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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橙諾]妻奴養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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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4 00:28:18 |倒序瀏覽
妻奴養成 作者:橙諾

Z小姐是何楚墨替佟海音取的外號,那時他還不識得她。
每個星期六中午的十一點十五分,是他跟她相遇的時刻, 
在這家複合式咖啡廳裡,她老是坐在桌號Z,他的斜對面。 
他總是對她有很多的好奇、猜想、幻想與評斷─ 
他猜想她是單親媽媽,不然怎麼老是帶個一個可愛的女娃娃; 
他猜想她是不願曝光的女明星,不然幹麼戴大墨鏡、包緊緊; 
他最不願她是別人婚姻的第三者,卻看見人家太太找她算帳。 
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有這麼多的好奇,過多的注目, 
他豈會不知道自己的心是怎麼回事?根本就是被Z小姐吸引了! 
所以誤會她是人家的第三者,他才會這麼不痛快。 
知道她不是孩子的媽媽,他的心情才會有那麼點好……  
該怎麼追喜歡的女孩,他不是很有經驗, 
總之他盡量有求必應,反正她開口要幫忙時他也很難拒絕, 
看她單純又欠人照顧,他全攬下做了,就連不該做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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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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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4 00:28:57
第一章  

        第一次見到Z小姐,是三個月前的事。  

  Z小姐總是準時在每個星期六中午十一點十五分,走進這間名為「初秋」的複合式咖啡廳裡,坐在桌號Z,最靠近角落的座位,就在他慣座的那張桌子斜對面。

  隨手一紮的長直髮,不論天氣暖涼,臉上總是戴著的復古式雷朋大眼鏡,與脖子上圍著拉高得幾乎想掩住口鼻的大圍巾.....她總是身著長袖外套與長牛仔褲,將自己裹得密不透風。

  何楚墨曾經從身不合宜的裝扮猜想,她或許是個不願身分曝光的女明星。

  但是,當Z小姐為了用餐,卸下她的眼鏡與圍巾這些想遮掩她外貌的配備時,何楚墨便知道自己錯了。

  她不是任何一個女明星,卻比任何一個女明星更耀眼。

  完美的膚質與臉型、小巧挺直的鼻梁、光潤細緻的下巴、豐潤厚實的雙唇.....最顯眼的是,她鑲嵌在臉龐上的那雙麗眸既黑且沈,帶著奇異的光澤與透亮,深邃燦亮得惹人注目,令人想稍稍移開目光都不成。

  她的雙眼令他想起職場上前輩曾贈送給他的,據說能夠助正財與帶來身體健康的一串墨晶手鍊。

  很明豔,太過豔麗,她明明沒有化妝,卻令他聯想到化妝品看板上代言大紅色唇膏或唇蜜的那類型光彩奪目女藝人。

  於是,這週也是如此,當Z小姐走到櫃檯前點餐時,那些原本只敢往角落偷覻的眼光便瞬間大膽起來,往她身上大瞧特瞧個過癮。

  難怪她要坐在最角落,難怪她要弄些欲蓋彌彰的裝扮,或許,Z小姐直接戴個面具出門,也會比她脫下了面具之後低調?

  何楚墨想,若是她身邊沒有帶著個孩子,她得到的關注眸光甚至會比現在得到的還要多上許多。

  「瑪瑪、饅饅、麻麻.....」一如往常,當Z小姐點完餐回到座位上時,坐在兒童餐椅上,興高采烈正在玩著彩色塑膠餐具與杯盤的稚嫩女娃娃,用柔軟的童音嚷了一長串聽不出究竟是「媽媽」還是「饅饅」的單音。

  「盼盼,我知道妳很餓,我等等會讓妳吃一些餐前麵包,喝一點葡萄柚汁,但是,妳也別淨衝著我叫媽啊。」Z小姐愉快地笑了起來,又說:「盼盼,我是阿姨,來,叫姨,姨───」正確且清晰的作出嘴形。

  一歲左右的小女孩格格笑,拿著湯匙在空中胡亂揮舞,嘴裡還是持續發出一連串難以分辨的發音。

  瑪瑪?饅饅?麻麻?

  究竟是長輩逗弄孩子吃東西時喜歡用的「饅饅」?還是「媽媽」?

  小女孩是用來表示自己餓了想吃東西?還是在叫美得驚人的Z小姐「媽」?

  何楚墨心中略感疑問,但Z小姐急忙糾正小女孩稱謂的態度,與他的工作直覺幾乎令他想也不想便猜是後者。

  他是一名公職人員,目前在社會局服務,負責的是婦女福利與單親家庭的部分。

  而他之所以坐在「初秋」裡,是因為獨住的他平日早睡早起,週末上午難得睡得晚,沒心思準備早餐,於是養成了在住所附近的咖啡廳一次解決早午餐的習慣。

  於是,便同時開始了他對Z小姐若有似無的觀察。

  最開始,Z小姐只是那身在微涼時節裡毫不協調的厚重裝扮吸引他多望了幾眼罷了。後來,真正令他關注的,卻是Z小姐與那位形影不離的小女孩之間的互動。

  是單親媽媽吧?他想,而且是有口難言的那一種,何楚墨如此猜測。

  他心裡清楚,現代社會雖然講究女男平等,但是婦女們其實不論在家庭裡或是在職場上,多半還是居於弱勢。尤其,當女人還是一個需要獨立扶養孩子的單親媽媽之時,讓孩子叫自己阿姨,真的會比孩子叫自己母親來得方便許多。

  像Z小姐這樣的個案,他委實接觸過不少。

  但,又能如何呢?他因著工作遇到的不完美家庭已經夠多了,他沒有餘力在下班後還得關心另一對母女過得好不好。

  將心思拉回至眼前的筆記型電腦螢幕上,低頭繼續用餐與消化公務,直到離開「初秋」前,何楚墨都沒有發覺Z小姐與她的女兒已經早他一步消失在咖啡廳裡。

  他是有些訝異會在「初秋」旁的小巷子裡遇見她們母女倆。

 ※  ※  ※   ※  ※   

  Z小姐與小女孩兩人趴伏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不知道在某輛車底下探看著什麼。
 
  禁不住好奇心的驅使,何楚墨走到她們身後一瞧,這才發現兩人原來目不轉睛、滿心期待地望著車底下的一團綿軟軟物體。

  這身形與毛色.....約莫是小貓吧?

  不過就是隻貓,她們兩人竟然等待期待盼得像在看什麼稀世珍寶,何楚墨唇角微勾,隱約感到有幾分滑稽。

  正想舉步離開,沒想到在車底龜縮了大半天的小貓,忽地以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跑出來,迅捷地掠過她們母女眼前,跳上汽車引擎蓋,又跳上磚牆,把她們兩人嚇了好大一跳,跌坐在雨後水泥地的一灘水窪上。

  Z小姐沒有發現何楚墨就站在她們身後,只顧著逕自拉起女兒察看。

  「哎喲,盼盼,我褲子好濕,一定都髒了,好的呢?我看看.....哇啊!妳竟然連尿布都黑了,哈哈哈!」她攏了攏小女孩的洋裝,一邊大笑,一邊仔仔細細檢查她頭臉手腳,慶幸小女孩的身上沒有擦傷。

  方才嚇了一跳的小女孩眼眶含淚,楚楚可憐外加一臉委屈,撲上前去向放聲大笑的沒天良母親討抱抱。

  「啊!妳的手都是泥巴水,妳還擦在我身上.....」低頭看向衣服上的兩個小黑掌印。「可惡,我也要弄髒妳的!」更用力的回抱小人,幼稚地在小衣服上留下兩團大大黑漬。

  「哇啊!妳連我的臉都抺黑了.....」一大一小拍來打去,就這麼在路邊玩了起來,最後扭抱嘻笑成一團。

  這麼愉快啊?連讓小孩喚自己一聲「媽」都不成,卻還能這麼樂觀與開心?

  弄不明白心裡是敬佩她多,還是覺得她可悲多?何楚墨想也沒多想,便從公事包拿出手帕與濕紙巾遞了過去。

  「啊?」佟海音愣了一愣,垂眸傻傻地望著何楚墨遞來的物品,想起應該道謝的時候,他已經跨步離開。

  「先生、先生.....」那道遠颺背影明明聽見她喚了幾聲,腳步依然疾行未停。

  呃?居然就這麼走了?

  佟海音一頭霧水地看著被強方塞進掌心的手帕與濕紙巾,有些哭笑不得。

  其實,這些東西,她包包裡明明也都有啊,她只是還想再玩一下嘛.....

  既然,他是一片好意,那停下來聽她道個謝,應該也不為過吧?走這麼急幹麼?真是的.....

  算了,佟海音將何楚墨遞來的手帕收進包包裡,拿出自己的濕紙巾為盼盼拭淨臉上、身上的污痕。

  下週拿到「初秋」去給他吧,若是他沒來,請店長轉交給他也成。

  她記得這個男人。

  他是「初秋」的常客,他總是比她早到,總是習慣坐在同一張桌子,五官疏朗清俊,蓬鬆的頭髮弧度十分自然,端正面龐也看來極為斯文舒心。

  他總是穿著POLO衫、立領襯衫或是休閒褲,這些略微休閒、非正式的衣著,但搭配在他身上,卻總令人感覺絲毫都不休閒,甚至還有幾分拘謹。

  他渾身散發著一股淡漠優雅的氣質,臉上神情始終冷靜淡然,帶著些許距離感,就像周遭的事物全然提不起他興致的模樣。

  雖然不是那種男模或明星般搶眼的長相,但那周身俊逸爾雅的氣質也足夠教人印象深刻了。

  佟海音還記得,他總是尚未用完餐點,便迫不及待地使用起筆記型電腦,或是整理起手邊的資料,直到她們離開餐廳前,都不會將頭抬起來隨處看一眼。

  於是,她一直都當他是咖啡廳內的一幅背景,而且還不太活動的那一種活動背景,卻沒想到,他今天竟然主動走過來,甚至還遞了手帕與濕紙巾給她,這真是令她受寵若驚.....

  「咿、姨、咿咿咿───」小女孩拉了拉佟海音的衣袖,像似對她的走神十分不滿地揮舞著小手臂,咕噥了一長串聲音。

  某個單音令佟海音猛然回神。

  「咦?盼盼,妳叫我『姨』嗎?」

  「咿、姨、姨姨姨───」小女孩眨著靈動大眼,繼續嘰哩咕嚕的下場為她換來了一個驚天動地幾乎勒死人的熱情擁抱。

  「天哪,我好高興!盼盼妳好棒,妳會叫我了耶!姊聽見一定也超級高興的。」死命狂勒,一個重心不隱又跌坐在地上,摟著小女孩的燦亮笑顏卻好開心,完全不顧自己的牛仔褲都是黑漬。

  「盼盼,妳怎麼會這麼可愛?我好喜歡妳喔,真是不想把妳還給姊.....妳當我女兒好不好?」

  「姨、咿咿咿───」鼓嘟嘟的臉頰跟努力擺動的小拳頭看起來像在抗議。

  「好啦好啦,我開玩笑的嘛!」佟海音愉快地笑了起來,捏了捏盼盼柔柔嫩嫩的小臉蛋。

  「妳放心啦!就算妳答應了,姊跟姊夫也不可能同意的.....盼盼,妳很幸福喔,大家都好愛妳。」佟海音起身,將外甥女抱到推車上,彎著身子為她扣安全帶。

  「對了,盼盼,姊去南部拍戲拍了好幾天,妳們母女倆這幾天都沒見到面,妳一定很想姊吧?姊剛剛打電話來,說她下午就到台北了,妳有沒有好高興?」盼盼是她二姊與二姊夫的孩子,全名叫做「顧盼」。

  「瑪、麻麻───」小女孩好開心地咧嘴笑,眼神水汪汪地,滿臉期待,跟著叫了好幾聲,也不知道有沒有真正聽懂。

  真的是,好粉好嫩,手感好好的蘋果臉,佟海音起身忍不住又伸手多捏了盼盼粉頰幾下。

  「這麼高興啊?那走吧,盼盼,我們趕快回家洗澡換衣服,洗香香等瑪麻,走嘍,出發!」

  戴上雷朋大眼鏡,圍好圍巾,佟海音推著推車,一路唱著改編的兒歌,將外甥女蛇行推回家,惹出小女孩成串嬌軟笑聲。

  兩人笑容燦亮亮的,被陽光暈烘得暖暖的。

  不知為何,佇足在防火巷裡,貪看著兩人走遠背影的何楚墨,雖然聽不清楚母女兩人說些什麼,心裡卻說不上為什麼地直發暖。

  這些日子以來,他就這麼看著Z小姐,看著、看著,似乎越看越習慣,越看越容易被她牽動,想忘不能忘,想藏不能藏.....

