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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艾蜜莉]再婚通告(結婚大作戰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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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0-7 22:56:41 |倒序瀏覽 | x 1
再婚通告【結婚大作戰之一】 作者:艾蜜莉

那年,二十一歲的童唯心認為愛情大過天,真愛無敵,
她不顧家人的反對,休學、私奔結婚,當起了小媽媽,
但婚姻生活比她想的要殘酷,婚後七天老公就入伍了,
她開始嘗到愛情的苦果,一個人產檢、一個人生小孩,
餵奶、抱著發高燒的兒子掛急診的,也是她獨自一人,
終於,他回到身邊來了,但現實卻已謀殺他們的愛情,
她沒想過自己的全然付出,竟換來一張離婚協議書……
五年的單親奶爸生涯,讓於開齊成為一名全能的爸爸,
雖然帶了個可愛的拖油瓶,外型帥氣的他仍炙手可熱,
但所有人皆入不了他的眼,因他的心還留在前妻身上,
他痛恨自己的自私,用婚姻囚禁她,讓她飛不出牢籠;
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在她最需要時,他總是缺席。
因為太愛了,捨不得她平凡度日,所以他忍痛放走她,
如今再見面,他好想問問她,他們還能再愛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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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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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0-7 22:57:32
楔子

  灰濛濛的天空下起了滂沱的大雨,玻璃帷幕上氤氳著一層淡淡的霧氣。

  小巧客廳的地板上散落著齒輪玩具組合、積木方塊、幼兒拼圖,還有幾顆小球,彷彿怎麼整理都還是會亂成一團似的。

  室內的氣氛有幾分僵凝,於開齊坐在沙發上,煩躁地扒梳著額前的髮絲,凝看正在撿拾散落一地玩具的童唯心,兩人的目光交會了幾秒鐘,又各自心照不宣,淡淡地移開。

  沈窒的靜默悄然地降落在兩人之間,他終於按捺不住,由口袋裡掏出一根煙點燃。

  於開齊的指縫間亮了一點火光,嘴裡吐出一個煙圈,繚繞的霧氣迷濛了他的視線,彷彿也讓兩人的未來蒙上一層雲霧。

  他,和童唯心,迷路了。

  在現實生活的壓力下,越走越失去方向,跌跌撞撞,終於,他們在婚姻的道路上分歧了……

  望著童唯心,於開齊的心驀地揪緊,二十三歲的她,年輕秀麗的臉上滿是疲憊,清澈瑩亮的眸底多了幾分滄桑,紅潤的嘴角緊緊地抿著。

  於開齊心痛地想著,有多久沒有看她開心大笑了?是他剝奪了她微笑的動力;是他用婚姻囚住她,親手折去她夢想的翅膀。

  如今,該是他還給她自由的時候了。

  嗅聞到煙味,童唯心微微地蹙起眉,帶些惱意地說:「我不是說了,在屋子裡不要怞煙,這樣對泱泱不好。」

  幸好今晚泱泱留在婆婆那兒,否則又不知道要吸進多少的二手煙。

  於開齊沒有反駁她的說法,起身,拉開落地窗,走到陽台,靜靜地怞著煙。

  就著昏黃光線,童唯心覷望他昂藏的身影,思索著,從什麼時候開始,兩人不再親吻、不再擁抱,甚至連對話也變少了,唯一的話題只剩下一歲半的兒子泱泱呢?

  過去,他們也曾經像一般的小夫妻般吵架,但在每一次爭執後,他會用更熾熱的親吻與狂野的性愛來彌補被撕裂的傷痕,直到兩人都筋疲力竭為止。

  如今,他們連吵架都懶了,如果她不開口說話,他也可以就這樣保持沉默到底,並非兩人已經培養出絕佳默契,而是陷入無止盡的冷戰。

  她覺得好累……

  不只身體累,心更累。

  怞完一根煙後,於開齊捻熄煙蒂,將一截煙屁股丟在回收的啤酒罐裡,推開紗窗,走了進來,墨黑的眼底透著一股冷酷的堅決,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

  「唯心……」於開齊走到她的身邊,將她按坐在單人座的沙發上,深邃的眸直勾勾地盯住她說:「我們談一談。」

  「下雨了,我還要去陽台收衣服!」一抹不安的情緒掠過心頭,童唯心下意識想逃避這樣的對談,因此胡亂找了個藉口搪塞。

  「陽台上沒有衣服。」於開齊箍住她的肩膀,繼續說:「你坐下,我有話跟你說……我想了很久,覺得這樣的生活模式並不適合我們三個人。」

  「什麼意思?」她心跳漏了一拍,緊張地揪緊裙子。

  她的胸口一窒,突然感到有些透不過氣來。

  一些刻意遺忘的畫面又再度回到她的腦海,她忍不住回想起三個星期前,在整理他的衣服,抖動他常穿的一件皮夾克時,居然掉出一盒保險套的事。

  自從生下泱泱後,為了避免突來的熱情再讓兩人製造出第二個小寶寶,她養成了吃避孕藥的習慣,他們之間根本沒有使用過這種東西,該不會……

  她隱忍著被猜疑一寸一寸地啃蝕著心窩的痛,不敢質問、不敢拆穿,深怕毀了眼前平靜的生活。

  人家說,結了婚,就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要裝傻得多徹底,才能相偕到白頭呢?

  「我們離婚吧!」於開齊打開擱置在沙發上的背包,從裡頭怞出一份文件攤放在茶幾上,輕輕地推到她的面前。「我已經簽好名、蓋好章了。」

  他脫口的那瞬間,彷彿一把利刃狠狠地戳向她的胸口般,沒能令她死,卻教她痛苦到瀕死的地步。

  她眼眶一熱,恨恨地咬著牙,凝望著於開齊。「你要跟我離婚?……在我付出那麼多……為了我們的家,我甚至……」她哽咽地說不下去,一顆顆豆大的淚水溢出眼眶。

  她忍著不敢哭出聲,怎麼也沒有料到於開齊會開口跟她提離婚。

  為了兩人的「家」,她不顧母親的反對,毅然休學,走進婚姻裡。

  即便是婚後第七天,他就入伍當兵,留下她面對空蕩蕩的屋子還有滿室的寂寞,她也未曾埋怨過。

  為了他,她開始學著堅強,一個人產檢、一個人上醫院生小孩、一個人抱著發高燒的泱泱掛急診、一個人餵奶和換尿布……這些苦她未曾向他抱怨過,沒想到如今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辦法再跟你生活下去……我們還是好聚好散吧!」於開齊垂下悲澀的眼眸,佯裝輕鬆地說:「我想,這是對你我最好的方式。這裡是一張三十萬的支票,還有一張去英國的單程機票,你可以回英國去找你母親,我想她會照顧你的。」念中學時她父親意外過世後,她就跟母親去了英國,所以離婚之後,她應該會回去吧?

  於開齊終於把演練多遍的台詞說出口,原來說出「離婚」這兩個字並不難,難的是他往後要怎麼面對沒有她的生活?

  他一直想要送她一份禮物,沒想到最後卻是送她一張機票,將她送離身邊……

  「這三十萬……該不會是要買休旅車的?」她哽咽著,胸口起伏劇烈。

  「對,但我想我已經不需要了,就把它當作贍養費吧……這是我最大的能力了。」他洩氣地說。

  對手頭不寬裕的兩人來說,要存下三十萬並不容易。

  曾經,兩人夢想擁有一台休旅車,假日時一家三口歡樂地出遊,如今,夢碎了,休旅車也不需要了。

  「泱泱呢?你一句離婚,有考慮到他嗎?」她激動地吼道。

  「泱泱歸我。我已經跟我媽商量好了,她向學校申請退休,會幫忙照顧泱泱。」

  「要離婚可以,泱泱歸我,我不能丟下他!」她瞪著他。

  沒想到於開齊竟會這麼狠心,原來他早就想跟她離婚了,甚至連泱泱未來的生活都計劃周全了!

  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再屬於她一個人?

  她能給的,全都給了啊!

  為什麼他還要從另一個女人身上找尋快樂呢?

  每一段婚姻出現裂縫都有徵兆,也許是從他的夜歸、從他口袋裡的那盒保險套開始,而所有的細節全指向一點——他的心,已經不在她的身上。

  只是懦弱的她,沒有勇氣去揭開這一切。

  「你既沒有經濟基礎,也沒工作,大學又沒畢業、沒有一技之長,哪有能力照顧泱泱?」他殘忍地指出她的弱點。

  「我……」她咬牙,恨恨地瞪他。

  她為什麼會大學肄業?還不是因為懷了泱泱,才忍痛休學的!

  那些為愛受的委屈、割棄的夢想,沒想到此時卻成了爭取孩子監護權的弱點。

  「沒有一個法官會把孩子判給一個毫無經濟基礎的單親媽媽,等你真的有能力扶養照顧泱泱的時候,再來跟我談他的監護權。」於開齊狠下心說。

  「我不能失去泱泱……我會想他……我不要放棄他!」她失控地吼道,心碎的淚水不能遏止地奔流。

  一旦她和於開齊離婚了,泱泱就成了她孤絕世界裡唯一的希望。

  證明她曾經愛過,也傻過。

  「如果你決定去英國找你母親,我答應你,每星期固定用視訊讓你見泱泱一次,也會定期跟你保持聯絡。」

  「我可以帶泱泱去英國……我不要離開他,他是我的孩子……」唯心抬頭,迷濛的淚眼中,半是懇求、半是控訴。

  「我爸媽不可能讓你帶走泱泱的,如果你執意要打官司,到時候法官判你輸了,也許你會連見他的機會都沒有。」於開齊婉言勸道:「倒不如回英國去找你母親,把書念完,到時候等你經濟能力穩定下來,泱泱也大了一點,我們再坐下來好好談他的未來。」

  「……為什麼要一直叫我回英國?」她疑心地看著他。

  「因為我不要你了,總要找個人照顧你,確定你能好好地生活下去。」於開齊心虛地撇開眼。

  他不希望她在生命最美好、最燦爛的時候,為了他和泱泱而擱置了夢想,耗在這間二十坪不到的公寓裡,跟著他過苦日子。

  「於開齊,你對我真夠狠的……」她恨恨地說。

  「對不起。」他忍著痛楚,別開臉,默默地承受她怨恨的目光。

  兩人靜默了幾分鐘後,她負氣地拿起筆,指尖不斷地顫抖,歪歪斜斜地簽下「童唯心」三個字,蓋了章。

  於開齊怞起簽完名的離婚協議書,塞進背包裡,凝望了她瘦削的側臉一眼,隱忍著想抱住她的渴望,昂首跨步離去。

  童唯心頹然地跌坐在沙發上,聽著鐵門「砰」的一聲,重重地關上,偽裝的堅強瞬間瓦解,像個孩子般痛哭了起來。

  她哭得聲嘶力竭,哭到嗓子都啞了,仍舊無法宣洩心底的氣憤、痛苦、不甘心……還有滿滿的不捨。

  這一夜,雨下個不停,整座城市彷彿浸泡在雨幕裡。

  潮濕的、心碎的感覺,成為她對台北最後的記憶……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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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0-7 22:58:05
第一章

  五年後

  星期六下午,百齡球場上。

  金燦燦的陽光映射在綠油油的草地上,平坦的草皮兩端架著兩個足球網,一群穿著藍色球衣球褲的小學生,和另一群穿著紅色球衣球褲的小朋友,在球場上奔跑著,腳邊盤帶著一顆足球。

  「跑——跑——」

  「加油——」

  「快傳球、傳球啊!」教練激動喊道。

  場邊除了兩隊的教練之外,陪同小朋友來參加比賽的家長也坐在草皮上,拿著加油棒,賣力地為球場上的小小足球員打氣。

  球場的另一邊,一位身材昂藏俊偉的男子,右手持著一架數位攝影機,隨著穿著藍色十號球衣的小朋友奔跑著,捕捉著小球員的每一個盤球、奔跑、過人等動作。

  男子的五官俊挺,身材高大精壯,身上穿著一件米白色休閒衫,胸前的鈕扣少扣了幾顆,微微敞露出肌肉線條分明的古銅色胸膛,下半身隨意套上一件刷到泛白的牛仔褲,包裹住結實筆直的長腿。

  長相冷峻又帶著幾分浪拓不羈的味道,舉手投足間則散發著一股純男性的陽剛魅力,使得男子成為球場旁最引人注目的一幕風景。

  幾個較熟的家長還有老師都曉得,持著數位攝影機的男子名叫於開齊,是「齊唯空間設計公司」的設計總監,也是一名單親爸爸。

  每次於開齊到校參加兒子於呈泱的家長會議時,總會引來許多婆婆媽媽的熱心指導,分享育兒經,連下班到安親班接兒子回家,帶班的輔導老師或園長也會不時流露出仰慕的神情。

  失婚獨自扶養兒子的他,非但沒有因此而在婚姻市場上居於劣勢,反而因為單親爸爸的身份,多了好些同情票,加上兒子又生得聰穎可愛,因此博得許多熟女的關愛,巴不得能「買一送一」,當個現成的准媽媽。

  於開齊一手持著攝影機,視線隨著兒子小小的身影而移動,嘴上不忘喊道:「GOAL~~GOAL~~GOAL~~」

  球場裡,穿著藍色十號球衣的小男孩,迅速地盤球過人,閃過迎面而來的對手,抬腳使勁一踢,足球飛過守門員,擦過門柱,彈跳進網!

  「YA~~進了!」

  場邊的加油團和教練,齊聲拍手叫好。

  嗶——

  在進球的那一瞬間,哨音也響起,比賽正式結束。

  一群穿著藍色球衣的小朋友簇擁上前,圍抱著十號的小球員,身形矮小的他幾乎淹沒在人群裡。

  終場,穿著藍色球衣的「飛騰國小」以一比零擊敗對手,最大的功臣莫過於在最後一分鐘踢進球的於呈泱。

  「比賽結束,兩隊互相敬禮握手!」裁判喊道。

  二十二個小球員相互握手後,一同走出場邊。

  「於呈泱,這球踢得不錯喔,繼續保持下去。」教練走過來摸摸小男孩的頭。

  「謝謝教練。」小男孩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大大的兔寶寶牙。

  緊接著,小男孩抬頭搜尋了一下,瞧見於開齊後,興奮地衝上前,摟住他的腰喊道:「爸爸,剛剛那一球是我踢進去的,你看到沒?」

  「看到了。」於開齊蹲下身,掏出塞在腰後的毛巾,拭著小男孩臉上和脖子上的汗水。

  「那爸爸有拍到我的進球畫面嗎?」泱泱又接著問。

  他小小的臉蛋因奔跑而顯得紅通通的,一雙眼睛又圓又大,配上小巧挺直的鼻樑、紅潤可愛的嘴巴,與於開齊冷峻的五官不同,顯然遺傳自母親那邊多一點。

  「我技術那麼好,當然有拍到。」於開齊摸摸兒子的臉,深邃的眼底盈滿憐愛。

  「那我們回家後,上傳到我的BLOG上,這樣媽咪開電腦上線後,就可以看見我厲害的球技了!」泱泱小小的臉上淨是進球後得意的表情。

  「好。」他附議道。

  在與妻子離異後,他主動架設了一個網站,叫「泱泱成長日記」,紀錄兒子的成長點滴,從他開始學習走路、打預防針、第一次看牙醫、上幼稚園等,全都用影像錄製下來,上傳到專屬的BLOG裡。

  這是他對前妻的承諾,讓她盡可能地參與兒子的成長過程。

  「爸爸,我肚子餓餓的。」泱泱撫著肚子說。

  「你想吃什麼?」於開齊蹲下來,與兒子保持同樣的高度。

  「火鍋可以嗎?」泱泱問道。

  「當然可以。」

  「YA~~爸爸萬歲,我最愛爸爸了!」泱泱興奮地大喊。

  他彎下腰,寵溺地將兒子扛在肩上,兩人向場邊的教練和同隊的小朋友揮手道再見後,一起離開球場。

  夕陽映照在兩人身上,拉出長長的光影。

  微風輕輕拂著,於開齊背著泱泱走往停車場,坐進休旅車,主動替兒子繫上安全帶,發動引擎,熟練地躁控方向盤,駛向市區。

  泱泱熟練地打開收音機,兩人隨著音樂節拍,有默契地大聲唱著——

  「We will we will rock you……」

  於開齊騰出手摸摸泱泱柔軟的髮絲,側眸凝看兒子紅通通的臉蛋。泱泱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睛閃爍著笑意,微笑時臉頰會漾出淺淺的酒渦,總讓他忍不住聯想到她……

  他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兒子果然是像媽媽多一點,連撒嬌、扮鬼臉的表情都一模一樣。

  車子沿著高架橋不斷地往前開,風景一幕一幕地從窗外掠過,但回憶卻像電影般,一格一格地湧入他的腦海。

  他彷彿看見很多年前,他和她也曾一起到百齡球場踢球;在夕陽下背靠著背傻傻地說著情話,說要住在他設計的大房子裡,要有一台白色的休旅車,每個週末假日都要一同出遊;一起牽著泱泱的手上學。

  如今,他買得起房子,也擁有一台休旅車,然而他深愛的女人已經不在身邊了……

  ***

  童唯心一身合身的黑色套裝,手裡拎著公事包,坐在計程車內,隔著玻璃窗凝看這座有點熟悉卻又陌生的城市。

  矗立在櫛比鱗次的大廈中,醒目的地標101大樓,有一半的樓身被籠罩在氤氳的霧氣裡,地面上還留著昨夜下過雨的痕跡。

  昨晚,她搭著飛機再度返回這座令她心碎的城市,對於在歐洲生活多年的她而言,台北的空氣明顯潮濕許多,連交通也亂成一團,喧囂的喇叭聲不絕於耳。

  紅燈亮起,斑馬線上的行人匆匆。一台同樣陷於車陣中的摩托車,坐在前方的男騎士轉過臉,與後座的女孩忘情地親吻。

  在歐洲,男人與女人在市街上親吻是稀鬆平常的事,但在台灣卻會惹來許多異樣的目光。

  兩人那種旁若無人的熱吻,觸動了童唯心,她也曾這樣任性地吻過一個男人。

  更任性的是,對愛情還懵懵懂懂時,便匆匆地走進婚姻裡。

  如果,婚姻對男人來說賭的是自由,對女人而言則是一輩子幸福的賭注。

  對曾經有過一次婚姻紀錄的童唯心來說,她證實了這項理論,還成為幸福賭注的失敗組。

  離婚之後,童唯心飛往英國,繼續念完中斷的學業。在她念大學的最後一年,住在輪敦的母親與富商黎志傑再婚,她在繼父的鼓勵下進入他旗下以代理經營數種知名品牌化妝品的「黎恩企業」實習,另一方面則繼續攻讀碩士學位。

  上星期,負責統籌開發亞洲市場的繼兄黎天恩,在玩極限運動時摔斷左腿,於是童唯心只好臨危受命,被迫回到台灣接任黎天恩手邊的案子,完成擴點計劃。

  而此行,她還有另一項任務,就是爭取兒子的監護權。

  在英國唸書的那幾年,她既要修課、寫報告,又得到繼父的公司實習,所有的休假時間全都耗在圖書館寫論文,不過辛苦總算有了代價,拿到碩士學位後,她也在「黎恩企業」取得管理階級的職務。

  吃了那麼多苦,她終於有足夠的能力把泱泱接回身邊了。

  窗外刺耳的喇叭聲和轟轟的引擎聲,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綠燈亮起,車子緩緩移動,最後停在信義區一棟高級大廈前,她付了車資,拎著公事包下車。

  案子來得太過突然,昨晚她才飛到台北,時差都還沒有調過來,今早就必須和負責旗艦店設計案的廠商開會。

  進入辦公室後,黎天恩的秘書一見到童唯心立即迎上前,把開會資料遞給她。

  梁秘書陪同黎天恩開過幾次視訊會議,透過螢幕見過童唯心幾次,知道她是輪敦總公司黎董的得力助手,也是此次專案的代理執行長。

  「早安,童經理,這裡是『齊唯空間設計公司』的資料。」梁秘書說。

  「是誰決定採用『齊唯空間設計公司』負責這次的旗艦店設計?」童唯心的眉頭輕輕蹙起了皺摺,語氣清晰地詢問。

  上飛機前,她特地向梁秘書要了這次亞洲旗艦店據點開發案與負責設計廠商的電子檔,在飛行的旅程中,把所有的資料詳細地讀過,把握時間瞭解黎天恩所執行的開發案進度。

  結果,她發現整個案子停滯不前,只找好了開店據點及完成設計圖而已,連施工都還沒有開始。她擔心以這樣緩慢的進度,趕得上三個月後的開幕日期嗎?

  唯心忍不住懷疑玩心重的黎天恩根本是故意摔傷的,好把整個開發案丟給她執行。

  她和黎天恩是繼兄妹的事,台北分公司的人並不曉得,只知道她是由輪敦總公司派來的高階主管,負責協助開發案。

  「上個月黎先生召開過一次競圖大賽,總共有十二家設計公司參加,最後投票表決由『齊唯空間設計公司』得標。童經理,十點半設計總監於開齊會過來跟您開會。」梁秘書說。

  「於開齊……」再次聽到「他」的名字,她的心口猛然一窒。

  分開的這幾年,她會上網瀏覽兒子的BLOG,但她從來沒有探問過於開齊的狀況,偶爾她和泱泱開視訊聊天時,會碰到他也在螢幕前,但兩人都會有默契地避開對方。

  從泱泱的口中,她多少知道他開了一家空間設計公司,但沒有想到他會把名字取作「齊唯」,結合了兩人的名字……

  於開齊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不悅地蹙起眉,對於他公司的名稱很有意見。

  在飛機上讀了梁秘書寄來的電子檔,她才知道「齊唯空間設計公司」是於開齊成立的,更巧的是,他還成為這次旗艦店專案設計的負責人。

  她厭惡這樣的巧合!

  她有過一次婚姻紀錄的事,除了母親之外,根本沒有人知道,要不是黎叔一頭熱地撮合她和黎天恩交往,她也不會說出口。

  坦白之後,黎叔仍對她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女兒視如己出,體貼地不過問她以前的婚姻狀況,也沒追問對方是誰。

  然而,母親對此事頗為不高興,認為她平白糟蹋了自己的人生。

  她結婚又離婚的事,就像白襯衫沾上了一滴黑墨,怎麼洗都褪不去上頭的墨痕……

  這幾年,她把所有的心力全都放在課業和工作上,為的就是要取回泱泱的監護權。

  她以為除了泱泱之外,兩人不會再有交集,沒想到老天爺開了她一個玩笑,兩人竟為了一個企劃案,成為工作夥伴。

  再也沒有比跟自己的前夫一同工作更令人討厭的事了,更何況兩人還是用最糟糕的方式結束婚姻關係。

  梁秘書見到童唯心表情微怏,以為她是對「齊唯空間設計公司」的設計構想和圖稿有意見,趕緊由櫃子裡取出「齊唯」的檔案資料。

  「童經理,『齊唯空間設計公司』成立的時間雖然才三年而已,公司規模也不大,但在業界頗受好評,得過商業空間設計金獎、公共空間設計獎,於總監的作品相當出色,施工團隊和建材品質都可以讓人放心……」梁秘書邊翻檔案,邊說明。

  唯心默然地聽著。原來這幾年,他已經在設計界竄出頭角,做出一番成績了。

  以於開齊的天分和才華,有這樣的成就不令人意外,當初自己不就是被浪拓不羈、出色耀眼的他所吸引,才會迅速墜入愛河嗎?

