,那麼吃虧的事啊,她就是絕口不說,就是篤定一個人受。

  “你不打算讓少爺知情,對不?”

  知道又能做什麼?這病,無藥醫了。

  穎兒無語,他知答案。

  他低身,自藥箱中取出藥瓶給穎兒,並倒出一丸讓她和水服下,他救不了她的命,至少,助她不痛、不燒。

  司徒先生說:“少爺不在府裏,我不能放你出地牢,這藥你照三餐服下,就不會再發熱了。好好照顧自己,等少爺回來,你要把事情跟他說分明。”

  把事情說分明……先生的話像重錘,一舉敲出她的神智。對,她有好重要的事,得跟少爺說分明。

  穎兒扯住先生的衣袖問:“少爺去了哪裏?”

  “他去杭州辦要緊事。”

  “要緊事和肅親王有關係嗎?”

  “你怎知?”

  少爺為保護穎兒,說什麼都不讓她知曉肅親王的事。

  “求先生告訴穎兒,肅親王和少爺有什麼關係,我得知道,才能助少爺一臂之力。”

  她的哀求眼光教人不忍,司徒先生輕歎,還有啥好瞞的,就算穎兒知道,也不過三十日光景。

  因此,他說了,從肅親王通敵賣國開始,到將軍重傷、夫人被害,家裏遭人侵入、少爺裝病,再到他們如何追查夫人死因、尋找通敵證據、鍾離全被捕入獄,斷了若幹線索……一樁樁、一件件,聽得穎兒驚心。

  她一心要鍾離全父子償命,卻沒想過,會壞了少爺的計劃。但即使計劃破壞,少爺仍然為她,讓鍾離全伏法。少爺待她,畢竟是好的。

  “所以少爺到杭州,是為了找尋證據?”腦子恢複清明,穎兒又能思考了。

  “對,順利的話,再央求公主相助。這回,應可一舉扳倒肅親王。這些年,肅親王仗著朝中勢力作威作福、魚肉百姓,他貪汙、圈地、賣官,還雇一票江湖人士為他鏟除異己。朝中大臣,凡與他不合者,他便使計誣人入獄,多少忠良有誌難申……”

  “所以少爺入仕,好險。”

  “沒錯,他處處與肅親王對立,儼然成肅親王的眼中釘,但皇上厚愛,讓他對少爺有所忌憚,再加上公主下嫁,朝中一些對肅親王敢怒不敢言的臣子紛紛上侯府來,漸漸地,結成一股勢力,他們為百姓喉舌,上奏章舉發貪官,而那些貪宮多半是肅親王的學生。因此近日來,少爺忙得無法分身。”

  這些事,她不知情,助不了少爺,還惹少爺不快,實在無知……

  “上回,你被禁後宮,少爺為救你,不斷入宮麵聖。肅親王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自然是力挺皇後,不讓你回侯爺府,他道你聰明美豔、是天下男子都喜歡的女子,說把你留在少爺身邊,對少爺公主的婚姻不利。你被禁,少爺不吃不睡,一心營救,可知,你能回得來,真該感激上蒼庇佑。”

  那回,他們以為穎兒無望了,梁師傅甚至要少爺節哀。

  那麼,離魂湯是不得已的選擇吧……司徒先生的話教穎兒釋懷了,說到底,少爺總是待她好,她怎能處處讓少爺不順心啊!

  重頭來過吧,她願意對公主親切,願意讓少爺歡心,即使這麼做,會教自己痛苦難堪,她都不介意。

  “先生,少爺幾時才回得來?”

  “不知,少爺王今尚無音訊。”倘若少爺回來遲了,她等不及……不行,她得幫少爺。

  “先生,能派人去杭州找少爺嗎?”

  “做什麼?”她從懷中掏出令牌。

  “這是我從蘭兒身上找到的,她是肅親王的人,我不知她隱身侯府做什麼,我想,她在找尋對少爺不利的事物。”

  這是個可怕消息。一直以來,他們以為肅親王身邊有他們的人,沒想到,肅親王也派人到少爺身邊。

  “所以你用天堂粉殺她?”

  不,若非情況緊急,身上除了打算忍受不住疼痛、用來自殘的天堂粉之外,再無其他毒物,她想留下活口,讓少爺在她身上套問口供。

  不過,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少爺有險。

  略過問題,穎兒說:“我知道,她和一名黑衣男子有聯係。那日,我聽她喚那名男子冷杉。我希望我想錯,但冷杉、冷桑、冷鬆、冷楓、冷樟……我記得江湖上有個神秘門派,養了群武功一流的殺手,殺手都姓冷,並以木字起名,我擔心少爺的安危,先生可否……”

  司徒先生當機立斷,“事關重大,我親自跑一趟杭州,倘若府裏還有其他敵人,你留在地牢反而安全,我去找梁師傅讓他過濾府裏下人,你安心養病,等少爺回來,再一起商討大事。”

  “我知。”

  “記得,按時服藥。”出地牢同時,司徒先生再叮嚀一次。

  “是。”先生走了,穎兒啟唇輕語:“先生,要早點回來……穎兒時間不多……”

  她聽話,她按時服藥、按時進食,她要精精神神的,見少爺最後一麵。

  先生說,這回拿到證據,便能扳倒肅親王,肅親王受製裁,少爺就會平平安安。

  是啊,平安就好,平安才能長命百歲,她的少爺是有福澤之人,當然福祿壽皆備。

  再見到少爺,她要試著解開誤會,那些被栽贓的事,她要一件件否認,對,她不必帶著遺憾死去,她要對少爺心懷感激。

  她真做錯了,她實在不該使小性子,少爺做事總有用意,她該全心相信

  先生說,鍾離全被捕入獄,許多部署功虧一簣,但為了她中毒受苦,少爺不顧一切;先生說,她被抓,少爺不吃不睡,不斷入宮麵聖,一心營救……還需要更多證明嗎?不需要了,少爺心中有她。

  有她,就足夠,不要求多寡,隻要有她……

  倘若有機會,她要對公主友善,往後,她不在了,公主要陪著少爺走過無數春秋,她怎能不心懷感激?