  ※  ※  ※   ※  ※ 

  她遲到了。

  整整三十分鐘零五秒,何楚墨原本以為她今天不會出現了。

  一連串同樣的動作,推開「初秋」大門,將孩子從嬰兒車上抱起來,單手收起嬰兒車,向幫忙她把推車拿進咖啡廳來的侍者點頭道謝,然後將孩子放到餐椅上坐好,拿下墨鏡與圍巾,走到櫃檯點餐。

  與前幾次不同的,是她這次的腳步還沒回到Z號桌,便在他身旁停下。

  「這個.....先生,上次謝謝你。」佟海音將何楚墨上次留給她的手帕與濕紙巾遞到他眼前,附送了一枚清甜笑容。

  「不謝。」何楚墨收下她遞來的物品,首次與她四目相對。

  墨色深濃的眼神,深不見底,蘊含靈秀光芒,彷彿稍有不慎,便會捲入那兩潭黑色漩渦.....心驚跳了一下,掩住那份暗湧,將視線從她臉上別開,平靜無瀾地回到桌上早報。

  「.....」就這樣?真的是,惜字如金哪,佟海音無奈地想。

  也好,她本來也就不善交際,若是寡言先生與她再多攀談個兩句,她恐怕也不知道該回些什麼話。

  瞧,她連現在該找什麼話題化解這份尷尬都不曉得。

  或許,便是因為對人際關係如此笨拙的原因,才會令她近年來一直窩在家裡經營網路生意?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適應群體生活,不論在公司行號裡上班,或是留在校園裡繼續深造,都沒有比她能夠在家裡獨立經營一份雖餓不死人,卻也無法大富大貴的小生意好。

  「手帕我洗過了,謝謝你。離去前,佟海音又補了一句。

  「嗯。」何楚墨連頭也沒抬,僅是對著報紙微微頷首。不能直視她,她的眸光太危險.....腦海中的某道聲音如此提醒他。

  唔,辭窮.....找不到話聊就算了,她本就不是熱情的人,佟海音聳了聳肩,旋身準備走回座位。

  才這麼一會兒的光景,從她身後傳來一陣細碎快速的腳步聲,她還沒回首,一句極有魄力與氣勢的女子口白便在她身後上氣不接下氣地響起───

  「總算被我找到了!妳!就是妳!」

  什麼?誰啊?佟海音疑惑回首,視線對上一張素不相識的女子臉龐。

  「妳怎麼可以這麼不要臉?我剛剛都看見了!妳快說,妳拿什麼東西給我老公,妳跟我老公又是什麼關係?!」

  誰不要臉?她認識她嗎?

  佟海音疑惑地東瞧西看,確認前後左右都沒有別人,眼前的女子的確是正與她說話之後,不解地問:「妳和我說話嗎?妳老公是誰?」

  第三者?介入別人家庭?這是她要女兒不能喚自己「媽媽」的原因嗎?

  何楚墨微微揚眸,睞了睞正朝佟海音破口大罵的女子一眼,從女子對白中仔細推敲。

  沒想到佟海音還沒來得及問出什麼,另一串更急更快,衝進咖啡廳裡的腳步聲瞬間為她揭曉了謎底───
  是方才與她碰面,面交一雙她網拍販售的嬰兒鞋的大學學長。

  「雅筑,妳聽我解釋,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子。」學長一把拉住咆叫著且情緒不穩的妻子手臂。

  「我不聽!我不聽!我通通都看見了,我看見你抽屜裡壓著好幾張她的照片,我還看見你跟她MSN,看見你們剛才在那個小公園裡碰面,她拿了個什麼東西給你.....我、我嫁給你六年了,我們的孩子還那麼小.....嗚哇───」戲劇化地嚎啕大哭。

  這、這是在演哪一齣啊?

  學長抽屜裡有沒有壓著她的照片她是不知道,但是,她與這位學長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面了,這次重新連絡上,也是因為學長買了她賣場的物品,說急著想取貨,極力遊說她出來當面交易的緣故,否則,她的賣場是不提供面交服務的。

  她佟海音頂天立地、清清白白,最害怕招惹有婦之夫,雖然,直到學長太太衝進來之前,她都不知道他原來已經結婚了。如果,她早知道學長是已緍身分的話,怎麼說她都會盡力避嫌,不跟學長單獨見面的。

  佟海音望了望失控的女人,再睞向手足無措的學長,視線與正瞧向這裡的何楚墨無奈相接,而沮地垂下肩膀,仰天長嘆了一口氣。

  就說,她不喜歡面交嘛!面交總是沒好事,不過就賣一雙嬰兒鞋而已,怎麼就會惹上這些有的沒的?

  這種狠瞪著她,以為她覬覦或勾引自己男人的怨毒眼神,她經歷過太多太多,也試著想躲開太多太多,怎麼再努力避免,卻都無法完全避開?

  「小姐,妳聽我說,妳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跟學長真的沒有什麼的,我───」點了點放聲大哭的女子手臂,卻被氣憤地一把撥開。

  「我不要聽妳說!我不要聽!你、妳,都是一丘之貉,我知道,他從大學時就對妳念念不忘,我、我是沒有妳長的漂亮,可是、可是.....妳怎麼可以這麼低級?妳怎麼可以跟已婚的男人上旅館?!」她從丈夫的公事包裡翻出了好幾張簽帳單,都是同一家汽車旅館。

  她裡有跟誰上什麼旅館?

  「小姐,妳先冷靜一下。」佟海音說得很努力,很沒好氣。

  她的清白事小,影響別人婚姻的事大。
  
  她還想繼續澄清些什麼,未料學長卻先拉住她手臂,搖了搖頭,投給她一個在妻子眼裡被誤會成眉目傳情的歉然眼神。

  「雅筑,妳聽我說。」學長按住妻子肩膀的手掌被瞬間拍飛。

  「我不要聽!你們這對姦夫淫婦!」女子摀住雙耳,忿忿咆哮。

  重覆的動作,鬼打牆似的對白.....佟海音想說些什麼卻使不上力也無人肯聽,而何楚墨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心中倍感荒謬。

  他想,他是有點失望,原來,Z小姐是這樣的人.....

  「先生、小姐,請你們在餐廳內喧嘩,如果你們不用餐,便請離開這裡,否則你們會打擾到其他客人。」侍者忽地出聲打斷。

  加上上前來勸說的侍者.....這、這場面真是越來越混亂.....佟海音暗自頭疼,卻沒有注意到一旁盯著她的何楚墨神色複雜,表情幽深難解。

  想到她是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女人,竟然讓他感到有種說不出來的煩躁感。

  「雅筑,我們離開了,有什麼事回家再說。」學長抓住羅雅筑手腕,向侍者說完抱歉之後,又轉頭對佟海音說道:「海音,抱歉,給妳看笑話了。」

  他是喜歡美豔照人的學妹多年,但求學時代曾經數次表白總被拒絕,即便兩人做不成情侶,談不成戀愛,他也並不想在學妹面前如此丟臉。他的外遇,另有其人。

  老公外遇、被咖啡廳趕人已經夠慘了,她老公居然還淨顧著對那女人道歉?羅雅筑望著先生向佟海音淨陪不是,百般討好的模樣越想越不甘心,一股不知從哪兒來的蠻力掙脫了丈夫,舉手便往佟海音臉頰招呼了熱辣辣的一巴掌。

  啪!

  何楚墨不知道自己為何在第一時間從椅子上驚跳起來。

  佟海音摀住臉頰,一臉不可思議地瞪著羅雅筑。

  還來不及出聲說句什麼,坐在兒童餐椅上搞不清楚狀況了許久,然後發現親親小阿姨被壞人欺負了盼盼癟了癟嘴,發出畢生最難得的驚世大哭!

  「咿、姨、姨───鳴哇──」哭得驚天動地,淒淒慘慘。

  這、欵、噯、唉.....她一向對婚姻觸礁的女性抱著極大的同情心,更何況,盼盼此時哭成這樣,再天大的事都往後擱吧,盼盼要緊。
 
  佟海音忽視臉頰上的疼痛,大跨步,才朝兒童餐椅旁走了兩步,一句出自於絕對好心,卻絕對會將場面越理越亂的對白在她身後隱隱地飄出來───

  「要吵去外面吵,別在孩子面前閙,再怎麼說,孩子都是無辜的。」難得開了金口的何楚墨如此說道。

  嚘?寡言先生這句話聽起來怎麼有點怪怪的?

  孩子?他這麼說,會不會讓人誤以為盼盼是她與學長生的孩子?

  佟海音腳步一頓,還沒做出反應,羅雅筑便搶先一步衝到哭得淚漣漣的小女孩面前。

  「這孩子.....妳的?竟然.....竟然連孩子都有了?!瞧那眼眉嘴,是與佟海音有幾分相像.....轉頭,猛搥丈夫,果真誤會了。

  「你這殺千刀的,沒良心,負心漢!」再轉頭,食指指著佟海音,繼續破口大罵。「還有妳,妳這不要臉的女人,枉費妳媽生了這麼張漂亮的臉給妳,淨是做些勾搭別人老公的骯髒事────」

  這麼大聲,盼盼哭得越來越厲害了。

  真糟糕.....佟海音走向前,抱起嚎哭不止的盼盼。不論這場鬧劇待會兒要如何發展與收拾,她的外甥女總是最重要的,得優先處理。

  「先生,小姐,請你們離開。」侍者再度提醒。

  「好了啦,雅筑,要鬧回家再鬧,別在這裡丟人現眼。」學長拉著太太的上臂往門外走。

  謝天謝地,這場鬧劇總算要演完了。

  「盼盼乖喔!沒事沒事,不哭不哭.....」佟海音軟言安撫。

  嘩!從身後灑來的一杯水,措手不及地潑得她與懷中的小女孩整身濕。

  這.....望著盼盼密睫上的點點水珠,佟海音腦子硬生生當機了兩秒,好不容易反應過來之後,卻是理智斷線,忍無可忍!

  回眸,怒瞪那個不分青紅皂白亂咬她一通的女人,將仍在哭泣的小女孩放回至兒童餐椅上,伸手推了竟然連孩子也攻擊的女人一把───

  「喂!妳!妳到底是有什麼問題啊妳?盼盼不是我的小孩,也不是妳老公的小孩,她是我外甥女,是我姊姊的孩子!妳什麼都搞不清楚,連小孩子也要撥是怎樣?!」拿起另一杯水,有樣學樣地往羅雅筑身上灑,想白白欺負她愛之如命的外甥女,門兒都沒有!

  「還有你!學長!我不知道你跟誰上旅館,但是你既然已經結婚了,總是要潔身自愛,你要跟我面交取貨拿學步鞋,至少也要先跟老婆報備一下,避嫌一下好不好?」

  揚眸,視線對上怔愣望著她的何楚墨,連他也遭殃。

  「還有你!該多話的時候不多話,不該說話的時候偏偏跳出來說話,場面已經夠亂了,你沒看見嗎?」手扠腰,狠瞪,美豔驚人的同時,也氣勢逼人。

  方才一直處於白白挨打的美麗小姐,突然殺出個令人嘆為觀止的絕地大反攻,「初秋」裡沒有人記該做出什麼反應,何楚墨是,學長夫妻檔亦如是。

  「現在,不吃飯的通通都給我出去!沒你們事的也別再看了,通通給我低下頭專心吃飯!」佟海音氣到怒火攻心,連圍觀看熱鬧的也一併遷怒。

  「盼盼,我們走,回家換衣服。」從包包拿出隨身攜帶的大毛巾蓋在小女孩身上以免她感冒,抱起首次看見小阿姨大發雷霆,卻意外止住哭泣的小女生,風風火火地接著推車便往門外走。

  「對不起喔,我的餐點一樣幫我出,等等我換過衣服再帶孩子來,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留給櫃檯一抺絕對歉然卻仍餘怒猶存的美麗笑顏,然後如風般地迅疾颳出去。

  室內空氣凝滯了兩秒之後才重新恢復流動。
  
  「好啦!鬧出這麼大的笑話,妳開心了吧?」驚愕過後,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學長拍了拍妻子身上水珠。「走了,再不回去換衣服,妳也要感冒了.....有什麼事要談要講,回家再說。」拍拍妻子臉頰,拎著又開始嗚嗚哭起來的女人往門外走。

  伸長脖子看熱鬧的人縮回座位,一哄而散,侍者走上前來,動手清理桌上、地上的水漬,臉上的表情從容得彷彿剛才什麼爭吵都沒發生過。

  方才紛紛擾擾的「初秋」瞬間恢復寧靜。

  何楚墨坐回座位,愣愣的,不知為何直想發笑。
「你!該多話的時候不多話,不該多話的時候偏偏跳出來說話,場面已經夠亂了,你沒看見嗎?」

  她對他說這話時,臉上那股要命的狠勁真是令人記憶深刻。

  她被誤解,被誤打一巴掌也一副不痛不癢、無關緊要的模樣,卻原來,孩子是她的罩門,原來,她對於她珍愛的人事物,是極富保護慾且極有魄力的。

  「喂!妳!妳到底是有什麼問題啊妳?盼盼不是我的小孩,也不是妳老公的小孩,她是我外甥女,是我姊姊的孩子!妳什麼都搞不清楚,連小孩子也要撥是怎樣?!」

  原來,她不是單親媽媽,也不是第三者.....

  何楚墨最終是完全棄守,唇邊跳出抺連自己都難以察覺的隱微笑意。

  想遮去什麼似地掩下長睫,垂眸望向適才在一陣大亂中幸而沒有遭受池魚之殃的筆記型電腦,本想繼續處理公務,卻沒想到今日的心情,無論如何,都靜不下來。

  她不是單親媽媽,也不是第三者,他的心情,很好、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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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4 00:29:24
第二章

  嬰兒鞋、學步鞋.....
  
  據辦公室裡某位已為人母的資深同事說,這個拍賣賣場裡的學步鞋車工極細,鞋底極軟,極適合正在學步的孩子穿。

  他記得.....Z小姐的外甥女還不太會走路,所以.....小女孩是不是很適合穿一雙好的學步鞋?

