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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時間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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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30 17:18:27 |倒序瀏覽 | x 3
時間線 作者:凌淑芬

一直以來,她的人生都是在「平均值」的範圍裡
她是個中等美女,身高中等,出身中產階級家庭
學業成績中上,工作也是個不上不下的MIS
這種日子雖然平靜,但總讓人覺得無趣
她真的希望生活裡能出現一點點刺激、一點點改變
然後,她遇見了大學時根本沒啥交集的男同學
從那一天起,她的生活有了驚心動魄的改變──
她和這位男同學重逢時,他正因為車禍躺在病床上
奇怪的是,她和他明明就不熟,可從初見的第一眼
他就對她充滿了莫名的、強烈的依戀
和他再深入接觸後,她更發現他和以前的性格天差地別
但一個人不可能突然間性格大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還說是為她而回來,回來哪裡?為什麼是「為她」?
一切的改變似乎始於那場車禍,但這又代表什麼?
一堆問號在她心裡亂轉,她卻不太確定自己想知道答案
不知為何,她覺得背後的原因會讓人感到恐懼
甚至可能粉碎她現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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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30 17:19:02
第一章

  那一天,就像她生命中許多的日子一樣,平凡無趣。

  以至於日後當周惟惟回想起,這樣驚心動魄的一段旅程,竟然是由這樣平凡的一天啟始,她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那天是星期四,八月二十一,她記得很清楚。

  那天她沒有上班,但是並沒有因此就偷懶。她的電腦開機,處在連線狀態,隨時公司有事,一通電話她就會趕過去。

  當時是下年一點,她還沒吃飯,上完洗手間之後站在水槽前面,打量著鏡中那張寧定的容顏。

  這不是一張極美麗的臉,但有一種舒緩的氣質,讓人看了,自然而然心平氣和——這樣的一張臉,照理說是適合學中文、哲學的女孩子的,帶點古典的味道,但周惟惟卻是主修最熱門最現代的資訊系。

  她是個電腦工程師,亦是目前服務的這家會計事務所的MIS。

  她在這間公司服務滿四年了,根據規定可以有十天的年假,不幸的是,他們公司的MIS只有她一個人,不容她連休十天。雖然另外還有一個兼職的MIS可以偶爾進公司支援她,可是這種會計師公司,資料庫裡有許多客戶的私密資料,老闆只信任她一個人監管,於是兼職的那一位能幫上忙的地方有限,頂多就是在外圍負責公司網路正常,大小電腦不當機之類的;如果真的遇到什麼事,還是得她進公司處理。

  如此一來,她只能把這些年假打散,偶爾請個一天兩天,或者頂多安排在週末前後,連休個三天,再長就走不開了。

  今天是星期五,她請休假,打算三天都在自己的小套房裡好好的發懶,什麼也不做。

  周惟惟盥洗完畢,走出浴室。

  這間大套房的頭期款是父母幫她墊的,但是後續貸款得靠她自己付。她爸媽按照傳統,其實一開始很不開心未出嫁的女兒要自己買房子,總感覺女兒等將來出嫁再搬出去就好。

  不過她老家在桃園,天天要通車到台北東區上班實在太辛苦了,如果在市中心租房子,那一個月租金也差不多可以付貸款了;思前想後,老父老母就以著投資的心情,替當時甫大學畢業、剛找到工作的女兒付了這間房子的頭期款,其他的月付部分讓她自己負擔,也算給孩子一點壓力和責任感。

  這間十八坪的小公寓,一開始的格局是一房一廳。因為她喜歡寬敞的空間,所以把所有隔間都打掉,只用一些櫃體當作局部性的間隔,因此整個公寓變成一間大套房,從每個角度都可以看見整個房間。

  進房的小小玄關,連接著一個小客廳,有三人座的紅色長沙發,和她隨機搭配的籐椅,四十寸的液晶電視是老闆慷慨的搬家禮。

  再過來一點是一個工作區,這個區域鋪了木質地板,平時有客人來,鋪蓋一搭就是個現成的客房空間。

  再過來就是她的主臥區,衣櫃讓她和其他空間稍微有些分隔,如此一來,如果有客人留宿,她較有隱私空間。她家最舒適的就是她的房間和工作間,因為這是她最常使用的空間。至於那個小得可憐的開放式廚房,反正除了偶爾下個水餃,她也很少在用。

  她不是不會煮,只是下班回家往往累了,又只有一個人吃飯,直接買外食最方便。

  以一個二十六歲的單身女子來說,這其實算是一間舒適的房子了,她不應該感到不滿足。事實上,她也沒有不滿足。她只是……

  「只是什麼?」她站在客廳中央,對自己扮個鬼臉。

  只是……

  只是希望她的生命裡除了工作,還能有其他的驚喜。

  因為性子和順,她幾乎是當了一輩子的乖乖牌,當久了也會膩的。

  We will,we will rock you……她的手機鈴聲突然大唱起來。她走到主臥區,拿起床頭的手機,整個人順勢往柔軟的大床上一攤。

  「喂?」

  「惟惟,我收到你的e—mail 了,你找我?」話筒那端是一道輕快又充滿活力的嗓音。

  她的大學同學,李知雅。

  「對啊,你哪時候有空?咱們出來聊一聊吧!」相較之下,她的嗓音就柔了點,懶了點。

  嚴格說來,她和知雅在大學時期沒有太深的交情,就是在課堂上碰見會打招呼,說說笑笑,但各自回家之後很少會打電話給對方的那種同班同學。後來知雅畢業之後,不務正業的的去當保險業務員,周惟惟向她買了人生中的第一張保單,兩個人反倒因此熟了起來。

  到最後,知雅竟然變成她所有同學裡最常聯絡的一個。

  「好啊!你說你想多瞭解一點最新醫療險的事?」

  「對。當初大學剛畢業,我不敢一下子就買太高的單位數,怕保費付不過來,不過現在經濟能力算是OK了,所以我想把我的壽險和醫療險補強一下。」她解釋。

  「沒問題!保險這種東西呀,年紀越輕買,保費錢低。」那頭聽見知雅在翻紙張的聲音。「你今天下年有空嗎?我把我們公司一份新的DM帶給你看看,順便幫你解說一下。你現在在公司嗎?」

  「沒有耶!我今天休假。我們約出來順便吃個飯好了。你要約幾點?」她舒舒服服地盯著天花板,聲音都有點倦倦的。

  「難怪聽起來這麼懶。姑娘,你命真好!」知雅笑道。那頭又聽見她窸窸窣窣不知道在摸什麼,過了一會兒,知雅忽然說:「不然這樣好不好,我正要送文件到醫院去給我的一個客戶簽,你乾脆一起來,等我簽完之後我們兩個直接去吃飯。」

  「不好吧?你客戶那裡,我跟著去,不是很奇怪嗎?」

  「別擔心,這個客戶你也認識的,是我們的老同學唐健。」

  「唐健?」周惟惟皺了下眉。

  名字很熟,臉孔卻一時間對不起來。唐健、唐健、唐健……噢,有了!

  「那個唐健嗎?」她有些不可思議。

  那個陰陽怪氣的獨行俠唐健?那個大學混了六年才畢業的傢伙?那個跟誰都不親,自己甚至同班幾年沒跟他說超過五句話的唐健?

  「嘿嘿,答對了,就是他。」

  「同學,你也很厲害耶!竟然保險可以拉到這種怪咖的頭上。」周惟惟哭笑不得。

  「姑娘我可不是蓋的!」知雅言下不無得意,不過下一秒立刻招認:「其實是因為我媽和他媽參加同一個土風舞社。他媽媽聽說我在做保險,前兩年替兒子買了一份,算是替菜鳥的我衝個業績,真是個好人。」

  唐健說來也是個奇葩,他當初是生物系考進他們大學的,後來覺得不合興趣,轉到他們資訊系。事實上,學科相差這麼遠還能讓他轉系成功,周惟惟倒也不無佩服之情,只是這傢伙幾乎沒怎麼認真在上學,留了一年又一年,本來應該是早她兩屆的學長,到最後竟然拖到跟他們這屆一起畢業。

  在她印象裡有個模糊的影子,高高的,但是極為清瘦,一頭過長的頭髮永遠亂糟糟,遮去大半張臉,粗框的黑眼鏡則擋去另外半張,模糊掉所有她對他五官的印象。

  她除了記得這人很陰沉,總是獨來獨往之外,幾乎沒有其他印象。她甚至記不起來上一次是因為什麼原因才和他有交談。

  印象中,唐健好像有個別系的女朋友,據說是從高中就開始交往了,不過因為沒有人跟他熟,所以這個「聽說」究竟有多麼準確,也沒人確定。而她會記得這點,甚至是因為她對那個女生的印象還比對唐健高。那個女生有幾次來他們班上找過唐健,印象中是個頗清秀的女孩子,現在也不知道兩人是不是還在一起。

  基本上,這種陰陽怪氣的男人能交到女朋友真是不容易啊!雖然不如道他們現在是不是還在一起,不過如果她是唐健,那肯定是死也不放手,要不然憑那種古怪的性子,要再交到下一個就太難了。

  喂,你很惡毒那!周惟惟對自己扮個鬼臉,幸好同學隔著電話看不見。

  「唐健怎麼了?怎麼會住院?」她隨口問問。

  「說到這個,你不得不承認,七月半真的有怪事。」知雅精神一振,「上個月,他一個人騎機車去環島,結果在蘇花公路跟砂石車相撞。他整台機車被捲到車輪底下,整個人被飛拋到旁邊的山壁上,據說當救護車來的時候,他已經沒氣了,可是不知怎地,送到醫院時又突然恢復微弱的氣息,於是急救的醫生硬是把他的小命給救了回來。

  「本來醫生是跟他的家人說,以他的昏迷狀況,很有可能變成植物人。沒想到他在加護病房躺了兩個星期,自己就醒了。直到現在,距離他出那麼嚴重的車禍才一個月而己,他已經轉到普通病房了;除了三根斷掉的肋骨和皮肉傷,幾乎沒什麼大礙。」

  「四肢都還健全?」她吃了一驚。

  「健全得不得了!據說就手腕和大腿骨有點輕微的裂傷而己,連打石膏都不必。」

  「不過,他怎麼有時間去騎車環島?都不用工作嗎?」周惟惟心想,騎車環島聽起來就像大學生才會做的事,一個二十八歲的大男人,這時候不是應該在工作嗎?

  「不曉得,好像是他前陣子剛辭了工作。」知雅在電話那頭聳了下肩。「他的工作也都是斷斷續續在做,有一搭沒一搭的。反正他老爸繼承了祖產,在台北有好幾塊土地和房子,在東南亞還有投資工廠,他這輩子就算靠這些祖蔭也吃喝不盡了。」

  「噢。」

  雖然周惟惟也不是什麼事業心雄壯的人,但是一個年輕力壯的大男人,才三十歲不到的年紀就想著靠老爸了,聽起來實在是有點那個。

  好吧!人各有志。

  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是你初見就會知道他們這一生有沒有出息,而唐健這個怪咖,只能說,就算他真的沒沒無聞的過完這輩子,她也不會太謗異就是了。

  「我今天就是要送理賠單到醫院給他簽——對了,這也是我下午要介紹給你的。我們公司的這一檔醫療險,如果是遇到重大意外或疾病,在住院期間就可以先申請一半的理賠,讓你在住院期間就可以先拿到錢,另一半在出院之後再實報實銷。這個險我覺得還滿實際的,下年解釋給你聽。」知雅說。

  「你在醫院不會待很久吧?」周惟惟有點遲疑。

  雖然是老同學,不過跟陌生人沒兩樣,去探這種病實在很詭異。

  「不會啦!我就送個單子去給他簽,簽完我們說聲『哈囉掰掰』就可以走了。我也是跟他媽媽熟而己,跟他也不熟啊!」

  「好吧!那半個小時後醫院門口見。我還沒吃中飯,快餓死了,你別拖太久。」

  「我也還沒吃,見了面一起吃飯正好。Bye—Bye。」知雅收了線。

  周惟惟又坐了片刻,然後吐了口氣,振作精神開始準備出門。

  她的膚質很好,白皙中帶著透明感,平時出門不太需要濃妝艷抹,淡淡撲點蜜粉,上個口紅就夠了。

  之前留了好幾年的長頭髮,有一天突然心血來潮就去剪了個超級短的短髮,同事是都稱讚好看,只有周惟惟自己越看越覺得彆扭。目前正在努力留回來當中,只有及耳的長度。

  一六0的身高和標準的體重,整體而言算是一個中等美女。

  現在想想,她的人生好像就是這樣,一切都在平均值以內——一個中等美女,有個中等身高,出生在一個中產階級的家庭,學業成績中上,工作也是不上不下的薪資。

  總之,她的人生一直以來都是在「過得去」的範圍內。

  「唉!」周惟惟歎了口氣。

  真的,真的很希望生活裡能出現一點點刺激,一點點改變。

  哪怕是一點點點點也好。

  

  睜開眼睛不到五耖鐘,唐健又閉了一閉,等待這一波的疼痛過去。

  痛的波浪從各個方向襲來,宛如有十個人一起大力敲打他的腦袋,以致於他第一時間無法分辨是哪裡更痛一些。肋骨?紮滿紗布的手和腳?或者都同樣疼痛吧!

  他給自己一分鐘的時間。擊退了那波疼痛感之後,他再度睜開眼睛,黝黑的雙眼逐漸清明。

  又躺了一下,他扶著肋骨慢慢地坐起來。空氣裡有消毒水的味道,病房外不知道哪隱隱傳來儀器嘩嘩響的聲音。

  他知道自己在醫院裡,這是過去七天以來他漸漸認如到的事。

  「啊,你醒了?要不要喝點水?」背後有個女人在說話。

  他聽到雜誌放下來的聲音,視線轉了過去,臉上沒什麼表情。

  坐在病床旁的女人和他目光一觸,似乎遲疑了一下,神色有幾絲不自在。

  「不用了。」他木然地說完,自己下了床,慢慢往進廁所的方向移動。

  喇叭鎖喀嗒在身後鎖上,他把自己和外頭的世界隔絕開來。

  唐健緩緩走到洗手台前,望著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人,既熟悉又陌生。

  他叫做唐健,這是他的臉沒錯,可是不如道為什麼,感覺和他記得的不太一樣,至於是哪裡不一樣,他也說不上來。

  鏡中的男人眼窩比一般的人深,所以眉毛和眼睛的距離就顯得比較窄,當他不說話,只是直直注視著一樣東西時,會有一種彷彿在瞪視的感覺,眸光近乎嚴厲。

  尤其他臥病的這段期間,臉色蒼白,眼窩下都是青影,神情看起來就更加冷峻。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這樣的神情,讓外頭那個女人每回看著他,都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

  他摸了摸頭上的繃帶。他大部分的頭髮被繃帶往上擠,露出一賬清瘦的男性臉龐。

  這確實是他的五官沒錯,可是……為什麼他總覺得自己長得不是這樣的?

  問題是似乎是出在他的頭髮上。因為他記得自己的頭髮沒有這麼長。如果把繃帶放下來的話,他的頭髮已經可以觸到肩膀了,但他記得手撫頭頂,幾乎會碰到頭皮的那種觸感,他以前的頭髮應該是近乎平頭的。

  他們說他昏迷了兩個星期,兩個星期的頭髮會長得這麼長嗎?

  「你有嚴重的腦震盪,曾經陷入深度昏迷,所以大腦還在復原當中,會有暫時性失憶的狀況,或者不同時間的記憶互相混淆;等過一陣子腦傷比較穩定一點,情況就會漸漸好轉了。目前看不出來會造成永久性的損害,你不用擔心。」醫生是這麼說的。

  所以,或許是他搞錯了,或許他是很久以前剪過平頭,只是時間性混淆了。

  他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一點,然後打開門,用同樣佝僂的步伐慢慢走回病床上。

  那個年輕女人看樣子想過來扶他,不過和他毫無情緒的目光一觸,又慢慢坐回椅子上。

  唐健背對著她坐在床沿。

  這個女人叫文慧鈴,他記得她,他們好像是大學同學,所以他沒有失憶。他只是……記得的事與別人告訴他的有些落差。

  他媽媽說,慧鈴是他交往多年的女朋友,但是他看著她,心頭完全沒有任何一絲悸動。

  沒有愛意,沒有柔情。他看著她的感覺,跟看著那些護士的感覺差不多,完全沒有看到自己女友的那種悸動。

  從他醒過來到現在,即使有些跟文慧鈴有關的畫面閃過去,也都只是短短交談幾句的泛泛之交,從來沒有什麼親密的畫面。

  他記得大部分的事,為什麼獨獨這段的記憶不存在?

  女朋友這個詞讓他有點厭煩,彷彿這個詞不該安在這女人頭上。

  突然之間,他的心田牽動一絲溫柔的情緒。軟軟的,宛如要讓人融化般的意緒。

  是有一個人的。

  有一個人在那裡,藏在黑暗深處,牽動他的心,牽動他的情……

  唐健的五官柔和了,無血色的嘴角淺淺揚起一個笑。

  是誰呢?為什麼,他還想不起來這個人?

  無論這個讓他心中軟柔的女人是誰,鐵定都不是眼前的這位文慧鈴。

  所以,他劈腿?

  有可能。他近平無情的審視自己的內心;完全察覺不到罪惡感。他可以解釋為自己是個爛男人,但也有另一種可能性——

  「我們快分手了,對吧?」他突然開口,嗓音有點清冷。

  文慧鈴微微一震,臉上不自在的情緒更濃。

  「也……不算是。就是……嗯,我們之前都同意,就暫時冷靜一段時間。」她清了清喉嚨。

  所以,他們感情不好。唐健下了這個結論。

  也好,早早分了,省得他煩心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朋友」,讓他有一種被硬賴上的感覺。

  文慧鈴似乎還想解釋什麼,但他無動於衷,瘦削的臉轉向窗戶,看著窗外的景物。

  「你也知道,你從畢業到現在,工作一直不穩定。我們在一起那麼久了,不是沒有感情,可是……如果我們要繼續走下去,我需要一些穩定的保證,女人都是這樣的,而你……」

  他只分出了一部分心思在聽她嘮叨。不過她提到他的工作,稍稍抓住他的注意力。

  他沒有工作?

  是嗎?

  他腦中突然閃過幾幕影像。那是一間簡潔又極具現代感的辦公室,還有一些人來去穿梭,電腦和許多專業的設備好幾列排開……為什麼他「感覺」自己是有工作的,而且職務還不低?

  唐健皺了皺眉,煩躁地起身走到窗前。

  這是台北市的市景,他很熟悉,從他的病房窗戶可以看到最高的那棟一0一大樓。

  「第二棟呢?」

  他突然問,文慧鈴的嘮嘮叨叨霎時中斷。

  「什麼?」

  他皺眉盯住一0一旁邊那片空蕩蕩的天空。「那裡,不是有第二棟嗎?」

  「第二棟什麼?」文慧鈴走到他旁邊,跟他一起往窗戶外頭看出去。

  他盯著那片空白的天空,總感覺那裡少了點什麼。「還有一棟比較矮一點的,只有它一半高的……」

  文慧鈴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再移回高聳的建築物上頭。

  「沒有啊!台北一0一就只有那麼一棟。」頓了頓,她恍然大悟。「只有它一半高?你是說新光三越大樓吧?那一棟在台北火車站前面,離一0一有點距離。以前台北一0一還沒建好之前,最高的大樓是那一棟。你記錯了,把兩棟大樓合在一起了。」

  是嗎?

  「我記錯了?」他盯著那片空白的天空,眼神有絲茫然。

  文慧鈴看著他消瘦的側臉,心中一軟,手往他肩上一搭。「你太早下床了,應該多休息一下。」

  他下意識收肩避開。她的手尷尬地擺在半空中,然後慢慢垂下來。

  唐健深呼吸一下,走回病床前,慢慢地坐下。

  「我們分手吧!」

  文慧鈴愣在原地,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麼?」

  「我們分手吧!」他又回復了一開始的面無表情。「反正本來就是要分手的。」

  文慧鈴倒抽了口氣。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嗎?你受了這麼重的傷,我二話不說立刻的來醫院照顧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我對你真是仁至義盡了!你還想怎樣!」

  她氣到抓狂,指著他鼻子劈頭劈腦一陣狂罵。

  唐健冰冰涼涼地盯住她,完全無動於衷。

  女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明明對他的不長進埋怨到不行,他真要分手放她自由了,她又在那裡不幹不脆。

  「姓唐的!我真是瞎了眼才會在你身上浪費這麼多年的時間!你知道我身邊有多少條件比你更好的男人嗎?啊?」文慧鈴氣不過,搶起床頭的杯子用力往地上一扔!

  他但願自己對這幕戲劇性的表現能有更多的感覺,可是這個女人無法牽動他。

  就是無法。

  他只感覺自己像在馬路旁邊看情侶吵架,完全的事不幹己。

  這種感覺其實讓唐健有些困擾。他認為自己應該不是個冷酷無情的男人,所以若這女人是他的女友,為什麼他會對她反應如此冷漠?

  床房裡罵得熱火朝天,病房外的兩個人很尷尬。

  「你自己進去。」周惟惟死命搖頭,腳釘在地上,硬是不肯再往前一步。

  「拜託!他們情侶在吵架,你教我一個人進去多尷尬!」知雅硬揪著她的手,強調有難同當。

  「我們兩個人一起進去就會比較不尷尬嗎?」

  「起碼兩個人對分,一人尷尬百分之五十啊!」

  「什麼歪理!」周惟惟啼笑皆非。「不管,你自己進去,我在門口等你。」

  趁同學不注意,周惟惟將她往病房裡一推,自己趕快躲到牆旁邊。

  辟哩啪啦的叫罵聲因為第三者的現身停了下來。

  周惟惟往牆壁一靠,舒了口氣,手揉了揉耳朵。終於安靜了。

  沒想到看起來那麼文靜有氣質的女生,叫罵起來也是很驚人的。

  「呃……呃……哈哈,不好意思,我……我好像來得不是時候?」知雅尷尬的打哈哈聲響了起來。

  「我等你五分鐘。」周惟惟小聲丟出一句,確定知雅聽到了,然後走到走廊的等候椅坐下。

  她們每次都是約同一間咖啡廳,知雅知道到哪裡找她。如果五分鐘後同學沒出來,周惟惟覺得自己還是先去用餐的地方等比較好。

  病房裡令人不自在的沉默過後,開始響起一些低低的交談聲,和牛皮紙袋摩擦的聲音。

  好現象,起碼他們沒有三個人都僵在那裡。

  在兩個女人當中,偶爾夾雜一兩句低沉的男性嗓音,都很簡短,就是嗯、對、好、不好之類的單音。

  周惟惟倒是不記得原來唐健的嗓子這麼低沉,光聽聲音的話,老實說還滿好聽的,很有男人味的感覺。

  再等兩分鐘。她突然有點想上洗手間。

  不曉得裡面還要多久?她是可以到大廳的公用廁所,可是她怕知雅正好出來,以為她走了,兩個人正好錯開。

  反正裡面聽起來也像場面控制住了,她去借用個廁所應該不會太奇怪吧?

