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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惜之]愛情有效期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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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30 14:26:06 |倒序瀏覽 | x 4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2-9-30 14:36 編輯

愛情有效期限  作者:惜之


從小,爸爸不疼她、媽媽不愛她,
  既然如此,那她就上pub找個男人來愛她--
  瞧,立刻就有個帥男人送她戒指要娶她。
  而且他不是隨便說說的,
  不但立即上網咖印來結婚證書,
  還順手在路上抓了二個有帶印章的甲乙丙丁,
  來為他們的婚姻作見證--
  她以為終於有人願意愛他,
  可他卻對他說,這份愛情是有保存期限的,
  當有限日期一到,新鮮感失去,
  她只能被——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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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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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30 14:27:53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2-9-30 14:32 編輯

第一章

『小芬,你爸爸來了,哇,他帶了一大束鬱金香耶!』

穿著白色小禮服的女孩偷偷拉開布幕一角,往觀眾席瞧。

『我早和爸爸說好,今天他要上台獻花給我。』

名字叫小芬的女孩子說道,眉眼間流露喜悅。

後台,十幾個女學生依次列座。

儘管登台經驗豐富,女孩們仍不免緊張。

有人低頭默禱;有人捲縮身子,不斷告訴自己--我一定辦得到;

也有人吱吱喳喳,興奮地說個不停。

這個楠園女子音樂學院的畢業表演會,雖只是個小小的畢業發表會,

但每年都會有許多音樂公司、國外名校來此招攬人才,

前幾屆一位學姊就因而躍上國際舞台,

成為享譽國際的音樂家,因此,每個學生都萬分重視今天的表現。

『慕情,你爸爸媽媽要來看妳表演嗎?』

『我爸爸會來,等會兒你看見一個又高又帥的男人,

不用懷疑,他就是我爸。』慕情驕傲地說。

她學小芬,拉起布幕一角,往舞台下方看去,

觀眾萬頭鑽動,

她找不到父親身影。

對於父親,慕情歡心欽敬,從小到大,他都以父親為偶像,

崇拜他的儒雅、冷靜,崇拜他的工作能力,

也崇拜他比任何男人都吸引人的獨特氣質。

總是,她偷偷在父親背後凝聚視線,告訴自己,將來,

要嫁一個像爸爸一樣的男人。

『當然不用懷疑,妳爸爸常在商業雜誌露臉,我保證,

只要一見到,我就能立刻認出妳爸。』女孩說。

『慕情真好,有個有錢有勢,又帥到不行的爸爸可以炫燿。

換成我的話,包准幸福死囉。』小芬湊過來說話。

幸福死?

沒錯,她會幸福死,只要爸爸出現,她願意原諒爸爸之前所有的不對,

甚至要她去向笨蛋慕心示好,她亦心甘情願。

今天的約會,是慕情和父親在六年前便敲定的。

那時,她剛從國小音樂班畢業,畢業前的演奏會,全班的家長到齊,

獨獨她的父母親缺席。

知不知道,她第一名畢業?

知不知道,當她演奏完畢,全場家長掌聲如雷?

當音樂老師上台領她時,老師來告訴觀眾--再過十年,

慕情會是國際音樂舞台上的一個耀眼新星。

可惜,這些掌聲與喝采,父母親無緣聽聞。

當天慕情回家後,摔掉了琴譜,衝進妹妹慕心房裡對她破口大罵,

吼叫她搶走爸爸、憤恨她害自己變成孤兒,在她拉扯慕心的頭髮,

動手扭打著她時,爸爸出現了。

爸爸抓住慕情的手,問她為什麼這樣對妹妹。

於是,憋了十年的怨氣,慕情一口氣道出。

不敢置信,她在父親眼裡看到抱歉,那是自慕情懂事後,

首次看見父親為她心疼。

父親摟慕情入懷,和她打勾勾,

約定:『妳高中的畢業演奏會,我一定到場。

我會送妳依玫鑽石戒指,十八歲的大女孩該擁有一枚鑽石戒指。』

因為父親這番話,慕情拼死拼囉。

別人練琴兩小時,她練八小時;別人唸書睡覺,她練完琴先睡三小時,

在讀書至天亮。

她比任何學生努力勤奮,成就自然非常人可比,於是國中和高中,

慕情皆以第一名畢業。

和父親約定的日子在經歷百般努力後,終於來臨。

往昔,她以父親為傲;今日,父親將因她而榮耀。

整整身上禮服,她被安排做壓軸演出,穩住呼吸,她的心在狂躍。

中場休息結束,下一個出場的是小芬。

『加油、加油』同學們為小芬加油後,坐回自己的位置。

慕情拿起琴譜,手指停在樂譜上方,閉眼,她假裝自己正在舞台正中央,

深呼吸,手指落,清亮的琴聲在耳中響起,那是她的音樂,

她為父親架構出的完美世界……

終於,同學一個個上場,後台變的空蕩蕩。

終於,她聽見思一念出她的名字,慕情--慕戀父親的心情呵!

放下樂譜,她在心中默語:爸爸,請你專心看我,你會知道有這個女兒,

值得驕傲。

走出舞台,熱烈掌聲響起,慕情知道,這其中也有著父親的掌聲,

她肯定拍得比別人更用力、更認真,他和天下望女成鳳的父母,心思相同。

然而……

兩個小時後,表演廳裡空無一人,家長都帶著子女到戶外拍照留念。

偌大舞台上,黃色燈光一盞一盞熄滅。

幽暗空盪的舞台上,慕情重複同一首曲子,一遍又一遍。


她想,也許是會議延長吧,多等依下好了;接著她又想,

也許是塞車,台北交通並不是太好,在等一下吧。

就這樣,一下一下又一下,慕情等到希望成空,等到心灰意冷。

他不會來了!慕情告訴自己。

停下曲子,挺直背脊,像以往所有的表演會結束一般,

她和上鋼琴蓋,走到舞台中央,深深鞠躬。

斜身站立,她的側面留給觀眾席,深深的寥落與墨綠色長禮服相輝映,

撫撫光潔手臂,有些冷,冷心、冷意……

『我努力了……真的好努力了……』咬住唇,她強迫自己微笑,幾次不成,

下垂的眉毛悄悄帶出不甘願。

父親對他爽約部是第一回,今天若是慕心上台,他想必會排除外難,

準時到場吧!

因為他心目中只有一個女兒,而她的名字不叫做慕情。

他不當她是女兒,她又何必拼命地扮乖巧?

他根本看不清啊!那麼……不討巧,她該做什麼?

她該快樂、該為自己而活,沒錯,她應該快樂!

揹上包包,轉進長廊,隨手,慕情將樂譜扔進垃圾桶。

不要音樂了,不再妄想替代爸爸夢中情人……

她走的很快,沒刻意計算時速方向,僅僅讓雙腿快速擺盪,在她回過神時,

已站到專櫃前方。

『小姐,我能為你服務嗎?』

『可以,我要鑽耳洞、鼻洞、舌洞和肚臍洞……』如果心臟上方也穿了洞,

就能減輕疼痛……她願意!






這是家新開的PUB,由幾個大學生合資的,

本單純想依自己的意思弄個舒服空問玩玩,沒想到開幕兩個月,竟門庭若市。

   
—組近舞池的沙發上,正坐著三個小老板,幾瓶啤酒散放在桌上,

他們嘻嘻哈哈鬧成一團。

    他們不但是好同學,還是打小一塊兒長大的哥兒們,自幼稚園起,

國小,國中、高中,一直到考進全臺第一學府,他們沒考慮過散黨,

    不過,過了七月,情況將有所改變——

    他們要分散列世界各地留學,學法律的阿K申請進入哈佛法學院碩士班;

念財經的老皮將進史丹輻:

    而小威選擇到英國念劍橋,沒辦法,這叫作傳統,


劍橋是他爺爺、父親、叔叔一家族親戚的母校。

    這次分散,再談相聚,不曉得會是幾時的事了。

    “阿K,你的班機,確定了沒?”小威問。

    “下個月二號。”阿K回答。

    “要不要趁我們還沒出去,找時間辦個party,好讓你向那票擁護者說拜拜?”

    “不用了。”戲譫的笑容裏看不出真心。

    乾凈,整潔的雅痞K,怎么看都和這喧鬧環境格格不入,

適合他的場所應該是高級餐廳、歌劇院或音樂會,而不是這類瘋狂的PUB。

    阿K的家族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重量級家族,政商兩道,

都有牽涉,從小,阿K被特意塑造成紳士,舉手投足間自與一般人不同,

    然他的本質並非如此,所以他的溫馴中,總帶著淡淡的嘲諷。

    “阿K才不需要那票高貴的擁護者,他要的是一只能解放他的小野貓。

”老皮笑笑說。

    “小野貓?

你當這裏是流浪動物之家呀?

”小威推他一把。

    “說不定,我們沒在門口貼上禁止攜帶寵物入場的字樣。

”老皮說。

    老皮沒說錯,阿K受不了良家婦女、名門淑媛的虛偽做作,

尤其在確定未來五十年,他非得和淑女同綁在—個屋檐下後,

他再不容許任何乖乖女插手他短暫繽紛的愛情生活。

    “咦?!你們看,說小野貓,小野貓就進場了。”

    小威指指方進門的女孩,二人視線齊聚。

    女孩的打扮誇張得不像話,頭頂五彩繽紛長發,小臉上的彩粧既濃且厚,

胸前銀粉閃亮,黑色皮短裙下一雙及膝高跟皮靴,

    皮背心裏足件亮銀色的小可愛,

左邊耳朵上戴了……—、二、二、四、五、六、七,七只耳環,

手臂上環了圈寬約五公分,

    雕有獸紋的銀飾,肚臍上的圈環也是銀色的,映襯出她的滿身黑,

顯得刺目亮眼。

    刷滿紫會色眼影的大眼睛眨呀眨,望著熱鬧的屋子,熱鬧的人,

她要她的心也加入熱鬧裏。

    微微仰頭,她走進舞池,身體配合強烈音樂節奏,盡情舞動。

    抬腿下腰,俐落的高難度動作與技巧,引人注目。

    慢慢地,舞池中的客人皆停下腳步張眼望她:慢慢地,

女孩被圍在圈圈中央,接受鼓掌暍採。


    小野貓跳得渾然忘我,甩頭、扭臀,她在舞蹈中解放自我。

舞著舞著,她跳上舞臺,和唱歌的歌手互動:

  偶爾搶到鍵盤手那裏,奏出幾串激昂音符:偶爾拉起麥克風,搶下幾句歌詞。

    “假如她的目的是應徵工作,我想她成功了。”阿K說話。

    對於眼前的小野貓,阿K很感興趣,撇開厭惡良家婦女這環,

他多少帶有抗議意味,抗議家族力量箝制,

    抗議他的婚姻成為選擇學習法律不從政的交換條件。

    “好主意,我去把她簽下來,我保證,

有她加入,『青春的營業額絕對足夠應付我們泡馬子。”小威說。

    “滿腦子錢,還沒從商就變這麼市儈?”老皮取笑。

    “別告訴我,你認為這主意爛透了。”

    “沒錯,是挺爛的。”老皮說。

    老皮和小威爭執的同時,阿K的眼光始終沒離開過女孩。

她明明熱得像一團火,她明明在人群中發光發亮,

為什麼他卻感覺到她的孤獨?

    是她過度沉醉的表情,還是她那身象徵寂寥的黑?

    “不管,等這支舞結束,我要去和她談談,

她是個值得開發的商機。”小威堅持。

    “你想把這裏變成野貓俱樂部?”老皮反對。

    對於女人,老皮只有二分法:—“可以上床”和“不能上床”,

而這只野貓……太嫩了,他沒玩雛妓的癖好。

    “反對無效。”

    小威有他的商業眼光和固執,堅持的事情非實行不可。

    “打個賭,她會—眼就喜歡上我。

”轉個話題,小威提起高中時代三人常玩的遊戲。

    那時他們經常自女孩的穿著打扮猜測,她會欣賞哪一型男人?

是成熟穩健的老皮、陽光般燦爛的小威,還是雅痞阿K?

    沒猜中的人,要負責當天的晚餐加消夜。

    舞曲結束,小野貓沒退場的打算,她一首舞過一首,即便揮汗如雨,

也沒停止的意願,她的汗取代淚水,為她舞出一地心碎。

    不哭,慕情不哭!乖到讓人心疼的慕情不哭啊!

    早在六歲那年,她就懂得哭泣無用,她知道,盼望和夢想是同義訶,

終是落空;她知道,日裏夜裏希冀的那雙大手,

    不會為她拭去任何一滴淚水。

    終於……十幾首熱舞結束,音樂由快轉慢,女孩方退下舞臺,

默默走到吧臺邊。

    點了酒,幾杯下肚,她茫然的眼神望向遠方,失卻焦點。

    她的粧被汗水衝壞,幾條黑線從眼眶邊劃下,

粗粗濃濃的眉毛剩下淡淡的兩道,她的真面目悄悄探出門。

    為著高中時代的舊遊戲,他們走到女孩身邊,

三個一百八十五公分高的男人像一堵高墻,擋住她空茫的視線。

    “小姐,有沒有意願為我們工作?”小威開口,陽光股的笑臉,

引起在場女士的驚嘆聲。

  慕情略略抬頭,視線自小威,阿K、老皮逐一掃過,最後焦距落在老皮臉上。

    他的……眼睛有幾分爸爸的樣子,爸爸皺眉時也是這個樣,

額上那兩三條橫橫的抬頭紋尤其像,還有……還有他的唇……也好像,

    連他的鼻子……奇怪,她分明沒喝醉,怎地眼前男人烙上爸爸的影子?

    是眼花嗎?

    慕情嘟起嘴,揉揉模糊視線,閉上眼、睜開眼,再閉眼、睜眼,

他真的很像爸爸。爸爸……他欠她一個戒指……爸爸……

    慕情不理會小威的問題,仰頭對老皮說:“你肯給我一個戒指嗎?

你給我戒指,我就答應你們的所有要求,包括嫁給你。”

    慕情瘋了!可她不介意自己是否瘋狂。她愛爸爸,爸爸不愛她,

她愛這個男人,管不著他是否愛她,只要肯娶她、肯給她一個戒指,

    她願意為他死心塌地。

    老皮冷眼瞧她,不作反應。

    “你不想娶我?許多人都說我美麗。”

    慕情抬起下巴,盯住很高很高,高得像巴黎鐵塔的爸爸……哦,

不!是她未來丈夫,如果能夠,她要設計他娶她。

    “我不嫖雛妓。”老皮輕蔑。

    “我不是雛妓。”慕情困惑搖頭,不懂他的話意。

    “那就別打扮得像個妓女。”

    遊戲?不玩了!老皮逕自轉身離去。

    他和爸爸一樣,背過她、不理她?

    怔怔地,滿眶淚水溢出,紅紅的眼睛、黑黑的眼線,

暈開她的心、暈花她自以為是的精心設計。爸爸……果然是不要她的!

    那不是汗,是淚水,阿K看得分分明明。

    爸爸,請你要我,我會很乖很乖,乖得不教你心煩。

慕情傻傻離座,傻傻跟在老皮身後,他走一步,她跟兩步,

一直跟到他們座位旁。

    慕情不死心,“不要娶我的話,請你給我戒指好嗎?”

    老皮沒甩她,自顧自喝酒。

    慕情直直凝視他,倔強地不肯離開。

    爸爸說過,大女孩是該擁有一個戒指;

他長得那麼像爸爸,他有義務給她戒指,不管是不是鑽石。

    在慕情固執地死盯著老皮的同時,身側的阿K也在研判著她。

    十五分鐘吧……或者更久,冰冷的心崩坍出一角落同情,

阿K拔下自己的尾戒,遞到她眼前。

    慕情接手戒指,自作主張地認定,戒指是老皮給的:

殘粧下,春陽笑顏展露,她終於拿到約定中的畢業禮物。


安靜的夜晚,小小嬰兒床上躺著十個月大的小女嬰。

    小女嬰抱著棉被,睡得安穩,巴哈鋼琴曲自錄音機裏流泄而出,

小小奶嘴含在紅紅嘴唇裏,偶爾幾個吸吮。

    她叫慕情,她很聰明哦!才十個月,長了牙齒,會扶墻壁走路,

也已經學會叫爸爸、媽媽和奶奶,還會指著東西要大人拿過來。

    可是今晚,她有一點點可憐,爸爸、媽媽和奶奶都不在家,

只有管家林媽媽陪她入睡,不過,她是個乖小孩,

    沒嫌棄林媽媽的床邊故事念得難聽。

    後來,林媽媽離開她的房間,慕情圓圓的大眼睛止即睜開,

坐起身來,一個人撥弄娃娃床邊的小串珠玩。

    玩很久,玩到有些些疲累,才剛瞇起眼睛睡去,爸媽就回家了。

    他們到她房裏,把慕情從嬰兒床中抱出來,放進另一個小嬰兒。

    癟著嘴,慕情放聲大哭。那是她的床啊……

    奶奶急急走過來,搗住她的嘴,不教她的哭聲,擾醒妹妹。

    慕情張開手臂,搖搖晃晃走到爸爸腳邊,口裏喊著爸爸,想要抱抱,

可是爸爸不回頭,他的眼睛認真地看著躺在床上的小嬰兒。

    她伸手想抱媽媽,媽媽同樣對她沒心情。

    突然,哭聲停止,她跌坐在地毯上,不會說話的慕情,

仰頭,看著無力控制的世界在眼前產生變化,圓滾滾的眼睛盯著床邊珠珠,

    發傻……

    是的,慕情的世界在她十個月大時起了重大改變。

    那時爸爸的外遇女友生下慕心,母親為維護家庭完整而忍氣吞聲,

無怨無悔接手私生女的教養責任。

    為討好爸爸,前六個年頭,母親待慕心比待親生女兒更好,

她想藉此重獲丈夫的心,盼望丈夫看見自己的寬容大度而心存敬愛。

    誰料得到,慕心的母親在慕心六歲那年去世。

    她—死,父親的世界跟著崩潰,顧不得妻廣女兒,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再不去配合任何人演出“家庭和樂”。

    父親的崩潰引發骨牌效應,強撐門面的母親跟著崩潰,至此,

親情、家人全成了泡影,慕家只剩下朱門豪宅撐架子。


    想著過往,慕情的手心捏得死緊,握住一枚白金戒指,

那是像極爸爸的男人給她的,慕情記不得他的名字,但她清楚,

    他有爸爸的抬頭紋。

    按下門鈐,等門的林媽媽被慕情的裝扮嚇一大跳,好好一個女孩,

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德性?

    她連忙扶住慕情問:“大小姐,你去哪裏了?”

    “我去哪裏,重要嗎?你明知道不重要的,沒有人會在意的,對不對?”

    從今起,她再不當乖巧討好的慕情。

    “傻氣,你沒見林媽媽在等門嗎?”林媽媽親昵地拍拍慕情的臉,

不勝欷歐。這個家庭中,兩個女孩都不快樂!

    “只有你在乎我,其他人都忙得不得了,對不對?”

    慕情說對了。爸爸忙著在慕心臉上追尋屬於外遇的戀愛回憶:

媽媽忙著恨爸爸,忙著虐待慕心;奶奶忙著向菩薩請求贖罪:

    那麼,她該忙些什麼?

    以前,她忙著拿好成績,巴結爸爸、討好師長:現在,她要忙著……墮落……

    說得好!她要忙著墮落、忙著快樂、忙著掏空感覺……哈,棒吧!

這是一個忙碌的家庭,所有人都忙到不行。

    “你吃飯沒?

我去幫你煮點東西好不好”林媽媽問。

    “不用,我好飽,我肚子裏有滿滿的東西,我算算……”慕情扳動手指,

認真計算,

    “有兩杯長島冰茶、一杯血腥瑪麗,還有那個紅紅藍藍的……糟糕,

我忘記它的名字了,沒關係,我記得它的味道,下次請你喝。”

    慕情打了一個酒嗝,在林媽媽的攙扶下,搖搖擺擺往樓上房問走去。

    “大小姐,小聲點,先生在樓上。”林媽媽提醒她,

    爸爸回來了?!他居然回到家裏,卻下去參加她的演奏會,

為了這個約會,她整整等了六年啊!她認真了爸爸的承諾,

    沒想到爸爸只是隨口說說。

    “對,媽媽不在家,他是得趕快回來,抱抱心愛的小慕心,

檢查她有沒行被虐待得太嚴重。我的爸爸好聰明,

    聰明的懂得利川媽媽不在家時,緬懷美麗的外遇。難怪大家都羨慕我,

有一個那麼優秀的好爸爸。”在諷刺爸爸同時,她也諷刺了自己。

    拍拍子,她笑開懷,歪——斜斜朝上爬,—不小心,滑落兩個階梯,

撞出巨大聲響。痛……還好,抵不過心悶胸痛。

    “大小姐,別鬧了,時間不早了。”林媽媽忙扶住慕情。

    “很晚嗎?”

    失卻力氣起身,慕情索性坐在臺階上,揉揉眼睛,

努力想看清楚腕上的手表指針。

    “四點鐘,快天亮了。”林媽媽回答她。

    “四點鐘……平常這時候,我正要起床念書,

你會幫我泡一杯牛奶、煎一顆荷包蛋……林媽媽,請告訴我,

    為什麼替我做這些事情的人是你,不是我爸爸,也不是媽媽?

我是棄嬰嗎?沒有人要我的,對不對?”

    “說什麼傻話!你當然是先生太太的女兒。”

    林媽媽心疼地將慕情抱在胸口,大人間的感情糾葛,受傷的總是小孩,

慕心可憐,慕情也不好過。

    “沒關係,我長大了,以後你不用為我念床邊故事,說實話,

你的故事念得有點糟糕。”皺皺眉,吸進喉問哽咽,

    慕情靠在林媽媽懷裏,咯咯輕笑兩聲。若這行為算得上撒嬌的話,

那麼這是她身為女孩為數不多的經驗。

    “不是畢業演奏會嗎?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模樣?”林媽媽嘆氣。

    “是啊,我鋼琴彈得很棒哦!表演完我犒賞自己去逛百貨公司,

你看,你看,這是我今天新穿的洞洞,漂不漂亮?”

     她把耳朵湊到林媽媽眼前。“他們說紫金色眼影足今年最流行的顏色,

我買一大盒,還有還有……”

    “你長得夠漂亮了,不需要作怪。”

    “錯,我太醜,漂亮的是慕心,她十足美女,她和她母親一樣美麗,

美得讓爸爸忘記,他另外還有—對妻女。

     哈哈,我要是再弄得更美一點,說不定他就會看到我。”

    “傻情情……”

    “我傻?

錯了,我聰明得很,才一個晚上,我就學了不少英文歌,我唱給你聽哦。”

    說著,慕情握起拳頭,放任嘴巴前面充當麥克風,扯起喉嚨大聲歌唱:
“HohohoIloveyou……youaremy……”

    如願!歌聲吵醒一屋子人。

    奶奶披著晨縷走出來,慕心自房裏探出頭,慕育林則直接走到她身邊,

問她:“這麼晚,為什麼吵吵鬧鬧?”

    “吵吵鬧鬧?哦,沒辦法耶,那是遺傳,我遺傳到媽媽,

每天不吵吵鬧鬧過不了日子,怎麼辦?”

    慕情踉艙起身,雙手攀住爸爸的頸項,有濃粧當面具,她樂得說出真心。

    “為什麼穿成這樣?”

    皺眉,慕育林簡直不敢相信他所看見的,這是那個乖巧懂事,

毋庸父母操心的資優生慕情?

    “我……”她低頭看看。“你覺得不好看嗎?

我懂,你比較喜歡我白天穿的小禮服,叮惜我把它扔掉了,從今天起,

我要改變造型。”

    “你暍酒?”

    眉皺得更緊,隱隱約約,慕情看到他的抬頭紋。

    上次慕育林回來,慕情還乖乖地在琴室練琴,一身的樸素簡單,

幾時起,她學會酗酒,變成街上的小太妹?

    “你不是告訴過我,高中畢業就算是個大女孩,我長大了,

總要學學大人做的事情吧!”