  何楚墨畢生以來,首度如此認真地逛起網路拍賣的賣場。

  沒想到仔仔細細地逛過來、瞧過去,還沒看出什麼門道,卻只覺得這賣家有幾分刁鑽古怪。

  只能提供滙款與寄貨,無法當面交易就算了,學步鞋還只分男女款,布料以賣家手邊的素材為準,不得挑花色,連樣式也不能選。

  簡而言之,就是買家只能告訴賣家鞋子要做幾公分的尺寸,其他部分都屬於賣家自由發揮的範疇,買家不能干涉,同意才能下標。

  這.....也未免太強人所難了吧?會同意的才有鬼。

  結果,會同意的鬼才真不少,何楚墨定睛一看,這賣家的評價,光是學步鞋的部分,短短半年內便已經超過百筆好評,他真是不敢相信。

  買嗎?一雙鞋要價幾乎二千,卻連花色圖樣都不能選擇,似乎太冒險了?

  不買?看那賣場上的成品,雙雙精美可愛,買家們的評價也一面倒地讚不絕口,直誇她的鞋子有多軟,孩子穿起來有多舒服,孩子有多喜愛.....

  「請問,我要買一雙鞋,最快什麼時候可以拿到?」沒有猶豫太久,何楚墨便在拍賣的問與答裡如此提問。

  「你好,請問是男生要穿的還是女生?鞋底要幾公分呢?」不出五分鐘,電腦那端便傳來回應。

  幾公分?這可問倒他了,他當然不知道Z小姐外甥女的腳是幾公分。

  「是女生,約莫一歲左右,還不太會說話,我要送人的,不方便問她孩子腳長幾公分。」他只能回答他知道的部分。

  這、這也太難了吧?一歲的孩子,有八公斤的,也有十四公斤的,那腳長,她從十公分到十六公分都做過.....佟海音在電腦前煩惱地想。

  「您有見過那孩子嗎?孩子高嗎?胖嗎?骨架大嗎?」最後只好這麼問。問問看,順便感覺看看買家的態度,若是要求太多太無理,她不會接這張訂單。

  「不胖,是個秀秀氣氣小女生。」

  「小女生啊?那、我手邊恰好有一雙十四公分的女寶寶鞋,寶寶若是身材嬌小,即使現在不能穿,再過幾個月便能穿到了,鞋子嘛,寧願買大也不要買小,若是您看過賣場規則可以接受,下標之後,最快.....唔.....」翻動了一下桌曆。

  「我明天幫您寄,下週二就可以收到了。」佟海音在鍵盤上敲出一長串字。

  不不不,他不要買了之後,結果孩子現在不能穿。

  「賣場裡的一歲女孩大多穿幾公分的?」何楚墨再問。

  「從十公分到十六公分都有,每個孩子身形不一樣,說不得準的。」

  何楚墨沈吟了會兒,又飛快鍵入。「十公分到十四公分,每個尺寸各買一雙的話,最快什麼時候可以拿到?」不如這樣吧!

  佟海音嘴裡那口花草茶差點噴出來。

  「您是說您要買五雙?」十、十一、十二.....她沒算錯吧?

  「是。」

  「需要刺繡繡小孩的生日或是生肖圖樣嗎?」如果要話,費工又費時,她交貨的時間便得抓鬆一點。

  「不需要。」他根本不知道小女孩的生日與生肖。

  「我的賣場裡不接受因花色不喜歡,或是尺寸想更改退換貨,您清楚吧?」不可置信地問。

  「清楚,我剛才看過賣場規則了。」回應得斬釘截鐵。

  「不能退換貨喔。」重覆提醒。

  「知道,最快什麼時候能拿到?」

  佟海音想了想。今天是星期日,而盼盼這幾日被姊姊接回去住,不在她身邊央著她隌,她加緊趕工的話,一週做四雙,應該沒問題。「下下週一。」

  「太晚了,我希望下週六之前能拿到。」週六,Z小姐會去「初秋」,可以的話,他這週便可以親自交給她。

  週六拿到,最晚週五就要寄了.....郵局現在寄件速度很快,最壞也還有快遞.....週五、週五,五天趕四雙.....

  「好,你下標吧。」

  一萬元的訂單,五雙嬰兒鞋,佟海音牙一咬,拚了。

  ※  ※  ※   ※  ※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事實證明,貪財是會招天打雷劈的。

  佟海音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想掐死那個竟然在她賣場裡留下第一筆負評的買家多,還是想掐死自己多?

  自從上週在「初秋」莫名其妙被鬧過一場之後,她的運氣便持續低迷,本以為賣場裡接了張大單,運勢也算開低走高了,沒想到依舊是悽悽慘慘戚戚。

  負評?負評?!她才正要去寄件,這人為什麼在她賣場裡留下負評?

  看看他的評價是怎麼說的?他說───

  物品未準時到達。

  今天是星期五,現在才只是星期五上午!

  他難道不知道郵差星期六有上班嗎?他難道不知道他明天還能收到商品嗎?

  枉費她連日來拚命趕工,忙到幾乎沒時間合眼;枉費她買一隻小鞋子都搭配了不同的布料花色;枉費她包裝得如此精美,甚至還為每雙鞋搭配了不同形狀、不同材質特製禮盒。

  「喂?何先生?您好,我是學步鞋的賣家佟海音。」她撥了通電話過去,客套嗓音中蘊含隱微怒氣。

  「是。」

  耳邊傳來的男嗓淡淡的,有種令佟海音想掐死他的冷靜疏離。

  想必他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好事?否則怎麼聽來如此鎮定與毫無愧疚?

  「我看見您留下的評價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天是星期五?」說得含蓄婉轉的禮貌話音下,只有想狠狠捏死這個男人的衝動。

  何楚墨坐在辦公室裡,拿著話筒的手略微頓了一頓。

  這位賣家的聲音似乎聽起來有些耳熟?但他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曾在哪裡聽過.....也罷,學步鞋比較要緊,他決定暫時忽略她的聲音。

  「是,妳沒有記錯,今天是星期五,而我說週六之前要收到。」何楚墨回應的口吻平平淡淡並且理所當然。

  週六之前?她以為,週六上午收到也算是週六之前?該不會是.....頰色忽而飄過一抺難為情的豔紅,心中略感懊惱。

  說來慚愧,那些「以上」、「包含」、「不包括」的數學題她自求學時代便搞不太清楚.....是她聽話聽得太快,沒有深思熟慮,所以理解錯了?

  但是,現在還只是星期五上午耶,若是他今日下午收到,也算是「週六之前」吧?他何必負評留得那麼急?

  佟海音本想出聲抗議,轉念一想,又覺得這種辯論與文字遊戲實在沒什麼好爭論的,她本就不是個好辯的人,更何況現在追究這些已經沒用了,如今的重點是,她得怎麼解決眼前的問題。

  「何先生,我正要出門去寄件,您明天中午之前會收到您訂購的商品,這樣可以嗎?」

  「明天上午十一點前能到嗎?」何楚墨問,沈穩嗓音依舊徐緩柔慢。

  他並不想咄咄逼人,但他介意的是,他能不能在Z小姐明天到達「初秋」前拿到商品,然後順利地將物品轉交給Z小姐,就當作是他那天魯莽說錯話,害她與她的外甥女被白白潑了一杯水的賠罪。

  他想,他是對Z小姐太過在意,她身上有某些特質,那麼張揚且徹底地吸引他的目光,令他明明白白,卻無能為力。

  佟海音低頭望向手中物品的收件地址,淺淺的嘆了口氣。

  她怎麼知道郵差明天會幾點到?也許十點半?也許十一點零五分?

  幸好,這地址還不算太遠,她親自跑一趟的話不會太麻煩。

  想起自己面交無好事的堅持與魔咒.....算了,都已經這麼衰了,她倒要看看,老天爺還能讓她再怎麼倒楣?

  不過,顏回不貳過,在面交之前,有件事情得先確認一下。

  「何先生,請問您結婚了嗎?有女朋友嗎?」她可不想再發生一次與有婦之夫面交,結果卻被人家太太找上門來算帳這種事。

  在電話這頭的何楚墨完全怔住,不明白她問這些做什麼?雖然明知道這賣家有些古怪,卻沒想到她古怪到這種程度。

  「這個問題與我們討論的學步鞋有什麼關係?」何楚墨不解地問,困惑語調依然沈穩。

  「當然有關係,請問您結婚了嗎?有女朋友嗎?」佟海音再度問了一次,想得到答案的意圖十分明顯。

  「妳先告訴我,這問題與學步鞋有什麼關係,我再決定要不要回答妳。」雖然佟海音的態度很堅決,但何楚墨這頭也是擺明了得先搞清楚她問話的動機,不願被她白白佔便宜。

  「如果何先生您未婚,而且沒有女朋友,那我今晚或明早,找個您方便的時間,幫您把貨送到府上,或是任何一個您想當面交易的地點好嗎?」佟海音說得坦白。

  「妳不是沒有提供面交的服務?」他記得她每一條刁鑽古怪的賣場規則。

  「這次是我的疏忽,所以我願意親自跑一趟。」當然,也因為收貨地址還在她能輕易到達的地方。

  「那若是我已婚?或是有女朋友了呢?」備案是什麼,何楚墨突然感到有幾分好奇了。

  「那就請您的太太或是女朋友與我面交。」

  「為什麼?」

  「我不與有伴侶的異性見面。」這項臨時福至心靈的新規則,她等等就會張貼在她的賣場的備註裡,在不得不面交的但書上加上這一條。「請問,您結婚了嗎?有女朋友嗎?」亟欲解決問題,於是又問了一次。

  「沒有。」何楚墨消化了下她說的話,答得自然,毫不忸怩。

  其實,他並沒有刻意想規避談論已不已婚、單不單身這類問題,他這麼問她,只是想搞清楚她如此問話的原因罷了。

  不與有伴侶的異性見面這理由是有些奇怪,不過,每個人心中都有各自在意的點,既然她已經說了,他也不想繼續深究。

  他說他沒有結婚,也沒有女朋友,太好了,面交這件事變得單純多了,佟海音聽來十分高興,問話問得十分輕快。「何先生,請問您什麼時間方便?今晚或明早,您選個時間,我幫您把學步鞋送過去好嗎?」

  何楚墨停頓了會兒,想了想,淺淺應道───

  「就今晚吧。」

  ※  ※  ※   ※  ※ 

  當晚,晚間七點鐘,何楚墨與學步鞋的賣家,直接約在他的住所樓下。

  何楚墨其實和想告訴迎面而來的Z小姐,她在天色已經暗下來的傍晚,鼻梁上還掛著副太陽眼鏡,只是平白讓她更添了幾分注目。

  但是,這是在他意識到,Z小姐原來就是網路拍賣上的學步鞋賣家之前的念頭。

  明顯地正在找人的神態,手上拿著的大提袋,反覆確認著手中地址的表情.....何楚墨本來還有幾分懷疑,但是,當Z小姐拿出手機來撥打,而他裝在口袋中的行動電話便瞬間響起時,他便得到了確認。

  難怪.....他現在知道他為什麼覺得電話裡賣家的聲音聽來耳熟了,原來這跟他在「初秋」時,曾經聽過的Z小姐的聲音是一樣的,即使透過話筒,她的聲線仍然清脆好辨認.....

  原來,她叫佟海音,匯款的帳戶是這個戶名,她早上打電話來時,也是這麼自稱。

  佟海音,海音.....

  朝他迎面走來的女人步伐一頓,與他方才一樣不可思議地東張西望,確定了前後左右皆無來人之後,將平貼在耳邊的行動電話拿下,扔進包包裡,而後脫下墨鏡,揉了揉眼睛,瞠圓雙目,上前走了幾步,滿臉驚詫地在他面前站定。

  「何先生?買學步鞋送人的何楚墨先生?」佟海音偏了偏首,舉高手中置放著五雙小鞋子的提袋,在何楚墨眼前晃了晃,不可置信地問。

  「是。」若是聲音能有表情,他希望眼前總是吸引他關注的小姐,不要輕易便能察覺他嗓音中的微顫。

  買家竟然是寡言先生.....佟海音終於反應過來之後,兩頰微熱,臉上浮現一絲難為情的困窘。

  她其實、其實一直對那天不分青紅皂白發了寡言先生一頓脾氣的事有些內疚.....本來,她還想,要是明日帶盼盼去「初秋」時有遇上他,一定要跟他當面道歉的。

  結果,沒想到尚未做好心理準備,今天便在這裡碰上,真是巧合得令人措手不及,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連那筆被留下負評的悶氣都瞬間被蒸得飛散。

  「這是您下標的物品。」只好先解決正事。

  佟海音再度晃了晃手中提袋,拿出其中一個圓形包裝的硬紙盒。

  「每一雙我都裝在禮盒裡,外面有小卡片註明了尺寸,您要不要檢查一下,一共有五雙,每一隻都是不同的花色與樣───」

  「不用了。」話音冷不防地被打斷,何楚墨制止了她想將嬰兒鞋從紙盒中拿出來的動作。「這是要送妳的。」

  「我?送我?」她沒聽錯吧?佟海音臉上的表情比方才發現寡言先生就是買家時更驚訝。

  何楚墨微頓,更正。「這是給妳外甥女的。」

  「為什麼?」事實上,是她還欠他一句抱歉。為什麼他要送東西給她呢?即使是送給盼盼也很怪.....