  想了想,周惟惟突然有點後悔,幹嘛不一開始就約在咖啡座見面就好?現在倒是把自己不上不下的吊著了。

  生理需要越來越迫切,無可奈何,她只好站起來,先小心翼翼地在門口探了下頭。

  裡頭的幾個人正在談事情,知雅翻動一些文件講解,坐在病床沿的唐健正好被她遮住,周惟惟看不見,而站在一旁的文慧鈴臉色還有點僵,不過語氣還算和善。

  她輕聲對自己歎了口氣,抬手敲了敲房門。

  「嗯,不好意思……」

  房裡的三個人同時回頭。

  一時之間,大家都靜了下來。知雅這一轉身,正好讓出了一點空位,床上的男人視線直直釘向她。

  周惟惟尷尬地笑了笑,對大家探揮手。

  「不好意思……剛才你們在談正事,所以我沒有進來打擾。」她對唐健多打一下招呼,「同學,你看起來恢復得不錯。」

  那個男人原本面無表情的臉龐突然怔了一怔,一雙銳利的眼直勾勾定在她身上。

  他沒有反應,周惟惟很尷尬,只好再補上一句,「我是周惟惟,不曉得你還記不記得我?」

  大概是不記得吧?畢竟他們在大學時期,真的沒有打過什麼交道。

  不過,唐健倒真的恢復得比她想像中更好。

  印象中那張總是被劉海和黑眼鏡遮去的臉孔,如今頭髮整個往上撩,反而露出了乾乾淨淨的面容。

  眼窩微深,襯得一雙黑眸銳利無比,瘦長的臉形只是讓他的神情看起來更嚴苛,是然臉色過度蒼白,神色也太陰沉,不過唐健的五官竟然還滿端正的。

  她不會用英俊來形容,因為他的眼睛……她很難形容這雙眼睛。

  傳統黃種人的顱形比較圓寬,五官比較開,但他的整個顱形卻非常的瘦削狹長,眼窩深陷,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幾乎像是在瞪人一樣。

  他也比她記憶中更高。她是記得他瘦瘦高高的沒錯,不過那個「高」感覺是被瘦襯托出來的。因為身體沒長肉,所以體格好像就被拉長了。

  她印象中他應該就是一七多的中等身材,現在實際見到了,卻不是如此。

  因為肋骨傷勢的緣故,坐在床沿的他背微駝著。知雅並不矮,有一六八公分,而微駝的他可以和知雅平視,也就是說,如果他整個人站直的話,起碼有一八五以上。

  不過……他一直盯著她做什麼?

  周惟惟被他密切的眼神看到有些發慌,他應該知道自己的眼光很銳利才對吧?

  「你好。」

  終於有人回應她了。文慧鈴對她禮貌的笑了笑,周惟惟鬆了口氣。

  「你要幹嘛?」知雅用嘴形問她。

  「不好意思,我借用一下洗手間,你們繼續談。」她尷尬地往廁所的方向走過去。

  知雅真想昏倒!

  「忍不住了。」她對朋友扮個苦臉,悶著頭自己前進。

  然後被人擋住。

  周惟惟差點一頭撞上,連忙停下腳步。

  唐健站在她前面,緊緊地盯著她。

  「唐、唐健?」她遲疑地輕喚。

  他臉上的表情,只能用「震撼」來形容。

  當一個男人用這麼震懾的神情看著你,任何女人都會不如所措。周惟惟幾乎要伸手摸摸自己的臉上是不是沾到什麼了。

  「唐健……」文慧鈴伸手過來扶他肩頭,

  他想也不想地側身避過,從頭到尾那雙迫人的眼神沒有離開過她的臉上。

  周惟惟背心浮起一層冷汗,完全不如道該怎麼辦,只好用眼神向知雅求救。

  然後,唐健動了。

  他突然向她襲了過來,眼神極為專注,神情堅決,彷彿有人在此擋住他去路的話,都會被他輾過去。

  下一秒鐘,她整個人被鎖進他熾熱的懷抱裡。

  周惟惟忍回一句驚呼,整個人完全嚇住!

  一股強烈的藥味伴隨著高熱的體溫烘向她,她背後響起兩道尖銳的深呼吸,周惟惟的頭皮發麻,甚至沒有勇氣回頭去看文慧鈴的表情。

  「同、同學……」她無肋地想推他,可是他抱得那麼緊,肋骨又有傷,她根本不如道自己哪裡能碰、哪裡不能碰,整個人急得滿頭大汗,僵在那裡。

  她努力扭頭要向知雅求救,那死丫頭根本呆在那裡,完全靠不住!

  「你沒事,你還在,太好了……」驀地,他在她的耳畔低沉沙啞地輕語。

  她沒事?住院的人又不是她,她當然沒事!

  「同學,你可不可以先放開我……」她雙臂垂在身體兩側,不知道該擺在哪裡好了。

  擁著她的雙臂陡收得更緊,她被摟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唐健的臉緊埋在她發間,吸嗅她芬芳的味道,一句句幾不可聞的低喃飄進她耳圈——

  「太好了,你沒事,我還來得及,我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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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2-9-30 17:19:35
第二章

  「你這個淫婦!」

  周惟惟呻吟一聲,往後倒在自己的沙發上。

  「我發誓!我真的是無辜的!」

  「文慧鈴已經告到唐媽媽那裡去,說她兒子劈腿,總之他們之間吹定了,而罪魁禍首就是你。」知雅在那頭簡直是興高采烈。

  可惡的傢伙,根本是擺明了看好戲!

  「我發誓,我真的不曉得是怎麼回事!我從大學畢業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唐健了。甚至以前在大學的時候,我都很少見過他!」

  周惟惟真是欲哭無淚。為什麼?為什麼她要為了一個幾乎陌生的男人所做的莫名其妙的事而扞衛自己的清譽?

  「拜託,親都被人家親了,抱也被人家抱了,現在講這種話誰會信?」知雅簡直是快笑出來。

  「哪有親?」周惟惟坐直身體抗議。

  「哪沒有?他那天親了你的頭頂心好幾下。」

  「這樣哪算……算了,不跟你講了。」周惟惟氣惱地掛上電話。

  為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種奇怪的事呢?

  距她從病房裡落荒而逃已經一個是期了,周惟惟依然想不透。

  而且那天要逃時,也是一陣兵荒馬亂。唐大公子根本不肯放開她,文慧鈴在旁邊「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知雅和惟惟想到她們進來之前兩情侶之間的對話,當場一臉黑線。惟惟顧慮著他肋骨有傷,不敢硬推硬擠,知雅也是心同此理,而唯一能勸他放手的正牌女友又在旁邊哭得淒天慘地,兩個女人當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幸好這個時候唐媽媽送點心來了,護士也進來要打針,趁著唐健注意力稍被轉移,惟惟迅速扳開他的手,拉著知雅轉頭就的。

  知雅這沒義氣的傢伙,邊跑還邊嚷嚷她的客戶文件還沒簽呢!惟惟惱得差點將她就地正法。

  至於那位唐大公子,據說隔天他又開始發高燒,險些又重回加護病房。但她已經不想再知道眼這位奇怪的男人有關的訊息了,至於文慧鈴是怎麼跟唐媽媽告狀的,她更是不想知道。

  總之,從頭再開始!那位莫名其妙的「老同學」所發生的任何莫名其妙的事都跟她無關!

  真是莫名其妙!

  不過……雖然告訴自己別再去想那人,惟惟的腦子裡不由自主就是會想起那天的事,和他說的話。

  太好了,你沒事……

  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太好了?她又會有什麼事?

  他的擁抱裡竟然有著那樣強烈的依戀,完全讓人無法理解。他們明明是陌生人的,不是嗎?

  這個男人,真是個謎。

  叮咚!門鈴響起,她訂的披薩來了。

  惟惟歎口氣,不想了,爬起來開門。

  今天是是期五,又到了她請休的日子。她懶得出門,所以剛才叫了披薩,準備今天就這樣解決一整天的民生大計。

  叮咚!

  「等一下,馬上來。」她在玄關櫃找出自己的皮夾,把門拉開。「總共多少錢?」

  門還沒全打開,一股藥味猛地撲鼻而來,惟惟馬上就知道不太對勁了。

  「嘿!」一座龐然大物當著她的面垮了下來。

  惟惟手忙腳亂地接住,整個人被撞得倒退了一步,堪堪頂住這片高熱的發射體。

  「嗨。」唐健從她肩膀上抬起頭,對她擠出一絲微笑。

  「你!」惟惟啞口無言。

  他怎麼會知道她住在這裡?又出現在這裡做什麼?

  「我可不可以先坐下來?」不等她發話,唐健先開口,額頭又無力的抵回她肩頭。

  「你……」還是只講得出一個「你」字,她無力地長歎一聲。「算了,先進來吧!」

  瘦歸瘦,到底是個男人,他幾乎是把一半的重量都掛在她身上,惟惟半扛半扶地撐著他,整個人累得氣喘吁吁。

  「你先躺下來!」她略過客廳中央的長沙發,一路把他扶到自己的床上。

  那沙發肯定是容納不了他的高個子的,到時候讓他又哪裡折到了,她到哪裡賠還人家一個兒子?

  可惡!一定是知雅出賣她,要不然他怎麼會知道她住在這裡?

  「呼……」在她軟棉棉的床鋪躺了下來,清瘦的男人吐了口氣,眼簾半垂,雪白的臉色顯示他這一路過來一定不輕鬆,睫毛在眼窩下方投射出一片暗影,讓他的眼圈看起來青黑明顯。

  她氣喘吁吁地站在床邊,看著這突然冒出來的病號。

  現在要怎麼辦才好?

  那個該死的知雅!

  她一把火冒上來,回頭就想去找手機去釘人。

  叮咚!門鈴又響了。拜託別再來什麼意外了。

  幸好,這次總算是她的披薩。

  「您訂的是小披薩磁餐,總共四百七十九元,謝謝。」

  會完鈔,她關上鐵門,把披薩放在客廳的茶幾上。被這麼一折騰,她的食慾也跑光了。

  她悄悄走回床邊,床上的男人呼吸平穩,已經累得睡著了。

  他的體型依然太瘦,即使在睡夢中眉心都是微鎖的,身體應該很不舒服。

  那又何必特地的到她家來?惟惟真是氣惱。

  病人可以吃披薩嗎?好像不太容易消化……那怎麼辦?找他媽媽來把他領回去好了。

  可是她沒有唐家的電話。

  「臭知雅,你完蛋了!」惟惟決定打電話給罪魁禍首問電話,兼問罪。

  結果知雅沒接手機,可能是正在跟客戶開會之類的。

  惟惟把手機丟開,用最壓抑的,最不會吵到人的音量,恨恨的低叫幾聲。

  啊——

  「算了。這位大公子沒醒來之前,誰也搬不動他。」她放棄了。

  無力地踱回客廳,打開電視,恨恨攻擊她的午餐。

  她勉強吃了一塊披薩,實在是沒食慾。不久上眼皮開始跟下眼皮打架,可是她的床被一個不速之客佔了。

  「可惡。」咕噥著的女主人乾脆往沙發上一歪,開始睡午覺。

  再有意識時,臉頰旁邊熱熱的,好像有什麼東西吹在她臉上……

  她困困地伸手去撥,猛然碰到一片熱熱軟軟的皮膚。

  「啊!」惟惟吃了一驚,連忙張開眼睛。

  一雙眼窩微陷的雙眼在咫尺內盯著她。

  「你……你什麼時候起來的?」她連忙坐直,往後再退一個座位,拉開和這位不速之客的距離。

  「剛剛。」坐在地板上的唐健對她微微一笑,順勢坐上她濾騰出來的那個空位。「嗨。」

  嗨?

  嗨?

  莫名其妙闖進人家家裡,只有一句「嗨」?

  「這位先生,請你自己打電話叫你媽媽來接你,謝謝!」惟惟沒好氣地瞪著他。

  她這個表情好可愛,一雙眼睛瞪得黑白分明,又圓又大,唐健真想湊上去吻一吻。

  不過看她現在吹鬍子瞪眼睛的樣子,這似乎不是個好主意。

  「好。」

  他嘴裡應了,可是人沒動。

  那雙深邃銳利的長眼一瞬不瞬盯在她臉上,惟惟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只得先移開眼光。

  「……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在看你。」他輕笑,低沉徐緩的嗓音還有點中氣不足,但是很好聽,很適合當夜間電台的主持人。

  「我是問,你在我這裡做什麼?」她指指眼前的地板。

  他回頭看了看床,再看看自己坐的位置,表情無辜又自然。

  「因為床離你太遠了。」

  惟惟體內的火山差點爆發。

  她自認不是個壞脾氣的人,不過最近的一個星期凡是跟這位先生有關的事,都讓她很想發脾氣。

  「唐健,請你不要迴避問題。」她又瞪圓了眼睛,看起來像小白兔在生氣。

  唐健差點笑出來。

  心裡有說不出的愉悅和滿足。每一眼見到她,這樣的情緒就不斷在他的體內滋長,以至於在看不到她的時候,他必須千方百計的找來。

  這樣的情緒,那個所謂正牌的女友是不會明白的。

  「我餓了。」他慢條斯理地說。

  「你要是肯乖乖待在醫院裡,自然有人管你吃、管你睡。」惟惟兩手一盤,打定主意和他槓到底。

  而唐健,這個號稱「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的老同學,似乎完全知道怎麼對付她。他只是坐在原地,一個勁兒衝著她瞧,表情可憐得像剛被人丟掉的棄犬……

  該死的!

  惟惟從小就受不了這種小狗眼神。尤其這種大男人,卻擺出和他銳利雙眼完全不搭軋的小狗眼,讓她更受不了。

  「吃完飯,你就給我打電話!」心軟的女人憤憤不平地站起來,到廚房去替他張羅吃的了。

  本來就是因為懶得開伙才叫披薩的,結果還是下廚了,她到底是何苦來哉?但他是病人,總不能叫他吃冷披薩吧?

  量後,惟惟替他弄了碗青菜豆腐魚片粥,煎了顆荷包蛋,悶悶地把食物端到客廳的茶幾上。

  「快吃。」她真是氣悶得不得了。

  「謝謝。」他的惟惟就是心軟,他清楚明白得很,完全吃定了她。

  唐健愉快地一手接粥,一手盒湯匙,慢慢地開始吃東西。

  她到底為什麼要服侍他?惟惟真是無語問蒼天。

  說真的,從陌生人的觀點來看,他那樣一臉溫順,乖乖吃粥的樣子,其實……其實滿可愛的。

  「是誰告訴你我的地址的?」她決定拿出修養,平心靜氣地交談。

  唐健看她一眼,沒有立刻回答。惟惟耐心地等他吃完粥,把碗放回茶幾上。

  「面紙。」他先說。

  她深吸一口氣,數三下,從旁邊抽了張面紙給他。

  他接過來擦擦嘴,把面紙丟到桌邊的垃圾筒,然後一手按著自己的肋骨,慢格動作地往椅背上一靠,閉上眼睛。

  「沒有人,我自己查的。」

  這男人的睫毛簡直長得令人髮指。

  「你怎麼查的?」惟惟想不透。

  唐健微微一笑,眼也不睜地說:「我有我的方法。」

  只要給他一台電腦,要找到一個人有什麼難的?

  結果還是有答跟沒答一樣。

  惟惟瞪著他的側臉,用力對他皺眉頭,但這位先生閉眼假寐,她再瞪他也看不見。

  「那天在醫院,你為什麼說那些話?」

  「我說了什麼?」他回問。

  「你說,太好了我沒事,你還來得及。你還來得及做什麼?」

  唐健的眉心揪起來,終於睜開眼睛。

  「我說了這句話嗎?」

  如此近的距離看進他的眼底,惟惟的呼吸頓了一頓。

  「你連自己說過什麼都忘了嗎?」老天,他的眼睛真漂亮,深不見底,幾乎讓人以為自己會陷進去。

  好詭異,在她記憶中,他一直是個模模糊糊的人影,甚至有點其貌不揚,為什麼現在的他感覺起來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唐健改盯著前方的電視櫃,神情深思,整個人彷彿陷入了某種迷離的思緒裡。惟惟在一旁屏著呼吸,不敢吵他。

  偶爾有一些波瀾拂過他劍般的濃眉,不過又恢復平靜。如此往返數次,那深邃的眼神終於又落回她的容顏上。

  「忘了,想不起來。」唐健搖搖頭。

  「你……」惟惟忍了又忍,最後那股氣終究沒忍住。「唐健!你太過分了吧!莫名其妙的到別人家裡來,還一問三不知,那你到底是知道什麼?」

  唐健看她瞪得黑白分明的圓眼睛,又笑了。

  好可愛。他的惟惟,這樣光看著她就覺得好滿足。

  惟惟眼前一閃,還沒弄清楚發生什麼事,唇上就多了兩片灼熱堅硬的唇瓣。

  「你……」她倒抽一口氣,這樣短短的片刻正好讓他的舌鑽入其間。

  藥味,粥的味道,和一陣男性的氣息衝進她的唇齒鼻關,她一時呆掉了,竟然忘了要推開他。

  唐健微微一個移動,肩膀將她困在沙發和自己的胸膛之間,大手滑向她的腦後,將她的唇更緊地按向自己。

  「嗯……」

  她的心跳猛然加速。

  她並不是沒有被其他男生吻過,只是這個吻……這個吻竟然該死的感覺很對!

  他的舌在第一時間便餵入她的口中,不給她逃脫的餘地。她的氣息急促,芳軀微微發著抖。他的舌頭勾誘著她的舌頭,讓自己吸吮,手滑向她的腰後,從T恤下緣鑽進去,在她柔膩滑美的背心上游移。

  老天,這男人的吻功很厲害……

  她的手攀上他的肩頭原本是想推開,他明白了她的意圖,整副瘦而寬的肩膀更是往上壓,她的手只好停在那裡,看起來反而變成抱住了他一樣。

  唐健的吻加深加切,不斷在她的齒舌間游移,吸吮她也強迫她吸吮自己。惟惟氣喘吁吁,腦子裡一片昏蒙,整個人只嘗到他微熱的氣息,與一陣淡淡的藥味……

  不對!這樣不對!

  「放開……放開我!」她猛然轉頭中斷這個吻,用力地喘息。

  唐健眼眸微瞇,他比別人更深的眼眶本來就有點迫人,有一瞬間,惟惟以為他會不顧一切地把她拉回去,繼續剛才的事。

  她連忙跳了起來,遠遠逃到電視牆的那一端,兩頰嬌紅,氣息微微急促,有點迷惑地盯著他。

  那種無助的神情,牽動了唐健心裡最柔軟的一處。

  「過來。」他抬起手,輕柔地命令。

  惟惟用力搖頭,死命盯著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從來不是一個隨便的女人,為什麼……為什麼和他接吻的感覺會這麼的對?

  她甚至不認識他,而且他還有一個女朋友!

  「乖,別怕,過來。」唐健的語音依然輕柔,那雙黑眸幾乎被緊窄的眉頭蓋住,讓人看不真切。只有一陣灼灼的光芒,與話裡的溫柔完全是兩回事。

  她有一種,好像會被他一口吞掉的感覺。

  「你……你快回去,打電話給你媽或你女朋友,或是叫誰來接你,快點!」她兩手抱在胸前,彷彿想要抵禦什麼。

  唐健吐了口氣,低下頭揉了揉眉心。再抬起頭時,那股迫人的光芒不見了,眼神變得溫柔平和。

  「她不是我女朋友。」

  惟惟頓了一頓,才發現,他是在向她解釋。

  「無所謂,跟我無關。」她搖搖頭,警戒的神情好像小鳥看著陷阱。

  他看著她,溫柔地重複。「惟惟,她不是我女朋友。」

  惟惟先把目光移開。

  她不如道該怎麼對付這個男人才好。

  「你……太莫名其妙了,而且也不關我的事。」

  唐健聽了她的話,苦笑:「你覺得莫名其妙?那不妨想想我的心情。」

  他的心情?一場大難醒來,身體敗損,腦傷嚴重,記憶混淆,確實比任何人都慘。

  她到底被觸動了惻隱之心。

  「你還記得什麼?」

  他記得什麼?唐健也自問。

  一陣快速的光影突然從他的腦海裡閃了過去,但太快速了,他什麼都抓不住。想再繼續想深一下,額角卻隱隱作痛。

  他揉了揉眉心,神情間開始出現痛楚。

  驀地,一個影像跳了出來——是他自己!

  他抬起頭看著電視櫃旁邊的那扇玻璃門,他自己的影子被映照了出來。

  眼前的影像,和腦中的那個影像一比較——唐健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滑到他的頭頂,碰了碰他半長不短的頭髮。

  「怎麼了?」惟惟細細盯著他。

  他一看見玻璃櫃就黏住不動了,在看什麼呢?

  唐健摸了自己的頭髮幾次,終於點了點頭。

  「你想起什麼?」她試探性地問。

  他的深眸慢慢移回她臉上,極端的嚴肅,她不由自主地屏著呼吸,等他開口。

  「我該剪頭髮了。」唐大公子說。

  「……」

  他想到,剪頭髮?