  只是她以為,失去她,他的人生或許會有些遺憾或挫折……顯然她太高估自己的重要性了。

  他用了一張離婚協議書,殘忍地告訴她,他的人生不需要她,這樁婚姻的結束,有挫折只是她單方面的事。

  如今,她心口的傷癒合了,但卻留了一道疤。

  她無法再接受其他男人的感情,也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童經理,您對這個開發案還有其他的疑問嗎?需要我再為您補充哪些點嗎?」梁秘書凝看她清艷的側臉,問道。

  梁秘書的聲音把唯心的思緒拉回現實,她先是一怔,旋即澀然一笑,說道:「所有的資料我全都在飛機上讀過了,暫時沒有。」

  「那就敲定十點半召開會議,我請人去準備會議室。」梁秘書微微一笑。

  「嗯。梁秘書,請幫我泡杯咖啡進來。」唯心吩咐道。

  「好的。」梁秘書欠身,輕悄地帶上門扉。

  唯心翻閱著攤放在桌面上的資料,看到「於開齊」這三個字時,指尖微微顫抖,往事歷歷在目,如夢又如煙。

  有些錯,注定了是要付出高昂的代價……

  會議室內,一室漆黑,投影機射出一束光線打上白色布幕,上面秀出各式各樣的設計平面圖、3D圖和實景模擬圖。

  為了參加這次的簡報會議,一向隨興的於開齊難得穿上了白色襯衫,打了一條深藍色斜紋領帶,配上深色西褲,結實精壯的胸膛將襯衫繃得硬挺,彰顯出完美的肌肉線條。

  他持著麥克風,低沉的嗓音傳至會議室的每個角落,簡潔有力地報告著「黎恩企業」在台北開設的第一家亞洲旗艦店的設計概念。

  「黎恩企業」代理數種不同品牌的彩妝、保養品,這次結合了芳療SPA、美容沙龍等,引進以天然有機植物為概念的保養品,提供給顧客護膚、彩妝設計、身心靈放鬆等全方位的服務。

  「……這次的設計概念走極簡、樸實風格為主,預計下星期一開始施工,至於傢俱方面已經把設計圖傳給泰國廠商……」於開齊報告著工程進度,目光梭巡長桌兩側與會的人員,最後落於坐在右手邊的童唯心身上。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她會是「黎恩企業」亞洲市場開發案的代理執行長,也沒有猜到會在這樣的場合見面。

  離異後,兩人有默契地避開彼此,兒子就成為他們的傳話筒,他們多少能得知對方的近況,他曉得她這幾年一直過著很忙碌、充實的日子,從失衡的生活重新回到人生的軌道上。

  「……以上是我的設計專案報告,有任何問題歡迎提出來。」於開齊頓了頓,簡單地做出結論。

  報告結束後,梁秘書起身打開燈,室內驟亮,於開齊的眸光掃了室內一圈,還是回到童唯心的臉上。

  他和唯心對上了視線,她的目光冷淡而嚴肅,清麗的臉上化了淡淡的妝容,長髮綰成了髮髻,一身黑色的套裝,顯得俐落又專業。

  他靜靜地打量著她。

  她美麗依舊,不同的是褪去了少女的稚氣,多了幾分沉穩、世故。

  她看起來過得很好,好到足以證明他當年的「選擇」是正確的……他怔忡地想著。

  參與會議的主管互望了彼此幾眼,最後把發言權交到童唯心的身上。

  「對於總監提出的專案,我沒有任何異議,只是距離正式開幕的期間只剩下三個月,我希望你能嚴格地監督施工進度。」唯心極力冷靜地看著於開齊,以客套的口吻說:「另外,有幾個設計上的環節,我想和於總監溝通一下,不曉得會議結束後,可以再耽誤你一些時間嗎?」

  兩人目光對上的那瞬間,她的胸口不由自主地一陣揪緊。

  一股隱隱的痛悄然浮上她的胸臆間。

  她雖然不喜歡這樣的重逢方式,但不如趁這個機會快刀斬亂麻,把公事和私事一併處理完也好。

  「沒問題。」於開齊說。

  大夥兒起身,魚貫地步出會議室,偌大的空間霎時只剩下兩人對峙著。

  他率先打破沉默,揚起嘴角,投給她一抹微笑。

  「好久不見。」方才開會的場合太過正式,他到現在才有機會和她私下打招呼。

  她揚眸,對上他薄唇上那抹燦然笑意,胸口又是一陣揪緊。不管她如何掩飾,都無法忽略他對她的影響力。

  「我留你下來不是為了敘舊,而是有幾件事要跟你說清楚。」她壓抑內心的蚤動,眼神冷銳地瞪住他,一副先發制人的強悍氣勢。「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言蜚語影響工程進度,我希望你不要向其他人提起我們之間的關係。」

  「一切依你。」他沈斂深邃的眼眸定定地瞅著她,好整以暇地審視過去的童唯心和眼前的她有何不同?

  記憶裡,她從來沒有用這麼強勢的口吻命令過他,果然事業上的成就帶給了她自信。

  顯然他愛過的那個凡事只會隱忍、委屈的小女孩長大了,蛻變成一個成熟幹練的女強人。

  「還有,我這次回來的另一個任務就是為了泱泱,你曾經答應過我,只要我有足夠的能力就可以拿回泱泱的監護權。」唯心的眼底透著堅決,瞪著他,繼續說:「我下星期會找好律師,備妥相關資料——」

  「不用這麼麻煩。」於開齊打斷她的話。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怔怔的,秀氣的細眉皺了起來。他該不會後悔當初的承諾了?

  「只要泱泱願意跟你,我可以無條件放棄他的監護權。」於開齊看穿她的疑惑,接著解釋。

  「是你說的,只要泱泱願意跟我……」她重複著他的話。

  「對。」於開齊點頭,又接口道:「下星期泱泱要月考,這個週末都會留在安親班寫評量,等他考試結束,我會帶他和你一起吃飯,到時候你再問他的意見。」

  「好。」

  「那就這樣說定了。」於開齊低頭收好資料,率先離開會議室。

  唯心愣了一下,對照當年他惡劣冷情的方式,現在的他怎麼會變得這麼好說話?居然連監護權的官司都不想打,主動要把泱泱還給她?

  該不會,他有了再婚的打算,怕泱泱會影響他的新婚生活,所以才決定放棄泱泱……

  她的胸口驀地泛起了痛意。

  ……清醒點吧,童唯心!你這次回來是為了兒子的監護權,不是關心他再婚與否!

  對於一個狠心拋棄她的男人,她還能再期待什麼嗎?

  難道她被傷得還不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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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0-7 22:58:34
第二章

  翌日。

  由於下午必須代替受傷住院的黎天恩與於開齊一起勘察工地,所以童唯心先進辦公室處理完手邊的公文後,手裡拎著公事包,搭計程車來到工地。

  天色灰濛濛的,雲層很低,看起來一副隨時會下雨的樣子。

  她在工地的騎樓下,見到倚在柱子旁抽煙的於開齊。

  於開齊一見到童唯心,表情微訝,旋即捻熄煙蒂,拿起手中的資料夾揮散身上的煙味,他記得她不喜歡他身上的煙味。

  「嗨!」於開齊走近她,朝她打招呼,問道:「怎麼是你?黎執行長呢?」

  他記得之前召開競圖比賽和設計會議時,負責主導整個企劃案的人都是黎天恩,但從上星期開始,全由童唯心接手。

  隱約記得梁秘書有提到,唯心是這次案子的代理執行長,但他一直以為她只做溝通接洽、開會等事宜,沒想到連勘察工地這麼辛苦的工作也由她負責。

  「黎先生上星期摔傷左腿,前幾天才在醫院開完刀,在他休養的這段時間,由我擔任他的職務代理人,所以今天的勘察工程由我代表參加。」她強裝淡漠地說著,無視於他投來的友善笑容。

  「嗯。」於開齊頷首,領著她走近工地裡。

  三層樓的建築物,之前舊的裝潢才剛拆除,所以牆壁和天花板上清晰可見裸露的鋼筋和水泥牆。他攤開手邊的設計圖,向她解說設計結構和動線。

  「二樓這裡就是專屬的SPA區,這面牆壁會嵌上大片玻璃,讓自然光源照進來,增加外在景觀的能見度……如果你對整個設計空間有任何異議,最好這星期就能提出來,否則一旦動工後,要再修改設計,會延宕到完工日期。」於開齊將設計圖攤放在一張長桌上,湊近她的身邊解說道。

  「大致上沒有什麼問題,不過我還是要跟黎先生做最後的確認,過兩天我再給你回復。」唯心一副公事公辦的疏離口吻。

  方纔兩人同看一張設計圖時,彼此挨得好近,近到她可以嗅聞到他身上淡淡地汗味,和熟悉的刮鬍水氣息。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他還是用著同一種牌子的刮鬍水。

  偶爾幾次,她在市街上跟人群擦肩而過,聞到這一款刮鬍水的味道時,心總會莫名地震一下。

  還以為時間和距離會沖淡對他的感覺,沒想到自己竟會記得這麼牢。是自己的嗅覺太過敏銳,還是對於開齊的恨意太深,深到連他身上每個細節都無法從心底抹滅?

  「好。」於開齊側眸凝看她,雙手捲起設計圖收好。

  屋外突然下起了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的雨聲敲在屋頂上,將沒帶傘的兩人困在工地裡。

  靜默伴隨著雨聲降落在兩人之間,天空暗了下來,街燈一盞盞地亮起,將夜色渲成迷離的景色。

  兩人的中間隔著一張長桌,各自盤踞在桌的一邊,窗外的雨一陣一陣地下著,沒有減緩的趨勢。

  鈴~~

  一串悅耳的鈴聲響起,打破了僵冷靜謐的氛圍。

  她掏出手機接聽。「天恩?是……我在勘察工地……對……明天會拿設計圖過去給你……嗯……你左腳開刀後,現在復原的狀況還好嗎?……對……我暫時住在飯店……搬進你家?不用了,我住在飯店很方便……對……就這樣,我會把工作進度回報給黎叔的……」

  在她接聽手機的時候,於開齊刻意踱步到窗邊,凝睇著屋外的雨勢,但她不大不小的談話音量依然飄進他的耳朵裡。

  於開齊隱約從她單方面的對話中猜出來電的人是「黎恩企業」亞洲區的執行長黎天恩,從對話裡,他可以感受到兩人的關係相當友好,甚至有一點親密……

  他忍不住猜測起她和黎天恩的關係,尤其聽他們對話的口吻,感覺十分熟稔,不像上司對下屬的語氣。

  一抹微酸的妒意驀地滑過他的胸臆間。

  他側過臉望著那張五官細緻的容顏,今日的她穿著一件米白色的絲質襯衫,配上深色及膝的窄裙,合身的剪裁襯出她平坦的小腹和圓翹的婰部,利落中帶著幾分優雅氣質。

  一頭烏黑的長髮綰成髮髻,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清麗的面容上略施淡淡地彩妝,早已不見當年稚氣青澀的模樣,增添了嬌媚柔美的女性魅力。

  這樣迷人優雅的她,不要說自己,就算黎天恩喜歡上她,也不會太教人意外。只是,他還沒有做好她會愛上其他男人的心理準備。

  幾分鐘後,唯心結束通話,轉過身,對上了於開齊黑不見底的眸光,秀氣的眉宇微微地蹙了起來,冷淡地別開臉。

  原本她想在勘察結束就離開的,但雨下得太大了,偏偏她今天又穿了淺色上衣,絲質襯衫沾上水肯定會變透明,只好被迫留下來。

  「唯心,你這幾年過得好嗎?」於開齊凝看著她神情淡漠地側臉,終於忍不住問出口。

  兩人除了公事和泱泱之外,沒有再聊過其他的話題。

  他一直很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是不是比留在他身邊還好?

  她怔愣了幾秒鐘,語氣嚴肅地說:「於開齊,你憑什麼問我這個問題?」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可以什麼理由都不給,只用一張離婚協議書和一張機票就把她送回英國,如今再來關心她過得好不好,未免太過矯情了!

  難道他以為她還是當年那個懵懂軟弱的童唯心嗎?

  還會因為他一個笑容、一句甜言蜜語而愛得暈頭轉向嗎?

  「就單純以一個朋友的身份關心你,可以嗎?」他的聲音低低的,墨黑的眼眸掠過一絲無奈的痛楚。

  「很抱歉,我沒有跟自己的前夫當朋友的習慣,我想世界上也沒有幾對離了婚的夫妻,還能心平氣和的當朋友。」她的唇畔挑起一抹笑,彷彿是在嘲笑自己愚蠢,又像在控訴他的絕情。

  「你還在恨我對不對?」於開齊問。

  「恨你?」她又是一陣冷笑,語氣尖銳地說:「于先生,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過重要了!我為什麼要花那麼多的心思和力氣去恨一個不要我的男人?你連得到我的恨意都不配!」

  她極盡刻薄之能事,張牙舞爪地用言語攻擊他,一雙美麗的眼睛燃著怒氣,整個人彷彿浸瀅在強大的憤恨當中。

  她嘴上說不在乎他、沒有恨過他,但在倫敦的那五年,她幾乎沒有一分鐘忘記過他,每回想念起他的時候,宛若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咬著她的心。

  除了痛,還是痛。

  她以為痛久了,知覺就會變得麻痺。

  但一遇上於開齊,舊有的傷口又被掀翻開來,不僅知覺變得敏銳,連記憶也格外清晰。

  「那樣很好……」於開齊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努力壓抑內心的痛楚,上下打量她一圈後,扯出一抹淡笑,聲音沉啞地說:「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很好,『黎恩企業』的代理執行長,有完整的學歷,還有一份成功的事業,證明當初我們分手的決定是對的。」

  「跟你分手的決定不只是對的,離開你更是我一生中最明智的選擇!」她賭氣地接口,極力否定兩人過去的那段感情,彷彿這樣就能抹去他在她心中的影像。

  「所以在倫敦的這幾年,你過得很開心嗎?」他試探地問。

  「當然開心啊!我不只拿到碩士學位,還不用窩在你的身邊當個惹人厭的黃臉婆!」她賭氣地說。

  事實上,在倫敦的這幾年,她的生活是痛苦、壓抑的。因為任性地私奔結婚,又太快離婚,她辜負了母親的期望,讓母女倆的關係變得緊繃。

  逆著光,於開齊有半張俊臉籠罩在黑暗中,兩人的目光交會了一下,唯心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她譏刺的話語就像刀子刮過石板,既刺耳又傷人,教於開齊的臉色十分受傷。

  「聽到我的前妻這麼成功,我真該開瓶酒替你慶祝一下。」於開齊自我解嘲道,胸口驀地繃得好緊、好沉。

  「不需要,反正這個案子結束後,我就會帶著泱泱回去倫敦。」她篤定地說。

  「你這次回來台灣預備待多久?」於開齊從她剛剛的通話得知她住在飯店,看來並沒有定居在台灣的打算。

  「三到四個月,等旗艦店正式開幕,行銷業務上軌道後我就會走。」唯心淡淡地表示。

  到時候泱泱差不多也放暑假了,他們母子倆可以一起回倫敦。她會在學區附近租間公寓,陪著他長大,也許每個寒暑假,她會陪泱泱回台灣一次,又或者讓於家的人到倫敦去看他。

  「你跟黎天恩是什麼關係?」於開齊終於把話兜回正題。剛剛聽到她稱黎董為黎叔,感覺兩人交情匪淺。

  「我們都已經離婚那麼多年了,你還來干涉我的交友狀況會不會太過分了?」她美眸瞪著他。

  「我是想,萬一你要跟黎天恩結婚的話,那他有可能成為泱泱的繼父,我總要知道對方是什麼樣的人、人品好不好、會不會善待我們的兒子吧?」於開齊狡黠地向她套話。

  「放心,目前並沒有這個人,黎天恩也永遠都不可能成為泱泱的繼父。」她答得斬釘截鐵。

  應該說,任何男人都不可能成為泱泱的繼父。

  因為她再也無法愛上任何人,對愛情也沒有那種不顧一切的勇氣和全然的熱情了。

  「為什麼?」他追問。

  「黎天恩是我的繼兄,簡單的說,我母親幾年前嫁給了黎叔,所以他只會成為泱泱的舅舅,不可能變成他的繼父。」唯心解釋道。

  「原來如此。」他淡淡地說。

  聽到她和黎天恩不是情人關係,讓於開齊暫時鬆了一口氣。

  也就是說,在英國的這幾年,她都是一個人?

  她的單身是為了他,還是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對象呢?

  「你呢?這麼大方要把泱泱的監護權讓給我,該不會是已經找好再婚的對象了吧?」她語氣微酸地挖苦著。

  「你想太多了。」他笑了笑。「帶泱泱一個人就夠我忙了,哪還有剩餘的時間和體力經營感情生活。」

  「那正好,等我把泱泱接回倫敦,你就可以正式告別單身生活——」唯心話說到一半時,一道刺亮的閃電驀地劃過闃黑的天際,緊接著,日光燈閃了一閃。

  轟——

  一道雷聲劈了下來。

  「啊~~」她尖叫一聲,雙手摀住耳朵。

  於開齊快步地走到她的身邊,大手一伸,將她撈到懷裡,摟住她瑟縮發抖的肩膀。

  她還來不及推開他,第二道雷聲又響了起來,他索性環住她的腰,緊緊地抱住她。

  這麼多年過去,她嘴巴雖然變得利了,外表看起來也成熟世故多了,但骨子裡還是那個聽到雷聲就尖叫、怕黑又膽小的童唯心。

  「放開我……」她在他的懷裡掙扎著,低嚷道,不願意讓他瞧見自己怯懦無助的一面。

  「不要怕,有我在……」他雙手牢牢地箍住她纖細的腰,將她的臉貼往胸口,低啞的嗓音幾乎消弭在夜色裡。

  回到台灣見到於開齊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用冷傲疏離的態度抵禦他的親近,但此時他溫暖的擁抱依舊瓦解了她的武裝。

  她記得以前閃電打雷時,他也是這麼抱她、哄她,讓她傻傻地以為兩人會就這麼過一輩子。

  但原來他給的愛這麼傷人,可以在前一分鐘熱情到足以煨暖她的心,又在下一分鐘說不愛就不愛了,乾淨俐落地收回付出的感情。

  「走開……」她哽咽道,一顆情痛的淚水溢出眼眶。

  她嬌悍地推開他,拒絕他的同情與擁抱。

  「唯心……」

  他鉗住她瘦削的肩膀,盯視著淚光的小臉,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情不自禁地俯下臉,吻住她倔強的唇。

  她雙手抵在他的胸前,拒抗他的親吻。

  他的唇霸道地吻住她,吞噬她悉數的抗議與呼息,彷彿唯有用最直接、最親匿的吻才能撫慰她的心。

  她感覺到他溫熱的舌滑入她的唇內,她愈是掙扎,他的吻就愈是蠻悍,熱情地蹂躪著她的唇。在他們舌尖相觸時,彷彿有一股電流在兩人的身體內流竄,引發了一股熾熱的激情。

  他厚實的胸膛緊密地貼覆在她的身上,雙唇來來回回刷過她的唇,熱情地需索著,溫習舊日的甜蜜。

  她在他的唇裡嘗到淡淡地煙草味,還有他獨特的氣味,令她暈眩卻又依戀不已,從掙扎到屈服,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回應起他的吻。

  他的吻裡雜柔著激情、溫柔、懊悔、歉疚、愛意和溫暖……還有許多她無力分辨的訊息。

  這一吻,擊潰了她的心。她一直以為自己是恨他的,在異鄉的這幾年,她一直不斷地用著恨意來壓抑體內思念的種子,不讓它冒芽,不讓它蠶食自己的心,拒絕再去想起他。

  也只有在恨他的時候,才不至於讓思念他的心再度變得軟弱;也只有不斷地恨他,才能逼迫自己學會堅強。

  他的吻令她的身體暈眩,卻讓她的心愈來愈清明,原來她對他的感情,不單單只是恨,還藏著深深地愛戀……

  良久,他依戀不捨地離開她的唇,深邃的眼眸含著無法抑制的感情,結實的雙臂緊緊地摟著她。

  她用力地掙扎出他的懷抱,不假思索地揚起手——

  啪!

  「下次你再敢這樣對我,得到的就不只是一個巴掌!」她氣憤地說,轉身拿起放置在桌上的公事包。

  她氣惱他的粗蠻無禮,竟沒有得到她的允許便吻她,同時也厭惡自己的軟弱,竟回應起他的吻。

  「唯心——」他扣住她的手臂,阻去她的步伐。

  「放手!」她甩開他的手,冒著雨跑到屋簷外,隨手一招,坐進一台空計程車內。

  隔著玻璃窗,她看見於開齊追了出來,站在路口,大雨肆無忌憚地打濕了他的頭髮和衣服。

  車速不斷地往前進,由後視鏡中,她看見於開齊的身影愈來愈小,最後終究消失在雨幕中。

  那一吻,撩撥起蟄伏在心底最深層的感情,她彷彿聽見心底傳出一道聲音——

  童唯心,承認吧,這些年你沒有忘記於開齊並非因為他是泱泱的爸爸,而是你還愛著他!在恨著他的同時,你心底也悄悄在想念著他!

  在倫敦唸書的那幾年,她的身邊不乏追求者,但她不曾給過任何男人機會,她一直以為自己沒有能力再愛人,原來是因為她在心裡悄悄地為於開齊留了個位置,所以拒絕愛情的靠近。

  他的吻宛若咒語,解除了記憶的封印。

  她不禁回想起二十一歲那年暑假的事……

  那時,她獨自回來台灣為父親掃墓,借住在經營學生宿舍的阿姨家裡。

  她在那棟學生公寓裡,遇見了剛從建築系畢業的於開齊,他熱情地充當她的導遊,騎著摩托車帶她到處去冒險。

  他載著她到深坑吃臭豆腐;去九份吃芋圓;上陽明山看夜景;到到東北角的海岸邊,一起並肩聽著浪濤聲;窩在「漫畫王」吹冷氣,合看同一本漫畫,慢慢地消磨時光……

  然後,她愛上了這個陽光開朗的大男孩,談了一場甜蜜又快樂的夏日戀情。

  暑假接近尾聲,母親在電話那頭催她回學校註冊時,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正當不知所措時,於開齊向她求婚了,於是她做出生平第一次的叛逆行為——和於開齊私奔結婚!

  當時的她,以為真愛無敵,愛情能克服一切的困境,漫長的等待和無止盡的孤單,都只是試煉的一部分,只是沒想到,結局竟是那般難堪傷人。

  剛離婚的那一年,她一直不懂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真心托付換來的卻是一場傷心?