  佟海音疑惑挑眉,百思不解的迷茫神情為她的明豔動人更增添了幾分無辜絕美。

  何楚墨望著她有些微失神,一時之間有種錯覺,彷彿那天下午,撞見她與小女孩燦燦發笑時的胸口窒息感又出現了。

  想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瞧,又深感危險地想將目光別開,心思有些倉皇,於是加倍掩飾,脫口而出的語調比平時更淡然冷硬。

  「為了我不該多話時多話,為妳添亂,令妳和妳外甥女被白白潑了杯水。」

  這.....這,引用她話的部分,其實是不帶痕跡的挖苦吧?佟海音臉上的豔色更深了。

  從他毫無起伏的表情與聲線上,她看不出來他究竟在想什麼,只覺得更加困窘。

  「對不起,其實.....這件事我一直放心上,本來,我是想明天親自去向你道歉的。」她發誓,那天真的是因為看到連盼盼也遭殃了,她才會那麼生氣的。

  「我知道你是想幫我,當時我氣極了,才會胡說八道,對不起,你千萬別介意!」

  真沒想到,寡言先生除了會隨身攜帶手帕與濕紙巾之外,心思竟然還如此細膩,害她自慚形穢,又內疚難當了起來。

  低頭,偷偷探眸瞧他,他總帶著疏離感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哀樂,但是,唔,佟海音直到現在才發覺,何楚墨今日的穿著與平時一身休閒打扮毫不相同。

  他或許是下班之後直接過來赴約的?

  尚未換下的冷藍色襯衫與略有腰身的筆挺西裝很適合他,令他看起來像個一絲不苟的清俊學者,或是一名規蹈矩、彬彬有禮的公職人員?如果,他的臉上再加副眼鏡,多開兩個釦子,或許,可以在她的賣場裡賣男裝.....

  欸?想什麼?佟海音急急忙忙斂眸,拉回遠颺的神智。

  不得不承認,看Z小姐如此驚慌,如此想向他道歉,急著想補償些什麼的神情令他直想發笑,感到心情極好。

  原來,他可以不用只是當個某間咖啡廳的常客,不用當個即使與她四目相對,卻連頭都不用點的路人。

  原來,只要一點點內疚,與一點點小恩惠就可以,何楚墨沒意識到自己唇邊有淡淡笑意。

  「那天,那巴掌,明明可以躲開的,為什麼不躲開?」還沒細想,問句便跳出口。

  事後,當他回想起當天的景況,總是如此疑惑,而且,依照後來佟海音怒極發狠,不願被人白白欺負的態度推敲,他甚至有些訝異她當時為何沒有打回去?

  佟海音愣了一愣,像是沒想到何楚墨為何這麼問。

  停頓了會兒,才略感不自在的開口。「因為,哎喲,這該怎麼說呢?總之.....總之就是我問心有愧。」

  問心有愧?為什麼?難不成,她真的與有婦之夫有染?

  「怎麼說?」何楚墨問,緩緩揚高了一道劍眉。

  佟海音望著他,眸中閃過多情緒,然後抱著那堆小鞋子,淺淺嘆了口氣。

  「其實,那天那個學長,他大學的時候很喜歡我,我是知道的。」她只是沒想到他太太會說,他直到現在,抽屜裡都還會放著她的照片。

  或許,這麼想有些矯枉過正,但是,她絕對不想為難一個在婚姻裡的女人。

  當年,她的父親曾經有過一場外遇,並且因為這場外遇與她的生母離婚,以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她的繼母娶進來。

  她的母親在這段不愉快的婚姻裡飽受煎熬,她明白,所以,她一直以一個很嚴苛的標準要求自己,絕不能做出有任何一絲可能危害別人婚姻的事,不論是直接的、間接的都不行,她絕不允許自己這麼做的。

  「如果,我知道他已經結婚了,我就不會私底下跟他單獨見面了。」就像她今天在電話裡與何楚墨說的一樣,她儘量不面交,若真的無法避免,她會選擇和男方的伴侶當面交易,不想多生事端。

  「為什麼?」何楚墨長眸微瞇,不解。他想起她在電話裡問他有沒有結婚、有沒有女朋友的事了,不過就是見個面、拿個東西而已,有這麼嚴重嗎?她會不會反應太過度?

  「那天在『初秋』發生的事情你也不是沒看見,若是當初,學長要求與我見面時,我有先記得問他結婚了沒,就不會發生盼盼被潑水這件事了。」

  這邏輯說錯也沒錯,但聽來總有幾分怪異。

  盼盼被撥水,是因為她學長的妻子太過生氣,而她學長的妻子太過生氣,恐怕是與言談之中的什麼丈夫上旅館比較有關係,而不是與她佟海音面交學步鞋的緣故。

  何楚墨無語,望著佟海音的表情卻有些不以為然。

  「總之,我也有錯就是了。」佟海音鄭重聲明完,揚眸對上他一臉雲淡風輕、毫無所謂的表情,忽而感到極不開心。「欸,你是真不懂還是粗神經啊?你老婆要是單獨和大學時暗戀的學長出門見面,你難道高興得起來嗎?」
 
  想了一想,也是。

  「那也不用平白無故俟人家一巴掌。」不需要這麼高的道德標準與自我約束吧?

  「.....」也許旁人的確覺得這沒什麼嚴重的,但是對她來說,她的標準就是這樣。

  佟海音擺了擺手,不想繼續討論這件事,於是便將那堆嬰兒鞋一把塞進何楚墨懷裡。「這給你,盼盼的鞋很多,光是我做的她就穿不完了,你自己留著吧,錢都付了。」

  這.....何楚墨瞪著那堆鞋,無妻無子,更沒如此稚齡的弟、妹,留著這幾雙學步鞋做什麼?

  這男人真有股無法言說的莫名其妙,出自於絕對的好意,卻帶來絕對的麻煩與災難。

  「說要送妳就要送妳,就當作是賠罪。」何楚墨一臉堅決地推回去給她。
  佟海音直勾勾地望著他,放棄繼續跟他推來推去,卻忽然想起了他留在她賣場裡的那猝不及防的,自開張以來的唯一一枚污點。

  「何先生,鞋子我收下,但是,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雙手盤胸,問得小心翼翼,卻又像在談條件。

  「什麼事?」

  「幫我把賣場的評價改回來。」

  何楚墨微微挑眉,臉上的表情看來有些為難。

  「我承認,我話沒聽清楚,把週六之前收到跟週六收到貨品這件事搞錯了,但是,先別提我們見過好幾次面,有些半生不熟的交情這件,你可不可以看在我親自跑到你家來送貨,這麼有誠意的分上修正一下評價?」拜託,有許多買家看到賣家有負評就不會下標了。

  何楚墨依然沒有立刻回答。

  佟海音以為他是說一不二,不想答應這種評價給了又修改的要求,卻沒想到何楚墨只是跟拍賣賣場不太熟,不太清楚已經給出去的評價該如何修改的緣故。

  「不答應?」

  「不是。」

  「那是怎麼了?」這一臉卻言又止的神色是?

  「我回去研究一下,有找到能修改的方法會立刻修改。」臉上有著面對不熟悉事物的尷尬。

  佟海音愣了會兒,意會之後,不到兩秒便做出應。

  「走,我們去網咖。」拽住何楚墨上臂,回身便走。

  事不宜遲,要是他一直找不到怎麼弄,結果就理所當然忘個乾淨怎麼辦?

  「噯.....」她迫不及待的反應令何楚墨真想放聲大笑。

  「為什麼要去網咖?我家就在樓上,我答應妳,我一定會修正的。」他忍著笑,食指指了指身後建築物。

  她該不會以為他家沒電腦吧?怎麼可能?她明明每週都看見他提著筆記型電腦到「初秋」去。

  佟海音猛然頓住腳步。

  「我跟你又不熟,怎麼可能跟你孤男寡女待在你家裡?」義正辭嚴。

  呃?這倒也是。

  不和已婚的男人單獨見面,不和不熟的男人共處一室,Z小.....不,佟小姐的原則可真多。

  「我已經承諾妳,務必會修改完成,若是今晚沒處理好,我明天將筆電帶到『初秋』去請教妳如何?」

  不不不,開什麼玩笑?負評多留一晚,就不知道多幾千幾百個人看見,少接好幾筆生意了。

  「你把筆電拿下來,我在這裡等你。」佟海音飛快地作出決定。

  「.....」何楚墨盯著她既有魄力又無比堅定的雙眼,心中感到既無奈又好笑。

  好吧!拿個電腦下樓也不什麼難事。

  「妳在這裡等我。」揚聲交代。
 
  「好。」佟海音頷首,才正想隨便找個地方坐下,垂眸,便看見地上掉了個什麼東西,很像,唔.....很像識別證?

  「何楚墨。」佟海音喚住他。

  「嗯?」前頭的男人腳步一頓,旋身望她。

  佟海音三兩步走上前,將那張識別證撿起。

  「這是你的嗎?」她問。

  何楚墨走到她邊來,定睛一望。

  「是,謝謝。」他是下班後直接從辦公室過來的,這一定是他方才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查看時,不小心落下的。

  佟海音垂眸,目光不自覺落在何楚墨識別證上,瞬間,美眸圓瞠───

  社會局 社會救助科 科長 何楚墨

  這不就是她這陣子一直以來在與之纏鬥,送了好幾次申請,都被明言拒絕的單位嗎?

  「你在社會局上班?社會局?公家單位的那個社會局?台北市的社會局?有處理案件、有援助弱勢女或是受虐兒的那個社會局嗎?」語調瞬間高了八度。

  「是。」怎麼了?

  一般人看見社會局,看見社會救助科,大概都是些什麼好辛苦、好麻煩、好熱心又好鐵飯碗的僵直反應,哪有人像她這麼.....呃?也不是高興,總之,是情緒太過亢奮了。

  除非.....除非.....

  「何楚墨,拜託你!幫我!你一定要幫我!」佟海音手上提袋一落,雙手合十抵在下巴,又拜託又懇求,臉上的激動表情像極了想向他下呃。

  唉,他就知道,何楚墨抬頭望天,淺嘆了口氣。

  除非.....除非是有所求。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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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4 00:29:47
第三章

  緊急生活扶助。

  社會局提供的緊急生活扶助金。

  何楚墨為佟海音修改完賣場評價之,聽了許久,才終於弄懂她在說什麼。

  簡而言之,是她有個很需要幫忙的阿姨,前些日子向社會局送了幾次緊急生活扶助金的申請,結果申請失敗了。

  「如果妳已經送過案件,並且判定資格不符合,妳找我,我也幫不上妳的忙,妳別看我是科長,公文申請是有一定的程序,補助金也不是隨便找個人關說就能夠下來,那些金額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要是每個人都這樣,國家很快就沒錢了。」何楚墨說得慢條斯理且義正辭嚴。

  他的回答令佟海音幾乎想翻白眼。

  「何楚墨,你放心啦,我又不是要你幫我關說。」她看起來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嗎?

  不然呢?她提到補助金,又提到申請下不來,而方才看見他在社會局任職,職稱是科長的識別證時,兩眼都瞪得發直了,不是這種忙,那是哪種忙?何楚墨疑惑挑眉。

  「明天是星期六,你應該不用上班吧?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不可以帶著你的識別證,跟我去一個地方,我保證我對不會令你難,只是一件小小的、雞毛蒜皮般事,一個微不足道的,比舉手之勞更容易幫的忙,好不好?拜託,我真的很需要你,如果你不幫我的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拜託....」佟海音又繼續開口了。

  她的態度萬分誠懇,楚楚可憐,而苦苦哀求的口吻又聽來太急切,救何楚墨想拒絕,卻又不知道該從何開口。

  他承認,當佟海音還是Z小姐時,原就受到她吸引,至於被吸引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呢?他也說不明白,是因為她太美麗,還是因為她太奇怪?

  她是個很詭異的人,明明是個漂亮女生,卻無所不用其極遮掩自己的樣貌;明明外甥女也不是自己的小孩,她卻形影不離、帶進帶出,照顧得像是自己的孩子;更別提她那平白無故挨人家一巴掌的莫名道德感,和發現了賣家竟然是他之後,汲汲營營要他修正評價的積極態度。

  她有點奇怪,有點神經質,卻有種莫名的可愛,讓他很想看看她葫蘆裡究竟在賣什麼藥.....。

  「好吧。」簡直像是被下蠱似地,何楚墨沈默了幾秒之後,便答應了她的請求。

  他想,Z小姐從一個以桌號為代稱的小姐,變成與他交集更多的佟海音之後,之於他的影響力,似乎越來越不受控制,也越來越大了。

  ※  ※  ※   ※  ※ 

  於是,隔日,星期六,何楚墨再度與佟海音約在他的住處樓下。

  叭!叭!

  兩聲汽車喇叭的鳴響打斷了何楚墨的神思,一輛白色轎車停在他眼前。

  「何楚墨,上來。」副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佟海音坐在駕駛座上,身子橫過排檔桿對他說話。

  何楚墨有些訝異,沒料到她會親自開車來接他。

  他們今天究竟是要去哪兒?為什麼她刻意賣關子,迂迂迴迴地就是不說明白?而目的地又距離他家有多遠?遠到竟然要開車前往?