  唉,入朝為官真是壞差事,才多久,少爺便和權貴對峙,難怪有人要怨“無端嫁得金龜婿,辜負香衾事早朝”,有人要恨“匆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想來想去,還是單純的日子易過,單純日子幸福得多。

  記得那夜,閑來無事,少爺興致一來,剪下她的一簇頭發,沾了膠貼在唇上,他們扮成商賈和小廝,大鬧鍾離平壹開的賭場。進門,少爺使眼色,她把帶去的一百兩銀子堆上桌,二話不說押了大。才一回合,淨掙了百銀,莊家紅眼,鼓吹要他們再押。真不聰明呀,少爺的聽力何等敏銳,再押幾場,他們不過多賠數十倍。

  但莊家鼓吹,他們索性配合。

  押了,四倍八倍翻,他們連押了六個大,旁邊的賭徒鼓噪不已,莊家臉色鐵青,卻不得不捧出六千銀。

  少爺本想見好就收,可不死心的莊家,偏要他們再押一回。

  少爺挑挑眉,同意。

  這回,骰子在盅裏甩得嘎啦嘎啦響亮,莊家往桌上一擺,所有人都睜著眼看少爺押哪兒,奸準備跟著下。

  “押小,不會連開七個大。”有人大喊。

  “押大,莊家就是賭咱們這份心思。”

  意見紛紛擾擾,少爺不發一語,笑著給穎兒一個眼神,她見了,把六千銀推往小,這麼一個小小動作,讓莊家雙手抖個不停。

  所有人全瞪住莊家,眾目睽睽,他想作弊也難,於是盅開,果然是小。

  知不知一萬兩千銀有多重?

  會壓垮人呢,幸而她和少爺武功高強,瞼下紅、氣不喘,竟把耶兩袋眼子給捎了起來。

  他們走一趟城東,那裏住的多是貧戶,就這樣,一戶百兩,他們潛進別人屋子,留下銀兩,忙了整夜,天明才回到家。

  這是他們第一次做好事,心情好得無可複加。她告訴少爺,原來富貴不是罪惡。少爺笑著回答,錢不髒,髒的是人心。

  那年,她十三,他十八,從此,她總是用崇拜眼神望他。

  她中毒後,兩人練輕功,少爺常要托著她的後腰,她才飛得上高枝。

  便是這般,她習慣了少爺懷間位置,習慣少爺寬寬暖暖的胸膛,也習慣少爺低頭,溫溫的氣息染上她的頸項。

  她記得月圓夜,兩人世上屋頂,少爺說話與她聽,說那個古董鋪子的陳管事很糟糕。

  怎麼糟糕呢?他嗜財如命,賺的銀子當金子看,舍進不舍出,偏偏在外養了小屋,錢全堆到外頭,家裏妻小高堂苦哈哈,四處說侯爺坑人,請管事,薪餉給得樞門。

  這話聽得穎兒展露笑顏,笑問少爺,何下辭了他便罷。

  少爺搖頭,說陳管事是個人才,他有極好的古董鑒賞力,雖苛刻下人,卻很有本事替鋪子掙銀子。

  她也是一時興起,問少爺,要不要到小妾家裏把錢給偷出來,交還給正妻?

  她胡鬧,少爺也跟著鬧,於是他抱起穎兒,幾個飛身,飛進小妾屋內,好死不死,合該是陳管事遇貴人,讓穎兒與少爺撞上這一幕。

  他們進屋時,小妾和情郎正在廳裏,商討明日如何哄得陳管事把鑰匙交出來,兩人拿了銀兩便遠走高飛。

  穎兒氣不過,想替陳管事出頭,少爺拉住她,閃入櫃子後頭,要她靜心看好戲。

  戲好嗎?她不知道,但真教人臉紅心跳。

  因為櫃子後頭地方不大,穎兒整個人貼到少爺身上,少爺的心跳聲在耳邊,篤篤篤,震的她的心,好慌張。

  偏偏不知恥的小妾,拉了情郎進屋,一進屋便褪下衣裳,滾上臥榻,做起苟合之事。

  呻吟、低吼,曖昧氣息迫得穎兒難以呼吸,一雙眼睛不知該往哪裏擺。

  她抬眉,對上少爺的臉;少爺莞爾,伸手將她摟進懷中,長長的袖子掩去不堪入目的事兒,他的心跳聲,取代了男女歡情聲。

  偎著少爺,汲取他身上的氣味,亂烘烘的腦袋,滲入絲絲甜味。

  就這般,少爺抱住她,很久,久到她開始胡思亂想,想著梧桐待老,鴛鴦雙死:想著花明月黯飛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那甜啊,一吋吋增添……

  是他勾起她的臉,把穎兒的魂喚回;是他衝出去把兩個男女點子昏穴,也是他捏壞大鎖,把裏麵的銀兩二裝進包袱;從頭到尾她做的,不過是發呆。

  隔天,發現銀子不翼而飛、小妾偷人,陳管事頹喪消沉。

  少爺索性當一回好人,把管事的銀子冉添上幾十兩銀,親自送到陳管事家裏麵,說是慰勞金,感謝他為鋪子費心力。

  這舉動讓陳管事感激涕零,從此鞠躬盡瘁,把鋪子當成自家的事業,頤心經營。

  商人?,無奸不成商。

  都說了“莫作商人婦,金釵當卜錢”、“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誰知嫁商賈,令人卻愁苦”,那麼多的詞兒,提醒大家,不嫁官、不嫁商,可她的少爺,既是官又是商,怎能嫁?