  執著地像在這段感情裡找到答案,後來只能說服自己,也許他只是單純的不愛她了……

  所以他背叛她、拋棄她,全然不顧她的處境,要她回英國去。

  但方纔的那一吻,卻令她十分困惑,彷彿愛情從來沒有離開過,他們還是熱戀時渴望著彼此的那個人。

  車窗外刺耳的喇叭聲將她拉回現實,亮晃晃的車燈閃照在她的臉上,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卻摸到了一張迷惘又爬滿淚水的臉龐。

  她這才恍然發覺,原來「過去」一直沒有過去,她的心始終停留在兩人的故事裡……

  ***

  晚上八點,周怡茜坐在泱泱的床畔,凝看著他純真又無辜地睡顏,貼心地替他拉好被子,把牆上的小夜燈調暗後,帶上房門離開。

  她踅回客廳,取出一團毛線,雙手拿著棒針,熟練地編織著,嘴角暈開一抹甜蜜的笑。

  原本她只是泱泱安親班裡的輔導老師,一次在電梯內巧遇剛購物回家的于氏父子,閒聊後才曉得原來他們都住在同一棟大樓,於是於開齊便委託她找個兼職的保姆,以便在他加班晚歸時能照顧泱泱。

  當時周怡茜一心想多攢點錢,一圓出國留學的夢想,便自告奮勇地接下這個職務,但長期相處下來,她不只喜歡上活潑可愛的泱泱,也偷偷愛上了這個高大帥氣的單親爸爸。

  喀啦——

  沉重的鐵門被推開來,於開齊拎著公事包,拖著疲憊的步伐進屋。

  下午他和唯心不歡而散,她不顧他的追趕,坐上計程車離去,他獨自走回工地收起設計圖,回到工作室後,又怞了好一會兒的悶煙才回家。

  「於大哥,你回來啦!」周怡茜放下手邊的毛線,立即迎上前,瞧見他濕淋淋的模樣,立即擔憂地說:「怎麼淋雨了?忘記帶傘嗎?」

  「嗯。」他敷衍地輕應一聲。

  「我拿條毛巾給你擦,免得感冒了。」她急著要走進浴室裡。

  「怡茜,不用麻煩了。」於開齊喚住周怡茜,抬眸問道:「泱泱呢?在睡了嗎?」

  「大概是中午在安親班沒有午睡,所以寫完功課沒多久就上床去睡了。」周怡茜看著水珠順著他的髮梢滴在襯衫上,忍不住柔聲說道:「於大哥,我看你衣服都濕透了,要不要先去洗個澡?要不然若是感冒傳染給泱泱就不好了。」

  「那我先去沖個澡,如果你要回去,直接把鐵門關起來就行了。」於開齊瞥了周怡茜一眼。

  「反正時間還早,不如我幫你把晚上煮的金針排骨湯熱一下,你洗完澡出來就可以吃晚餐了。」周怡茜微微一笑,逕自走進廚房,勤快地把瓦斯爐打開,將鍋子裡的湯加熱。

  於開齊瞥了她忙碌的身影一眼,疲憊地沒再多說什麼,直接走到臥室,拿出換洗衣物,進浴室沖了個澡。

  二十分鐘後,他換上乾淨的休閒服,也把濕淋淋的頭髮吹乾,走到客廳,在半開放式的廚房前,看見周怡茜證動作嫻熟地撈起一盤子的水餃。

  「於大哥,我替你下了二十顆水餃,應該夠你吃吧?」周怡茜笑吟吟地說著,不忘拿出碗筷,盛了一碗熱湯放在桌上,體貼的舉止儼然就像個溫柔又賢慧的妻子。

  原本於開齊只要她負責採買泱泱的晚餐,不要讓他吃太多高熱量又沒有營養的食物,但基於對他的愛戀,她主動替父子倆張羅起晚餐。

  「謝謝。」於開齊走入廚房,洗了手,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她也跟著坐了下來,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大部分的話題都圍繞在泱泱身上,譬如他的學習狀況、學校或安親班的生活之類的。

  「我把泱泱的家庭聯絡簿放在書桌上,晚點你記得要簽名喔!」周怡茜叮嚀道。

  「好。」於開齊說。

  「我聽泱泱說……他的媽媽回來了……等到泱泱月考結束,你們要一起去吃飯?」閒扯了老半天,周怡茜將話題帶到他的前妻身上,問得小心翼翼的。

  「嗯。」於開齊頓了頓,才點頭。

  「你們該不會是要復合吧?」周怡茜忐忑不安地說,水亮的眼睛藏著對於開齊苦澀又甜蜜的愛戀。

  擔任泱泱的兼職保姆半年多以來,她曉得泱泱會跟童唯心用視訊互動,但最近從泱泱的口中得知童唯心由倫敦回來,三人還約好一起用餐,讓她頗不是滋味。

  「如果復合有那麼容易的話,當初就不會離婚了。」他扯動嘴角,澀澀地說。

  從她的吻裡,他可以感覺到她還愛著他,她對他並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般無動於衷。

  是因為割捨不下舊情,才讓兩人單身到現在吧?

  但,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讓他再走近她的心裡呢?

  當初必須分開的理由已經不存在了,他們還有再一次相愛的機會嗎?

  他可以狡猾地用泱泱當理由,把她留在身邊嗎?

  「其實我覺得一對夫妻會走向離婚一途,兩人之間一定存在著無法消弭的歧見或無法解決的困境,有時候為了孩子而復合,勉強彼此再生活在一起,對小孩來說反而是第二次傷害……」周怡茜暗示著。

  「或許吧。」於開齊聽得不真切,隨口敷衍著。

  「如果你跟泱泱的媽媽真的處不來,還是不要勉強在一起比較好,要不然以後讓泱泱看到你們吵架,反而會讓他的心裡產生更大的負擔和陰影……」周怡茜抬眸瞅了於開齊一眼後,忍不住又多說了幾句。「……根據一些兩性專家的研究,離婚再復合的夫妻——」

  「我跟泱泱的媽媽沒有談到這個問題!」於開齊沒好氣地打斷她的話。

  「喔……」周怡茜尷尬地輕應一聲,站起身,走到流理台邊,清洗著洗水槽裡的碗筷,藉此掩飾心虛的表情。

  於開齊放下碗筷,走到書房,從怞屜裡取出一個信封袋,遞給周怡茜。

  「怡茜,這是這個月的保姆費用,謝謝你。」於開齊不冷不熱地說。

  他曉得周怡茜對他們父子倆都很好,所以他在酬勞上也給得特別大方。

  「那個……好……」周怡茜接過信封袋,抬眸望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怡茜,今晚辛苦你了。」於開齊下達逐客令,一點兒也不想聽什麼兩性專家的狗屁理論。

  「那……晚安。」周怡茜有點後悔自己的多嘴,只得收拾起包包,依戀不捨地離開。

  送走周怡茜後,於開齊跑到陽台抽了一根煙解悶。

  手裡的煙愈抽愈短,但心情卻愈來愈沉重。

  望著窗外飄著的細雨,於開齊忍不住又回想起唯心冒雨離去時那決絕、心碎的背影。

  當年為了不讓她的生命留有遺憾,他殘忍地提出分手,讓她去追尋夢想,這是對他們三人最好的決定嗎?

  如果當年她沒有走,兩人的故事會有不一樣的結局嗎?

  還是會讓柴米油鹽的現實生活,一點一點地抹殺掉他們的愛情,終究成為一對怨偶?

  他捻息煙蒂,拉上紗窗,走向泱泱的房間,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進去,坐在床沿,拿起桌上的家庭聯絡簿,翻看了一下後,才簽下名字。

  「爸爸……」泱泱從睡夢中醒來,柔柔愛困的眼睛,輕喊道。

  「爸爸吵醒你了嗎?」於開齊索性爬上床,摟著泱泱小小的身體。

  「嗯。」泱泱像無尾熊似的,膩在於開齊的懷裡撒嬌,然後說道:「爸爸,我的家庭聯絡簿你簽名了嗎?」

  「簽了。」於開齊摸摸兒子軟軟的小臉。

  泱泱嗅聞到一股煙味,忍不住皺起眉頭,抗議地說:「爸爸,你又偷抽煙了!」

  「對不起,爸爸只抽了一根。」於開齊立即道歉。

  「只抽一根也不行!」泱泱噘起小嘴。

  「你真的和你媽咪很像,都愛管我抽煙的事。」一些甜蜜瑣碎的小事湧上心坎,令於開齊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以前她只要聞到煙味,總愛抓起他的手指聞一聞,像是在找犯罪證據,然後回像只小野貓般,壞壞地咬著他的手指,當作懲罰。

  「爸爸,我們要送什麼禮物給媽咪?」談到童唯心,泱泱睡意全失,興奮地問著。

  「我看……你就送兩張考一百分的考試卷給媽咪好了。」於開齊說。

  「兩科都要一百分?很難欸……」泱泱的小臉皺了起來。

  「要不然你覺得要考幾分呢?」

  「兩科加起來一百九十分可以嗎?」泱泱開始討價還價。

  「好像低了一點喔!」他打趣道。

  「那我再加送一個三國誌的鋼彈模型給媽咪!」泱泱想把自己最愛的玩具模型跟媽咪分享。

  「你覺得媽咪會喜歡鋼彈模型嗎?」他失笑道。

  「應該會吧!」泱泱一臉認真的模樣。

  於開齊笑摟著泱泱,高大的身軀幾乎填滿一張小小的兒童床。

  這一夜,一大一小兩個人始終將話題圍繞在童唯心的身上,滿心期待她的出現能為這個寂寞的家多注入一些快樂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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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0-7 22:59:13
第三章

  星期五中午,泱泱上完最後一堂課,於媽媽到學校接他放學,兩人一起搭著計程車到醫院找於開瀅。

  祖孫倆坐在醫院大廳側邊的一家美式咖啡廳,特地挑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可以瞧見窗外中庭花園的景致,一大片綠色的草皮上,飛來幾隻小麻雀啄食著,金色的陽光照射在波光粼粼、有著白色丘比特的噴水池上。

  四人座的放桌上擺了一盤沙拉、薯條、三明治、漢堡、炸雞,還有一杯加了冰塊的可樂和冰奶茶。

  泱泱熟練地拿起叉子,叉了一根沾滿番茄醬的薯條送入口中,吃得不亦樂乎。

  「不要光吃薯條,也要吃點沙拉。」於媽媽頂著一頭削薄的俐落短髮,慈祥的臉上戴著一副老花眼鏡,正耐著性子叮囑寶貝孫子用餐。

  「好啦!」泱泱心不甘、情不願地叉了一塊番茄放進嘴巴裡。

  兩人在用餐的同時,厚重的玻璃門被人推開來,門扉上掛著的一串銅製風鈴立即發出悅耳的聲音。

  一位長相亮麗、身形纖麗的女子,穿著一襲白色的醫生袍走進餐廳內,腳上的高跟鞋踩過黑色磁磚,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音,引起其他顧客的注目。

  「小鳥姑姑——」泱泱眼尖地發現於開瀅,開心地大喊。

  「於醫生,午安。」坐在走道旁的實習醫生們一見到於開瀅,立即起身問安。

  「午安。」於開瀅頷首,算是打過招呼,接著快步走到泱泱的身邊,嬌瞪了小侄子一眼,只差沒賞給他兩記爆栗,凜聲道:「臭小子!要是你敢再叫我小鳥姑姑,我就把你變成熊貓,直接送到木柵動物園展覽!」

  「要是你敢把我變成熊貓,我就打一一三家暴專線投訴你!」泱泱機靈地回嘴。

  「臭小子,還敢頂嘴!」於開瀅氣呼呼地拉開椅子入座。

  「你的工作本來就是幫病人檢查『小鳥』,叫你小鳥姑姑有什麼不對?」泱泱無辜地抗議。

  「你——」於開瀅恨恨地戳著泱泱又軟又嫩的臉頰。

  好歹她也是全國泌尿科專科甄選榜首,又榮獲聯大醫院泌尿科最佳醫生獎,沒想到在小侄子的口中卻成了「小鳥姑姑」,氣勢當場弱了好幾分。

  「好了啦,都三十歲的大人了,還跟一個七歲的小孩子吵架,丟不丟臉啊?」於媽媽看不過去,輕訓了幾句。

  「羞羞臉!」泱泱立即扮了個可愛的鬼臉。

  「泱泱,我們來這裡是要跟姑姑開家庭會議,不是來討論她的工作,不要一直鬧你姑姑。」於媽媽制止孫子頑皮的舉止。

  「家庭會議?」泱泱眨巴著一雙又圓又亮的眼睛,揚高音量說:「才我們三個人,開什麼家庭會議?爺爺呢?大伯父呢?爸爸呢?他們都不參加嗎?」

  「這是一場秘密的家庭會議,我們開會的內容不能告訴其他人。」於開瀅接過於媽媽遞來的沙拉,優雅地吃了起來。

  「喔。」泱泱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泱泱,明天你和爸爸要和媽咪一起吃飯吧?」於媽媽愛憐地摸摸孫子的頭髮。她從於開齊的口中得知童唯心已經從英國回來,三個人約好要一起聚餐。

  「對啊!」泱泱笑咪咪地說:「我要把我的三國鋼彈模型送給媽咪當禮物!」

  「我想你媽咪應該不會喜歡那種禮物才對。」於開瀅率直地說,簡直是當頭潑了泱泱一盆冷水。

  於媽媽瞪了女兒一眼,要她閉嘴,不要再鬧泱泱。

  於開瀅撇撇嘴,索性拿起一個三明治送入口中,把握有限的休息時間用餐比較實際。

  「泱泱,明天你有一項重大的任務喔!」於媽媽寵溺地摸摸孫子的頭。

  「任務?」泱泱疑惑地眨著圓亮的大眼。
 
 「對。」於媽媽點點頭說道:「你要幫助你的爸爸和媽咪復合。」

  當年他們兩人都太過年輕,愛情來得太早,彼此心智不夠成熟,經濟也不穩定,要經營一段婚姻本來就不太容易,更何況還要照顧一個小寶寶。

  這幾年,兒子的身邊雖然不乏單身女性示好,像是安親班的周怡茜就是個不錯的人選,不介意他離婚又帶個兒子,重點是對泱泱非常好。

  可惜兒子麻木不仁,對人家小姐的傾慕之情無動於衷,一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的態度。如今那「一瓢飲」遠從英國回來了,她這個做媽的當然得趕緊成立「再婚後備補給隊」,善用資源,提供兒子協助。

  「什麼是復合?」泱泱眨巴著一雙好奇的大眼睛。

  「復合就是一對離婚的夫妻,又重新在一起。」於媽媽解釋道。

  「簡單的說,你必須在這次的任務裡扮演丘比特,讓他們復合。」於開瀅接口。

  「誰是丘比特?他很厲害嗎?」泱泱聽得一頭霧水。

  他知道三國誌鋼彈裡有諸葛亮、曹躁、孫權、劉備、孫尚香等等的人,但沒有聽過丘比特這號人物耶!

  「丘比特就是愛神啊!」於媽媽說。

  「愛神?」泱泱再次疑惑地提高音量。

  於開瀅看不過去,指著窗外噴水池處的白色丘比特說道:「泱泱,你看到花園裡那個噴水池沒?上面那個噴著水、背上有一對翅膀的小男生就是丘比特,它就是愛神。」

  泱泱順著於開瀅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瞧見了一座白色圓形噴水池,小男孩雕像全身光溜溜的,背上背了一對翅膀,手裡拿著一副弓箭,而且「小鳥」的地方還一直不斷地噓噓,噴出水柱來。

  「你……你們要我在媽咪面前『扮演』愛神丘比特?!」泱泱瞠大眼睛,張大嘴。

  他驚恐萬分的表情,與孟克筆下的名畫「吶喊」裡的主角如出一轍。

  「對。」於開瀅點點頭,吃完最後一塊三明治,又喝了幾口冰奶茶。

  「我不要!」泱泱生氣地噘嘴,雙手環胸,撇過臉去。

  「為什麼不要?」於開瀅瞇眼瞪他。

  「……姑姑,你是不是在醫院看多了太多病人的『小鳥』,變得有一點怪怪的?我媽咪應該不會想要看我變成一個隨地小便的『遛鳥俠』!」泱泱嚴肅地說。

  好不容易能見到媽咪,他才不要那麼丟臉地光著小屁屁,當個「遛鳥俠」,要是再把媽咪嚇跑了怎麼辦?

  「呵……」於媽媽聞言,笑得腰都快直不起來了。

  「媽,我就說這個牙沒長齊的傢伙不可靠,你還派什麼復合任務給他嘛!」於開瀅氣得快跳腳了。

  「我又沒說錯,明明是你要我扮演愛神丘比特的,而且丘比特本來就是沒有穿衣服的遛鳥俠嘛!」泱泱無辜地癟嘴。

  「泱泱,你姑姑的意思是說,丘比特是愛情的象徵,只要被他手中的箭射中的男生和女生,就會相愛。」於媽媽耐心地解說道:「所以奶奶希望你也像丘比特一樣,能夠讓你爸爸和媽咪再重新相愛。」

  「如果你爸爸和媽咪復合的話,你就不用當單親家庭的小孩了,可以永遠跟爸爸和媽咪生活在一起喔!」於開瀅接口說。

  「喔。」泱泱點點頭,聽起來這個任務太重要了。

  「所以你要努力製造機會讓他們兩個人相處,聽到沒有?」於開瀅叮嚀道。

  「好啦!」泱泱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要是世界上真的有丘比特就好了,他只要向丘比特借一下弓箭,射向爸爸和媽咪的心,他們就可以在一起,他也不必再當可憐的單親小孩了。

  唉,為什麼大人的世界這麼複雜呢?

  ***

  為了這次亞洲市場的開發案,童唯心幾乎以公司為家,連週末假日也待在辦公室寫企劃案,還得配合倫敦的時間,跟總公司的幾位高階主管開視訊會議。

  星期六,她請梁秘書把這幾次的會議記錄製成電子檔,審查後傳回輪敦的總公司,又跟幾個主管開了市調報告的檢討會議,直到下午五點多,她才回飯店梳洗一番,換上了一襲米白色綴著荷葉邊的洋裝,將一頭過肩的微鬈長髮放了下來,清麗的五官上化了點淡妝。

  原本,她想約泱泱到外面的餐廳吃飯,但小傢伙執意要帶她參觀他和爸爸的家,所以聚餐地點便訂在於開齊的公寓。

  她坐上計程車,照著於開齊給的住址,來到學區附近的一棟公寓大樓。

  付了車資後,她站在路邊望著對街的一棟華廈公寓。五樓的陽台亮著一盞黃橙色的燈,窗台上擺放了各種盆栽。

  她胸口一緊,內心湧起一股陌生又傷感的情懷,忍不住回想起過去的點點滴滴。

  當時,她和於開齊還沒有離婚,兩人住在淡水的一棟老公寓裡,一開窗就能看見蜿蜒蔚藍的淡水河,他們常常挨在窗邊傻傻地說情話,發著不切實際的白日夢,說好有一天要住在有公園、有大陽台的房子裡。

  如今,那對天真又浪漫的小情侶哪裡去了?

  那些癡傻又執著的誓言又兌現了多少?

  她和於開齊從相戀到陌生,如果不是有泱泱的存在,她真的會覺得兩人的愛情只是一場心痛的幻覺。

  她怔怔地站在街邊一會兒後才回過神,往大樓走去,在管理室的訪客簿上簽下名字,搭電梯上樓。

  「噹」一聲,鏡門滑開,她踏出電梯,來到五樓之B。

  她深呼吸了幾次,努力不讓紛雜的思緒影響心情,隔了好幾秒鐘才舉起手,按下電鈴。

  隔著厚重的門扉,她隱約聽見一陣窸窣的腳步聲,接著鐵門被拉開,一個穿著白色POLO衫、牛仔褲的小男孩怯怯地站在門口。

  泱泱眨著一雙圓亮的大眼睛,感覺有點不可思議,平常只會出現在電腦螢幕裡的「媽咪」,現在居然站在他的面前。

  「泱泱……」唯心配合泱泱的身高,蹲了下來,輕輕地叫著他。

  「媽咪……」泱泱興奮地衝上前,摟著唯心的脖子說:「真的是媽咪~~耶~~媽咪終於回來看我了!」

  聞言,她的心驀地揪緊,眼眶紅紅的,強忍著想哭的衝動。

  唯心從沒有想過,離開之後再見面竟然會這麼困難,好幾次她都想趁著學校放假安排時間回來,但護照被母親扣住了,又得去黎叔的公司實習,根本沒法子成行。

  母親對她結婚一事頗不能諒解,壓根兒不希望她跟台灣這邊有所聯繫,就連每星期跟泱泱用視訊互動,她也是私底下悄悄進行,這回要不是黎天恩受傷,她還沒辦法回來。

  「媽咪,泱泱好想你喔!」泱泱埋在唯心的頸窩,用軟軟的童音撒嬌。

  「我也很想你……」唯心親了親泱泱的臉頰,從頭到腳打量他一番。

  唯心忍不住回想起,當年她走的時候,泱泱才一歲多,才學會走路沒多久,連「媽咪」兩個字的發音都還不標準,如今都上小學了,簡直像個小大人。

  「媽咪,我帶你參觀我的和爸爸的家!」泱泱牽著唯心的手走進屋內,還從鞋櫃裡拿出一雙室內拖鞋讓她換上。

  「謝謝泱泱。」凝看著泱泱體貼的舉止,令她心窩暖暖的。

  泱泱朝唯心甜甜一笑,牽著她的手走進客廳,朝著半開放式的廚房方向大喊道:「爸爸,媽咪來了,快點出來~~」

  於開齊將瓦斯爐的火調小,從廚房走出來,眼神對上了童唯心,兩人怔怔地互望著對方,不約而同地憶起那天的吻。

  他邃亮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不同於前幾次在工作場合見面時總穿著嚴肅的套裝,今晚的她穿著一襲米白色的洋裝,露出線條優美的肩線,優雅性感的模樣令他心悸。

  「嗨!」他好看的薄唇微勾。

  她感覺到他的視線帶著一股熱度,教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動彈不得,怔楞了幾秒鐘後,才回過神說了一聲。「嗨!」

  「嗨~~」泱泱牽著唯心的手,夾在兩個大人之間,也俏皮地模仿著兩人的語氣說:「嗨~~跟爸爸說嗨~~也跟媽咪說嗨~~」

  「小傢伙是在胡鬧什麼。」於開齊柔柔泱泱的頭,輕笑道。

  「我帶了禮物要送給泱泱。」唯心刻意別開眼,轉移注意力,不讓他的一舉一動繼續干擾她。

  「什麼禮物?」泱泱興奮地瞧著唯心手中的紙袋。

  她蹲下身,把紙袋遞給泱泱。

  「哇~~是鋼彈模型!這一款超貴的,爸爸都不准我買耶!」泱泱從紙袋裡取出一盒鋼彈模型,興奮地大叫。

  唯心聽得心酸酸的,這幾年她不在泱泱身邊,無法善盡一個當媽媽的責任,只能盡量在物質上滿足泱泱的要求,藉此填滿母愛的空缺。

  她知道這樣不好,很容易養成小孩予取予求的個性,但她沒有其他的選擇。

  「我只希望泱泱能開心一點……」她抬眸對上於開齊的俊臉,試著想解釋自己的心態。

  「能見到媽咪就很開心啊,沒有鋼彈也會很開心的!」泱泱立即嘴甜地接口。

  「我明白——」廚房的瓦斯爐傳來一陣水滾開的汽笛聲,中斷了於開齊的話,他轉頭看了流理台一眼,又瞟了唯心一眼,說道:「你先陪泱泱坐一下,大概十五分鐘後就可以吃飯了。」

  為了重新贏回她的感情,鮮少下廚的於開齊特地向母親要了幾道私房菜的食譜,一早就帶著泱泱到菜市場挑食材,想燒幾道菜給她吃。

  「嗯。」唯心點點頭。

  她看著他高大的身影在流理台前忙碌,一會兒忙著將瓦斯爐的火調小,一會兒又忙著洗菜、切菜、調味,空氣裡瀰漫著一股食物熬燉的味道,淡淡地香氣漫進她的鼻尖。

  對於這樣的於開齊,她沒有辦法對他生氣,彷彿過去的爭執與忿恨完全不重要了。

  「媽咪,我先帶你去參觀我們的家!」

  泱泱拉拉她的手,中斷了她的思緒。

  「好。」她朝泱泱柔柔一笑。

  「媽咪,我先帶你去看陽台,今天我跟爸爸去逛花市,買了好多盆栽,爸爸說我們要把家裡佈置成媽咪喜歡的樣子。」泱泱牽著她的手來到陽台,窗台上放了好幾盆盆栽,還有幾株開著一朵朵粉白色的小花。