  「要去哪兒?」何楚墨俯身,問那個此時難得沒有戴墨鏡,也沒有戴圍巾,雖然已經見過許多次面,仍是令他感到秀色奪人的美豔女駕駛。

  「你識別證帶了嗎?」佟海音並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

  「帶了。」比了比左胸前的口袋。

  「那上車,先上車再說。」既然最重要的東西帶了,於是她就更放膽催了。

  何楚墨若有所思地瞧了佟海音一眼。

  她這含含糊糊、語焉不詳且避重就輕的態度,簡直就像是怕他臨陣脫逃或是臨時反悔一樣。

  到底是什麼龍潭虎穴,非得他用上社會局的識別證才能進去闖一闖?

  也罷,他是不信邪,是不相信佟海音能對他怎樣,上車便上車吧。

  喀噠!

  何楚墨才坐進車內,將車門關上,瞬間便聽見車門上鎖的聲音。

  心中的好笑感竟然比緊張感更多,何楚墨偏首瞧她,出口的嗓音不疾不徐。

  「好了,現在妳確定我跑不掉了,可以說了嗎?」待宰羔羊般的男人開口。

  唉,她就知道,她想了一晚仍舊想不出什麼更高明的、不易被識破的技倆,何楚墨才一上車,就被他拆穿了。

  佟海音莞爾微笑,唇邊有抺自嘲。

  「你先看這個。」她將一個牛皮紙袋遞給他。何楚墨接過手的同時,她便轉動了方向盤,開始往目的地前進。

  何楚墨依言將公文封裡那份文件拿出來看───

  緊急活扶助的申請表、全家人口戶籍資料、財稅資料,與死亡證明、醫院的診斷證明。

  這熟到不能再熟的申請表,便是他工作的範疇,他負責受理與審核案件補助,每天經手的類似案件少則十幾件,多則幾十件。

  真不知道該說佟海音運氣好還是怎樣,社會局分工極細,她這麼胡亂矇,也能剛好遇到他。

  仔細審視案件內容,是一位偶的女士,由於一次居家意外,臨時喪失了工作能力的緊急申請。

  先別提與女士同戶籍的兒子早就成年,不需要女士扶養這件事,這兒子名下有地、有房,甚至還有店鋪....扶助金若是能申請得下來,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這就是我昨天跟你提到的阿姨。」佟海音說。

  「嗯。」何楚墨地應。

  「阿姨離過一次婚,後來改嫁給現在的丈夫,兩人本來經營一家小雜貨店,雖然沒有大富大貴,日子倒也還算過得去,後來丈夫過世了,丈夫那個跟前妻生下的兒子也結婚離家了,小雜貨店就剩下阿姨一個人在顧。」

  「嗯。」何楚墨仍是淺淺回話,眉間沒有任何情緒。

  要說他無情也好,冷血也罷,與之同樣悲慘的、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案主,他不論在白紙黑字上,或是有親身接觸的案例裡,都見過太多太多,也認太多太多了。

  「然後呢,阿姨最近受傷了,行動不太方便,雜貨鋪這陣子沒有辦法照常營業,她那個一直沒把她這個後媽放在眼裡的兒子對她不聞不問也就算了,偏偏這間賴以維生的小店又是登記在兒子名下,就算想去貸款周轉什麼的也都要兒子出面。」

  「嗯。」很典型的家務事。孩子不孝順、不奉養,哪裡有法能管?佟海音究竟要他幫什麼忙,何楚墨越來越搞不懂了。

  「我試著連絡她兒子,但是他給阿姨的地址是錯的,電話也是一直沒人接,後來,我真的沒有辦法了....」佟海音利用等紅燈的時間靜靜地睞了他一眼,無奈口吻裡有著對阿姨的心疼,試著把這件事說得更簡單一點。

  「總之,就是我想給阿姨錢,她不收我說我幫她申請補助金,她卻同意,我想,她會答應,一定是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那、既然補助金下不來,山不轉路轉,我總得找個方法讓她能繼續過日子是不是?」

  言簡意賅,清楚明白,何楚墨點了點頭,想說些什麼,話到了唇邊,又硬生生嚥回去,決定先問另一件相對重要的事。

  「所以?」這跟他的識別證與他有什麼關係?

  「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忙。」踩油門,轉動方向盤,離開大馬路,轉入一條單行道巷。

  「能怎麼幫妳?」

  「把你的識別證掛起來,然後等等不管聽見我說什麼,只要附和我、點頭就好,這樣就能幫上我的忙。」一頓,神情誠懇。「很大、很大的忙,真的,我會非常、非常地感謝你。」

  「讓妳感謝我,對我來說似乎也沒什麼好處。」回話回得平板。」

  呃?佟海音很明顯地愣了一愣。

  這男人啊,可不可以不要句句掐重點,招招皆致命啊?

  他總是一開口就掐到重點,一出招就見血,難怪當時在「初秋」,他只靠一句話便能讓她被潑一杯水,只留一筆評價便能令她的賣場翻天覆地....謝天謝地,幸好他開口與出手的時候不多。

  「怎麼會沒有什麼好處?起碼可以減輕你失言,害我被潑水的罪惡感。」既然也說話咬她,那她也要用他曾經說過的話住他。

  何楚墨凝望她,從她臉上輕鬆的表情看來,她說這話一點攻擊性的成分也沒有,反倒是捉弄的動機比較多。

  「我已經賠了鞋子給妳。」聽來毫無波瀾的聲嗓裡,揉進了些許笑意,總覺得,與她在一起,牽動他某種不知名的溫柔心緒。

  是探看了她許久,終於能夠走在她身旁,與她談上這麼大一段話的滿足感嗎?

  她從一個以桌為代稱的不知名小姐,變成一個有名有姓,有情緒有靈魂的活生生真人,並且就坐在他的身旁,與他談天說話,需要他的幫忙。

  「你賠的鞋子恐怕和你留給我的負評一筆勾銷了。」美眸睞他,話音調侃地提點他。

  「我已經修正了。」昨晚就修正了。

  「只能修正,並不會消失。」鄭重提醒。

  是,何楚墨直到昨天才知道原來拍賣賣場上的評價只能修正,卻不能抺滅。

  所以,他當初留給她的負面評價並不能一筆勾銷,對她的商品有興趣的買家一旦點進了視窗,便會看見她曾經沒有準時交寄商品....

  「是妳自己太晚交貨。」嚴格地說起來,的確是。

  「你怎麼不說你話沒說清楚?週六之前收到?為什麼不說星期五一定要收到?」要是他當時說星期五,她就不會接單了啊!

  真是....何楚墨越來越想笑了,他沒發現自己真的笑出來,而佟海音竟跟著他笑了,出口的嗓音聽起來很愉快───

  「好啦!你怪我,我也怪你,不如我們誰都不要怪,你等等配合我,事成之後我請你吃飯?」

  「那得看妳要我配合的究竟是什事才行。」雖然,他對她頗有好感,但如果是有違他原則的,昧著良心的事情,他仍然做不到只要附和她、點頭就好。

  唉,在這男人身上真是討不到任何便宜,都不能先拐他答應了再說。

  「好啦好啦,不先答應我不要緊,反正,你等等一定會幫我的。」

  「....」她這股莫名的自信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

  何楚墨正想繼續從她口中探問出什麼,佟海音此時放到不能再慢的車速卻引開了他的注意力。

  她左顧又盼的神情像極了在找車位?這麼近的距離,不過就他消化一份公文,聽她說個故事的時間?

  看來不管是Z小姐、嬰兒鞋賣家,還是佟小姐,她都是始終如一的脫離常軌。
 
  果然,何楚墨的猜測沒有錯,佟海音踩了煞車,在前方正有車欲駛離的停車格旁等待,提眸對上何楚墨的眼。

  「快到了,就在這附近。」她說。

  「這麼近?」何楚墨不可思議地問。這距離真的不遠,步行約莫十五分鐘便能到達,根本就不需要開車。

  不過,說來也奇妙,這地方縱使與他的住處相近,他卻從來沒有逛到這一帶過。

  何楚墨抬頭探看四周,對於他們等等要去哪裡,究竟要做些什麼這件事越來越好奇了。

  「既然這麼近,妳何必要開車?」

  「哎喲,別問,你等等就知道了。」佟海音將轎車停入前車已駛離的停車格,笑得神神秘秘的。

  又是什麼都不正面回答,又是等等就知道了?

  何楚墨揚眉,還沒來得及繼續追問她什麼,佟海音便跳下了駕駛座,繞過車頭,為他打開車門。

  「何楚墨,下車吧,跟我來。」

  很好,何楚墨唇邊不自覺勾起微笑,謎底就快揭曉了。

  距離約五十公尺處有一家便利商店,巷子口有一家連鎖超級市場,這間小雜貨店先天不良,後天又失調,若不是佟海音告訴他,這間小雜貨只是暫時不能營業,否則,何楚墨真會以為它此時深鎖著的鐵門是常態。

  「阿姨───」佟海音拿著備份鑰匙,打開了鐵捲門旁的一扇小門,彎著身子進入店裡,大聲喚道。

  何楚墨尾隨著她走進去。

  秤斤賣的白米、成箱的雞蛋、蒜頭、麵條,一股混合著香菇蝦米等乾貨雜糧的氣息撲鼻而來。

  他早就不知道自己多少年沒踏進過雜貨店了,牆壁上掛著的孩童玩具與裝在罐子裡的糖果瞬間勾起了他的童年回憶。

  原來,台北現在還有雜貨店....

  一個神情略倦的中年婦人聽見了佟海音的聲音,從後方小房間撥開了門簾走出。

  「海音?妳來了?正好,我今天正想....」望見何楚墨時神情微怔。「這位先生是....?」海音從來沒有帶過朋友來看她,是朋友嗎?還是男朋友?兩人之間站的距離有點遠,看來不太像....

  「阿姨,來,我幫妳介紹一下。」走過去牽住阿姨手臂住這頭走。「這是社會局的何先生,何楚墨何先生。」站定,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何楚墨。

  這麼熱切希望他作出回應的眼神....想必,這便是方才佟海音給他看的那份公文的案主了?

  既然,都被「拐」來這裡了,自我介紹倒也無妨,只是,他對於他對佟海音的那份好奇感越來越無能為力了,他因著太期待她接下來要做什麼,所以對她言聽計從?這似乎太荒謬了,最荒謬的是,這感覺竟然還不討厭。

  「您好,孫女士。」何楚墨禮貌性地伸出手,他記得,那位案主是姓孫沒錯。

  啊哈哈哈,孫女士刵!瞧何楚墨這副文謅謅又道貌岸然的模樣....很好很好,她果然沒有找錯人,佟海音內心暗自欣喜。

  「何先生,您好───噢!」孫慧心本想舉起右手與何楚墨交握,結果不知為何忽地露出個痛苦難當的表情,嚇了何楚墨一跳。

  「怎麼了?孫女士。」

  「阿姨,妳的手還好嗎?我看看。」佟海音與何楚墨兩人同時開口。

  「沒事沒事。」孫慧心左手揉了揉右肩,像在忍耐著什麼,眉頭皺得很緊,露出一抺尷尬的笑容。「一下就好了,我老是忘了這雙手現在不太好使。」

  「都快一個月了,怎麼都沒有比較好?」佟海音喃喃地望著孫慧心看來好痛的右手,轉頭對何楚墨說道:「何楚墨,你看,阿姨的手就是這樣,從上個月跌倒之就舉不起來,中、西醫都看了,骨頭沒裂,也沒有發炎,我們換了好幾家醫院,也換過好幾個醫生,都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但就是不能舉嘛!阿姨連洗澡、吃飯都有問題了,還要人家怎麼開店討生活....」臭社會局!爛社會局。

  是看起來很不方便,但是....

  「令郎呢?」戶口名簿上那個兒子呢?何楚墨問。

  「我兒子他....不知道何先生今天來,是有什麼事?」話鋒一轉,孫慧心略顯得為難的態度像是不想輕易向人交代家務事。

  「阿姨阿姨,我跟妳說───」佟海音牽著孫慧心的手,唯恐何楚墨說錯話似地,搶白搶得很快。

  她的司馬昭之心啊,差點兒令何楚墨放聲大笑。

  「就是上次啊,我們申請社會局那個扶助金不是失敗了嗎?」佟海音拉著阿姨的手,整句話卻都是看著何楚墨說的。

  「嗯。」孫慧心點了點頭。

  「然後呢,我打電話去社會局,問他們能不能我們想想辦法。」

  噢?打電話去社會局?佟海音有沒有打過這通電話他是不知道,但是她交凝著他的視線糾糾纏纏,隱含著某種希望他保持安靜的期盼。

  何楚墨劍眉一挑,雙手盤胸,靜睇著她,打電話?接下來呢?

  「然後呢,我千拜託萬拜託,最後終於找到了這位何先生──」走到他身前,交纏著他的眸光的視線從沒移開過,伸手將他平貼胸口的識別證拿出來。「在社會局工作的,好心的何楚墨先生──」

  仰著令他鮮少能移開視線的臉龐,菱唇在他眼前一開一合,深不見底的美眸盈望著他。

  這一瞬間,何楚墨有一種錯覺,覺得她從他胸前口袋拿出來的,是他溫熱的心跳,否則他怎麼會在她仰臉看他時,有種無法呼吸的窒息感?

  「何先生答應要幫我們做專案處理,他今天就是要先過來看一下阿姨妳的情怳,然後寫一份報告往上呈送,再試著重新申請一次補助金看看。」那隻差點令他忘記呼吸的翩翩蝴蝶飛到孫慧心的面前,將何楚墨的識別證放到孫慧心能活動自如的那隻手掌心。

  何楚墨直到此時才猛然回神。

  專案處理?