  不能嫁,偏有那麼多的女子想嫁,到最後讓公主拔得頭籌,是運也是命,同命人才得相守,不同命……自是勞燕分飛。

  無關了,有情還似無情?,她有心,少爺有義,此生足夠,若得來世,再談比翼雙飛。

  “穎兒。”一聲輕喚,喚回她的冥思。

  “師傅。”她奔到牢邊,抓住鐵條。

  是梁師傅!他來放自己出去,少爺回來了!

  “你還好嗎?”梁師傅口氣憂悒.

  這孩子,苦啊!忍不住,他撫撫穎兒清瘦臉頰,在心底悄悄對她說聲對不起。

  “穎兒很好。少爺回來了?”滿眼期盼,她想見少爺。

  “對,他要見你。”“師傅,少爺知道……”

  “蘭兒的事?是的,我告訴他了。”

  “冷杉呢?”

  “說了。”

  穎兒鬆口氣。很好,誤會解開,他們便可以好好說話,不鬧性子,不擺氣,就是要她對公主釋出友善,也行。

  “我們快去吧!”牢門一開,穎兒搶在前頭跑去。

  連半刻鍾都不想等了,她有滿肚子的話想說,她要告訴少爺,此生難成,來生相約。她要告訴他,章斷,情難斷;琵琶弦上,曲續。
她連梳妝都不肯,直奔大廳,顧不得狼狽,她就是要見少爺。

  一腳踩進廳堂,想說的話瞬地消失無蹤,她愣愣地看著公主在少爺懷中,輕訴款曲。

  穎兒微張的唇,失去聲音。

  “你在家裏做了什麼?”

  宇淵環住公主纖腰,兩人靠得好近,幾乎要額對額、頰碰頰。

  很正常啊,他們是夫妻……這麼正常的事,怎把她的心絞出了酸澀湯汁?

  “我裁了新衣,替你做了雙新鞋,你說牡丹俗豔,我便織了一幅雙蝶戲蘭被,回房你就能看見。”

  “玉兒,辛苦你了。”

  “相公才辛苦呢,為國為家四處奔波,下回,我要跟父皇不平,怎麼可以把辛苦差事,全丟給你?”玉寧公王噘起嘴,愛嬌地躺入丈夫懷間。

  “君為民做事,臣為君分勞,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哪來的辛苦?你別跟父皇胡鬧。”他笑捏了她粉紛嫩嫩的頰。

  真親密,難怪人人都說他們是天上人間再尋不出的佳偶。

  佳偶啊……當然是佳偶,有沒有看見少爺風塵仆仆,末休息梳洗,便急著與妻子喁喁私語?

  穎兒想對公主釋出的善意被妒嫉取代,她啊,該死的狹窄。

  淒慘一笑,談什麼斷章、曲續呢?少爺與她無章、無曲,他的章章曲曲全在公主身上。

  隻是累了青鳥殷勤、苦了明珠有淚,它們撮合不來無情心。

  是笨?,望夫崖上,孤石相思,怎知那男子,在異地落了情根、種下心?

  是癡愚,你在這頭心似金鈿堅,他在那頭贈妾雙明珠;你在這方,悵望江頭江水深,他在那方,坐結行亦結,結盡百年月。更是呆,你要來生,他的來生有了新人;你的愁腸淚眼,君忘卻。踉嗆,穎兒退兩步,想轉身離去,梁師傅擋在身後。他在她耳邊輕語:“少爺要見你。”

  瞥見穎兒,宇淵目光不由地深濃。“我還有事要處理,你先回房,我馬上過去。”

  柳眼梅腮,芳心暗動,玉寧公主粉了臉,笑道:“不急,正經事要緊。”

  公主離開大聽,行經穎兒身邊時,停下腳步,笑盈盈對她說:“穎兒姑娘大喜。

  她沒聽懂,什麼大喜?她何來喜事?

  “少爺,穎兒來了。”梁師傅說。

  拋下公主,穎兒進門,緩步向前。

  “過來。”宇淵道。她乖乖過去。

  宇淵審視她,她的頭發散亂,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紅唇失色,粉嫩的雙頰凹陷,她受的苦,全寫在驗上。

  抑下擁她入懷的欲望,他擺出嚴峻麵容,拿出肅親王府的令牌,冷聲問:“這是你從蘭兒身上找到的?”

  “是。”

  “你用天堂粉殺了她?”

  “是。”

  “為何不留活口?”

  要怎麼答,說天堂粉是為了自己而準備?說除了天堂粉,她再沒別的東西可使?算了,解釋難,就讓他認定她心狠乎辣、殺人如麻好了。

  見穎兒不答,他道:“把令牌的事忘掉,不要再提起。”

  肅親王的事解決了?證據找到了?那樣很好,提不提令牌的確無所謂。

  “是。”她應和。

  “肅親王府來提親,皇後有意促合你和寶安公子,你意下如何?”