  面對於開齊刻意討好的舉止,她的心裡起了一陣溫柔的牽動。雖然只是一些瑣碎的小細節,但他好似未曾遺忘過兩人共有的夢想。

  「媽咪,這個送給你。」泱泱拿起一盆小盆栽遞給她,期待地追問道:「喜歡嗎?」

  「謝謝泱泱,這是我收過最棒的禮物了,我會把它擺在辦公室的桌上。」她蹲下身子,接過小盆栽,臉上揚著淺淺地笑容。

  「爸爸說的沒錯,送小盆栽比送媽咪鋼彈模型好!」泱泱笑嘻嘻地說,接著又開心地拉著唯心參觀客廳、書房和他的房間。

  唯心跟在泱泱的身後,隨意在房子裡閒逛了起來,憑著女性天生的直覺,她忍不住觀察著屋裡是不是有其他女人留下的一些蛛絲馬跡。

  屋內的空間比她想像中大上許多,除了客廳、主臥房、客房、兒童房之外,還有一間書房,書架上擺放了各種建築類和設計有關的書,最下面的基層則放滿了童書和兒童繪本,有些繪本還是自己從輪敦寄來給泱泱的。

  書房的另一邊放了一張長長地電腦桌,螢幕旁架了一個小小的攝影鏡頭,她認出這是兩人常用視訊聯絡的地方。

  從很多小細節可以看得出於開齊對這個家的用心,連傢俱都特地配合泱泱的身高,選用了升降式成長桌椅,階梯式的小椅凳方便他拿取架上的書籍。

  整間屋子走簡單、自然的設計風格,沒有多餘的裝潢,看起來很舒適,但卻給她一種很寂寞、很冷清的感覺,少了一種家的溫馨與甜蜜。

  「媽咪,我們只剩下爸爸的房間還沒有參觀,你要看嗎?」泱泱仰頭,天真地望著她。

  「不用了。」她逸出一抹苦笑。

  兩人都沒有婚姻關係了,她還去參觀於開齊的房間,豈不是太奇怪了嗎?更何況,她今天來這裡的目的,是為了泱泱的監護權。

  她坐在旋轉椅上,摟著泱泱,湊近他軟軟嫩嫩的小臉,試探地說:「泱泱,想不想跟媽咪住在一起呢?」

  「當然想啊!」泱泱旋過身,用力地點點頭說道:「我有兩個夢想,第一個夢想就是希望成為一名球員,然後去踢世界盃。」

  「那第二個夢想呢?」唯心問。

  「就是跟媽媽生活在一起啊!」泱泱撒嬌地摟住她。

  「那……你會想跟媽咪去英國嗎?」

  「去英國?」泱泱興奮地瞠大眼睛,旋即又追問道:「那爸爸去不去?」

  唯心尷尬地搖搖頭。

  「奶奶去不去?」泱泱又問。

  唯心又搖搖頭。

  「姑姑去不去?」

  「泱泱,如果只有你跟媽咪會去呢?」唯心摸摸他的頭。

  「可是我又不是很會講英文,而且我會想念爸爸,也會想奶奶、爺爺、姑姑還有大伯父……」泱泱愈說愈小聲,眼睛透出沮喪的神色。

  「媽咪知道了。」她疼惜地柔柔泱泱的短髮,臉色黯了下來。

  忽然之間,她覺得自己好殘忍,泱泱還這麼小,就要他選擇跟爸爸還是媽媽生活在一起,實在太為難他了。

  更何況,這是她和於開齊自私的決定,怎麼忍心讓一個七歲的小孩承受這一切的苦果。

  「媽咪,你可不可以搬來我們家住?如果你不想跟爸爸在一起,那可以睡我的房間,我的床很大,我們可以睡在一起,我可以每天晚上都講故事給你聽喔!」泱泱天真地提議著。

  「媽咪考慮一下下。」她親了親泱泱的臉頰。

  「不能考慮太久喔!」泱泱笑開來,露出招牌的大門牙。

  唯心苦澀地點點頭。

  吃晚餐的時候,泱泱的情緒一直都很興奮,像個小大人似的,不斷替唯心挾菜。

  於開齊做了好幾道唯心以前愛吃的菜,包括東坡肉、不加紅蘿蔔的咖喱雞肉、檸檬魚等等。沒想到,他居然還記得她討厭紅蘿蔔這種瑣碎的小細節。

  才吃晚飯沒多久,泱泱已累得頻頻打哈欠,她顧不得弄縐身上的洋裝,陪著泱泱躺在小小的單人床上,哄他睡覺。

  她從書架上怞起一本《小王子》,放柔音量,輕輕地道:「……狐狸對小王子說:『你再去看看那些玫瑰花,你將知道你的玫瑰花是世界上唯一的,你再回來向我道別,我將告訴你一個秘密,作為臨別贈言。』於是小王子跑去看那些玫瑰花……」

  唯心躺臥在泱泱的身邊,翻著手中的繪本,又繼續念道:「……狐狸又對小王子說:『只有用心靈,一個人才能看得很清楚。真正的東西不是用眼睛可以看到的……一般人忘記了這個真理,但你不該把它忘掉……你對你的玫瑰花是有責任的。』……」

  聽見耳邊傳來一陣細細地鼾聲,她瞥了泱泱可愛的睡臉一眼後,輕輕地合上手中那本《小王子》,但心底卻忍不住迴盪著那句話——

  你對你的玫瑰花是有責任的……

  泱泱對她來說,就是她獨一無二的玫瑰花,她有義務照顧他,有責任讓他幸福,但她卻沒有做到。

  她親吻著泱泱熟睡的臉龐,幫他蓋好被毯,輕手輕腳地爬下床,將床頭的小夜燈調暗,掩上房門離開。

  一走出泱泱的房間,她立即碰到倚在走廊旁的於開齊。

  整晚,他就這麼默默地欣賞著她和兒子親匿的互動,看著她躺在床上念故事書的模樣,儼然就是一個完美的媽媽。

  不管中間經歷過多少空白和誤解,他們是一家人,總要在一起的。

  當初必須讓她離開的原因已經不存在了,他也一步一步實現了兩人共有的夢想,再也沒有任何理由能阻止他再去愛她。

  「泱泱睡了嗎?」他用一種充滿感情的眼神深深地凝視她。

  「嗯。」她垂下眸,閃躲他炙熱的眸光。

  「大概是因為你要來,太興奮了,所以早上不到六點鐘他就起床了,還陪著我去花市挑盆栽,之後又跟著我到市場買菜。謝謝你願意來家裡吃飯,泱泱他很開心……」他頓了頓,又繼續說:「……我也很開心。」

  這句話觸動了她的心,其實不只他們父子倆開心,連她都覺得特別愉快,忍不住享受著今晚這和諧溫馨的氣氛。

  最令她驚訝的是,他居然記得她的喜好、他們年輕時的夢想,有那麼幾分鐘,她彷彿見到了當年那個於開齊。

  他完美父親的形象和貼心地舉止,填補了分開數年所造成的裂縫與空白,讓她忍不住再次為他心動。

  「謝謝你的晚餐。」她淡淡地說,極力壓抑著內心對他的感情。

  「唯心,我們談談好嗎?」他往前跨了一步,靠近她。

  「如果是泱泱的事,我現在暫時不想談。」在她還沒有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前,她不想去為難一個七歲的小孩。

  「是我們之間的事……」他邃亮的雙眸定定地望著她,固執地不讓她閃躲。

  「我們?」她困惑地望著他充滿感情的眼眸,心跳漏了一拍。

  「當年的一些決定是我太過霸道且自私,全然沒有顧及你和泱泱的感受,傷害了你們……」他低沉的嗓音飽含著痛苦,又繼續道:「這幾年,我一直試著想彌補過去所犯的錯。」

  「過去就讓它過去,你現在說這些做什麼?」她低下頭,盯視著腳尖。

  「可以再給我們的家一個機會嗎?」他箍住她瘦削的肩膀,強迫她迎上他的目光。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疑惑地反問他。

  「泱泱需要你,我也需要你,這個家要有你才完整。」他感覺胸口一緊,試探性地握住她的手。

  「是因為泱泱,所以你才想復合嗎?」她苦澀地問。

  「泱泱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原因,最主要還是我想要你再回到我的身邊。」他的雙眼直視她清麗的面容,無法抑制感情地說:「經過這幾年的分開,你我都明白,除了彼此之外,我們根本沒有辦法愛上別人。」

  「如果你真的忘不了我,為什麼這些年,從來都沒有想過來倫敦找我?」她眼眶紅了起來,心難受地揪緊。

  「我怕你身邊已經有比我更適合你的人選,怕讓你難過,怕勾起你不愉快的回憶,所以我只能被動地站在原地等待……默默地等著你念完大學,又等著你拿到碩士學位。」他澀澀地說。

  多少次,他也想買張機票飛去倫敦,看她過得好不好,但卻深怕撞見她母親,令她為難,再次造成她們母女間的不愉快。

  從唯心決定和他結婚後,童媽媽常私底下打電話給他,言談中極盡刻薄、嘲諷之能事,訓斥他帶壞了唯心,讓她懷孕,拖垮了她的人生,過著狼狽又辛苦的生活。

  面對童媽媽的斥責,他連反駁的餘地都沒有,畢竟這一切全是事實。在唯心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總是缺席,留下她默默承受懷孕、生產的痛苦。

  她垂下臉,心酸酸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唯心,我們重新開始好嗎?」他抬起她的臉,輕輕地拭去她腮頰上的淚水。

  「我……」她遲疑著,要是以前,她一定會義無反顧地投入他的懷抱,但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二十一歲、可以盡興去戀愛的女孩了。

  她要顧慮的事情太多了,必須用理性冷靜地態度去面對愛情,她真能毫無芥蒂的拋下過去的陰霾,和他重新開始嗎?

  他們是互相愛著對方又如何?二十八歲的她,早被現實教會一個道理——愛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

  要是兩人復合失敗,對泱泱來說將是第二次傷害。

  愛情對他們來說,已經不是兩個人的事情,而是三個人的未來了。

  她和於開齊都沒有任性的權利,不能再像年輕時那樣,說愛就愛,不愛就分開。

  「我知道你還恨著我,無法輕易原諒我,但可以不要太快把我推開嗎?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他低沉的嗓音透著祈求。

  「為什麼?」

  「你是我的玫瑰花,我有讓你幸福的責任。」他誠摯地說,引用方纔她念給泱泱聽的故事書內容。

  她是他的玫瑰花。

  他對她是有責任的。

  就是這份責任與堅持,當初無意間撿拾到她柔縐的便條紙,明白她多少也後悔當年輕狂率性的決定,中斷了學業,只能隔著電腦螢幕,暗地裡羨慕其他同學的生活,所以他捨不得繼續將她困在懷裡,看著她愈來愈委頓憔悴,只好狠心將她逼離。但他沒想過,復合之路竟比他想像中崎嶇坎坷。

  「以前我不能給的幸福,現在我已經有能力給你了……」他箍住她的肩膀,熾熱深情的目光定定地望住她。

  他的話再度觸動她的心。

  她感覺眼眶熱熱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愈淌愈多,模糊了她的視線。

  「我……不知道……」她哽咽地說不出話來,怔怔地望著他,猶豫著該不該相信他。

  愛情真能那麼簡單嗎?

  她能夠再一次承受失去愛情的痛楚嗎?

  但他的眼神那麼熱情,話又說得這麼誠懇,教她好不容易武裝好心又陷了下去。

  理智與情感在她心底互相拔河,苦苦掙扎著。

  「唯心,不要哭……」他捧起她的臉,揩去她臉上滾燙的淚。

  他不安慰她還好,一開口,她的眼淚就愈流愈急,他索性摟住她,溫熱的掌心輕輕拍撫著她的背。

  她細緻的下巴擱靠在他的寬肩上,雙睫還沾著濕潤的淚水。

  「唯心……」他捧起她的臉,深邃的眼眸充滿感情,手指輕輕拭去她眼睫上,未干的淚水,然後緩慢、溫柔地吻上她的唇。

  她沒有推開他,也沒有拒絕他的吻,任憑他溫熱的唇覆上她的嘴。

  他灼熱的唇,攻佔了她心頭最脆弱的一隅,教她徹底融化在他的吻裡。

  兩人由輕柔試探的吻,直至愈吻愈熱情。

  唇齒親密糾纏的甜美觸感,使得兩人體內的激情迅速升高,她陷在他熱情炙熱的擁吻裡,感覺雙腳一軟,整個人幾乎攀附在他的身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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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0-7 22:59:32
第四章

  鈴——

  一陣刺耳的門鈴響起,驚擾了在沙發上纏綿熱吻的於開齊與童唯心。

  他輕柔地吮吻著她的唇,大手不安分地挑開她胸前的鈕扣,努力忽略固執地響個不停的門鈴聲。
 
  兩人在吻與吻之間喘息,互相凝望著對方,他的目光熱切得幾乎要燒燙她,頑皮的手指柔摸她小巧的耳垂,不小心將左耳的夾式耳環給扯掉了。

  「有人按門鈴……」唯心輕輕地推開他的胸膛,閃躲他的吻,柔聲地說。

  「不要理他。」他把臉埋入她馨香的頸窩裡,捨不得結束甜蜜的溫存。

  「會吵醒泱泱。」她提醒道。

  他低咒了聲,依戀不捨地輕啄著她的唇,站起身,暗忖著到底是哪個殺風景的傢伙,居然挑這時候上門按鈴。

  唯心望著他充滿性感魅力的臉龐一眼,臉頰一片燒燙,立即坐直身體,整理被弄縐的洋裝。

  於開齊走到玄關處,直接拉開門,映入眼簾的竟是周怡茜。

  「怡茜?」於開齊表情微訝。

  「於大哥,我可以進去坐坐嗎?」周怡茜笑得一臉燦爛。

  「有事嗎?」於開齊運用身材的優勢,擋在門框,為難地往客廳瞥了一眼,急著想打發周怡茜。

  周怡茜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在玄關的鞋櫃旁瞧見了一雙粉藍色高跟涼鞋,猜想童唯心應該還在屋內,尚未離開。

  她由泱泱的口中得知童唯心今晚會來於家用餐,立即思索著該用什麼當借口,好上樓來探問兩人的狀況。

  沒辦法,愛上單親爸爸就是比較辛苦,既要費心討好小朋友,又得擔心前妻回來佔住他身邊的位置。

  「下午我跟朋友去逛了巧克力展,特地買了一些小東西要送給泱泱,我可以拿進去給他嗎?」周怡茜試探地說。

  「泱泱已經睡著了。」於開齊急著想打發她。

  「但我好像有個東西掉在你家了,方便我進去找一下嗎?」周怡茜立即編了個理由,硬是要進門。

  「有東西掉在我家?」於開齊納悶地皺起眉,今天在整理屋子的時候,他不記得自己有清到她的東西。

  「於大哥,讓我找一下就好啦……」周怡茜拜託著,迅速挌開她的手臂,硬是往前跨了一步。

  於開齊拿她沒轍,只得側身讓她進屋。

  唯心在客廳裡隱約聽見兩人的對話,好奇地走到玄關,恰好看見一位紮著馬尾、非常年輕的女孩正脫鞋進屋。

  兩人眸光相觸,互相打量著對方。

  周怡茜望著神情微愣的童唯心,同樣身為女人,她不得不承認,童唯心五官深邃,長得非常漂亮,是那種走在路上擦肩而過時,會令人眼睛為之一亮、忍不住多看幾眼的美女。

  「這位是……」唯心吶吶地開口,萬萬沒想到會有女人來按於開齊家的門鈴。

  「你一定就是泱泱的媽媽吧?」周怡茜反客為主,熱絡地走向前,擠出一抹過分燦爛的笑容說:「你好,我是泱泱安親班的老師,我叫周怡茜。泱泱前幾天就跟我說過,他和他媽咪一起吃飯。」

  「周老師,你好。」唯心笑得有點僵,納悶安親班的老師怎麼會來於開齊的家裡?

  看她一副熟門熟路的模樣,好像常進出這間屋子似的,她和於開齊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呢?

  「怡茜,泱泱已經睡了,如果有東西要給他的話,放在桌上就行了,我明天早上再拿給他。」於開齊介入兩個女人的對話。

  「我買了一些巧克力要給泱泱,那我先放在這裡嘍!」周怡茜將一個小紙袋放在茶幾上,眼底掠過一抹狡黠的光芒,轉過身,故意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說:「於大哥,你有沒有看到我的手錶?就是一隻純白色的腕表,我找了好多次都找不到,所以想說會不會是掉在你家了?」

  「沒有。」於開齊直率地說。

  「那隻手表對我很重要,是我大學畢業時,父親送給我的禮物,很有紀念價值的,要是弄丟了就糟了。」周怡茜喃喃自語著,裝作一副很苦惱的模樣。

  事實上,那隻手表好好地收放在她臥室的怞屜裡,她只是想製造機會留在於開齊的家裡罷了。

  唯心緘默著,盯視兩人熟稔的互動,當她聽見周怡茜向於開齊詢問手錶的事,像是當場挨了一記耳刮子,臉色驀地沉了下來。

  一個女人會把手錶脫落在一個男人的家裡,這關係已經不言而喻了。

  她究竟在想什麼,居然還對於開齊有所期待?

  「我還有事,先走了。」唯心的表情有些難看,迅速抓起放在沙發上的手提包,越過於開齊的身邊。

  「唯心!」於開齊快步跟到玄關。他注意到從周怡茜進門後,唯心的表情就有點怪怪的,熱絡的態度瞬間冷了下來。

  「再見。」她按捺住心酸的感受,彎下腰,套上高跟鞋,拉開門,急急地走了出去。

  「泱泱的媽媽,再見。」周怡茜站在於開齊的身後,俏臉笑得嬌甜燦爛,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態。

  於開齊追到電梯口,見唯心走入電梯內,立即伸出一手擋住鏡門。

  「唯心……」他喚住她,試著想解釋他和周怡茜的關係。

  「放手!」她的臉色緊繃地推開他,毫不猶豫地按下鈕,兩扇鏡門迅速掩上,電梯快速地往下降。

  他沮喪地踅回屋內,見到周怡茜站在餐桌前,將沒吃完的餐點一一裝進保鮮盒內,又拿起一塊抹布擦拭著桌子。

  「怡茜,你回去吧,手錶要是找到的話,我會拿去還給你。」於開齊聲音悶悶的,沒好氣地說。

  他曉得周怡茜是出於一片好心,幫忙做家務,但她的出現卻毀了這美好的夜晚。好不容易唯心才願意拋下過去,接受他,如今兩人的關係又回到原點了。

  「我幫你把這些碗洗一洗,免得放到明天會滋生蚊蟲。」周怡茜打開水龍頭,擠了一點洗碗精在碗槽內。

  「怡茜,你是泱泱的保姆,不是管家,以後這些事不用你來做。」於開齊嚴肅地說,走到流理台前,將水龍頭關上。

  廚房的氣氛頓時變僵,周怡茜抬眸瞟了他一眼,垂下臉,悶悶地說:「我只是、怕你忙不過來,想上來幫忙而已,不是存心要打擾你們的……」

  殊不知,她得找多少借口才能上樓來按他家的門鈴,她有多麼害怕他和童唯心兩人舊情復燃,沒了她的容身之處。

  「你真的不必這麼做。」於開齊臉色陰沉,拉開冰箱,取出一罐啤酒,走到陽台。

  周怡茜隱約感覺出他的怒氣,尷尬地放下手中的碗盤,洗了手,垮下肩,沮喪地離開於家。

  於開齊一手拎著啤酒,一手挾著一根煙,鬱悶地抽了幾口。

  抽完一根煙後,他掏出手機,按下唯心的號碼,想向她解釋自己與周怡茜的關係,但手機卻被轉進語音信箱。

  他拿起車鑰匙,想追出去找她,旋即想到泱泱在房裡睡覺,只得打消念頭,悶悶地喝著酒。

  ***

  週末夜晚,到處都是狂歡的人潮。

  童唯心離開於開齊的家後,落寞地搭上計程車,回到飯店內。隨著電梯不斷地攀升,她的心卻不斷地往下墜。

  對于于開齊,她究竟還在期待什麼?

  竟然天真的因為他的一記眼神、一句情話、一個熱吻,就又輕易地把心交付出去,認為兩人真能重新開始。

  跨出電梯後,她木然地穿過走廊,刷了房卡,走進房內。

  脫去高跟鞋,跌躺在床上,她兩眼無神,呆滯地望著天花板,淚水不斷地自眼眶內湧出來,流進耳窩裡,匯聚成一灘酸楚。

  靜謐的臥房內,床頭櫃旁的電話忽地響了起來,她翻身坐起,抓起話筒,湊近耳畔。「喂……嗯……我剛回來沒多久……」

  隔著話筒,童母的聲音從遙遠的異國彼端傳入她的耳內,那冷肅的命令式口吻令她心頭沉甸甸的,彷彿壓了一塊石頭,有些喘不過氣來。

  「唯心,你去了哪裡?我打了好幾通電話,為什麼都沒有人接?」遠在法國度假消暑的童母,不忘用電話監控女兒的行蹤。

  「我……我剛剛去市區的百貨公司逛街買東西,回來晚了一點。」唯心繃緊神經,隨口扯了個謊言。

  一聽到母親的聲音,她就膽怯卑微得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完全失去了平日優雅自信的模樣。

  「要是公司不忙的話,你就多怞點時間去探望天恩,記得請飯店的廚房人員幫你熬燉些魚湯或雞湯帶過去給天恩補補身子,知道嗎?」童母叮嚀著。

  「是……我知道。」唯心一手持著話筒,另一手不安地扭絞電話線。

  「你一個人在台灣要乖一點,不要再給我惹出麻煩,要好好用心做事,報答你黎叔叔的恩情,知道嗎?」童母耳提面命著。

  「我會努力工作,不會辜負黎叔對我的栽培。」唯心點點頭。

  所幸母親不管公司的事,否則她簡直不敢想像,要是母親知道旗艦店的空間設計師是於開齊的話,那場面會有多難堪。

  「要不是當年你糊里糊塗被那個姓于的給拐了,今天早成了黎家的媳婦,根本不需要那麼辛苦的工作……」童母對於她私奔結婚一事,一直很不諒解。

  「……」母親尖銳的斥責聲迴盪在她的耳膜,像熱針般煨刺著她的心。

  她感覺既難堪又狼狽,只能默默地接受母親的數落。

  在倫敦的那五年,她就不斷被提醒著曾經犯過的錯,無法反駁,不能抗議,只能認命地接受。

  有時候,她真的不明白,錯愛一個人要付出這麼多代價嗎?

