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一覺,梁書樂睡得極不安穩。
她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作了無數個奇怪的夢,夢裏都是十八歲的她和俞惟謙,有快樂也有悲傷,令她翻來覆去,就是無法真正安睡。
夢裏的俞惟謙反復告白,俊美的面龐揚著溫柔迷人的淺笑。
「書樂,我喜歡你。」
「我不信!我不信!」梁書樂滿頭大汗,雙手緊緊捂住耳朵,不希望又被他動搖了一顆心。
「是真的,我喜歡你,喜歡到無可自拔……」
「你騙我!你騙我!」
梁書樂陡然睜開雙眼,發現自己竟然在睡夢中哭了。她翻開被子坐起身,想著剛才的夢境,想到怔怔出神,一股無力感從心底油然而生。
忽然,她像是再次被什麼驚醒似地,抬頭看了一眼房間裏的卡通時鐘,現在時間是半夜三點半。
原來從剛才到現在,她才睡了短短三個多鐘頭。
我在停車場等你,不見不散。
梁書樂忍不住又想起睡前收到的那封簡訊,距離他發來簡訊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多鐘頭,外頭的天氣又這麼冷,他應該已經離開了吧?
梁書樂握緊了手機,有絲沮喪地躺回床上,卻已經了無睡意,只能睜大充滿血絲的雙眼,望著天花板發呆。
不見不散……
不知為何,這句「不見不散」一直盤掛在她腦海,每當她閉上眼睛嘗試再度入睡,這句話又像小蟲子似地不斷冒出來,頻頻叮咬著她。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的!像他那樣的大總裁,哪有這種美國時間在停車場等上三個鐘頭?
別傻了!他一定又是把她當作小貓咪似地逗著玩,怎麼可能會等她?別再天真了!
越是在心裏這樣告訴自己,梁書樂就越是焦躁不安,怎麼樣也無法入睡,仿佛自己遺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旦不去確認清楚便無法安心。
梁書樂再次翻開被子,焦急地下了床,隨意換上一件簡單的棉質連身裙裝,再罩上紅色長外套,隨手順了順淩亂的頭髮,手忙腳亂地離開家裏。
搭上電梯,來到大樓的空地停車場,微弱的街燈一閃一閃,仿佛隨時就要熄滅,夜又那麼深,倍大的停車場靜悄悄的,除了停得滿滿的汽車以外,一個人影也看不見。
梁書樂走過一排排停得井然有序的汽車,明知道這樣做十分愚蠢,但還是想親自確認過才徹底死心。
「嗚……」
「好乖好乖,不要難過了,等下你的主人就會過來接你。」
停車場的轉角角落裏,斷斷續續傳來男人勸哄的聲音,那聲音就像此刻蒙朧的月光一樣溫柔,乘著夜晚的涼風一併吹過來,聽在梁書樂的耳中,緊緊揪住了她悸動不己的心。
她循著聲音來源處走過去,看見那輛眼熟的白色保時捷,而保時捷的主人蹲在副駕駛座的門邊,背向著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和神色。
「鳴……鳴……」
是狗狗的聲音!梁書樂又走近了幾步,聽出狗兒的鳴鳴聲似乎便是從副駕駛座裏傳出來,可是俞惟謙寬大的背影遮去了大半的視線,她無法確定。
應該靠過去嗎?還是應該立刻轉頭離開?梁書樂在內心猶豫掙扎,久久無法跨出第一步。
她的視線定格在那抹寬闊無邊的背影上,始終無法移開,聽著他不斷柔聲安撫狗狗的輕柔嗓音,想轉身離去的念頭越來越淡。
於是,梁書樂慢慢走上前,朝著背向自己的俞惟謙靠過去。
剛才距離太遠,加上燈光昏暗看不清楚,現在走近一看,她發現地上散落著無數的煙蒂。
原來……他真的一直在這裏等著她。
這麼冷的天氣,他竟然在空曠的停車場等上三個鐘頭,萬一她真的不來了呢?。難道他打算就這樣等到天亮?
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什麼?他這樣做又想證明什麼?