  她……聽錯?

  倏地一顫,猛抬眼,清靈的雙眼望住少爺,他要她和寶安公子……搖頭,她一定是聽錯了。

  “是皇後的賞賜,你不能反對。”他再補充一句。

  所以她沒聽錯?心涼,一分一分,她沒發熱,腦子卻昏昏沉沉,張眼,她想看清楚,對她說話的,是不是真的少爺。

  真的少爺不會既不能反對,又問她意下如何?真的少爺不會拿商場談判那套對付她;真的少爺……真的少爺怎樣?

  真的少爺尋到真愛……不介意將她出讓。心痛已極,想哭,卻遍尋不著淚水,她呀,心死絕,魂魄飛。

  “我不能反對,少爺也不反對嗎?”眸光黯淡,她幽然問。

  “寶安公子有財有勢,況皇後收你為義女,封靖寧公主,他不敢虧待你。”

  隻是因為皇後收她為義女,她就會被善待了?錯,皇後真正的想法恐怕是要把她趕離侯府,別妨礙少爺和公主。她不笨,真的不笨。

  “少爺不找證據了?不追將軍夫人死因?”穎兒問。

  “凶手已經伏法,你很清楚。”別開身,她的透徹眼光逼得他說不出謊話。

  “我指的不是鍾離全,是想消滅證據的肅親王。”

  “那些全是謠傳,我走一趟杭州,已經把事情弄清楚。”

  “那麼,肅親王作威作福、魚肉百姓,貪汙圈地、鏟除異己呢?”穎兒追問。

  “那些並無實證,何況你嫁的是寶安公子,不是肅親王。”

  所以,少爺要和肅親王握手言歡?所以,少爺要把他當成禮物送進肅親王府?所以,她對少爺而言,什麼都不是……心絞腿軟,顧不得禮儀,她跌人椅中,空茫。

  她隻是禮物啊,可以被犧牲的禮物……寶安公子有多麼令人厭惡,他們都見識過,記不記得,少爺還叮嚀,他來訪,她別出麵接待。怎麼轉身,他竟要她嫁給寶安公子,還鼓吹起他的財勢,能教她過好日子?

  初接掌侯府那日,少爺要她牢記,往後碰上肅親王,要躲、要避,少爺當他是猛虎,而今卻要將她送入虎口?

  這樣的少爺,她怎能誤以為他待她有心有情?

  看不得穎兒的失魂落魄,心悶敲著,別開眼,宇淵喚下人進門:“送小姐回探月樓,五日之後,寶安公子會親自上門迎娶。”

  五日,不管她願不願,他們已定好迎娶閂?垂眉、心傷……

  沒有反抗、沉默無言,穎兒順從離去,隻是那步履,一步步,沉重哀慟。

  梁師傅上前,皺眉問:“這樣好嗎?不如把事情始末清楚告訴穎兒,教她放心,我們一定會想盡辦法把她安全救出。”她的哀戚教人不忍。

  “師傅不明白穎兒的性子嗎?倘若她知道事實,哪會乖乖不動手,她沒了武功,動手隻會有性命危險。”

  傷心總比失去性命好。他要她活著,不管怎樣,都要她活著。

  梁師傅歎氣。

  少爺杭州行,方知肅親王搶先一步,拿走通敵證據。

  密探得知東西就在肅親王府裏,他們正想不出辦法如何搶回證據,皇後竟傳來懿旨,封穎兒為靖寧公主,賜婚給寶安公子。

  正奸,趁著賜婚,他們可以正大光明進肅親王府,這回,再不容差池。

  隻是,可憐的穎兒,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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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帷帳裏,穎兒全身赤裸,她在周身穴處插上七七四十九根金針,助藥力行進。她不想嫁給寶安公子。但皇後賜婚,她不能不嫁;少爺要她出閣,她不能說不,那麼,一旦她走出靖遠侯府,便與少爺無關了吧?她是清白女子,幹淨來幹淨去,怎容人玷汙?

  這五日她比誰都忙,采藥開爐,不眠不休,終是讓她煉出三顆回光丹。

  回光丹,顧名思義,就是回光返照丹,服下藥,她能立即陝複已失功力,然時效隻有十二個時辰,時辰到,血脈逆行,身亡。

  十二個時辰夠了,夠讓她守住冰清玉潔身。

  “小姐,該換嫁裳了。”丫頭在帳帷外輕喚。

  穎兒沒應答,拔下,根根金針,收入皮囊中,她穿起單衣,將赤蠍粉係於腰袋內。今夜,誰都別想動她。

  推開帳帷,她發現一屋子人,玉寧公主領來六名宮女和老嫗,她下床,便被人拉進妝台前。

  勻妝、梳頭、更衣,她望著自己一身榮華富貴……

  她居然成了公主?

  了不起吧!金釵銀簪插滿頭,玉環在腕間清脆響亮,串串晶瑩玉潤的珍珠環上頸子,她是公主。

  玉寧公主走近她,拉起她的手,輕握。

  “穎兒,咱們是真正的姊妹了,過往有什麼對不住的地方,你大人大量,別同我計較。有空,我會過府去看你。有時間,你也別忘了常回娘家看我們,好不?”

  公主語氣誠摯,她希望和穎兒成為好朋友,因她是相公疼愛的穎兒啊!