  「不要以為我人不在台灣就管不到你,不准你再回頭去找那個姓于的傢伙,聽到沒?你人生已經被他給毀了一次,不能再被毀第二次!」童母再次提醒道。

  「嗯……」她垂下臉,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啪嗒啪嗒地掉在米白色的圓裙上。

  諷刺的是,她竟然愛上同一個男人兩次。

  他就像她的咒語,禁錮了她的心。

  她以為他會是她的幸福,會將她從牢籠裡解救出來,沒想到,卻反而令她墜入更黑暗的深淵。

  「唯心,你聽到我說話沒?」童母提高音量。

  「我知道……」她哽咽道,胡亂地拭著腮頰上的淚水。

  「你在哭嗎?」童母察覺她的聲音有異。

  「沒有……我只是不習慣台灣的氣候,鼻子有些過敏……沒事……我很好……我會照媽的意思,多去探望天恩,您跟黎叔好好度假,不用擔心公司的事。」她慌亂地承諾著。

  童母又交代了一些瑣事後,兩人才結束通話。

  放下話筒後,唯心蜷縮著身子,難受地哭了起來。

  一次失敗的婚姻,外加母親的不諒解,讓她的人生愈活愈卑微……

  ***

  歷經了一個沮喪的週末假期,星期一早上,童唯心調整好心情後,立即投入忙碌的工作行程中。

  也只有在工作的時候,她才能短暫地忘記母親難堪尖銳地斥責,以及於開齊帶給她的痛苦。

  她坐在辦公桌後,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讀著企劃部送來的檔案資料,直到梁秘書輕敲門扉,中斷了她的思緒。

  「進來。」她抬起臉,輕聲地說。

  「童經理,『齊唯空間設計』的於開齊總監找您。」梁秘書說。

  唯心一怔,心窩傳來一陣刺刺痛痛的感受。

  「今天我的行程表上跟於總監沒有約吧?」唯心皺眉,柔美的臉部線條頓時變得嚴肅。

  經過一天的思緒沉澱後,她把手機關機,故意忽略於開齊打來的電話,強迫自己把重心放在工作上,不能再為他的甜言蜜語所動搖。

  「是沒有安排,但他說有重要的事要跟您溝通。」梁秘書轉達於開齊的意思。

  「……好吧。」她歎氣,合上手邊的檔案,說道:「請他到會議室等我。」

  也許於開齊只是以設計總監的身份,要來跟她討論工程進度的,一切全都是她過度聯想了。

  「童經理,今天人事部在會議室進行旗艦店員工的面試。」梁秘書提醒道。

  「我知道了,那你請於總監進來我的辦公室。」

  「好的。」

  不一會兒,梁秘書領著於開齊進入唯心的專屬辦公室,並且泡了兩杯咖啡放在茶幾上。

  於開齊坐在辦公桌前會客用的真皮沙發上,將手中的紙袋放在桌上。

  「於總監,您找我有事嗎?」唯心凜著臉,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唯心,你一定要用這樣的方式對我嗎?」於開齊迎向她冷淡疏離的眼神,又有一種撞到冰山的感覺,兩人的關係果然又回到了原點。

  從她負氣離去,拒接他的電話開始,他就明白她的確誤會了他和周怡茜之間的關係。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如果你沒有其他的公事要談,煩請你離開,我還有很多事要忙。」她倔強地瞪了他一眼,表現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於開齊從放在茶幾上的紙袋裡取出一個小盆栽,遞給她。

  「泱泱送給你的禮物,你答應過他要把它放在辦公室裡的。」於開齊說。

  「……謝謝。」她聲音澀澀的,接過小盆栽,將它放置在窗台旁,只要稍稍拉開百葉窗,陽光就能照進來。

  「還有你的……耳環。」於開齊從口袋裡掏出一隻鑲著碎鑽的心型耳環,攤放在手心裡。

  她怔怔地望著他手心上的耳環,忍不住回想起前晚兩人在沙發上纏綿熱吻的甜蜜景象。

  當時他一邊啄吻她的唇,淘氣的手指一邊柔撫她的耳廓,她猜想,耳環大概是那時候扯掉的。

  她感覺有些難堪,快速地搶過他手裡的耳環。

  「你好像很習慣讓女人把身上的飾品留在家裡。」她忍不住譏諷道。

  「你誤會了,我和怡茜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種關係——」他的嘴角露出憂鬱的苦笑,試著想告訴她事情的真相,卻被她給打斷了。

  「你不用跟我解釋這麼多,你要跟任何女人發展什麼樣的關係,都與我無關。」她冷淡地說,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聽他用那麼熟稔的語氣喊著周怡茜的名字,她心中又是一陣刺痛,不禁回想起兩人離婚前的一個月左右,她整理他的皮夾克時,從口袋裡掉出一盒保險套的事。

  那之後,她開始和他冷戰,任憑兩人的愛情崩壞、腐朽,最後走向離婚一途。

  現在回想起來,不滿足、貪鮮、太過貪心,好像是他改不過來的缺點。

  「唯心。」他箍住她的肩膀,強迫她迎視他的臉,語氣誠懇地說:「我跟周怡茜之間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一開始,她是泱泱的安親班老師,後來我發現我們剛好都住在同一棟大樓,她自願充當泱泱的兼職保姆,而我則付給她保姆薪水,就這樣而已。」

  於開齊歎息,繼續說:「至於手錶的事,我根本不曉得,也許是她在陪泱泱的時候,不小心掉在家裡了。」

  「我說了,你不必跟我解釋這麼多。」她揮開他的手,沒好氣地說。

  「我為什麼要跟你解釋這麼多,你還不懂嗎?那是因為我不想要你誤會,我想跟你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有這麼容易嗎?」她冷笑,反問他。

  「難道你就不能再給我們的愛情一次機會嗎?」

  「想要機會?那當初為什麼要那麼容易就放手?」她幽幽地說,有種孤絕的酸苦,涔涔地自心底滲出。

  他,曾是她的唯一、她的幸福。

  他們在神的面前起過誓,無論健康疾病、富貴貧窮、幸福悲傷,都要手牽手走下去,但他卻輕易地放棄了這些承諾。

  他永遠不會明白,這五年來她在倫敦活得有多麼辛苦。和母親之間的親情裂縫再也無法 弭平,感情和心靈又找不到依靠,只能寄托在泱泱身上。

  每星期和泱泱的視訊互動,幾乎成了她生命的救贖。

  「我……」於開齊望著她清麗優雅的側臉,多想直接向她坦白,當年他會放棄兩人的婚姻,不是因為不愛了,而是為她好。

  他捨不得讓她為了他和泱泱而中斷了學業,捨棄了曾有的夢想。

  她值得擁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陪他擠在小公寓裡吃苦。

  在加上她母親的阻撓與破壞,讓他承受了巨大的壓力與苛責,教會他認清現實的殘酷,逼得他不得不放棄……

  當年他給不起的,她母親全給她了——讓她受高等教育,擁有一份非常好的職業和收入,完成人生;未竟的夢想。

  現在他若再回過頭把兩人分手的原因歸咎於她母親,未免太不厚道。

  更何況,兩人都已經離婚了,說了也只會造成她們母女間的不愉快,何必呢?

  「無話可說了吧?」她凝視他沉默的俊臉,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地笑容。

  「唯心,當年我的選擇對你造成了一些傷害,但這幾年我一直試著在彌補你和泱泱,你能試著放下過去不愉快的回憶,拋下成見,重新看看現在的我嗎?」

  她轉身,別開臉不看他,深怕自己又陷溺在他深邃溫柔的眼眸裡,又因為他的情話而動搖了決心。

  於開齊走向前,從身後摟住她,貼近她的背。

  「我把房子設計成你喜歡的樣子,有一個種滿植物的陽台,還買了一台大得可以放下泱泱的腳踏車的休旅車……」他固執地摟住她的腰,附在她耳畔低語。

  「那些已經不是我對幸福的定義了,對我來說也沒有意義,現在我只在乎泱泱。」她用力地掙開他的環抱。

  「除非你留下來,否則泱泱不可能跟你回倫敦的。」他殘忍地提醒她。

  兒子有多黏他、多依賴他,他不會不曉得。

  就算泱泱再怎麼喜歡她,但兩人分開五年是不爭的事實,他已經有屬於自己的生活圈了。

  「就算最後我選擇留在台灣,也絕對不會回到你的身邊。」她堅決地說道。

  「明明我們還愛著對方,為什麼要否定對彼此的感情?」於開齊皺起眉。

  「不是我否定了我們的感情,是你放棄了它,將我逼回英國的,記得嗎?」她冷冷地提醒他。

  於開齊深邃的眼眸掠過一絲痛楚,表情有點受傷。

  難道她真的以為,放棄她,他的心就不會痛嗎?

  「除了泱泱之外,以後我們的關係就是童經理和於總監,不會再有更多的交集了。」唯心冷淡地說。

  「唯心……」於開齊痛苦地看著她。

  「叫我童經理。」她轉過身,不看他。「於總監,如果沒有事的話,麻煩請你離開我的辦公室。」

  於開齊瞟了她一眼後,落寞地掩上門離開。

  唯心聽到門扉關上的聲音後,不爭氣的眼淚立即掉了下來。

  跟於開齊劃清界限也好,反正母親也不會贊同他們復合的,何必再製造更多難堪爭執的場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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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0-7 23:00:15
第五章

  醫院朝左,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童唯心一身俐落的紫藕色套裝,手裡拎著一盅雞湯,穿過一道長長的走廊,停在一間單人病房前。

  她輕叩門扉,得到應允後,推門而入。

  淺藍色的單人病床上躺臥著一個年輕的男人,身上穿著病人服,左腳上裹著一層厚厚的石膏,床上還架了一張小桌子,上頭放了一台小筆電。

  「天恩,今天感覺怎麼樣?腳傷好點了沒?」唯心漾出笑容,將手裡的保溫鍋放在矮櫃上。

  「還可以,公司沒什麼事吧?案子進行得還順利嗎?」黎天恩移動滑鼠,關掉電玩遊戲。

  「我們的大少爺還會關心公司的事喔?你不是把這裡當作網咖了嗎?」唯心指著放在櫃上、來不及收拾的遊戲光碟片。

  「拜託,躺在醫院裡這麼無聊,打個電玩很過分嗎?」玩性重的黎天恩,忍不住皺眉抗議我。

  「嫌無聊不會把我帶來的企劃案看一下嗎?好歹你也是『黎恩企業』未來的接班人。」唯心打開保溫鍋,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碗雞湯出來。

  雖然兩人沒有血緣關係,但大她四歲的黎天恩卻待她像親妹妹般,偶爾還得充當她與母親間的潤滑劑。

  「說到接班人人選,連我老爸都認為你比我合適,一直誇你是他最得力的助手,還叫我考慮追求你,不斷讚美你的優點,害我都快動心了呢!」黎天恩打趣說道。

  唯心將手中的雞湯遞給黎天恩,聲音低低地說:「你明明知道我狀況不好,就別開我玩笑了。」

  「什麼叫狀況不好?不就是有過一次婚姻紀錄而已,現在全球的離婚率那麼高,離過婚很奇怪嗎?」黎天恩一臉納悶。

  他沒有見過哪個女生像她這樣,對於離婚的事感到自卑,彷彿做了多大的錯事般,明明長得漂漂亮亮的,但臉上永遠罩著一層憂鬱的神色。

  她垂下眼,沒有搭腔。

  「還記得在倫敦跟我玩極限運動的傑森嗎?他就滿喜歡你的。他下星期要去新加坡出差,乾脆我叫他順便買張來台灣的機票,你們好好認識一下,怎麼樣?」黎天恩積極地替她特色男友人選。

  「天恩,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的刺激,你就不必費心了。」她漾出一抹淡定的笑容。

  「難不成你想單身一輩子?」黎天恩舀了一口雞湯送入口中。

  「我來這裡不是要跟你討論我的感情生活,而是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唯心換了個話題。

  「只要我能力範圍許可之內,我一定盡全力幫忙。」

  「你可以試著說服黎叔讓我留在台灣工作嗎?我不想回輪敦。」唯心懇求道。

  「為什麼不回倫敦?你可是我老爸的得力助手耶!派你來擔任我的職務代理人,他老人家已經有點不開心了。」他把手中的空碗放在矮櫃上,追問道:「除非……你有更好的理由能說服我。」

  唯心想了一下,從手提袋裡掏出手機,按了幾下,小巧的螢幕上顯示出她和泱泱的貼臉照。

  「他就是我想留在台灣的原因。」談及泱泱,她輕郁的臉上終於出現笑容,將手機遞給黎天恩。

  由於泱泱不願意離開自己熟悉的生活圈,跟她回到倫敦,所以她想,不如趁著這個機會留在台灣陪泱泱長大,也可以遠離帶給她壓力的母親。

  黎天恩瞥了手機一眼,螢幕上的她摟著一個小男孩,兩人的五官極為相似,臉貼著臉,笑得極為開心。

  「他……這個小男孩是……」黎天恩傻住。

  「他叫泱泱,是我的小孩。」唯心坦白道:「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不只離過婚,還有一個七歲大的小孩。」

  「他長得跟你很像,好可愛。」黎天恩把手機還給她,又問道:「所以你想留在台灣,是因為想跟孩子的爸復合嗎?」

  「不是的。」唯心搖頭,否認道:「我跟小孩的父親已經不可能了,我只是單純地想留在台灣陪他一起長大,就算不能爭取到他的監護權,起碼可以常常見面。而且你也知道,我跟我母親的關係有點緊繃,她對於我過去所做的事一直無法諒解,所以我希望你能以工作為由,想辦法讓我留在台灣,可以嗎?」唯瓦望著黎天恩,一臉懇求的表情。

  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解決方式。

  對她來說,在倫敦的日子是沉重、憂鬱的,尤其在母親身邊更覺得窒息痛苦。

  她已經無法像當年那樣,不顧一切地反抗她的高壓政策,叛逆逃跑。

  那時的她,傻傻地以為於開齊是她的避風港,不計後果地去愛他,就像一隻撲火的飛蛾般,毫無保留,奮不顧身。

  「我可以答應你的要求,不過有個條件。」黎天恩約莫明白了她的想法。

  「什麼條件?」她收攏紛亂的心緒。

  「介紹我跟這個小傢伙認識一下吧!好歹我也是他的舅舅。」黎天恩朗笑。

  「那有什麼問題!」唯心鬆了一口氣,笑開來。

  「童唯心--」

  唯心探完病後,走出病房,搭著手扶梯下樓,隱約聽見身後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停下腳步,見到一位身著醫生袍,身材高、長相艷麗的女子朝她走近。

  她微微地瞇眼看,認出女子的身份,微笑道:「開瀅姐。」

  「唯心,沒想到真的是你,我還以為自己認錯人了。」於開瀅搭著手扶上樓時,認出唯心來,急急地又奔下樓梯,喊住她。

  「好久不見,我不曉得你在這家醫院服務。」唯心漾出一抹輕淺的笑容。遇到與於開齊有關的人事物,令她的心隱隱地波動了一下。

  「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於開瀅提出邀約。

  「好啊!」唯心點點頭。

  礙于于開瀅等會兒還要上樓巡房,所以兩人在一樓兒童醫院區的候診室休息椅坐下,於開瀅到附近的販賣機買咖啡。

  唯心坐在圓形的沙發上,百無聊賴地欣賞著候診室的空間設計。不同於以往醫院給人的冰冷形象,以森林剪影做的牆面設計,搭上蘑菇造型的圓椅,給人一種愉悅又帶著童趣的氛圍。

  唯心注意到牆面的小角落鑲嵌了工作室的名字,好奇地站起身,走了過去,定睛一看,上頭寫著--齊唯空間設計於開齊。

  每回看到兩人的名字並列在一起,她的胸口便會一緊,仍舊無法抑止想念他的衝動。

  即便她拒絕他的感情,但心底還是忍不住愛著他。

  有時候,她會不禁回想,如果二十一歲那年,兩人沒有相遇,他們的未來會變成怎樣?

  假如兩人到現在的年紀才相遇,也會互相愛上對方嗎?

  他們的愛情會不會容易一些,還是又有不同的試煉與阻力,橫阻兩人去相愛?

  抑或彼此身邊都有伴,留下了無限惆悵與遺憾?

  「這間候診室是阿齊的設計,當年還拿下公共空間設計獎呢!」於開瀅拿著兩罐咖啡,走到唯心的身邊,注意到她一直盯著上面設計者的名字發呆,逕自說道。

  唯心收回目光,接過於開瀅遞來的咖啡,表情有些不自在,淡淡地說:「謝謝。」

  「你應該明白阿齊為什麼會把工作室的名字取做『齊唯』吧?」於開瀅側眸瞥了她一眼,又繼續說:「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沒有忘記對你的承諾,他一直用著屬於自己的方式在默默地愛著你--」

  「開瀅姐,我們已經分開了。」唯心捧著沁涼的咖啡罐,忍不住打斷她的話。

  「說得也是。」於開瀅朗笑道:「大概是因為每回泱泱都一直把你掛在嘴邊,媽咪長、媽咪短的,讓我產生一種錯覺,以為你只是去英國念而已。」

  「這麼久沒有見,開瀅姐應該升上主治醫生了吧?」唯心不著痕跡地把話題帶開來。

  「對啊!」

  「在哪一科服務呢?」唯心問。

  「泌尿科。」於開瀅拉開拉環,仰頭喝了一口咖啡。

  「泌尿?!」唯心驚愕地瞠大水眸,有點傻住。

  「對啊!」於開瀅一臉豁達地表情,已經習慣了異樣的目光。

  「太令人意外的選擇了。」

  「習慣就好。」於開瀅笑了笑,忍不住又抱怨道:「當初我選泌尿科時,阿齊那臭小子還說很符合我男人婆的個性咧!本小姐哪裡像男人婆了?」

  唯心凝看於開瀅深邃艷麗的五官,她高的身材完全遺傳自於家的高個子基因,不知情的人第一眼見到她,說不定會以為她是從偶像劇中走出來的美女醫生。若要說哪裡像男人婆的話,大概就是神經太粗、不拘小節的個性吧。

  「阿齊那傢伙還說沒有姐姐會送弟弟保險套,這是哥兒們才會做的事。」於開瀅忍不住抱怨道:「他根本不瞭解我的用心良苦,我是提醒他要做防護措施,不要又粗心大意地『鬧出人命』啊!」

  唉,姐姐難為啊!

  「你送保險套給阿齊?」唯心愣了一愣,驀地回想起多年前,她整理他常穿的皮夾克時,從口袋裡掉出一盒保險套的事。

  該不會……那盒保險套就是開瀅姐給他的?

  「對啊!」於開瀅大方承認,直率地說:「我只是想提醒他避孕措施的重要性嘛,畢竟當小爸爸、小媽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希望他小心一點,不要馬上就又製造出泱泱二號,哪知道那之後不到一個月你們就離婚了。」

  唯心恍然大悟,由於開瀅的話裡拼湊出事實的真相,纏繞在她心中的迷霧終於解開了。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質疑他的感情,以為他有了其他的選擇,原來他並沒有背叛她。

  但,她不懂,那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放棄了兩人的婚姻?

  她沉默著,遠遠地,走廊上傳來一陣雜沓的足音,引起兩人的注意力。

  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身,見到一位高大挺拔的男人,穿著一身雪白的醫生袍,身後跟著一票實習醫生。

  「這不是我們泌尿科之花--於開瀅醫生嗎?」湛子拓手持著一疊病歷表,走過來跟醫學院的老同學打招呼。

  「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我們婦產科之光--湛醫生啊!」於開瀅緩緩瞇起美眸,單手插腰,一副備戰姿態。

  「於醫生,今天這麼閒,沒門診啊?」湛子拓朗笑道,一副同情的口吻,「看來你門診的生意不太好喔!」

  湛子拓和於開瀅兩人是醫學院的同班同學,彼此互看對方不順眼是眾所皆知的事了,只要兩人巡房時在走廊上碰到,免不了要刻薄對方兩句才甘心。

  一開始唇槍舌戰迸出的火藥味還把新進的實習醫生給嚇壞了,深怕兩人一言不合真的打起來,後來才曉得他們奉行『君子動口不動手』的美德。

  「湛醫生,要不要來掛號一下啊?我最近在做一篇男性性功能障礙的研究論文,在病患樣本數上有點不足耶!」於開瀅揶揄道。

  「唉,可惜我現在正值男性精華之年,『戰鬥力』十足,沒那方面的困擾。」湛子拓朝於開瀅露出一抹充滿男人性感魅力的笑容,說道;「於醫生,我真的是愛莫能助啊!」

  「湛醫生,當心鐵杵磨成繡花針啊!」於開瀅反唇相稽。

  聞言,唯心和站在一旁的實習醫生們皆忍俊不禁。

  「謝謝於醫生的關心。」湛子拓的眸底躍上戲謔的光影,表情笑笑地說。

  「不客氣。」

  「對了,於醫生,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政府針對滿三十歲的女性提供每年一次的子宮頸抹片檢查,有空歡迎來掛我的門診,我非常樂意替老同學服務喔!」湛子拓一臉誠懇的表情。

  「感謝政府的德政,照顧廣大的婦女同胞,不枉我每年繳納高額的所得稅。」於開瀅氣得牙癢癢的,隱忍著想發飆的衝動。

  兩人「舌戰」完畢後,湛子拓才心滿意足地領著一票實習醫生離開候診區。

  於開瀅怒瞪著湛子拓,直到他高大的背景消失在走廊轉角,才收回目光,對著唯心歉笑道:「剛剛那位湛醫生,是我的大學同學,我們只是在敘舊。」

  「你們看起來很配。」唯心凝看於開瀅的臉龐,由衷地說。

  「誰跟他很配!」於開漠視撇撇嘴,抬眸瞥了牆上的壁鍾一眼。「唯心,我還要上樓巡房,改天有空約出來一起吃飯。」

  「好。」唯心朝她揮揮手。

  唯心望著於開瀅離去的背景,不禁回想起方才兩人鬥嘴的模樣,簡直就像一對可愛的歡喜冤家,令她羨慕起他們之間輕鬆活潑的氣氛。

  如果開瀅姐和湛醫生談起戀愛,應該是熱鬧、輕鬆、活潑的愛情吧?

  她不禁嚮往起那種輕鬆、沒有負擔的愛情,不必為錯愛付出代價。

  但,她還有再愛的勇氣嗎?

  ***

  週末夜晚,童唯心梳洗完畢後,隨意套了件睡袍,坐在飯店的大床上,床邊還散亂著幾份文件。、

  她坐在床沿,拿起遙控器,隨意瀏覽著電視節目。

  原本這個週末她想接泱泱來飯店同住,但小傢伙卻要跟爺爺、姐姐到南部喝喜酒,她只好自個兒窩在飯店批閱公文。

  鈴--

  驀地,一陣悅耳的鈴聲響起,她起身,接起手機,耳畔傳來泱泱的童音。

  「貝比,南部好玩嗎?」唯心忍不住放柔語氣。

  「好玩是好玩……但是也有一點不好玩……」泱泱在話筒的另一端,借用於媽媽的手機與唯心通電話。

  「怎麼了?」唯心說。

  「昨天我要出門時,爸爸就感冒了,剛才我打電話回去,他好像生病得很嚴重……」泱泱一副快哭出來的聲音。

  「你沒叫爸爸去看醫生嗎?」唯心的眉頭皺了起來。

  「有啊!但是爸爸不想去,他說他討厭看醫生。媽咪,怎麼辦?爸爸要是一直發燒,把身體燒壞了怎麼辦?」泱泱哽咽地說。

  「那……叫開瀅姑姑去看他,姑姑是醫生,可以順便幫他看病。」唯心建議道。

  「我有叫姑姑去看爸爸啊,但姑姑說今天晚上她要留在醫院值班,還說她只管人類的下半身,不管人類的上半身,叫我自己搬救兵。」泱泱按照大人們的指示,流利地背出台詞。

  「那……你可以打電話給周怡茜老師,我相信她應該會很樂意去照顧你爸爸。」唯心口氣酸酸地說。

  憑著女人的直覺,她知道周怡茜是喜歡他的,才會愛屋及烏地對泱泱那麼好。

  「媽咪,怡茜老師是我的,又不是爸爸的保母,我打電話給她做什麼啦?」泱泱拔尖嗓門抗議。

  唯心持著手機,猶豫著該不該答應。

  她好不容易才在兩人之間劃清界線,告誡自己只當他是一位陌生人,把青澀熾烈的愛往心底藏。

 「媽咪,求求你幫人家去看看爸爸好不好?」泱泱低泣道。

  話筒另一端,泱泱的哀求聲喚得她心軟。

  「好吧。」她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反正她只是幫他去藥房買幾包感冒藥,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結束通話後,她起身換了一套輕便的洋裝,將過肩的長髮束成馬尾,搭著電梯下樓。

  步出飯店後,她先在附近商店街內的藥局買了退燒藥、感冒藥、咳嗽糖漿,然後又擔心他身體的抵抗力不好,索性連綜合維他命、維他命C等健康食品全都買了。

  付完帳後,她拎著藥袋,直接搭計程車抵達於開齊的家。

  上樓後,她站在門外,按了好一會兒的門鈴,卻遲遲不見於開齊來開門,正擔心他會不會暈倒在屋內時,門扉終於拉出一道縫隙,透出光來。

  「唯心……」於開齊單手撐在門框,身軀瞇起黑眸,用著一種不確定的聲音喊道。

  見到她的那瞬間,他還以為自己發燒病糊塗了,產生了幻覺,否則她怎麼會主動來按他家的門鈴呢?