    原想叛逆的,但一個衝動,慕情趴進慕育林胸前,環住他的腰。

    在很小很小的時候,看見慕心賴在爸爸身上時,她就很想躺躺看,

想知道靠在父親懷裏會是什麼感覺。

    哦……原來是這樣,暖暖的、實實的、女安全全的,

不用害怕外面風風雨雨、下閒擔心明天的鋼琴比賽成績……好舒服哦!

    難怪慕心一有機會,就霸佔住爸爸的懷抱。

    “你喝太多了,先去洗澡,然後上床睡覺,有事明天再談。

”慕育林推開慕情,搖頭。盡竹下悅,他仍是一貫溫和。

    不過是拉開一點點距離,慕情就冷得發緊,冷氣席卷了溫馨,

她又落人孤零空地。

    “明天你還在家嗎?不在了吧!”慕情尖銳地說。

    就算在家,他也只會留在慕心身旁,聽她說話、唱歌,哄她睡覺。

    “我會在家。”慕育林回答她。

    “在家幾天,直到媽媽回來的前一天?”慕情諷笑。

    “慕情,你在說什麼渾話,快向爸爸道歉。”奶奶下樓,搖搖她的手臂說。

    “不對嗎?你不總是在躲避媽媽?

我不懂,既然恨她,為什麼不辦離婚?放過她、放過你自己。

”也放過她……無盡期的追逐希冀……

    慕情的手抖得厲害,第—回當叛逆女孩,忤逆父親……她不習慣。

    “去問問你母親,是誰個肯放過誰。”慕育林惱了,他對慕情說重話。

    “哼!你終於說出真心話?

這才是重點,她恨你的背叛,你恨她的不成全,你們仇視彼此,

卻又不得不裝出家庭和睦……

    好虛偽醜陋的大人世界!”

    她平生首遭指著父親大聲說話。

    往常,她習慣乖乖走到他身邊,輕聲告訴爸爸,她愛他、想他;

她習慣向父親報告,自己表現出多少姦成績、老師如何誇獎她,
   
    好換得他的微笑,然後靜靜退出他和慕心的兩人世界。

    但,爸爸從沒對她講過除了“很好”之外的話。

    慕情心知肚明,父親足在敷衍她,她卻時時自我欺騙,

爸爸只是不善表達感情:慕情告訴同學,爸爸足個沉默寡言的男人,

    她哪裏不曉得,在慕心房裏,他總嘮嘮叨叨對慕心說個不停。

    一天一點,慕情騙自己,騙得越來越兇。

    她給自己無數藉口,說爸爸不疼她,是報復媽媽不愛慕心,

並非自己不可愛:說慕心得自閉症,需要爸爸更多耐心,而她不同,

    她是正常且出類拔萃的傲人女兒。

    她的謊話說得太兇,嚴重到她開始懷疑起自己。

然後,昨天,空蕩蕩舞臺上,慕情戳破自己的謊言,痛極,但她沒有流淚,

只剩心碎。

    “去休息吧,你這個樣子,我們無法溝通。”慕育林知道自己話說重了。

“我們溝通過嗎?假設‘很好’是溝通的話,那麼,我們的確曾經‘溝通’。”

    挂起微醺微笑,這是父親對她說過最多話的一次,

她偉大的、崇拜的父親呵,總算認認真真聽進去她說的話,

努努力力地回答了她。

    “算了,我們沒有辦法談。”

    慕育林返身往樓梯上方走,搭住慕心的肩膀,他要送小女兒回房。

    “請為我停兩秒鐘。”慕情的沉重語氣,留住父親的腳步。

    勇敢地,她自我鎮定,走到父親跟前。

“你知道你今天錯過什麼嗎?你錯過我的畢業演奏會。”

    父親回眸,瞬間想起自己的承諾,下意識想出口抱歉。

    慕情卻搶先一句:“傷我,是你用來恨母親的手段之一嗎?”

    她的話問住了父親,他怔怔站在原地,閉眼,淚淌;

    慕情再度走出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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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30 14:28:43
第二章


慕情愛看飛機,童稚時期,爸爸常帶慕心到這片草原上看飛機。

  一次,她運氣好,跟上了。

  她坐在旁邊,聽見爸爸告訴慕心:「想爸爸的時候,抬頭看看飛機,爸爸就坐飛機回來看你。」

  她不曉得,慕心有沒有抬頭看過飛機?但她經常仰頭望天,可惜,父親沒有因為她的「經常」回到她身邊,解除她的思念。

  也許答案在於——她不是慕心吧!

  後來,慕情夠大了,她能自己騎腳踏車來此處,帶著長笛,面向湛藍天空,吹奏樂曲,每首美麗的曲子都是她送給遠方父親的禮物。

  慕情沒想過,對父親的崇拜幾時才會結束;她只知道,這輩子,自己一心一意想要的事,是父親能回頭看她。

  是不是很可笑?通常十八歲的女生,早已脫離戀父情結:唯有她,不曾放棄,致力追逐父親的注意兒。

  拿起長笛,吹奏安平追想曲、吹雨夜花、吹許許多多早期台語歌謠。奶奶說,那是幾十年前,她常在床邊,為父親哼唱的催眠曲。

  有回,她在琴室練習安平追想曲,回身,競發現爸爸站在琴室門口,態度認真。那次起,慕情勤練台語歌謠,在父親離家時、在想念父親時。

  嘿嘿……就一隻鳥仔同啾啾在號伊……哭到三更半瞑……找沒巢……呵嘿呵……

  哀怨樂音揚起,她的心是悲淒孤鳥,無依無靠,尋不到家、尋不到安身立命之地……

  遠遠的,阿K看見了一幅不協調的畫面。

  她身著低腰牛仔褲、紅色細肩帶涼衫,再加上五顏六色的頭髮,和濃得近乎誇張的彩妝,這種女孩不該出現在這裡,吹著長笛,曲曲哀怨。

  他見過她——在兩天前的夜裡。

  老皮說她是雛妓,她哭著向老皮要求一枚戒指,現在,他看見那枚戒指串在白金項鏈上,貼在她的頸窩處。

  阿K走近她,在她身旁坐下,靜靜聽著曲子。

  她的吹奏技巧很好,不像業餘人士。她臉上表情如癡如醉,彷彿沉溺在重重悲苦問。

  不協調!這不是現代女孩喜愛的音樂,更何況是只小野貓。而且……說也奇怪,他老在她身上看見孤單。

  一架飛機劃過天際,女孩放下長笛,靜靜眺望天空。這架飛機是否乘載了她的父親?帶回她的思念?

  她的長髮飄得很高,像一面色彩艷麗的旗子,在夏天的風中飛揚。

  後來,這幕一直停留在阿K腦海,尤其住異鄉孤獨的夜裡。

  「嗨!你好。」

  他邪邪的笑,像個不莊重的痞子。

  瞟他一眼,慕情不喜歡這個男人,軟趴趴、滿臉的沒擔當,他和爸爸相去太多。

  「我不好。」哼一聲,慕情站離開對方三步遠。

  「你不好?心情差怎會在這裡吹曲子自娛?雖然你長笛吹得不怎麼樣,但勉強入耳。」

  逗她發火,讓他很開心,這種開心很單純,單純到……近乎無聊。

  吹得不怎麼樣?笑話,他該去看看她的副修成績,許多人以為她是雙主修呢!

  「你懂音樂?」慕情看不起他,輕鄙寫在臉上。

  「懂一點。」

  「我的曲子,只懂『一點』音樂的男人,無法欣賞。」收起長笛,她不想與痞子打交道。男人合該與爸爸一樣,莊重沉穩。

  「錯,好的音樂要讓每個人感動,而不是讓少數特定對像喜悅。」

  說著,他站起身,搶過慕情的錕制長笛,就口,幾個聒噪音符響起。

  慕情氣得想踢他兩腳,若不足他的身高太高,她的腿沒買保險也沒套上釘鞋,她不介意在他腿上留下烏青。

  斜眼,在她瞪人之際,他緩緩坐回草地上,接著耳熱能詳的流行歌曲自他口中吹出,生動活潑熱情,勾得她兩條腿隱隱想舞躍。

  點點點,不由白主的,腳踩上節拍,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她的手腳隨音樂啟動,在他的鼓勵眼神巾,慕情放開自己,在廣大草地上跳舞,不守規律、沒有舞序,想跳什麼就跳什麼。

  他吹得很起勁,她舞得很用力,夏天的熱風催動他們汗水淋漓。

  討厭他的痞?沒錯,何止討厭,更正確的說法是——憎惡,但他的音樂有魔力,帶動她的身體、她的四肢,讓她盡情舞動。

  音樂下停,一曲接下一曲,慕情跳了又跳,轉了又轉,直到腿軟,再站不住腳,才仰倒在單地上,大笑不止。

  「呼……」

  喘口大氣,藍藍的人、白白的雲,汗水帶走傷心,慕情暫時忘記爸爸媽媽的不幸婚嫻。現在的她,是貨真價實的十八歲女生,只有快樂開心。

  「怎麼樣,我沒說錯對不對?音樂是用來感動所有人,而非少數人。」阿K說。

  「你的指法很醜,吹氣的打法也個對。」慕情挑剔。

  「可是我讓你很快樂。」

  「我不覺得自己快樂。」她純粹為反對而反對。

  「我能提供更好的方法,讓你快樂。」

  他的笑臉邪惡得讓人想捶上幾拳,沒見過男人比他更惹人厭惡。

  「你的辦法不管用。」搗住耳朵,慕情不聽他的方法,一口否決他的「提供」。

  「是嗎?很多女人相當喜歡我的方法。」懶懶的,他翻轉過身,將她壓在自己身下。

  直覺地,她想逃,一個好女孩不該和男人這麼親暱。

  但……她改變了不是?她要墮落、她要沉淪、她要徹頭徹尾當個壞女孩,因為壞女兒比好女兒容易贏得父母親重視。

  在慕情下決定不逃的同時,阿K的吻封緘莊她的唇辦。

  四唇相交,她感受到男人的凌人盛氣,那是種她無法匹敵的力量。

  他的大手拙住慕情後腦,唇舌在她唇間輾轉舔吮,那是專屬於小女人的芬芳,沒有熟練技巧,卻甜蜜得讓人不忍釋手。

  吻是種令人陶醉的親密,她沉醉在他的氣息裡,忘記他是個討人厭的痞子。

  模模糊糊地,她的身體融入他的體溫,她潛意識地靠向有他的那一邊,投降……任由他的唇不疾不徐對她勾引,任由他糾纏她的香津……

  張眼,她看見藍天更藍、白雲更白,藍藍白白在她心中交織出一張不甚清晰的愛情網。

  終於,他鬆開她,轉身倒往草地另一邊,喘息著,他不懂自己,一個青澀的女生為何能讓他不能自己?

  力圖鎮靜,他恢復痞相,用一種漫不經心的態度說話:「怎樣?我提供的快樂不錯吧!」

  「SoSo,此上次酒吧那個男生差一點,比賓館那個又好一些,你們男人玩來玩去就這幾招,變不出什麼新花樣,」她嘴硬地編出許多經驗。

  果然,她的話成功激怒了他,銳利的冷冽眼神瞬間閃過。

  不過,他控制情緒的能力一向很強。

  翻過身,他突地捧住她的臉,住她唇上狠狠親吻後,坐高,居高臨下地對她說:「那麼,你該加油了,有那麼多次經驗,居然還表現得那麼生澀,小心男人對你失去興趣。」

  說著,他自胸前掏出紙筆,寫下自己在美國的地外,遞給她,「若你需要技術指導的話,我是個不錯的老師。」

  抬超下巴,她比他更驕傲。「想當我技術指導的男人滿街跑,我不用將就你。」反射動作,慕情就要將紙條撕去。

  阿K迅速伸出手,阻止她的動作。

  「我和老皮很熱,如果你想得到他的資訊,恐怕需要我的幫忙,噢,對了,老皮就是那晚,你哭著向他要戒指的男人。」

  撕紙動作戛然停止,老皮的五官浮上她腦海。爸爸的眼角、爸爸的抬頭紋、爸爸的嘴唇……慕情的表情出現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甜甜笑容漾起。

  那是無從解釋的眷戀,依賴與愛慕明明白白寫在她的臉上。

  「你說真的?沒騙人?」她凝眸問;

  「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他答。

  遲疑只有三秒鐘,她折起他的地址,收進牛仔褲口袋。「我會去找你。」

  收拾好自己的長笛,她起身離去,臨去前,沒忘記再向阿K叮嚀一句:「我一定會去找你。」

  她離開了,在包裹著熱浪的夏天裡,五顏六色的發旗在空中飄揚,






  冬天,院子樹下升起一盆溫暖炭火。

  爸爸抱住小女兒縮在搖籃裡面,羽絨被將父女兩人包裹得密密實實,小女孩光溜溜的腳丫子,三十五時從棉被裡鑽出來,煨在火盆邊邊取暖。

  小女孩仰頭看爸爸,她不太會說話,可是,單單一個眼神,爸爸便理解她的想法。

  「肚子餓對不對?蕃薯再幾分鐘就熟了,心心必須學會,想得到最好的東西,要有耐心慢慢等,很多時候,好東西都是有耐心的人拿走的。」

  小女孩點點頭,紅紅頰邊帶普暖暖的笑容?

  二樓琴室的落地窗內,—個稍大的女孩停下凍得僵紅的手指,呵呵氣,紅通通的手指頭,不滿足於短暫溫情。

  倚窗,她看見妹妹和爸爸,看見他們的親暱,突然,強烈慾望催促她加人樓下的溫暖。

  遲疑了一下下,但溫暖太誘人,她走到櫃子前面,拿起一座獎盃,忘記加上外套,跳著腳跑入庭院。

  她笑著遞出獎盃,說:「爸爸,上星期日的鋼琴比賽,我得到台北市第一名。」

  火光跳在爸爸的頰旁,她看見父親溫和的微笑,簡短一句「很好」,便打發了她。

  慕情站在旁邊,不死心,想等著爸爸再跟她多講幾句話。

  可是沒有了,爸爸低頭,專心對懷裡的小女兒說:「心心,想不想學鋼琴?我想你一定可以彈得比姊姊更棒,找老師試試好不好?」

  慕情高舉獎盃的手垂下,笑凝在嘴邊,再也伸展不開。

  慕心笑著點頭,但當她抬頭看見姊姊嚇人的臉色時,連忙急急搖頭,回答父親,她不學鋼琴。

  爸爸注意到慕心的變化,彎彎的嘴角抿成直線,冷眼掃過慕情,微慍:「連你也學你母親欺侮心心!」

  倏地,慕情知道自己的出現是個錯誤,她轉頭,帶著委屈,退回自己的房間……

  慕情讓惡夢嚇醒,醒來時,發現自己還在酒吧裡。

  週遭人群喧嘩,高亢樂聲響亮,調情男女雙雙對對,舞池中人們恣意扭動身體。

  「我以為你醉死了,這裡有不少男女樂意提供你舒適的雙人床。」阿K坐在她身邊,啜飲海尼根。

  他修長的手指自她耳邊撫過,撫弄她皙白頸項,也把玩起她那一大串叮叮咚咚的白金耳環,和她手臂上的玫瑰剌青。

  今天她畫了藍色眼影,厚厚—閣,金色亮粉貼灑在眼角處,裙子仍然是短得引人垂涎,粉紅色小寸愛幾乎要套不住誘人春色,而那雙高跟皮靴總讓人懷疑,她會在下一個舞步中摔跤,

  「你人在台灣卻給我美國住址,想傳達什麼訊息?狡兔三窟?」

  這些天,慕情不只一次在酒吧裡碰見他,她討厭他探究的眼光、討厭他痞得讓人無法忍受的輕佻,更討厭他那抹若有似無的微笑,奸似將她看了個透徹。

  拿出粉餅,她替自己補上厚厚一層蜜粉。她的真面目不輕易示人,真性情不讓人知曉,她足壞女孩,壞到無可救藥的女子。

  「放心,保證明天起你絕對看不到我。」

  「你要走了?離開台灣?恭喜恭喜,台灣少了一個敗類,治安滿意度將上升五十個百分點。」

  搶過他的杯子,慕情喝下他的啤酒,不咳不嗆。她牢牢記住,自己壞透了。

  「敗類?你以為我是做什麼的?」

  慕情審視他,一身發亮的黑色皮夾克,帶著邪氣的眼尾眉梢,這個好看男人能做什麼?牛郎?

  慕情來不及回答,一個帶著幾分醉意的男人突地湊近,帶著濃烈酒氣的嘴巴在她面前打開,猥褻的舌頭當眾舔舐嘴唇。

  「五千塊賺不賺?」男人湊近問。

  挺挺胸,慕情告訴自己不害怕。斜望老K,他雙手橫胸,好整以暇地看戲,沒英雄救美的意思。

  不救她?好啊,她自己來,反正這裡人那麼多,她不信對方敢對自己怎樣。

  胸中一句句不害怕,色彩繽紛的臉龐鼓上勇氣,但兩隻腳卻在桌面下抖個不停。

  抓起酒杯,她將酒全數灑在對方頭上,「你破壞行情了,五千塊想買我?哼!拿鏡子去照照你的豬頭吧。」她冷冷回話,表現得像個久歷江湖的落翅仔。

  「臭婊子,老子看得上你是你的造化,五千塊買你,我還嫌髒、怕病咧!」說著,粗厚手臂便往她身上招呼。

  凌厲定在阿K眼睛裡,帶著嗜血的凶狠表情踩上前,他先對方一招,折手扭肩,將鬧事男子的頭緊緊抵壓在桌面,痛得他雞貓子怪叫。

  「你是誰?報上名來!」男人掙扎。

  要他報名?哼!不要命的傢伙,手一推,他將對方推進就近的這景陶缸中,清醒清醒。

  「下次欺負女人前,先看看左右有沒有男人。」

  阿K的冷酷嚇壞對方,那氣勢……不是平凡男子所擁有……

  「將他帶出去,好好招待。」阿K使個眼色,幾個彪形大漢立刻將鬧事者架出戶外。

  眨眨眼,慕情懷疑,他是她認識的那個痞子?她拉下他的肩膀,看清楚他的臉……嗯,剛剛是眼花?不對,她才喝幾口酒,醉?還早!

  「你是這裡的老闆?還是……懂了,你的工作是黑道大哥。請問,女人可以加入黑幫嗎?是不是要殺人立信,才能進入幫派?」

  醉漢被抓出門「請客」,慕情膽子大了起來。

  「你不怕我?」

  有趣,她和自己認識的名門淑媛完全不同,正常人在瞭解他的真面目後,反應通常是退避三舍。

  「出來外面混,什麼都怕,要混什麼?」慕情輕笑,學足浪女口吻。

  夠壞了吧!要是爸爸看見這樣的她,會不會再對她多說幾句話?

  「有道理。」

  阿K冷不防一笑,不痞、不邪,反而帶了幾分嚴厲!

  說不出來的感覺讓慕情張口結占。

  說實話,他不喜歡慕情的門氣,更不喜歡見她墮落,她的蠻不在乎、無所謂和好女人所沒有的勇敢,皆沒道理地觸怒了他。

  怪哉!不是才覺得她的勇敢有趣嗎?不是只對貓女感興趣嗎?為什麼她表現出落翅仔的樣子,居然嚴重影響他的心情?

  他轉身,欲離。

  「等等,你說過要告訴我有關老皮的資料。」拉住他的手,慕情不放人。

  「你迷戀老皮?」他反問。

  「沒錯。」

  「為什麼?」

  「不為什麼,迷戀就是迷戀了,沒有道理好講。」

  「調查他做什麼?」

  「我要嫁給他。」

  「他不會娶你,他出生名門。」

  「又如何?」她家的門扇,鐵定也是出自名家手法。

  「只有我這種黑道小角色,才有閒時間英雄救美,他恐怕沒心情,也沒時間陪你玩愛情遊戲。」這次他頭也不回,率先轉身離開。

  他不說?沒關係,她說過,她會去找他。






  「慕情,你就不能穿正常—點的衣服出門嗎?」

  是多日不見的母親說話,慕情沒理人,繼續往前。

  「你要不要照照鏡子,瞧瞧自己是什麼樣子?跟阻街女郎有什麼兩樣?」

  媽媽在慕情前腳跨出大門前拉住她,慕情回頭,臉上的唯一表情是不耐煩。

  「什麼叫作正常?像你這樣嗎?心情好的時候打牌:心情不爽的時候打慕心。不高興不敢當爸的面發洩,一味委曲求全,以為自己很可憐、很了不起,以為自己是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阿信?」

  慕情掛起濃妝面具時,出口不敬變得容易。

  「你在批判我?」她不敢相信,一向溫馴乖巧的女兒會用這等態度待她。

  「批判?我哪有權利批判誰?是你要求我正常的,問題是我找不到『正常』的範例來學習。爸活在一段死掉的愛情裡面,永世不得翻身,只能從慕心的容貌中懷念舊愛,從寵溺慕心的行為裡獲得短暫滿足。不正常的爸爸、不正常的媽媽,我們這個家庭誰是正常的?」慕情咄咄逼人。

  「住嘴!」媽媽撲過來,—巴掌打在慕情臉上。

  第一次挨打,慕情搗住熱辣辣的臉頰,不怒反而冷笑,

  「或者我該學慕心,成天下說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面搞白閉。被打的時候,用耶穌的寬容精神來赦免你,騙自己一切都是宿命。對不起,我們家不正常,如果我太正常,我會看不起自己。」慕情冷言。

  這些話她從不想講,不想傷人,那根本不是她的性格。

  慕情清楚爸爸的愛是情非得已、是苦衷、是誰都改變不了的問題,也知道媽媽的殘忍,是讓爸爸的愛情一點一點逼出來的……

  說這些刻薄話時,她的身子在發抖、她的心在打寒顫,她也恨自己去說傷人惡言呀……可是,她是掙脫不了枷鎖的困獸,頭一轉,慕情不想面對自己。

  「慕情,這是我把你養大得到的報償?你竟是用這種方式來回報我的?」

  媽媽追到她身前,兩手握住她的肩膀,逼女兒面對自己。

  「我們總是用你不想要的方式來回報你,對不對?爸爸辜負你的愛情,我辜負你的期待,慕心辜負你的寬容,我們這個家真是個悲劇!」她啃噬自己的感覺。

  心悸,話出口皆是苦慟。

  「你幾時變得這麼尖銳?以前你又溫和又懂事,你體貼我、心疼我,是什麼改變你?」

  她改變了嗎?她終於褪去溫柔外殼,成為全新的慕情?這樣很好啊,她不想再當慕情,想脫離自己,用一種自己厭惡的面貌來面對自己。

  推開母親,她急欲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地方,母親卻堅持不放行,扯著她的皮外套,把她拉回客廳。

  「放開我,我已經長大,有自主權了。」

  「你的意思定你行權墮落?所以你每人暍得爛醉回來,侖身煙味、酒味,臭氣沖天,不彈琴、不讀書,連大學寄來的入學通知書,也不去理它?」母親朝她大吼。

  入學通知書寄來了?!茱莉亞音樂學院?!那是她花了多少心血才爭取到的名額!而現在,不重要了……

  之前她想過,在父親送她畢業禮物時,回贈他這張人學通知書,可是她沒收到禮物,自然不用回韻相等榮譽。

  「把通知書扔掉。」慕情忍痛決定。

  「你不出國唸書?」

  「不念,讀不讀書都是一樣過日產。」

  「你有沒有想過,人生中什麼是最重要的?」

  慕情別開臉,唸書重要嗎?婚姻重要嗎?認真想想,什麼東西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沒有吧!一張嘴有得吃就能活了,一副身子沒腐沒爛就能使用了。重要?想太多苦了自己而巳!

  「你非要自毀前程?老師說你會是個成功的音樂家。」

  「爸是個成功的企業家,他不快樂:你是個成功的貴婦,你也不快樂;我就算當上成功的音樂家,誰能保障我的快樂?對不起,成功我不需要,也不層要……」

  慕情還是要走,即便她心——吐明,在那個讓人沉淪的世界當中,她依然得不到快樂。

  「慕情,你敢走出去……」

  母親的威脅沒說盡,慕情已經拉開大門往外。

  「停下來!我叫你停下來!」她不顧形象,扯起嗓門大吼。

  慕情沒答應,又往前走幾步。

  母親心急,衝到她面前,想扯下她的假髮,卻—把扯落她的耳環,瞬地,血從慕情的耳垂處噴了出來,母親慌了手腳,她低頭看著自己染上鮮血的手心,嚇壞了!