  可憐的屋主氣過了頭,完全啞口無言。

  

  快樂。喜悅。幸福。滿足。

  光只是看著一個女人而己,竟然可以有這樣強烈的感情。唐健愉快地在惟惟的套房裡晃來晃去,心情好得不得了。

  欺負她會令人上癮,她每次一惱起來,反而話都說不出來,想罵人都找不到字眼,最後只能氣呼呼的走到另一個房間——通常是廚房——不理他。

  她平常一定很少對人生氣!唐健滿足地想。

  奇怪的是,他記得她的個性不是這樣的。

  他印象中她是更暴躁一點,像顆小炮彈氣蹦蹦,不過現在這樣也很可愛。

  「小健,你突然的出醫院,連交代一聲也沒有,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他娘兀自在手機那邊嘮嘮叨叨。

  「別再這麼叫我了。」唐健拉回神,對耳邊的手機皺了皺眉。

  「什麼?」正在嘮叨的唐媽媽停了下來。

  「叫我唐健就好。」感覺到自己口氣太冷淡,他頓了一頓,口氣溫和了點:「到底三十歲了。」

  「你們年輕人就是不在乎年紀,還會自己四捨五入,才二十八的人就在那裡報三十了。」唐媽在另一端哀怨。「啊扯遠了!快點說你現在在哪裡?媽媽去接你回醫院。」

  但唐健卻被母親的話說得眉頭更深。

  二十八。這個數字重重擊在他的心上,讓他撫了撫胸口,想抹掉那份不適感。

  他才二十八歲嗎?為什麼感覺自己的年紀應該要更大一點?

  而且,二十八歲……這個數字似乎和某件事連在一起,非常重要,他卻想不起來。

  他的短期記憶依然很混亂,有時候他甚至會看到一些影像,和現在周圍的一切完全不搭軋,好像他同時生活在不同的兩個世界似的。

  他歎了口氣,對目前這種近乎無肋的情況非常不耐,卻又沒有辦法改變。

  在他的大腦自動修復完畢之前,他都必須忍受這種一團漿糊的感覺。

  「……小健?小健?」他娘在那一端連聲呼喊。

  他的神被叫了回來。

  「做什麼?」他和天下所有的兒子一樣,粗魯地應完父母之後都會有罪惡感。可是因為對方是父母,所以總是有點可以任性的空間。

  「你現在人到底在哪裡?你是不是去找那個周小姐了?知雅說,你向她問周小姐的電話,可是她說她沒告訴你,你是怎麼找到她的?」

  找人一點都不難,比較難的是如何賴下來,不過,也真給他賴成功了。

  「總之,我現在很好,你不要擔心。」

  每次想到惟惟努力找各種理由要把他趕走,都被他一一破解的無奈神情,他就會覺得心情特別好。

  噯,她怎麼會這麼可愛呢?可愛到讓他想一口吞下去。

  但是不行。唐健按按依然疼痛的肋骨,他現在還沒有條件「吞」她,而且進展太快會嚇到她,等他傷好一點再說。

  到時候,他保證能吞得她心甘情願,嬌柔軟綿。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這點,好像天經地義她就應該是他的,在他的身下承受著他,讓他快意地衝撞馳騁。

  一陣灼熱感在他的兩腿間聚集。他痛苦地變換姿勢,苦笑一下。

  還好惟惟上班去了,不然一定又要罵他色狼、禽獸。

  天知道,男人的身體在早上醒來就會自動甦醒。他只是受傷,又不是死了,天天看著她嬌慵乍醒的樣子,卻動都不能動,是男人就不可能沒反應,所以早上他會對著她勃起,真的不能怪他吧?

  「阿健,你和文慧鈴是怎麼回事?你們兩個是不是真的分了?你比較喜歡那個周小姐嗎?你們兩個人何時開始的,怎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母親在那頭連珠炮打探。

  「我和文慧鈴以前很要好嗎?」他突然問。

  「就一直很穩定啊!細節你這個悶葫蘆平時也不愛說,我只知道你們不溫不火的走了好幾年,中間偶爾就吵個幾次架吧。說來那個文慧鈴也太嬌氣了點,女孩子家還那麼難伺候……」唐媽媽又開始嘮叨起來。

  說到底,兒子是自己家的,女友是別人家的,所以感情出問題,再怎樣也還是護著自己兒子。

  聽了半天,沒聽到什麼有用的消息,唐健果斷的使出「粗魯的任性權」,中斷他娘親的叨念。

  「好了,我要收線了,過一陣子我再回家,再見。」他掛斷電話。

  今天是星期一,惟惟去上班了,出門時當然是一臉無奈。

  他的每絲直覺都依附在她身上,惟惟對他很重要,可是他還想不起來為什麼她對自己這麼重要。現在整間屋子都是他的,他決定好好的偵察一下敵情,而且完全沒有做賊的罪惡感。

  翻過她的抽屜之後,他知道她很悶騷——穿在外頭的衣服都是保守的式樣,內衣底褲卻繽紛燦爛。他的長指勾起一件丁字褲,濃眉挑了一下,花了點時間遐想她全身只穿這件丁字褲的樣子。

  翻過她的藏書,依然悶騷——硬邦邦的軟體語言工具書有好幾排,其他的就全是粉紅色的浪漫愛情小說了。他抽出幾本翻了一翻,其中的一些段落讓他深受啟發,並認為等他身體狀況好一點之後,可以實際執行在惟惟身上。

  她的筆電帶到公司去了,只留下一台老桌機,裡面存了一堆舊照片。唐健對這個部分極有興趣,於是一個圖檔一個圖檔地點開。

  照片的時間涵蓋極廣,從她高三一直到最近的生活照都有。

  一開始他神情輕鬆,不住對著畫面中那張青澀嬌美的容顏微笑。隨著照片一張張翻去,時間點一步步往近期推進,他輕鬆的神情漸漸消逝。

  沒有他。

  怎麼會?

  她的生活照裡完全沒有他!

  高中,大學,乃至於工作之後,統統沒有他!

  怎麼可能?

  他記得她!即使在腦子最混亂的時刻,屬於他們的甜蜜片段依然會不時地從黑霧裡突圍而出,帶給他無限的安慰。

  他記得她大一時清澀生嫩的俏模樣,他記得他們一起從校門口走向教室,在陰雨連綿到陽光燦爛的季節都有。他記得她楊眉對他笑的甜美風情,還有惱起來跳進他懷裡咬他脖子的嬌蠻。

  他一張一張的點著,突然跳出的一張照片讓他停了下來。

  這是她大二那年,他們系學會舉辦晚會,照片中的她穿著當晚要演話劇的戲服。他對這種活動從來不感興趣,因為她要上台演戲,他才去了。

  那天晚上,她笑得很開心,系學會的攝影組幫他們倆拍了許多合照。回到家後,她膩在他的懷裡,他們徹夜不停熱情地做爰。

  那是他們戀情最熾熱的一段歲月,他不可能忘記。

  但,照片中的人只有她而己。

  有幾張是和他記不得名字的同學合照的,男男女女都有,獨獨沒有他。

  沒有他。

  不對。一切都不對。

  唐健暴躁地踱到窗邊,推開窗戶,吸進一口微熱的空氣。

  他明明在她的生命裡,是誰把她偷走了?

  不!是誰把「他」,偷走了?

  窗玻璃映照出他自己的臉,那熟悉又陌生的一張臉——他為什麼一直覺得這個影像和他記憶中的不一樣?

  他摸了摸頭髮,突然對這頭長髮前所未有的厭惡。

  「媽的!」

  唐健猛然轉身,按著隱隱作痛的肋骨,大步往門口走去。

  如果生命中的一切都脫出他的掌控之外,起碼他自己的外表是他能掌控的,他要回復到自己記憶中的那個模樣。

  電梯門緩緩打開,迎面而來是一片鏡子,頂上的光線從鏡子裡反射,直接刺進他的眼睛裡。

  一陣強烈的刺痛突然從他的太陽穴穿過去。

  「啊——」唐健痛楚地蹲跪在地上。

  一連串影像源源不絕地閃進他的腦中。

  全部是惟惟。

  有報紙剪報,電視新聞,有車子,有山,有水,有很多的人。人影快逮晃過,刺耳的說話聲像用快速度播放的錄音帶一樣,嘰嘎凌遲著他的耳膜。有人在哭。他看到她父母,他們共通的朋友,明亮的草坪,一格一格的灰色石碑……

  最後,定格在一片鮮艷的紅彩。

  紅彩之後是白。全然的白。浸著青色的白,蒼涼的死白。

  他的雙臂染血,眼前是一片死白。

  唐健粗重地喘著氣,吃力地扶著牆壁站起來,他的臉色跟他腦中的色彩一樣的慘白。

  他想起來了。

  他想起二十八歲這年會發生什麼事。

  這一年,他心愛的女人會死。

  他必須救她!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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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30 17:20:01
第三章

  「噗嗤!」有人戳了她的腰肢一下。

  惟惟「咯」的一聲笑出來,然後板起臉往旁邊瞪過去。

  「幹嘛?」

  她的飯友,燕慧齜牙咧嘴的鑽進電腦室。

  燕慧算是他們公司新進的會計師,超級菜鳥一隻,全公司她們兩個年齡最近,所以最處得來。

  「你這傢伙!」燕慧指著她鼻子。話還沒說完,惟惟面前的螢幕突然跳出一個視窗,警告標誌開始閃動。

  「等一下。」惟惟沒工夫理她,先專心處理手邊的問題。

  每年的這段時間,幾乎是全世界駭客同時醒來的時間,他們公司的防火牆一天要接到上萬次的攻擊訊號。

  其實,他們事務所並不是什麼知名的大目標,一般會找這種小公司下手的,大都是新手駭客,找個目標練習,又或者是那種抓了幾個跳板軟體就以為自己是駭客的無聊人士。

  惟惟倒是不怕被這些菜鳥拿來試身手,她對公司採用的這套防火牆還滿有信心的;而且他們內部重要的資料伺服器和外部網路是兩套獨立的系統,就算真的官網被入侵了,頂多也就是首頁被改掉那一類無聊的惡作劇,不會對公司有太大的傷害。只是,真有這樣的事發生,她這個MIS臉也丟大了。

  惟惟檢查了一下log,把其中一個持續被跳板軟體測試的端口做個調整,才把注賣力放回同事身上。

  「你要說什麼?」

  燕慧在旁邊耐心的等她處理完手邊的事,重新把架勢擺足,指著她鼻子質問。

  「有這種好康的,你居然自己暗吞下來?說,多久了?」

  「什麼跟什麼呀?」惟惟被她說得莫名其妙。

  「會客室裡的那個超級型男啊!先說好,如果不是你的,記得介紹給我,本姑娘上個月恢復單身了。」

  「我有訪客?」還是個型男?

  惟惟一頭霧水的走出去。

  燕慧跟著她一起出來,中途繞回自己的辦公桌去,一雙眼虎視眈眈盯著她。

  惟惟又好氣又好笑,懶得理她,直接到玄關的會客區去。

  有一瞬間,她沒認出那個背對著她的男人。

  他在玻璃牆前,望著室外的車水馬龍。

  從背後看,他的一頭黑髮削得極短,連頭皮淡淡的青色都透了出來。高瘦挺拔的背影有一種遺世獨立的蕭素感。

  聽到背後的腳步聲,男人轉過身,惟惟的步子立時停住。

  唐健。那個莫名其妙冒出她門口,又莫名其妙消失的男人。

  這一走,就是一個多月。

  沒想到只是改變一個髮型,會對一個人的五官有著如此大的影響。少了那頭亂髮,他的五官自然成為視覺的焦點。

  微鎖的眉底下是一雙深邃冷沉的長眸,筆挺的鼻樑配上薄薄的唇,這是一張端正好看的男性化面孔,難怪燕慧要稱呼他為「型男」。

  他只穿一件普通的襯衫和牛仔褲,反而把那身冰冷疏離的氣息烘托出來。

  他的傷勢看來是好得差不多了,身上多了幾公斤,終於不再是瘦到有些單薄的感覺。

  清冷沉,瘦削優雅,惟惟不得不承認,唐健是個挺拔好看的男人。

  他的眼神,一轉到她身上時,依然是那樣的深邃與專注,被他盯著,再度有了那種要墜落的感覺。

  惟惟先移開視線,也不說話。

  等了片刻,唐健主動走向她,舉止間有著大貓般的從容。

  「嗨。」相對於深沉熱切的目光,他的嗓音異常的低柔。

  惟惟還是不看他。

  不能怪她態度不好。這男人,到底當她家是什麼?想來就來,要走就走,連張紙條都沒有留,難道不曉得別人也會擔心嗎?

  「我還在上班,你有事嗎?」她冷淡地問。

  櫃台工讀生的目光亮晶晶地盯著他們,一副等著看八卦的樣子,惟惟有些氣悶,一肚子的煩亂不能盡情發洩。

  唐健溫熱的手輕觸她的臉頰,她連忙閃了一下,終於回眼瞧他。

  「我可以和你談談嗎?」他溫柔地問。

  惟惟姑娘搖頭,嘴角抿成固執的角度。

  「惟惟,只要十分鐘就好。」他輕哄著。

  惟惟不知道,他們兩人這樣的神態,看在旁人眼裡就像男人在安撫他鬧彆扭的女人。

  「不好意思,我在上班。不管你之前去了哪裡,請繼續待在那裡,我也要回頭過我的日子了,再見。」她說完就想走。

  不過她功力還是差了一點,本來完美的退場,還是因為她忍不住更多說兩句而被破壞。

  「不過下一次要在人家家裡搞失蹤之前,請起碼留個紙條,讓主人知道你是自願性的消失,不然附近如果出現什麼無名屍的報導,主人會不曉得要不要出面認屍。」

  唐健一聽,低沉地笑了起來,一副很愉快的樣子。

  惟惟真是氣悶到極點。她說這些話不是為了逗他笑的!這已經是以她的程度能想到最毒的話了!

  「對不起。」他的手貼上她的臉頰輕哄:「是我不好,不要生氣了,嗯?」

  他語氣如此溫存,惟惟莫名其妙就臉紅了。

  「惟惟,我們談談,十分鐘就好,好不好?」

  好想她。想到每一眼見到她,心都有一種脹到發痛的感覺。如果不是周圍有太多雙眼睛,而他的惟惟臉又太嫩,他早就不顧一切地把她抱進懷裡,狠狠地吻住。

  「你……你……」惟惟真恨自己為什麼每次被他這麼溫柔的一哄,就話都講不全了。

  他的語氣是那樣的低聲下氣,那樣的心甘情願,彷彿為了哄她展顏,要他做什麼都可以。

  但他們分明不是那樣的關係!充其量,他們只是幾乎不認識的老同學,再加上同居過幾天的室友而己。

  而且,她也沒有在生氣——好吧!她是真的有點生氣。

  不能怪她,這一個月裡她真的想過各種他可能失蹤的原因,而每一個想法都是以他躺在某個陰冷的角落或冰櫃裡為終結。

  她不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就算再不熟,終究是相識一場,人又是從她家裡不見的,她沒有辦法不關切。

  最後她甚至不得不向知雅問他家的電話,打電話給他媽媽。誰知不打還好,一打之下,一直以為兒子在她家的唐媽媽才知道兒子失蹤了,於是驚慌人數從她一個人擴增為兩個人。

  而這一個月來,他甚至連一通電話——一通電話!——都沒有。他失蹤之前可不是個身強體健的人啊!他希望她怎麼想?

  唐健長歎一聲,終於忍不住把她勾進懷裡。

  「我知道你擔心我,對不起嘛,不要生氣了。只要十分鐘就好。」他盯著她的眼睛保證。

  嗤!呵呵呵。櫃台小妹在後頭看得熱血沸騰。

  惟惟又羞又惱,連忙推開他,故意提高嗓音。

  「來吧!這幾天我們公司防火牆一直受到攻擊,有一、兩位駭客差點成功了,你想幫忙的話就進來看看。」雖然此地無銀三百兩,不過也顧不得了。

  啊?要進去囉?櫃台小妹失望的坐回去。

  惟惟一張臉紅到耳根,還得強自鎮定,領著他走向後頭的電腦室。

  經過櫃台時,唐健轉頭對小妹微微一笑,那個帥氣有型啊!小妹登時一臉暈陶陶。

  走進電腦房的路程像遊行大隊一樣,同事們人人盯著他。他們公司向來陰盛陽衰,而「陰」的那個部分又大部分是媽媽級人物了,所以難得有個年輕英挺的男人踏入這個女兒國,當場人人震動。

  惟惟知道這人對待不關心的人向來一副冷淡脾氣,就像那天在病房裡對待文慧鈴一樣。本來還有點擔心他擺臭臉給她同事看,沒想到唐健從頭到尾做足了禮數,面帶微笑一一對每個人點頭。

  這,該不是為了她吧?

  惟惟耳根越來越熱,不敢再多想。

  進了電腦房,把門一關,她先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披上。電腦房一年四季空調都開得很強,所以她隨時都穿外套。

  原本就不大的空間,高身兆瘦長的他一進來就更形擁擠了。惟惟等著他先開口,唐健卻笑了笑,在她原本的位置坐下來。

  「你說你們公司的防火牆怎麼了?」他把鍵盤和滑鼠移到面前來。

  「啊!那只是我說給公司小妹聽的,不用理它。」她連忙道。

  唐健沒有回答,只是點開一些記錄檔,開始一條一條檢查。

  他這人向來不務正業,在學校正經課沒上過幾堂,出社會正經工作也沒做過幾天,這些東西應該統統還給老師了吧?可別把她辛辛苦苦弄好的系統全搞砸了。

  「咳!同學,沒關係,這種事我自己來就好,你不要亂動。」惟惟站在他背後乾著急。

  「這套防火牆寫得不錯,不過……」唐健心不在焉地應著,眼神專注在電腦螢幕上。

  「不過什麼?」惟惟忍不住問。

  「這套系統有一個bug,雖然不容易被試出來,不過遇到有毅力一點的駭客,要入侵其實也不是那麼困難。」唐健抬頭對她笑笑。

  然後,惟惟就眼睜睜看著他開始把他們家的防火牆脫殼,開始重寫其中的幾個區塊。

  不行,這套防火牆是他們公司砸大錢買的,還經過她親手加以完善,他他他——他到底在做什麼啊!這是她的吃飯傢伙,不是他可以拿來開玩笑的!

  惟惟的心臟不夠強,有點暈地跌坐進旁邊那張椅子上。

  唐健瞄一眼她又青又白的臉色,笑了起來,抬手敲她一個爆栗,回頭繼續敲鍵盤。

  這位小姐對他很沒信心哦!該罰!

  「看!」終於,他敲到了一個段落,把手中的鍵盤往旁邊一推,然後電腦椅滑到旁邊的那台電腦。

  「看什麼?」

  「看bug。」

  於是,當著她的面,惟惟看他用第二台電腦模擬外部網路入侵,一路過關斬將,長驅直入,殺進他們公司的系統,取得了完整的管理者權限。

  「你——」她的臉色繼續青白,不過這回是被嚇的。

  唐健瞄她一眼,忍不住低笑起來,一隻大手探過去一勾,額頭碰了碰她的額頭。

  可憐的MIS已經完全忘了要抗議。

  「想不想看更精彩的?」唐健露出惡作劇的笑容。

  於是,惟惟繼續看著他更進一步,直接殺進他們公司所謂「獨立運作的內部伺服器」。

  「不可能……」她虛弱地說。「我們公司的內部資料庫和官網是完全獨立的兩個網路。」

  「這種『獨立』只是一種假象,任何人懂一點交換機原理就能切進來了。真正的獨立網路是像國安局、調查局那一類的做法,不過以貴公司的規模,要用到那樣的設備是太不符合經濟效益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本科的惟惟很清楚,這絕對不是「任何人懂一點什麼」就可以做到的事。

  這傢伙到底是什麼人?憑他這手本事,到哪裡都不愁沒飯吃,怎麼會連份工作都保不住?

  她軟在椅子裡,看他滑回原來的位置,繼續編寫防火牆程式的最後幾段。

  電腦房裡,只剩下敲擊鍵盤的清脆聲,螢幕的光反射在他的臉龐,讓他看起來有點陌生。

  半個小時後,敲擊聲緩了下來,唐健開始重新封裝修改好的系統,再重新啟動整個防火牆。

  「好了  時間有限,不敢說萬無一失,但是要駭進來,大概得有點功力才行  」他把鍵盤往旁邊一推,隨意地道。

  惟惟滑到他旁邊,把滑鼠移過來,點入系統設定頁面,檢查他對整個系統究竟做了哪些修改。

  一股幽淡的女性香息鑽入他的鼻間。她沒有注意到自己跟他挨得很近,近到他的臉幾乎貼著她的臉。

  唐健的目光柔和如水的盯著她,惟惟檢查完畢之後,吁了口氣,轉頭對他微笑:「原來你這麼厲害……」

  再也忍不住的男人一手扣住她的後腦,往自己的唇上按來。

  惟惟的輕喘全呼進了他的嘴裡。在她能反應過來之前,唐健將她整個人抱進自己懷裡,雙臂牢牢鎖住。

  近在咫尺的男性臉龐讓她不由自主地閉上眼,他的舌竄入她的唇內,滿滿地堵上,完全不給她退卻的空間。

  這人的強勢霸道,在這種時候一顯無遺。

  探入她唇齒間的舌霸道地探索著每一寸空間,幾乎讓她無法呼吸。她氣息急促,攀在他堅硬臂膀上的手指掐進了他的臂肌裡。他的手臂瘦削卻結實,有如一段包裹著絲綢的鋼鐵。

  「嗯……」她微顫地哼嚶。

  在她的臀下有一個明顯而熱硬的突起,她雙頰櫻紅,唇依然被他凌虐著。他靈活的手指開始沿她的牛仔褲上緣往裡鑽。

  惟惟渾身一顫,意識模糊。硬擠進緊身牛仔褲的手指繼續往下擦,終於來到暖熱的女性地帶。

  「啊……」惟惟全身一顫,感覺一根長長的手指開始往那濕暖的部分試探。「不……不行……這裡是公司……」

  她躲避他緊密迫人的吻,在斷斷續續的掙脫間低語。

  緊擁著她的男人貼在她耳後低咆,那是慾求不滿很不爽的咆哮聲。

  「唐、唐健……拿出來!」她抓住背後那只做惡的手,臉紅到甚至不敢張開眼看他。

  唐健望著她赧成粉紅色的美麗俏顏,和手下一陣又一陣嬌弱微顫,男性的征服欲再也受不了了。

  他突然將她整個人騰空抱起,嘴堵上她,讓她細細的驚呼全喊進他的口中。

  他兩個大步,將她抱坐到門後面一張放雜物的辦公桌,一隻大手強硬的分開她的雙腿,勁瘦的身體隨即卡進她腿間的空位。

  他的體膚,他的氣息,他的溫度,他的臂膀,他的胸懷,完全主宰了她的世界。

  在她腿間的男性越發堅硬,他的嘴封住她的,手解開她的長褲拉鏈,從正面鑽了進去。

  這個角度,讓他的手指能做的事更多,惟惟受不了,全身一僵,含含糊糊地呻吟一聲,然後倒在他的肩頭。

  她如此敏感的身體,幾乎讓身前的男人發狂,有一瞬間,唐健就想不顧一切將自己的長褲也解開,直接順遂了心意。

  惟惟靠在他肩頭重重喘息,被他揉弄到經歷一波高峰的身體敏感到不行,沾在他長指間的溫暖,讓她尷尬得只想昏過去,從此不要醒來。

  老天,這裡是辦公室啊……

  「你……你太過分了……」她窘得眼睛紅了。

  自己還脹到發痛的男人,沒想到剛才幫她輕放過,還要被她罵,真是委屈到不行。

  「誰教你這麼甜。」他的手伸出來,嘴含著她的唇,舔了又舔。

  唉!這是怎麼回事?