  扯扯唇,她想對公主擠出一抹笑,可惜,微笑泡上膽汁,苦得教人蹙眉。

  門口站著一抹頎長身影,穎兒拾眼,眼光落入一潭深沉的湖水間。四目相交,都是千言萬語……“啊,相公來了,你瞧,穎兒是不是美得教人不舍得眨眼?”公主發現宇淵,她攀上相公的手臂,將他帶入房內。

  定很美,穎兒勻上新娘妝,紅嫩嫩的香腮,唇若花辦,不知擦了什麼,香氣傳來,隱去她身上的淡淡藥香。

  公主體貼,把宇淵推向穎兒。“大夥兒都出去吧,讓相公和穎兒獨談。”

  一會兒,人都走光了,空空的屋子裏,隻剩下兩人。穎兒坐著,宇淵站在她身前,她垂下頭,安靜。來做什麼呢?防她挑惹事端?安心,她不會。

  半晌,宇淵開口:“你不要多想,乖乖出嫁,一切有我。”

  一切有他?什麼意思,他日,寶安公子膩廠、厭了,他要出頭為她討回公道?不需要,她的公道自己討,不靠人幫忙。

  坐到對麵,勾起穎兒的下巴,發覺她平日蒼白的臉色異常紅潤,是化妝的關係?

  她凝望他,卻恨上自己,少爺要將她送出去,她依然無法怨他。

  大聲罵他吧,罵他給了想像卻又親手打破幻想;罵他教她誤解,誤以為兩人是女蘿菟絲,生死纏綿,豈知,他們原是天南地北單飛客,難比翼雙飛。

  可,話含入舌間,吐不出。

  “你說過,想恢複武功,回到從前,但不可能了。”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熱燙,不再冰冷。

  這話,她早知,從聖旨下,她便知兩人之間,千山萬水難飛渡。

  “不過,我們有另一番選擇,今夜過後。”他說得認真。

  什麼選擇?他有公主、她屬寶安公子,兩人各覓幸福?搖頭,這樣的選擇,她不要。

  “對你,我別無所求,我隻要你平安健康活著,答應我,好嗎?”

  穎兒搖頭,允不了,活著難,平安健康更難。咬唇,她終於發出聲音:“少爺,你快樂嗎?”

  “你在,我才會快樂。”他不欺瞞。

  怎地又來誆人,他就不怕她再次誤會,不怕她又奢望起三千寵愛在一身?

  深吸氣,穎兒大膽了,反正,她隻剩十二個時辰。“可,少爺要把我送走不是?”

  是,送走她,等於送走快樂,所以,他不會讓她離開太久。雙唇囁嚅著,真心話終是沒出口。

  “你聽話,媒人怎麼說,你怎麼做,好嗎?”他柔聲道。

  他的溫柔和以前一模樣,記不記得,他老勾著她飛上屋頂看月亮?記不記得,夜風拂來,她偎在少爺頸窩問,想像嫦娥與吳剛?那時,他的語調和現在一樣。

  “我會。”偏頭,她沉吟少頃,“少爺,可否允我一事。

  “什麼事?”

  “帶穎兒到屋頂上。”最後一次,她要聽風在耳邊飛過,即使天未黑,月未明。

  “好。”他連想都沒多想,抱起她,從窗口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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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賓客酒酣耳熱,新房裏,穎兒覆著喜帕,獨自一人靜坐床邊。

  出嫁前,少爺抱著她飛上屋頂,並肩坐著,她和以往一樣,靠在少爺頸窩。

  她把喜帕蓋在頭上,不見了眼前景色,在紅色喜氣間想像,她是少爺的新娘子,想像結發情深。

  他們聊了很多話,都是和以前有關的事。

  她說,若是有灑更好,他二話不說,飛掠而下,攜來好酒,倒滿樽;她硬要杯杯相碰,硬要兩手相交,他允了她的任性,於是她又開始想像,想像那是他們的交杯酒。

  說也怪,今日少爺由著她鬧,寵她,寵得她又不確定、不確定他心板上寫的是玉兒或紀穎。

  然,寫什麼哪裏重要?他仍舊把她送出家門、送上花轎,送到寶安公子的手中。

  穎兒扯下喜帕,行過天地禮了,她不再是少爺的人。

  起身,她來來回回在屋裏繞一圈,翻箱倒櫃。

  找什麼?找黃金銀子啊!她想起愛財的陳管事,倘若寶安公子發現新娘卷款潛逃,會氣成什麼樣子?

  她要拿了錢財,再往城東走一趟,再訪一次貧戶,臨死前,多做善事,下個輪回,說不準兒,準生娘娘會編派她當個真正的公主。

  卷了細軟,找不到東西可包裹,她看見掉在床角的喜帕,低身,才要撿起,竟發現床下有一口雕工精致的箱子。

  寶物在這兒!笑眯眼,她得找條更大的布巾才裝得下。

  穎兒拉出箱子,運氣、將鎖匙扭斷、打開,見到裏麵裝的東西時,倒抽氣。

  那是龍袍,肅親王府裏藏著一件大龍袍代表什麼意思,?君篡位?!肅親王的野心?……她得快點告訴少爺。

  隻是,為什麼把這麼重要的東西藏在喜房?是了,迎親日,這裏最安全。

  想也不想,她將新繡的喜被扯下一大幅,折折疊疊,將龍袍裹進紅布裏,未轉身,她先聽見房門打開。

  有人來了!她探手抓起懷裏的赤蠍粉,一回身,她就要讓對方躺下。

  “穎兒。”

  一聲低喚,是少爺?!