  「不用害怕,比起你打慕心,這算是手下留情。」慕情諷刺母親。

  「你非得和我作對不可嗎?」

  錯了,慕情不和任何人作對,她是和自己作對。回望母親一眼,慕情面無表情,回身往樓梯方向走。「你贏了,我不出去,但是你不會一直贏的。」

  「慕情,你給我聽清楚,不管你要不要,都給我準備好,下個星期,我親自送你出國!」母親在她身後咆哮。

  慕情洗淨一張素白小臉,血在耳垂處凝結。

  換上睡衣,站在鏡子前,她不敢看自己,那是個脆弱單薄、不堪一擊的女人,她痛恨慕心的單純柔弱,順帶地痛恨起這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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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30 14:29:56
第三章
不曉得母親閒什麼方法求回父親,總之,父親回家了。

  敲敲門扇,慕育林走進女兒房間,他發現慕情的房間很冷,沒有娃娃玩偶、沒有飾品書籍,空蕩蕩的牆亡—片純黑,不像女孩子的寢室。

  慕情穿著一身黑色睡衣,更顯蒼白瘦削,她坐在鏡子前,動也不動,撫著串在項鏈上的戒指。

  慕育林走到慕情身後,手搭在她肩上,—絲暖流拂過,潤澤了她枯瘠的心靈。受寵若驚呵!

  「慕情,談談好嗎?」

  「好。」沒了張牙舞爪的裝扮,她溫順配合。

  坐在床邊,父親拉過椅子坐在她面前,如果對象是慕心,他會坐到她身邊,摟住她說話,而不足面對面,以公事化的一吻、公事化的表情吧!

  慕情不是個愛計較的女人,但她卻總是處處秈慕心計較父親的眼光,而計較的結果都相同——落敗、失望、難過……

  「你母親說,你不想念大學。」

  「對。」

  「為什麼?很多人想進茱莉亞卻沒辦法,為什麼你要放任機會飛走?」

  「我覺得沒有意義。」

  她唸書,是為了爸爸:她考第一,是為了爸爸:她比賽奪冠,也是為了贏得爸爸的青睞。

  可是,她學聰明了,瞭解到不管多麼費心努力,都得不到她想要的。

  「任何付出努力的行動,都不會缺乏意義。」慕育林說。

  「爸,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學鋼琴?」喟歎一聲,慕倩試著說明白,口氣不若戴上面具時的強烈激昂。

  「為什麼?」

  「你告訴過慕心,她的母親彈得一手好鋼琴,」

  童稚時期的慕情很笨,知道爸爸喜歡慕心的母親,以為只要自己有本事多像「她」幾分,爸爸就會疼自己人心。

  「你……」愕然,他沒想過女兒的心情。

  「我偷聽到的,我常躲在背後偷聽你和慕心說話,幻想我是你抱在懷裡的女孩,想像讓爸爸抱住、寵愛的感覺是什麼樣。」放下自尊,她的高傲不在父親面前顯現。

  「對不起,我不知道。」

  「小學學校表演時,我騙老師,爸爸來看過我了,只是他太忙,一聽完我的演奏就匆匆離開。

  後來,我告訴同學,我爸爸要開重大會議,不能來欣賞我的表演,不過他在家裡幫我弄了慶祝酒會,等我回去慶祝拿到冠軍。

  再大一點,同學越來越聰明,我的謊言再也哄不了人,於是,我學會沉默安靜,甚至還刻意諷刺別人:—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比賽,為什麼要父親到場?

  「爸,為什麼你總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缺席?」

  不是質詢、沒有憤然,她只是平平淡淡地敘述陳年往事。

  「對不起。」

  他居然向她說對不起?他下足應該走過來,將她摟進懷中,告訴她,不會了,從此我會以你為生活重心,愛你、看重你?

  可是,他沒有,他只是淡淡地說聲對不起,以口氣和表情告訴她——對不起,我沒辦法不偏心、沒辦法愛你,就像我沒辦法愛你母親一般。

  他的回答讓慕情好受傷,酸澀苦水卻只能吞入腹中。

  「爸,你希望我怎麼回答你的對不起?聳聳肩說:『沒關係的,反正我已經長大,不再需要父親?』還是告訴你:『無所謂,都過去了?』爸爸,我好抱歉,這些假話我說不出口。」

  翻身上床,她用棉被蓋住自己,同時蓋住鮮血淋漓的一顆心,阻止泛襤成災的傷心。

  慕育林在棉被外說話:「我很抱歉錯過你的畢業表演會,那天凌晨,你問我,傷你,是不是我恨你母親的方式?不是的!我不恨你母親,我只是無法愛她、無法與她相處,也許我太自私,但愛你母親,我無能為力。」

  所以……他也無能為力愛她?既然如此,為什麼要生下她,軟她看盡父愛卻享受不到親情?

  「慕情,你夠大了,能看得出我在躲你母親,也看清楚我活在自己彌補不來的愛情當中,無法自拔。如果我告訴你,對於這點我努力過,卻沒辦法改變,你相不相信?我瞭解你的母親,她有她的苦,我幫不了她,就如同我幫不了自己。」

  不懂、不懂,她真的不懂,愛情很美麗的,個是嗎?為什麼爸的美麗愛情卻會讓全家人陷人苦痛?

  「不要恨慕心,不要憤怒她搶走我,更少你還有母親,她沒有。」

  錯!她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她的母親忙著和嫉妒搏鬥,輸了十幾年,輸得忘記自己是個媽媽。

  「這是我答應給你的畢業禮物,裡面有我的手機號碼,等你從朱利亞畢業時,撥這個電話給我,通知我一聲,我保證到場,保證不再缺席。

  你不用擔心聯絡不上我,這個電話是慕心專用的,就是在開會當中,我也會優先接電話,你在美國寂寞的時候……也打這個電話給我……好嗎?」

  慕育林盯住棉被看了一陣子,見慕情沒回應,輕喟,退出房間。

  棉被下,慕情的眼淚濕透床單,話說得再白、再透,都更改不了事實——他愛慕心的母親,一世不悔。

  大人的世界她無權插手,她只希冀能得到一點點父愛。

  傾聽父親離去的腳步聲,直到聲音消失在長廊那頭,慕情推開被子,躍身而起。

  看見梳妝台上的盒子,她迅速打開,裡面有一枚鑽石戒指和一組電話號碼。

  爸爸說——你在美國寂寞的時候,打這個電話給我。

  真的可以嗎?她和慕心一樣,有了優先權……

  為了這個的權利,第二天,她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另一段歷程。






  默讀手中住址,慕情連連對了幾次。好大一問豪宅,是某某幫派的秘密基地嗎?痞子黑大哥是幫派中的重要菁英?

  會不會她敲門,一堆黥龍刺鳳的先生小姐衝出來,拿烏茲衝鋒鎗對著她問:「是誰派你來的?」

  這個想像畫面讓她從頭抖到腳,齒間相互碰撞。

  拿出粉餅和眼影,慕情在臉上塗抹,彷彿塗得夠厚、夠艷,別人就看不見她的軟弱。

  抬手,手上的銀圈圈鏘鏘敲出清脆,墜鏈在胸前擺盪,拉拉大腿正上方的超級迷你裙,這身裝束替她招來無數眼光,想招搖,夠了!

  說來好笑,從計畫回到原來的生活軌道後,慕情便捨棄這身打扮,洗黑髮色,禮服套裝,端莊得讓人無法與現在作聯想。

  今天來見痞子黑大哥,慕情擔心他認不出自己,又把這身行頭整理出來,重新掛上,獨獨缺了五綵頭發。

  再過幾天,學校將開學,她辦理了註冊手續,公寓也租好了,離學校很近,走路就能到達。

  新傢俱、新鋼琴擺進屋中,房子裡裡外外打掃乾淨,原本母親想幫她請個傭人,可慕情堅持不要,她說自己有能力應付,就這樣,送走母親,一隻簡單背包,一張住址,她來到痞子黑大哥家門口。

  按鈴,沒人應門,裡面的大哥小弟全往哪裡去了?出任務、當殺手,還是……奉命綁架高層官員?

  越想越心驚,慕情把自己嚇出一身冷汗。

  「想太多,你以為自己是電影導演嗎?少傻了,活十幾年,你見過哪個警察飄車,抓壞人抓到連命都不要?」慕情自言自語。

  她來回徘徊,腳步踩著莫札特的F大調奏鳴曲節奏,是輕快的快板。走了很久,從F大調到海勒奏鳴曲,從快板到中板再到慢板,她踩酸了自己的兩條腿,最後索性坐在他屋前台階上:

  手腕支著下巴,她的等待超過三個鐘頭,不過她耐心還有,學音樂時人,別的東西可以不多,但耐心是必備條件。

  她開始估量要不要先去找間旅館休息,萬一,他今晚不回家的話。

  拿出包包中的地圖,她的英文不壞,地理觀念尚可,按圖尋路不會出問題,否則她怎能一路找到這裡,問題是……這裡離最近的旅館有段路,走過去……算了,再等等吧!

  這一等,卻等壞了,毫無預警的傾盆大雨當頭澆下,她還沒考慮好如何閃人,就承接一身濕意。

  要命,她的爛身體一淋雨就要發燒,美國看病多麻煩啊!

  背起行囊,她決定放棄,先找地方救命要緊。看看左右,踩下階梯,尚未站穩,一部保時捷停在她面前,男人下車,和她同樣狼狽。

  兩人站在雨中同時看向對方,他先笑,她也跟著笑了,兩張笑臉和雨景不協調。

  「小野貓。」阿K開口叫她。

  「喵——喵——」這是她的回答。

  「我撿到一隻落湯貓。」

  「不對,是落湯貓自投羅網。」慕情說。

  「我應該請你進門嗎?」

  「有風度的紳士都應該這麼做。」才說完,一個噴嚏噴出,用狼狽來形容她,太客氣。

  本想回答她,小野貓不是紳士風度的表現對象,可是她的噴嚏噴上他某一根中樞神經,從此,他變得不對勁。

  「進來吧!」

  他低頭尋鑰匙開門:她跟在他後頭進屋。

  「你的小弟呢?沒人服侍你嗎?還是說,你是地位最低等的小弟,留在這裡整理房子,等待大哥駕臨?」她訕笑他。

  「錯,我是大哥大,手段凶殘的那一種。」他皮皮的笑容當中顯得不認真。

  「你有多凶殘?」她硬起脖子問。

  他向前湊近一步。「需要我在你身上做試驗?」

  她不准自己俊退,不准輸,大哥是混的,落翅仔也是混的,不過……混的方向不太—樣,

  「對弱女子下手?你未免太過『凶殘』!』慕情冷哼。

  慕情有潛力能得奧斯卡獎,她明明挫得半死,就是有本事讓自己看來無所謂,不過,她必須承認,兩條腿已承受不住因過度恐懼,迅速膨脹的膽子。    

  「大哥先生,有沒有浴室,借洗一下澡。」「浴遁」不錯用,起碼有片磁磚牆壁支撐她虛弱的雙腳。

  瞄她一眼,他沒看破慕情的偽裝。

  「小野貓,走吧!」

  他領頭走前面,這男人恐怕很沙文,事事要搶在女人前頭,

  「我不是野貓。」

  阿K沒甩她,逕自往前。

  這個豪宅至少有八十坪,一樓除開客廳外是廚房,二樓有一問套房和書房,再上去,居然沒有了?雖然這裡大得個像話,卻是設計給一個人住的。

  「把你身上的東西給我弄乾淨,那些叮叮噹噹的物品都不准掛在身上。」

  他討厭她的環環鏈鏈,尤其是肚臍環和金色眼影最刺眼。

  「若我不照做呢?」

  「我會把你丟出去,別忘記,外面還在下雨。」

  「如果你用最快的速度把老皮的資料統統給我,我連浴室都不借,立刻走人。」就是貓女,也有貓女的骨氣。

  「沒問題,他現在正在美國唸書,你可以請回了。」

  要求他當紳士?沒問題,他用對待淑女的姿態請她下樓,雖然這種方式用來對貓女有點太慎重。

  「他念哪一所學校?」慕情追問。

  「不知道。」搖頭,他喜歡她的表情,至少她的沮喪看得他很舒服。

  「告訴我他的本名。」有名字,她就能上網查詢。

  「不曉得。」哦、哦,原來女人希望落空的表情這麼精采豐富。

  「沒辦法,我不習慣野貓在我面前晃來晃去。」

  說來說去,就是要她把滿身裝飾除去。「知道了!一件不留是嗎?」

  狠狠瞪眼,慕情賭氣走進浴室。

  半個小時後,阿K在書房的衛浴間清洗好自己,進廚房為自己泡了杯藍山咖啡,也幫她熱好一杯五百西西的牛奶。

  投身沙發間,他靜待慕情。

  果然,乾乾淨淨的慕情沒叫他失望,她青春美麗,姣美的五官引人垂涎。

  「我的?」慕情指指桌上的咖啡。

  「不對。」他把牛奶推到她面前。

  「你以為我還沒斷奶?」

  「我認為你鈣質不足。」他笑著拾手,比比兩人的身高差距。

  「長那麼高有什麼好?浪費糧食。」一跳,她打了下他的手臂。

  「頂天立地總比仰人鼻息強。」

  「了不起哦,當黑道大哥也叫作頂天立地?」

  捧起牛奶,熱呼呼的牛奶多少安慰了她空虛的胃壁。

  「你很餓?」

  「不餓。」她否認自己的需求。

  「你餓了!」他否認她的否認。

  「我說不餓。」

  慕情嘴裡說不餓,眼睛卻直盯桌面上的幾塊手工餅乾。

  「很好,你不餓,我餓了。」

  語畢,他惡劣地拿起餅乾在她眼前大嚼特嚼。

  餅乾的香味,刺激她轆輥飢腸,食慾被挑動,她想吃卻不敢動手搶。

  餓餓……不,餅乾是種難吃的純粹發胖物品。餓餓……不,不吃嗟來食。可是,還是好餓……再多的道理都阻擋不來她的生理現象。

  算了,壞女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物種,跳高,她撲到他身上,搶奪他手中最後一塊餅乾。

  他手長腳長,慕情就是眺到沙發上也搶他不到。

  —個撲躍,地戎功眺上他的肯,手腳並閒,她在他身上份演無尾熊,硬要自他手中咬下一口餅乾。

  背上有她,他的動作卻絲毫不見遲緩,背著她,一轉二轉,五十坪的客廳夠大,大到他愛怎麼繞就怎麼繞。

  慕情被轉得暈了,趴在他背上尖叫連連。

  「我要摔了、我要摔了……壞大哥,這是你的待客之道嗎?」

  「是你自己說不餓的。」

  「我剛剛不餓,現在很餓。」尤其在玩過「雲霄飛車」之後。

  「問題是我也餓,客隨主便吧。」

  接著,他更可惡了,居然上下跳動,震得慕情心肝肺全移了位。

  慕情手腳並用,拿他的背當尤加利樹爬,她巴住他不放,閉起眼睛,任他怎麼跑、怎麼跳、怎麼轉,她都用力勾住他的脖子和腰際……

  二十分鐘後,他半躺在沙發裡,她累癱在他的大腿上,他剝下餅乾,一口一口餵她,她閉起眼睛,吃得心滿意足,發出小貓滿足時的咕嚕聲……






  甄仕懷,綽號老皮,二十三歲,身高一百八十六公分,不喜歡甜食,喜歡成熟女人。

  個性成熟穩健,是世寧建設小開,就讀史丹佛商學院,他的女朋友數日以N計數,交往時間,有一半以上必須用零點幾個星期來算,他並非花心難搞,而是沒有碰上真心想交往的女人。

  低頭,跟在黑道大哥背後,慕情默背著未來老公的資料,用記譜的方式。

  「嗨,你好,我是慕情,我們見過面的。」慕情練習著開場白。

  不好不好,缺乏特色,再換一個。

  「你好,認不出我了嗎?記不記得在『青春』,你給過我……」

  話未模擬完,額頭撞到牆,抬頭,手心貼在額上,她怒視「高牆」。

  「知不知道,高大的男人應該負責交通安全。」慕情指控。

  「是你沒看見我背後的紅綠燈。」

  「我怎麼看都是綠色的。」她強詞奪理。

  「你在念什麼?」他轉換話題。

  「哪有?」慕情打死不認帳。

  「不要喃喃自語,旁人會以為我帶精神病患出門。」

  「我像精神病患?你的白內障更嚴重了,快去看醫生,否則會有失明的危險。」

  戴上面具的慕情大膽且口齒伶俐,不管說什麼話都毋庸負責任,反正小野貓和慕情沒有血緣關係,那種感覺就像永遠不會被警察抓到的小偷,不但有恃無恐,還暗地沾沾自喜。

  「是嗎?好吧,我承認自己視力欠佳,那麼前方三十公尺處的男人,肯定不是你夢中的那個。」手橫胸,他傭懶靠上街牆,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慕情往前方望去,紅紅綠綠的假髮下,塗上厚眼影的大眼睛眨個不停,她要求眼球組織認真些,替她看個清楚。

  好像……好像不太對!向前大步邁去十五公尺。真的不太對耶!咚咚咚,她的小短腿跑起來,直到停在老皮面前。

  以前,他像爸爸的眉毛好像濃了一點,像爸爸的嘴巴又寬了一點,還有,他的皮膚比爸爸黑一點,鼻子嘛……高一點。

  東邊一點、西邊一點,許多的「一點」讓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她的爸爸了。

  怎麼可能啊!那天他看起來明明就像爸爸啊……不過是更換了一顆外國太陽,居然就變得不像了!

  用力揉眼,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懷疑美國太陽,可……左看右看,他就是不像爸爸……大大的失望寫在她臉上。

  這個男人好壞,沒事戴一張爸爸的人皮面具哄她開心,她開了心卻又讓她傷心。

  眨眨眨,眨出兩顆豆大淚珠。她以為追上了一個像爸爸的男人、以為自己會嫁給爸爸的分身,怎麼他變得不像了?

  對老皮而言,這是個新奇經驗,從沒有女生看到他的俊容後,會表現出這般徹底的失望,這層新鮮讓他對慕情多了幾分好臉色。

  阿K淡淡—笑,擁住她的肩膀。「不要哭,你的妝糊掉了。」

  糊了就糊了吧,她的失望比妝糊了更嚴重。

  「你特地帶個女人來哭給我看?」老皮笑問阿K。

  對慕情,老皮有印象,但難不成她從台灣追到美國來,就只是為了對他掉淚?他又不需要孝女白琴來哀悼英才痛失。

  就阿K而言,女人眼淚往往令他不耐煩,但怪怪的,小野貓的眼淚,和其他女人不同,一顆顆淚水像帶了強烈的腐蝕劑,在他心中腐蝕出大洞,悶悶的、空空的。

  下意識抬起手指,老K在她臉上摸摸碰碰,想尋到開關處,切去她淌個不停的眼淚。

  慕情不想對人解釋,緩緩往相反方向走去。

  阿K向老朋友揮了揮手,跟在慕情身後。

  「喂,是你約我出來的……」怎麼又走了……後半句話,老皮沒時間說,阿K也沒心情聽。

  將話吞下肚,老皮若有所思地凝視老友背影,那個背影……是他看錯嗎?怎會帶上憂心?那不像冷靜沉著的歐陽清。

  慕情走得飛快。

  在紐約街頭,和高大的外國男子穿身而過,東方女子顯得特別嬌小,似乎幾個人就足以將她淹沒。

  阿K奔到她身邊,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小野貓,你要去哪裡?」

  慕情抬起下巴望他,她想找個安靜地方哭個過癮。

  「你的懷裡安不安靜?」她可憐兮兮朝他問。

  他懂她的意思,微笑,手臂張開,說:「如果你不介意我的心跳聲,這裡不是太吵。」

  慕情沒回答,把頭縮進他懷裡,手圈住他寬寬的腰際,哭得萬分精采。比起她的哭聲,他的心跳不過是小意思。

  抱住他,她哭了很久,來來往往的過路人,難免朝他們多看幾眼,他皮皮地回他們一個聳肩和帥氣笑容,不在意別人看法。

  「他長得不一樣了。」她哭到覺得有必要做解釋時,才抬頭。

  什麼。

  「我認識老皮十幾年,他一直是長這個樣子。」

  他還是一貫的痞,痞得讓人想踹他幾腳,也不想想哭泣中的淑女多麼需要安慰。

  「他真的一直長得那麼醜?」慕情問。

  老皮丑?!這句話她要有膽放大聲量說,恐怕會遭來橫禍。

  「以正常人標準,他不算醜。」阿K憋住笑意。

  「他比我爸爸丑多了。」苦苦的,慕情說。

  「我會向老皮傳達你的意見。」

  「算了,傳不傳達不重要,我不想再看見他。」

  慕情吸吸鼻子,拭去最後一滴淚。對於父親的崇拜,這輩子她都斷不了,不過還好,爸爸說,等大學畢業要來看她表演,爸爸還給了她一組號碼,她可以時時刻刻打電話給他……

  「你還好嗎?」

  「不算壞吧,暗戀結束,我可以專心做自己的事,」抹去頰邊潮濕,慕情振奮精神,擠出笑臉。

  「你要專心做什麼事?跳鋼管舞?」

  心猛地抽了幾下,回台北把PUB收起來的念頭自阿K腦中一閃而過。

  他在想什麼?收了一家,整個台北、台灣、全世界有多少家PUB等著她去光顧?當一個人想墮落,誰有本事阻止?!

  「不錯啊,那是藝術工作。」

  慕情不置可否,反正他認為她是野貓,就由他去認定吧!

  「別玩過頭,把自己的人生給玩掉了。」他的關心隱藏在警告裡,

  「不會吧,黑道大哥鼓吹別人不要學壞?這叫不叫只許州宮放火,不准百姓點燈?」慕情嗤之以鼻。

  當他胸口被眼淚染上的一片粉紅映入她眼中時,慕情噗哧一聲,笑開。

  順著她的眼光,老K往下看,痞痞一笑,  「下次要畫大濃妝,記得用不掉色的化妝品。」

  「我記得了。」她指指自己的腦袋瓜。

  「好了,接下來想去哪裡?我送你去。」

  送她去搭飛機吧,幻想破滅,小女孩該回歸自己的生活圈了。

  「我們大玩特玩一整天,好不好?」慕情問他,語氣中帶了一絲愛嬌。

  「然後呢?」

  他沒想過這句話的背後意義是:—他想要和她有「然後」,

  「然後自然是分道揚鑣,難不成你想參與野貓家族?」慕情笑笑,反問。

  往後,在回憶這段野貓歷險記時,她會慶幸自己,身邊有一個痞痞的黑道大哥相陪。

  野貓家族……理性出頭天,阿K明白,自己不可能和一隻野貓有太多交集,幾個片段記憶已是足夠。

  握住慕情柔柔嫩嫩的手心,奔向地下鐵站,在最後交集中,他要為兩人製造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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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30 14:30:33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2-9-30 14:32 編輯

第四章

慕情要大學畢業羅!

  前夜她打慕心的專用手機號碼給爸爸,告訴他,下個星期的畢業演奏會,她是壓軸,還沒畢業,已經有幾個樂團和音樂公司找上她,希望她能加入,她還在考慮當中。

  爸爸告訴慕情,等他和母親飛到美國時,再跟她參詳參詳。

  這四年,她和爸爸的關係近乎親暱,她不常打電話,一年當中,她只在父親生日,聖誕節和幾個特殊節日時騷擾父親、

  她很認分,知道這是慕心的專屬電話,不該侵佔太多,但即使通話次數不頻繁,她依然可以感受到父親的看重。

  四年孤獨的異鄉歲月,在父親的看重之下,慕情過得充實愉快。

  昨夜,她在電話中聽見爸爸對秘書鄭重吩咐,空出下星期行程,他要到美國欣賞大女兒表演,順道看看女兒生活四年的城市。這聲吩咐,隔著電話筒,讓慕情熱淚盈眶,父親終是看見她了呀!

  拿起梳子,坐在化妝鏡前,慕情告訴自己,這次回家前,她要繞到法國探望已婚的慕心,真心真意對她說——

  對於長輩的愛情,我們無能為力,我很抱歉,從沒拿你當真正的妹妹看待,從現在起,我們來當一對好姊妹吧!