  他是個陌生人啊!自己竟然讓他……

  惟惟都不知道該怎麼想了。

  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事猶如一輛失控的火車,完全攔不住,她不如道該怎麼辦才好。

  她不是一個隨便的女生,沒有哪個男人曾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進展到這樣……

  唐健努力擊退火熱的慾望,抽出一張面紙想替她擦拭。

  「我自己來!」惟惟連忙把那張面紙搶過來。

  可是,在他面前清理……怎麼可能?她簡直想死。

  感受到她紛亂的思緒,唐健輕歎一聲,退後一小步,依然拿過她手中的面紙替她清理好,然後將長褲拉鏈拉上。

  他的雙臂撐在桌面,將她鎖在自己懷裡,惟惟羞赧又有點委屈的盯著他,他傾身啄吻她的粉唇,喃喃說著安慰的情話。

  惟惟的情緒終於平復下來,手輕觸了下他短短的寸發。

  「你剪頭髮了。」隔了一個月,竟然只想到這一點。

  「嗯。」他又吻她嘴唇一下。「喜歡嗎?」

  她答喜歡也不是,不喜歡也不是,只好胡亂點個頭。

  「我習慣這個樣子,這是我以前的髮型。」他輕撫她玉白的臉頰。

  「……噢。」

  其實,她也不知道他所謂的「以前」是指多久以前。

  唐健直勾勾瞧著她,似乎對她只有一個「噢」的反應不太滿意。

  惟惟無奈地攤攤手。

  「我又不如道你以前是什麼樣子,我們這麼多年沒見了,我只記得你大學時的樣子,而那個樣子就和你沒剪頭髮的時候差不多,不過你現在這樣很好看就是了。」

  這位大爺終於滿意了。

  真虛榮。

  「惟惟……」唐健緊緊摟住她,輕聲地喚。

  「嗯?」

  「不要離開我。」他的眼神極度認真,認真到讓惟惟感到心驚肉跳。

  她不曉得該如何回答這句話,只好就事論事的提醒,「唐同學,你好像還有一個女朋友。」

  「那個人不是我的女朋友!」他的臂肌一繃,口氣轉硬。

  「那請你處理得乾淨漂亮一點。丟一句『我們分手吧』就的去另一個女人的家,接著還消失一整個月,這絕對不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會做的事。」

  惟惟從來不和有女朋友的男人糾纏不清。不管他自己是怎麼想的,從唐媽媽那裡側面得知,文慧鈴非常的受傷,要求得到一個「說法」,而他大爺只是一走了之。

  無論他們之間會不會有什麼,都得等他先把前一段處理乾淨再說。

  「那個女人不是我的女朋友!」唐健更冷峻的重複。

  「我不管,那不干我的事,我只是要讓你明白,一個男人對待前女友的態度,就能讓人看出他會是一個怎樣的情人。而你,唐先生,你的分數並不高。」她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胸肌。

  唐健轉身在窄小的房裡踱了幾步,最後仰頭歎了口氣,無奈之至。

  為什麼明明不是他招惹的女人,卻要他來收尾?算了,反正只要是「唐健」的事,就是掛在他頭上,他認了。

  「惟惟,你只需要知道,我愛的是你,一直都是你,我們之間從來沒有別人!」

  「我們之間『從來沒有別人』,是因為我們真正熟起來不過四天而已。」

  唐健不理她的嘲諷。

  「我是為了你而來的。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人可以介入的空間,為了你,我甚至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你明白嗎?」他那雙比常人深陷的眼眸放出幽暗難解的光芒。

  為了她而來?

  惟惟的心頭流轉過無數的問號。

  從醫院初見的第一眼,他就對她充滿了莫名的依戀,強到甚至會讓人感到害怕。

  然後,他無聲無息就又消失了,一走一個多月。

  就在她以為那四天只是一場幻夢之後,他又毫無預警的冒出來,然後說他是「為她而來」。

  來哪裡?

  這一切都沒有道理可循。他莫名其妙的情意,他「奇跡般」的復原,他突如其來的改變容貌,還有一些讓人無法理解的話——

  慢著!

  惟惟心裡突然閃過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不、不會是這樣吧?

  不可能!不可能!這種事太不科學了!好歹她也是個MIS,念電腦資訊的,人家computer science也是一種science(科學),所以她絕對不能去想什麼借屍還魂的事……

  惟惟的臉上閃過各種顏色,看得唐健又疑惑又好笑。這丫頭又在胡思亂想什麼了?

  「惟惟姊,總經理說他電腦有點問題,請你出來看一下!」工讀生小妹突然敲了敲門。

  惟惟霎時回過神,飛快把腦子裡的想法甩掉。

  「我馬上就來。」

  「惟惟……」

  她跳下桌子,唐健抓住她的臂還要說些什麼,惟惟微微一扭,避開他的碰觸。

  「總之,你欠文慧鈴一個解釋,至於我們……我只知道,在你沒有理乾淨前一段關係前,我希望我們能暫時保持一點距離,所以剛剛發生的那種事——」惟惟好不容易白回去的俏臉又紅了起來。「那種事,短期之內,絕對不能再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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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叮鈴鈴——門鈴聲響。

  「來了。」正在廚房攪拌湯鍋的惟惟匆匆出去應門。

  門一開,愣住。

  她先回頭看看牆上的電子鐘——五個小時。

  感情談判的這種事,從「約」到「見」到「談」到「談出結果」,再不濟也要三、五天,所以她自己的預計是,唐健會再出現在她的面前,好歹也是在幾天之後。

  她看看眼前的這位大哥。從她叫他「去處理好前一段感情」,到他現在再度出現,中間只隔了五個小時。

  他動作會不會也太快了點?

  「我和文小姐談過了。」唐健悠哉游哉地從她身畔踅進來。

  「我可不可以請問一下,你是怎麼跟她談的?」可憐的屋主跟在高大的男人身後,一路膽戰心驚。

  唐健回過頭,神情甚至是有些奇怪。

  「你怎麼變得這麼婆婆媽媽?」

  「……」惟惟中箭落馬。

  長腿繼續往前邁,循香而去,後頭開始冒出一串又一串不滿的嘀咕。

  「什麼叫婆婆媽媽?這是體貼,這是關心,這是女人同情女人——」嘰哩咕嚕嘰哩咕嚕。「這就是你們男人的問題,你們從來不瞭解女人的心理——」嘰哩咕嚕嘰哩咕嚕。

  唐健走進廚房,為那濃郁的香氣精神一振。

  「什麼東西這麼香?」

  「或許對你這只是一段普通的感情,但是在對方眼中,它可能是——啊?我在燉麻油雞。」

  唐健又停下來盯著她,這次眼神意味深長。

  「……看什麼?」惟惟被他看得不禁摸摸自己的臉。

  「沒事。」唐健搖頭微笑。

  他的惟惟會做飯,好新鮮。

  雖然有點婆媽,雖然很不乾脆,雖然少了點個性,但這是賢妻良母版的惟惟,他喜歡。

  於是他花了點時間打量了一下居家版的惟惟——

  黑柔的髮絲用一個鯊魚夾夾在腦後,白色短袖棉衫露出膚光勝雪的雙臂和鎖骨,一件黑白格子的圍裙繫在身前,遮去了嬌美秀挺的雙峰。唐健在腦中回憶一下那兩隻雪嫩在自己手中與口中的觸感。

  太久了……

  她潔美柔白的身軀,那樣婉轉的在他身下,承受著他,他只要稍稍用力就會在那片雪肌留下痕跡。尤其當她狂野起來,反客為主,跨坐到他腰上驅策著他的……

  一陣強烈的慾望刺穿他。

  惟惟見他突然呆呆地站在廚房中央看著自己,越看臉色越奇怪,接著……

  「你想幹嘛?」

  她的俏臉狂燒,連忙躲到隔開廚房和客廳的那個小吧台後,搶起一把木湯匙對他揮舞。

  舉步正向她走來的唐健緩了一緩,深沉的臉龐上是任何人都不可能錯認的慾望。

  這男人……她又沒招惹他,為什麼每次看到她就慾火中燒?她有自如之明,她分明不是那種性感肉彈型的女人。

  量後,他抹抹臉,臉色還有點僵硬,但大致上算恢復了平靜。

  臉色是平靜了,但是,他低頭看一下自己,惟惟的視線眼著他一起往下移——

  「色、色狼!」她繼續揮舞木湯匙。

  「我是男人。」唐健攤了攤手,天經地義地解釋。

  惟惟羞惱的俏顏已經勢如野火。

  他歎了口氣,索性走到冰箱前打開冷一冷。冰箱裡找不到他愛喝的啤涸,他不滿的嘀咕兩聲,退而求其次拿出一罐可樂,仰頭暢飲。

  「大熱天的,怎麼會想燉麻油雞?」他走到熱氣騰騰的湯鍋前,深深吸了一口氣。

  「……就是想吃啊。」

  她的體質偏寒,每個月接近生理期時,她都會替自己熬鍋麻油雞調理一下,否則來的第一天鐵定痛到風雲變色。

  這種事,其實就算告訴他也沒有什麼,不過,經過方纔的那一番「衝動」,她覺得還是先不要用任何跟她的女性部位有關的話是刺激他好了。

  「好香,我餓了。」他伸手就想直接去拎鍋裡的雞肉塊。

  「哎!很燙!」惟惟急忙拍掉他的祿山之爪,盒過一隻碗,先盛一塊雞肉給他解饞。「再燉幾分鐘雞肉會更入味,這一碗先擋著。飯快煮好了,你別在這裡礙手礙腳的。」

  狹小的廚房區,給高頭大馬的他一堵,她都沒地方做事了。

  「呼……」唐健心滿實足地咬著雞肉,邊吃邊吹氣,走回客廳去看電視。

  惟惟看他那臉饞相就忍不住好笑。剛才還一副「雄姿英發」的樣子呢!一有得吃,馬上就像只被摸順了毛的大貓。

  惟惟邊洗菜切菜,邊心不在焉地聽著客廳傳來的新聞播報聲。聽了片刻,突然覺得不太對勁。

  好像全是英文,他在看CNN?

  她手中的菜刀不禁一頓。

  大學他們兩個明明都重修過英文,她和他還選過同一堂課。這樣的英文程度,怎麼可能在短短幾年之間,突然練到可以看CNN了?

  她回頭看了客廳一眼,禿眉微蹙,又轉了回來。

  詭異,真的很詭異。

  默默炒好高麗菜,她走到冰箱前想拿出肉絲微波解凍,突然想到——不好!

  她的筆記型電腦還開著,就放在客廳茶幾上,而畫面正停在……

  「喂!」

  惟惟連忙放下手邊的事,匆匆奔進客廳。

  太遲了,唐健已經把她的筆電移到面前,饒有興味地盯著螢幕上的頁面。

  「你幹嘛隨便偷看別人的電腦!」惟惟懊惱地把筆電搶過來。

  唐健鋒利的眉飛了一下,慢吞吞地開口。

  「借,屍,還,魂?」

  「我……那是……」她強辯道:「我閒著無聊,正在搜尋鬼故事的網站!」

  「噢。」

  他不再多說,但表情耐人尋味之至。

  惟惟嘀咕兩聲,把筆電放回工作桌上,給了他警告的一眼,然後鑽回廚房去做飯。

  他一定會覺得她很可笑,滿腦子都是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討厭!

  ……慢著。

  就算被他看到了又怎樣,唐健也不一定猜得出來她在懷疑什麼。就算他猜到好了,她何必管他如何想她?

  在一個月以前,唐健之於她還是一個近乎陌生的男人,現在她卻已經在意起他如何看待她了?

  惟惟無奈地搖搖頭。

  一定是身旁太久沒人了,不然她不會突然就在意起外頭那個男人的想法。不過,上一任男友也沒那麼久啊……

  算了。她再度鴕鳥的縮回去,把絞肉拿出來。

  一回身,惟惟按著胸口差點被他嚇昏過去。唐健不知何時站在她的身後。

  「你一定要這樣嚇人嗎?」這人怎麼走路一點聲音也沒有?

  唐健靠著流理台,眼底有一抹神秘的流光轉動。他的雙眼本就是五官中最搶眼的部分,此時那深沉綿長的意味,教人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

  「你覺得我是借屍還魂的人?」他揚起唇角一笑。

  「拜託不要再提這件事了,我只是在看鬼故事。」真是好糗。惟惟把絞肉往微波爐裡一丟,完全不敢轉頭。

  一陣輕笑低沉地蕩了開來,他灼灼的體熱馬上貼上來,兩手往她旁邊的流理台一撐,將她完全困在自己和台櫃之間。

  「你覺得我是還了誰的魂?」他還是慢吞吞的語調。

  惟惟謹慎地偷瞄他一眼。

  「也……沒有特定誰呀。」為什麼這個問題感覺好像有陷阱?

  唐健的雙眼微瞇了起來,原先的迷離流光變成了壓迫感。

  她覺得他不是原來的「唐健」了,好,這一點可以接受。

  但她覺得他是另外一個人的魂魄。這是不是表示,她身邊也有一個這樣的男人,會纏她吻她,親她抱她,甚至做更多他想對她做但還沒做的,所以她以為他是那一個人?

  這一點,不能接受!非常不能接受!

  「惟惟。」唐公子溫柔輕喚,熱硬的唇湊到她的耳畔,氣息搔得她癢癢的。

  「你、你要幹嘛?」她的視線只敢盯著下方三十度角的地方,心臟在胸口裡跳得幾乎要透衣而出。

  他的唇若有似無地拂過她的耳殼,那兩隻玉白色的耳朵迅速染上一層霞紅,可愛到了極點,真想一口吞了她……

  「惟惟,我要你。」他含住她的耳垂,含糊低喃。

  惟惟的心臟這會兒跑到了被他含住的地方,奮力在他暖熱的口中鼓動著。

  她喜歡他的味道。乾淨,清爽,好聞,說不出的性感誘人。

  啊!不行!

  惟惟兩隻柔軟堅定的手抵在他的胸膛,固執地拉出一絲距離。

  「不可以!」

  唐健看著在自己鼻子前搖動的那根食指。

  ……連食指都那麼可愛!他一口想咬上去。

  「不、可、以!」那根食指頂著他的鼻尖警告。

  結果他的瞳孔聚集在那根食指上,整個人變成鬥雞眼。

  惟惟差點沒忍住笑。

  「為什麼不可以?」唐健看出了她的堅決,神情鬱悶。

  「就是不可以。」她小臉通紅。「你……我們才剛……不行!總之,等過一陣子再說。」

  「我們已經認識十年了。」他逗她。

  「熟起來也才這一個多月。」她對他齜牙低吼。

  「好吧,那要等多久?」

  他身前的小女人陰陰的說:「你再胡纏下去,就等一百年。」

  唉!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慾求不滿的某人有感而發。

  什麼?

  「講到女人,你到底是怎麼和文慧鈴談的?」她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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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這下子你還敢說沒事,只是普通朋友嗎?」燕慧再度齜牙咧嘴的跳出來,指著她的鼻子逼問。

  惟惟歎了口氣,把眼光從電腦螢幕上移過去。

  「小姐,我又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你很不夠意思。明明說和唐健只是普通朋友,我要下手你也說隨我高興,現在呢?普通朋友會沒事天天接送上下班?會天天陪吃陪喝陪睡覺?」

  惟惟聽得臉都綠了。「我哪裡有陪睡覺給你看到了?」

  「那在我沒看到的地方呢?」燕慧嘿嘿邪笑。

  惟惟決定不理她沒水準的問題。

  看看這位好同事。唔,今天又有新打扮了?

  他們公司對於服裝的規定並不嚴格。在這一點上,惟惟很感謝她人性化的老闆。

  除非是那一天有重要的客戶或會議,否則老闆通常不介意大家隨興的穿,只要上班時間輕鬆舒服就好。因此,他們公司雖然女人比較多,那種萬花爭艷的情況還是很少見的,大部分的人都是牛仔褲和襯衫,講究點的同事就穿條裙子。

  不過,這種波瀾不興的情況,在過去兩個星期頻頻受到挑戰。

  「你穿那是什麼?」惟惟笑她。

  燕慧這個男人婆今天竟然穿了一件A字裙,身上是一件米白色緞面襯衫,在領口處打個蝴蝶結,看起來既優雅又端莊。

  「幹嘛?我這樣不漂亮嗎?」

  「晚節不保啊!」惟惟復又長歎一聲。

  「什麼晚節?人家姑娘我今年才二十七——」等一下,差點忘了正題。「喏,周大小姐,你那位『只是普通朋友』又送上門陪吃飯了。」

  惟惟聞言,立刻瞥了下腕表,原來已經中午十二點了。

  「唉。」她歎口氣,收拾東西準備吃午飯。

  「你還唉?你如不如道我們公司現在多少人等著踢掉你以代之?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女人……」

  惟惟把她聒噪的抗議甩在身後。

  一踏入會客區,那個讓整間公司芳心浮動的男人,果然就在那裡。

  唐健穿著一件白色襯衫,領口鬆開兩顆扣子,一件深藍色刷舊感的牛仔褲,一身的輕鬆寫意,一隻黑色的手提電腦包擱在腳邊。

  這種閒散的風格極適合他,難怪全公司的女人都心花朵朵開。

  她們若是看見那晚他和陳育勤的對峙,可能就不會覺得這是全天下「最溫柔體貼的白馬王子」了。

  老實說,那天晚上的他,真的有點嚇到她……

  她不天真,當然明白世界上有「殘酷」這回事,但那是屬於其他人的角落,在她自己的世界裡,一向單純美好。她的朋友親人都很和善,工作遇到的也都是好同事,即使有什麼處不來的,大家也都只是意念上的互不苟同而己,從來沒有人把「暴戾」這個東西,那樣實質化的展現出來。

  但,那天晚上,在他眼中的,是清楚分明的戾氣。

  她不懂。

  就她所知的「唐健」,不該是這樣的男人。

  知雅很含蓄地暗示過,「唐健」天生被動消極,這也是讓文慧鈴最後覺得這男人不可依靠的原因,於是決定斬斷多年情絲。

  被動消極的唐健,和她眼前的男人?

  這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一個人不可能突然之間性格大變,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切的改變,似乎始於那場讓他幾乎喪命的車禍,但,這又代表什麼?

  一堆問號在她心裡亂轉,她卻不太確定自己想知道答案。不知為何,她覺得背後的原因會讓人感到恐懼。

  「哎呀惟惟,人家唐健等你好久了,還給你帶午餐來了,你怎麼這麼會拖。」公司的副理陳姊對她吆喝。

  難不成認真工作還是我錯?惟惟不敢對副理怎樣,只好瞪唐健一眼。就是這個罪魁禍首,莫名其妙成了他們公司的香餑餑,這幫老女人可捧著疼著呢!

  明明也不是個好脾氣的男人,偏偏他裝乖裝深情的時候,真是無往不利。他們公司媽媽級的會計師,看現在還有年輕人願意為女朋友天天隨傳隨到,簡直是引以為情聖。

  「外面到處都擠,我給你買便當進來了。」唐健給她一個無辜的表情。

  「走吧!進我的辦公室吃。」

  她的辦公室就是電腦房。裡頭空間小,又樓了一堆機器,擠他們兩個進去就差不多了,可以有點隱私。

  「嗯。」唐健從善如流。

  總機妹妹馬上把他提來的食物袋恭恭敬敬的遞上,如妃子服務皇上。

  惟惟只能再度長歎。公司積累十五年的優良門風就這樣隨風而逝,晚節不保。

  「慢著!電腦房不能吃東西,要吃大家出去吃!」燕慧跳出來為大家爭取機會。

  最近這兩天,這群娘子軍臉皮養厚了,中午已經會湊上來要求一起吃飯,然後在午餐時間用各種尺度的話題把他生吞活剝。

  惟惟想想忽然覺得好笑。該不會是獨處的時間被瓜分了,所以這男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乾脆反其道而行,直接包便當進來吧?

  「我的系統重整做到一半,走不開的,待會兒出去吃飯的時候系統掛掉了,你要負責?」她的借口理直氣壯得讓人無法反駁。

  一群娘子軍啞口無言,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們的MIS把可口大餐領進電腦房獨吞。

  進了電腦唐,門一關上,她轉頭就發話——

  「你不要再——」

  然後立刻被一張強硬熾熱的唇吻住。

  徹徹底底品嚐過她一遍之後,他才額頭抵著她的額輕笑。

  「我的惟惟耍老大的樣子真可愛。」

  轟,有人白嫩嫩的臉皮又漲紅了。

  「噯,真害羞的惟惟。」

  陳育勤說她慢熱,事實證明,慢熱這種事只是因為沒碰上快火。如果你碰到的是燎原野火,他哪裡管你要慢要快?直接一把就燒過來了!

  到目前為止,她還沒被他「得手」,不過再這樣下去,難保另一個「晚節不保」的女人不會變成她。

  說到底,當唐健有心迷人的時候,真的可以做到迷人萬分。

  「吃飯啦!」她拍他一下,把兩個人的食物分一分。

  唐健用腳勾過一張電腦椅,大腿貼著她的大腿,坐下來開始吃飯。

  他替自己買的是漢堡套餐,替她買的是她愛吃的中式食物:餛飩麵和燙青菜。她從來也沒有告訴過他自己喜歡吃什麼,但他似乎總是知道。

  不只吃東西,還有許多事,他對她似乎總是瞭若指掌……

  「你平常的時間都在幹什麼?」她細細嚼著一口面,忍不住問。

  唐健閃亮的白牙陷進漢堡裡,瞄了她一眼。

  「怎麼,對我感興趣了?」

  惟惟俏顏微紅,埋頭繼續吃麵。

  「沒事,隨口問問而己。」她咕噥。

  「我要吃一顆餛飩。」旁邊那男人靠過來,嘴巴張開。

  惟惟很認命地夾一顆放進他嘴裡。「小心一點,燙。」

  唐健咬在當裡呼氣,心滿意足地吞了下去。

  惟惟被迫和他共用餐具已經很習慣,也毫不掙扎了。

  他們這樣到底算什麼?這種親匿的氛圍看在任何旁觀者眼裡,一定覺得就是一對情侶共食吧?可是對於一個你連他在做什麼工作都不知道的男人,真的可以稱之為情侶嗎?