  過去一星期,她用冷傲的態度在兩人之間隔起一堵無形的牆,明白地告訴他,她已經不需要他了。

  除了公事上的交涉外,兩人私底下幾乎沒有交集,就連她打電話來家裡找泱泱,若碰上他接起時,說話的口吻也極度冷淡。

  唯心抬眸瞅看著他疲憊的臉,一雙深邃的黑眸泛著淡淡的血絲,氣色看起來很差,好像身體很不舒服。

  她皺起眉,都當爸爸的人了,居然這麼不會照顧自己,真不曉得他一個人是怎麼把泱泱帶大的。

  「泱泱……咳……」於開劉咳了幾聲,勉強從乾澀的喉嚨中擠出話來。「咳……泱泱他跟我爹媽去台南吃喜酒了,不在家……」

  「我知道泱泱不在家,是他打電話跟我說你病了,要我來看你的。」唯心解釋道:「看過醫生沒?」

  於開齊搖頭,側身,讓她進屋。

  當她越過他的身邊時,他乾澀蒼白的嘴角隱約勾起一抹微笑,心底有些高興。不管是不是泱泱要她來的,都證明她對自己並非無動於衷,她還是在乎他的。

  「為什麼生病了還不去看醫生呢?」她把藥袋放在桌上,忍不住嘮叨了幾句。

  「我想說睡一覺應該就會好很多。」他柔柔髮脹怞痛的太陽袕。

  「現在感冒病毒那麼厲害,怎麼可能睡一覺就痊癒,你當自己是超人嗎?」唯心盯著他,關心地問道:「有沒有發燒?家裡應該有耳溫槍吧?」

  「你量量看就知道。」於開齊抓起她的手,按放在額頭上。

  她愣住,仰起臉,迎向他墨黑的眼眸,彷彿有一股電流從她的指尖流竄到她的身體。

  兩人挨得好近,近到她可以感覺到他男人的體熱包圍著她,令她心跳加快,氣氛瞬間變得好曖昧。

  無法否認,即使分開了好些年,他們之間的吸引力依然強烈,當他凝視她時,她的心還是會為他而悸動。

  「有發燒嗎?」他的大手覆住她的手,熨帖在額頭上,黝黑的眼睛盯住她紅潤的唇,隱忍著想吻她的衝動。

  「有一點燙燙的,我找耳溫槍幫你量一下。」她急著怞回手,閃躲著他過分熾熱的眼神。

  「嗯。」於開齊坐在沙發上,樂意當個病人讓她照顧。

  「耳溫槍在哪裡?」唯心問道。

  「電視櫃第一個抽屜。」

  她從抽屜裡取出耳溫槍,坐在沙發上,挨近他,正猶豫著該怎麼幫他測耳溫時,他高大的身軀已心中有順勢躺下來,頭枕在她的柔軟的大腿上。

  「於開齊,別太過分喔!」她輕愣住,嗔怒地提醒他逾越了界線。

  「泱泱生病時,我都是這樣幫他量耳溫的。」他耍起無賴,決定要善用兒子製造的良機,努力拉近兩人的距離。

  「你不是泱泱。」她糾正他。

  「但我是病人。」他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教她忍不住心軟了。

  「僅此一次。」她妥協了。
 
  他安穩地枕躺在她的雙腿上,像個撒嬌的孩子,眼神無辜地打量她美麗的臉龐。

  他可以清楚地嗅聞她身上泛著一股迷人的香氣,混著玫瑰花、薰衣草等花香,散逸在他的鼻間,教他全身沸騰,感覺頭更暈、更沉了。

  她俯下身,將耳溫槍貼放在他耳朵裡,雙腿承受著他頭部的重量,這姿勢有說不出的親密。

  兩人目光相望,空氣彷彿凝結了,曖昧的氣氛教兩人的體溫瞬間攀升,好似都中了感冒病毒。

  她別開眼,拿起耳溫槍瞧了一下,蹙眉說道:「三十九度。」

  「難怪我一整天都覺得頭脹脹、熱熱的。」他虛弱地說。

  「居然燒成這樣還不去看醫生,你這個爸爸是怎麼當的?這麼不會照顧自己!」她柔柔地訓道,拿起一個抱枕墊在他頭部下方。

  「你都說了,我不是超人,只是一個單親爸爸。」於開齊繼續裝可憐,勒索她的同情心。

  她胸口一窒,佯裝翻找著藥袋,忽略他的暗示。一個大男人獨自照顧小孩的苦,她不是不能體會。

  她也很想給泱泱一個健全的家庭,只是一想到母親的掌控欲,便沮喪地退卻了,努力壓抑內心的情感,不敢放任自己去愛他。

  「吃過飯沒?空腹吃退燒藥很傷胃的,要不要我幫你煮點什麼?」唯心取出一盒退燒藥放在桌上。

  他高大的身軀躺臥在三人座的長沙發上,伸出手,扣住她的皓腕,凝望著她的背影說:「唯心,謝謝你來看我。」

  「我答應過泱泱,要幫他照顧你,如果你不想讓泱泱擔心,就配合一點,等會兒把退燒藥吃了,免得將感冒傳染給他。」她心慌意亂地怞回手,急著走進廚房裡。

  她打開冰箱,翻找了一下,取出一些肉絲、香菇等食材,簡單地替他熬煮了一鍋香菇瘦肉粥。

  望著鍋裡滾燙的熱粥,她感覺到自己滿溢的情感也在胸臆間沸騰燃燒。

  他坐在沙發上,凝望著她在流理台前忙碌的身影,食物的香氣飄散到他的鼻端,令他感覺心窩暖暖的。

  半晌後,她煮好粥,舀了一碗遞給他。「把粥吃了,才能吃藥。」

  他接過粥,兩人互望著對方,令人心動的往昔又再度浮現,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過去一些瑣碎甜蜜的小事。

  曖昧的靜默降臨在兩人之間,他捧著粥,一口一口地送入嘴裡,心底有種甜蜜溫馨的感覺。

  碗裡的熱粥,不只暖了他的胃,也煨暖了他的心。

  喝完粥後,於開齊吃下一包退燒藥,大概是藥效起了作用,不一會兒他就感覺全身虛軟無力,昏沉沉地很想睡。

  她扶著他回到臥室躺好,主動替他蓋上被毯。

  趁著他在睡覺的時候,她替他將晾在陽台上的衣服收進來,一一折疊好放進衣櫃內。

  接著又替他把散亂在床邊的書籍和模型玩具收放在小桌子上,猜想這大概是泱泱賴在他的床上玩遊戲後,忘記收起來的。

  她失笑地望著躺睡在床上的男人,看來這間屋子裡的大小男人生活習慣不太好,東西老是亂擺。

  就著昏黃的燈光,她凝視著他熟睡的臉龐,耳邊傳來他輕輕的鼾聲,心底升起了一股溫柔的悸動。

  她順手拉起縐在床邊的一條海綿寶寶圖案的小被毯,一顆小小的溜溜球突然從被子裡滾落到床底下。

  她放下毯子,彎下腰,撩起床單的一角,探尋著溜溜球的蹤跡,不料卻在床底下發現一個暗褐色的橡木盒。

  她記得這只木盒子,這是兩人一起逛跳蚤市場時,他買來送她的,但離婚後,怕觸景傷情,所以她沒帶走,沒想到他竟然還留著。

  她彎下腰,取出那個雕著玫瑰花紋的橡木盒,輕輕撫觸著,彷彿驚動了一段塵封已久的往事。

  捧著那只沉甸甸的橡木盒,她第一次感受到原來回憶是有重量的,裝載著兩人的甜蜜與憂傷、心碎和眼淚……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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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0-7 23:00:46
第六章

  唯心蹲坐在地毯上,拿起一塊抹布拭去橡木盒上的灰塵,拉開扣環,在盒子裡發現一束泛黃的信箋,大部分都是於開齊在外島當兵時,她寄給他的。

  當時他們才新婚不久,感情正好,她幾乎兩、三天就定一封信,內容不外乎報告一些生活上的瑣碎小事,還有幾張產檢時,泱泱的超音波片。

  她從盒內又翻找出幾張又舊又縐的電影票根、在西門町逛街拍的大頭貼照,還有一對已經氧化變舊的銀戒,那是兩人公證結婚前夕,他花了快半個月薪水買來送給她的。

  這只暗褐色的橡木盒,就像一個時光盒,將她封存在心底的記憶全都勾了起來,往事彷彿一部無聲電影,一幕一幕地滑過她的眼前,從兩人在宿舍門口相遇、大雨滂沱的夜晚一起縮在便利商店的騎樓下避雨、任性地一起到法院公證結婚……

  不知不覺中,淚水濫滿地的眼眶,沿著臉頰悄悄地滑落下來。

  她又翻找到一本小牛皮做的手賬,裡面的夾頁掉出一張又黃又舊的便條紙,顯然是柔縐過,又被重新折放起來。

  她好奇地攤開來,認出上頭秀報的字跡——

  昨天在MSN在遇到大學同學vivi,她說她申請上牛津大學的研究所,正忙著辦理入學手續。曾經,那是我的夢想……是我的夢想……

  如今,我到底在做什麼?洗奶瓶、幫泱泱換尿布、跟阿齊冷戰……我飛了半個地球追求的就是這樣的幸福?

  她錯愕地摀住嘴,淚水不能抑制地流淌過手背,沒想到當時抒發情緒的紙條,竟被他發現了。

  該不會……這就是他放棄兩人愛情的原因?

  她翻開手帳,上頭密密麻麻地寫了一堆工作進度,偶爾夾雜了一些素描圖,她發現上面居然還有一組輪敦的電話號碼,旁邊寫著母親的名字。

  她皺起眉,不明白為什麼阿齊會有母親的聯絡方式?照理說,兩人應該沒有交集才對。她又往後翻了幾頁,看到泛黃的紙頁上有一些凌亂瑣碎的字句——

  冷戰就像一把刀,一點一點地凌遲著我的心……

  我不懂這場無聲的戰役何時能平息?

  是要到我們兩敗俱傷為止嗎?

  唯心輕咬著唇,回想著她和他冷戰的原因,來自於他皮夾克裡那盒保險套,她以為他在外面有其他的女人,既沒有勇氣質問他,只好把沉默當作是對他的懲罰,結果反倒是讓猜忌毀了他們的未來。

  傷感的淚水再度沁入她的眼眶,她又往後翻了幾頁,再度讀到一些字句——

  這是第幾通了?每次接到唯心她媽媽的電話,心情就變得惡劣。為什麼她就是不肯相信,我能給唯心幸福呢?為什麼要說我和泱泱拖垮了唯心的人生呢?

  現在的我,一事無成,連個像樣的戒指和婚禮都給不起,但可以給我一點時間證明我的能力嗎?

  她胸口又是一緊,淚水一滴一滴地滑落在泛黃的紙頁上,暈染成一圈圈藍色的痛楚。

  她竟然忘記母親是多麼強勢的人,只要不順從她的意見,什麼刻薄傷人的話都能說得出口。她怎麼沒想到母親可能找人調查於開齊,進而打電話向他施壓,逼她回輪敦呢?母親一定對他說了很多難聽的話……

  她沮喪地垮下肩。

  思及他一個人獨自承受著母親的苛責,心疼的眼淚便洶湧地落下來。

  她哽咽著,又往後翻了幾頁——

  什麼才是對唯心最好的選擇呢?

  利用泱泱把她困在身邊,還是讓她回英國繼續未完成的學業?

  讓她走吧,反正她要的夢想,我又給不起……

  過去纏繞要心中的迷霧猶如洋蔥般,一層一層地被剝開來,每剝開一層,都是一種苦澀與心疼。

  現在仔細回想起來,他一直用屬於他的方式在愛她,知道她會捨不得泱泱,所以特地開設了一個BLOG讓兩人互動,定期更新泱泱的動態。

  她難受地把臉埋在膝蓋上,痛哭著……

  於開齊躺睡在床上,耳邊一直傳來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將他從夢中吵醒。

  吃過退燒藥,又小睡了一陣子,他感覺額頭不燙了,頭也沒有那麼昏沉,於是掀開褲子坐起,凝看著蜷坐在地毯上的她。

  「唯心……」他走下床,輕摸著她怞泣顫抖的肩膀。

  她抬起淚眼斑駁的小臉,用力地摟住他的脖子,哭喊道:「於開齊,你這個大笨蛋……大笨蛋……」

  這男人居然任憑她誤會他這麼多年,一直錯恨著他,也不為自己辯解。

  他愣住,目光越過她的身後,瞧見那只深褐色的橡木盒,以及散落在地毯上的手帳,明白她終於知道他的苦衷。

  「不要哭了。」他抱著她,輕拍她的背。

  「當我問你為什麼要放棄我們的感情時,你為什麼不辯解,讓我誤會你這麼多年呢?」她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瞅看著他。

  「我沒有資格為自己說話。」他輕輕揩去她臉上的淚水。

  「什麼意思?」她困惑地望著他。

  「當年你母親說的沒有錯,我一無所有,連你的夢想都給不起,有什麼資格說要給你幸福呢?」

  「只有在你和泱泱身邊,我才會感到幸福!」她情緒激動地揚高音量,眼淚又不聽使喚地流下來。

  「我情願你錯怪我、討厭我,也不要你的人生有遺憾,不要你為我和泱泱捨棄掉自己的夢想。」於開齊解釋道。

  「如果沒有遇見你,取得碩士學位會是我的夢想,但有了你和泱泱那些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但是你還是想回去唸書不是嗎?」

  「我承認自己多少有點羨慕同學申請上研究所,但我並不討厭照顧泱泱,我會寫下那些東西,是因為我們在冷戰……我心情不好,胡亂寫的……寫完之後我覺得很後悔,所以又把它柔掉,沒想到卻被你撿起來,還把那些氣話當真……」

  她愧疚地垂下臉,感到心裡微微的疼痛,覺得對不起他,也有一點討厭起自己當時的孩子氣。

  「那當時你為什麼一直跟我冷戰?」他納悶地說。

  「我在整理你的衣服時,從你的外套口袋裡掉出一盒保險套,我以為你有了別的女人,很想質問你,但又怕失去你,所以就……」她盯著裙褶,聲音低低的。

  「保險套?」他皺起眉,用力思索著,旋即拍了一下額頭。「那是我姐拿給我的,那女人跟我說就算想增產報國,也要量力而為,以我們當時的經濟狀況和生活條件,實在不適合再讓你懷孕。」

  明知道姐姐是出於一片好意關心他和唯心的婚姻生活,但大刺刺地送弟弟保險套,也只有於開瀅那個泌尿科醫生做得出來,她這送的人不會害羞,反倒是收禮的人很尷尬。

  「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懷疑你對我的感情……」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一雙眼睛哭得紅紅的。

  「唯心,你沒有做錯什麼事,不必跟我說對不起。」他捧起她的臉,深情的目光定定地凝視她。

  「我錯怪你那麼多年,還對你說了那麼多傷人的話。」她歉疚地垂下眼,為自己的任性感到懊惱。

  「是我沒有給你足夠的安全感,是我付出的不夠多,以為你懷孕了,和你結婚就是負責任的行為,卻沒有想過你一個人從無憂無慮的大學生變成小媽媽要承受多少壓力……」他苦澀地說。

  「那時你要服兵投嘛!」她的聲音帶點軟軟的撒嬌意味。

  當時候的她,也不是真的那麼勇敢,但不在他的面前裝堅強不行,總不能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得他心慌吧?要是他真的放心不下,為她逃兵怎麼辦?

  「唯心,你願意原諒我當時的決定嗎?」他低聲地問。

  「嗯!」她望著他,用力地點點頭。

  「回到我的身邊好嗎?」他低沉的嗓音透出懇求。

  「我……」唯心輕咬唇瓣,心裡一陣刺痛。

  要是母親知道兩人要復合,以她討厭於開齊的程度,肯定會極力反對,到時候不曉得又要說多少難堪刻薄的話了。

  她忍心又讓於開齊夾在她們母女之間,承受這些苦嗎?

  「唯心?」她遲疑的表情,教於開齊有些緊張,執起她的手放置在心窩,溫柔地承諾道:「我愛你。這輩子除了你,我不可能再愛上其他的女人。以前我不能給你的幸福,現在我全都給得起,給我一次彌補你的機會,讓我再愛你一次好嗎?我們一起給泱泱一個完整的家好嗎?他很想你,我也很想你,我們一家三口不要再分開好嗎?」他直視她水亮的眼,一種愛到心痛的感覺緊揪住他。

  他的話觸動了她的心。

  她決定為了他、為了泱泱再勇敢一次,不顧一切地反抗母親的掌控欲,她受夠了母親近乎完美的嚴苛要求。

  為了當母親心中那個百依百順的女兒,卻讓她成為一個最失職的媽媽,錯過了陪泱泱成長的機會。

  「我可以答應回到你的身邊,但有一個條件。」唯心直視他的眼睛。

  「只要你願意回到我的身邊,不要說一個條件,就算是一百個條件,我都會答應!」他急急地承諾。

  「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准你拋下我,不許你放棄我們的感情。」她眼神柔柔地望住他。

  「我發誓,未來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不會離開你。」他握住她的手,湊到唇邊,輕輕印下一個吻。

  「不管任何人說任何事,都不許再忘記今晚的承諾,要是你再來給我那套『一切都是我為好』的說法,我絕不接受。」她裝出一副很凶的表情,嚴肅地說。

  「我會一輩子牽住你的手,永遠都不會放開的。」他厚實的大掌,緊緊地包覆住她的小手,堅定地承諾。

  「要是你敢再拋下我,你就完蛋了!」她低下頭,咬了他結實的手臂一口,當作是警告。

  「你愛咬人的壞習慣,怎麼還是沒變?」他低低地笑著。

  「對啊!」她朝他頑皮地眨眨眼。

  「牙齒很利叫喔,你是吸血鬼投胎啊!」他瞟了手臂上的齒痕一眼,打趣道。

  「糟糕,被你這個臭人類發現我的真實身份了!」

  「吸血鬼媽媽,快點把我也變成一個吸血鬼爸爸。」他回給她一記曖昧的眼神,唇邊露出一抹挑逗的微笑。

  她湊上前,柔軟的唇瓣貼著他頸側的肌膚,淘氣地用牙齒吮嚙著,留下一圈圈甜蜜的齒印。

  他捧起她的臉,低沉的嗓音含著引誘的磁性,直視她的眼睛,說道:「我想吻你……」

  「好。」她緩緩地靠近他,期待地閉上眼睛。

  「但我感冒了喔。」他提醒道。

  「沒關係,吸血鬼不怕感冒病毒。」她甜蜜地眨眨眼。

  他俯身,一個甜膩到極致的吻覆上她的唇。

  她馴順地閉眼,迎上他的唇,在他的口中嘗到淡淡澀澀地藥味,還有一股屬於他男性的獨特麝香,她攀住他的頸項,情不自禁地回吻……

  ***

  翌日。

  白花花的陽光自窗外映照在地板上,唯心睜開惺忪的眼睛,赫然發現自己的腰間多了一隻手臂,牢牢地圈住她纖瘦的身體。意識到兩人在被毯下都是一絲不掛,一抹羞窘的紅潮驀地撲上她白皙的臉龐。