  拿起包包,慕情準備出門,電話突然響起,電話那頭,母親聲音憤怒。

  「慕情,你立刻回來。」

  「媽,怎麼了?」慕情滿頭霧水,下星期就是畢業演奏會,現在她怎麼能夠回去?

  氣如果你還當我是母親,馬上給我回台灣。」母親話說完,轉頭對另一個方向吼叫……

  「是你親自答應參加情情的畢業表演,現在不能去了,我叫她回家,你自己告訴她去!」

  電話猛地被掛掉,慕情心情沉人谷底。爸又要爽約?

  好吧!她親自回去面對父親,看看他有什麼話說?

  慕情望一眼月曆,扣掉時差,五天,夠她來回了。






  飛機上,慕情暗自忖度,到底發生什麼事,爸爸要臨時爽約?他不是空出假期了嗎?

  一年前,父親執意將慕心嫁給他覓得的好男人時,母親叫她回國過,她不平父親為什麼把最好的男人留給慕心。當時,慕情不若母親生氣,反而暗自慶幸,從此她可以獨佔父親所有注意力。

  行程間,慕情惴惴不安,回到台灣,甫進家門,竟聽到一屋子哭聲。

  「媽,怎麼了?」

  她跑到沙發前,摟住哭得不能自己的母親,環視週遭,怎麼公司的員工全來了?是公司發生大問題,爸又不在台灣處理嗎?

  「我眼皮跳個不停,直覺有事將發生,我叫你爸別飛到法國去,慕心嫁出門,自然有人對她負責,毋庸他事事操心,他偏下聽我的話。我和他吵架、打電話叫你回來,他根本不理會我,一心想飛往法國。」

  母親一邊說、一邊哭,哭得柔腸寸斷。

  「就為這個事?媽……沒關係的,也許慕心臨時有事,需要爸爸幫忙,現在交通……」

  慕情以為母親在計較,微笑著輕拍她的肩膀,自從父親注意到她,慕情不再對慕心吃醋了。

  「怎沒關係,心心會發生什麼天大事兒?不過是哭幾聲,博取同情,你爸爸啊,就是吃她那一套,眼巴巴硬要趕過去,我們原本說好要一起到美國看你表演……」

  「媽,爸從法國轉機,一樣能趕得上我的畢業表演。」慕情勸慰。

  「不能了,你爸再也趕不上,他死掉了,被那個小狐狸精害死了!」突地,母親聲嘶力竭大喊。

  什麼?!母親的話在慕情腦海裡繞了兩圈。怎飛一趟法國會……笑容僵在嘴角,她視線繞過悲慟的奶奶,和哀戚的叔叔伯伯們。

  「大小姐,總裁搭乘的飛機失事,目前情況不明。」陳經理向她說道。

  總裁搭乘的飛機失事,目前情況不明……總裁搭乘的飛機失事,目前情況不明……心飛入北極,兩行熱淚被地心牽引。

  爸又失約……四年的努力與期待……慕情滿腦子混沌。

  「他若肯聽我的,嫁到法國的人是你,不會是事事煩人的心心,那哪會發生這種事情?!為什麼他要把好的東西、好的人統統留給慕心?到最後連自己的命都賠進去,他在懲罰我當年的不退讓嗎?他為什麼看不到我的心?!」

  「是我的錯,從頭到尾都是我的錯……」老奶奶啞然。

  慕情再聽不見任何聲音,母親的痛、奶奶的傷,一寸寸分割她的知覺。

  她以為情況將會好轉的啊!她以為畢業回國後,可以在父親羽翼下享受身為女兒的樂趣!她以為……以為……以為老天要把父親還給她……

  為什麼?為什麼呢?心心出嫁,不是該輪到她了嗎?為什麼要出現意外?為什麼讓她措手不及?為什麼?!

  「大小姐,公司那邊……」馬副理對著屋子裡唯一沒有嚎哭的女人提出問題。

  公司怎樣?爸爸沒了,誰需要公司?!誰要誰就拿去吧!只要能把爸爸還給她,她願意用全世界交換。

  痛在胸臆間翻攪,攪碎她的期待與幻想。夢碎了,期盼不再:永別了,她心心唸唸的父愛。

  突地,她起身,衝進自己的房間。

  不要!她不要!傷心在她的生命佔去太多比例,她不要再接收傷心,她只要得意,

  面具,請給她面具,一個又厚又重的面具,戴上面具後,她可以叛逆囂張、可以讓人看不見她的膽怯私心虛,可以……假裝得意……

  坐到化妝台前,顫抖抖地雙手捧起蜜粉,一層、一層……她撲了又撲、補了又補,濃濃的腮紅、重重的眼影,用美麗面具掩去心碎疼痛。






  辦好父親後事,律師宣佈遺囑,果不其然,爸爸將公司股份全給慕心,只將房地產和現金留給奶奶、母親和慕情。

  慕情一點也不意外,畢竟慕心是他最鍾愛的女兒。

  母親幾乎瘋狂了,她對著慕心哭吼怒罵,不過,這回爸爸大可放心,他親手挑選的女婿會挺身出來護衛慕心。

  慕情學習母親,把憤慨全拋嚮慕心,她放棄所有財產,走出家門,那個家——她再不回去了。

  濃濃的妝、厚厚的粉,她為自己打理一頭金髮,那些洞洞環環太久沒戴,洞口已密合起來,本想再穿一次,但心夠痛了,不需要身體上的疼痛來增強效果。

  踩著五寸高跟鞋,一身紅色緊身衣,她走進「青春」。

  這裡是她出國前常來的那家PUB,四年沒回台灣,她以為店收起來了,結果居然沒有,真是驚喜!

  這回,她沒上台、沒跳舞,只是要了杯酒,坐在角落安安靜靜啜飲。

  手指在頸問墜鏈徘徊,那是兩枚戒指,一個是爸爸給的,一個是像爸爸卻又不像爸爸的男人給的。項鏈陪著她在異鄉生活,陪著她度過快樂與寂寞。

  爸爸呵,他終究還是缺席,還是沒參加過她的任何一場表演、比賽,他是個最失職的父親,可偏偏……她愛他、崇拜他,比所有女兒更甚。

  淚在落,落在混亂的液體裡,一顆一顆。

  PUB另一端,歐陽清身邊圍著一群女人,和兩個死黨好友。

  這是他單身的最後一天,明天他將要在家族安排下,娶個家世相當的女子為妻。

  諷刺的是,直到現在,他連未過門妻子長什麼模樣都不太記得,只隱約聽說她是個女強人。

  「K哥,不公平,你只暍安娜的酒,不暍我的。」

  女人過度虛假的聲音,讓歐陽清不耐煩,但他沒表現出來。

  說實話,他不介意娶進門的妻子是誰,因為他不看好婚姻,一如他不看好愛情,若非家人堅持,他實在不想麻煩自己走一趟禮堂。

  「K哥,明天的洞房花燭夜,需不需要我們幾個姊妹去敦新夫人幾招,教她如何來取悅你?」

  女子的說法逗笑了一桌子人。

  他感覺厭煩,卻仍掛上一臉痞子笑。向來,他的無害笑容,總讓對手輕匆他的實力。

  沒錯,他就是這兩年迅速在台灣崛起的法律界新秀,幾個重大案件經由他的手而擭得平反,在許多人心目中,他不單單是個律師,更是再世包公。

  於是各大知名企業,紛紛捧上大筆金錢,搶著聘他為公司的法律顧問,他成了當下炙手可熱的人物。

  「人家K哥娶的是女強人,你以為對方是小可憐啊,個怕死的話就上羅。」一頭紅髮的女孩貼在歐陽清胸口說話。

  「女強人?那……K哥將來日子可『幸福美滿』羅!你不會一下子就把我們給忘了吧?」他右手邊的女孩說話。

  歐陽清沒回答,靜靜和朋友對飲,小威、老皮朝他訕笑搖頭,對他們而言,娶個強勢女子,會是件辛苦差事。

  歐陽清瞭解他們的意思,聳聳肩,沒辦法,那是他在選擇念法律時,答應下的條件,事情很單純,他不過在履行合約。

  「咦?」老皮視線對上獨飲的慕情時,皺眉。

  「怎麼啦?」小威問。

  「記不記得那個女孩子?不曉得是她太愛哭,還是我老撞見她在哭?」老皮指指慕情方向。

  單單一眼,歐陽清心被勾動,淡淡的幸福感漫上。

  是她!為暗戀老皮,隻身追到美國的女孩子。

  分手那天,他帶著她享受快樂,她的笑聲清脆悅耳,每每在他夢中響起。他沒刻意回想,她卻時常在記憶間浮現。

  推開身旁女人,歐陽清走到慕情身邊,奪下她的杯子,關上她的淚。

  慕情抬眼,對上他痞痞的笑,不用思考,她記起他的一言一行,彷彿四年間,她一直在複習著兩人發生過的一切;彷彿四年時間很短,短得不過是一眨眼。

  又在地球這端碰上他,衝動依舊,她還是想踢他兩腳,踢掉他討人厭的痞笑。趁著兩分酒意,慕情起身,在眾目睽睽下……踢他。

  「我討厭你的笑,一看就知道不是正派人物。」慕情說。

  金絲野貓嘲笑再世包公不正派?!歐陽清笑得更讓人討厭了。

  「這幾年你在哪裡混?為什麼那麼久不來我們的店?」圈住她的腰,他的唇在她頸窩邊細語。

  話出口,歐陽清掹地想起,回國兩年,自己經常在夜裡到PUB來,這裡不缺乏經營人才,他的行為未免詭異。認真想透,自己居然下意識地在等她,等她再度光臨。

  怪!的確很怪,野貓滿街跑,他幹嘛對她特別注意?!

  「這家店了不起嗎?全台灣有多少店比這裡更高級,我為什麼要專門混這裡?」

  看著他笑瞇瞇的雙眼,為什麼全天下人日子都過得愉快,獨獨她總是盼呀盼,盼著希望到來,然後在希望成真的前一刻,破滅……

  她是不是做了太多壞事?是不是老天故意要罰她?

  慕情手指頭在他寬寬的肩上敲敲按按,這首曲子她練了義練,一遍一遍,她在鏡子前做演練,告訴大家,這首曲子要獻給她最崇拜的父親,可惜……

  聽不到了,爸爸總是錯過她生命中的精采時刻……

  「你又不說話!看著我,你在想誰?」歐陽清捧住她的臉,把她渙散的魂魄拉回。

  「黑道大哥,你可不可以娶我?」

  突如其來的一個問句,敦歐陽清怔愣住。  「你習慣在PUB裡面,找男人娶你嗎?」

  「這樣子不行嗎?我的行為違法?」

  「好吧,給我一個理由,說得通,我就娶你。」

  歐陽清心底有個小小部分在暗自竊喜,這回小野貓沒衝到老皮面前,要求老皮娶她。

  「因為我沒有資格得到最好的丈夫,我只適合黑道大哥。」

  儘管喝醉,她仍牢記,最好的男人合該和慕心配對;最好的事業應送到慕心面前;最好的父愛……她不配擁有。

  她是次等人類,只能分得到次等貨品。

  痞子笑開,他只看見話前的輕浮,沒聽出語氣背後的沉重。

  「說得好,龍配鳳、貓女配大哥,我們是天生絕配。」

  口吻嘻嘻哈哈,戲譫又不認真,他皮皮地從慕情酒杯裡取出吸管,摺摺疊疊,摺出一個塑膠戒指,套在她的中指問,問她:「你喜歡結婚進行曲嗎?」

  慕情點點頭。

  瞬地,歐陽清拉住她奔向舞台,搶下歌者的麥克風,玩笑地說:「各位,今天是我結婚的大日子,請大家舉杯為我們祝福!」

  慕情隨他上台,歐陽清走到電子琴後面,彈奏結婚進行曲——sol  do  do  do  sol  re  si  do……

  他的曲子彈得有點破,但慕情打心底感動。

  第一次有人為她演奏音樂……不!認真算,這並非第一次,他們的「第一次」,在那個看飛機的晴朗下午。

  慕情盯住「大哥」的眼睛裡充滿晶瑩,酸楚心臟裹上蜂蜜。

  無所謂羅!沒有法國首富可嫁,黑道大哥也不錯,至少他對她有一份在乎與認真。

  也許是氣氛太美、也許是場景夠浪漫,慕情發誓,她在歐陽清眼裡看見了愛情。

  年輕男女,為舞台上相互凝視的兩人而歡欣,人人感染到他們的浪漫,紛紛擁抱親吻,醉人的音樂、醉人的舞步,在熱情的PUB裡面,帶出心悸。

  樂手彈奏出柔和曲風,歐陽清走近慕清,擁她入懷,軟軟的身體、軟軟的甜蜜,他想起他們在一起的兩天,時間不長,卻總讓他懷念。

  「不去阻止他嗎?」小威轉頭問老皮。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老皮說。

  「是嗎,你確定他不是喝醉?別忘記,還有場婚禮在後面等著,」小威不贊成老皮的論調。

  「誰有本領阻止他行動?」老皮反問。

  「也對,我們拚了命,也沒辦法阻止他娶何麗雲。」小威聳肩。

  「你想婚禮會如期舉行嗎?」小威轉頭問老皮。

  「會吧!這次的聯姻有太多的經濟企圖,我想歐陽伯父不會放任阿K率性。」老皮就事論事。

  「既然這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站在好朋友立場,他決定出手,走到台上,小威分開兩人。

  「阿K,你明天要結婚了,別再玩弄少女,她看起來不滿十八歲。」小威面對阿K,話卻是講給慕情聽。

  是嗎?!他的結婚進行曲只是尋開心,「在意」不過是想像而已?

  「我以為有戒指、有兩個以上的見證人,婚姻就算成立。」慕情說。

  「小妹妹,你看得太嚴重了。」小威解釋。

  慕情望向歐陽清,他沒作表示,單是痞痞地看著她。

  兩個艷光閃射的女人跟在小威身後上台,—左一右摟住歐陽清臂膀,紅紅的唇彩在他衣領間留下瑰麗。

  「K哥,有我們姊妹倆陪你過單身派對不夠,還要拉只雛鳥來分羹啊?」

  瘋狂的單身派對?他要結婚?是啊,世上有誰會對她認真。

  點點頭,瞭解,慕情沒多說話,緩緩轉身,不揮手、不道再見,走出身後的熱鬧世界。

  她呵,竟是連黑道大哥都不配!






  雨下,浙瀝浙瀝,濕透慕情衣衫。

  夜深,來往行人漸稀,背靠在PUB牆上,她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還眷戀屋裡的熱鬧嗎?不對,是沒他處可去,慕情請律師將自己的財產捐掉,她告訴奶奶和母親,她要出門去找人嫁,可是……黑道大哥不屑要她……咬咬唇,小小的臉龐淨是蒼白淒涼。

  歐陽清從PUB走出時,一眼便望見倚在牆邊的慕情。她的長髮濕答答地貼在頰邊,很狼狽,像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歐陽清靠近問:「你曉不曉得世界上有種東西叫作雨具?」

  慕情抬頭,知道是他,復垂下頭。不過是個尋她開心的男人……

  「要去哪裡?我送你。」

  她沉默。

  她是只怪野貓!歐陽清歎口氣,大手落在她肩頭。

  輕輕地,她拂開他的手。

  「你打算在這裡淋一夜雨?」

  「不,只要找到一個男人肯娶我,我就離開。」

  「為什麼非要找到人娶你?」

  因為她迫切需要證明,證明世界上有人需要她,她不足看不見的空氣。

  慕情沒回答他的問題,轉身定向兩個迎面而來的男人,擠出可憐兮兮的微笑問:「請問,你們可不可以娶我?」

  慕情的狼狽,讓對方以為自己碰上瘋子,推開慕情,快步離去。

  慕情不死心,追上前,加大音量重複問:「請問,你們可不可以娶我?」

  這回,對方加深了力道,將她推倒在人行道旁。

  淚水模糊視線,她賴在人行道上,像個六歲孩童,肆無忌憚地哀泣。

  歐陽清看不下去,拉起她,把她帶到騎樓下。

  「走吧,你不會成功的。」

  「為什麼?我長得很糟糕嗎?」

  「沒錯,糟透了。」歐陽清撥開她黏在臉龐的長髮,褪色彩妝在她兩頰劃出道道斑駁。

  「總有人不介意我的長相。」她對他也對自己說。

  「明天再找人嫁不好嗎?」歐陽清敷衍她,拉過慕情的手。她的手很冰,冷氣侵上他的手心。

  「不好,我告訴所有人,今天就要把自己嫁出去。」

  她是認真的,並非賭氣。爸爸為慕心安排好丈夫,不為她安排,沒關係,她自己來。

  「找到好丈夫要花點時間。」明明是心疼,他卻仍是一臉無所謂的痞。

  「好丈夫不見得會愛你,我不需要好丈夫,只要一個男人。」她要一個男人來證明自己必須存在。

  甩開歐陽清的手,慕情走向路邊遊民,蹲在身邊,輕聲問他:「你娶我好不好?我會彈鋼琴,娶了我,我幫你賺錢,養你、照顧你,讓你不受風吹雨淋,好不好?只要你娶我。」

  遊民滿是鬍渣的臉拾起,張口笑,一排參差不齊的黑牙齒露出來。

  「你看,我有戒指,只要你娶我,我就把戒指給你。」

  她拿起頸上的鏈子,在他面前晃晃。

  說時遲那時快,對方一把抓住她的鏈子,用力扯下,轉身跑開。慕情來不及呼痛,鏈子已經在對方手中。

  歐陽清的動作比他更快,擋在前面,一個左勾拳,將對方擊倒,伸手搶回慕情的鏈子。

  歐陽清回頭,他以為自己會撞上一張哭得不像話的醜臉,意外的,並不,慕情呆呆看著逐步遠去的老遊民,手貼上頸間的黥痛,她連安慰自己都不懂。

  「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蠢事……」

  罵人的話語,在拉開她的手,看見頸子上面兩道深深的傷口時停住。

  「想哭就哭吧!」歐陽清將慕情攬進懷裡。笨野貓,連哭都要人數。

  「我不哭,我要把自己嫁出去。」搖搖頭,她卯上他了,她不相信自己沒本事出嫁。推開歐陽清,今夜她一定要替自己找到男人。

  她表情絕然,彷彿不達目的不死心。

  「好啦、好啦,我娶你。」他妥協了。

  話出口,歐陽清讓自己嚇到。他—向是自仰的男人,怎麼—個晚上兩次,他把自己「許」了出去?!上回有小威出現,拉回他的理智,這回……

  在凝眉深思後,他決定將就衝動。

  有何不可,毀約就毀約,反正當時簽下合約有一大半是身不由己。憲法賦予人們選擇事業與未來的權利,即便父母,亦無權剝奪。

  娶小野貓起碼證實他婚姻自主,至於家裡想要的商業利益,就讓要的人自己去爭取。

  「騙人,明天你就要結婚了。」放羊的孩子難令人信任。

  「那只是個玩笑。」歐陽清輕輕笑開,眉問豁然開朗。

  再度拉她入懷,硬硬的胸膛包容軟軟的小貓。怪了,明明是不熟的兩個人,但他就是覺得她的身體嵌進自己懷裡……契合。

  「你不要玩我,我不信你。」她在他胸前搖頭,大大的寬敞靠出她的瞌睡蟲。很累……幾個日夜不休不眠為父親辦理後事,她的面具……戴得好累。

  「我沒有玩你,你手上戴著我的戒指。」歐陽清拉起她的於,塑膠吸管做的戒指還套在慕情指間。

  「你一轉頭,又要告訴我,那些話不算數。」慕情對他沒信心。

  「我不會再說這種話。」

  她沒抬眼,否則她會看見他眼中不常出現的認真。

  「如果你說了呢?」他的身體足一片又寬又厚的羊毛毯,圈得人安全舒適。

  「你要我發誓?」他低頭問她,姿態像個好男人。

  「不要發誓,我只想確定,你認為娶我當妻子是奸主意,不是想玩我。」

  「好玩的東西很多,我不用選擇玩你。」

  話越說越真,娶她的念頭在心底紮了根。怎會這樣?大概是她用了超級肥料,讓感覺瞬間茁壯。

  即使眼睛累得睜不開,她還是要說清楚:「馬上到教堂結婚,我才信你。」

  「好吧,我們去網咖做一張結婚證書,再找兩個身上有印章的人替我們做見證,白紙黑字,留下證據,你總能安心吧!」

  「好。」慕情知道,應該把臉從他懷裡移開,開始行動,可是這個胸膛又寬又舒服,舒服到她不想移動腳步。

  「走吧!」約莫猜出她的疲累,痞得讓人想踢一腳的歐陽清居然抱起她。

  抱她進車,進網咖,抱她到路邊酒店,找到兩個攜帶印章出門的男女,見證他們的婚姻。

  整個過程裡,慕情醒醒睡睡,不曉得他在做什麼,只曉得他忙得讓人同情,忙得讓她窩心。

  也許她替自己找的丈夫不是世界極品,也許他在世人眼光中不算人流,但她相信,她會好好努力,讓自己成為可人嬌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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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30 14:31:27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2-9-30 14:34 編輯

第五章
歐陽清讓一串吵死人的電鈴聲、敲門聲、手機聲加電話聲吵醒。

  不用懷疑,門外那群跳腳的人類,都是歐陽清的親戚朋友,程序無誤的話,今天是他的婚禮,他應該整理好儀容,和門外的人潮一起去迎娶新娘。問題是……人生意外難免。

  低頭看看自己懷中的小「誤差」……卸妝後的她,比上妝時更年輕。

  小女人睡得無知覺,縮縮身子,往自己懷裡靠來,彷彿要求他為自己擋去擾人噪音。

  歐陽清以為習慣夜生活的女人,晚睡晚起,賴床賁屬正常,他不知道,慕情的嗜睡是為了辦理父親的後事所積下來的勞累,也是因為時差尚未調適過來。

  起身,他走到門邊,打開電路盒,拔掉門鈴線路,回房,經過電話旁,順手把電話線扯下來,還給屋子一片寧靜。

  這是他為新婚妻子做的第—件體貼,不曉得這種行為能不能讓他登上好男人排行榜。

  躺回床上,身旁的小女人偎偎偎,偎回他身側,細細的手腳圈上他粗粗的腰,拿他當人肉抱枕,完全不認同男人的衝動,睡得安心妥切。

  微微一笑,她的臉是他幫忙卸的妝,認真回想,他弄不懂自己的心理,多少次夜裡醒來,身旁女伴的殘妝,沒帶給他異樣感覺,怎麼她的濃妝硬是讓他受不來,四年前這樣,四年後還是這樣?

  他喜歡乾乾淨淨、清清香香的慕情。

  對了,他的新婚妻子叫作慕情,只瞄一眼身份證,他便牢牢記住,慕情二十三歲了,不是小威估計的十八歲,所以娶她,他不用負擔誘拐末成年少女的罪嫌,

  慕情慕情,慕戀愛情,很詩情畫意的名字,偏生了這樣一副叛逆性情。

  收收手臂,他讓慕情貼近自己。不知道她是從哪個角落冒出來的小野貓,一出現就牽動他的心。

  牽動他的心?!有嗎?他被牽動了?!

  或許吧!她總是在他面前哭泣,總是在落雨的夜裡狼狽委屈,媒體說他是正義使者,看不慣有人被欺凌,所以他用了最誇張的方式收容她。

  「起床。」他搖搖新婚妻子,將她推開些許距離。別怪他狠心,可以的話,他不介意讓她睡到明天天明。

  慕情沒反應,扭扭身子,又把自己扭進他懷裡。

  「起床,快發生暴動了。」

  「九二嗎?」她喃喃問。

  「恐怕比九一一更震撼人心。」他的表情和口氣根本和他的話語內容不相符。

  「想睡……」揉揉眼睛,抬頭,高大男人在她頭頂上方。

  他是誰?慕情癟嘴皺眉。

  「你忘記我了?昨晚是你自己硬要嫁給我的。」

  噢!想起來了,慕情笑靨綻放。是啊!她替自己找到丈夫,不管是好是壞,她都跟定他了。

  「我們會不會……太瘋狂?」

  「現在才問這種話,來不及羅!」他好笑地敲敲她的額頭。

  「是有點晚。」慕情認同他。

  「先去梳洗一下,我好帶你逃難。」

  「逃難?你的仇家找上門?」慕情瞪大雙眼問他。不會吧,才新婚就要當寡婦,她的命運真的多災多難到這等程度?