  的確是有這種個案沒錯,但是孫慧心的案件怎麼看都不夠格拿出來當專案....這該死的女人,她說謊說得不動聲色,面目沈穩,而方才將識別證從他口袋中拿出來時,那曖昧口吻似乎隱含一絲不著痕跡的勾引與挑逗?

  是因為他對她有幾分與趣,才會覺得她有幾分勾誘?抑或是她本來就十分擅長於運用自己的女性魅力?

  但是,仔細推敲起,似乎也不太像,她總是將自己包得緊緊的,甚至連整張臉龐都想完全遮住?

  還是,她渾然天成的女生魅力只運用在她不得不達成目的的時候?

  弄不明白,只覺得她更危專案險、更致命,卻又令人好想飛蛾撲火般地靠近。
   
  「何楚墨,阿姨的兒子確實已經離家很久,也失聯很久了,這間小雜貨店後面就是住家,你可以四處繞繞,除了阿姨之外真的沒有住人,還有,阿姨最近去巷口的中醫師那裡針灸,師傅也說她的手至少要調養三個月....」

  這,評估哪是這樣憑一趟路,憑幾句話便可以往上呈報的?巷口的中醫師?有牌照嗎?開出的醫療診斷能作數嗎?

  何楚墨心裡隱約明白,佟海音這話不說給他聽,而是說給孫慧心聽的。

  假若孫女士連向社會局申請救助金這件事都要假手佟海音,那麼他可以大膽假設,孫女士對繁瑣的公文案件並不在行,既然,孫女士並不在行,而佟海音又是她信任的人,那麼佟海音只要說的煞有其事、四平八穩,很容易便能唬哢過去。

  「何先生,如果你可以幫忙的話,那真是太好了,謝謝你,真的謝謝你!」孫慧心果然輕便相信了佟海音所言,回話回得激切。她的生活早就已經快撐不下去,急需要一筆周轉金。

  孫慧心走到何楚墨前,連連道謝的同時,也將那張剛才已經東瞧西瞧,快要瞧出洞來的識別證還給他。

  這、這可真是棘手....

  何楚墨神色複雜地望著孫女士那張像看到救命恩人的臉,眸光再游移至那張短時間內被三個人摸過識別證,接著回到孫女士的手,最後落在佟海音殷殷期盼的漂亮臉龐上。

  「何楚墨,你看,阿姨的手就是這樣....我們換了好幾家醫院,也換過好幾個醫生....連洗澡、吃飯都有問題了,還要人家怎麼開店討生活....」

  「把你的識別證掛起來,然後等等不管聽見我說什麼,只要附和我、點頭就好,這樣就能幫上我的忙。」

  「很大、很大的忙,真的,我會非常、非常地感謝你。」

  唉,就送佛送上西吧!

  孫女士賴以為生的雜貨店短時間開不成,整間店未售出的商品都是賠本貨,佟海音只是想安個名目,給她有個不肖兒子的阿姨一筆金錢,好讓她的阿姨度過一時難關。

  「不客氣。」何楚墨看向孫慧心,無奈地應。

  他現在相信,詐騙集團只要有張偽造的識別證,便可以橫行天下,暢行無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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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4 00:30:14
第四章

  「妳為什麼覺得,我會配合妳演這場戲?」離開了小雜貨店,何楚墨問佟海音。

  平淡的口吻中沒有責怪,僅是好奇,然後荒謬地看著她把從孫女士店裡搬來的,數量龐大的成箱泡麵和飲料搬進汽車的後車廂裡。

  這堆小山高的食物當然是她為了補貼孫女士的生活費買的,他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她要開車來了。

  佟海音揚眸睞了他一眼,而後低頭繼續專心搬貨。

  「又沒什麼要緊事,就點點頭,說個是應聲好,你有什麼好不答應的?」他有這麼小家子氣嗎?她不以為。

  「既然不是什麼要緊事,那為什麼不敢開口先說?」昨晚問她不提,今早也是刻意不說。

  這不是很矛盾嗎?她明明覺得他會答應,卻又不敢先把事情說清楚,她是吃定他心軟好說話?還是以為他心裡有她,才會在她一靠近時,便呼吸凝滯,連要反駁她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任由她搓圓捏扁?

  佟海音彎身擺放物品的動作一頓,站直了身子瞧他。

  是後知後覺嗎?她現在才發現何楚墨好高,難怪他不管穿POLO衫還是穿西裝都一樣好看,男模似的衣架子,深邃的輪廓,頭髮柔軟蓬鬆,有著微微的自然鬈髮弧度,他斯文卻有些拘謹的氣質,不像她刻板印象裡的公務員,倒像時尚優雅的富二代公子哥....很迷人呢!他一直都這麼好看嗎?

  「我不想先提,是因為我覺得我先告訴你,被你拒絕的機會大一些。」坦誠以告,她曾經在腦海中反覆設想過各種情況。

  「為什麼?」

  「因為你在『初秋』裡,總是看起來很冷淡,一副對周遭事物毫不關心的樣子。」他總是垂首望著電腦,從不對侍者多說一句話。

  「既然如此,妳又知道妳帶我來了,我便會答應?妳難道都不怕我揭穿妳嗎?」

  「我也是會擔心你跳出來說我說謊還什麼的,但是,不賭一把怎麼知道?我想,你親眼看見了阿姨的情況,應該就捨不得不管。」

  「為什麼?」她明明認為他冷淡,卻又覺得他捨不得不管?

  「這還用問為什麼嗎?」佟海音直視著他,回話回得理所當然。「當然是因為你心很軟啊,不然你以為,隨便一個人走在路上,看見一對被泥巴水弄得髒兮兮的大人與小孩,會好心地走過來遞手帕跟紙巾嗎?」

  何楚墨一怔。這麼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便讓她輕輕鬆鬆判定了他的性格嗎?這也太武斷了吧?

  對佟海音來說,當然不只是如此。

  「還有,你以為隨便一個人,在餐廳遇到疑似大老婆與第三者的爭執時,會跳出來說句什麼話想幫忙嗎?」雖然,最後他把事情越搞越糟了。

  「....」原來這件事,也列入她的評估範圍裡了?

  「再有,也不是隨便一個人,會那麼認真地想補償自己的無心之過的,就像那天,在『初秋』,你明明是想幫我,結果被我不分青紅皂白亂罵了幾句,你其實應該要生氣的,沒想到,你後來竟然是心心念念潑在我身上的那杯水,甚至還買了學步鞋給我說要賠罪?何楚墨,我說真的,我長這麼大,再沒見過心腸比你更好的人了。」雖然,她還因此得到一筆擦不掉的負評。但是,這男人心軟得要命,她比誰都清楚。

  對於她的評價,何楚墨真不知道自己應該感到想哭還是想笑?

  該告訴她嗎?他對她過多的關注,是來自於覺得她很奇怪的那份好奇心使然,而不是她以為天生熱情?

  「我沒有心腸好,就像妳說的,若是我心腸好,便不會看起來很冷淡,一副對周遭毫不關心的樣子。」淺淺地,有些無奈地為自己辯駁,藏著些極為深沈的情緒。

  佟海音頓了一頓,努力消化何楚墨話中的涵義。

  「心腸好與冷淡,這兩件事聽起來有點矛盾,卻不衝突啊....何楚墨,不是有句話說──『見面三分情』嗎?有時候,我們不願意抬頭看,就是因為知道自己心軟,見到了,會於心不忍,會有情....因為不想管,所以才不願看,但是,然事情已經鬧到眼前了,看見了,就沒辦法不管了,對吧?」她這麼猜測著他,並大膽地賭了一把,而且,她賭嬴了。

  何楚墨深深地望著她,思緒因而被勾起,回到他當初大學選讀社工系時的心情。

  他記得,他當初踏入社會工作這個領域,就是因為對這個社會與人性還懷著滿腔熱血,後來,隨著越來越多的實習與工作機會,深入接觸過更多更黑更陰暗的角落之後,他卻越來越逃避與裹足不前。

  不願面對那些腐敗發臭的傷口,不願看見那些想幫卻怎麼也幫不上的人,於是,他離開需要去家庭拜訪的第一線社會工作科,考上高考,進入社會行政科,負責各項福利的審理,僅處理文書案件,將所有的真實不幸家庭幻化為每一件無情感的白紙黑字案例,沒有情緒。

  他冷血嗎?或許是吧?每天接觸那麼多暴力與破碎的家庭,不肖的父母與不孝的子女....看久了,再多的熱情也要麻痺,於是他只能選擇龜縮著保護自己。

  「有時候,我們不意抬頭看,就是因為知道自己心軟,見到了,會於心不忍、會有情....因為不想管,所以才不願看,但是,既然事情已經鬧到眼前了,看見了,就沒辦法不管了,對吧?」

  是嗎?是這樣嗎?這繞口令似的對白,是他的內心話嗎?

  他的沒有情緒是否來自於害怕擁有太多情緒?

  眼前的這位小姐為他倉促而下的註解莫名矛盾,卻又莫名貼近他的內心。

  她竟然從這些微乎其微的蛛絲馬跡中發現了他本性上的偏執與矛盾?

  這位既近似遠,與他相熟又不甚相熟的小姐....

  「那接下來呢?妳要提供給孫女士的『補助』,打算怎麼給?」壓抑下內心為她而起的鼓譟騷動,何楚墨悠悠地問。

  假若她匯款給孫慧心,存簿上的匯款人便會馬上洩漏出匯款方不是社會局的秘密,她有想到這件事嗎?她打算怎麼做?

  他話中強調的「補助」二字令佟海音清清楚楚地笑了。

  唉呀!他一本正經的語調與稱謂總是聽來好挖苦又好有趣,讓她心情好好。

  「就說,粗心的『佟小姐』將匯款帳號寫錯了,所以補助金匯不進戶頭,於是,好心的『何先生』請粗心的『佟小姐』,將『補助金』轉交給『孫女士』。」有樣學樣,依樣畫葫蘆,邊說邊笑的神情看來好開心。

  回答得真快,都不知道她已經計劃多久了?何楚墨忽略她刻意調侃他的字彙,繼續將話題導正。

  「補助金有多少?」問。要是她單方面「補助」孫女士太,屆時孫女士的街坊鄰居們都來申請,要求比照辦理怎麼辦?

  「還能多少?就最低生活費用乘以三月啊。」佟海音望了他一眼,回得很沒好氣。

  這數字是社會局官方補助的標準金額....早知道當初不要告訴阿姨補助金最多能補助多少,害她現在想多給一點都不行,不過,她知道何楚墨心裡在擔心什麼。

  「何楚墨,你別擔心啦,我不會造成你的困擾的。我會告訴阿姨,這筆補助金之所以能下來,是我們運氣好遇到你,你通融再通融,條件放寬才准過的,要她不要張揚,讓你難做人。」

  她居然連這點都想到了?心思如此敏銳,在職場上一定會有極好的表現,她為什麼不在公司行號裡尋求更好的發展,要在網路上賣嬰兒鞋?

  何楚墨想問,卻又覺得這問題是交淺言深了,只好摸摸鼻子作罷。

  佟海音對他笑了笑,扯開了一箱飲料的透明塑膠包裝,取了兩瓶出來。

  「給你喝。」遞了一瓶給何楚墨,關上後車廂,旋開瓶口便倚著車喝了起來。

  「妳很喜歡喝這個?」何楚墨狐疑地望了手中飲料一眼。她搬三箱,全部都是這牌子這口味。

  「沒有,我不喜歡。」又仰頭灌了好大一口。

  何楚墨一怔。她說她不喜歡?那她現在喝得這麼愉快是....

  佟海音發現他的疑問,走過來撕下他手中的寶特瓶包裝膜。

  「收集兩張,可以寄回去抽獎,有iPad、有摩托車、有Wii,還有手機.... 」

   何楚墨愣了一愣才聽懂她在說些什麼,而後想起她方才搬上車的那堆物品。

  「妳該不會連泡麵都是選有抽獎活動的吧?」不可思議,他從來沒想過要參加什麼抽獎活動,甚至還以為那都是商人行銷的不實噱頭。

  「是啊,反正橫豎都是花了錢,不補貼回來一點怎麼成?」回答得好理所當然。

  這位敏銳卻又傻氣的小姐啊....何楚墨望著她唏哩呼嚕地把飲料喝完的模樣,沈默了許久,那件他在佟海音車上,聽說她想找個方法讓孫女士把日子過下去時,本想向她提卻未提的事情又悄悄地重上心頭。

  「海音。」首度出聲喚她,這名字卻像在腦中喚了許久似地那麼自然。

  「嗯?」

  「這世界上,有很多人是我們想幫卻幫不上的,一個孫女士、兩個孫女士....依妳的財力與能力,有辦法人人這樣幫嗎?」

  佟海音正在撕自己那瓶寶特瓶包裝膜的動作一頓,仰頭望著他的眼神有幾分興味與溫柔。

  何楚墨果然是個好體貼的人,他竟然在為她著想呢!