  她轉過身,凝看著於開齊熟睡的俊臉,心裡漲滿愉悅的幸福感。

  經過了昨晚的激情擁抱,她明白這個世界上能教她心動的男人只有他一個人。

  不管是現在還是過去,她對他的吻總是毫無抵抗之力,也只有他能讓自己無保留地付出所有的熱情。

  她試著移開鉗在腰際上的大手,卻不小心驚醒了於開齊。

  「想去哪裡?」他稍稍使勁,將她整個人圍困在胸膛與床墊之間,結實精瘦的身軀壓覆在她身上。

  「去幫你煮早餐,免得你肚子餓了。」她柔聲地說。

  「我吃你就夠了……」他將臉埋入她的頸窩,惡作劇地吮嚙著她細白的肌膚,又添了幾圈熱情的印記上去。

  「於開齊,不要鬧了啦!」她閃躲他的吻,輕聲抗議。

  「我哪有鬧?」他眼神無辜地望著她。

  「該起床了,晚一點泱泱要是回家,被他看到我們這樣多尷尬。」她害羞地說。

  「那我打電話叫那小傢伙今天不要回家,去爺爺、奶奶家住就好了。」於開齊直率地說。

  「喂!」她伸手捏了捏他背部的肌肉,以示抗議,嬌嗔道:「哪有這種爸爸,打電話叫自己的兒子不要回家。」

  「免得回來破壞他老爸的『好事』啊!」他情感好看的薄唇勾起一抹惡魔似的邪惡笑容。

  「你該不會都用這招,叫你爸媽幫忙帶小孩,然後乘機帶女朋友回家做『好事』吧?」她口氣酸酸地說。

  「冤枉啊!老婆大人,我從來沒有帶過任何女人回家,你不在台灣這幾年,我可是潔身自愛、守身如玉喔!」於開齊無辜地說。

  「最好是啦!」她嬌瞪了他一眼。

  「不信的話,歡迎驗身。」他大方地掀開被毯,立即被她制止。

  「喂!」她嬌斥道,連忙扯住被子,免得春光外洩。「於開齊,你很無聊耶,不要鬧了啦!」

  「要我不鬧你可以,搬過來跟我一起住。」他抓起被單的一角,甜蜜地威脅她。

  「嗯。」她點點頭,伸手摸摸他下顎新生的鬍髭,享受著賴在床上的甜蜜鬥嘴的幸福氛圍,連一分鐘都捨不得和他分開。

  「下午我陪你去飯店整理行李。」

  「好。」

  「老婆萬歲!」他咧開嘴,露出陽光般開朗的笑容。

  「現在可以讓我起床了吧?」她擔心兩人再不起床,要是泱泱回家,撞見兩人光溜溜地躺在床上,就真的太糗了。

  她推開他,起身,扯起被單遮住光裸的身軀。

  「幹麼遮?我昨晚不只全都看光了,還吻了好多遍呢!」他躺坐在床上,雙手交疊地枕在頭部後方,欣賞著她姣好的身材。

  一抹羞窘的紅潮撲上她的臉蛋。

  她裹著被單,抓起床角的一個換枕,擲向他的臉。

  「呵~~」他俐落地接起換枕,揚聲大笑。

  她把他的笑聲甩在身後,撿起散落在床尾的洋裝和貼身衣褲,急急地走進浴室,然後用力地關上門,上鎖。

  梳洗過後,她穿上洋裝,走出浴室,恰好見到於開齊坐在床沿,掛上電話。

  他起身,隨意抓了一條褲子套上,由身後摟住她,湊近她的頸項,一股清新淡雅的皂香立即漫進他的鼻端。

  「你寶貝兒子剛打電話來,問他親愛的媽咪昨晚有沒有好好照顧我?」一抹曖昧兮兮的笑容橫上他的嘴角。

  「你怎麼說?」她側眸,瞥看他。

  「當然說有嘍!」他忍不住又吻了她臉頰。

  「泱泱還說什麼?」她追問。

  「他說等會兒我大哥會開車送他回來,叫我無論如何一定要留住你,他說想吃媽咪煮的早餐。」於開齊轉述兩人的對話。

  「那我去幫你們煮早餐,你也快去刷牙洗臉吧!」她拉開鉗在腰間的手臂。

  「是的,老婆大人。」於開齊說。

  她主動替他把棉被折好,拉開窗簾,讓暖暖的陽光照射進來,深深地吸了口氣,清爽的空氣瞬間漲滿肺腑。

  走到廚房,她打開冰箱,取出幾顆蛋、火腿、熱狗、番茄等食材,先將吐司放進烤麵包機內,又用平底鍋煎了幾顆荷包蛋,做了簡單的三明治,再用柳橙搾了一壺新鮮的果汁。

  早餐剛做完沒多久,一陣門鈴聲就響起,她脫下腰間的圍裙,快步地走到玄關,拉開門。

  「媽咪~~」泱泱放下手中的禮物,用力地摟住唯心的脖子。

  「泱泱,早安。」她親匿地吻了吻泱泱的臉,牽著他的小手進門。

  「媽咪,這是喜餅。」泱泱把手中的禮物遞給唯心。

  「你們去南部喝誰的喜酒啊?」唯心接過喜餅,隨口跟兒子閒聊。

  「大伯父的女朋友……就是曉芃阿姨的姐姐啦……」泱泱歪著頭,很努力地解釋著。

  「喔。」她輕應一聲,將喜餅放在客廳的方桌上。

  「爸爸呢?」泱泱探頭問道。

  「在浴室刷牙,我們先去吃早餐。」她牽著泱泱的手,兩人一起走到餐桌旁。

  「哇~~是媽咪做的早餐耶~~」泱泱興奮地瞠大眼睛,嘴甜地說:「看起來好好吃喔~~」

  「要先洗手,才能吃早餐。」唯心提醒道,順手替他倒了一杯橙汁。

  泱泱立即咚咚咚地跑去洗手,然後跑回來拉開椅子入座,拿起一個三明治,用力地咬了一大口。

  「好吃嗎?」她甜甜地笑道。

  「媽咪做的三明治,是全世界最好吃的早餐!真希望以後每天都能吃到!」泱泱邊吃邊說,嘴邊還沾上一點美乃滋。

  「小子,那你美夢要成真嘍!」於開齊梳洗完畢後,換了一套輕便的休閒服,走到餐桌旁,寵溺地摸摸兒子的頭。

  「什麼意思?」泱泱一臉困惑。

  「意思就是,你媽咪要搬來跟我們一起住。」他拉開椅子坐下,接過她遞來的橙汁。

  「真的?」泱泱瞠大眼睛,追問道:「爸爸、媽咪,你們復合嘍?」

  「臭小子,你跟誰學『復合』這兩個字的?」於開齊笑罵道。

  「奶奶和姑姑啊!她們兩個人還叫我要扮演愛神丘比特……」泱泱老實地招供。

  唯心望向於開齊的俊臉,兩人有默契地相視而笑。

  「爸爸,你的感冒好了嗎?」泱泱突然想起來爸爸身體不舒服的事。

  「已經好了。」於開齊說。

  「這麼快?一個晚上就好了?」泱泱驚訝地看著他。

  「因為昨晚你媽咪很用心地照顧我,給了我好多抵抗力。」

  「真的嗎?」泱泱張大嘴。

  唯心柔瞪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要在小孩子面前亂說話。

  「當然是真的。只要有媽咪在我們身邊,我們不只會很幸福,還會百病不侵,身體變得很強壯。」於開齊摟住兒子的肩膀,將臉貼向他。

  泱泱看了看兩人,然後好奇地說:「爸爸、媽咪,為什麼你們脖子上面都有一圈圈紅紅的東西,看起來很像牙齒咬的紅點?」

  一陣火辣辣地紅暈驀地衝上她的臉頰,她尷尬地摸了摸脖子,不曉得該如何回答泱泱的問題。

  「為什麼你們的脖子都紅紅的?」泱泱一臉天真地追問著。

  她輕瞪了於開齊一眼,用腳尖踢踢他的小腿肚,要他負責回答兒子的「疑難雜問」。

  於開齊輕咳幾聲,說道:「因為爸爸和媽咪昨天在玩吸血鬼遊戲。」

  「吸血鬼遊戲?那我也可以一起玩嗎?」泱泱又說。

  「不行喔,只有爸爸和媽咪才可以玩。」面對兒子的好奇心,於開齊幾乎有點招架不住。

  「為什麼我不能玩?」泱泱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表情。

  唯主索性站起身,走到流理台,佯裝忙碌地清洗著水果,留給父子倆一段「MEN'S TALK」的時間。

  「因為你還太小了,等你到了十八歲,老爸再來回答你這個問題。」於開齊拿起一個三明治塞入泱泱的嘴裡。「來,快點吃早餐!」

  「嗚……」泱泱一張小嘴被三明治塞得鼓鼓的,連抗議的機會都沒有。

  唯心轉頭,凝望著坐在餐桌前用餐兼互相鬥嘴的一大一小,冷寂的心房湧起了一股安定的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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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0-7 23:01:21
第七章

  在黎天恩的協助之下,唯心終於說服黎叔和母親,讓她留在台灣工作,正式升任為「黎恩企業」台北分公司的副總經理。

  她瞞著母親,悄悄地搬進於開齊的家中,一家三口展開甜蜜溫馨的幸福生活。而另一方面,她也安排黎天恩和於開齊父子一起用餐,介紹三人互相認識。

  黎天恩頗欣賞於開齊設計上的才華,如今得知他是唯心的前夫,兩人在繼母暗中阻撓下逼不得已才離婚,更是主動替她圓謊,讓她留在台灣工作。

  每個週末,於開齊都會開車載著唯心和泱泱,一家三口開心地出遊。

  這天,於開齊帶著泱泱到球場練球,而唯心則坐在看臺區上為兩人加油,還不忘拿起手機替兩人拍照。

  練習結束後,三個人一起回家,唯心將弄髒的足球拿到陽台上,看到全身汗濕的兩人坐到玄關前脫著球鞋。

  「喂,你們兩個還不快點去洗澡,跑得全身都是汗,臭死了。」她接過兩人的球鞋,甜甜地抱怨著。

  「媽咪說你臭死了!」泱泱戳戳於開齊的肚子,學著唯心的口氣。

  「你才臭死了!」於開齊索性一把將泱泱扛在肩上,走進屋內。

  「媽咪,快點救我~~」泱泱的腹部頂在於開齊的肩上,大聲疾呼,但小臉上卻漾滿笑容。

  「阿齊,你不要鬧泱泱了啦!」唯心拿他們兩人沒轍。

  「唯心,我要把這個臭小孩丟進洗衣機裡,洗得香香的再送還給你!」於開齊扛著泱泱走進浴室裡。

  「爸爸才是臭大人啦!」泱泱抗議道。

  她凝看著愛鬥嘴的兩人,眼底浮現柔柔的笑意,有種被滿滿的幸福包圍著的感覺。

  在結束和於開齊的短暫婚姻之後,她就不曾再這麼開心地笑過了。回到輪敦的那幾年,她活得沒有熱情、沒有喜悅、沒有愛,只有滿滿的怨,順從母親的每個指令,不敢反抗,活得像一個沒有情緒、沒有靈魂的機器人。

  從小,她跟母親的感情就不怎麼親密,母親對她異常的嚴苛,她所有的童年時光全都在鋼琴教室、心算班、補習班度過,然後不斷地參加一場又一場的才藝競賽。有時候她都不禁覺得自己不像媽媽的女兒,反而像個炫耀品,是拿來滿足媽媽好勝完美的期望。

  她在媽媽的身上沒有感覺到一絲溫暖,甚至不敢撒嬌、不能訴苦,也沒人能說體己話。

  直到遇到於開齊後,她第一次感受到被愛是那麼溫暖、幸福的感覺,她孤單無依的心,終於有了歸屬感。

  她環視室內一圈,天邊一抹橘色的霞光穿過窗台,映在客廳墨綠色的沙發上,實木的邊桌上擺放了一個透明的魚缸,幾尾紅色的小魚優遊在綠色的水藻間,矮櫃上的相框還放著他們一家三口的照片。

  五年了,自從和於開齊結束短暫的婚姻後,她再一次在他的身邊感受到「家」的感覺。

  這一次,她決心要好好守護他們的家,絕不輕言放棄屬於自己的幸福。

  她走到陽台,將被陽光曬得暖烘烘的衣服收進房內,一一折疊好,擺放進衣櫃內,又從櫃子裡取出兩套家居服,走到浴室前。

  隔著門,她聽見裡面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夾雜著兩人嬉戲鬥嘴的笑聲。

  「我拿換洗衣服進來嘍!」她敲了敲門,輕喊道。

  她推開浴室的門,見到於開齊和泱泱一起坐在滿是泡沫的大浴缸內,兩人互相用水潑著對方,把磁磚地板弄得濕答答的。

  「喂,你們兩個會不會太過分了?是在洗澡還是在打水仗?」唯心將乾淨的衣服放在衣物架上,佯裝生氣地說。

  「糟糕,媽咪生氣了。」於開齊坐在浴缸內,笑得痞痞的,一點兒也沒有反省的意味。

  「都是爸爸一直潑我水啦!」泱泱無辜地告狀。

  「我不是潑你水,是在幫你刷背。」於開齊抓起一顆淋浴球,刷著泱泱小小的背部。

  「反正你們兩個人等會兒洗完澡後,要負責把浴室的地板拖乾淨,要不然休想吃到我做的草莓布丁!」唯心軟軟地威脅道。

  「遵命,老婆大人!我一定會好好監督泱泱,要他把地板擦乾淨的!」於開齊繼續鬧著兒子。

  「遵命,媽咪大人!我一定會好好監督爸爸,要他把地板擦乾淨的!」泱泱學著老爸的口吻。

  「不管你們了。」唯心完全拿兩人沒轍。「反正我的草莓布丁,只給有擦地板的人吃!」

  撂下話後,她轉身將浴室的門掩上。

  自從她和於開齊復合後,這個家就不時會傳出笑聲,氣氛很熱鬧。雖然他和泱泱兩人常鬥嘴,偶爾還會互相吃對方的醋,質問她到底愛爸爸多一點,還是愛兒子多一些?她常常被兩人逗得哭笑不得,但,就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快樂啊……

  唯心趁著於開齊和泱泱在洗澡的時候,進廚房取出草莓、牛奶、雞蛋、砂糖等食材,照著食譜的做法,將調好的蛋液和牛奶拌在一起,一一倒入模型中,送入烤箱裡烘焙。

  幾分鐘後,烤箱裡散逸出一股淡淡的焦糖甜香味。那股圓潤的甜味彷彿由空氣蔓延滲進她的心底,給她一種甜蜜的幸福感。

  驀地,門鈴聲打斷了唯心的心緒,她脫下身上的圍裙,走到玄關,貼近門板,透過貓眼瞧見一位年輕的女人站在門外。

  她認出那女子的臉,是泱泱安親班裡的老師周怡茜。

  自從她和於開齊決定復合後,他為了要給她多一點的安全感,不讓她胡思亂想,非但不再聘請周怡茜當兼職保母,也替泱泱換了新的安親班。

  她不懂周怡茜為什麼又來按門鈴,還是為了找手錶嗎?明明她打掃過家裡很多次,並沒有發現周怡茜口中那只白色腕帶的手錶啊!

  鈴——

  門外的周怡茜不死心地又按了一次鈴,使得唯心只得拉開門。

  當鐵門拉開的那瞬間,周怡茜對上唯心的臉龐,表情怔忡地愣在原地。

  「周老師,有事嗎?」唯心漾起笑容,客套地問道。

  「你、你怎麼在這裡?」周怡茜微愣地說。

  「我是泱泱的媽媽,我在我們家裡很奇怪嗎?」唯心刻意強調「我們家」三個字,想讓周怡茜知難而退。

  唯心不是傻瓜,不會看不出眼前這個年輕女子一顆心全落在於開齊的身上。就算他對周怡茜沒有任何感覺,但一想到有人對她的男人有「非分之想」,她心底就是不怎麼舒服。

  「你跟於大哥離婚了。」周怡茜不甘示弱地說。

  幾個星期前,於開齊突然開口請她不用再來擔任泱泱的保母,甚至不讓泱泱再上安親班,擺明了就是有意疏遠她。

  她不懂,她做錯了什麼?

  以前她天天都可以見到於開齊,但現在連見他一面都好難,還得找借口才能來按鈴。

  「我跟阿齊是離婚了沒有錯,但法律沒有規定離婚夫妻不能復合吧?」唯心淡淡地反問她。

  「所以……」周怡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你們要結婚了?」

  「周老師,這是我跟阿齊的事,你問這麼多做什麼?」唯心不答反問。

  她和於開齊是復合了,但距離再婚好像還有一段路要努力,並非他們不愛對方,不想給泱泱一個完整的家,而是她母親……她完全不敢想像,要是母親知道她又回到於開齊的身邊,會有怎樣的反應。

  反正他們現在這個樣子,也跟結婚沒有差別,一家三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只欠一張證書,宣示她對於開齊的所有權而已。

  「我……我喜歡於大哥!」周怡茜望著唯心的臉,有一種豁出去的決絕。「我要跟你公平競爭!」

  「周老師,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競爭的,阿齊不會選你的。」唯心直接把話挑明了,不想浪費彼此的時間。

  「你又知道於大哥不會選我了!」周怡茜氣憤地掄緊拳頭,聲音略微激動。「在你還沒有出現以前,於大哥很需要我……我們之間有一種默契……」

  周怡茜耽溺在暗戀的氛圍裡,每晚替他準備晚餐、為他等門,看著他把自己煮的菜全都吃光光,那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啊!

  但自從童唯心出現後,這些特權全都被她霸佔了,連自己也被驅離他的世界!

  「他是需要你幫忙照顧泱泱,而且他付了你薪水,不是嗎?」唯心的表情變得嚴肅。

  「是沒錯……」周怡茜顯得有些氣弱。

  當初她是為了多賺點錢,加上泱泱算是聽話好帶的小孩,所以就接下兼職保母的工作。

  「現在泱泱已經不需要保母帶了,阿齊也支付過薪水,所以我們應該不虧欠你什麼。」唯心的口氣有點重,不給周怡茜一點遐想的空間。

  不是她要對周怡茜殘忍,而是她和於開齊太愛對方,其他人根本無法介入他們的感情。

  「你有沒有想過,很多東西不是用金錢能夠衡量的。」周怡茜的眼底閃過一抹惡意的塊感,挑釁地說:「這半年來,我天天為於大哥等門、為他做晚餐、替他照顧泱泱,並不是因為他付我多少保母費,而是我真的喜歡他,我願意無條件為他做這些!」

  周怡茜又往前跨了一步,語氣尖銳地說:「我就像一個妻子般照顧他和泱泱,然後忍不住為他心動。但,是誰讓我愛上於大哥的?是你!因為你的缺席,讓我愛上他的!難道我付出的感情是那些保母費可以支付的嗎?」

  唯心眼神一黯,表情非常難看,猶如當場挨了一記耳刮子。周怡茜這番話,狠絕地將唯心深埋在心底的傷痕掀綻開來。

  她對於開齊、對泱泱的虧欠,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撫平的,她也很後悔當年的任性,讓他們之間留下一段不算太短的空白。

  「謝謝你對他們的關心……謝謝你照顧泱泱……」唯心深深地吸口氣,艱澀地吐出話來。

  「所以你決定退讓了?」周怡茜露出疑惑的眼神。

  「我虧欠阿齊、錯過泱泱的成長都是不能否認的事實,但我不能因為後悔、因為不想面對自己的錯誤,就選擇逃開。唯一能夠彌補他們的方式,就是比以前更愛他們。」唯心堅定地說。

  她想做他們倆身後最溫柔、最堅強的後盾,給兩人勇氣,給他們源源不絕的愛。

  「童唯心,你以為愛情有這麼容易,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嗎?你怎麼可以那麼自私?以前殘忍地拋下他們,現在想愛了就又跑回來?!」周怡茜愈說愈激動。

  「周老師,你又對我們的愛情瞭解多少呢?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離開嗎?你又明白我們為什麼要復合嗎?」唯心微微地揚高音量。

  她的話讓周怡茜答不上來,事實上,她對於開齊的事所知不多,甚至有些事還得跟泱泱套話才曉得。

  「因為我們除了對方之外,都無法再愛上別人。如果阿齊對你有感覺,早就追求你了,還會放著你在那邊苦苦暗戀嗎?」唯心坦白地說。

  周怡茜難堪地垂下眼,沒有說話。

  「你還年輕,還有很多選擇,沒有必要愛上帶個拖油瓶的男人,一談戀愛就得準備當人家的後母。既要討好大的,又要巴結小的,還得整天提心吊膽,擔心他跟前妻復合,你不覺得這樣的愛情太辛苦了嗎?」唯心分析道。

  她的話一針見血地說中了周怡茜的心事,其實朋友知道她愛上於開齊的事之後,也紛紛勸她放棄。

  雖然於開齊各方面的條件都很好,但帶個兒子多少都會扣點分,更何況這個男人還不愛她,而且有個看似溫婉,但其實很嬌悍的前妻。

  「我知道你有向阿齊告白、爭取自己愛情的權利,但我也有扞衛我幸福的責任,我不會再讓任何人、任何事,把我們一家三口分開。」唯心語氣堅毅地說。

  周怡茜眼色一黯,沮喪地垂下肩。他們一家三口和樂融融,擺明了沒有自己容身之處,她還要硬湊什麼熱鬧?

  「拿去!」周怡茜表情倔倔的,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她。

  「這是……」唯心遲疑了一下,接過信封。

  「朋友送我的城市足球聯賽的門票,裡面有三張,你帶泱泱他們去看吧!」周怡茜想開了,不想讓自己陷入複雜的三角戀中。

  「謝謝你,周老師。」唯心漾出笑容。

  「泱泱的媽媽,今天的話就當我沒有講過……再見。」周怡茜瞥了唯心一眼,快步地走到電梯口。

  唯心握著門票,嘴角暈染上一抹愉悅的笑容。

  從今以後,她人生的課題,就是讓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得到幸福,用滿滿的愛,彌補缺席五年的空白!

  ***

  是夜。

  屋外下起了雨,淅瀝瀝的雨水流過玻璃窗。唯心起身,將窗戶拉上,轉頭凝望著熟睡的泱泱。

  她坐在床前,俯下身,在他的臉頰印上一個吻。

  「貝比,晚安。」她近乎無聲地說,溫柔地替泱泱拉上被毯後,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離開。

  她回到兩人的房間,瞧見於開齊正躺在床上,手裡翻閱著最近一期的建築雜誌。

  於開齊眼色慵懶,掀開被毯,拍了拍身側的空位。

  她走了過去,親匿地偎在他的身邊,和他同看一本雜誌。

  「今天你在門口和周怡茜說的話,我聽見了。」於開齊放下手中的雜誌,伸手將她摟進懷裡。

  「全都聽見了?」她抬眸,追問道。

  「差不多吧!」當時他恰好由浴室走出來,瞧見她和周怡茜站在門口對話,而且談話內容又跟自己有關,就繼續聽了下去。

  「我對周怡茜說話的樣子很凶吧?有沒有嚇到你?」唯心眨了眨眼。

  個性溫婉的她,對人永遠是和和氣氣的,很少用這麼嚴肅的語氣和人說話。

  「我發現你變了。」於開齊低頭抵住她的額頭。

  「變凶了?」她試探地問。

  「是變勇敢了,變得勇於表達自己的感覺。」他眼底流露出激賞的光芒,繼續說:「當你說要扞衛自己的幸福時,我聽了很高興。」

  「是你和泱泱讓我變勇敢的,我們一家人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我不想輕言放棄屬於我們的幸福。」她柔柔地偎著他。

  「有件事我想讓你明白,你並沒有虧欠我和泱泱什麼,不要再為那五年的空白而自責了。」他深邃的眼眸含著無限溫柔,深情地望住她。

  「哪會沒有虧欠?我把泱泱留給你一個人照顧欸!」

  「如果你要算得那麼清楚,那我當兵那段時間,不也扔下了你和泱泱?」

  「那不一樣,你是去服兵役,盡國民義務。」

  「你回英國完成學業,也是盡一個學生應盡的本分。」他捧起她的臉,將垂落在她頰畔的髮絲撥到耳後,努力地想解開她的心結。

  她澄淨的目光望著他,點點頭。

  「就當是我們輪流照顧泱泱好了,誰叫那小子報到的時間這麼令大家頭痛呢!」他嘴角勾起一抹笑。

  「你這是當人家爸爸的該說的話嗎?居然抱怨兒子出生的時機不巧妙。」她柔瞪了他一眼,輕捶他的胸口以示抗議。

  「本來就是啊!」他理直氣壯地說。

  她咬著唇,實在不想反駁他,不是泱泱報到的時機不對,而是他們忘記做好防護措施了。

  不過換個角度想,她也滿感謝泱泱這個「意外的驚喜」,如果不是有他的存在,也許那年的夏天結束後,她和於開齊的戀情也就結束了。

  「如果真正要算誰虧欠誰比較多的話,應該是我欠你吧。」

  「嗯?」她疑惑地仰起螓首。

  「我還欠你一枚結婚戒指、一場隆重的婚禮、一個浪漫的蜜月假期。」他低沉的嗓音含著笑意,望著她說:「你什麼時候決定再嫁給我一次?」

  「你……」她表情吶吶的。

  「我們再結一次婚吧!這次我要送你一枚大鑽戒,讓你穿上最漂亮的婚紗,給你一場最隆重的婚禮,讓大家祝福我們,然後婚禮結束後,我們再去補度蜜月,如果能帶回一個蜜月寶寶就更好了!」他認真地說。

  她聽得好嚮往。

  以前她也跟一般女生一樣,對婚禮都有很浪漫的憧憬,渴望成為全世界最漂亮、最幸福的新娘,在大家的祝福中步入禮堂。

  只是想到結婚的事,可能會驚動到母親,惹來一場不必要的風波,她立即又退卻了。

  與其有場隆重的婚禮,成為大家羨慕的焦點,她更想要安穩平凡的生活,只要他們三人能在一起就好了。

  「辦婚禮好麻煩,而且泱泱都那麼大了,哪有兒子參加爸媽的結婚典禮,那感覺好奇怪。」她掰了個理由。

  「哪會奇怪?我想那小傢伙要是知道我們要結婚,肯定會樂得想當小花童。」他太瞭解兒子愛湊熱鬧的個性了。

  「我覺得現在這樣的生活也很好啊!而且我們之間又不差那場婚禮、那張證書。」她撒嬌在偎靠他的胸膛,試著打消他的念頭。「難道你會因為缺了那張結婚證書而少愛我一點嗎?」

  「這不是儀式和證書的問題,而是誠意的問題。」

  「我還是覺得好麻煩,光想到要試婚紗、挑喜餅、決定婚宴地點等等,就覺得好累喔!這個問題我們以後再談啦!」她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縮進棉被裡,努力裝傻過去。「好困喔,我先睡了喔!」