  猛然轉身,見到宇淵,話哽在喉頭。

  他莞爾。“我就知道你不會乖乖當新娘。”

  “少爺過來,是要我乖乖當新娘子?”斂眉,她朝後退一步。倘若少爺點住她的穴道,她想不乖都難。

  “不是,我是來帶你逃跑。”

  逃跑?像陳管事的小妾和情郎?念頭起,臉發燒。她在想什麼啊!

  “為什麼?”分明是少爺親手送她上花轎,倘若不想她嫁,何必多此一舉?

  “你的問題真多。好吧,我到杭州……”他大略解釋,身在險處,無法細表。

  穎兒恍然大悟,原來,又是為了保她。

  “我猜,你不會袖手旁觀,更不會當個聽話新娘,所以還是瞞著你較妥當。”可瞞不瞞都一樣,她就是學不來乖巧。

  “東西得手了嗎?”穎兒問。

  “得手了,梁師傅正趕往皇宮,那裏有方大人接應著,現下,總管應該正在護送公主回宮的路上。”有證據和公主,肅親王這回難脫身。

  這是好消息,穎兒笑彎兩道柳眉,得意道:“幸好我沒有袖手旁觀。”

  “什麼意思?”宇淵橫眉,她不會又做出什麼事吧?

  “我找到一件龍袍,這東西呈上去,肅親王如何狡辯都不成。”穎兒把喜被攤開,宇淵望一眼,心驚。天,不隻通敵叛國,他還有篡國想望。

  宇淵輕道:“這下子,鐵證如山。”

  “嗯,快走吧!”穎兒把龍袍係好,本想負在背上,後來想想,還是動手將它綁在少爺身上。萬一,她逃不了,這東西遺失不得。

  方一眼,宇淵看透她的心思。

  “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牽起她的手,兩人跑出喜房,門開,一群黑衣男子迅速圍上來。

  穎兒心涼半截。她畢竟輕看了肅親王,即便最險處也最安全,他仍派出高手監視。

  “少爺,中間那個叫冷杉,是他負責與蘭兒聯絡的。”穎兒背貼宇淵,屏氣凝神,緩緩退後兩步。

  便是穎兒撞上蘭兒與冷杉,才會發生一連串事件吧?因為他們不能親自動手除去穎兒,否則府裏大震動,他早晚會懷疑到蘭兒身上,於是製造事端,讓他親手對付穎兒。

  他終是小覦了肅親王。望一眼身前的穎兒,分明是緊急狀況,他仍忍不住想笑。

  笨穎兒,忘記自己失去武功,還搶在他身前保護,難怪司徒先生總說她是聰明人,卻老做愚蠢事。

  大手展開,他把穎兒拉到身後。同時,隻聽得一聲怒吼,黑衣人發掌向宇淵臉上劈去,宇淵拉住穎兒,斜身略退,這掌落了空。

  對方見他輕輕鬆鬆避開此掌,暗地吃驚。這個靖遠侯不是普通人物。

  一時,十數名黑衣人紛紛抽劍,宇淵明知情勢凶險,仍回身抓住穎兒腰側,算準力道,往上一拋,將她拋到樹梢頭。

  又護她?這時候了,少爺仍處處想她?他沒考慮過,便是沒有武功,她還可以使毒助他,再不濟,也能伏在背上,替他擋幾劍。

  糟,少爺的溫柔又要教她想出非分,實在是要不得呀!

  胡思亂想間,宇淵出劍,後發先至,勢道淩厲,一出手,兩名黑衣人的右手便飛濺出幾點血紅。

  他沒停下動作,一招風掃落葉,頓時,嗆嗆嗆,幾柄利劍相交,激出點點火花,雙方都拚上內力。

  嫣然一笑,穎兒飛身下樹,自黑衣人背後突襲,皮囊裏的長針發揮效用,她看準黑衣人背後穴位,紮入針,頓時,他仰翻過去。

  穎兒順利搶過一柄又薄又利的柳葉刀,刷刷刷,逼退了從旁躍入的黑衣人。

  宇淵的武功以輕靈見長,東一劍、西一劍,足點地,他繞起黑衣人轉圈圈,瞬地,一名黑衣人腰間中劍,鮮血噴上同門,霎時,草地上點點鮮紅,教人沭目驚心。

  回身,他看見穎兒隻身對付兩個黑衣人,吃驚,顧不得斜飛而來的劍尖,硬是飛奔到穎兒身邊,這一著,他後背中劍。

  回頭,寧淵的劍尖趁隙指向冷杉眉心,將他逼退。冷杉傷了少爺!穎兒發狂了,向前竄越,平胸一劍刺出。

  也是冷杉太輕敵,他算準穎兒武功盡失,食指輕彈,想把她的劍身彈開,沒想到這劍來得好快,嗤一聲,穎兒的劍從他前胸直透後背,直到死前一刻,他還不曉得自己做錯什麼。血染得穎兒整頭整臉。

  誰說他們可以傷她少爺?她亂了心,劍招越使越險。

  “把劍放下!”怒斥一聲,肅親王出現,手裏抓住一人。

  眾人住手,宇淵定眼。

  是公主?她怎會出現在這裏?

  穎兒收手,與宇淵並肩,身子晃了兩晃,再站不穩,她跌進宇淵懷裏。

  “相公,救我!”肅親王的匕首更深一分,玉寧公主的脖子瞬地見紅。

  “鍾離宇淵,你當真以為鬥得過我?”肅親王冷笑。

  “你敢傷公主?皇上不會饒你。”宇淵穩住氣。

  “放心,我不會傷她,也不會傷你身邊的靖寧公主,你死後,我會把兩個公主留下來,好好伺候我兒子。”

  他存心激怒宇淵,隻要殺了他,朝中再無人敢同他作對。

  “肅親王好大的把握,你不怕皇上追究?”