  仇家?算吧,爸媽要是見他沒參加婚禮……不曉得奈何橋踩起來順不順腳?

  「對!動作不快一點的話,我們兩個人下場……」他用了嘖嘖兩個字作形容詞。

  「好,給我兩分鐘。」

  慕情合作,進浴室、出浴室,換上他的休閒衣服,歐陽清沒想過一個女人動作可以快到這等程度。

  「你刷牙洗臉好了?」

  「好了。」點頭,她用衣袖抹去嘴邊牙膏泡泡。

  「很好,迅速確實,帶你這種人逃難,一定不會成為負擔。」

  他笑開,手在她黑色長髮上揉揉,昨夜她髮絲上的金色,是噴上去的,搓搓洗洗便回復原樣,他喜歡原來的慕情。

  她該不該把這話當成讚美?她不是別人的負擔,也許她有點內向,有點孤傲,也許她一直在意是否得到父親的注意,但她從不是個製造困擾的人物。

  「你有護照嗎?」歐陽清從衣櫃裡拿出老早收拾好的行李,原本他計畫和新娘子到法國度兩個星期蜜月,這下子新娘子換了人,行程恐伯多少要更動。

  「情況很嚴重,必須逃出台灣?」慕情問。登時頭腦裡面浮起幾幕電影畫面,烏茲衝鋒鎗、掃射、血流成河……褪下面具的慕情不復勇敢。

  「算是吧!」他嘴邊銜個輕浮微笑。

  這種人連緊急時刻還是滿臉蠻不在乎,慕情不曉得該不該後悔,後悔跟了一個天天在刀口舔血的危險人物。「你惹上的人物很不簡單?」

  他在慕情眼裡看見恐懼。怎麼?他的小野貓被嚇壞了?原來野貓的勇氣只能在溫和男人面前呈現,她和他想像中有了些微差距。

  把她的頭壓進胸膛裡,讓她聽聽自己沉穩的心跳呼吸,他用暖暖的溫度告訴她——沒關係,有他在。

  「沒有人用簡單形容過『他們』,不過,別害怕,我會保護你。」

  這句話夠不夠溫暖?當然,暖斃了!二十幾年來,慕情期待爸爸對她說的話,從另一個男人口中吐出,怎不感人肺腑。

  「如果我們出去跟他們把事情說開,情況會不會比較簡單?」

  慕情的建議太……「正派」,不該從野貓嘴裡吐出來,要不是認識她夠久,他可能會以為她出生家敦良好的家庭,是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

  想起「大家閨秀」四宇,冷汗從歐陽清額頂冒出。假假的笑、假假的高貴,連端麗的站姿都假得讓他想逃。

  東比西比,他喜歡這只路邊撿來的小野貓,快樂就大笑;傷心就淚流不止;單戀的時候,大膽追人追到美國去:有需要的時候,一個粗糙的吸管戒指就能把自己嫁掉。

  「在你準備和他們講道理前,必須先和……」

  「先和他們的槍講道理?」慕情接了一句民視八點檔台詞。

  先和他們的槍講道理?小威、老皮幾時改賣槍械?哦哦……瞭解,她認定他是黑道大哥,認為媲美九一  一的事件是黑幫仇殺,難怪她的手抖得那麼凶、難怪她洗臉不超過兩分鐘,完全違反女人生存法則。

  這時,歐陽清和慕情同時聽見門口的嘈雜人聲,有人想到妤辦法,找來鎖匠開門,一時間,所有人拍手歡呼。

  「我們從後面安全門逃跑。」拉起她的手,歐陽清指指後門。

  「嗯。」慕情合作,老公足自己選的,就算從此亡命天涯,也是命定。

  回握他的大手,拎起自己的包包,慕情的頭腦開始運轉所有可能和想法。

  「等我一下。」

  雙雙走到門外時,歐陽清想起什麼似地,衝回房裡,將簇新的結婚證書擺在客廳桌面,然後快速離去。






  坐在頭等艙裡,第一次,慕情覺得黑道是種高收入、高所得行業,若非帶了不為外人道的神秘色彩,恐怕它會成為全國就業人口最多的行業。

  「小野貓,累不累?」好男人該體貼,歐陽清打算學著當好男人——為這只在心中佔著特殊比例地位的小野貓。

  「還好,離上次作夢不到三個鐘頭,要不要跟我談談,你為什麼被追殺?」慕情好奇。

  「不想談。」痞痞的拒絕,他猜測她下一步的舉動。

  「好吧,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隱私,就是夫妻之間也一樣。」她點點頭,同意夫妻隱私、財產分開制。

  就這樣?和他想像中相距甚多,他以為她是勇於爭取、敢言敢怒的女人,怎麼一個隨口拒絕,就讓她卻步?不對,這不是野貓性格,除非是他錯將家貓當野貓看。

  「談你,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她也會拒絕吧!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這種公平他能接受。

  「我從一個很少人注意的角落走出來。」她是不受重視的,也許成就曾帶給她光環,但這個光環家人看不見,意義失卻。

  「那個角落長什麼樣子?」她的乖巧和配合,教他再次失算。

  「不要同情我,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子。」

  「你以為我把你想成什麼樣?」

  「單親家庭、暴力家庭,三餐不繼,年紀輕輕就出來混太妹,諸如此類。」

  「你不是嗎?」

  「不算,我家裡經濟富裕,爸爸是企業家,媽媽是貴婦人,去年妹妹的婚禮還登上頭版新聞,我剛從茱莉亞音樂學院畢業,是人人眼中的嬌嬌女。」

  每聽她多講一個字,歐陽清眼睛就瞠大一寸。這是他的小野貓?不會吧?他居然娶了自己最痛恨的女人品種。

  「你為什麼打扮成……」

  「那是我的面具,我用另一張臉到不同的世界中尋求肯定。」

  沒有掛上面具的她,不敢走出封閉世界,不敢離開熟悉環境,更不敢在陌生人面前放肆,是這張面具替她尋到人生另一番風景。

  「你需要什麼肯定?能從茱莉亞畢業的絕非泛泛之輩。」

  「想聽我的故事嗎?」

  「說說,反正旅途寂寥。」他表面說得淡然:心底已滿腔好奇。

  「在我還沒出生時,我父親有了外遇,他是真心愛那個女人,問題是……我母親也真心愛他,她努力為丈夫改變所有缺點,努力為他將自己變成另外一個女人,可惜我父親不承情。」

  「愛情悲劇。」所以不相信愛情、婚姻是正確的。

  氣當外遇生下女兒,他們面對面約法三章,父親放棄愛情,母親把妹妹接回家裡。從此,爸爸成為居家男人,天天回家,天天抱著小孩念爸爸經,爸爸媽媽有了共同話題,那段時間他們相處和諧。

  從此,他們再看不到我。爸爸疼妹妹,因為他在她身上看到他的愛情;媽媽疼妹妹,因為她成全自己的婚姻,慕心是他們共同的寶貝。」

  當時,她只能躲在門後,偷看著一家和樂……

  想著想著,慕情忍不住眼眶泛紅。

  「你不好受?」

  豈止不好受,那些年她常躲在棉被裡,幻想自己是垃圾堆中撿來的棄嬰,她甚至暗自發誓,有一天,她要飛出這個家,尋找親生父母親。

  「感受是過去式……不記得了。」她在說謊。每每想起爸爸,她依舊心痛如絞。

  「後來呢?」

  「慕心六歲時,她的親生母親去世,父親失蹤幾天,再出現時,他向母親坦承,他說他們一直有聯繫,說他們本來約定,等孩子長大再續前緣,所以他待母親好是為了贖罪。

  他說慕心的母親死去,他已如同行屍走肉,他要求母親放手,讓他帶慕心離去。

  我母親自然不肯,從此,父親很少回家了,就是回來,也專挑母親個在的時候:而母親只能自我沉淪,她不再是慈母,她虐待慕心、忽視我,胸中的恨讓她無法平衡。」

  「如果你是你母親,會怎麼做?」

  「不知道,或許離開吧!親手殺死愛情,不再相信。」

  「你的作法,比較不辛苦。」

  「對,媽媽選擇最累人的方法,留下婚姻,卻得不到父視諒解。」

  「小野貓,好好記住我的話,永遠不要相信愛情,今天,我們在一起愉快,便在一起;明天不舒服了,分手是最不傷人的方法。」歐陽清出言警告。

  「你想傳達什麼?哪一天你不喜歡我,我該自動離開?」他的話具腐蝕性,將她心匠腐蝕出點點小洞。

  「我很公平,當你不再喜歡我,也可以主動要求我離去。」

  「你認為愛情是神話空虛?」

  「對,我相信現實。」

  「哪個現實讓你覺得娶我是正確決定?」

  「嚴格說來,我已經開始懷疑這個衝動決定的正確性。」

  「為什麼?」

  「因為你是大家閨秀。」

  「我以為所有男人都喜歡大家閨秀。」

  「並不是所有人,大家閨秀想法單純,往往跟一個人,就決定自己的一輩子。我是個需要自由的男人,害怕窒息感,恐怕無法留在同—個女人身邊太久。歡則聚、厭則離,這種規則沒有太多名門閨秀願意遵守。」

  他老實劫析自己的性情,然眼前的大家閨秀,並未讓他覺得太多反感。

  原來,對他不能說永遠……記住了,她會小心翼翼,不讓生生世世的念頭冒出心問。

  「你喜新厭舊。」慕情批評他。

  「我不否認。」

  「哪一天,你覺得我不再新鮮有趣,會主動告訴我嗎?」

  「會,我不是委曲求全的男人。」

  「很好,我也是公平的女生,當我不再喜歡你時,一定在第—時間告訴你。」她盜用他的話,惹得他笑不停。

  「告訴我,為什麼當年你執意想嫁給老皮?」

  「他長得像我爸爸,笑的時候像、生氣的時候像,連沉穩的氣度都像,而且,他送我這個。」她從領口翻出戒指。

  「後來你追到美國,發現他居然變得不像了,才突然哭起來?」她想追逐的不是一個男人,而是一個父親,用以彌補長期缺乏的父愛。

  「對,我嚇一大跳,怎麼場景更換,他居然變得不像。好了,我把秘密全部告訴你了,可不可以向你交換一個秘密?」

  嚴格說來,她對痞痞的黑道大哥並不認識,只知道他笑得讓人討厭、他總是漫下經心,還有……他能吹一點長笛,在美國有個秘密總部,其餘的?沒有了!

  「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他突地湊近她,熱熱的氣息堆在耳畔,惹得她滿面羞紅。

  「你脖子上面的戒指,是我給你的,不是老皮給你的。」

  什麼?戒指是他的?「不可能……我記得很清楚,那天……」

  「那天你暍醉酒,又哭得淒慘,基於同情,我拔下尾戒交給你,當時你的表情好像撿到黃金。」

  「你說真的?」

  「不信的話,翻到戒指內圈,你會看見英文字母K字,K是我的代號,另外那兩個,一個叫老皮、一個叫小威,我們三人有相同的戒指,只不過裡面的英文字母不同,他們的分別是P和H。」

  慕情依言,取下項鏈中的戒指,細細審視,果然,上面有個K字,

  「你為什麼把戒指給我?」

  「我是紳士,捨不得女人哭。」他說得無所謂。

  「只要看見女人哭,你都會把戒指給她?」

  「對,這是身為男人的基本禮儀。」

  「為什麼老皮和小威不這麼做?」

  「老皮是鐵石心腸,要他拿出戒指只有一種可能——他確定娶你;小威則是惹下太多桃花債,躲都躲不掉,怎會自投羅網。」

  「你卻是遊戲人間,對什麼事都蠻不在乎,像你這樣,身邊要戴多少戒指,才夠分給世間傷心女子?」眉眼間,慕情有幾分落寞:世間畢竟沒有多少個男子,像爸爸那般專心專情,但專情一定是好事嗎?恐怕不見得。

  「你放心,會上PUB哭花一張臉,到處求男人娶自己的女人,只有一個,她的名字叫作慕情。下次你休了我之後,會不會故計重施,又往PUB找男人結婚?」

  「也許吧,在PUB釣男人,品質不錯,下回可以再試試。」

  「謝謝誇獎。」

  慕情望著他,眉峰挑挑,歐陽清笑得春意盎然,這種男人,不能翻出真心去愛……

 




  她在跑,跑得又急又快,前面爸爸腳步太大,每每一個跨步就讓她卯足勁追半天。

  不過……總算,在汗流浹背之後,她就要追上爸爸了,拚命,再跨三步,伸手,她將抓到爸爸衣角,

  她累歪了,喘得很急,但她不讓自己歇腿,追追……再追一步,只要再一步……

  突然,飛機從空中落下,大大的飛機爆出火花,慕情沒看清楚狀況……爸爸呢?不見了?!

  她東張西望,為什麼心心在哭?媽媽又打她?不對,媽媽也哭,她哭得更淒厲摧心,她沒力氣追打慕心……緩緩向前,一具燻黑的屍體躺在眼前。

  爸爸……她想哭的,想撲上前問他為什麼,為什麼他老在最後關頭爽約,為這次表演,她下了多少工夫啊……

  可她沒哭,走近爸爸,她在他腿上彈奏曲子,一回一回……

  「小野貓,沒關係,我在這裡。」

  是誰在叫她?驀地回頭,慕情看見她的黑道大哥,一臉不正經的皮皮笑容,他張開手臂,在遠遠的地方迎接她。

  那個懷抱很溫暖,很寬闊,他能為她帶來安全感……

  站起身,她又開始跑起來,越跑越快,這一回,她會追上他……終於,她撲上,她擁住,可是……空空的手,空空的清冷,他消失了。

  不見了,他也不見……

  恍然回頭,他站在她背後,擁著另一個女人,笑臉對她說:「哈羅,她是我的新對象,你可以離開了。」

  她哭泣,淚淌下,怔怔地看著他的懷抱,想在裡面停留。

  「不會吧,你愛上我了?笨野貓,我不是告訴過你別相信愛情。」

  慕情往前兩步,他卻退開老遠,這次她曉得再也追不上他……

  笨……她笨得好嚴重,她笨得永遠在追求追不到手的東西,笨呵……

  匆地驚醒,慕情發覺自己躺在丈夫懷裡,環顧四周,他們還在飛機上。

  「不用懷疑,我們還有兩個小時旅程。」歐陽清的聲音自頭頂上方傳來。

  「我怎會睡在你身上?」說著,撐起手肘,慕情要坐回原位,他卻一把擁她入懷,再次,她貼近他的溫暖。

  「你從一入睡就睡得不安穩,我怕吵醒別人。」他淡然笑著。

  要是慕情夠仔細,會自他眼中看見關心,但慕情不敢看他,不敢錯覺愛情,這個男人不能愛,想愛,得先學會不痛心,目前她的道行不高,不能輕易嘗試。

  「對不起。」縮回貼在他胸口的雙手,她的靦腆像個真正的大家閨秀。

  又足漫不經心的笑容,他握住她的手,連同她的頭,壓回心臟上方,他們是夫妻,對於妻子,他有權霸氣。

  「不用說對不起。想不想談談,夢到什麼?」

  「不想。」對於自己的愚昧,她不願多談。

  「那我們來談談未來的三個月。」他同意她的夫妻隱私論。

  「你要在國外避三個月風頭?三個月後事情就擺平了?」慕情反問。

  歐陽清原本計畫度兩個星期蜜月,不過,基於突發的逃婚事件,他想留給父母多點時問處理善後,於是他打算趁這趟到美國,將教授委託的案件一併處理。

  「應該可以擺平。」他看好父母親的能力。

  「這次要住在上回的房子裡?」

  「不,我們住飯店。」他不想那麼快就被老爸逮到。

  「為什麼?怕被對手逮到?」

  歐陽清笑開,他在取笑她的口氣,彷彿他果真是十惡不赦的大黑道,他考慮著,是不足該找一天好好向她解釋自己的職業。

  「你猜對了,我是不想被找到。」

  「不介意的話,先住到我唸書時租的房子好嗎?那裡我還沒退租,我也可以找時間回學校,領取畢業證書。」

  「你沒領畢業證書?」

  「臨時發生一點狀況,我沒參加畢業典禮。」這個意外,徹底粉碎了她多年的追逐,不過眼前,她的心太沉,不適合討論這個意外。

  「好,住到你的房子裡。領畢業證書時,需要我陪嗎?」

  「不用。」

  「怕被我挖到不為人知的秘密?」

  「我的秘密你全知道,在你面前,我是透明人。」

  「是嗎?沒有其他的?會不會突然跳出一個男性密友,出面質詢我的存在?」他開玩笑。

  「放心,我的交遊沒你廣。」

  「不會吧!才新婚,你就開始清算我的過往?」

  「你的過往很複雜嗎?黑道大哥。」

  「你認為黑道大哥,生活背景簡單得起來嗎?」歐陽清反問。

  「也對,我問得太多。」

  「你後悔嗎?」

  「不後悔,反正我們之間只是一段,不是永恆,隨時要準備分手,不是嗎?」慕情話中有苦澀。笨蛋才會去追求別人給不起的安全感,她已經失敗若千次,沒道理逼自己一再嘗試。

  歐陽清覺得更怪異了,明明是自己的性格與要求,怎麼話自她嘴裡吐出,會在他喉間哽上不愉快?

  幸而空中小姐送來餐點,他們停止交談。對於彼此,他們不過比陌生人進一層,再深入,未免交淺言深。

  慕情感受到他的不愉快,卻弄不清原因。

  低眉,她安安靜靜吃掉自己的東西,雖然飛機上的餐點實在引不起食慾,不過,她已經餓了好幾天,不介意入口的是什麼東西。

  偏偏頭,望一眼他的側臉,再次,她叮嚀自己,這個男人不能談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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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30 14:33:14
第六章

她的公寓不大,近乎單調的空間缺乏裝飾品。

  兩個小房間,一個臥室、一個書房,客廳中間除了三腳鋼琴外,沒有別的東西。廚房也是小小的,沒有餐桌,平常她都搬了張椅子,就著廚具吃飯。

  「你的房子很不女性。」這是歐陽清對它的評語。

  她懂他的意思,一般女性的房間多少有些小布偶、蕾絲桌巾等,她這裡除了生活必需品外,沒有多餘東西。

  「你先洗澡,我去買點東西煮給你吃。」

  打開櫃子,她整理一套新的沐浴用品,遞到他手上。

  「好。」接手她的東西,歐陽清沒反對,十幾個小時的飛機的確讓人疲倦。

  「早點回來,我會想你。」

  一句隨口話,敲動她的心弦。有人為她等門?悄悄地,感動爬滿心間。然,下一秒,慕情提醒自己別太認真,更提醒自己,蝴蝶總為每朵鮮艷舞躍。

  點頭,微笑,她態度恢復。

  一個小時後,她煮了碗海鮮面,進房間叫歐陽清吃飯,卻發現他裸身站在衣櫃前,單單在腰下圍起浴巾。

  慕情直覺想逃,可是……這男人是她的丈夫啊!何況,屋子就這麼大,能逃到哪裡。

  「你還沒整理好?」慕情訥訥問,偏過視線。

  「我想找地方放行李,—不小心發現,你的衣服實在是……」

  「乏善可陳?」沒錯,她只穿黑色農服。

  「你那些五顏六色的怪衣服呢?」

  「我說過,那些只是意外,並非常態。」她輕輕地解釋。

  「看來,我得重新認識你。」雙手橫胸,歐陽清笑眼望她。大家閨秀不符合他的需求,但她……可以再談。

  「希望不會讓你大吃一驚。」說著,慕情走到衣櫃旁,替他打理衣服。他帶的衣物不多,要待三個月,恐怕她得找個時間去幫他添購,天要冷了。

  大剌剌地,他接手她送過來的睡衣,沒進浴室,他不避諱地直接在她面前拉下浴巾、穿衣服。

  儘管偏開視線,慕情的臉還是紅到耳根,像熟透的番茄,讓她差點中風。

  「可惜。」他愛透她的羞澀,儘管他總認為女人的羞澀,是種帶了性暗示的做作,但他喜歡。

  「可惜什麼?」不敢抬頭,她低眼,認真整理他的衣服,少了濃妝作掩飾,她缺少追求男人的勇氣。

  「你少吃一餐豐盛。」

  「有嗎?」不動飛機餐的人是他,不是她。

  「有沒有聽過秀色可餐?」捧起她的臉,他逼她看自己的裸胸。想避開?他不容許。「怎樣?好吃嗎?口水流滿地了?」

  他笑得放肆,沒見過男人比他更無賴。

  「我不餓。」

  慕情伸手,貼在他的手背,想抓下兩隻大章魚,可是,惡劣的章魚巴上獵物,不肯鬆開。

  「多少『吃』一點吧,你長得太矮小。」

  突然間,歐陽清覺得用蠻力征服女人,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慕情無奈,垂下手,面對一個身強體健、孔武有力的男人,她的掙扎純屬多餘。

  「對於肉類食物,我……過敏。」慕情撇開臉,對帥哥過敏是種要不得的病症,可是,她病發了,而附近的醫院客滿中。

  「你吃素?不行、不行,吃素的女人不能帶給我幸福,快告訴我,你已經改變心意,我不想在四十八小時之內創下離婚新紀錄。」

  「你想控制我的食慾?」

  「不,我要你習慣肉食,並且……食髓知味。」

  輕輕一個痞笑,他將她塞進自己懷中。該死的契合感填充,滿滿的、滿滿的快樂充斥。看來……娶小野貓是個相當不錯的主意。

  低頭,頭碰上她的額頭,大家閨秀的靦腆、大家閨秀的羞澀、大家閨秀的被動,接在這些「大家閨秀」之後,依正常情況,他應該歎口氣,拂袖而去,然後再一次向自己肯定,他這種人不適合大家閨秀。

  可是,今天有點反常,他非但不想轉身離去,還想就這樣抱住她、環住她、貼住她,不放手。

  「你要做什麼?逼我吃肉?」

  那種眼光,是不是叫作纏綿縫絕?她咬咬下唇,尷尬卡在兩人中問。

  「可以嗎?」歐陽清問。

  這是徵詢。歡愛前,他從下徵求對方同意,對於眼前的反常,他只能說……婚姻很容易改變一個男人,尤其是娶到小野貓的男人。

  「媽媽沒數過我,我不會。」

  搖搖頭,但不論她怎麼搖,他的額頭始終頂在她額間。她可否解釋成,他對她……不放手?

  「這是技術問題,很容易克服。」

  吸引力增加,他的鼻子摩蹭上她的。

  「說的永遠比做的容易。」

  暖暖氣息噴上她的瞼,沐浴乳的芬芳環圈住新婚夫妻。

  「放心,有熟人帶領,你不會太辛苦。」

  他的唇滑往她的頰邊,濡濕的唇讓她陣陣心悸。

  「大哥,在新婚夜向妻子宣揚自己的性經驗,缺乏道德。」不過是貼近,她已經覺得不能呼吸,偷偷深吸氣,閉眼,解釋不來這種滋味與感覺。

  「你寧願我騙你?」

  慕情點頭。她曾以為男人都像父親,寧顯負盡身邊所有人,也要堅持自己的愛情。

  收攏雙臂,他與她更貼近,一個小小的用力,他將她抱高,坐在五斗櫃上。

  「傻瓜,唯美愛情只出現在偶像劇。」又一次,他否定愛情。

  「即使拚命追求,也求不到嗎?」慕情小聲問。

  「對於不存在的東西,怎麼追?」他反問。

  「對啊……我總在追求得不到的東西。」喟然,難怪她始終徒勞無功。

  「沒關係,至少你擁有我。」

  他俯身吻住她,熱辣辣的吻蓋上她的心,慕情想問,這個「擁有」的時效性有多長?然,驀地她憶起,他說過,他害怕窒息……面對這種男人,她的手中不該藏有繩結。

  小小的手攀上他的背脊,她說服自己,別再去追求不存在的東西。

  愛也好,欲也罷,不過一時興起,只要擁有眼前片刻,何必去操心未來噬心?

  「小野貓,你很美麗。」他的吻落在她纖白頸項上。

  「謝謝。」他對所有與他同歡的女人,都說過相同的話吧!