  惟惟想心事想得深,唐健抽出一根薯條自己咬了一半,另一半遞到她嘴邊,她下意識張嘴吃了。

  唐健熾熱地盯著她,好想用自己的舌頭替代那根她含進嘴裡的薯條,又或者用別的部位替代也可以……

  該死!他變換一下姿勢。

  心愛的女人就在眼前,卻只給親不給碰,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多久。

  「我在工作。」他果斷的轉移思緒,以免自己在她的公司爆血而亡。

  惟惟頓了一下才領悟,他是在回答她剛才的問題。

  「什麼工作?」她小心翼翼地問。

  「嗯,」唐健咬了口漢堡,思索了一下。「算是和你同行。」

  「MIS?」那他都不必顧系統嗎?

  「差不多,技術面會更精細一點。」他輕笑,深沉的黑眸閃動。

  技術面更深她倒是不懷疑。這兩個星期他已經來幫她做過兩次系統升級,她對他的功力已經偑服到五體投地。

  「那你都不用上班嗎?」他每天好像就在她附近晃來晃去,說真的,她很懷疑唐健在她早上上班、中午吃飯和晚上下班之間的這段空檔,都在做什麼。

  「我的工作不必上班。」

  「那到底是做什麼的?」

  「也就東做一點西做一點。」

  惟惟白他一眼,不問了。

  唐健看著她氣悶的樣子,輕笑起來。

  「生氣了?」

  「不想講就不要講,幹嘛這樣敷衍人?」

  他歎了口氣,深沉的眼裡只有溫存。

  「惟惟,我有幾件很重要的事在做,只是不必上班。」他一根手指支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他。「不過你別擔心生活的問題,我完全有能力養你。」

  「我擔心的不是錢的問是。一份職業代表的不只是金錢,還有它能提供的成就感、自尊心與自信心  」

  唐健摩摩下巴。「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沒成就感、沒自尊和沒自信的人嗎?」

  這男人確實不太缺這些東西。

  惟惟放棄。

  「你的腦傷好得怎麼樣了?有沒有再回去複診?」

  唐健最近倒也為此事所苦。

  那一場車禍對他的腦部帶來的衝擊,遠超乎他一開始的預期。

  他已經有準備這次要再回來,必定要經過一場極度劇烈的衝擊,才能製造足夠的能量。只是,他沒有想到會傷到自己的腦。

  不幸中的大幸是,這些腦部震盪沒有造成永久性的影響。他的肢體機能大部分都已經回復到正常狀態,只是在大腦的部分,有一些跟中期記憶有關的區域依然未復原。

  「從CT斷層上都看不出來有什麼長久性的影響。你的大腦組織正在自我恢復,對於受傷的部分,其他替代性區域會開始接管,之後這種記憶模糊或混淆的情況就會減少了。短則數周、長則數個月,你的中遠期記憶會漸漸歸位。如果沒有的話,我們再做進一步的檢查。」上次回診時,醫生是這麼告訴他的。

  問題是,他並沒有幾個月的時間。

  他知道惟惟擔心他,不是錢的問題,就是一般人擔心自己關懷的人沒有一份正常的生活。

  所以,他想讓她安心。

  「惟惟。」他忽然開口。

  「嗯?」她嘴裡含了口面,看他一眼。

  「我很有錢。」他先丟出結論。

  「我知道啊!你爸爸是大地主,在台北有好幾塊地,在東南亞還有工廠。」惟惟點著頭。

  「哦?」他倒沒想到這層。

  她秀氣的眉蹙了起來。

  「不然你要跟我說什麼?」

  唐健斟酌著該對她透露多少。

  「大約在十年前,有一個美國人——我們姑且叫他約翰.史密斯好了。他為美國政府主持了一個秘密的研究計劃。這個計劃的影響性很深遠,所以美國政府給了他充分的預算,幾乎是予取予求,只要他的研究計劃能有所收穫。」

  「等一下,美國人?我們現在在聊美國人?」

  唐健揉揉她的頭髮,繼續:「對於這個研究,約翰其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有自信,於是大約在七年前,他開始替自己安排『出路』。」

  「每一個月,他會取出一小筆現金,數字不至於大到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以很簡單地藏在某個雜項的條款下。就這樣,一個月一點、一個月一點,漸漸地,他累積到某個程度的金額。」

  「然後,他在開曼群島的銀行設立了一個人頭帳戶。這個帳戶的擁有者完全是虛擬的,但是所有的身份證明、護照、出生證明、財務資料、人生背景,總之該有的都有。」

  「也就是說,這是一個法定上存在,但實際上不存在的人?」惟惟點點頭,道。

  「對。約翰在這七年來扣下來的錢,全部存進這個虛擬人物的戶頭裡,而提款的所有資料都掌控在他自己手中,所以除了他,幾乎沒有人知道那個帳戶的存在,也沒有辦法去動那筆錢。」

  可是……惟惟還是不懂這和他們之間有什麼關係。

  「在四個月前,約翰去瑞士度假,卻死於一次滑雪場的意外。」唐健咬一口漢堡,繼續說。「他一死,那個戶頭就如所羅門王的寶藏,靜靜地躺在銀行電腦裡,再也沒有人知道。」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他就這樣突然的跳出來一個故事,讓她迷惑不解。

  「惟惟,沒有任何人見過這個虛擬的人物,即使行員也沒有。也就是說,任何持有身份證明和取款密碼的人,都可以變成『他』。」唐健直視著她。「惟惟,我上個月出國,就是去搞定這件事。」

  惟惟啞然無聲。

  「你是說……你去領了那筆錢?」

  唐健的唇輕扯一下,笑意極淡。反正那傢伙還欠他工資未發,他收了那傢伙再也用不到的七千萬美金也不算什麼。

  如果一切依他的計劃運作,其實那七千萬美金也有可能用不到。但,他凡事都想好退路。如果真的不行,那筆錢就是下半輩子的靠山。

  惟惟的腦袋發脹,這種事只會在電影上出現吧?而且通常都是什麼特務黑吃黑的事,難道,難道……

  她突然指著唐健的鼻子,語音發顫。

  「原來你是『詹姆斯龐德』?」

  唐健不禁「嘿」的一聲低笑出來。

  「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絕對不是間諜。」

  「那,這件事既然沒有任何人知道,你為什麼會曉得?」

  唐健又露出那種深遠的眼神。

  「因為我就是替他把那個人頭變出來的人。」他決定吐實。

  惟惟愕然良久。

  他們現在說的不是駭進遊戲伺服器偷寶物之類的事,他們在說的是無中生有的「製造」出一個法律上存在的人,並且在一間國際級的銀行完成開戶,這中間光要經歷過的關卡,對抗多少系統,破解加密問題等等,這種規模,已經不是她坐在電腦房裡,看看記錄檔可以比擬的事了。

  她知道他很強,但是,強到這種程度?

  七年前,七年前他才二十一歲,他們還在念大學。

  「所以,這就是你大學時期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原因?因為你在當駭客?所有的那些爛成績都只是掩護?」她揮了揮手,腦子裡有點亂。

  唐健點了點頭。「另外還有一些其他的事要忙。」

  惟惟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一段天方夜譚。

  「其他的事是什麼事?」半晌,她終於問。

  此時此地實在不是談話的好時機,於是唐健決定運用一下他曾經是病人的優勢。

  「不曉得,我忘了。」

  「忘了?」

  「我不久前才腦部受過傷,記得嗎?有一些細節的東西還很混亂。」

  領走那個銀行帳戶的錢只是為了解決最基友的生活需求,讓他能專心於手邊要做的事。否則,憑他的塞事,要功成名就、富可敵國,又有什麼困難的呢?

  那樣的一筆錢,他還不見得看在眼裡。唐健不無傲氣地想。

  「可是這樣做好嗎?那些錢……你確定沒有人能追查過來嗎?」她遲疑地問。

  「我還真希望有人能追查過來。」唐健喃喃道。

  想到需要找的那個人一直找不到,他不禁有些焦躁。他的時間不多了。

  唐健爬了下短短的寸髮。

  「我先走了,你專心上班吧!晚點我再來接你。」他把紙袋往垃圾筒裡一丟,站了起來。

  惟惟坐在原位,看著他大步離開。

  他一定很心煩,因為平時吃完午餐,他都是陪到她午休結束的最後一分鐘才肯離開,從來沒有像現在提前走過……

  結果,她丟出一個問題,卻換回另一個更大的謎團。

  美國。神秘計劃。開曼群島。銀行。駭客……這些事只應該出現在好萊塢的電影裡,沒想到她就這樣活生生的聽到了。

  更詭異的是,她竟然……沒有太懷疑他的說法。

  其他任何一個男人在她面前丟出這套故事,她可能都會失聲而笑,然後告訴他這個劇情編得太爛,就算想拿來把妹也不會成功的。

  但說的人是唐健,是那個早就在她的心裡投下一堆謎團的男人。於是,這樣神奇的情節從他口中說出來,竟然也不至於太奇怪。

  他為什麼會跟一個美國地下研究計劃的地下主持人搭上線?七年前,他年輕得不可能有那樣的能力——或者他真的有?

  惟惟靠回自己的椅背上。她該再追究下去嗎?她突然不是那麼確定了……

  眼睛一轉,突然看見他的電腦包還放在地上。

  啊,他忘了帶走了,沒有筆電他無法工作!

  惟惟連忙提起電腦包,匆匆追出門。

  

  走到大馬路上,唐健深呼吸了一下。

  正中午的大馬路邊並不是空氣特別清閒的時刻,不過這種真實世界的氣味,讓他浮動的心稍微踏實一點。

  他抬頭看一眼明晃晃的陽光,旁邊的玻璃帷幕大樓反射了一縷金芒,直刺入他的眼底。唐健閉了閉眼,有一絲微微的暈眩。

  慢著!

  他陡然想起一事,火速抓住旁邊一個過路人劈頭就問:」今天是幾月幾號?」

  無辜的路人甲突然被一個陌生男人這麼凶巴巴的一吼,嚇了一跳。

  「十月八號……」

  十月八號!

  一道靈光突然切入他的腦裡,在那一團亂緒中抽出一絲清明的線路。

  十月八號,是浪潮的起始點。

  是第一次。

  唐健拔腿往回跑。

  「唐健!唐健……」

  遠遠地,一道纖細玲瓏的身影也朝他奔過來,手裡握著一個黑色的包包,另一手用力向他揮動。

  「惟惟!」他大聲狂吼。「站在那裡!不要動!」

  「什麼?」

  遠遠的那個人聽不真切,繼續向他跑過來。

  「惟惟,站住!不要過來!」

  不要過去?他叫她不要過去?

  正在奔跑中的人終於慢下腳步,但仍疑惑地朝著他繼續走過去。

  「惟惟,不要動,停在那裡!」唐健大吼。

  心臟在胸口激狂地跳動。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血液在血管內流動的聲音如此明顯,刷刷衝擊,甚至壓過了四周的車水馬龍,像一座在他體內奔湧的尼加拉瀑布。

  唐健邁開長腿,全副速度的,絕望的奔跑。

  距離越來越近,遠方那個人兒的形影越來越清晰。從一開始只是指甲片般的大小,然後變成一段手指的大小,一段手臂的大小,半個人的大小,他的心的大小!

  他的整顆心!

  終於近到可以看出她的神情。惟惟娟秀的臉容寫滿疑惑,腳步越放越慢,但依然在前進,依然直直朝他走來……

  旁邊一個黑影一閃!

  「惟惟!」唐健狂吼,飛身撲過去撞抱住她,往旁邊撲倒。

  痛!

  胸口被他強烈的衝勢撞上的那一刻,惟惟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肺裡的最後一絲空氣都被他擠了出來。

  然後她的身體突然被一雙長臂扣住,緊如鎖煉,她整個人天旋地轉,紅磚地面突然從她的腳下變成在她的眼前。

  又是重重的一旋,紅磚地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亮到刺目的湛藍天空。周圍的聲音好像變成慢動作的電影音效,又沉又頓。

  她的下方傳來一聲悶悶的低吼。然後她發現自己的背躺平了,千鈞一髮之際被轉了過來,於是他先著地,墊在底下護住了她。

  但更強烈的是隨之而來的那一串劇響。

  砰!辟哩啪啷、辟哩啪啷——

  重物撞擊的聲音,玻璃的碎裂聲,四周突然響起的驚叫聲和好幾輛車子緊急停下來的煞車聲。

  惟惟茫然地躺在原地片刻,那片天空刺亮得令人呆茫。

  身下的人一個動作將她翻了起來,飛快在她全身上下四處游移,檢查她有沒有受傷。

  惟惟呆呆地轉向身旁的景物。

  路口有一輛車突然暴衝,衝上了安全島,撞進一間辦公大樓的大廳。

  滿地的玻璃碎裂和仰天翻倒的汽車,四周有人的尖叫聲。惟惟呆呆看著那輛車,再呆呆看著自己剛才站的地方。如果唐健沒有及時趕到,如果他沒有撲過來……

  她全身簌簌發抖,一陣強烈的後怕這個時候才襲了上來。

  「唐健!」她嚶一聲撲進他的懷裡,甚至嚇到無法放聲大哭,只是不斷的發抖。「唐健……唐健……」

  唐健緊緊抱著這副珍貴的身體,狂亂地吻她的臉、她的髮絲、她的眼耳鼻口,顫抖的程度不亞於她。

  還好。還好有趕上。

  他的臂膀緊到幾乎要將她勒進自己的身體裡。

  「開始了,終於開始了……」他喃喃輕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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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30 17:21:19
第六章

  鑰匙串「嗒」的一聲,落在玄關櫃上,惟惟疲累地走了進來。鐵門在身後關上,然後是內層的木門。

  身後沒有大太的聲音,但緊貼而來的熱度讓她明白那大貓般的男人就在她的身後。

  一陣淡淡的藥水味在她身上飄著。方才落地時終究是在磚地上重重地擦了一下,左臂和肩膀有好幾處破皮了。唐健幫她向公司請了假,送她去附近的診所包紮。

  早上出門前,窗戶都關得緊緊的,空氣幾乎是凝滯狀態,整個世界的聲音被隔絕在外,一切安靜寧逸得有點像幻覺。

  惟惟站在客廳中央,無法想像一個鐘頭前,他們才剛從一個生死大關中逃了過去。

  「你要不要……」

  無論她想說什麼,都沒有機會開口。

  唐健鐵鉗般的手陷進她的手肘,兇猛地將她轉了過去,下一秒她整個人撞進了他的胸膛。

  這一撞,擠出了她肺腔所有空氣,他灼熱的唇蓋了下來,堵去她試圖攫取空氣的機會。

  幾乎再度失去她的強烈驚嚇,讓他需要一些實質的保證。

  他直接將她抵在玄關和客廳的交界處,緊緊的扣在懷中。他的舌強硬的撬開她的唇齒,探入她的口中。

  「唐健……」惟惟雙頰緋紅,芳眸緊掩,她在他連續不斷的攻勢之間喘息。

  她完全軟在他的懷裡,只能吸吮著在她口中掏動的他的舌頭。

  修長的手掌滑到她背後,從後腰探進衣服裡,在滑膩的肌膚上流連片刻,便直取重心,將她的內衣扣子鬆開。

  礙事的東西迅速從她衣服下抽了出來,隨手往旁邊一扔。同樣的一隻手迅速下移,這次是解開她的牛仔褲腰頭。

  「嗯……哼……」她輕輕嚶著,臉龐紅得像要滴出水來,說不出的羞澀可憐。

  牛仔褲才被推到臀下,那隻手已迫不及待從底褲的邊緣滑入,握住其中一邊的雪嫩渾圓放肆地掐弄葬。

  「唐……唐健……」

  他的嘴終於鬆開了她,兩個人同時重重地喘息。她的後腦抵著牆,唇被他抵著,眼中水光淋漓。

  才緩了幾口氣,嘴唇又被他堵上,這回是勾弄她的舌進入他的口中,讓他狠狠吸吮。

  揉弄的手早在下方放肆一片。唐健稍嫌粗魯地將她的一條腿從褲管脫離出來。隱約的一個拉鏈聲,是他自己的,下一秒鐘,她已經被他捧起,穩穩地填滿。

  「嗯……輕一點……」惟惟被他頂得全身一顫,整個人發軟,掄起粉拳捶著他肩頭。

  這樣嬌柔的姿態,是男人就受不了。

  唐健是男人。

  她的身體還未完全進入狀況,原本想給她一點時間適應,但被她嬌嬌軟軟的一捶,他腦袋一熱,什麼都顧不了,壓著她在玄關牆上,恣意地衝撞一回。

  惟惟覺得全身都快散了,軟軟地掛在他身上,任緩過氣來的男人將她抱回床上。

  唐健滿足地壓著她,兩人都氣息微喘。他先睜開眼,望著身下那張嫣紅潤澤的小臉。她微閉的長睫微徽顫動,輕輕地喘著氣。

  他忍不住含著她的唇,嘗了又嘗,吻了又吻。小可憐……才第一次而己,接下來幾次她要怎麼辦?

  惟惟全身鬆軟得動都不想動,這樣靜靜躺著,感覺很不現實,所以很好。

  身上那個男人吻著吻著,手又開始不老實……

  「不要,我好累,我要睡午覺。」她可憐的推推他。「我好痛,全身都好痛……」

  苦肉計似乎奏效了,壓在她身上的男人頓了一頓,終於移開重量。她連忙用力呼吸幾下,終於可以順暢的吸到空氣了。

  唐健下了床,走進旁邊的浴室。她側過身去拉被單,腿間一陣濕溽外溢。

  剛才發生的事霎時回到她腦中。這個人怎麼這樣!問都沒有問過她……

  「哼!」她背對著浴室的方向,把臉埋進被子裡。

  不一會兒,身後的床墊凹陷下去,他回來了。

  「生氣了?」一陣熱氣吹向她的耳畔。

  她的臉繼續埋進被單,不理他,自己都說不出來是惱還是窘的成分多一些。

  雙腿突然被一隻強壯的手分開,她連忙鑽出來要去打掉他的手。

  「你幹嘛啦?」

  「別動。」唐健拿著一條熱毛巾,正在替她擦拭自己剛才留下的黏膩。

  「不要啦……你不要……我自己來!」

  唐健看她羞得滿臉通紅,連眼睛都不好意思張開,像個盲劍客一樣在他胸前亂拱。

  甫平息的火,又灼灼而起。

  事實證明,對付敵人時,千萬不要閉著眼睛,不然會失去先機。等惟惟發現情況不對,水澗的雙眸驚慌地睜開時,那男人早就剝光了她剩餘的衣物,以及他自己的。

  於是,她一張開眼,就見到他傲人的裸軀。

  「……」她張著唇,但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他好美,完全不是她以為的瘦弱蒼白。之前的那場意外,在他身上幾乎看不到痕跡。

  他是瘦,但絕對不弱,平滑的古銅色皮膚猶如絲綢包裹著大理石,肌肉在走動時滑移,如行雲流水,平順而優雅。

  她的雙眼著迷地落在他完美的體魄上,寬闊的肩膀,微微賁起的臂肌,線條分明的小腹,再往下……她紅著臉跳過那個「生猛」的部分,落在他強健有力的大腿,和勁瘦結實的小腿上。

  老天,這怎麼會是以前那個其貌不揚的男人?