  「你別擔心我,我不是人人都會這麼幫的。」

  「是嗎?」何楚墨緩緩揚高了一道眉,望著她的眼神充滿了不確定與不信任。

  「真的。」佟海音瞅著他,美眸似笑非笑──

  「放心,我哪有那麼多媽能幫,孫慧心她不是我阿姨,她是我媽。」

  何楚墨一臉驚愕。

  她還說,她是孫女士與前夫所生的女兒,而她之所以稱呼孫女士阿姨,是因為孫女士並不希望街坊鄰居們知道她們的關係,所以,剛剛在何楚墨這個外人面前,她自然也是如此稱呼。

  丈夫過世,兒子長年不回家,與前夫生的女兒卻時常在小雜貨鋪裡出入....不論是改嫁,或是與前夫仍藕斷絲連的猜測,任何一件聽來都極不光彩,孫女士並不希望有任何閒言閒語傳出,於是,佟海音只好順遂母親意願這麼喚。

  何楚墨聽不出來佟海音心裡對這件事有沒有怨言。

  她訴說這件事,以一種異常輕快的語調──

  「何楚墨,我告訴你,我爸跟我媽在我小學的時候就離婚了,離婚之後,我跟我姊姊跟著爸爸住,然後,我爸很快就又娶了一個太太,還帶了一個年紀比我姊姊更大的姊姊回來....

  「長大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我爸早就跟我媽貌合神離了很久,外遇了很久,所以,外頭的私生女才會比我姊還早出生,原來,我媽在這段婚姻裡一直是很難過的,因為我爸一直很想跟她離婚,一直在逼她簽字,有一天,我媽再也受不了,就同意了....她捨不得我跟我姊,又怕自己一個女人在外討生活不容易,養不活我們一對姊妹,所以只好傷心地一個人走。」偶然之間,她在地下室的某個角落裡,發現了母親當年沒有帶走的日記本。

  「我越想,越覺得我媽好可憐,不知道她日子過得好不好?然後,幾年前的某一天,我心血來潮,把我小時候跟我媽的合照放到部落格上,結果,居然不到兩個月,就有人發訊息告訴我,看見和我媽很像的人,何楚墨,你說,網路是不是很神?」

  何楚墨看著她,沒有回話,他覺得,她能以如此愉快的口吻陳述這件事比較神。

  很神的小姐又繼續接話了。

  「總之呢,幸好我媽沒有老太多,也幸好她開了一間小雜貨店,有個大目標,比較容易找,原來她就住在離我那麼近的地方....想起來,也很好笑,我第一次去我媽的雜貨店裡時,她丈夫還沒過世,我假裝顧客在店裡挑東挑西,那天我逛了多久,她就盯著我多久,之後,我越去越頻紊,本來只是想看看她好不好而已,後來有一天,也不知道發什麼神經,突然有一股衝動,趁著她丈夫外出補貨時,我就跑去跟她說我是海音,我是她女兒,然後她就說她知道,像個小孩子一樣抱著我哭了好久,你說,我媽那麼大的人了,還在店裡哭到眼淚停不下來,她真的很好笑對不對?」

  何楚墨百般複雜地望著佟海音。
 
  他不知道在網路上貼照片尋找母親的感覺是什麼,但是他知道,數年前,當他不見了一隻陪伴他多年的寵物狗,慌張地在各大寵物店門口張貼協尋佈告時,心裡頭的那份滋味絕對不好受。

  她們母女倆相認之後抱在一起,或許還哭成一團,但是最後的結果是,她幾年來,連在外人面前喊母親一聲「媽」都辦不到,她是真的不介意,還是生性體貼,纖細得能夠體諒母親的難處?

  何楚墨不明白,只是她說這話時臉上的輕鬆表情,和在他心裡帶來的震盪久久不散,為他種下了日後被小姐予取予求的禍根。

  ※  ※  ※   ※  ※ 

  七日後,下一個週六,何楚墨坐在「初秋」裡,才用完餐,便被從外面飛奔進來的佟海音一把拖住。

  「何楚墨,你今天有空嗎?可不可以陪我去發『補助款』?」她想來想去,還是找何楚墨一道比較不會被拆穿。

  何楚墨淡淡揚眸,望著她,語不鹹不淡地答:「貴單位發放補助金的速度著實快得驚人。」

  說要幫孫女士做專案處理也不過上週六的事,這週六錢就下來了?更別提他還親自把補助款送到府上這種徹徹底底違背邏輯的環節了。
 
  「好說好說,敞單位小本經營,有效率是應該的。」唉喲!不求甚解的媽媽才不會搞懂這些,別太計較。

  她刻意說官話的模樣總是令他自內心地想笑。

  「妳外甥女呢?今天怎麼沒和妳一起?」除了上週,他從沒見過佟海音星期六在「初秋」落單,而且,她今天不用餐嗎?

  難道,她是特意到這裡來找他的?

  為什麼?她明明有他的行動電話號碼,他們甚至還為了學步鞋的事情通過電話....何楚墨突然後知後覺地想起,這或許又是她的「見面三分情」理論?

  她擔心他在電話中拒絕,於是親自跑到他面前,好讓他礙於那三分情面,不得不點頭答應。

  其實、或許、隱約,何楚墨覺得自己對她的情,有比三分還要多一點、更多一點點。她其實不需要這樣子的。

  「盼盼?噢....我姊姊和我姊夫,還有我爸、媽一道下南部玩,把她一併帶去:「家裡的媽媽對我很好。」

  家裡的媽媽?所以,孫女士是什麼?雜貨店的媽媽?何楚墨感到有些心酸的同時,不由得又有些想笑。

  「既然是家族旅行,為什麼妳沒一起?」其實,他想問的還有很多。

  他想問她,既然她說她有姊姊,那麼,她姊姊知道孫女士的存在嗎?而她給孫女士的「補助款」,她的父親與姊姊有贊助嗎,他們對於孫女士所遇到的困境知情嗎?

  他有許多想問,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只好靜靜地等著她給他第一個問題的回答。

  「我的工作做不完。」佟海音把臉湊近他,很無奈地比自己眼下她本人覺得十分明顯,旁人卻極難察覺的青色暗影。「我已經熬夜了幾個晚上,你看,黑眼圈都出現了。」

  她突然靠近的動作只讓何楚墨覺得心跳快停止。

  他現在肯定,她上回在雜貨店裡,將他的識別證從胸前口袋拿出來時,那彷彿在他眼前慢速播放,狠狠撞擊他心臟的動作,確確實實是她的無心之過。

  明明不是存心,卻這麼容易勾誘....莫怪她的學長愛她,莫怪她學長的妻子會以為她是第三者....

  她是一個目標太明顯的假想敵。

  「為什麼工作做不完?」是不是因為補助了孫女士,所以她更需要錢了?

  「因為,學步鞋的賣場裡有個買家,跟某個給我留下負評的人一樣,同時訂了五雙不同尺寸的鞋。」

  「....」看來,這負評,不只是她的污點,也是他的,每次與她見面都要被拿出說嘴。

  「走吧!不是要去孫女士那兒?」何楚墨將桌上的電腦收起來,拿起帳單準備到櫃檯結帳,轉移話題,也好,反正他用完餐了,而且,每個週六固定到「初秋」來,也是因著她,若有似無養成的習慣。

  嘿,看何楚墨噤聲,一時說不出什麼話來回她的心情真美妙。

  佟海音愉快地將方才拿下的墨鏡與圍巾重新戴上。

  「妳為什麼老是要把自己包成這樣?」何楚墨盯著她,終於忍不住問了。

  佟海音圍圍巾的動作一怔,還沒戴上雷朋的雙眼凝望他,像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這,要她怎麼說呢?她知道,她長得不太平凡,不論是從前在學裡,在公司裡,甚至是走在路上,都會為她招來許多頻頻回首,令她感到極不安全,像正被赤裸裸審視的目光。

  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經紀公司、模特兒公司、玩真心話大冒險被找來與她攀談的男生、與她搭訕的男人,再有,就是像學長的妻子羅雅筑那樣,莫名其妙誤會她與別人老公或男朋友有染的女人。

  從前,在學校裡,大多數的男人想親近她,於是她被大多數的女人討厭。

  她得到的同性友誼,大多有著想防止她與男友走太近的動機,至於她得到的異性友誼,更大多有著想追求她的目的。

  而在公司裡,她的工作能力太好,被說靠的是長相與身體;她的工作能力不太好,被說是個一無用處的花瓶。

  她承受過太多像羅雅筑那樣怨毒的目光,她們罵她有張漂亮的臉卻做些骯髒事,她們說她若有似無的勾引她們的男人,即便那些男人只是為著些她也不明白的原因暗戀她。

  她的外表一直是她亟欲擺脫,卻怎麼也擺脫不了的原罪與欲加之罪。

  她沒有辦法將這些不美好的部分視為別人對她外貌上的恭維,也無法將之轉化成她更努力的動力,於是等她意識到時,她身上已經長滿了那些從來沒有人會與她聯想在一起的,關於自卑的那些刺。

  她痛恨自己的美麗,但她卻不能說出口,這就像上圍雄偉的女人抱怨傲人尺寸會令人腰痠背痛一樣,說出來只會百分之百令人誤以為她在炫耀。

  她本來還可以或多或少說服自己不要在意,但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卻是自從在上一間公司任職時,某位男同事在公司裡開了賭盤說要追她,並且到各個部門去吸收了一筆為數不小的賭金事件。

  她還記得當時她看見那張表格時的驚詫。

  約會五百、牽手一千、接吻兩千、上床....那張白紙上寫了一個明明白白的日期,與各種奇怪、可以隨意被標上價碼的項目....而物件,是她。

  最令她感到不堪的,是她發現那張表格的前一天,才與那位男同事一起去看了一場電影....難怪那位男同事在電影開演前,像個觀光客一樣邀她在電影院拍照....

  原來啊,那是他與她一道出遊的證明,為他嬴得賭金的證據,原來,她身上的任何一樣東西,甚至任何一部部位都是可以標上價錢的。

  她氣得跑去找那位男同事興師問罪,卻沒想到那個平時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呵護有加得幾乎令她心動的男事,簡直像是徹徹底底,改頭換面地成為了另一個人,回話回得理直氣壯。
  
  他說:「海音,妳長得這麼漂亮,帶出門多有面子,大家都想看看誰追得上妳,出來玩一玩,不就是圖個樂趣,妳這麼生氣做什麼?」

  是啊,她這麼生氣做什麼?她就是個現成的,備受指點的笑話,而她對他的心意,更是一個可以拿出來公開取笑或販售的笑話。

  她沒有說,但是,其實她很喜歡那位同事,他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感到有點喜歡,靠近時會令她心跳不已的男性....

  結果,他販賣她,拿她當籌碼,拿她當炫耀的工具....

  原來,她的皮相從來不會為她佔到什麼便宜,只會為她招惹越來越多,更多更多,想避也避不掉的麻煩。

  於是,從那之後,她停止在一般公司行號裡上班,停止坐在是非八卦最多的辦公室裡工作,而她出來開始做網路拍賣之後,賣場規則更是不當面交易。

  她再也不想跟誰見面,再也不想被說長道短、評頭論足,她的朋友越來越少,生活圈子越來越狹隘,行為越來越退縮,對於別人看著她的眼光也越來越無法忍受,若不是現在每週要出門到郵局寄兩次貨,也因著要幫忙照顧盼盼,總有需要帶孩子出門透透氣的時刻,她幾乎是足不出戶。

  她知道,她是矯枉過正了,但她卻無法說服自己不這麼做。

  「我討厭我的長相。」想了許久,佟海音這麼說,事實如此,簡單地來說,就是這樣。
  
  她希望她長得像大姊一樣溫柔嫻雅,也希望她長得像二姊一樣聰慧幹練,不管長哪樣都好,總之,她就是不喜歡自己長得像現在這樣。

  圍好了大圍巾,把墨鏡戴上,不知道在生什麼氣地,佟海音本欲前行的步伐被何楚墨喚住。

  「為什麼討厭?妳現在很好,很完美。」何楚墨說得客觀,這絕對不只是恭維。

  不完美,一點也不!討厭死了!她還記得,她當過多少次她不想當的班花、校花,然後像個賭注似地成為男人押注的籌碼與話題。

  得到她與踐踏她從來都是同一件事。

  「反正我就是討厭。」委屈了多年似地,忿忿拋下一句。

  這語調簡直像極了孩子賭氣時,對著媽媽說「我最討厭妳了!」時的口吻,不知為何逗得何楚墨直想發笑。

  如此羨煞人的外貌,她卻如此厭惡,聽在旁人耳裡一定極為不是滋味吧?

  「這麼討厭,就心一橫劃花它啊。」很多人想要都要不到,她也太知足了。

  就說,何楚墨的句句掐入重點實在是很致命,有種殘忍的幽默與喜感。

  但是,她真的想過耶!在賭注事件爆發時,她曾經偏激得緊,從抽屜裡翻出了美刀舉到臉龐....

  要沒有這張臉,大家就會注意到她的內在,大家就不會再找她的麻煩。

  她不用擔心那個跑來對她告白的男人是不是背地開了什麼賭盤,不用擔心她的回應會不會變成茶餘飯後的笑話,更不用顧忌被不知名的女人,為了那些她不相識或不相熟的男人找麻煩....

  她想,她真的很想,銳利的刀片貼在頰心好幾回,最終還是因為贍小作罷。

  「我不敢。」把眼鏡摘下來,大方承認,然後朝他站近一歩,將手中的車鑰匙塞給他。「不如你來吧!」隨即緊閉雙眼。車鑰匙應該也可以劃花臉吧?可是....車鑰匙比較鈍,應該會比美工刀痛,唔....

  這....?
  