  “我自然有把握,就像我當年殺你爹娘一樣,誰都追究不到我。哦,恕我失言,鍾離尉是上戰場殺敵受的傷,我不過喂了點東西給他,教他昏迷不醒,指證不出營裏是誰通敵,他的死啊,算不到我頭上。至於鍾離夫人……所有人都曉得,她是死在大伯手裏,那叫兄弟閱牆,可與我不相幹。

  若不是鍾離尉太精明,把證據交給旁人,也不會累得我這幾年心驚瞻顫。不過,都解決了,你一死,我就可以安安穩穩睡覺。鍾離宇淵?,我不得不承認,你比你爹更精明,不過,再精明也還是栽在我手中。”

  “果然是你。”

  “之前,你隻能懷疑是吧?恭喜,終於聽到我親口證實,可惜啊可惜,你活不過今晚。把劍放下,如果你還要公主活命的話。”

  “別放!”穎兒搶先阻止。

  宇淵望穎兒一眼,苦笑。終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輸在最後一著。

  “穎兒,答應我,想辦法把公主救出去。”接著,他把手中長劍往地下一拋。

  他沒聽她?他把公主看得比自己的命重,比父母親仇重要?淒涼……

  少爺錯了?沒錯,他與公主是一世相守的夫妻,到死都不能離棄,錯的是她,她以為少爺會為了她珍重自己。

  在宇淵之後,她也拋下柳葉劍,把自己的腰帶交到他手中,在他耳邊輕語:“少爺,別放掉我,閉氣……”

  語畢,穎兒抓出一把赤蠍粉往外灑,一時間,近處、來不及閉氣的黑衣人、肅親王與公主,昏的昏、倒的倒。

  站在後頭的寶安公子見情勢不對,忙扯開喉嚨大喊:“快追,一個都不準給我跑掉!”

  宇淵左手托住昏迷的公主,右手拉起穎兒的腰帶,施展輕功,從王府後院逃跑,幾十個人緊追在後,片刻不肯放。

  終於,他趁隙飛身出王府,往山林飛竄,那裏,梁師傅埋伏了一支接應隊伍,隻要到那裏,便得救了。

  但王府的侍衛越聚越多,他們從四麵八方圍來。

  看來這場賜婚,他們各懷鬼胎,宇淵要偷證據,而肅親王要他的命:幸而,肅親王的注意力全落在宇淵身上,沒想到他會另派人竊取證據,更沒想到不安分的新嫁娘會發現重大秘密。

  字淵絲毫不敢大意,飛身竄出。

  來到懸崖邊,底下深穀數十丈,他小心翼翼。

  懷間,玉寧公主尚且昏迷不醒,而穎兒腳步緩滯,速度慢了下來,她血流過多,漸失元氣。

  宇淵緊抓住穎兒的衣帶,再一會兒,再忍上一會兒,馬上有人接應。

  念頭方起,王府侍衛發現他們的行蹤,不知是誰下令,“放箭”聲起,羽箭向公主方向飛來。

  急切間,他隻有兩個選擇,一是任羽箭射到公主身上,一是放掉穎兒,動手將箭撥開。

  同樣的選擇在穎兒腦海裏。少爺會怎麼做?

  來不及猜測,似慢動作般,她看見少爺鬆開五指,瞠日驚惶,他放掉她的衣帶,接起羽箭。

  她的身子往深穀下墜,滿目的不解與絕望。

  他終是選擇公主,選擇摯愛,選擇……放開她……無助、哀怨……她一心為他啊,竟落得孤鸞魂斷……她以為少爺總是護她……絕望……心碎……少爺終究放開手……風自耳邊掠、心絕情斷……

  情況很快被控製,安排的人接應了他們,宇淵放下公主,以一敵十,將王府的人連同寶安公子製住。

  “公主沒事,她隻是中了赤蠍粉,我已讓她服下解藥。”司徒先生向前報上口。

  千裏迢迢,他從杭州趕回京城,一回侯府,知道狀況,馬上加入接應對伍。

  宇淵沒心思同司徒先生說話,吩咐隊長召集大家,他要回頭救穎兒。

  司徒先生搶到宇淵麵前急問:“少爺,穎兒呢?”他該救回的是穎兒,不是公主,為什麼公主在,穎兒卻不見蹤影?

  “我正要去救穎兒,她從懸崖邊掉落。”他會將她救回的,他有把握。

  司徒先生驚得說不出話,穎兒怕是粉身碎骨了。

  見先生吃驚,宇淵拍拍他的肩。“別擔心,穎兒恢複武功了,她的輕功不錯,能減緩下墜速度,我現在要到穀底尋她。”

  “少爺……你知道你給穎兒服下的是離魂散?”他遲疑問。那是無藥可醫的。

  “對,但穎兒找到醫書,煉了回光丹,所以武功恢複。”這種時候,穎兒的聰敏盡顯,她是個了不起的人才,不隻他,認識穎兒的人都認同。

  “回光丹?”先生喃喃自語。

  “少爺,人召集好了。”領隊者上來回話。

  “好,馬上出發。”他回頭對先生說:“咱們別多談,我得快點把穎兒救上來。司徒先生,請你先回府做準備,等我帶穎兒回來,還要偏勞你。”

  “少爺,別去了,你救不了穎兒。”司徒先生淡道。

  司徒先生槁木死灰的表情駭著他,他反手抓住先生的肩膀問:“什麼意思?”