  她只顧著看他的身體,沒有注意到他也在看她——事後對這點,惟惟很後悔,並發誓再不重蹈覆轍。

  她不知道,她那樣傻傻呆呆,對著他的身體流口水的樣子有多可愛。

  眼前突然一黑,那個男人已經欺了上來。

  「啊……」她的驚呼被他餵入口中的舌塞滿。

  他的鼻息粗重地噴在她的臉上,和她交融,方才褪下去的那抹嫣紅又浮了上來。

  她已經見過許多唐健的不同面——對不愛的人的冷然,對不熟的人的淡然,對母親的任性,對她同事的刻意迷人,對她的百依百從。

  而,在床上的唐健,粗野得像一頭猛獸。

  他們吞嚥著彼此的濡沫,他的舌霸道的勾著她,引她進到他口中,手放肆的在她身上引燃火花。

  他似乎知道她的每一個敏感點,每一次的揉弄愛撫都讓她渾身顫抖,酥軟得無以復加。

  「唐健……等一下……嗯……」她可憐嬌弱地求著。

  血液在她血管奔流的速度,幾乎讓她以為自己快昏了過去,如此強烈的情慾嚇壞了她,這是她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感覺。她甚至有點恐懼。

  和唐健做愛,就像被一台推土車輾過去一樣,沒有任何退卻和自我保留的空間。

  他要她,就要得徹底,要到每一絲每一毫都被他佔有為止。

  此時的唐健幾乎是嗜血的,猶如那天和陳育勤對峙一樣;所不同的是,今天被吞吃掉的人,是她自己。

  他分開她的腿,迫她環住他的腰,揉弄著她溫暖的女性地帶,直到足以接納他之後,便一心一意地往前推進。

  惟惟屏著氣,雙眸閉得緊緊的,全身微微輕顫努力適應他的入侵。

  「乖,你可以的……嗯?」他在她耳畔粗喘。

  然後便是天翻地覆的折騰。

  惟惟幾乎被他折彎了腰,一陣又一陣的情慾波濤讓她完全回不了地面。每當以為可以稍歇,他便又黏了上來。

  最後她又氣又委屈地要爬走,被他邪惡的大掌一把拖回去,制在身下,然後又是一句「乖,再一下就好了……」

  「什麼一下?很多下了  」她嚶嚶抽泣著抗議。

  唐健當然如道她其實全身酥爽,嚇到她的只是這強烈的情慾——與強烈的他。

  久曠的慾望,一經爆發,幾乎收不回來。

  他已經努力克制,但還是忍不住折騰了她好幾次。

  他的惟惟太香太軟太可愛了,只要她貼著他輕微一個蠕動,他就受不了。以前是如此,以後也是如此,永遠都是如此。

  「不要了……」

  夜幕降臨,密閉的室內全是情慾的氣味,軟綿無力的女人幾乎連推他的力氣都沒有。

  「乖,最後一次,就最後一次。」男人在她耳畔輕哄,貼在她背後的長軀仍矯健地動著。

  「不要了,不要了……」她伸到背後去推打他。

  她越是這樣哀求,越逗得人心癢難搔。最後當然是被那隻猛獸直接拆了,吃得屍骨無存。

  

  電腦螢幕的反射光,映得坐在面前的人臉色微青,神情幽暗而陌生。

  空調室外機細細的嗡嗡聲,從開了一道縫的窗外飄進來;垂落的窗簾掩去大部分的天光,讓在床上昏睡的女人能靜靜安眠。

  今年又是暖熱的一年,到了十月,台北的氣溫依然居高不下。開了空調還開窗的原因,是某個女人半夜起床上廁所,發現整間屋子的味道曖昧得令人臉紅,於是硬吵醒身邊的男人去開窗。

  窗戶是開了,氣也散了,不過吵醒他的後果就是味道又濃了。

  如今自食惡果的女人嬌慵無力,即使在沉睡中,眉梢眼角也帶點甜蜜的咬牙切齒。

  唐健偏頭一望,溫柔地笑了,真想再撲過去解饞一回。

  滴滴!訊息聲響起。

  所有粉紅綺思飄遠,他的注意力迅速轉回螢幕上。

  終於!再怎麼難找的人,還是被他挖出來了。

  深邃的長雙目失明慢慢透出一抹銳利,嘴角勾起的微笑如刀。

  『……你是誰?』

  游標閃了兩下,一行字終於秀了出來。

  唐健運指如飛。

  『一個朋友。』

  『我沒有朋友。』

  『你會有的。』

  游標又閃爍幾下。『你很行。這個世界上能追蹤到我的人不多。』

  『我比你以為的更行。』唐健面無表情地回覆。

  『哦?』

  於是唐健抬指送出一長器字符。

  A8s3-sOsbsqM-Bosdfas-UEAodm42-mq5J2x

  這一段英數夾雜的字帛,任何人來看都沒有意義,甚至會以為只是系統亂碼。

  世界上認得這串組合的,只有少數幾個人。因為這是一個極為神秘的伺服器登入密碼,擁有頂尖的加密系統。沒有這串密碼,任何人都不可能登入。

  游標這次停頓良久,不斷閃爍。

  就在唐健準備再打些什麼,刺激對方回應時,游標又有了動作。

  這次是很刻意地,停在那一聲英數的「x」後頭,然後一格一格的往前把它們全部刪掉。

  唐健輕笑起來。

  『你究竟是誰?』對方又有了回應,這次已有了些迫切。

  『你的「同事」。』

  『不可能,所有的「同事」我都接觸過了。』

  『是嗎?』唐健嘲弄他。

  『……只除了一個。』對方承認。『而我甚至不確定這個人真的存在。』

  『我知道,所以我才主動找你。』

  『……你是Neo?』

  『是。』

  尼歐(Neo)是電影「駭客任務」主角的名字,也是個知名的駭客。唐健剛開始取網名時,沒有什麼概念,一瞥到書架上的DVD就順手把Neo打上去,於是尼歐從此成了他的代號。

  『尼歐只是一個傳說。』另一端回應。

  『謝謝,我另外知道他也是一部電影的主角。』

  『哈哈哈,你很有幽默感。』

  『彼此彼此。』

  兩方打字的手都停了下來。

  終於,那一端又有了回應。

  『你找我做什麼?』

  他知道對方一定有一堆問題要問,不過這小子倒沉得住氣,不錯。

  『確認你的工作進度。』

  游標又停了一會兒。

  『你知道我們是不應該知道彼此的工作狀況的。』

  『我知道我們甚至不應該有這一番對話。』唐健淡漠地打著字。

  『……好吧!那你又做到哪裡了?』

  『我完成了我的部分。』

  『不、可、能!這個案子才接了三個月,沒有人能在三個月內完成這件事,工程太浩大也太繁複。』這次的反應相當迅速而直接。

  『你只需要知道我在遠超過你能想像的時間內就已經完成了即可。』

  『好吧!那你千方百計找到我又是想幹嘛?』

  『想幫你。』

  『幫我?』

  『是的,你將會遇到一個瓶頸,接下來四個月你會被這個瓶頸困住,完全沒有進度;即使你勉強推進了,那個版本也不是正確的,你又花了另外兩個月的時間除蟲,我就是來幫你渡過這個難關的。』

  『你是說你還沒發生的事情都預測到了?』對方明顯的嘲弄。

  『是。』

  他回答得如此乾脆,另一方反而頓了下來。

  量後,游標滑過去,秀出一段話:『假定我相信你,你為什麼要幫我?』

  『因為你的那個部分對我最重要,而我必須確保你能夠在某個時間點內完成。』

  『哪個時間點?』

  『十二月八日。』

  『為什麼是十二月八日?』

  『我有我的理由。』

  『老兄,坦誠才是雙贏的局面。』游標丟出一旬話。

  唐健微微一笑,手指移動如飛。『West,你從來沒有好奇過我們在做的是什麼事嗎?』

  對方打了個「聳肩」的字樣。『我不在乎,只要他們依約付錢,誰管他們要拿這些鬼東西幹什麼。』

  『但你確實是在乎的,否則你不會突然對其他人感興趣,然後把另外幾個接同一個案子的人一一找出來。你不會瞞著上頭的人和他們聯繫,不會打聽他們那一部分的內容,不會想找到我,不會想把所有拼圖湊起來。』沒時間陪他玩的唐健直接把底牌拆穿。

  『老兄,你讓人很毛,你知道嗎?』

  『放心,我對你沒惡意。如我所說,我是來幫你的。』唐健回應。

  螢幕上,一個字母一個字母浮出來。『告訴我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你追到貝利了,你知道他寫的那部分是一個啟動程式,但你不知道是用來啟動什麼裝置的;你追到康南了,你知道他寫的那部分與電磁波有關,可以產生極大的能量;你追到培德,你知道他的那個部分和線型波長理論有關;而你自己的,我親愛的朋友,是一個能量的反導模式。』

  他打完,手放下,靜靜等對方回應。

  這一次停頓得比上次更久,因為他知道West太過震驚。

  終於,游標從螢幕上滑了過去。

  『你知道,被人以短短幾行字寫出我辛苦好久才查出來的事,有多麼挫折嗎?』

  唐健扯一下嘴角。

  『是。』

  『那你呢?你的部分又是負責什麼?』

  唐健挑了下眉。『我是母體(Matrix)。』

  『你是主程式?』對方明白了他的意思。

  『沒錯。』

  『但是那不可能啊!那表示他們一開始就告訴你整個計劃了,你才能寫主程式。可是,這整件事搞得這麼神秘,大家王不見王,不就是為了防止我們任何一個人看出全貌?』

  『我想我的身份比較特殊一點。』

  『可是,在我們的部分沒寫好之前,你的主程式也不可能完成。』對方指出。

  『是。所以在四個月後,也就是你們其他四個人陸續交件之後,將會有人和我聯絡,我將去美國,把你們四個人的成果加上我的,全部整合起來,屆時便大功告成。』

  『而你知道四個月後要發生的事?』游標吐出嘲弄的字串。

  『是。』

  他回答得這麼乾脆,對方反倒頓住了。

  過了一會,終於又有回應傳來。

  『如果一切會在四個月後發生,你又何必急著在十二月八日搞定?』

  唐健想了一想,打字過去。

  『因為十二月八日是時機最好的日子,也是唯一一個可能成功的日子。』

  『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

  『好吧,我只問你……我們會有危險嗎?』

  『不會。』

  『為什麼?』

  『因為我會阻止它發生。』唐健回應。

  又是一段停頓。

  『我相信你。』

  『謝謝。』

  『你需要我做什麼?』

  『我需要你的那一部分程式。』

  『為什麼?』

  『因為你的那部分是最重要的,甚至比我自己的這部分還要重要。我必須在他們發現之前,先將你的部分整合起來,做一些調整。』

  『為什麼?』對方又問。

  唐健靠回檣背上,手輕輕揉著眉心。

  最後,他決定回答:『因為我要回來。』

  游標閃動良久。

  『回來?』連亮出來的幾個字母都顯得小心翼翼。『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於是唐健隨手打了個公式給他。這是一個連網路上都可以很輕易找到的公式,重點不是公式的內容,而是這個公式所代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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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標有一瞬間似乎是靜止了。

  唐健幾乎可以看見那一端的人在拚命的呼氣吐氣。

  最後,游標急急打出一串字:『你在哪裡?』

  唐健微微一笑,隨手打出回應,眼神卻清冷。

  『重點不是哪裡,而是何時。』

  背後窸窣的一陣輕響,唐健立刻回過頭。

  惟惟站在他身後,身上只穿著他的襯衫,雙頰依然透出歡愛一夜後的暖紅。

  她的雙眼停在電腦螢幕的最後一行——他剛送出去的那一段話——最後,落回他的臉上。

  「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惟惟平靜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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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30 17:21:44
第七章

  依然是窗簾未揭的幽暗,依然是隱密親匿的靜謐,室內靜寂到連筆電細微的風扇聲也能隱約聽見。

  惟惟坐在沙發上,雙腿縮在身體底下,嬌麗的臉龐帶著絲絲惑然。唐健坐在她身前的地板上,將她粉團似的手捏在大掌中,高偉的身材依然幾乎與椅上的她平視。

  沙啞低沉的嗓音才吐出了一句,便頓住,他深邃幽暗的眸凝住掌中的那雙軟白。

  「唐健……」那只軟白從他的掌中移出,搔住他的臉頰。惟惟深深看進他的眼底。「沒有關係的,你可以告訴我。任何事,都可以告訴我。」

  唐健高跪而起,額抵著她的額,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老天,他是如此的愛她,愛到不顧一切,一次一次的也要將她帶回來……

  「好,我都告訴你,你靜靜聽我說,等我說完了,你就明白了。」

  「好。」她信任地點點頭。

  「一切發生在我二十歲那一年。」唐健看著她。「我盡量略過一些太過技術性的細節。總之,在十年前,美國當局在黃石公園一處極隱密的地洞裡,發現了一個類似蟲洞的神秘地點。」

  「蟲洞?」她秀眉微蹙。

  唐健取來一張白紙,在白紙上畫了兩個分開的黑點,再用一條直線把兩個點連在一起。「這裡一個是A點,一個是B點,我們要從A點到B點,最簡單的方法是?」

  「就是這條直線。」她指了指他連接那個點的那條黑線。

  「不對。」唐健把紙彎成兩半,把A、B兩點接在一起,然後拿筆把這兩個點洞穿。「如果我們這麼做,你甚至不需要走黑線的那條距離,直接可以把A、B兩點連在一起,於是你只要在一瞬間就可以從A點到達B點。」

  惟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而這個連接A、B兩點的途徑,就是蟲洞?」

  「對。假設你從A點走到B點需要兩天,透過蟲洞你就可以在一眨眼之間抵達兩天之後的地方,這是時空旅行的基本雛型。」

  「但是,『蟲洞』只是一個理論而己,沒有任何人能證實蟲洞真的存在。」她有些疑惑。

  「確實如此。不過蟲洞早就存在於你我之間,只是我們一直不知道而己。地球上甚至有不只一個蟲洞。想想我們經常讀到的報導,那些突然消失的飛機或輪船——」

  「百慕達三角洲?」她眼睛一亮。

  唐健俯身輕吻一下她的眼瞼。

  「是,百慕達三角洲其實就是一個蟲洞經過的地點,只是千百年來,從來沒有人可以準確的定位出那個『點』究竟在哪裡。直到我二十歲那年,美國一組地質學家,無意間在黃石公園發現了那個神秘地點。」

  惟惟點著頭,慢慢消化他的每句話。

  唐健續道:「美國人一開始只知道那個地方『很怪』,東西會莫名其妙的消失,不屬於裡面的東西也會莫名其妙的出現。美國政府一直把這個地點視為高度機密,甚至連能真正進入那個地區的人都不超過十人,所有需要的實驗儀器全部在毫不相干的地點分批製造完成,再由另一群不同的人組裝,然後一層一層地送進那個神秘地點,以至於整個過程裡沒有任何人瞭解自己經手的是什麼儀器設備。 他們就是靠著這樣的高度戒備,將秘密瞞了下來。」

  「嗯。」她慢慢點頭。

  「經過七年的研究,在我二十七歲那年,他們終於找出了蟲洞的神秘關鍵。」唐健牽著她的手,看進她眼底。「蟲洞雖然叫蟲洞,但它不是真的長得像一個洞。他們在那個地點發現了一種特殊的物質,這種物質不屬於地球上的——誰知道?可能是遠在地球形成之初,外星隕石撞擊地球留下來的成分之類的。總之,他們發現,只要對那些神秘物質發射巨大的能量,經過可控制的波長,他們可以成功的引發蟲洞形成。」

  「等一下,你是說……美國人已經掌握了穿越時空的方法?」

  「並沒有那麼簡單。因為那些物質非常的不穩定,每一次能量發射之間都需要等待很長的時間,待那些物質穩定下來,再重新發射第二次,也因此他們真正能實驗的次數有限。」唐健握著她的手把玩。「最後他們試著設計出一套儀器,能產生可控制的頻率,以不同的波長震動那些神秘物質,試著找出符合他們實驗需要的結果。而這套設備不只硬體上必須非常精良,還需要有軟體面的支援。」

  惟惟靠回椅背上,怔怔地看著他,隱約有些瞭解了。

  唐健煩躁地爬了爬短髮,也坐到沙發上,將她抱進懷裡。

  「惟惟,我是世界上最厲害的駭客之一,同時也是一個成功的電腦軟體公司老闆。我在二十一歲念大學的時候就開始創業,二十三歲那年賺進我人生的第一個一千萬,我在二十四歲寫了一套給平板電腦與智慧型手機使用的作業系統,同一年開始和硬體公司配合生產;在二十七歲那一年,我是全球『四十歲以下富豪』排名的第三位,身價是七十億美金——」

  「等一下等一下……」惟惟聽得暈頭轉向。

  這個就太超過了!她認識的「唐健」可不是一個這樣的人!她認識的唐健是一個蒼白削瘦,到了快三十歲連份工作都留不住的男人。

  「惟惟,先別問問題好嗎?只要聽。」唐健漆黑的眸緊緊盯著她。「拜託。」

  那一句低沉的「拜託」,讓她把所有的疑問吞回肚子裡。最後,她溫順地點了點頭。

  唐健看她軟柔如小綿羊的模樣,心裡愛極,狠狠地吻了她一頓。

  她感覺到臀部底下有個硬硬的東西正在隆起,連忙拚命推他,不讓他造次。經過昨天一整天的折騰,她的身體到現在還在酸。

  唐健歎了口氣,額頭抵在她肩上強迫自己冷一冷。

  「總之,在我二十七歲那年,有個神秘的傢伙自稱約翰.史密斯,透過重重關卡找到了我,希望我幫他寫一個程式,酬勞是我公司一年的總營業額。」

  假設他的身價如前所述,那必然是天文數字。

  「你答應了?」她好奇問。

  「我當然拒絕了。惟惟,如果有個蠢蛋突然冒出來,講了一堆希奇古怪的事,然後要你幫他寫程式,說他會給你一大筆錢,你會相信嗎?」

  「我大概會以為他是瘋子……」她小聲承認。

  「我也是。」唐健輕吻她額角一下。「當然那個時候他沒有講得那麼清楚,他只含含糊糊地說,這是一個能量啟動裝置的主程式,我覺得這傢伙有求於人還這麼不乾脆,乾脆拒絕了。」

  惟惟找了個舒服的角度,在他懷裡穩當地坐好。

  等了好一會兒,頭上突然沒聲音了。她不禁抬起頭,這一眼,整個人卻震動了。

  唐健正盯著她,他的眼神極端痛苦,甚至是絕望,絕望之餘那深切的依戀,卻讓人動容。

  他突然緊緊地摟住她,用力之猛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然後……」他的臉埋進她發間,嗓音沙啞。「然後,在我二十八歲那年發生了一個意外,那個意外……對我的殺傷力很大很大。有好長一段時間,我整個人像行屍走肉一樣,幾乎是從此一蹶不振……」

  「二十八歲,就是今年?」她輕聲說。

  「時間是一種相對的概念,惟惟。」他沙啞地道。

  什麼意思?她不懂。他今年就是二十八歲,不是嗎?而他今年比較大的意外,也就是那場車禍了,但她看他現在好好的啊。

  她清麗的容顏上寫滿疑惑。唐健只是貼緊了她的臉頰,吸氣,吐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最後,我主動連絡上史密斯。之前他含含糊糊地講了一些時,我已經有了點影子。於是,這一次我強迫他告訴我整件事的原貌,最後,我同意幫他寫這個軟體,簽所有他需要我簽的保密文件,並且無條件幫他整合他另外找的四個電腦高手所寫的部分,分文不取,只有一個條件——」唐健緊緊盯著她。「當裝置完成之後,讓我成為那個實驗者。」

  「等一下,你是說,你要做時光穿越的實驗?」惟惟又蒙了。「為什麼?」

  唐健的手指在她白皙的藕臂上無意識的游移。

  「在八個月後,其他四個人完成了他們手中的部分;第九個月,我整合完成;第十個月,系統上線。經過半年的測試,在我三十歲的那年,整個系統終於成功。中途雖然發生了史密斯意外死亡的事件,但是我和他的繼任者取得和之前一樣的默契。於是在系統確定穩定的那一天,我做了他們的第一次人體實驗。」

  惟惟腦子裡一陣轟轟轟的亂響。

  「你是說……你是說……」

  「對,惟惟,我回來了。」唐健輕吻著她的眼,她的唇,她的鼻尖,她的額,她的眉,細細吻遇她每一寸的臉,低低地道——

  「惟惟,我回來找你。」

  時空旅行。

  回來找她。

  惟惟不曉得該如何一下子消化這些資訊。

  那天接下來的時間,她只是靜靜地沉思。唐健也不打擾她,因為他似乎很忙。

  他一直對著電腦敲敲打打,在和一個叫「West」的人溝通。惟惟瞄過一眼他們寫的程式,龐大的系統原始碼讓她心頭一悸,又縮回廚房裡去燉東西。

  每次她心頭一煩,就喜歡煮東西,自己吃不完,最後都拿去公司大家分一分。

  這次不必那麼麻煩了,因為家裡多了個男人,食量也大,於是她的滷味鴨翅和一堆湯湯水水都被他吃掉。

  所以,在她上班的時間,他就是在忙那個程式?她終於知道答案了。

  雖然她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相信什麼。

  唐健的這番話太過光怪陸離,任何心理正常的人都會覺得要不就是他有妄想症,要不就是信他的人瘋了。

  惟惟真的覺得自己瘋了。

  因為,她竟然相信他。

  於是,她開始有意無意會問他一些「未來」的事,畢竟他是從三十歲回到二十八歲的,雖然只有兩年之外,也算是未來,對吧?

  她遲遲不敢問的是,他說,他是為她而回來。

  為什麼?

  為什麼是「為她」?

  她,發生了什麼事?