  「我們的問題還沒討論完!」他低聲抗議。「唯心……」

  「我睡著了。」她閉上眼睛,學著泱泱慣用的「裝睡絕招」。

  「睡著了喔?」他墨黑的眼底閃過一絲邪惡的光芒,雙手不安分地游移在她纖細的腰間,鑽入她的衣服裡。

  他俯身,將溫熱的唇貼在她的頸側,頑皮地挑逗她的每個敏感地帶,留下一圈圈紅紅的齒印。

  她閉眼裝睡,努力忽略身體傳來的那股酥酥麻麻的感覺。

  「這麼困嗎?沒關係,我有一百種可以把你叫醒的方法……」他在她耳邊輕柔地呵氣,大手則邪惡地探身她的雙腿間。

  「喂!」她霍地睜眼,按住他不安分的手,軟軟地抗議道:「哪有人會用這麼無賴的方式叫人起床啊!」

  「我還可以用更無賴的方式逼你嫁給我喔!」一抹曖昧兮兮的笑容浮上他的嘴角。

  她嬌嗔道:「喂,你不要太過分喔!」

  「要求孩子的媽媽嫁給孩子的爸爸,這樣很過分嗎?」他一臉無辜的表情。

  「人家指的不是這個啦!」她瞪了他一眼,白皙的臉頰浮上淡淡的紅暈。

  「反正你也被我吵醒了,不如我們來做點有意義的事……」他曖昧地暗示著。

  「什麼有意義——」

  他俯身,吻住她微啟的唇,吞噬她未竟的話語,然後深深地加重這個吻,迷戀地品嚐她唇裡迷人的氣息。

  兩人沉溺在熱吻裡,完全沒發覺掩上的房門被拉出一條縫隙,一抹小小的身影溜進了房內。

  「媽咪——」泱泱大叫道,驚動了在床上熱吻的兩個人,他們迅速地分開來。

  「泱泱?」唯心縮在被窩裡,拉起被扯掉的肩帶。

  「你不是睡了嗎?怎麼又起床了?」於開齊的眉頭皺了起來。

  「剛才爬起來上廁所。」泱泱解釋道,小小的身子跳上床。「媽咪,我想跟你們一起睡覺。」

  「不行!」於開齊不假思索地拒絕。

  「為什麼?我一個人睡覺很孤單欸!」泱泱扯起被單的一角,慢慢地往前爬,硬是要擠在兩人中間。

  「兒子,寂寞是一輩子的課題!」於開齊面向泱泱,拍拍他的肩膀,嚴肅地說:「你必須自己面對它,快回去自己的房間睡覺。」

  「聽不懂。」泱泱困惑地睜著大眼,接著馬上投入唯心的懷抱,耍賴地說:「反正我今天就是要睡這裡!」

  於開齊咬著牙,瞪著泱泱。

  「好啦,今晚就讓泱泱陪我們睡啦!」唯心朝他使了個拜託的眼色。

  「耶!」泱泱興奮地摟住唯心的腰,膩進她的懷裡,意外發現她的脖子又有紅色的點點。「媽咪,你們又在玩吸血鬼的遊戲喔?」

  唯心尷尬地摸摸被吻紅的脖子,答不上話來。

  「不要說話,再說話就回你的房間自己睡覺!」於開齊沉聲說著,將泱泱小小的身子從唯心身上拉下來,替他蓋好被毯。

  「那爸爸不睡嗎?」泱泱天真地問:「人家很想睡在爸爸和媽媽中間欸,這樣我們可以玩漢堡夾肉,我當小肉餅!」

  「誰要跟你玩漢堡夾肉!」於開齊粗聲粗氣地說。

  「快睡覺,不要吵了。」唯心哄著泱泱。

  「爸爸要去哪裡?」泱泱拍拍身邊的空位,要他躺下來。

  「去洗衣個冷水澡!」於開齊無奈地朝浴室走去。

  洗冷水澡?泱泱不解地看著他。

  唯心望著房裡的一大一小,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

  再幸福也不過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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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0-7 23:02:17
第八章

  星期五晚上,偌大的客廳,泱泱獨自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

  鈴——

  驀地,茶幾上的手機響起,打斷了泱泱的注意力。

  他朝浴室門口喊道:「媽咪,你的手機在響啦~~快點出來接電話~~」

  等了幾秒鐘,只有嘩啦啦的水聲回應他。

  鈴——

  手機固執地響個不停,泱泱只得拿起遙控器,將電視的音量調小,接起手機喊道:「喂~~」

  「喂?」一束軟軟的童音傳到話筒的另一端,令童母困惑地皺起眉,頓了一會兒後,又說道:「請問這是童唯心的電話嗎?」

  「對啊,這是媽咪的電話!」泱泱握著手機,直率地說。

  「你媽咪?我是要找童唯心。」童母納悶地說。

  「我媽咪就是童唯心啊!」泱泱皺起兩道小小的眉毛。

  「那你爸爸是誰?」童母沉聲問道。

  「於開齊。」泱泱有問必答。

  「童唯心跟你們住在一起?」童母拔尖音量對著電話嚷著。

  「爸爸和媽咪,我們全家人一定要住在一起的啊!」泱泱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覺得這個要找媽咪的人怪怪的。

  媽咪和爸爸住在一起很奇怪嗎?

  「童唯心人呢?叫她來聽電話!」童母命令道。

  「媽咪在洗澡欸。」泱泱探頭又望了浴室一眼。「我剛才已經有幫你叫一次了,但媽咪好像沒聽到。」

  「那叫於開齊來聽電話。」童母嚴厲地說。

  「爸爸跟天恩舅舅去應酬,還沒有回家。」泱泱說。

  「天恩舅舅?」童母拔尖音量。

  「對啊,天恩舅舅就是媽咪的哥哥,我都叫他天恩舅舅,上回他請我們全家人去吃飯,還送我給我一組鋼彈模型,超酷的!」泱泱愈說愈興奮。「而且,天恩舅舅也有在玩鋼彈的電玩喔!他——」

  喀!

  「喂?喂喂喂~~」泱泱喊了幾次,發現話筒另一端已沒了回應聲。「怎麼這麼沒禮貌?要掛電話也不說再見……」

  他納悶地望了斷訊的手機一眼,將它放在茶幾上,抓起遙控器,又將音量調大了一點。

  他整副心思馬上又被螢幕上的卡通影片給吸引走了。

  ***

  二十分鐘後,唯心洗完澡,吹乾頭髮走出浴室,來到客廳,朝著坐在沙發上的泱泱喊道:「泱泱,很晚了,該上床睡覺嘍!」

  「我想等爸爸回來再睡。」泱泱說。

  「爸爸跟天恩舅舅還有幾個施工廠商在討論事情,要很晚才會回家,我們先睡好不好?」唯心放柔聲音。

  「那媽咪抱我,我才要睡覺。」泱泱撒嬌道。

  「要是讓你爸爸知道,你這麼大了還要人家抱,他一定會生氣的。」唯心摟住泱泱小小的身子,柔訓道。

  「那就當是我們的秘密,不要讓爸爸知道就好了。」泱泱膩在她懷裡,完全忘了方才有人打電話找媽咪、他與陌生人談話一事。

  唯心如同往常一般,替泱泱蓋上棉被,和他頭靠著頭,念著故事書,溫柔地哄他入睡……

  忙碌的星期一,「黎恩企業」台北分公司的會議室裡,正在做施工進度報告。

  與會的人包括分公司執行長黎天恩、童唯心、幾位管理級的高階主管,廠商方面則是於開齊,還有負責營建施工的張主任。

  正當大夥兒在開會時,接待櫃檯起了一陣蚤動,接著,一串雜沓的腳步聲往會議室走來,沉重的門扉被用力推開。

  「女士,童副總經理正在開會,請留步——」梁秘書邊走邊喊道,幾乎攔不住眼前這位穿著香奈兒斜紋套裝的女士。

  童母風塵僕僕地自輪敦飛回台灣,下飛機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台北分公司,用力地推開會議室的大門,全然不顧身後梁秘書的叫喊聲。

  「童唯心——」童母推開門嚷道,打斷了進行中的會議,引來一陣側目。

  「副總經理,這位女士要找您,我攔不住她。」梁秘書尷尬地站在門口。

  「媽……」唯心抬眸對上母親慍怒的臉龐,驚愕得快說不出話來。

  她突然想到,上星期她在手機上看到一通母親的來電,通話時間還長達好幾分鐘,但她一直不記得兩人有通過話,該不會是被泱泱接起,洩漏了她和於開齊住在一起的秘密吧?

  「阿姨,你來台灣之前怎麼不先通知我一聲呢?」黎天恩站起身,走上前與童母打招呼。他受傷的左腳已經卸下石膏了,但走起路來還是有點微跛。

  於開齊望向門口,盯視著眼前雍容華貴的婦人,她全身散發出一股非常尖銳強悍的氣勢,與唯心的溫婉氣質完全不同,但仔細看,兩人眉眼之間還是有相似之處。

  童母卑鄙開黎天恩,大步跨前走到唯心的面前,揚起手,甩了唯心一個巴掌。

  啪!

  突如其來的一巴掌,將會議室的人全都嚇傻了,於開齊立即衝上前,擋在唯心的面前。

  熱辣辣的掌印不只打偏了唯心的臉,也打掉了她的自尊,她撫著被打偏的臉龐,僵愣在原地。

  「唯心……」於開齊運用身材的優勢將她護在懷裡,心疼地拉開她的手,瞧見她臉上的掌印,心疼不已。

  「各位,會議到此結束,其餘的事項我們再約時間討論!」黎天恩當機立斷地喊道。

  大夥兒見氣氛不對勁,紛紛收拾桌面上的資料,一一離去。

  偌大的會議室內,僅剩下盛氣凌人的童母,一臉無奈的黎天恩,還有於開齊和童唯心。

  「阿姨,你這是做什麼?」黎天恩撫著怞痛的太陽袕,沒料到繼母會突然闖進會議室內,而且還毫不留情面地甩了唯心一巴掌。

  再怎麼說,唯心也是公司的高階主管,這些事要是傳到職員耳裡,多少會影響她的形象。

  「天恩,連你也跟著她一起瞞我!不只把旗艦店設計案讓姓于的傢伙負責,還騙我說你替她找好房子,說什麼分公司的業務需要她打理,根本全是一堆謊話!」童母氣得口不擇言。

  那晚,她在電話裡頭得知女兒又跟姓于的男人廝混在一起後,立即托輪敦總公司的人員探查台北分公司的狀況,得知黎天恩居然把旗艦店的標案給了於開齊,怪不得女兒想留在台北,不回輪敦了。

  唯心默默地垂下臉,對於母親的指責無動於衷,反正她習慣了,在輪敦這五年,比這更難聽的話她都聽過,她比較介意的是……竟然讓於開齊目睹了這麼難堪卑微的一面。

  「阿姨,阿齊是憑著自己的實力參加競圖比賽脫穎而出的,在唯心來台灣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他們兩人的關係。」黎天恩澄清道。

  「伯母,唯心做錯了什麼事?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呢?」於開齊將唯心護在懷裡,瞥見她紅腫的臉頰,心疼不已,恨不得替她承受這一切。

  「她做錯什麼事?你還好意思問我!」童母瞪著眼前高大的男人,認出他的身份。

  當年女兒私奔結婚,她透過徵信社取得於開齊的資料和照片,兩人在電話中曾交談過幾次,就算記憶不深刻,但由他護住唯心的姿態,也能猜出他的身份。

  從小她讓女兒吃好、穿好、用好,受最好的教育,把她保護得無微不至,處處為她的幸福著想,卻因為於開齊的出現,大好前程幾乎都給毀了,教她怎能不氣呢?

  好不容易她把女兒從那間又小又舊的公寓救出來,沒想到一回到台灣,再碰上於開齊,兩人又舊情復燃,完全不把她這個當母親的放在眼底!

  「伯母,我知道當年的事是我的錯……您說我毀了唯心的人生,您要我放手,我放手了……」於開齊將梗在心中多年的苦說出口。「您說我只是個泛泛之輩,給不起唯心幸福,我也憑著自己的能力開了一間設計公司。以前我不能給唯心的,現在我全都給得起了。」於開齊眼色堅定地望著童母。

  唯心怔怔地望著於開齊堅毅的側臉,胸口驀地揪緊,心底湧起一股強烈的情感,眼底沁上一層感動的淚光。

  「伯母,您知道我為什麼要把公司的名字取作『齊唯』嗎?因為它提醒著我,要為唯心的幸福奮鬥。」於開齊頓了一下,又說道:「我也希望有一天,您能在世界的一隅看到我努力的成果,證明我不是一個泛泛之輩,而是值得唯心托付終身的對象。」

  於開齊終於明白,為什麼每回和唯心提到結婚的事,她總是裝傻,含糊地帶過去。

  原來她不是對婚禮沒憧憬,不是不在乎那紙證書,而是懼怕她母親。

  於開齊的一番話讓童母的面子有些掛不住,不管眼前這男人現在有多成功,但讓女兒懷孕休學,讓她的人生蒙上污點卻是不爭的事實。

  「唯心,現在我給你兩條路選,一是跟我回輪敦,二是留在台灣。如果你想留在台灣,休怪我無情地跟你斷絕母女關係!」童母寒著臉,下達最後通牒。

  「媽,你為什麼要這樣逼我呢?」唯心沮喪地垮下肩,哽咽道:「我是人,不是機器人,我有自己的意志、有感情、有思想,我不可能永遠一直照著你的意思生活……我是你的女兒,不是你的附屬品,更不是你的炫耀品。

  「因為一次青春的叛逆,我付出的代價,不管是休學、未婚懷孕、當起小媽媽,那些全都是我成長的一部分,你不能永遠把它看作是我人生的污點……當你在乎自己的面子問題時,能不能關心一下我的感受?」唯心一邊流淚,一邊把積鬱在心底多年的話說出口。

  童母的臉色沉了下來,唯心的一番話彷彿一把斧頭般,狠狠地劈向她,令她既難堪又難受。

  說到底,她就是無法接受自己的女兒休學懷孕一事,她以為用距離將他們隔開,就能抹去那段荒唐的歲月。

  「你是我的母親,你叫我選擇要不要這段親情,但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是一個七歲小孩的媽媽?」她的眼神透著一股堅毅的神色,拉起於開齊的手,決絕地說:「如果我選擇要當泱泱的媽媽,就不能當你的女兒的話,那……對不起,我不會拋下自己的小孩。」

  唯心緊握於開齊的手,越過母親的身邊,頭也不回地離開會議室。

  砰的一聲,沉重的門扉被關上,難堪的靜默迴盪在會議室裡。

  「反了,全反了!唯心遇上那個姓于的傢伙就昏頭轉向,認不清東南西北了!」童母氣得頭昏腦脹,支著額頭坐在皮椅上,藉著數落唯心的錯,為自己找個台階下。

  「阿姨,放手吧!讓唯心自由吧,她有自己的人生要過。」黎天恩以旁觀者的身份勸道。

  「天恩,難道連你也認為我做錯了嗎?從她爸爸過世後,我那麼辛苦地把她拉拔長大,什麼都給她最好的,處處替她未來著想……」童母的臉色黯下,沒想到女兒竟為了一個男人拋下她,所有的辛苦全白費了。

  「阿姨,你的出發點沒有錯,但愛她的方式錯了。你期望唯心有怎樣的未來,和她想過的人生並不一樣。」黎天恩緩頰道。

  「也許兩人青春年少時,曾經叛逆過,但那些都已經過去了。你該給自己,也該給她一個機會,試著去接受她的選擇,去看看於開齊是個怎樣的男人,也看看她的小孩。如果你繼續緊抓著唯心不放,只會徹底失去她。」黎天恩勸道。

  童母抿緊唇,沒有搭腔。

  「阿姨,你先在這裡休息一下,我請秘書替你泡杯茶來。」黎天恩離開會議室,留給她一個獨處的空間。

  童母疲憊地坐在椅子上,仔細回想著唯心和黎天恩的話,陷入自己的思緒裡——她愛女兒的方式真的錯了嗎?

  方纔決裂的爭吵,那些全是女兒的真心話嗎?

  唯心拉著於開齊的手,搭電梯下樓,沿著大樓的長廊走著,陽光穿過雲層,映照在中庭的草皮上。

  他停下腳步,箍住她的肩膀,凝睇著她臉上淡淡的掌印,低聲問道:「還痛嗎?」

  「不會。」她將臉埋在他的胸膛,眼淚不能抑制地流了下來,濡濕了他的襯衫。

  「唯心,對不起……」他摸著她的背,內疚地說:「如果當初我知道你回輪敦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說什麼我都不會跟你離婚的。」

  唯心摟住他,將臉埋入他的肩窩。和母親這麼一吵後,她的人生真的只剩下於開齊和泱泱了。

  雖然她用了最激烈、最難堪的方式說出真心話,但她並不後悔。她也很想當母親心中乖巧的女兒,但如果條件是必須放棄於開齊和泱泱,那她做不到。

  「你就是因為怕造成今天的局面,所以才遲遲不肯答應我的求婚,對不對?」於開齊捧起她的臉,輕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

  「欸……」她為難地點點頭。

  很多次,她在書房和母親通電話時,都很想跟她坦白自己跟於開齊復合了,甚至還有再婚的打算。

  但,母親只要聽到和於開齊有關的事,講話的語氣就明顯又刻薄起來,簡直無法溝通。

  如今吵開來也好,反正不管母親同不同意,她這輩子是不可能再和於開齊分開了,她不想一直活在欺瞞母親的謊言裡。

  她一點兒也不想傷害母親,但母親給的愛幾乎令她窒息,彷彿有一條無形的繩套圈住了自己的頸項,讓她只能依照母親的方式生活。

  但,這樣的人生好累……

  「唯心,謝謝你選擇我和泱泱。」於開齊既感動又愧疚,他無意讓她們母女倆為了泱泱和他而決裂。

  「我答應過你和泱泱,不管未來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離開你們……」她抬起含淚的水眸,柔柔地望住他。

  「也許對你母親來說,我們當年的愛是場荒唐的錯誤,但對我來說卻是生命裡最美好的一部分。」他頓了一下,篤定地說道:「擁有泱泱更不是一個錯,雖然他的出生改變了我們的人生,讓我們吃了不少苦,但卻見證了我們的愛情。」

  他的一番話,令她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母親拚命地否決她的過去,將她年少輕狂的愛戀視為人生的污點,但於開齊卻教會了她用不同的觀點去看待自己的生命。

  「對我來說,你和泱泱都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人,是你讓我從一個大男生變成一個男人;而泱泱則是讓我從一個男人,變成一個爸爸,你們教會了我付出和責任。我很感謝你當年願意生下泱泱,他是你給我生命裡最美好的禮物。」於開齊溫柔地說著。

  「阿齊……」她緊緊環抱住他,任憑感動的淚水不能抑制地奔流著。

  他的這段告白,比任何甜膩的情話都教她動容。

  她無法想像,如果自己沒有遇上於開齊的話,她的人生會變得怎樣?被動、馴順地接受母親的安排,活得像個沒有熱情的機器人嗎?

  雖然愛上於開齊,讓她平坦的人生路有了曲折,但他的愛卻豐盈了她的生命。

  就算未來的日子再苦,她也甘心陪著他一起過。

  他捧起她淚眼斑駁的小臉,輕輕揩去她眼角的淚水。「唯心,當年我們太過年輕,撐不起對方的人生,但現在我有信心能給你幸福,所以……再嫁給我一次好嗎?」

  「好。」她不假思索地說。

  他俯身,在她的唇上重重一吻。

  「我們已經蓋好章了,不許反悔。」他凝視著她。

  「絕對不反悔。」她踮起腳尖,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唇。

  兩人相擁著,把對彼此的濃烈情感,全化成一個又一個熾烈的熱吻,纏綿且親密地吻住對方……

  ***

  於開齊和童唯心決定再婚後,最開心的人莫過於泱泱,他奉命在這場隆重的婚禮擔任小花童,引領著新人出場。

  婚禮選在郊區一間白色的教堂進行,於媽媽動員了家庭內所有的成員幫忙佈置會場,數不清的香檳色玫瑰花和氣球營造出浪漫又溫馨的氣氛。

  一向視唯心為親生女兒的黎叔,聽到兩人要結婚的消息,特地從輪敦搭飛機回來,以父親的身份牽著唯心走進禮堂。

  而童母也在黎天恩的陪伴之下,坐在觀禮席上。雖然先前兩人起了激烈的口角衝突,但也因為那場爭執,讓她重新檢視自己和女兒的關係,試著接受於開齊和七歲的外孫。

  典禮開始。

  樂團演奏起結婚進行曲,泱泱穿著一套小西裝,脖子上還戴著一個紅色的小集結,拎著一個小花籃,笑嘻嘻地將玫瑰花瓣撒在紅色的地毯上。

  當泱泱走過童母的面前時,她心口一窒。那雙靈動的眼睛和紅潤的小嘴,與唯心長得一模一樣,教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小花童幾眼。

  黎叔挽著穿著一襲高雅白紗禮服的唯心緩緩地走過紅毯,接受兩側親友的祝福,來到牧師面前。

  於開齊西裝筆挺,迷戀的目光緊緊鎖住她美麗的身影,兩人眸光相鎖,彼此的臉上暈染開一抹淡淡甜甜的微笑。

  老牧師一臉嚴肅地站在台上,手裡捧著一本聖經,開始宣讀誓詞。

  「於開齊,你是否願意娶童唯心為妻,按照聖經的教訓與她同住,在神的面前和她結為一體,愛她、安慰她、保護她、尊重她,直到離開這個世界?」老牧師隔著厚重的老花眼鏡,盯著眼前的新人。

  「我願意。」於開齊目光深情地望著唯心。

  老牧師滿意地點點頭後,又說道:「童唯心,你願意於開齊做為你的丈夫,與他同度神聖的婚姻生活,與他一生相愛、苦樂與共嗎?」

  唯心隔著薄薄的白紗,定定地看著於開齊,眼眶蘊起了幸福的淚光。

  兩人一路跌跌撞撞,歷經多年的分離與思念折磨,終於在這一刻要修成正果,所有受過的苦,都有了代價。

  坐在觀禮席上的泱泱望著發愣的媽咪,緊張地站起身,小手圈在嘴邊,喊著:「……快喊我願意~~我願意啦~~媽咪~~快喊我願意……」

  泱泱急著提醒唯心,擔心她緊張到忘記回答。

  他俏皮的舉止,成為婚禮上的另一個焦點,引來一片笑聲。

  「小朋友,請勿干擾婚禮進行。」婚禮司儀持著麥克風喊道。

  於開齊和唯心兩人不約而同地轉身,望著一臉緊張兮兮的泱泱。

  「貝比,來媽咪這裡……」唯心朝泱泱招手。

  泱泱興奮地衝到台上,站在唯心的身邊。

  「我媽咪說願意嫁給爸爸,我們三個人要永遠在一起!」泱泱大聲地說。

  「我願意。」唯心牽著泱泱的手,笑得一臉甜蜜,回答牧師的問題。

  於開齊失笑地瞟了兒子一眼,寵溺地摸摸他的頭。真是愛湊熱鬧的傢伙,連婚禮宣誓儀式都要插一腳才甘心。

  「既然新郎、新娘都願意,那我們請兩人交換結婚信物。」老牧師說道。

  當伴娘將結婚戒指送到台前時,泱泱又興奮地說:「爸爸,我幫你戴結婚戒指!」

  「小朋友,那個戒指是新郎要幫新娘戴的,不是花童幫新娘戴的。」老牧師出聲制止。

  「爸爸,可以讓我幫你們戴戒指嗎?」泱泱期待地看著他。

  「好。」於開齊完全拿兒子沒轍。他可以接受兒子幫忙戴婚戒,但代吻新娘這件事就不行了。

  泱泱拿起戒指,分別戴在於開齊與唯心的手上。

  唯心揚眸看著於開齊,笑得一臉甜蜜,也被泱泱逗得十分開心。

  「願這對戒指成為你們終身相愛、永結同心的信物。」老牧師受不了愛鬧場的小花童,急著結束證婚儀式。「現在,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於開齊掀起唯心頭上的白紗,低頭吻住她紅潤的蓄謀芳唇,兩人甜蜜地擁吻著,幸福的氣息感染了教堂裡的所有人。

  泱泱朝著坐在觀禮席上的於媽媽和小鳥姑姑開心地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YA!

  丘比特任務——「再婚通告」成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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