  褪去她的衣物,他的手在她背脊問眷戀……

  男人的喘息聲在她耳邊響起,那是亢奮?

  慕情不懂,她一向自矜自持。

  清涼空氣撫上她不著片縷的單薄身子,她微微顫慄。

  細心的歐陽清環起她,將她抱往床上,輕輕放下,邪魅笑容揚起,他是女人剋星。

  「會痛嗎?」她問。

  「這種問題對男人是侮辱。」

  語畢,他低頭吻她,唇齒相交,他的舌在她口裡採訪,尋找她的蜜津。

  火苗一簇簇往下點燃,她的心、她的胃、她的所有知覺,因這道火焰燒灼。心在狂奔、呼吸紊亂,歡倩呵……

  他不信身下的小野貓未曾經歷過洗禮,他任由自己的高昂主宰情慾,若千個灼吻,他膜拜了她潔白身軀上的每寸美麗。

  黑色床褥間,白得誘人的胴體,對於他,這是全新經驗,一個看來乾淨清純的小野貓,魅惑著他的慾望。

  捧住她的身子,一個掹力貫穿。

  突地,他定格的動作和她進出的眼淚一樣尷尬。

  「你……」天,他娶到瀕臨絕種的稀有動物了,明天他要去翻翻世界紀錄,看看小野貓的名字有沒有刊登在上面,標題是——全球最後一個高齡處女。

  吞下疼痛,她不曉得這種時候大部分女人會做什麼事情,但她急切想做的,是抹去他臉上的訝然。

  「你還要堅持我的問題侮辱到你了嗎?」

  「不要怕,我有補救方案。」

  接下來,他很用心地實行起他的「補救方案」。

  他又吻、又舔、又揉、又搓,硬要將她的神志驅逐於外,他要她意亂情迷、要她不能自已、要她滿心滿意問,只有身上的他。

  慢慢地……她勾住他的脖子;慢慢地……她誠心奉獻所有的自己;慢慢慢慢地……激狂帶領她嘗遍新婚樂趣。

  至於那碗海鮮面,抱歉,今晚的主食是紅肉,不是膽固醇偏高的海鮮。






  「你還不懂嗎?你老是追求不存在的東西,這是最愚笨的行為。」

  慕情看著正在痞笑的歐陽清,困惑地問自己,是否真笨得徹底?

  偏過臉,右方,爸爸扛著小小的慕心,在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原問奔跑,他們的笑聲響徹雲霄。

  她想加入,但一堵看不見的玻璃阻擋她的去路,她在玻璃窗外大喊,爸爸笑著對她搖頭,「離開,這裡不是屬於你的地方。」

  她回身尋找歐陽清,他身邊靠著艷麗女子,他擁著她、吻著她,無限溫情,  一時間,她不曉得自囚乙該何土何從。

  背過身,她想從另—端離去,卻發現四周都是斷崖峭壁,—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

  身後,爸爸、慕心、歐陽清和美艷女子的笑聲一波波傳來,他們的快樂彰顯出她的苦痛。

  閉眼,心在扯痛。跳下去吧,跳下去後再也感覺不到痛……雙腿一縱……

  慕情尖叫,從夢中驚醒。坐起身,她猛烈喘息。

  身後,男子一雙黝黑的凌厲眼睛在黑暗中盯著她的背影,帶著深思和研判,不同於平時的輕慢。

  她經常被惡夢嚇醒?她在害怕什麼?

  抹開淚水,慕情蜷起身子,頭埋人手臂中間低泣,須臾,捫眉,她吸吸鼻子,輕聲的對自己說:「慕情,勇敢點,你可以應付的。」

  回身,再躺回床鋪時,發現身邊人影,動作梢梢暫停,半晌,緊繃的情緒鬆弛。「笨慕情,你結婚了,忘記了嗎?」

  輕輕趴到他身上,慕情就著裔外月光,細細在心中描繪他的形象。

  「慕情,你應該滿足,雖然爸爸把最好的男人給慕心,上帝卻把次好的男人留給你。」只不過,她能留住這個次好男人多久?一年、半年、三個月或更短?慕心不是樂觀的女人,長期的不安全感軟不會她放心。

  她居然說他是次好的男人?!歐陽清不滿,難不成她心裡喜歡的男人是她父親留給慕心的那一個?

  慕心?慕情?故事中,她們是異母姊妹……

  歐陽清在心裡搜尋有關這個名字的所有資料,他記得,飛機上,慕情告訴過他,慕心的婚禮還上過新聞頭條,衝著這些資料,他有本事挖出慕  情的十八代祖先。

  動作輕巧,慕情怕弄醒他,她的手圈住他寬寬的腰,臉貼住他怦怦跳個不停的心臟。

  那年,她借酒裝瘋,躺進爸爸的懷裡,尋求一份安全,幾度夜裡醒來,只有空空蕩蕩的夜幕陪著她落淚,現在,有了專屬懷抱,眼淚再不會寂寞。

  忍住哽咽,任淚水漫過他胸間,多年的下平有人疼借,多年的遺憾有人愛憐,這種感覺很棒……

  如果,如果將來她有了女兒,她就要這樣子,夜夜抱菩她入睡,她要她貼在自己身上,為她唱催眠曲,不讓她認識害怕……

  她還要哭多久?哪有人拿眼淚當自來水洗臉?美國又不像台灣老缺水,愛哭也得分程度好不好?洞房花燭夜哭成這樣,人家會誤以為她不幸福。

  在歐陽清想出聲干預時,突然,他聽見她的聲音,她居然……在唱歌?

  我戴著面紗和鑲著假鑽的頭綴  參加這場期待已久的化妝舞會

  我知道這將是我唯一的機會  與你熟悉卻又陌生地相對……

  或許是這個流行戴面具的社會  而我也嘗盡了被忽略的滋味

  你終於溫柔地走向我  趕走灰姑娘的自卑……任我旋轉任我陶醉……

  摘錄自梁弘志的化妝舞會

  她的歌聲很好聽,這是很早以前他就知道的事情,時光荏苒,她的聲音依舊清亮,也依舊帶著淡淡寂寞。

  她的面具在他眼前卸下了一部分,另外一個部分呢?是無人探究的空間?

  不管怎樣,她的自卑、她的被忽略,都是他攏在手中的責任,她只能在他懷中旋轉陶醉,她的淚水只能在他胸懷中獲得包容。

  歌聲低了,胸前的小女人偎在他胸口入睡,歎息,歐陽清帶著滿足和他不太熟識的幸福感,環住他的新娘子。






  他很忙,從住進她家中的第二個白天起,他就有打不完的電話和處理不完的文件。

  意外地,她發現他精通英、日、法語,而且法律常識豐富到嚇人。

  有回,她笑著問他:「當黑道大哥,到底需要具備多少特珠能力和專業知識?」

  當時,他急著出門,只是匆匆吻吻她的額頭,回答說:「下回我拿哈佛的畢業證書給你瞧瞧。」接著,駕車出門。

  他們結婚一個月了,慕情不曉得他在忙些什麼,

  常常,天亮,她清醒,他已經出門。在等過一整天,為他開門的剎那,瞥見他皺皺的眉頭。

  他告訴她:「你不用替我等門,這樣我會有壓力。」

  為了避免他的壓力,她為他在保溫鍋裡備下飯菜、為他準備好換洗衣物,然後在聽見他用鑰匙開門的聲音時,迅速衝進房間裝睡。

  一個小時後,他躺上床,擾醒她,一晌貪歡。

  慕情不曉得是否所有夫妻都以這種方式互動,她只能單方面配合。

  她是乖巧的,從很小的時候就是,她乖巧巴結,不製造混亂,安靜等待被人看見。她試圖變壞過,可三歲定一生,她的一生定在乖巧那一方面,就是想製造意外,也難以持續。

  這種日子不會太難過,她本就獨自生活,從小到大,有一架鋼琴,她就能撫平心情,何況這裡是她生活四年的舊環境。

  而且,值得高興的足,她不再作惡夢了,有他的臂膀、他的胸膛,她替自己找足安全感。

  只不過……隱隱不安埋在心底,她不知道這段婚姻能維持多久,不確定下一個新鮮感會在什麼時候降臨歐陽清身上。

  得而復失的感覺很糟糕,她不願意太早嘗到。

  燙平清的衣物,她喜歡在他的衣服上面汲取他的味道;換過床單、拖完地板,她知道他是個有潔癖的男人,她心甘情願為他做所有一切,只因為……他提供的安全感太誘人。

  想起夜裡,他的愛戀、他的狂烈,這個男人很難讓人不愛呵……愛?她愛上他了?!對啊,愛上他比不愛他容易。

  不對、不對,她忘了,不可以愛他,那會讓他有窒息感……可是,已經愛上怎麼辦?

  有了,偷偷愛,不敦他知道,不讓他察覺威脅感。

  丟下才洗一半的碗盤,她要山山門替他買衣服,把愛他、不愛他這種麻煩問題丟諸腦後,為了待在他身旁,她樂於服從所有規則。

  腦海裡勾勒他的形象、心匠幻想他的聲音,活生生的歐陽清在她生命裡。有他,她的腳步輕快;有他,她的心情開朗。

  下地鐵,步行一段,她到常去的店裡買衣服。

  當全心全意愛著一個人的時候,為他做所有事都是快樂的,挑選衣服時,快樂;幻想他穿在身上時,快樂;付錢時也不例外。

  回程,行經她常光臨的咖啡店,偏頭望向窗內……

  咦?那不是清?好巧,居然在這裡碰上,向前,她想打聲招呼,可是他的表情讓她卻步。

  這個男人真是她丈夫?!嚴肅的表情、嚴肅的動作,他的五官結滿寒霜,沒有痞痞的笑容,不是漫不經心,他和她認識的歐陽清相去太遠。

  會不會……是不相同的兩個人?可,他是黑道,自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很正常啊!如果他不願意自己看到這一面,她何必強行介入?

  乾笑兩聲,她決定離開。

  這時,歐陽清和同桌女子走出咖啡廳。

  對於同性,人總有那麼一點好奇心,慕情偏頭望她,她是個褐髮女子,有著深刻五官、明麗眼眸、修長姣美的身材,和高大的歐陽清站在一起很相襯。

  女人不斷對他說話,美麗的唇靠在他耳邊,他聽得很認真,過馬路時,他扶著女人的後腰……

  心緊了緊,慕情咬住指甲,不要緊、不要緊的,她告訴自己,那是內方人的禮儀、是紳士風度的表現,不應該多存想像。

  她站在原地,逼自己壓抑心酸。沒什麼的,真的沒什麼,不過是男女之間的正常社交,也許他們是多年老友,也許他們是公事同袍,吃醋未免無聊。

  正當她在胡思亂想時,對街衝出三個持槍男子,朝著歐陽清一陣掃射。

  危急間,歐陽清拉著女子衝入咖啡廳,不過是兩分鐘內發生的事情,對慕情卻成了一輩子的痛。

  —陣噬心疼痛,鬆開提著的衣袋,低頭看手臂,慕情才驚覺自己受流彈波及,血自衣袖裡滲出來,她穿黑色襯衫,並不明顯,但血腥味刺激著嗅覺。

  他們不是針對她,她已經受傷,那麼……天!被當成目標的他,會傷成什麼樣?

  慌亂問,慕情急著找到他,狂跳的心詛咒自己。

  她要失去他了,就像失去父親一樣,總是在她追到安全感時,就有人遭殃,都是她害的吧!是她……她的不祥在出生那刻便已注定?

  一部黑色車子駛來,三個男人迅速翻身上車。

  慕情下意識衝進咖啡廳裡,滿地的玻璃碎層和哀嚎人群,讓她的心臟停止跳動,害怕自己看見熟悉的臉孔、

  愣愣地,她四下張望。他呢?他到哪裡去了?受傷了嗎?嚴不嚴重?

  老天!如果她得到安全感的條件是失去他,那麼,不要了,她不要了……從此她安分、她不追求,她還他自由……只求老大別帶走他啊……

  警笛聲響起,救護車來了,慕情糾結的心哽在喉間,血的味道充斥,唇齒抖得太厲害,她腿軟,失去他的痛苦在胸腔裡擴散……

  然後,那一幕回來了,她跪在棺木旁,額貼上冰冷木頭。

  他們說要驗DNA,她說不用驗,那是他,她最崇拜的爸爸,她看了他一輩子的背影,即使化成焦炭,她也不會錯認。

  她又要抱住一具冰冷屍體嗎?也許那個懷抱依然熟悉,可是失卻溫度,不復溫暖。

  「你在這裡做什麼?」

  他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慕情猛地回頭,是他……他沒事!

  太棒了,他沒事!

  跨過滿地碎片,她撲進他懷裡。

  感天謝地,他沒事!他好好的!他的懷抱一樣溫暖!她沒有失去他呀!感恩呵上天,拿走她所有幸運吧!她樂意交出全部,只求有他存在,她再也再也不貪不求。

  慕情抱得他好緊,不鬆手,緊咬的下唇,咬住她滿心不能言喻的喜悅。

  「你為什麼在這裡?」

  同樣的問語,同樣的嚴厲口氣,直到現在,她方才聽見他的憤怒。

  「我……」僵住的語氣裡帶著懷疑。他生氣?為什麼?為了她形容不來的快樂?他不樂意她保有他、不樂意她因他快樂?

  「你在跟蹤我?」歐陽清問。

  「沒有,我只是……」她急急想解釋,害怕自己讓他產生窒息感,他說過他受不住束縛。

  解釋方始,他身旁、躺在地上的女人呻吟聲響起,歐陽清蹲下身,抱住女人,他的注意力、他的溫柔全給了她,親親她的髮際,溫溫的笑容、溫溫的安慰,他告訴她沒關係,他會和她並肩一起。

  「不要怕,救護車到了,再忍忍。」溫柔……一個陌生而溫柔的歐陽清。

  她是他……多心不對,但慕情猜測他們之間的交情不同。

  「我會死嗎?」女人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宣告自己的勇敢。

  「我不會讓你死。」

  他說得篤定,在冷冽的眼睛裡,慕情看見憤然。

  「謝謝,我真愛你。」女人窩進歐陽清懷裡,慢慢陷人昏迷。

  她愛他?她在大庭廣眾下示愛……而他沒反對她口中愛情,樂意被她的愛情束縛,恐怕他們之間不僅僅特殊。

  「你沒事的,你不會有事,我不准你有事!」語畢,歐陽清抱起女子,衝出門外找救護車。

  慕情追逐他的背影,看著他為她瘋狂、看著他為她焦憂,那是失控的歐陽清,一個慕情不認識的男子,他沒有隨意輕鬆、沒有痞到讓人哭笑下得,這才是真正的歐陽清?

  終於,他們一起上了救護車:終於,他們一起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終於終於,他親口對女人說愛,她親耳聽見……

  這意謂著什麼?結束?分離?或者是要求她主動離去的暗示?該不該聽懂他的暗示,或者她該裝死,像母親一樣,保住自以為是的婚姻幸福?

  佇立街頭,慕情看著救護車絕塵而去的方向,嘈雜人聲在她耳邊漸漸淡去。

  現場連線、電視轉播,受傷的人——被拾上救護車,警察接手事發現場……這些情況全都進不了慕情眼中,

  在她眼前晃啊晃的,是他憂心忡忡的背影,是他質問她的憤怒,還有面對褐髮女子……他的溫柔。

  「小姐,你受傷了。」醫療人員走到她身邊,皺眉看著她臂上的鮮血,血流得太多,從臂膀問婉蜒而下,幾道沭目驚心的血痕在地上凝聚成一片濕紅。

  「我受傷了。」她喃喃重複對方的話。

  原來是受傷,心才會痛得那麼緊啊……低頭,慕情在地上看見自己的紙袋,那是她特地為他挑選的衣服,她繞過去拾起,抱在胸前,這些衣服他沒穿過,她聞不出他的味道。

  護士拉開慕情的衣袖,露出傷口。「子彈卡在裡面,很痛嗎?」

  痛……不會,痛的是心口不是傷口,那裡的組織壞死,不覺得疼痛。

  慕情搖頭,她的心在計較歐陽清眼中的憐惜,他喜歡「她」比她多……一如父親愛慕心比愛她多。

  她為什麼那麼不可愛?為什麼她只能是男人眼中的—點點,不是全數?

  是她的問題嗎?她不夠乖?她不夠聰明認分?她不夠聽話伶俐?

  哪個人啊,誰來對她說說分明,分析她仿錯過多少事情,為什麼她該命運乖舛,為什麼她總尋不到知心疼惜?

  「我們要送你到醫院動手術,把子彈拿出來。」醫護人員說。

  醫院?歐陽清也在醫院裡……他會在病房前面盼望徘徊,等待醫生為他帶來好消息,然後一絲安心笑容浮現,和她一樣,感激上蒼沒帶走心中摯愛。

  不!她不去醫院,不然歐陽清又要誤會她跟蹤,搖頭,用力從醫療人員手裡抽回自己的手臂。

  「我不痛,真的,一點都不痛。」她頻頻搖頭,頻頻後退,雙手緊抱住紙袋,那是歐陽清的,她為他精心挑選了整個下午。

  「放心,只是小手術,不會痛的。」他們安慰。

  「我沒關係,回去上點藥水就行了,我會自己包紮傷口。」

  她不去醫院、不看他們,她樂於當鴕島,今天晚上他回來,她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不去問、不去想,那麼,她便能保有她的丈夫、她的安全感。

  「不行,子彈必須取出來。」對方堅持。

  慕情同樣堅持,她轉身逃跑,可是失血過多,頭昏腦脹,她看不清道路,下一秒,她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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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30 14:34:04
第七章

隔天清晨,歐陽清回到小公寓,前前後後尋一遞,他找不到慕情,只找到洗了一半的碗盤。

  他們來過?他們帶走慕情,威脅他退出這宗案子?

  該死!他從不對淫威屈服,可是當事情扯上慕情……

  當初教授邀他加入這件弊案調查,他躍躍欲試,若不是時間卡在和何麗雲的婚事中間,他就打算接手。

  計畫臨時變更,他很高興自己沒錯過這件案子,卻沒料到對方居然大膽到當街對他動手,甚至帶走慕情!

  強行按捺下心驚,對手已經狗急跳牆,很快狐狸尾巴就會露出來,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但,他能不顧慮慕情嗎?

  教授常誇他是個不凡男人,在越危急的時候,他越鎮定。但這回他鎮定不了!他在屋裡來回亂繞,小小的二十幾坪公寓繞不了幾步路,就撞上盡頭。

  不行,他不能像只無頭蒼蠅,這樣救不了慕情,他必須定心、冷靜,話雖如此,談何容易?

  這時,門喀一聲打開,歐陽清迅速閃入門後,直到發現進門的人是慕情,他才鬆一口氣。

  她是安全的,沒有人動她、擄她,焦躁的心在最短時間內擺回定點,深吸氣,他回復沉穩,「你去哪裡?」

  沒有嚴酷、沒有憤怒,是平直單調的冷漠門吻,歐陽清提醒自己冷靜,這不是吵架的好時機,眼前有太多事情等著他去處理,可是,他不屑的口吻反而帶動慕情更多心驚,

  「我去……」

  她昏倒了,自醫院裡醒來時,發現手術已經動過,匆匆忙忙辦理出院手續,走出醫院才發覺已是隔日清晨。

  一路上,她擔心歐陽清在家中等自己,擔心他生氣、擔心他質問她去哪裡。不過,他的衣服還是昨天那套,他和自己相同,一夜未歸吧!

  「我去幫你買衣服。」這個藉口很糟糕,服飾店不會在早晨營業。

  「衣服呢?」

  「我忘了拿。」

  「你在說謊。」

  慕情抬眼,沒見到看慣的笑容,刻板臉孔上,她讀不出他的心思。

  「對不起……你餓了嗎?」轉身,她急著去為他做早餐。

  「我不餓,我想弄清楚,這些天我忙,你在做什麼?」幾度按下的火氣,在接收到她的謊言時爆炸。

  「沒什麼,我彈琴,做家事,對了,前幾天我同學校一趟……」她急急想解釋,但他的眼神擺明不信。

  她以為他聽不見,在回家打開門的同時,她快速奔向房間的腳步聲?她以為他看不出她搗著棉被在裝睡?他只是不明白,基於何理,她要窺探他的行動?窺探?這種感覺讓他不舒服。

  「為什麼出現在咖啡廳?」

  「我要去幫你買衣服……」

  話出口,他嘴邊的冷笑提醒她,同一個藉門,她用兩次,第一次說時,他不相信,第二次出口,他更不可能信。

  低頭,慕情放棄解釋。「對不起。」

  「你不打算說實話。」

  實話?再多的實話聽進他耳中,也都會成了謊話吧……

  「你跟蹤我,想探聽什麼?」

  他判定她的跟蹤罪名,那麼她有沒有跟蹤都不重要,對不對?

  「有話想問我嗎?」歐陽清問。

  慕情搖頭,能問他什麼?

  他說過不喜歡被等待,不喜歡被窺探,不喜歡被束縛,他不喜歡的東西那麼多,任何一個不小心都會引發他的怒氣,她怎能亂問問題?

  她只想保有他在身邊的日子,只想保住她積極追尋的安全感。

  「你不想知道昨天是什麼情況?為什麼有人要對我下手?」

  又搖頭,慕情不問,她要憑自己的想像做最簡單的臆測,臆測黑道大哥被愴擊是很平常的事情,她要自我認定,他和那個女人只是泛泛之交而已,這個臆測會讓他們的未來,容易繼續。

  「你不想知道我抱在懷裡的女人是誰嗎?」

  歐陽清向前湊近一步,她的頭垂得更低。

  不知道、不知道,她壓根不想知道。

  知道了,勢必攤牌:知道了,她想保有的安全感就會消失不見。不要知道,請不要逼她知道,誰說蒙在鼓裡不是種幸福?

  慕隋沒忘記過那年,爸爸在家裡對母親攤牌,他告訴媽媽,這輩子他只愛一個女人,再不可能喜歡上別人,要求媽媽放手,任他自由。

  他的坦白謀殺了媽媽自以為的平淡幸福,媽媽變得殘酷、變得無心,她不疼慕心、不愛慕情,她生活在仇恨中,不准任何人快樂。

  所以她不要攤牌、不要知道真相,他想愛那個女人就去愛吧,偷偷摸摸去愛,只要瞞著她,哄著她,她樂意為他做盡一切,保有他生命中,屬於她的一小部分。

  「你沒私下猜疑,她是我的工作夥伴或情人?不想瞭解我們是否談過戀愛?你很想知道的,對不對?」歐陽清不解自己的憤怒從何而來,見她安然無恙,他應該放心才是,可是她的態度讓他火大。

  讓慕情跟蹤的想法盤踞心頭,那種窒息感,歐陽清無法忍受,他痛恨被控制,這是他從小到大致力擺脫的感覺。

  他要攤牌了?!馬上要攤牌了?!接下來他們會吵架,大吵特吵,吵到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婚困是一場悲劇……所有人都來逼她放手……

  不要,不聽,她一句話都不聽,慕情搗住耳朵,她只想維持現狀,只想夜裡有他、夢裡有他,別再敦她哭著驚醒。

  歐陽清拉下她的手,逼迫她正視自己。「小野貓,我警告你,永遠不要試圖控制我,我不是你可以控制的男人,還有,不准對我說謊。」

  被家族力量控制,已讓他無法喘息,他不需要再增加—個名為妻子的女人來進行控制。

  「我懂,我真的懂,以後不會、不會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請你原諒我。」幾句話,她認下不該她的罪,熱淚盈眶。

  她的「乖」稍稍平撫他的憤慨,緩氣,歐陽清停止欺侮她。

  「所以你承認跟蹤我?」

  他是個律師,習慣搜足罪證,逼對方就範,現下,慕情是他追逐的獵物。

  回望他的眼,慕情暗自問,是不是認了,會令事情簡單?他期望,期望她說出他想要的答案,於是她點頭,認罪。

  「很好,告訴我,昨天晚上你在哪裡?」他問。

  這回,慕情決定說實話:「我去醫院……」

  「你整個晚上在外面,找遍各地醫院,想找到我和艾蕊絲?」

  想搖頭,但他冷淡的眸子中寫著警告,警告她別說謊,想出口的話在口中繞圈圈,嚥下肚,垂頭,她又認了。

  白癡!單身女子深夜在外面亂闖有多危險?!想到這裡,火氣上升,出口,就是一陣不客氣——

  「你這麼努力不就是想知道我和艾蕊絲的關係?我要告訴你了,你又不敢聽,真受不了你們這種大家閨秀的做作!」

  他一向自持,在面對所有惡劣場合和強勢時,都能冷靜以對,偏偏碰上這隻小野貓,冷靜失靈,他必須不斷控制心情。

  給她一個面具吧!那麼她就能大聲告訴他,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樣。俯首,慕情找不到面具,找不出反駁的勇氣。

  「我討厭你的虛偽、痛恨你的假裝,說實話,你到底要什麼?」

  要什麼?她不過是要一個男人的專心對待,很難嗎?慕情有爸爸、有亞瑟,為什麼她無權得到?