梁書樂揪緊了外套前襟,慢慢走到俞惟謙的後方,嗓音有些顫抖地開了口,「你在這裏做什麼?」
聽到期待中的聲音終於出現,俞惟謙先是一怔,隨後站挺了修長的身形,雙手技放西裝褲口袋,慢慢轉過身,臉上喃喃著迷人微笑。
「你來了。」他臉上明顯有著疲倦的痕跡,但是雙眼卻依然熠熠有神,仿佛天上的璀燦星子,照亮她周圍的黑暗。
「要是我一直沒有來,難道你就要這樣等到天亮?」
「有何不可?反正明天我沒有任何行程。」俞惟謙寬肩微微一聳,似乎並不覺得有任何不妥。
卻不知這舉動看在梁書樂的眼中,像是在向她炫耀他的耐心與誠心有多堅固,而她卻遲到此時才出現,這種感覺令她覺得自己像個惡意折磨他的壞人。
拜託,搞清楚狀況好嗎?當初惡意捉弄她的人可是他,把她珍貴的初戀搞砸的人也是他,害她一直到現在無法接受其他男人的罪魁禍首也是他!
「你為什麼要這樣?」
「怎麼樣?」
「一直糾纏著我,還大費周章買禮物賄賂我爸媽,一天到晚出現在我面前,對我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現在也是,都已經半夜三點多,你到底還在這裏做什麼?」
「等妳。」俞惟謙口氣堅定地說,深遠的雙眼像是快把她的心神吸入似的。
「我不稀罕!」好像一碰上他,她的沉著就會瞬間蒸發不見,整個人變得易怒又焦躁,害怕他一再靠近她的心。
俞惟謙卻不為所動,臉上微笑未減半分。
「你笑什麼?不准你對我笑!」梁書樂急了,伸出拳頭朝他胸前捶過去,卻反被他一掌握住。
「不要傷到自己。」俞惟謙像在對待珍寶似的,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拳頭放下來,想鬆開手的時候,梁書樂的小手卻突然一把抓住他的。
「你的手怎麼這麼燙?」梁書樂焦急地問。
「沒什麼,只是有點發燒。」俞惟謙不在意地說。那天在公車亭淋過雨之後便開始出現一些感冒的症狀,但是由於工作忙碌,他只是吞了幾顆成藥就沒多加理會,大概是休息得不夠,身體太過疲憊,加上今晚氣溫較低,吹了太多冷風,所以體溫有點高。
「什麼叫作有點發燒?都這麼嚴重了,怎麼還不去看醫生?這麼冷的天,幹嘛還一直堅持在這裏等?」
「我怕你到了見不到我,而且……」俞惟謙突然退開一步,讓出門邊的位置,也讓梁書樂可以看清楚副駕駛座裏的小狗狗。
梁書樂一看,呆住了。
「這個小傢伙一直等著它的主人把它帶回家,如果我走了,它今晚就無家可歸了。」俞惟謙笑笑地說。
一隻可愛的米格魯趴在毛毯上,黑碌碌的大眼睛不安地看著梁書樂,因為陌生而感到害怕,又像是肚子餓了,鼻子不停地嗅啊嗅的。
梁書樂蹲下身子,摸了摸米格魯的頭頂和耳朵,眼圈開始泛紅,忍不住喊出思念已久的名字,「妙妙……」
米格魯怯生生地舔著梁書樂的手心,像是在討好似地,還不停發出嗚咽聲,可愛的舉動頓時逗笑了梁書樂。
梁書樂動作熟稔地將米格魯抱進懷裏,米格魯感受到梁書樂釋出的善意,原本還有些畏懼,後來也放鬆了戒心,慢慢蹭進新主人的胸口取暖。
低頭看著抱在懷中的米格魯,梁書樂覺得好像回到了以前,她想起妙妙第一天來到家裏的畫面,以及妙妙陪著她度過失戀痛苦的點點滴滴……
下一刻,梁書樂的微笑慢慢隱去。
不對,這不是妙妙,妙妙在她大三那一年走丟了,怎麼找也找不回來。
梁書樂將懷中的米格魯放回車上,失去妙妙的那種悲傷感覺瞬間又回籠。
「這只米格魯是我找遍所有寵物店,看起來最像妙妙的,就連身上的斑點位置都幾乎一樣,你剛才看見它,一定也以為是看見妙妙了吧?」
看見她臉上的悲傷,俞惟謙心疼地解釋著。
「那一天我在那條街附近來回找了很久,也花錢請了很多工讀生去幫忙找,還是找不到,我猜應該是有人太喜歡妙妙,所以把它抱回家養了。」
聽見俞惟謙的話,梁書樂錯愕地抬起頭。「那一天?妙妙走失的那天你怎麼會……」
梁書樂還記得那天學校沒課,她心情又很不好,妙妙又一直跑到她腳邊打轉,吵著想出門,她心煩意亂地牽著妙妙出門,一人一狗漫無目的到處亂逛。
後來逛到某家花店,她被擺放在花店外面豔麗的花朵吸引,就在她準備蹲下來的時候,扣繩突然松脫,妙妙突然一溜煙地跑走。