  “穎兒中了鳳凰蠍毒,若一日不習內功,五腑人髒會慢慢衰竭,你讓她喝下離魂湯,別說一日二次冷熱交替的苦楚,光失去內力,她就活不過百日。”

  什麼?!先生說的話怎地難解。

  “把話說清楚,什麼叫做冷熱交替苦楚?什麼叫做活不過百日?為什麼從來沒人告訴我,穎兒必須日日修習內功?”

  “不說,是穎兒不願少爺擔心。離魂湯是毒,不是藥,它不隻散人內力,還教人痛不欲生,穎兒服下離魂湯能活下來,我已驚訝得不知該佩服或是心疼,真的,沒有幾個人熬得過這種苦,所以,它才叫做離魂湯。”

  宇淵猛地想起,丟在地上不及藏起的匕首,那時,她已經苦得熬不下去了,是嗎?她不見人,不鬧脾氣,是身體的苦痛讓她沒力氣應付;她躲起來,不是孤僻,而是為了不叫他擔心……

  那麼,他到底做了什麼?

  眺起身,他大吼:“就算她隻剩下百日,我也要將她救起。”理智盡失,他狂怒不已。

  先生抓住他,悲慟。

  “沒有百日了,她吃下回光丹,武功雖恢複,但十二個時辰後,血脈逆行,死路一條。少爺,穎兒死了,在她坐上花轎的時候就死了,不必再找……”

  十二個時辰?死了?是他親手送她上花轎、親手害死穎兒!

  穎兒死了、死了,回光丹、回光返照,他居然聯想不出。

  難怪她臉色紅潤、手心溫熱;難怪她要同他飛上屋頂,要同他喝交杯酒。還說懂她,他幾時懂穎兒了?懂的話,怎會逼她喝下離魂湯、怎會要她嫁入肅親王府?

  鳳凰蠍、離魂湯、回光丹,是他一步一步將她逼人死亡絕境。

  穎兒死了……穎兒死了……心亂魂飛,神智模糊。是他親手放掉穎兒,她怎不怨,不恨……

  宇淵臉上肌肉痙攣,神情可怖,豆大淚珠滾下,他仰天嘶吼。

  傷心已極,悔恨無窮,提起手掌,砰地一聲,拍在人樹上,登時,擊得人樹攔腰折斷。

  少爺,別放掉我……

  穎兒要他別放手啊……懂了得她的淒絕笑容……他懂得她眼底的絕望,懂得她的無助,懂得她的淒絕笑容。

  倏地,閃電劃去,清清楚楚映出他猙獰的麵容。

  宇淵大叫一聲:“穎兒!”然後向懸崖邊直奔。

  雷聲轟隆轟隆,大雨傾盆而下,他腦海一片混沌,渾不知身在何處。他嘶聲呼號,狂奔亂走,奔上山峰,奔入深穀。

  穎兒呢?他的穎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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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9-23 15:17:33 |只看該作者
尾聲

  春去冬來,時序匆匆,孤墳上,舊人憑吊。

  大掌撫過墓碑上的字跡,一宇字,是她的血、他的淚。

  穎兒死去整整五年,五年來,他不知生活是何種滋味,他日複一日,月複一月,做著沒有意義的事,賺錢、賺錢、賺錢……然他賺得全世界,卻再也賺不回當年的幸福。

  穎兒死了,帶走他的知覺。那年,相思樹被砍去,他又重新種起來,新樹結滿紅色果實,一顆心、兩顆心,每年豐收、每年收拾滿地落心,他把它們收了一甕又一甕,留待……

  留待穎兒魂魄歸來,讓她繡起荷包時,有許多鮮紅豆子可裝填。可是,她的針黹功夫進步了嗎?還是同往昔一般,一個簡單的“淵”寧,繡得歪歪斜斜,真“冤”。

  是冤啊,冤了他的心、她的情,冤了兩份相屬情意,就這樣煙消雲散。

  懲罰他吧,懲罰他一生一世再不快樂;懲罰他的心,隨著她的屍骨埋進陰暗幽黑的泥地裏,不見天日。

  “穎兒,忘記你的探月樓嗎?怎不回來探探,探探我的寂寞孤寂。”

  他是皇上倚重的靖遠侯、是玉寧公主駙馬,也是全京城最富貴的人物,可這樣的他,怎麼能夠寂寞,對生活失去想望?

  舉起滿滿的酒杯,在地上灑落。那年,他把自醉語樓女掌櫃那邊聽來的故事,對穎兒說:“……每當家裏生了一個女娃兒,便釀起幾壇好酒,埋在樹下,待女兒出閣時,挖出好酒,宴請賓客,這酒叫做女兒紅。”

  穎兒問:“倘若女兒不及出閣便夭折了呢?”

  “一樣把酒挖出來,不過這酒不能叫做女兒紅,而叫做花雕(凋)了。”

  穎兒故事聽得癡了,也學著在樹下埋酒,那年,她穿上鳳冠霞披,他沒挖出女兒紅,因他知道,假戲不能真作,他要等到情人終成眷屬日,才掘出女兒紅大宴賓客,哪裏知道,淪落今日,孤魂相伴,獨自品啜花雕。

  天?,倘若上蒼有靈,請在下一世為他們再次安排際遇,別讓他們就此錯過……

  一口口花離灌下肚,可憐他的花兒早凋,今生無望,願來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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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錯愛之償還篇]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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