  「說話啊!敢想為什麼不敢說?」歐陽清咄咄逼人。

  驀地,話衝出口,慕情踩不住煞車。

  「是不是只要我出口說要,就能得到想要的?那麼我要老天爺給我一個爸爸,我要訂下你的生生世世,我要那個女人離你遠遠的,我要像所有的家庭主婦般生兒育女,我不要遵守你的規則,不要害怕你受束縛,我只要做自己快樂的事,」她一口氣吐盡。

  「你很貪心。」冷眼望她,她和他熟知的大家閨秀一模一樣。

  「所有女人在愛情裡都會變得貪心。」這輩子她沒真正為自己做過一件快樂的事,愛他,是她自己唯一主導的幸福。

  「愛情?你愛上我什麼?我給的結婚證書,還是床上功夫?我們在一起不過幾十天。」他輕哼。

  他看不起她的愛情?那麼明顯的蔑視呵……

  「誰規定愛情的發生,時間是重要元素?」心在冷卻,恍惚問,她看見他們逐漸背道而馳。

  慕情的話帶來壓迫,這個局面從不在他想像中,他早說過他的原則,合聚怨離,誰都別想勉強誰,而今,她的貪心讓他不屑。

  「第一,我不是你爸爸,給不了你父愛;第二,我從不讓女人來預約或操縱我的生生世世;第三,我要和誰相處是我的事,至於你想生兒育女當家庭主婦,對不起,你找錯對象。」他說得絕然。

  意思是……他不想當她孩子的父親,「你忘記我們結婚了?」

  「你認為婚姻可以提供多少保障?在我眼中,證書抵不過一句承諾。」

  「婚姻不就是承諾嗎?」慕情追問。

  「不是。」

  一句回答,歐陽清將慕情打入地獄。沒有了,她什麼都沒有了,還以為她手中握有愛情、婚姻,安全、知心……說穿說透,不過足一場空虛……

  轉過身,歐陽清背向她,目光抓住他的背影,她像追逐父親般追逐他的腳步,喘……喘透心肺,她曉得,無論追得再快、再辛苦,仍將一分一寸失去他的蹤影、他的情。

  他感覺窒息了!他不要她了!他要掙脫她的束縛遠離……

  不,不要啊!請不要……她後悔所有的「想要」、後悔自己的「貪心」、後悔不遵守規定,好後悔,她願意吞下所有推開他的話語。

  一個衝動,慕情從背後抱住他的腰,用力牽扯,她手臂上的傷口進裂,慕情不在意,她只在意他還要不要再進家門,要不要勉強留在婚姻裡  。

  閉眼,不聽話的眼淚嚥下喉問,帶出酸澀。

  「對不起、對不起,我糊塗了,我胡說八道、胡思亂想,我把簡簡單單的邏輯弄擰,我知道你要的,樂意配合你想要的,我們一向合作愉快,對不對?往後,我會小心翼翼,不踩你的地雷,遵循你的意見。你愛和誰一起就和誰一起,我不說傻話、不作非分之想,這樣子……可不可以?」

  慕情說得又快又急,退回殼裡,她只想維持住眼前。

  翻出底牌,這段話,讓她成為愛情中的弱勢族群,往後,將就和妥協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這段話,也讓歐陽清的火氣在瞬間融化,

  歎氣,他回轉身,將她抱人懷裡。原諒她了,誰讓她那麼乖義那麼可憐兮兮。

  「這是最後一次,我不希望發生同樣的事情。」他下通牒。

  慕情點頭,承擔。

  在她點頭之後,歐陽清決定從輕量刑。

  「這陣子不要出門,要買東西的話,托樓下房東幫忙。」

  他說一句,她點一下頭。

  「這幾天,我很忙,也許不會天天回家。」

  又點頭,他的話她照單全收。

  「你一個人在家,要是有陌生人來敲門,別開門。」

  慕情還是點頭。

  話交代完,歐陽清望她一眼,拿起電腦,準備離開。

  走出這裡,他還會再回來?拉拉他的袖子,慕情慾言又止。

  「有事想說?」

  張口欲言,擠半天,乖乖慕情沒有他痞痞的笑容相伴,說不出半句。

  「說話,勇敢一點,我喜歡你的野貓性格。」他撫摸她及腰黑髮。

  「她還好嗎?傷勢嚴重嗎?」

  歐陽清抬起慕情的下巴,凝視她的眼睛,想自裡面解讀訊息,但裡面的訊息太複雜,他讀不出仔細,只能看出她真誠盼望艾蕊絲沒事。

  「艾蕊絲絲沒事。」

  「謝天謝地。」這句話山山自肺腑真心。

  歐陽清的手機聲響,接起。「艾蕊絲?你起床了,我馬上過去,不行,受傷的人不能喝咖啡,我幫你帶牛奶。」

  口氣恢復輕鬆,眉角再度飛揚,他的好心情很明顯。

  他要去陪艾蕊絲?那麼……他是連背著她、欺瞞她都不願意……好個正大光明……

  淒然微笑飄上,慕情俯身替他拿起地板上的手提電腦,將他送出家門,送到……另—個女人身邊,誰教她是弱勢?

  脫韁愛情縛上層層枷鎖,埋在深層地底,天日與它無緣。






  慕情真的很聽話,她沒出門半步。

  關在家中,小小二十坪的地方,從客廳轉到廚房、從臥室繞到書房,心情紛亂。    

  時時刻刻,她在腦中構想,歐陽清和艾蕊絲在一起的言笑,想他們的感情,想他們的默契,想他們一直在一起。

  夜裡,她早早上床、早早抱住枕頭,入眠很難,但她不想讓他誤以為她正在窺探他、試圖控制他。

  昨夜,他們談到德國心理學家佛洛姆的話。

  佛洛姆說——不成熟的愛,所遵循的法則是「因為我被別人愛,所以我愛別人」。成熟的愛所遵循的原則是「因為我愛別人,所以我被別人愛」。

  這兩句話在施與受之間打轉,慕情問他:「世界上有一種人,她認真去愛別人,卻得不到回報,難道她該為了『成熟的愛』,繼續要求自己付出不斷?」

  歐陽清聽完大笑,他取笑她的佛洛姆是個過時的心理學家。

  歐陽清說:「這是個經濟掛帥的時代,任何事情都強調投資報酬率,不管愛誰都是危險行為,只有愛自己才是正確。」

  「可是只有自己愛自己,不寂寞嗎?」慕情反問。

  他回答她:「找—群不愛你,卻能令你快樂的人留在身邊,熱熱鬧鬧的空間會讓人忘卻寂寞滋味。」

  「我是那個不愛你,卻能令你快樂的人嗎?」慕情在問這句話之前,培養了若干勇氣,卻在話出口後,勇氣喪失,縮起脖子,不敢接受答案。

  幸運地,歐陽清沒給她答案,他反覆思索慕情的問題,重點擺在「不愛你」那個部分。

  一時間,兩人間淨是沉默。

  背過歐陽清,慕情在心中計數,意圖算出,自己還有多少魅力留下他。而歐陽清煩惱的,卻是自己摸不透的心情。對她……當真無愛有欲?

  慕情扭乾手中拖把,用力太掹,扯動了手臂上的傷口。

  傷口發炎了,醫生叮囑她,要她隔天回醫院換藥,但歐陽清不想她出門,她便乖乖留在家裡,仟傷口去發炎。

  不過,隱瞞住「想要」,她的乖有了代價,他不再氣她、不再對她質疑,他又能痞痞地笑、又能陪她聊天訴心。

  她愛賴在他懷裡,享受暖暖的體溫,享受—種名為安全感的東西,這東西,她尋尋覓覓了多年,

  那天的事彷彿從未發生過,要不是手臂上的傷痛著,她樂意遺忘所有不快,他還是她的黑道大哥,她仍是他的小野貓,他們之間或許愛情不長久,但不至於在眼前結束。

  CD唱盤裡,海頓的奏鳴曲正在進行,慕情拖著地板,口裡隨音樂輕哼,表面上她輕鬆愜意,實際上,輕鬆底下的,是一顆不安的心。

  她有恐懼,恐懼下一個莫名其妙的爆炸落下,她努力維持的,全部不見了。

  叮咚,門鈴聲響。

  他回來了?這麼早?是艾蕊絲終於痊癒,他可以將時間多分些給她?掛上笑容,她迎向前。

  門外的男人……慕情怔愣,該不該稱呼他們為不速之客?

  「小野貓,你這身打扮太良家婦女,我幾乎不認得了。」小威率先開口,大大的手拍上她的紅腫。

  吃痛,慕情的眉頭皺成直線。

  「你們怎麼會來?」她訥訥問。

  「應該是我們問你,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小威老實不客氣,主動踩進屋內。

  「這裡是我租的公寓。」慕情回答,側身讓小威進門,下意識把受傷手臂藏在身後。

  「別告訴我,阿K是吃軟飯的傢伙……咦?等等,你該不會就是那個該死的慕情!」

  小威想起歐陽清特意留下的結婚證書,沒人料到,他居然在結婚前夕和另外一個女人結婚。這招夠掹,掹得小威跟老皮在開啤酒慶祝時。沒忘記互相討論,這樣一出誇張劇本可以賣價多少。

  「我是慕情沒錯,至於該不該死,恐怕不是我能決定。」搖頭,她的笑撐得好辛苦。

  「阿K到最後還是娶你?真不可思議,原來到PUB釣男人,是個不錯的主意。」小威說話不客氣,雖然他不贊成老友娶何麗雲,但更不贊成他隨便在馬路邊撿女人。

  忽略掉小威的諷刺,慕情要求自己不在乎。

  「阿K……哦,我說的是歐陽清,他在家嗎?」老皮問,他人還在門外。

  「他不在,晚一點……大概會回來。」她對他的行蹤沒把握。

  「方便在這裡等他嗎?」老皮是持重男人,令人耳目一新的慕情,讓老皮對她另存看法。

  「嗯,不好意思,請進。」

  請老皮進屋後,慕情到廚房裡泡咖啡。

  客廳裡,小威抓著老皮討論這位「慕情」,討論她的手段和她前後判若兩人的姿態。

  小威離開座椅四處逛,從房間逛到書房,再逛回客廳,這裡不大,但女主人的用心處處可見,當他逛到裝滿比賽獎盃的玻璃櫃前,瞠大雙眼。

  「不可思議,小野貓竟然是茱莉亞的高材生,你信嗎?」

  他拉起在沙發坐定的老皮,逼他逐一看過令人訝異的東西。

  「所以,用外表度人是很膚淺的行為。」老皮說。說話的同時,他忘記自己曾經拿慕情當雛妓看待。

  「我不相信,你想會不會是她假冒慕情的名字,到處招搖撞騙?」他怎麼也無法將小野貓和音樂家聯想在一塊。

  「你問我?去問阿K吧!和慕情相處的人不是我。」攤攤手,老皮回到位置上坐下。

  「你忘記,最早小野貓想嫁的人是你,嫁給阿K算是……退而求其次吧。」小威湊到他身邊說話。

  「這句話,你最好別在阿K面前提。」不管怎樣,老皮覺得這個「慕情」對於阿K,肯定特殊,否則他不會在婚禮前夕端出烏龍大餐。

  相交十幾年,他怎下懂得這個死黨?歐陽清是個痛恨被拘束的男人,這回肯接受家裡安排,讓他們跌破眼鏡。雖然清對婚姻缺乏期待,然一旦決定,不易更改。

  他們不曉得慕情是何方神聖,但能讓歐陽清臨時變卦,不會是個普通人,只不過,他們都沒想到,慕情是他們見過的小野貓。

  走出客廳,慕情把茶端上,小戚起身,她掹地後退,迅速把手臂藏在身後,這個動作太誇張,誇張得讓老皮蹙同。

  「你是慕情?」小威問。

  「是。」她乖乖作答;

  「有什麼可以證明?」

  「身份證、護照……畢業證書可不可以?」她想起剛到手的畢業證書。

  「你確定自己是慕情,並非冒名頂替?」

  「慕情這兩個字很特殊嗎?為什麼要冒名頂替?」她不懂,偏頭問小威。

  「是沒什麼特殊。」小威同意她的話。

  「我想……想請問,你們怎麼會找到這裡?」慕情在廚房裡猜想許久,還是想不出原因。

  「上星期,我來美國出差,在新聞上看見發狂的歐陽清,於是找上他哈佛的教授,探聽之下,他給我這裡的地址。」

  哈佛?原來那日的話並非戲言,他果然是哈佛的高材生,突地,她發覺對於丈夫瞭解太少。

  「所以,你們找到這裡……」

  「很快的,他的父母和未婚妻也會找上門。」小威接口。

  未婚妻三個字直接敲上腦門正中央。他有未婚妻了……一個全家族認可的未婚妻……那麼她握在手裡的結婚證書,到底有幾分效用?如他所言,抵不過一句承諾,不過兒戲?

  見她慘白神色,老皮浮上同情,他走向前,安慰地拍舶她的肩膀,這一拍牽動了她的痛覺,低吟一聲,尚且不及反應,老皮迅速抓起她的手臂,將寬鬆夾袖往上推。

  贏弱的手臂,雪白紗布上的血跡已成墨褐色,紗布旁的肌膚又紅又腫,輕輕一碰,慕情便痛得齜牙咧嘴。

  「你的傷口發炎,應該馬上看醫生。」老皮皺ZC搖頭,這個女人不會照顧自己。

  「沒事,過幾天就會好了。」慕情想收回自己的手,老皮不讓。

  「不可能沒事,你有沒有聽過蜂窩性組織炎?那會要人命的、」小威恐嚇。

  「這個傷是怎麼弄來的?」老皮問。  「別誣賴是阿K打的,我不相信他會打女人,除非是女人太過分。」

  所以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就算真是阿K打的,也是女人太壞,這就是男人問的「義氣」。

  「是我自己不小心。」搖頭,她一次次試圖縮回自己的手,但老皮力氣大得嚇人。

  「不管怎樣,你必須看醫生。」

  不由分說,老皮拉著慕情往外走,說不通感覺,就當作是……朋友妻不可不顧吧!






  慕情答應過他的,才幾天就不安於室?

  歐陽清氣得在客廳裡團團轉,明明是焦心,他偏表現出憤怒;明明對人對事,他都沉穩得一臉無關緊要,偏偏碰上慕情,他就慌了陣腳。

  當鑰匙插孔的聲音傳來,歐陽清壓下狂怒,冷冷地替自己倒一杯水,冰水自喉問滑下,嚴厲盡斂雙瞳。

  「你回來了?」

  慕情見到他,忙迅速進屋,想投入他懷抱的身子,卻在他面前硬生生停住。

  他……生氣了……他生氣她出門?剛剛她應該再堅持些,看不看醫生無所謂的。

  「你答應過我不出門的,為什麼出去?」

  慕情好怕他這種口吻。「對不起,我……」

  「你的對不起時效有多長?三天?五天?」

  冷峻眼神、肅然口吻,讓慕情下意識退後兩步,搖頭,她認識他的部分……真的不多。

  「你去哪裡?說!」他口氣咄咄逼人。

  「我們帶她到醫院換藥,她的傷口發炎得太厲害,再不看醫生,要準備截肢了,不曉得一隻手的女人還能不能彈鋼琴?」

  小威涼涼插話,打破尷尬,阿K很少發火,尤其是對女人,這一回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

  傷口?他嚮慕情投過一瞥。

  「我、我去幫你們泡茶。」低眉,沒有面具的小野貓,連話都說得特別小聲。

  「你的手不想要了?」老皮阻止她的動作。

  「那……我……」她要把自己塞在哪個縫縫裡,才能躲開他的怒氣?

  「你去休息,醫生說的。」小威把藥袋交到慕情手上,推她人房間,接下來的討論,她不適合當觀眾。

  房門關上,老皮率先開口。

  「你的事情在台灣鬧翻天,兩個政商家族變成媒體的追逐焦點,尤其是新娘子何麗雲,還有那位沒人見過的慕情小姐。有人說慕情兩個字是化名,也有人說她是專門玩仙人跳的高手……眾說紛紜。」

  「促成豪門婚事的人不是我。」歐陽清推卸責任的能力不弱。

  「至少你沒反對,何況在沒碰上慕情之前,你打算乖乖受控的,不是嗎?」老皮點出重點。

  「那又如何,我後悔了。」

  這段日子,歐陽清想過很多,自己本就是痛恨被控制的性子,一次次他為「習慣」將就妥協,一次次他的真性情被填壓在家族形象裡面。

  也好,就由逃婚這件事情當開端,讓父母族親看清楚,他的年紀已經大到不接受安排。

  「先給你個心理準備,伯父母已經註銷你的結婚證書,你和慕情的婚姻不算數。」小威拍拍老友的肩膀說。

  「註銷?憑什麼?」

  「不知道,反正所有台灣同胞都知道你的婚姻不成立,這時候,如果你帶慕情回去,她躲不掉媒體。」小威說。

  「你建議我不回台灣?」

  「就算你不回去也躲不掉,槍擊事件已經傳回台灣,我想你的家人會在短期內找到你。」老皮實說。

  「有更好的建議嗎?」

  「有,讓慕情把傷養好,將她鍛煉成神力女超人,因為接下來的日子,她絕對不會好過。」老皮說。

  「她受傷?」這件事他全然不知。

  「你不知道?你們不會是同床異夢吧,她只是你擺脫何麗雲的一顆棋子?」突然,他開始同情起慕情。

  「把話說清楚,她幾時受的傷?」歐陽清急問。

  「聽說是在槍擊事件當天,她受流彈波擊,當天受傷的民眾除了艾蕊絲,還有八個人。」老皮把話說明。

  所以,她那天晚上留在醫院,並不是跟蹤他和艾蕊絲,而是受傷?他錯怪她了?

  「哦!對了,這是她上次留在醫院忘記帶回去的東西,那個洋醫生對慕情有好感,眼巴巴特地為她保留下來,你都沒見到,當我告訴醫生慕情已婚時,他的表情有多精采!」這時候,小威還有精神說笑。

  歐陽清打開紙袋,是幾件他尺寸的衣服。她果然是去替他買衣服!再—次,證明他對慕情的誤解,罪惡感迅速泛襤。

  「好啦,我們先走,基於好朋友立場,我們會試著幫你勸勸伯父伯母,請他們先別到美國找你,讓你好好的把貪瀆弊案官司打贏,到時揚名國際,他們面上有光,你想談慕情的事情,起碼手上多上幾個籌碼。」老皮說完,揮揮手,和小威離去。

  送走好友,歐陽清看著紙袋裡的衣服。當律師首重客觀,對慕情,他卻主觀得過了頭。他的客觀呢?他似乎總把不公平加諸在她身上,望望緊閉的房門,歐陽清歎氣。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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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30 14:35:27
第八章

歐陽清進屋,慕情正拿著粉餅,想替自己畫出大濃妝,她有許多話想對他說明白,可是沒有偽裝,乖巧依順的慕情,勇氣不多,

  「小野貓,不要上妝,我喜歡乾乾淨淨的你。」歐陽清搶走她手上的粉餅盒。

  一時間,四目相對,想對他說的干言萬語,全化作一句對不起。

  「你對不起我什麼?」

  「我跑出去。」    

  「受傷為什麼不告訴我?」

  拉起她的手,傷口讓紗布擋住了,但紗布掩得住傷口,卻掩不住他的心疼。

  「我不要你生氣。」縮回手,這個傷老是提醒著,那日裡,他的怒氣。

  「在你眼中,我常生氣?」

  她點頭,復又搖頭。

  他不常生氣,只是任何一次生氣都讓她產生極度恐慌,恐慌他要離開她身旁,她不想他走,不想兩人的關係消失太快。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常生氣,我只是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

  還能說嗎?他告訴過她永遠不要相信愛情長久;他說,大家閨秀想法單純,往往跟了一個人,就決定自己一輩子;他說他是個需要自由的男人,害怕窒息感,無法留在同一個女人身邊太久……

  他的名言是歡則聚、厭則離呀!她怎能說她擔心分離?前車之監仍然印象深刻。

  「清……你厭倦了嗎?」

  「厭倦?」

  「嗯,厭倦兩個——的生活,厭倦同一個女人的舊面孔,或者厭倦婚姻帶來的束縛感。」

  「我是喜新厭舊,可是沒有你想的這麼嚴重,我們結婚多久?」

  「到今天滿一個月。」她是魯賓遜,在他給她的山洞中,一道道刻下歲月痕跡,只不過她每道都刻在同一條線上,一天一回,那道痕跡順著她的愛情日積月累,深深地烙在她怕傷泊痛的心。

  「滿一個月,要不要……去慶祝滿月紀念日?」歐陽清提議。

  他的提議讓慕情訝然,半晌,她訥訥回話:「又不是生小孩。」

  「只有生小孩才能慶祝滿月?我就愛慶祝結婚滿月,怎樣?有疑問嗎?」他痞痞地說。

  「我以為結婚男女只過掃墓節。」

  歐陽清聽得哈哈大笑,他的笑容是陽光的、燦爛的,帶著真心,去除淡淡戲譫。

  「你說吧,人類是種多麼奇特的動物,眼巴巴的追求、示愛,好不容易熬到進禮堂,從此捨棄情人節,只重視清明。」

  他的痞笑,鼓舞了她的勇氣,她又敢在他面前高談闊論,毋需面具。

  「貪心是全體人類的共同特徵,婚前羨慕已婚者的幸福:婚後又懷念婚前的自由無束。」

  「沒錯,你開始懷念婚前的自由了嗎?」

  「我不是你,我是良家婦女。」

  「瞭解,那種讓人噁心的做作女人。」他表情誇張,面露嫌惡。

  「謝謝你的誇獎。」皺皺鼻子,慕情對他的話認真。

  「我喜歡你當小野貓時的勇敢、直接。」

  「是你不要我當野貓的。」她指指桌上的粉盒。

  「我只要你當我一個人的野貓。」

  這句話帶出佔有慾,歐陽清沒發現自己的想法開始轉變。

  然慕情發覺,他說要她當他「一個人」的野貓。

  「可不可以……思……」

  「我的小野貓說話可不會吞吞吐吐,」他笑著將她抱上膝間,嗅聞著她秀髮的芬芳,下頷貼在她額問。

  「我想說,如果你的喜新厭舊症不是太厲害,而我這張臉還算有人緣……當然,我會盡量不去束縛男人,努力當你的小野貓,不會處處流露出良家婦女的做作……」

  「小野貓,我的耐心不多,你想繞完地球一周,才告訴我你的重點嗎?」

  捧起她的臉,那份戰戰兢兢惹得他想發笑。

  「我想,要是一切情況都不壞的話,你願不願意……讓這個婚姻的有效日期拉長一點?不要以為我想霸住你,我只是覺得兩個人的生活很有趣,雖然多少有不愉快的時候,可是不孤獨的感覺真的很好,你難道不覺得身邊有一個人……」

  「給我理由。」歐陽清截下她的話。

  「理由?」她迷糊。

  「延長婚姻有效期限的理由。」

  「嗯,我喜歡夜深人靜時,你長長的手,把我全部圈在懷裡。我喜歡站在高高的你身邊,好像你能替我頂起一片天空。」

  「如果我不夠高、手不夠長,你也會要求我把婚姻期限延長嗎?」歐陽清問。

  這個問題,慕情想得很認真,歪著頭,從頭到尾打量他全身,三分鐘吧,三分鐘後,她認真點頭。「我會。」

  「好,成交!」

  「那我們可以過結婚週年紀念日羅?」她的眼睛進射出光芒。

  「可以。」

  「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可以過更多個週年紀念日,對不對?」

  人心不足蛇吞象,她越要求越多,歐陽清明知道這是陷阱,還是奮不顧身往下跳去。

  為什麼?因為她臉上那抹春陽。

  「只要不和掃墓節衝突的話。」

  「不會的。」

  洗了三溫暖的情緒,從谷底爬上天堂,慕情說不出滿心歡喜,這回她的腳步夠快,追上她搜尋已久的安全港灣。

  攀上他的頸子,狠狠摟住他,她要他分享她的快樂。

  沒想到這一用力,扯出痛感。

  「唉呦。」慕情倒抽一口氣。

  「怎樣?傷口痛嗎?」

  「沒關係,一下下就不痛了。」

  「不行,我帶你去換藥。」他口氣不善。

  「我才剛換過。」她小小聲反駁。

  「才換過藥還會痛,走,帶我去看看那個庸醫在做什麼,不會照顧病人的傷口,只會照顧病人忘記帶走的東西嗎?」這話醋意十足。

  「你說……」慕情不解。

  「沒錯,就是那包『我的』衣服。下次買衣服不要到那家店,不要經過那間危險的咖啡店,美國人合法擁有槍械,誰知道什麼時候又會被流彈打中。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是冤枉的,他在向她說抱歉——用他的方法。

  「等我把這裡的事情處理好,馬上帶你回台灣,見我的岳母和小姨子。還有,不准胡思亂想,艾蕊絲是我的研究所同學兼工作拍檔,她只喜歡女人,不愛男人,下次見了她,別靠她太近,上次,是我找到斬證據……」

  他在向她解釋艾蕊絲的存在?夠了,這樣就夠了,她只想確定她的安全感不會逃跑。

  拉拉他的衣袖,一朵含淚梨花望著他。

  「你看,我就說別化妝,不化妝的女人哭起來多可愛,也不用擔心弄髒我的襯衫。」說著,他把她攬進自己懷裡。

  為她頂起一片天?他願意。

  這一夜,不,是未來若干個夜晚,他願意為她頂起所有星辰。

  相擁的兩人,倚窗而立,雨過天晴晚風輕。






  誤會冰釋後,慕情和歐陽清的生活恢復。

  他仍然忙碌,但再忙,都會抽空回家陪她吃晚餐,他不再認為她的等門是風箏線,時時牽制他想飛的心。

  工作漸入佳境,整個案子進入司法程序,歐陽清的照片與名字時時出現在頭版新聞,要不是慕情對新聞時事不甚關心,她會發覺,原來枕畔的軒昂男子是個知名律師,而非黑道大哥。

  慕情臂上的傷口幾乎全好了,成天,她整理家裡,作飯、彈琴、練習樂器,偶爾回母校和敦授老師見見面,聊聊天,

  教授認為慕情不往舞台方向發展是個錯誤決定,但,她是個幸福女人,倘徉在聿福中的女人,容易無心事業。

  門鈴響起,慕情開門。

  門外是個她意想不到的人物——亞瑟·威廉斯,慕心的丈夫,一個法國商人,聽說他是法國首富,也是爸爸心目中最佳女婿人選。

  慕情見過他幾面,在爸爸發生空難那段期間。

  「我可以進去嗎?」亞瑟問。

  「如果不是太重要的事,我們站在門口說就好了,我先生……不喜歡陌生人來家裡作客。」拒人千里,對於維護她的婚姻,慕情小心翼翼。

  「你結婚了?」

  「是的。」

  「我沒想到。」宣佈遺囑當天,慕情當著所有人的面,放棄財產,並叫喊著要出去嫁人,果然短短不到三個月,她結婚了。真是夠倔傲的女子!