那天她找了很久很久,繞了好幾條街,怎麼找就是找不到妙妙,找到最後,她還很丟臉地蹲在路邊放聲大哭。
「我還記得你哭了整整半小時,後來梁阿姨就來把你帶回家,可是到了晚上,你又偷偷從家裏跑出來,回到那條街找妙妙。」
「你……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囡為想起那段痛苦的回憶,梁書樂已經難過得泣不成聲。
「因為那天我也在。」俞惟謙也蹲低身子,大掌溫柔地在她背上輕輕拍著,嗓音充滿憐情地哄著。「不要哭了,都已經過去了,我相信撿到妙妙的人一定會對妙妙很好。」
「那天……那天你怎麼可能會在……不可能……」
「我坐在車上,車就停在花店的對街,看著你慌張的模樣,才知道妙妙走失了,後來,我下車幫忙找妙妙,但還是找不到,很抱歉。」
「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說抱歉?」
「因為我真的很希望可以幫你把妙妙找回來,可是我辦不到,所以我對你感到很抱歉。」
「妙妙又不是你的責任……你不用感到抱歉。」梁書樂哽咽地說。「但是……但是那天你又怎麼會在那裏出現?你為什麼會這麼剛好把車停在花店的對街?」
「那天我心情不好,所以取消工作行程,很想見見你,所以開車到大樓下面,正好看到你牽著妙妙從大樓出來,就一路跟著你。」
「為什麼你心情不好就很想見見我?這是什麼奇怪的理由?」梁書樂揮開俞惟謙不停安撫的大手,抹去臉上的淚水,挑出他話中的癥結。
俞惟謙微微一笑。「這五年來,我只要心情不好就會跑到學校或是大樓下面等你出來,只要見到你,我的心情就會好很多。」
「這五年來?」梁書樂止住眼淚,一臉難以置信。「也就是說,這些年來,你一直偷偷在觀察我,只要有空就會跟蹤我?」
想不到俞惟謙不僅是三不五時出現在俞家,還不斷找盡機會讓她和爸媽加入俞家的家庭聚會,這五年來居然還暗中關注她的行蹤!
她一直以為俞惟謙不斷出現在自己面前,只是為了令她更加難堪,想不到難道俞惟謙是真的在乎她?
「不是觀察跟蹤,而是關心。」俞惟謙替自己的行為編了一個好聽的名義。
「你為什麼要這樣?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因為對你感到抱歉,所以……」
「就只是因為抱歉?」梁書樂失望地低下眉眼,討厭自己腦中的胡思亂想。她還以為……以為他是因為……
一雙溫度還人的大掌卻慢慢捧起她的臉蛋,俞惟謙眼神堅定地凝視著她,深深地看入她的心。
「不只是抱歉,還有更多的後悔莫及,以及五年前我不願意承認的感情。」俞惟謙將她擁進懷裏,像是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胸膛,讓她看清楚他胸膛內火熱跳動的一顆真心。
「書樂,五年前的我太自私太狂妄,因為還年輕,所以不願意定下來,也不願意承認我為你動心,我必須承認,當初的我確實只是想逗一逗你,就像看到別人家的可愛貓咪,因為窮極無聊所以覺得陪貓咪玩一玩沒什麼大不了……」
聽到這裏,俞惟謙懷中的人兒掙扎了下,似乎想掙脫他的懷抱,但是更快地,俞惟謙的雙臂收得更緊,不讓她有任何機會從自己懷裏溜走。
「可是漸漸地,你的單純和可愛吸引著我,讓我無法只是將你當作別人家的可愛貓昧,我竟然起了想把別人家貓咪偷偷抱走的想法,有了這種念頭的我,開始感到害怕,所以我一度想疏離你,不想看見你眼中對我的崇拜與愛慕,那令我無可自拔地喜歡上你。」
「那天在俱樂部……你好冷漠、好殘酷,那時候的我真的討厭死你了。」
「我知道,我的表現像個混蛋,我很抱歉,對不起。但是,那天我的表現只是一場戲,演給你也是演給我自己的心看的,我以為只要那樣做,就可以把你徹底忘掉,以為這樣做對你跟我才是最好的。」
俞惟謙撫著她的長髮,將臉埋進那充滿茉莉香味的發絲裏,深深吸了一口長氣,讓她身上的甜美香氣漲滿肺葉。
「可是我錯了,那天你一離開,我覺得我的心也跟著你一起走了,這五年來,我藉由不停的工作來麻痹自己,可是我還是無法停止想念你,所以我開始默默關心你的生活。」