  她明白了他來的「方法」,卻遲遲不敢探詢他來的「原因」。

  她可以問,她知道唐健會說,但每當想到這件事,她的心頭總是一悚,好像有一隻隱形的手揪住她的心臟,冰冰涼涼寒寒厲厲,讓她不由自主地產生畏懼。

  然後,所有的刺探自動縮回去,她不再那麼想知道問題的答案。

  唐健似乎可以感覺到她還沒有準備好,於是他從不主動說太多,只是每天跟在她身後。

  他每天陪她去上班,她進公司的時候,他就在附近的網咖寫他的程式,順便和那個West聯繫。中午陪她一起吃飯,晚上接她一起回家。

  有幾次他們公司系統有狀況,她急Call他來救命,就這樣連老闆都熟了他,後來有幾次他乾脆就在他們公司裡陪她一起上班,大家也都習以為常。

  為了回饋,唐健也真的忙裡抽閒,幫他們公司的整個資料庫系統和防火牆都升級了,分文不取,老闆樂得笑呵呵,直呼物超所值。

  「其實你可以不用這樣天天跟著我,待在家裡工作也可以的。」有一次她跟他說。

  唐健只是笑笑,揉亂她一頭發絲,然後回頭繼續敲鍵盤。

  說真的,以一個情人來說,唐健幾乎無可挑剔。他溫柔,體貼,對她的同事朋友也很好,連聒噪的知雅三不五時冒出來蹭飯,惟惟知道他其實很不耐煩,但是也勉強接受了。

  任何眼她有關的人事物,他都充滿了耐性,完全不是他當初對文慧鈴那樣的淡漠冰冷。

  如果說真的有什麼好挑的,那只有在床上了。

  從那一天起,唐健天天和她做愛。

  而這男人一上了床,就變成禽獸。

  有一陣子她覺得自己真的快被他折騰死了。這個男人體力簡直好到不是正常人。

  他很愛運動,每天都要出去跑步,遇到下雨天的時候就在家做仰臥起坐或伏地挺身。有幾次他也拖著她陪他做,當然做到最後就變成色情版的仰臥起坐和伏地挺身了……

  重點是,現在的他和兩個月前那個蒼白虛弱的病人,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他的五官本就立體有型,現在曬得一身健康的膚色,肚肉結實,行動流暢,雄健優雅,走在路上,回頭率都比看她的人高。

  這樣一身健壯的體格,一上了床就盡數得到發揮。他每天晚上總要變著法兒折騰她,各種角度,各種姿勢,甚至各種地點。

  她的家裡已經沒有哪個地方是他們沒做過的了。

  說來真丟臉,她每天晚上都被他做到哭出來,又哭又求的他才肯盡興。這男人真的太恐怖了……

  然後就來到了那一天,十一月八日。

  其實前幾天,惟惟已經感覺到他的精神開始緊繃,投向桌歷的眼神漸漸變得銳利不安。

  到了前一天,他直接要求她隔天休假,陪他待在家裡。

  「為什麼?」惟惟好奇地問。

  「總之休息一天就是了。」唐健英俊的臉繃得緊緊的。

  反正她的年假也還沒用掉,所以隔天她就請休了。

  無風無雨度過一個早上,但是他的神色還是很緊很難看,而且整天都很霸道,這個不許她弄那個不許她動。看來今天只要沒過完,他暴君的性子就不會過去。

  到了下午,公司卻一通電話撥了過來:「惟惟,老闆的電腦又當機了,麻煩你回來看一下好不好?我們正在印一份報表,很重要,現在就卡在這裡。」

  「你要去哪裡?」剛從洗手間出來的唐健發現她換好了衣服,正在玄關裡穿鞋,臉色鐵青地走過來拉住她。

  「老闆的電腦當機了,我得進公司看看。」她耐心解釋。

  「一定要你嗎?你們公司不是另外有一個簽約的MIS?」

  「那是老闆的電腦,他才不會讓外人碰他的電腦。」

  他沉吟片刻,說:「好吧!你留在家裡,哪裡都別去,等我回來,我去幫他搞定。」

  惟惟好笑。「你就不是『外人』嗎?」

  有她在旁邊看著,讓他升級公司系統是一回事,他一個外人的去動老闆電腦又是另一回事。

  唐健臉色陰沉,眼看就要發作。這種時候,他就又是那個脾氣惡劣、冰冷難近的唐健了。

  惟惟歎了口氣,雙手攪上他的腰。

  「好吧!你告訴我,為什麼我不能出門?」

  唐健陰暗地看了她一會兒,終於輕吐:「今天你會有危險。」

  「什麼危險?」

  「我不曉得。」

  「會發生在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

  「可能的地點?」

  「dunno。」他直接丟英文。

  「那你知道什麼?」

  「我只知道跟車子有關。」他面無表情地說。

  「為什麼?」惟惟仰頭盯著他。

  「因為每次都跟車子有關。」他暴躁地道。

  每次?惟惟一怔,最後歎了口氣。

  「唐健,我告訴你一個故事。有一天,有個很靈的算命師跟一個人說:『你臉上有死劫,明天就是你的死期,早點做打算吧。』。那個人非常的相信那個算命師,所以非常的害怕,於是早早就做好所有的準備。隔天一到,他把自己鎖在家裡,足不出戶,這樣就不會被車子撞、被東西砸、或出任何意外。他把家裡的瓦斯關掉,而且整天不開伙,這樣就不會瓦斯外洩或鬧火災。他甚至前一天就熬好一大鍋粥,這樣今天整天吃軟軟的粥就不會哽到嗆到。」

  「他在家裡躲了一天之後,當天晚上終於過了十二點,他的朋友趕快來按門鈴查看他的情況,按了半天沒人應門,朋友請他姊姊拿備用鑰匙來開門。你知道他們一開門看到什麼嗎?那個人死了。」

  唐健的肌肉一根根繃了起來。

  惟惟仰頭看著他說:「原來他要洗澡的時候,不小心在浴室滑倒,跌進浴缸裡昏過去,就這樣生生在自家的浴缸淹死了  」

  「閉嘴!」唐健兇猛地搖她,低下頭重重地封住。

  惟惟任他蹂躪自己的唇舌。良久,她輕歎一聲,捧住他瘦長的臉,他眼中那股陰暗恐懼的神色,讓她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唐健,我只是要告訴你,如果今天真的會出事,那不管我出不出門,都一樣會出事的。既然如此,不如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

  唐健繼續輕啄她的櫻唇,好一會兒不作聲。

  「好吧!我跟你去,你要緊緊跟在我身邊,一步都不准走遠。」

  「還是一人走前面,一人走後面好了,這樣你還能來救我,不然我出事豈不是連累你?」她故意說笑逗他。

  「那我們就死在一起。」他淡淡地說。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反倒讓她靜了下來。

  惟惟歎了口氣,踮腳吻上他的唇。

  這個人啊!一句話就能讓人心都軟了。

  唐健想回吻她,趁火燃之勢未失控,她趕緊退出他懷抱,臉頰是嫩嫩的輕紅。

  「好吧,我先去按電梯等你,你換件衣服。」

  「嗯。」唐健依然一臉陰鬱地走向她的衣櫃。

  惟惟出來按了電梯,看著燈號緩緩的爬上來。隔壁那一戶念小學的兒子小志剛好放學回家,笑嘻嘻地打了聲招呼,正站在自家門前用鑰匙開口。

  「周阿姨。」小志笑嘻嘻的跟她打招呼。

  「噯。回來了啊。」惟惟也笑著向他撣揮手。

  小傢伙開了門,蹦蹦跳跳的進屋去。

  電梯門在身後叮的一聲打開,正好唐健走了出來,回身正在鎖她的鐵門。

  「電梯來囉!」惟惟臉看著他,步子繼續往電梯裡走。

  猛然她覺得腳下踩到一個什麼東西,已經來不及了。那個小東西會滑動,她的左腳整個往前劈出去,滑進電梯裡。

  電梯門是開的。但裡頭是黑的。

  「啊——」惟惟放聲尖叫。

  唐健猛然轉頭——電梯故障了!門雖然打開,但電梯並沒有跟著上來,裡頭黑洞洞的一條暗道,直落地底。

  「惟惟!」他猛然衝過去。

  從她的門口到電梯約十公尺,他驚人的反射神經在此時展現出來。

  惟惟的左腳掉進黑洞時他已經縮短了一半,惟惟的下半身滑出去時他已經來到門旁,惟惟的身體往下掉之前他一把抱住她,蠻勁一使,渾身肌肉賁起,硬生生將她抱住托上來。

  叮。電梯門慢慢地關上。

  兩個人跌坐在地上,惟惟盯著那道鏡面的鋼門,整個呆住了。

  唐健緊緊將她抱在懷裡,緊到幾乎將她揉進身體裡。

  後怕這時才來,她閉上眼,整個人縮在他懷裡渾身劇烈震抖。

  「是玩具車……是小志掉的玩具車……」

  她踩到了一輛小志的玩具車。

  「你有沒有怎麼樣?有沒有哪裡受傷?」他不住沙啞地低問。

  惟惟縮在他的懷裡,渾身重重發抖。

  「沒有。我沒事……」

  突然之間,她覺得疲累已極,一直埋在沙子裡的頭,終究還是必須抬起來。

  她虛弱地對他微笑。

  「唐健,你回來,是因為我死了,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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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30 17:22:13
第八章

  「我必須救你……」

  「我一定要救你……」

  「失去你,我不知道要怎麼活下去……」

  床第間交纏的軀體,黝黑裡覆壓著嫩白,嫩白裡纏著黝黑,惟惟被他捲著抱著,耳畔是一聲聲沙啞絕望的低喃。

  他「二十八歲那年的意外」,那個導致他放下一切——龐大的事業,成功的人生,鉅額的財富——從此一心一意投入那個神秘計劃的意外,就是她的死亡。

  唐健緊緊抱著她,背靠著床頭,兩人都未著寸樓。即使家裡開著空調,兩人這樣的體膚相黏,也還是黏出了一些薄汗。

  他輕輕地吻著她美好的脖頸、唇瓣,不敢相信心愛的人此刻依然活生生的在自己的懷中。

  「一切發生得那麼快。我只走開一下而已,才一下子,一轉眼你就消失了……」

  惟惟盯著他們在被上交纏的雙手。「發生了什麼事?」她低聲問。

  「我幫你買咖啡。」唐健嘴角沒有笑意地一挑。「我們在信義商圈的新光三越前面,那天你說你買錯了乳液,要回去專櫃換,我過馬路去對面買咖啡。你換好了東西出來,要過來找我。一個酒醉賀駛的人闖紅燈,直直撞上你……」

  死了。就這樣一眨眼的事。

  前一秒她還鮮活燦亮,站在人行道上遙遙對他招手,他笑著招回去,轉頭會鈔,只這樣一轉身,再回頭已天人永隔。

  唐健突然收緊臂膀,幾乎掐出她體內的空氣。

  惟惟皺著眉,爬出他懷裡,坐在他大腿上面對著他。

  「唐健,我們是……陌生人。」她無法理解。「你就算回來,我們還是『陌生人』  !為什麼我會對你這麼重要?」

  這是她從頭到尾一直無法理解的事。

  他幽暗的眼神在沉沉的微光裡閃動。

  「惟惟,你對我很重要,因為我對你也很重要。我們在你四歲那年就認識了。你搬到我家隔壁,從此像個小跟屁蟲一樣,黏在我後頭的。

  「我大你兩歲,大部分的時間都覺得你很煩,尤其進入青春期,我開始對同齡的女生感興趣,你這個愛哭愛跟路的小丫頭看了就更煩。」

  「不過,等到你進入青春期,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輪到我開始回頭纏你,然後你覺得我很煩。」唐健輕輕一笑。

  即使不太明白他在說什麼,但想到一般小男生小女生成長的彆扭,她不禁輕笑起來。

  「從國中開始就有男孩子想要追你,不過都被我私底下——打跑了。總算到了高中,我逼著你承認我們兩個是男女朋友——」想到當時她那又委屈又不甘又甜蜜的神情,唐健露出極溫柔的笑意。

  「不過你還小。我一直忍,忍到你大二了才吃掉你,雖然隔天被你捶得很慘,不過很值得。」

  坐在他大腿上的小女人,聽他說著這些話,嬌顏一紅。她身上只圍著被單,露出的肌膚泛著粉紅,嫩美難言。唐健的長指撫上她的臉頰,依戀地滑動。

  「我大學一畢業,我們就訂婚了,說好了等你大學畢業,我們就結婚。可是後來公司做得越來越大,甚至在美國股票上市,我忙得不可開交,於是你陪著我在美國住了幾年。那時候在台灣……我們是回來結婚的。」唐健淺淡的說。

  惟惟溫柔地看著他。

  「惟惟,我愛你,你也愛我,我們從童年開始就不曾分離,早就已經是彼此的一部分,失去了你就等於失去了我自己,甚至比失去我自己更痛,我沒有辦法接受——」

  於是他放下一切,回頭加入史密斯的計劃。

  「我不懂……」惟惟輕聲道。「那為什麼,現在我們不認識了?」

  唐健深深地望進她眼底,低沉的語聲震動。

  「惟惟,這不是我第一次回來  」

  

  第一次,他回到了她十六歲那一年,他的十八歲。

  蟲洞裝置有其限制。在實驗的過程中,他們就發現了欲返折的四維空間有其方向性,而且那個波動極端不穩定。

  「想像時間是一條河流,要回到某個時點就像你拿著石頭往裡面丟。你的力量有限,最遠只能丟到十公尺遠,所以儘管這條河流又長又寬,你也只能丟到那十公尺以內的範圍。」唐健為她解釋。「那個裝冒所射出的能量,最遠只能回溯二十五年。」

  「所以,你們沒有辦法回到明朝救袁崇煥?」她開著玩笑。

  「嗯。」唐健輕吻她額角。「但也不是二十五年內的所有時間都行。」

  時間長流其實暗潮洶湧,紛亂無章,他們在這二十五年的範圍內運算出了一個點,是波長最平緩,最安全、也最適合切入的一個點,就是他十八歲的那一年。

  這一次他有了萬全的準備——起碼他以為自己有萬全的準備。

  一個十八歲的少年,有著三十歲男人成熟的靈魂和所有的知識。他知道兩年後蟲洞的地點將被發現,於是年輕的駭客「尼歐」迅速闖出了名號,就等著史密斯找上門。

  於是他認真的和她生活,什麼龐大的事業,什麼美國股票上市公司,統統都不要了。他就只專心地守著他的惟惟,躲過他二十八歲的那場浩劫。任何的功成名就,在這場浩劫過後,他都可以輕易地再經營起來。他是如此深信著。

  十二月八日,他刻在靈魂裡的那個日期。

  結果惟惟的死提前兩個月。

  如果第一次失去惟惟讓他痛徹心肺,第二次就是毀滅性的。

  為什麼?他那樣千般的算計、萬般的安排,日日夜夜的守護,究竟發生了什麼錯誤?

  唐健幾乎絕望。

  但是他還有機會。幾乎是同樣行屍走肉的,他熬到蟲洞裝冒完成的那一天。

  對其他人來說,這是他們的初次,對唐健來說,這是他的第二次。

  他把實驗有誤差的事實告訴他們,雖然那些人不明白為什麼他知道,但他本來就知道很多他們不如道的事,這個神情冷漠但眼中藏著一團火的男人,一直以來總是神秘多變,卻對他們的實驗極有幫助。

  於是經過實驗校正,他們發現了,雖然鎖定了一個點,但能量投射之後會產生一定程度的震盪,就好像石頭丟進水裡,會產生波浪,水面上飄浮的花瓣會時近時遠的被牽動。這個「牽動」實際計算出來的時間是兩個月,所以他回來之後,原本發生在他生命裡的事件,都有可能被提前或推後兩個月,在這之間震盪。

  兩個月。好,他記住了。

  十月八日和十二月八日。

  他依然自願擔任第一位人體實驗者。

  但這一次的計算,他們發現時間線震盪得更亂。只有唐健一個人明白原因,因為原本最平穩的那個曲段被他用掉了,波瀾引動,於是那個點消失了。

  最後勉強計算出另一個比較平緩的曲段,唐健發現那是他原先第一次回來的十年以外。

  也就是,時間線被波動了之後,要再找出另一個平衡的點,起碼要在十年以外,才不會被其他波長干擾。但往下數的第十年就是二十八歲那年,時間太近,他不想冒險,於是他選擇往前推算,到了他八歲的那年。

  但是他忘了一件事。

  每一次要回到過去,都要發出極大的能量,對應在現實就是一件災難。第一次回來時,十八歲的唐健滑水「溺斃」,這短短幾分鐘讓他得以切入回自己的身體,重掌意識。第二次則是八歲的唐健在遊樂場發生意外,幾乎流血過多而死。

  這一年,同時也是他父親要到東南亞開工廠的那一年,原本是要搬走的,但最初是唐健鬧著不肯搬家,父母只好在台灣留了下來。這一次,等他回復神智,少了那個「鬧著的唐健」糾纏,東南亞之行已成定局。

  就這樣,八歲的他被接往泰國,這一回錯過了和惟惟共同成長的機會。

  生命線,改變了。牽一髮而動全身,於是,許多命運的細節也都改變了。

  「等一下!」惟惟猛然張大眼,往後坐在自己腳跟上。「我記得了。我好像真的有印象。我小時候有個哥哥住在隔壁,可是在我五、六歲的時候搬走了。」

  「六歲。」唐健親吻她的額角,很肯定。

  所以,他們真的很早就認識了。

  所以,如果命運沒有改變,他們真的會變成戀人。

  惟惟怔怔盯著眼前的男人。

  這一次,唐健強迫自己忍耐。因為他有更長的時間籌備,他不能再忍受出現任何意外。

  同樣是三十歲男人的靈魂,藏在一個八歲稚子的體內,他收斂鋒芒,不引人注意,然後用他父親的電腦,開始進行他的工作。

  遠在這個計劃開始之前,甚至遠在蟲洞被發現之前,他已經在寫那個未來才用得到的程式,並且將他已知的問題——除蟲、精進。

  到了十八歲他要求回台灣念大學,本來以為可以就這樣找回惟惟,但,奇怪的事發生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時間線被攪動得太過紊亂,以至於他們之間出現相斥,每當他試著和惟惟接觸,她總是會發生意外,意外的強度則隨著他與她接觸的親密度有所差別。小從摔倒破皮,大至差點被樓上跌落的花盆砸得頭破血流。

  唐健開始覺得恐懼。難道,惟惟不能再回到他的生命裡?

  好,無所謂,那他就和她保持距離。他可以滿足於遠遠地看著她、守護她,只要熬過那個生死大關。

  一旦熬過去之後,一切就是全新的開始。那時候,他們都年輕,他還有長長的時間可以重新追求她。

  於是他斂盡鋒芒,甚至改變了自己的外貌,蓄起頭髮戴起眼鏡,讓自己變得毫不起眼,只求惟惟不要注意到他,讓他在暗處默默守候。

  只是,強烈的愛意終究忍不住。

  於是明明長她兩屆,卻硬是降級到和她同屆;明明一開始掩人耳目的選了個生物系,卻還是考回了資訊系和她同班;明明早八百年前英文聽說讀寫流利,連作夢都在講,卻在聽說她英文可能被當之後故意繳白卷,然後下學期和她重修同一堂英文。

  「你……」惟惟看著眼前的男人,又氣惱又好笑,心中一片柔軟的溫存。「你這個笨蛋。」

  她依偎進他的懷裡。

  所以這一次他們不再相識。

  所以他寧可苦苦壓抑自己。

  「那,那個文慧鈴又是怎麼回事?」他懷裡的女人小聲嘀咕。

  唐健無奈地摟緊她。

  「惟惟,不騙你,我真的不知道那個文慧鈴是怎麼回事,我真的對她完全沒印象。」

  這件事老實說很困擾唐健,這表示他的腦傷必然還有某個部分未痊癒,以至於他完全想不起來生命中的那個部分。

  若真是如此,他怕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是他沒想起來的。

  「然後呢?」惟惟輕問。

  然後?

  然後她死了。

  這一次,是十一月八日。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總是在失去惟惟?

  唐健痛徹心肺。他一次又一次,千方百計,甚至忍著與她相見不相識的痛苦,他依然失去了她。

  無法想像自己是怎樣活到了蟲洞計劃再度來臨的那一日,他匯報了所有的誤差值。這一回,史密斯的繼任者很聰明,約莫是猜了出來。

  「唐健,你……做過這些事,對吧?」繼任者試探著。

  唐健沒有回答。

  那壓抑的眼神己說明了一切。

  從「計劃會成功」的狂喜平復之後,繼任者與他坐下來,一一研究所有的誤差在哪裡。

  十月八日,十一月八日,十二月八日。所以,雖然震盪是兩個月,但是是以一個月為單位起伏。

  但是,為什麼獨獨和惟惟的事有關?為什麼惟惟總是一再的死在他懷裡。

  唐健和繼任者都想不透。

  比起這萬千世界的變化,一個叫「周惟惟」的女子,只是再微渺不過的一個小人物。他的生命裡很多細節都改變了,現在的唐健生命歷程,與原始版的唐健簡直是天差地遠,甚至連台北市的街景都與它應該的樣子不再相同。

  為什麼,這些事都能產生如此驚人的變化,獨獨惟惟躲不過她的死亡?

  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回到他二十八歲的這一年。

  再沒有下一次了,這就是最後的機會。因為時間線已經紊亂到再也找不到平穩的區段。下一個能切入的時間點,是他三十八歲那一年,但那時再也沒有周惟惟。

  那時甚至可能沒有他自己,因為早就在很久以前,唐健的生命就停留在三十歲的這一年。

  一再的,不斷的,三十歲。

  這一回,十月和十一月兩個大劫他都成功避過去了。

  十二月八日,一個月後。那個與命運正式對決的日子,他不會再失敗。

  他不能再失敗。

  惟惟輕撫著他俊瘦的臉,為他的執著歎息。

  「我餓了。」她突然起身,勾起他的襯衫往香肩上一套,跳下床去找東西吃了。

  唐健啞然,隨即失笑。

  這不是他預期會聽見的反應,但又很「惟惟」。她心情一亂,就愛煮食。

  說了大半天話,也真的餓了。窗外早已明月高懸,隱約的車流聲從窗外飄了上來。整天他們一直膩在床上,輾轉溫存,屋子裡沒有開燈,她走到小廚房裡,順手開了燈,那一方小小的角落,就像冬夜裡溫暖的燈火。

  唐健下了床,高瘦健朗的身形上只著一條短褲,肌肉隨著動作在麥色的皮膚下滑動。

  他對自己的半裸渾不在意,坐進那個半隔間的吧台前,看著廚房裡忙碌的女人。

  惟惟切切弄弄,忙了一會兒,把香菇和雞塊放到鍋子裡熬湯,手下開始洗切高麗菜。

  「現在的台北和你那個時候有什麼不同?」惟惟清柔的嗓音裡有些好奇。

  「舉例,」唐健挑了下眉。「台北一0一應該是兩棟。」

  她猛然關了火,錯愕地轉過身。

  「什麼?兩棟?」

  「台北一0一還有一座五十層樓高的副塔,位子現在信義威秀影城的地方。不過在這個現實,那個設計者接下了杜拜塔的工程,台北一0一不再是由他設計,於是現在的一0一只有一棟。」唐健手支著下顎,扯了下嘴角。

  惟惟呆了好一會兒。

  「原來如此……」

  惟惟回頭去繼續洗菜切菜。這回,她等到把高麗菜炒好,端到他坐著的那個小吧台上,才又開口。

  「你有沒有考慮過,或許你們突破的不是時間,而是空間?」惟惟看著他。「所以你三次回來,其實不是回到過去,而是進入了另一個平行時空。」

  唐健的面色如水。「何出此言?」

  「就像你說的,很多事情都改變了,和原版的不一樣;如果整個世界都產生了這麼巨大的變化,你沒有想過這其實已經是另外一個不同的時空了嗎?那個蟲洞……你們以為的時光回溯,其實只是在不同的平行時空之間跳躍。你自己的時空依然是存在的,你還是那個年輕有為的軟體公司老闆,日子依然在過下去。而你跳進來的這個時空,唐健只是唐健,一個貌不驚人、靠祖產過完一生的庸碌男人,而周惟惟也只是周惟惟,一個再平凡不過的MIS。」

  「惟惟,相信我,我是全世界最瞭解那個蟲洞的人——」

  「但是你也說了,那裡的能量和物質很神秘,不屬於地球上的。你們的實驗能掌握的變數有限,連次數都有限,所以,其實你自己也無法確定,不是嗎?」惟惟深思道。「或許你們突破的其實是空間,根本不是時間。」

  「無論是時間或空間,總之我的目標從來沒有變過。」唐健定定地瞧著她。

  救她。讓她活下來。

  「這樣想想也滿慘的。即使是平行時空,我不管在哪個時間或空間裡都會死。」惟惟自我解嘲。

  「我不會讓你死的!」唐健按住她的手,目光和語氣都緊緊的。

  他不喜歡她用那種沒事人似的口吻談論自己。好像事不關己,好像死去的人不是她,好像她並不在意。

  但是救她卻是他生命的全部,是他人生唯一的目標,他無法忍受她那樣輕忽地看待自己。

  惟惟垂下長睫,沉默了片刻。

  「唐健……」她軟軟輕喚。

  不知道為什麼,唐健總覺得她要講的話不會太中聽,於是他先開口,擋住她說任何話的意圖。

  「惟惟,改變時間——或空間——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你每一次的……死亡,」他極不願意地吐出那兩個字。「都越來越嚴重。第一次,你是被一個酒駕的人撞死;第二次,它升級成連環車禍。第三次,一輛油罐車撞上化學藥劑的運輸車,引發劇烈的爆炸,燒掉了半條街。」

  他在告訴她,這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情況只會更嚴重。而這一點讓唐健深深的不安,彷彿冥冥中有一股力量,那麼執著的就是要帶走她。

  「等一下!」惟惟猛然抽回手瞪著他,「你是說,從一開始的只有我一個人死掉,到最後有很多人陪我死掉?」

  「……嗯。」

  「唐健,你怎麼能讓這種事發生?」她驚駭地問。

  「我沒有坐視,我就是為了不讓它發生才回來的!」

  「不,我是說……」惟惟無力地擺擺手,臉埋進自己的掌中。

  你怎麼還能讓它三番四次的發生?