  假如他知道慕情是在奪門而出那一夜,就成功將自己嫁出去,恐怕表情會更生動個十倍。

  「這三個月,我們在台灣請人四處找你,卻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沒想到你人在美國。」亞瑟打量慕情,她和他印象中濃妝艷抹的女子不同,是婚姻政變她的偏激乖戾嗎?

  「找我做什麼?」冷冷地,她在身邊築起一道防衛性高牆。

  「你可能不知道,你母親進了精神療養院。」亞瑟說。

  「怎麼可能?!」

  柳眉微皺,苦悶堆上心頭,這號表情他常在慕心身上見到,她們兩人,果然是姊妹。

  「你離家出走那天,你母親就崩潰了,之後,我們送她到醫院做檢查,醫生說她得了躁鬱症,祖母年事已大,沒辦法照顧她,我和慕心又急著回法國,才將她送進精神療養院。」

  怎麼會?她不過離開三個月,競發生這些事!她的家庭……正式瓦解?

  「媽媽情況好嗎?」她焦心。

  「上個星期我到台灣,處理你父親公司的問題,趁空,我陪慕心去看你母親,比起上次,她精神好多了,能認得出慕心,還抱住慕心,請求她原諒。哦,對!我遇見她的主治大夫,姓蔣,聽說是你母親的老朋友,他們認識許多年,你知道他嗎?」

  慕情點點頭,是蔣晉峰叔叔吧!印象中的蔣叔叔是個頗有權威的精神科大夫,年過五十,尚未結婚,他的脾氣溫和、性格體貼,對母親很好。

  每次母親和父親問發生問題時,經常是他在居中協調支持,好幾次母親告訴她,要是沒有蔣叔叔幫她,她早活不下去了。

  「蔣先生說再過幾個月,你母親就能離開療養院,不過,她需要盲人在身旁照顧,慕心想帶她回法國,可是蔣醫生認為剛出院就到異國適應新環境,不是個恰當作法,何況,你母親對蔣叔叔很依賴,恐怕她不願意離開台灣。」

  「我知道蔣叔叔的療養院在哪裡,我會回去,謝謝你通知我,也謝謝你照顧她。」

  「她是我的岳母,照顧她是理所當然。」

  「奶奶呢?」

  「她搬進老人院,在那裡結交到不少好朋友,身體和精神都不錯,慕心要帶她回家,她直說不要,說老人院裡熱鬧,每天快快樂樂、無憂無慮。」

  「林媽媽呢?」

  「慕心勸她好幾回,要她和我們一起回法國,可是她寧願守著你們的老家,她說,萬一你回去,看不到家裡有人會傷心。這次是她要我們試著到美國來找你,地址也是她給的。」

  亞瑟的話說到這裡,慕情眼淚正式落下,淚漬上衣襟,幾點黑圈圈擴散。總是總是,林媽媽悄悄地在為她打算擔心,她是自己的第二個母親啊!

  「為什麼不問問你的妹妹?還記恨她?」亞瑟問:

  記恨?不,受父親寵愛不是心心的錯,她從沒恨過心心,相反地,她羨慕她,羨慕她的命比自己好。

  搖頭,慕情吞下酸澀。

  「她不會不好,有你在不是嗎?爸說,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婿。」

  在唸書時期,慕情打電話給父親,經常是幾句話說著說著,爸爸就講到慕心身上,因此,她知道這位好女婿對妹妹做了多少好事情。

  「事實上,我上個星期回台灣,才和慕心冰釋誤會,重新得到她的原諒。」

  「誤會?心心從不會誤會人,她只會諒解人。」

  「你真瞭解你妹妹,看來你比她知道的更關心她。」

  「談不上關心,只是……」是同病相憐吧!同處一個屋簷下,她們各有各的傷情。「不管怎樣,我相信你不會讓她吃虧。」

  「你也認為她是個容易吃虧的女人?」

  「是吧!」

  表面上,處處佔便宜的人是慕情、被誇讚的也是慕情,可是她一心一意想的是,當當爸爸懷裡那個老是吃虧倒楣的小女兒。

  「放心,我不會讓她有機會吃虧。對了,慕心懷孕了,我不想她千里迢迢到處奔波,所以她沒來見你,如果你願意的話,請你盡快回台灣看她,慕心很擔心你:我會在美國停留三天,你想跟我一起回台灣的話,這是我的飯店住址。」

  「謝謝你帶給我訊息,我不會私你一起回台灣,我要等我先生把這裡的工作告一個段落再回去,蔣叔叔和林媽媽那邊,我會先打電話聯絡,不  好意思,這段時間麻煩你了。」

  「我以為我們是親戚。」強勢的亞瑟破例對她一笑,為慕心,他努力塑造溫和男人的形象。

  慕情想了一下,甜甜的笑容漾起,同意他的話。「是啊,我們是親戚。」

  「不管怎樣,給我一通電話,在我回國以前。」伸開雙臂,他將慕情摟進懷裡,拍拍她的背,用一種對待家人的親暱。

  「嗯!我會的。」

  離開他胸膛,慕情懷疑,同樣是寬寬的懷抱、同樣是可以頂住天空的身高,為什麼這個懷抱只能帶給她安慰,卻帶不來安全感?因為他不是她的黑道痞大哥嗎。

  欠欠身,亞瑟轉身離開她的視線,直到現在,慕情才發現,自己始終沒將他請進門。

  進屋,慕情想立即打電話回台灣,把情況問明。






  「美國果然比台灣開放,不用關房門,就可以當眾做起愛做的事情。」

  刻薄聲調傳來,慕情嚇了一跳。在這裡,鮮少人對她說中文,當然,歐陽清例外。

  「對不起,請問你是……」

  慕情退縮,看著眼前個可一世的貴婦,不理解對方臉上的忿忿不平。

  「假洋人不懂得中國禮儀,不知道看到長輩要先報出自己的名字,反而要求長輩無對她說明。」

  她不看慕情,對著身旁的年輕女子說話,卻字字句句指嚮慕情。

  「對不起,我是慕情,請問……」

  「我就說她是慕情吧,滿臉的輕佻,一看就知道家教不好,也只有這種狐媚女人,才會勾引男人放下一切逃婚。」

  話說到這裡,慕情隱約猜到對方身份。

  「您是清的母親?」小心翼翼,她問。

  「沒錯,我是阿清的母親,她是阿清的妻子,你呢?你是誰?阿清在外面的點心?」

  妻子?她說的是妻子……天,慕情不能呼吸了!

  「我……」面對對方的咄咄逼人,慕情無力招架,雖然她明白這裡是自己的家,她們無權在此處囂張。

  「要不要請先進來裡面坐?」慕情手忙腳亂,領身往屋裡走,不敢看她們,匆匆拋下一句話:「我去泡茶。」

  關上房門,她用深呼吸抵擋門外的惡意聲浪。

  「麗雲啊!不是媽媽愛講身家門風,什麼氣質的女人會教育出什麼氣質的孩子,我可不希望歐陽家的子孫一代不如—代,所以媳婦不能隨便挑選,至於愛情啦、風流啦,咱們守分女人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別太計較。」

  「我瞭解,但清的意思很明白,他根本不要和我結婚!」

  「錯,他是一時間不明白,才會著了壞女人的道,放心,這一切行媽媽替你撐腰。」

  迅速上妝,慕情翻出自己的結婚證書,再繞到廚房,倒出兩杯果汁,走進客廳,恪守禮儀。

  「坐下,我們當面把話談清楚,」歐陽太太指揮。

  「好,這是我和清的結婚證書。」慕情把證書遞出去。

  「別拿那張兒戲的證書出來唬人,我們早去注鋪過,不算數。」

  歐陽太太將證書推到桌下,這張教人生氣的東西,她不想看。

  「不可能不算數,我們有證人、有主婚人。」依照中華民國法律,這樣的婚姻該受到保障,不是嗎?

  「什麼證人、主婚人?不過是路邊拉來的醉漢,憑我們家族在地方上的地位勢力,怎可能讓莫名其妙的不明女人嫁進來?搞清楚,三代的政治世家耶,我們的形象可以隨便毀壞嗎?我們家只娶麗雲這種端莊嫻淑的媳婦。」

  「問題是我們已經結婚。」慕情重申。

  「你耳朵聾了,沒聽見我說話?我說你們的婚困註銷了,要不要我來解釋何謂註銷?」

  「註銷……不是該由當事者提出來的嗎?我們結婚後,清並未回到台灣辦理……」

  「你在向我賣弄你的伶牙俐齒?省省吧!我不吃你這套。」

  「這跟吃不吃哪一套無關,重點是,這個婚姻是『事實』。」

  她的話激怒了歐陽清的母親,一拍桌子,她氣得要走人。

  何麗雲拉下她,輕聲勸解。

  「媽,別生氣,真要生氣,應該氣我們家的阿清,說來說去都是他不對,不應該欺負人家少女。」何麗雲望了慕情一眼,估計她最多不超過二十歲,對付小女生有對付小女生的作法。

  「你說你是慕情對嗎?」何麗雲放下身段,用和緩語氣對慕情說話。

  「是的,我想你對這兩個字並不陌生。」

  「是不應該陌生,只不過清身邊,來來去去的女人太多,多到我沒辦法記清楚每個名字。」

  軟軟還慕情一釘,何麗雲本來就是女強人,再難的陣仗她都打過,不至於連個不滿二十歲的小女生都擺不平。

  她贏了,這一釘成功地插進慕情胸口,痛得她喊不出救命。

  「事實上,這不是清第一次逃婚,他第一次逃婚是在四年前,那時我剛懷孕,兩個家族原本打算讓我們先辦理結婚登記,沒想到,他—聲不響申請哈佛大學研究所,逃到美國,那段時間,他和不少女人同居,我看管不到。」說起假話,她不臉紅氣喘。

  他們之間有孩子?!不,不是的,她在誆騙她。

  「你說謊,如果有孩子,他會負責任,你為什麼不帶著孩子到美國找他?」她根本在說謊,她不要聽進一字一句,

  「你恐怕不太瞭解我的身份背景,又或者,你根本不知道清的出生環境、家世背景,對不對?」

  慕情沒作答,但何麗雲從她的表情中獲得答案。

  「清是台灣第三大政商家族的新生代,所謂大家族並非指人口眾多,而是這個家裡的每個成員,都是國內重量級的政治人物或商業鉅子。算來算去,只有清的性格最反叛,從小他就反抗家裡對他做的安排,不從政,不學商,一心一意想當律師,這件事讓我婆婆非常生氣,畢竟他是家裡的獨生子,家族事業總要有人接手。於是,族中長輩挑中和清一起長大的我,我善於經商,如果你有閱讀商業雜誌的習慣,就會發現我的話句句屬實。」

  慕情靜靜聽她敘述,原來清來自這樣一個「偉大家族」……這些他從沒有向她提過,他在防什麼?防兩人分手後,她以此作要脅?

  心潑上冰水,她冒出一身疙瘩,對清的信心動搖,慕情不再確定自己曾經確定的。

  見慕情臉色蒼白,何麗雲噙上一抹冷笑,繼續往下說——

  「幸而,清是個努力向上的男人,即使他沒選擇從政營商,仍然在法界闖下自己的天空。」

  「法界?」他不是開PCB的黑道大哥嗎?他到底有多少事情沒教她知道?一個孩子、一個顯赫家族,連身份、工作都對她隱瞞?

  在他心中,她真是這樣一個可怖女子,需要他嚴加防範到這等程度?慕情眼眶翻紅,何必呢?她答應了他好聚好散的原則,就不會去破壞定律呀!他為什麼還拿她當賊防?

  善於察言觀色的何麗雲,確定自己踩到她的罩門,忙加上一把——

  「他也沒告訴你,他的職業是律師對吧!我以為就算他不講,你也會從最近的媒體新聞得知,他和同學艾蕊絲為調察美國官員貪瀆案子,遭到槍擊的事件。

  唉……不過,隱瞞身份一直是他的拿手好戲,他告訴過其他女人,他是音樂老師、是武術教練、是警察……當年他追求艾蕊絲時,自稱是調查局幹員,把人家騙上床,若非國情不同,現在艾蕊絲哪可能跟他共事。」

  艾蕊絲?清說過,她是同性戀,他們之間不可能……哦,原來、原來又是另一個謊言,她自認為的愛情,竟是在重重謊言下產生的幻象。

  「其實他的身份不重要,他連自己有個四歲孩子都沒告訴你,他又怎會向你提到那些微枝末節?」何麗雲神色自若,一點都看不出她在作假。

  「他的孩子……」慕情潰不成軍,寒意自腳底竄起,她全身發冷,冷到不能自抑。

  「鼕鼕很可愛,三歲就會背ABC,大家都說他的聰明遺傳到清,不過,我倒覺得,他最像清的部分是他的反骨,每次我說東,他就偏往西。」她演足了驕傲母親。

  「孩子這麼大,你們沒再談過結婚?」

  「我前面說過,每次談到結婚他就逃,然後抗議似地,隨便找個女人結婚,我不想公婆老擔心他一個人在外,音訊全杳。清害怕被約束,如果不談到婚姻,他可以是個好丈夫、好父親,甚至是居家好男人。加上我工作忙碌,哪有時間老和他玩我追你跑的遊戲,不過是一張證書,我並不那麼在意。若不是公公婆婆認為孩子要趕緊報戶口,準備上小學,壓根不會有這次的逃婚事件。好了,這就是我和清的故事,你還有任何疑問嗎?」

  「他給過多少個女人相同的結婚證書?」

  「怕是數不清了,很抱歉,我知道這個回答很傷人,但我沒辦法不說實話。」

  數不清?大概吧!去趟網咖就能列印出結婚證書,一隻塑膠戒指、兩個爛醉如泥的酒客,這種婚禮好辦得很,偏偏她這個蠢女人,還拿它當浪漫,時時回味。

  「我懂了,」真的懂了,她戀棧的愛情婚姻只不過是一場戲,現在,該是曲終人散的時候,即便淒涼,終要散場。

  「那你……」

  「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謝謝你來。」

  無力送客,慕情再次做出非大家閨秀的不當舉動。

  逕自走回房間,對著鏡子,慕情放任自己大聲哭泣。

  淚水沖去勇氣、洗出軟弱,哭花的臉斑駁出片片破碎愛情,所有事情都吻合了,還要質疑些什麼?

  對一個拿吸管編織婚戒的男人,她怎能心存期待?

  愛情……他的愛情不真心,他的愛情純粹遊戲……問題是,愚蠢的自己卻陷入遊戲,無法自拔。

  只是一場遊戲啊!應拿它當遊戲看待,不該要求真心,是她過分、是她壞。






  慕情的表現很反常。

  她在公寓門口徘徊,一聽見歐陽清上樓梯的腳步聲,馬上衝下樓,躍入他的懷抱。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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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30 14:35:52
「怎麼了?」推開她,歐陽清審視她的表情。

  「我想你,整整想了一天!」

  她的想念會成為他的束縛嗎?會吧!不過不管了,她不再在乎他的厭煩提前來臨。

  歐陽清沒說話,摟摟她,親親她的額頭。

  慕情仰頭看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鼻子和他的嘴巴……明明是個無情男子,怎能看起來那樣專情?又為什麼明明知道他壞,卻又割捨不下對他的愛情?

  搖頭,是愛情癡還是女人傻,總是願挨願打,無怨不悔?

  「我做了很多好菜,粉蒸肉、紅燒蹄膀、麻婆豆腐、鴨肉燒……都是你愛吃的,我還買了一瓶紅酒。」

  「有事慶祝?」隱隱約約,他覺得慕情態度不對。

  「有啊!慶祝到目前為止,尚未出現另一個好女人,讓你對我『喜新厭舊』。」勾住他的手,她把自己貼到他身上,將眼角淚濕偷偷留在他的衣襟。

  她的「新」是多少「舊人」的淚水堆積?她不願意成舊、不願意淚流,到頭來卻不得不痛心疾首。

  「放心,除非你對我五花大綁,企圖控制我的自由,否則我不會對你喜新厭舊。」揉揉她的頭,他戀上對她親密。

  進入屋中,慕情為他脫去外套,拉他到桌前坐下,為他夾一筷子鴨肉,這是身為小女人的快樂。

  「告訴我,你喜歡小孩子嗎?」他的兒子……叫鼕鼕或東東吧,不曉得和他有幾分相像?

  「不討厭,你懷孕了?」他訝然問。

  這是他的態度?慕情解讀他的表情——他不討厭孩子,卻害怕她為他懷孕?為什麼?因為那會讓他們的婚姻變得難以收拾?

  他可以和全天下女人結婚,但不跟她們生小孩,獨獨不跟何麗雲結婚,卻和她共同擁有小男孩,是不是矛盾?這種矛盾事,偏偏發生在他身上,偏偏偏偏她愛上他,一個複雜而矛盾的男人。

  「懷孕很正常啊!我們是夫妻,天天在一起,身體沒問題,自然會受孕。」她瞠大眼睛,假裝沒看見他眼中的吃驚。

  孩子代表的意義是什麼?代表責任義務和一大堆免不掉的麻煩,歐陽清斜睨她一眼,不好,小貓咪太瘦弱,不適合懷孕,更不適合為孩子過度操勞,所以,孩子?再等等吧,除非小孩子等不及,只好另當別論。

  「你的表情很怪哦!你說你不討厭小孩,而我非常喜歡小孩,就算真有小孩,也是我一手帶,不會麻煩到你。」她嬌嗔。

  「真有小孩,意思是你目前沒有?」她的回答讓歐陽清輕鬆。

  可是他的輕鬆卻緊繃了她的心。

  「對啊!我只是想計劃生一個小孩,不然,生活很無聊。」

  「我們還年輕,不需要急著生小孩。」他否決她的論點。

  「萬一情況失控,你不會要求我把孩子拿掉吧?」

  「小孩應該在我們提供得起最佳環境時才生下來,否則對他不公平。」

  歐陽清的回答讓慕情失望,一個享譽國際的名律師,竟然說他提供不起最佳環境?他到底要期她到幾時?

  「我是說萬一,萬一他就是要來呢?」慕情不死心追問。

  「現代科學發達,有的是方法可以阻止意外發生。」

  歐陽清的意思是避孕工具,慕情聯想到的卻是墮胎,因為他的話,慕情心情沉入谷底……算了……反正,不會有這一天……

  「不談這個話題,沒有醬油膏了,我去買。」

  說著,慕情慾起身,他壓住她的手。

  「不用,我隨便吃吃就要回辦公室了。」

  他們得到更多資料足以將對手一網成擒,這回他們逃不掉了,想至此,他嘴角勾起微笑。

  「加班?只有你一個人?還是有誰陪你?」

  「艾蕊絲。」

  哦,是艾蕊絲陪他加班,難怪他神情愉快、

  這叫作左右逢源,在現任妻子身邊吃晚飯,到前任妻子身邊用消夜……兒子的母親則在家鄉毀殷企盼,他的女人緣好得令人眼紅。

  起身,她堅持:「沒關係,你繼續吃飯,我一下子就回來,粉蒸肉沒佐醬,很難入口。」就像愛情,不談長久,便失去美麗意義。

  起身,不再多看他一眼,匆匆回房拿了小包包往外走,摸摸口袋裡的名片和護照,她該回台灣盡自己的責任了。

  歐陽清凝望慕情的背影,今天她很怪,筷子在菜餚裡面翻翻挑挑,失卻胃口。原來他不是愛上她的手藝,而是愛上有她在的晚餐桌上。歐陽清索性拿出電腦工作。

  時間悄悄流逝,待歐陽清做完手邊工作,發現慕情尚未回家時,已經將近十點。

  「買醬油膏買這麼久?」

  歐陽清起身到公寓樓下溜了幾轉,再回到屋中撥幾個電話。她土哪裡了?

  走進房間,兩隻戲子和結婚證書並放在化妝台上,歐陽清趨前拿起,一個是他給的白金戒指,一個是他摺給她的吸管戒指,這是什麼意思?

  打開結婚證書,一張紙片飄下,歐陽清彎腰拾起,只見上頭寫著——

  你說過不喜歡了,分手是最不傷人的方法,那麼在「不喜歡」未出現之前結束,留下的是不是只有美麗?我們的一段結束了,希望你的下一段更精采。

  她離開了,放棄兩人的婚姻了?為什麼?為了他不想馬上有小孩?不對,不會這麼簡單,他在房中來回踱步,一次再一次,她攪亂他的平穩。

  該死,誰准許她離開的?誰說分手是最不傷人的方法?他明明就受傷……

  他不想她走,想她留、想和她在一起,是一段、一段接一段,接起他和她的生生世世……天!他竟然愛上她了……

  天崩地裂,不相信愛情的男人,在愛人遠離之際,領悟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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