不知怎地,梁書樂突然想起大二那一年,班上的女同學和外校一起舉辦聯誼,因為人數不足,所以梁書樂臨時被找去湊數。
那次的聯誼,有個外校的男生很欣賞她,聯誼過程中不斷試圖跟她攀談,活動結束之後還不容拒絕地表明想載她回家,到後來實在拗不過男生的熱情主動,她只好無奈地坐上男生的摩托車,讓那位男生護送她回家。
最後,那個男生還積極地邀她隔天一起吃飯,梁書樂最後也答應了。
可是,隔天到了約定好的時間,男生卻沒有出現在兩人約定好的速食店,梁書樂撥了電話過去,男生卻很生氣地罵她裝模作樣、明明已經有男朋友還參加聯誼,梁書樂覺得冤透了,以為是男生在耍她,當下掛了電話沒理會。
現在回想起來,難道那個時候也是俞惟謙……
「是你跑去警告那個男生,叫他不能追求我?」梁書樂從俞惟謙懷裏抬起頭,錯愕地問。
俞惟謙卻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我沒有警告他,我只是請他坐下來喝杯咖啡,並且跟我談一談。」
「就只有這樣?」梁書樂用無比懷疑的眼神揪著他。
「談過之後,我還小小地給了他一個忠告,要他不要再靠近你,否則後果自理。」而那名沒見過世面的男生嚇得臉色發白,不敢多說什麼,具體實情大概就是這樣。
「俞惟謙,你有病啊!你居然嚇走我的追求者?」
「也只有他一個。」因為其他的追求者都只是言語追求,而這名男生卻和梁書樂有肢體上的接觸,那實在令他無法忍受!
「一個就夠了,我這幾年的桃花運該不會都是被你嚇跑的?」
「你的桃花只要有我一個人就夠了,不需要其他。」
「我討厭你!」她才不會這麼容易就被騙倒。
「我喜歡你。」俞惟謙堅定地說。
「我不喜歡你!」
「可是我愛你。」
突如其來的告白,聽傻了梁書樂,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開始洶湧,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更難以相信他竟然如此輕易地說出他愛她,而且沒有半點猶豫和遲疑,臉上更是滿滿的真摯與深情。
「書樂,我是真的愛你,所以我無法再繼續等待下去,五年的時間已經夠漫長了,我沒有辦法只是躲在暗處默默地關心你,我時時刻刻都想像現在這樣光明正大地抱著你。」
「不可能、不可能……你不要再騙我了!」梁書樂激動地掙脫俞惟謙的懷抱,用雙手捂住耳朵,不願相信她所聽見的深情告白。
俞惟謙這五年來陰魂不散地出現在她身邊,甚至暗中觀察她的生活,全都是因為愛她?這怎麼可能?那當初為什麼要那樣傷害她?
俞惟謙以為他現在這麼說,就能改變一切嗎?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每每想到自己失敗的第一次戀情,她的心就好痛好痛,痛得快不能呼吸。
梁書樂美目泛著淚霧,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眼前這個男人所說的話。
「書樂,我沒有騙你!我也是花了一段時間才認清你對我的重要性。」俞惟謙看見梁書樂眼中的淚水,心疼地揮著眉。
「我知道我當時傷你太深,你當時那麼年輕,我真的沒有把握可以給你任何承諾,所以我用這五年的時間,等你大學畢業,等你蛻變為成熟的女人,等你想清楚,你心裏一直還有我……」
「你少臭美了!我的心裏才沒有你!」不等俞惟謙將話說完,梁書樂哭喊著。「我討厭死你了,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語盡,梁書樂拋下俞惟謙和米格魯,傷心地往家中方向跑去,徒留俞惟謙錯愕地留在原地。
俞惟謙,你這個大壞蛋!都已經過了五年,卻依舊能輕易擾亂她的心,她不能心軟,不能相信他的甜言蜜語,不能讓自己再次陷入悲慘的絕境。
但是,她要如何管住自己那顆不受控制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