  但這句話她說不出口,因為他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她。

  可是……

  她深深歎了口氣,抬起頭看著他。

  「唐健,然後呢?你的打算是什麼?你的人生是什麼?回到某個特定的時間點,過一段時間,然後到了某個特定的時間點,再從頭來一次?」

  「不會再有下一次,這次就是最後一次。」他的下顎線條緊了一緊。

  「告訴我,你不斷重複著你的人生,最後真的有追尋到你想要的東西嗎?」

  「惟惟……」

  「不,我是說真的。」她舉起一隻手阻止他。「你活到三十歲,然後回到十八歲再活到三十歲,然後回到八歲再活到三十歲,然後回到二十八歲再活回三十歲。如果你正正規規地活下去,你現在應該已經是一個六十六歲的人了。你可能已經子孫滿堂,有一個成功的跨國企業,你在財富排行榜說不定已經來到世界第二名,這樣輝煌的人生,可以有多少精彩的事件?但是你現在卻卡在這裡,依然是一個二十八歲、沒沒無聞的年輕人,值得嗎?」

  「值得!」唐健繞過吧台,將她緊緊按進懷裡。「為了你,值得。」

  「可是……可是我不覺得自己值得啊。」惟惟埋在他的懷裡,輕聲地低語。「我不是在妄自菲薄,我當然也想長命百歲,但是……那些無辜和我一起死掉的人,他們愛的人並沒有一個『蟲洞計劃』可以讓他們回來改變一切,那些人,怎麼辦呢?」

  「我顧不了他們,惟惟。」唐健低聲道。

  對,這很自私,但他本來就是一個自私的人。

  天下為公,以世界興亡為己任從來不是他的人生座右銘,他就是這樣冷漠而自私,他就是只愛他想愛的人,只救他想救的人。

  他必須如此。

  因為,他若讓自己想太多,心裡有了動搖,那麼他的惟惟就永遠回不來了……

  「惟惟,惟惟。」他不斷低喚著她的名字,低低啞啞的,幾乎是痛楚的。「惟惟,你有孩子了……」

  他懷中的嬌軟重重一震。

  「他好小好小,在超音波畫面上只是一團小小的血肉,但是他的心跳聲好強,充滿了生命力。才快要五個月的小肉團,就已經好有個性,會隔著你的肚皮和我玩拳擊……」

  惟惟耳後的那一塊皮膚溫了。

  小寶寶,她和他的孩子。然後她自己的臉也溫了。他的胸前印下了她的水澤。

  「我們兩個都好興奮,才一個多月就開始翻書取名字……你總是笑我取的名字太俗氣,我笑你取的名字不切實際。我本來要先帶你去拉斯維加斯登記,但是你堅持要回台灣接受親人的祝福。我笑你,到時候大著肚子穿嫁衣一定被人家笑話,你很酷地告訴我,你一定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大肚婆新娘,不怕他們說……」唐健微拉開她,望進她的眼底,深不見底的黑眸被淚水浸得濕透。「惟惟,我們很幸福。」

  他們很幸福。

  嬌妻愛兒,功成名就,美滿的生活,幸福的未來,一切就在眼前,觸手可及,離他如此之近,卻轉瞬間成空……

  教他如何能接受?

  他要他的妻子。他要他的孩子。他要他心愛的人回來!

  即使這很自私的,是以許多人的生命為代價,但他顧不了這許多。

  惟惟輕吐著氣,抵在他的胸前平撫淒涼的心情。

  其實她本來是想告訴他,她不是他的「周惟惟」。

  是哪些特性構築成一個「人」?是她或他的家庭,生長的環境,所受的教育,所交的朋友……這些東西形成了一個人的完整風貌。

  但是,她和他的「周惟惟」已經不一樣了。

  她和「她」有了不同的個性,不同的背景,不同的人生,只是分享了同一個名字而己。

  這樣,還能算是同一個人嗎?

  其實他的「周惟惟」早就死了。即使他一再的回來,也找不到相同的那一個。

  但是,緊擁著這個落下了男兒淚的人,感受著他的痛苦、他的絕望、他的悲哀,她說不出來。

  無論對這整件事有著怎麼樣的心情,在這一刻,她都愛上了這個男人。

  這個執著的,不顧一切的愛著『周惟惟」的男人。

  這個情願為了心愛的人放下一切,追尋到天涯海角,困在時空之間的男人。

  她是他的「周惟惟」,或不是他的「周惟惟」都不重要了。從這一刻起,她,周惟惟,愛上了唐健。

  「惟惟,不要再離開我了。求求你,不要離開我,我受不了……我受不了沒有你的日子……」他將她按回自己的胸膛上,緊到兩個人都發痛。

  惟惟深埋在他的懷裡,眼淚不由自主的奔騰著。

  「好,我不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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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30 17:22:39
第九章

  如果說談開之後的生活有任何改變,頂多就是她變得更配合一點,其他時間,日子還是正常的過。

  他要求跟她一起出門,她就讓他跟著一起出門。他要求她待在家裡,她就待在家裡。他要求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

  惟惟做一切會讓他安心的事。

  不過這個人有時候會用來假傳聖旨,然後局面就變成這樣——

  「啊……嗯……輕、輕一點……唐健……」

  惟惟玉汗淋漓地趴在床上,雪白滑嫩的臀部抬高,承受著從後面而來一下下兇猛的撞擊。

  平時對她百般溫柔,事事寵讓她的唐健,在床事上是完全的粗野霸道。

  他知道,為了「那個原因」,惟惟幾乎不會拒絕他任何要求,於是他也完全沒有罪惡感的利用這個機會,盡情求歡。

  每晚固定的廝纏是不消說了,他臨時興起還會來個早餐、或午休加場,累得她渾身酸軟,苦不堪言。

  「乖,寶貝……馬上就好了……」

  背後的衝擊益發的猛烈,惟惟如浸淫在情慾灌注而成的池水裡,無力地吟哦著,任由他。

  背後的男人到激越處,她的小腹微微感到酸澀,一隻白嫩的手悄悄撫上,想到了些什麼,眉心不禁微皺。

  「你……快點啦……」

  「乖,馬上好了……」背後的男人沙啞地誘哄。

  但是那個態勢一點都不像「馬上」。

  「唐健!」

  語氣發硬,那是真的要生氣了。身後的男人沉沉地低笑,這次總算真的盡興收兵。

  被狂風暴雨摧殘過的女人軟倒在枕褥間,玉軀浮著一層瑩潤漂亮的粉紅,雙眸緊閉,長睫微微的發顫。他愛惹她,泰半也是因為雲雨方收的惟惟太過媚人可愛,總教他受不了。

  唐健吻了吻她顫動的睫毛,伸個懶腰下床,猶如一隻吃飽喝足的猛獅,渾身舒暢。

  「你睡一下,我出去買晚餐。」下年六點多,差不多該吃晚飯了。

  她慵慵懶懶地躺在床上不想動,唐健看了心裡愛極,抱過來狠狠又親了幾口,真恨不得把她吞到肚子裡去。

  惟惟等到聽見他出門的聲音才睜開眼,身子翻正了盯著天花板片刻,然後突然跳下床,直起身的那一刻微微一僵——那個獸性大發的臭唐健——然後走進浴室裡去。

  裡面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就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惟惟走了出來,從衣櫃裡撈出一件他的大襯衫披上,清麗的臉龐一臉深思。

  再把手上的東西看了一看,她輕歎了一聲,隨手抽過一張A4白紙包起來,丟到垃圾筒裡。

  暮色早已降臨,幽暗的室內只有床頭櫃的燈捻亮著。惟惟也沒有開燈,坐到客廳的窗前臥榻上,兩手抱著膝蓋,盯視樓下的萬家燈火。

  水眸瞟一眼牆上的電子時鐘,十一月二十八日。

  昨天,唐健要求她請兩個星期的連休。她當然知道為什麼。本來以為公司那裡不會答應,她已經做好了提出辭呈的準備,沒想到老闆很爽快地准假了。

  「哈哈,我知道你很久沒休長假了,辛苦你了。跟男朋友好好出去玩一玩,玩夠了再回來。」老闆以為她是要和新交的男友出國去歐洲玩。

  再回來……

  真的能再回來嗎?

  其實沒有人知道。

  她和唐健兩個人都沒說,平時生活也是一切正常,但是一種微妙的緊繃感確實在漸漸累積。

  唐健有時無意間瞄到牆上的時鐘,不論當時正在做什麼,手會一僵,然後英俊的臉立刻繃緊。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他的求歡越發激烈,她幾乎都順著他;而不和她黏在床上的時間,他就都對著他的電腦。她知道他和一個叫「West」的頂尖駭客聯絡得很勤,不過她從沒主動去過問他們在交流什麼。

  十二月八日,她的死期。想想真有點不真實。

  全世界大概沒有誰能如她一樣,那麼準確的預知自己的大限之日。以前不是沒和朋友聊過「如果有一天可以預知自己死期」的這種話題,當時大家七嘴八舌,說自己一定更在事前如何如何的,她也不例外。可是現在真的知道了,她卻什麼也不想做,只想守著唐健,平平靜靜地過完每一天。

  想想真好笑,似乎才在不久前,她還想著希望日子能多一些變化,現在她卻只希望回到以前那個平淡無奇的人生。

  對這一切,她出乎意料的平常心以對。

  她只是不放心唐健。

  如果十二月八日來臨,而一切如舊,她不敢想像唐健會怎樣。

  他已經目睹過三次她的死亡,這是最後一次。他雖然不講,但深夜夢迴,她醒來總會發現他還沒睡,若不是盯著她,就是盯著天花板,深思的神情之下是一種嚴峻的絕然。

  唐健……這個男人真的很愛她、很愛她。

  一個女人,在一生中可以被一個男人這樣所愛,也值得了。惟惟心中盈滿甜蜜的酸楚。

  若她死了,反正死人什麼都不會知道了。可是唐健呢?唐健怎麼辦?

  其實,她知道唐健會怎麼辦。他一定會夙夜匪懈,窮心竭慮去改良那個蟲洞的程式,只為了再回來救她一次。即使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也不會放棄,就像他現在正在做的一樣。

  那個男人呀……

  「唉。」惟惟深深地歎息。

  唐健提著她愛吃的海苔飯捲回來時,就看著她這樣趴在窗台上,讓城市的夜照在她的側影染上一層銀光。

  「怎麼不開燈?」他把家裡的燈都打開,惟惟眼睛瞬了一下,慢慢適應那突如其來的亮光。

  他把飯卷放在茶幾上,不急著招呼她過來吃,只是走過去,把臥榻上芳軟的身體移進自己的懷裡,陪她一起坐看牽牛織女星。

  「惟惟,我們明天登記好不好?」他吻著她的鬢髮,長指在她背後舒緩的輕撫。

  「嗯?」她懶懶地枕臥在他的胸懷間,不太想動。

  「在台灣公證結婚要事前三天登記,我們先去登記,然後去選戒指,三天之後你就是唐太太了。」他低喃的語調在她的耳畔震動著。

  「……」

  微閉著眼的惟惟沒有立刻接話。

  「好不好?」唐健輕輕搖了她一下。

  她揚眸對他微笑。「也好。」

  「過一陣子,等所有的事都忙完了,我再補給你一個正式的婚禮。」

  他的額抵著她的額,說話間,忍不住一下一下地吮著她的嘴唇。

  「好。」她點點頭。

  「好!來吃飯吧!」他的神色立刻開朗,抱起她走向茶幾。

  「唐健……」惟惟偎在他懷裡,柔軟地喚。

  「嗯?」

  她頓了一下,眼光飄向床邊的垃圾筒,最後還是在心裡對自己搖頭,摟住他的脖子。

  「你忘了買湯。」

  精細如唐健,怎麼會不知道她有話沒說出來?那雙黑沉如夜潭的眼眸閃了一閃。

  「惟惟?」

  「嗯?」

  「你不會有事的。」他在她耳畔溫柔保證。

  「我知道。」她揚起嘴角,親啄他的嘴唇。

  「我不會讓你出事的。」他靜靜地道。

  惟惟頓了一頓,深深地歎了口氣。

  「唐健,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這件事你一定要答應,而且答應了之後,你一定要做到!」她固執地攀著他的脖子。

  「你先說是什麼事。」他不上當。

  惟惟從他懷裡落了地,手貼在他的胸膛上,認真地望進他的眼底。

  「這次,如果我又死了……」她舉起一隻手阻止他的反駁。「我要你答應我,把日子好好的過下去,再也不要去管那個什麼『蟲洞計劃』。」

  「不行!」他斷然回絕。

  「唐健,答應我。」惟惟貼在他胸前的手收緊。「你看不出來嗎?你已經走火入魔了。」

  「惟惟,我最近正在寫一個新的演算模式,可能可以讓時間震盪的波長減短,那我就不必受限於十年的間隔,還是有機會再回來,不要逼我放棄。」唐健的氣息開始重了起來。

  惟惟笑了笑,從他的懷中退了開來。

  「好,那其實你現在也沒有必要管我,反正十二月八日如果我又死了,你還是能再回來,還是有另一個周惟惟等著你救,那這個我活不活得過十二月八日又有什麼重要的?」她攤了攤手。

  「惟惟!」他的額角青筋暴起,大步縮短距離,狠狠將她扯進懷裡。「不許你這麼說!」

  「我是說真的,唐健。」惟惟溫柔地看著他。「你在救的人,早就不是我了;是『周惟惟』,但不是我。」

  因為她根本不是第一次死在他懷中的那個女人。

  她和「她」是如此的不同。

  「你是,你就是!」唐健雙眼發紅,激烈地道。

  「唐健,我不知道你愛的是哪個周惟惟,但我知道自己愛的人是誰。」惟惟輕輕撫著他俊朗瘦削的臉頰。「我愛的人是你,唐健。你心疼我,難道就不明白,我也心疼你嗎?」

  「那你就不要對我做這麼殘酷的要求!」

  「你的『周惟惟』……」

  「我的『周惟惟』就是你!」

  「你的『周惟惟』會希望你過這樣的日子嗎?」她恍然未聞地繼續說。

  「真的,你想想看,那個懷著你孩子的周惟惟,那個在馬路另一邊燦爛的對著你笑的周惟惟,如果她知道她死了之後,你的人生從此困在三十歲的循環裡,再也走不出去,你為她放下了一切,成就、野心、對人生的願景、幸福光明的未來和所有愛你關心你的人,她會願意你這麼做嗎?」

  「惟惟……」

  「她不會願意。」惟惟捧住他的臉。「好,你說我就是你的周惟惟,那我現在告訴你,我也不願意。」

  這句話如重重一擊,敲在唐健的心房上,敲得他渾身一震,四肢百骸如裂骨一般的疼痛。

  「唐健,我會和你一起努力,因為我也不想死。但是,若命運真的躲不過——答應我,放了我,讓我走。」

  「我不答應……我不答應……」

  他緊緊抱著她,把她的臉按在自己的胸前,自己的臉深埋進她的發間。她的體膚香氣一陣陣的鑽入他的鼻尖,如此鮮活、如此芳美,她怎麼能要求他放開?

  惟惟歎息。

  「唐健,你別讓我連走都不安心。」

  「閉嘴!」他重重的吼,抱起她走向大床,需要再度用強烈的激情向自己證明她存在——

  「我不放手!我絕對不放手!」

  

  一輛租來的Toyota疾駛在南下的高速公路上。

  唐健穩穩地掌著方向盤,眼角瞄了下窩在旁邊慵睡的女人。

  他伸手探了探她那一側的冷氣,把出風口調整一下,免得直接對著對她的臉吹,晚上又鬧頭痛。

  視線收回來時,不經意瞥過儀表板上的時間——十二月七日的字樣讓他的心臟一擰,有些煩躁地看回前方。

  還剩下一天……

  惟惟一直記著他說的「每一次災難都越來越嚴重」。如果此事勢不可免,必須發生,那麼起碼他們可以盡量降低受害者的人數,於是她提議他們找個深山野嶺去待著。

  萁實依照唐健的意思,根本是待在她公寓裡,以不變應萬變就好。而且他心裡存了最後一絲疑慮,如果惟惟真的受傷,待在城市裡離醫療資源比較近。

  但是惟惟很堅持,而她一固執起來,連他也拗不過。

  於是,把所有的瑣事處理完,提前一天他載她到唐家在南部山區的一處產業。

  那裡是真正的深山野嶺,因為幾次土石流的關係,周圍的人煙早就都遷村了,只剩下一些廢棄的房屋。他們家的這間老屋蓋在一個較嚴實的坡地上,並沒有受到土石流威脅,所以房子還在。雖然破落了,不過著只委屈一晚,也還好。

  比較讓唐健不安的是,這幾天他突然聯絡不上West,有些要交代那傢伙的事還擱在那裡。不過,任何事都比不上惟惟重要,眼看時間近了,先帶著惟惟避一避再說。

  鈴鈴鈴——他的手機大聲嘹唱,唐健接了起來。

  「喂?」

  「你在哪裡?」

  唐健皺了皺眉,把手機按掉,隨手往旁邊一塞。

  鈴鈴鈴——手機不屈不撓地繼續唱。

  被吵醒的人嬌慵地伸個懶腰,瞄了眼吵人的手機。

  「你不接?」

  她的神態倦倦的,昨夜又被他鬧得睡眠不足了。唐健大手探過去,揉亂她的髮絲,手機依然放任它響。

  惟惟把機子拿起來一看,文慧鈴?

  她偷笑,換來他不悅的一瞥。

  「喂!前女友耶!還找你找得這麼急,好歹有點情義吧?」惟惟鬧他,硬是把綠色的通話鍵按下去,湊到他耳邊。

  唐健無奈,又狠瞪了她一眼,把手機接過來。

  「喂?」

  「你在哪裡?」文慧鈴的嗓音除了不高興,還有一絲緊張。

  「你要做什麼?」他冷冷地問。

  「我就是要知道你在哪裡。」文慧鈴執著地問。

  「我沒空,不要再打來了!」唐健想把手機按掉。

  「唐健!」在那一端的文慧鈴突然提高聲音,那聲叫喚尖銳得即使他沒有轉成擴音,旁邊的惟惟都聽見了。「我警告你,你不要給我掛斷!你是不是跟周惟惟在一起?」

  「不關你的事。」他乾脆俐落地回。

  「你把手機給周惟惟,讓我跟她說。」

  「再見。」

  「等一下。」是惟惟攔阻了他。唐健一臉的不樂意,她沒有必要受文慧鈴騷擾。「沒關係,讓我跟她說一下。」她輕拍唐健的手安撫。

  唐健無奈,只得把手機遞給她。

  「喂?」惟惟已經準備好,等著手機另一端「狐狸精、不要臉」的臭罵轟來。

  「惟惟!惟惟,你聽我說,你一定要阻止唐健,立刻叫他回來。」文慧鈴急促地道。

  出乎意料,文慧鈴不但不是狂罵,語氣甚至帶著一點依依的叮囑,惟惟一下子愣佳了。

  「惟惟?惟惟?」另一端聽不見她的回答,又在急促的叫。

  「噯,我在。」她瞄了一眼唐健,知道他也豎著耳朵在聽。「文小姐,你放心,我和唐健只是……去山上度幾天假,馬上回來。」

  另一端浮起一串明顯的深呼吸,好像文慧鈴正在努力的吸氣吐氣,平穩自己。

  「惟惟,現在電話是擴音嗎?」

  「不是。」

  「好,你把我的聲音放出來。」

  惟惟又瞄了眼唐健,把擴音鍵按下去。

  「唐健!」文慧鈴的怒喊響在整個車廂裡。「你立刻把惟惟載回來,聽見了沒有?」

  「不關你的事。」唐健對除了她以外的女人向來就沒有太多耐心。

  突然之間,文慧鈴陰狠的聲音同時剌進他們的心裡——

  「唐健,你已經害死她三次,我不會再給你第四次機會了!這一次,你要是又害死惟惟,我會親手殺了你!」

  害死惟惟?

  三次?

  她在說什麼?

  車子裡的兩人互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一模一樣的震驚。

  文慧鈴,她為什麼會知道?

  唐健猛然切換車道,停到路肩去。車子嘎吱一聲的煞停,他立刻嚴厲地逼問。

  「文慧鈴,你是什麼意思?」

  話筒另一端冷笑一聲。

  「你想載著惟惟到哪裡去?沒有車子的地方?唐健,對一個智商這麼高的人,有時候你實在是盲目得令人難以置信。」

  「文慧鈴,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唐健狠狠地,一字一字的咬牙說。「你到底在說什麼?你知道多少?」

  「惟惟,」對她說話時,文慧鈴的語氣轉為溫柔。「你不要怕,快點回台北來,別跟著他走,我不會害你的,你相信我,我有法子保護你。」

  惟惟頭昏腦脹,根本不曉得現在是什麼情況。

  文慧鈴為什麼突然對她這麼好?為什麼要保護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你是誰?」她定了定神輕問。

  另一端沉默了片刻。

  「惟惟,」文慧鈴的語氣裡透出傷感。「我知道你現在不認識我了,沒有關係,你只要知道,我不會讓你出事的,你快讓那個混蛋把你載回來。」

  這是怎麼回事?全世界的陌生人都和她有淵源,都是來救她的不成?

  雖然時機不對,惟惟竟然有一股想荒謬大笑的衝動。

  電光石火間,一些絲絲的細節閃進唐健腦海裡,一絲扣著一環,連成了一氣,他驀然明白了。

  他冷笑一聲,對著話筒裡的女人說:「你就是West。」

  對唐健,文慧鈴說話就相當的不客氣。

  「沒錯。我只告訴你一件事,事情跟車子一點關係也沒有,只跟你有關,所以你帶她躲到哪裡都沒用。明天下午兩點半,到信義威秀的門口等我,帶惟惟一起來,我知道怎麼幫她度過這個難關。」

  嘀一聲,手機收了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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