  何楚墨哭笑不得地看著手中那把,若是知道自己即將被拿來毀容用,絕對會無奈想離家出走的倒楣鑰匙,而後將眸光定住在那張雙眸緊閉得很用力的美顏之上。

  小姐柔軟的雙唇就近在咫尺,他幾乎能聞到她甜美的氣息,他覺得,這個場景,這個畫面與角度,他應該要吻她,他能吻她,他想吻她....

  還來不及讓理智與情感打架,做出什麼非分踰矩的事,眼前散發著香氣的身體卻忽然支撐不住地晃了晃。

  「海音?」怎麼回事?何楚墨反射動作地一把攙住她。

  小姐的面容有點白,睜眸望著他,表情看來有些難受,有些困惑,想了想,然後轉為難為情。

  「何楚墨,我沒事,我只是──」扳指數了數,尷尬地笑了笑。「我現在才想到,我昨天吃完早餐之後,就沒有再吃過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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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4 00:30:36
第五章

  為什麼有人可以因為工作忙,父母不在家,便讓自己餓了整整一天?

  當佟海音聽見門鈴聲響,已經可預見來人是誰,淺聲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拉開大門時,何楚墨臉上的表情比她更無奈。

  「何楚墨,你真的不用天天來啦!」昨天是星期日就算了,但今天是星期一耶,他放著好好的班不上,一天要跑來送兩餐飯是怎樣?

  昨天也來,今天也到,午休跟下班時間是這麼用的嗎?

  他下午不到一點時便送了午餐來,而現在才晚間六點半,六點半?!她平常八點鐘吃晚飯就算早了....天殺的公家單位為什麼這麼早下班!?

  一個舉高到她眼前的三層不鏽鋼餐盒瞬間代替了何楚墨的回答。

  「....」早知道那天,她餓到腦子發昏,被他風風火火地拉著吃完一頓飯,又去媽媽那裡發完補助金之後,就不該讓過度神經質的男人送她回家的。

  讓他知道她家住在哪兒,簡直就開始了被過度食的噩夢。

  「何楚墨,你真的不用擔心我啦,我家裡還有很多從雜貨店搬回來的泡麵,你忘啦?」

  「小姐,如果我沒記錯,那些泡麵,在妳把自己餓了一天之前就有了。」何楚墨慢條斯理地回話。

  「....」唉喲,為什麼他記得這種雞毛蒜皮般的小事?「那天真的只是意外啦,是工作比較忙才這樣,我發誓我平常──」

  「那麼,妳的工作結束了嗎?」工作忙?意外?嗯哼?

  「....是還沒。」氣虛....吼!好煩!他可以不要老是抓住重點嗎?

  才一秒鐘,何楚墨下了一番工夫親自烹調,有機又營養均衡的餐盒便不容拒絕地被塞進佟海音手裡。

  那是他親自挑的食材,親手做的便當,獨居在外多年,除了難得偷閒的週末,三餐他一向自己來。

  接過何楚墨多事卻總是帶來災難的絕對好心,佟海音心不甘情不願,肚子明明一點都不餓地吐出一句。「....謝謝。」

  「不客氣。」伸出手。「中午的便當盒給我。」

  「....」她現在終於想起來為什麼她一點兒也不餓了,因為中午何楚墨給她的,也是這樣一足夠她吃兩餐的三層樓便當。

  是怎樣?餵食不夠,還得檢查她有沒有吃完就是了?幸好,她午餐「只」吃了兩個小時就吃完了,而且,便當盒還洗好了。

  「何先生,你這麼積極,乾脆進來監督我吃完飯再走好了。」睞了他一眼,回得很沒好氣。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小姐。」脫鞋,擺入玄關處的鞋櫃,大大方方且理直氣壯地走入客廳,環顧四周。「妳在客廳用餐嗎?還是餐廳?餐廳往裡走嗎?」

  「....」佟海音快被這個講話文謅謅、多管閒事,心軟又善良得要命的傢伙氣死了!他聽不出來她在說氣話嗎?

  算了算了,用餐就用餐,讓他進門,多一張嘴幫忙吃飯也好,她才不管他是不是已經吃過飯了呢!她已經被餵到有點想吐了。

  佟海音拿著豪華便當,越過何楚墨,走到後頭的餐廳,在餐桌上佈了兩副碗筷,將餐盒裡的飯菜一點也不平均地分配到兩口大小也差很多的碗裡。

  比較多的那份當然是何楚墨的。

  「去洗手,洗手間在那裡。」回首,朝站在她身後的何楚墨比了個方向。

  她瞪他瞪得惡狠狠,卻又拿他莫可奈何的樣子其實令何楚墨挺想笑的。

  她說他心軟,其實,她才是真正的心軟,捨不得辜負他的好意,捨不得趕他出去。

  她不是曾經說,不要和不熟的男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嗎?而她現在沒有趕他,是因為他已經被她劃分在熟悉且安全的那一個區域了嗎?

  他很不想自己看起來個無賴,但是,他奇怪且看來靠不太住的小姐令他放心不下。

  她說,她的家人出遠門去了,那麼,萬一,她獨自一個人在家裡昏倒了怎麼辦?

  何楚墨洗完手,舉步,走到佟海音在的餐廳,環視四周。

  原來,她的家是長這個樣子的....

  長廊式的格局,玄關走進來是客廳,穿過一條很長的走廊,底端是飯廳、廚房和後陽台,幾間房間便位於那條長廊上。

  他與她的第二度用餐,打擾了。

  「何楚墨,你等我一下,我把便當洗好,跟中午的一起還給你。」用完餐,佟海音拉開椅子,捲起袖子便將桌上碗盤與便當盒一道拿進廚房流理檯清洗。

  「需要幫忙嗎?」何楚墨起身跟著走到廚房,看著那個他原本以為如此疏於照顧自己,一定也不會洗碗的忙碌身影問。

  「不用。」佟海音回身,望向那個倚在門框的高大男人。「你已經為我送了好幾頓的飯來了,怎麼好意思再該你洗碗?」

  是廚房太小了嗎?他一站進來,整個空間都充滿了她不容忽視的存在感。明明就是個斯文清俊的男人,這強烈的壓迫感哪兒來的?竟令她莫名緊張。

  直到開始渾身不自在的時候,佟海音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她曾經說過不要與何楚墨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句話。

  是怎麼了?之前她還在嚷嚷著不要跟不熟的男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呢,現在卻對他如此毫無戒心,和他這麼穩穩當當地待在家裡?

  難道是連續吃了幾餐他帶來的飯,吃著吃著,竟吃到心裡有些異樣,覺得他人好,細膩體貼,對自己又溫柔嗎?還是因為他幫著她說謊,又與她分享了她難得向人傾訴的家庭狀況的緣故,才會令她對他放鬆警戒,將他歸類在比較親近的那個區塊裡呢?

  仔細想想,她好像從沒與任何一個男人如此親近過,待在同一個狹窄空間裡,老覺得,心裡怪怪的....

  何楚墨沒有說話,僅是微微挑眉,靜靜地站在她身後睞著她。

  他喜歡看她,佟海音卻被望得不自在。

  「要幫忙的話,你去幫我把堆在走廊上的那些紙箱組裝起來,箱底用膠帶貼好,封箱用的寬膠帶在旁邊,就在地上。」莫名心慌,本能地抗拒與他待在同一個狹小空間裡,只好丟出另一件事給他做,希望能逃開那份源自於他,令人不安的凝注。

  紙箱?何楚墨好奇走到他方才完全沒注意旁邊是否堆放了許多箱子的走廊上,這才發現牆邊的確直立擺了許多尚未組合完成的紙板。

  不同的大小與尺寸....是要置放她準備寄的商品嗎?某些箱子又太大,實在不像用來裝嬰兒鞋的....

  本著一個反正沒事做,而且也挺樂於幫佟海音忙的心態,何楚墨很快地就把那些紙箱的封底都貼好。

  「喏?謝謝....咦?」佟海音洗完了碗,拭掙,將兩個便當盒裝在提袋裡,正要遞給何楚墨時,卻發現他三兩下就把全部的箱子貼好了。

  「啊?你貼完了啊?真快。」匆匆忙忙又丟下一句謝謝,然後拉了幾個紙箱,興沖沖地跑進某個房間。

  就這麼走了?何楚墨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她的思路真的好難理解,卻又令他好有興趣。

  驚覺了男人的好用之後,不大用特用一下怎麼對得起自己?佟海音從房間裡探出頭,喚道:「何楚墨,來,你來幫我。」

  何楚墨依言走過去。
  
  佟海音站在某個房間裡,手裡拿著幾張列印出來的物品明細,看來似乎正在核對清單上的貨品,確定完畢之後,一一擺入箱裡。

  好擁擠,這房....三分像房,七分更像倉庫。

  有書桌,有電腦桌,有單人床,但更多的是一包一包,上面標著貨號與顏色的衣服,分格分層,擺在收納箱裡,逐箱堆疊,整張床鋪都被掩沒,就連桌上與地上都有,很擁擠,卻排列得很有秩序....

  何楚墨睞了一眼他搞不清楚究竟是倉庫還是臥房的房間,又望了一眼佟海音放進箱子裡東西。

  「這是妳的房間?」要睡哪兒啊?床上連個人字形的空位都沒有。

  「不是,是我二姊的....她出嫁之後,被我拿來當倉庫。」抬眸望了他一眼,微赧一笑,盼盼的媽媽要是看見她的房間被她堆成這樣,不剝她一層皮才怪呢!

  「除了學步鞋,妳也賣女裝?」看著收納箱上貼的物品名稱標籤貼紙,好奇發問。

  上面標註的內容物顏色與款式,不是女裝是什麼?這驚人的數量,與她現在所做的動作,不可能是拿來自己穿的。

  「我本來就賣女裝,嬰兒鞋是我二姊懷孕時,我心血來潮做好玩,順便上架兼著賣的....何楚墨,這箱好了,幫我把箱子封好,然後這個貼在外面,謝謝你喔!有你幫忙,我速度快多了。」把該張明細表塞進箱內以供收到的買家核對,將要貼在箱外的收件人地址與買家下標帳號的標籤貼紙遞給他。

  「....」這,他幾時有答應她要幫忙了?

  何楚墨望著佟海音塞進他手裡的物品,唇際失守,溜出一聲哭笑不得的輕嘆。

  這小姐啊!她使喚他使喚得好順口,令他首度發現,原來他身上有些尚未開發的奴性。

  這也是見面三分情理論的一種嗎?他只要一見到她,便忍不住對她言聽計從。

  她老是要他幫忙、希望他幫忙,誘拐他幫忙的甜膩聲嗓,聽在他耳裡,滑進他心底,真有股難以言喻的受用。

  「賣場生意好嗎?」何楚墨撕開了膠帶,乖乖地封箱,動作到一半,忽而想起了什麼,若有所思地問。

  「還可以。」佟海音睞了一眼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困惑的表情想了想,突然露出個「饒了我吧」的表情,悶悶地說道:「何楚墨,我知道,你一定是像我姊一樣,想要叫我好好去找一份比較穩定長久,坐在辦公室裡的那種工作對不對?」

  何楚墨怔愣了會兒,才弄清楚她為什麼會突然這麼說。

  他只是擔心他曾留下的負評會對她的賣場生意造成影響,她卻誤以為他在指責她不務正業?

  「妳心裡介意,才會以為別人都這麼想。我這麼問,只是因為擔心我留下的負評,會對妳的生意造成衝擊,沒有別的意思。」沒想到她渾身的刺都豎起來了,見到黑影就開槍。

  「....」為什麼沒有人告訴他,一針見血很可惡,很不討喜啊?「好啦好啦,我承認,是我反應過度,我被唸得很煩,我很介意,對不起喔,是我誤會你了,我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

  她和自己嘔起氣來的樣子,其實很孩子氣、很可愛,直惹得他想笑。

  「既然介意,為什麼不去那麼做?」

  「我試過啊,我在大公司跟小公司裡都上過班,最後都是搞得一塌糊塗。」

  「為什麼?」

  不想講出自己最在意與最受傷的那部分,佟海音選擇避重就輕。

  「因為,你那天在『初秋』也看見了,我這人很直,脾氣一來,忍得過就算了,忍不過的話,有事沒事的通通都遭殃....有時候,做錯事、說錯話,也不是說一句對不起就可以了事....」的確啊,這也她個性上的缺點,控制不住的時候,受不了的時候,她才不要忍氣吞聲,白白被欺負。

  她承認,她社會化得很不完全。

  「總之,我就是很不適合辦公室生態,不對,應該說,我很不適合群體生活,我從前在學校裡,人際關係也是一團糟,所以,嗯,就這樣,你別試著勸我了,我姊至少勸了我五年,結果我拍賣越做越起勁,她也拿我沒轍....喏,這箱也好了。」一邊說話一邊動作,把另一個對好貨的箱子推給他。

  總覺得,她好像還有什麼話想說,卻沒有說出口的。

  她在逃避什麼?跟她那天說討厭自己的長相有關係嗎?她選擇在家裡工作,是不是像他選擇在社會局裡工作,不出去視問題家庭一樣,都有著不想面對與不想提起的原因?

  何楚墨把箱子拉過來,重複同樣的封箱動作,沈默了會兒,又問:「妳和孫女士依然有保持聯絡的事,妳姊姊知道嗎?」

  她們姊妹感情聽來似乎不錯?最終,他對她過多的關心與好奇還是令他問了這個有交淺言深的問題。

  佟海音手邊的動作停下來,一臉神色複雜地望著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何楚墨,我應該讓我姊知道嗎?」出口的話音像求助,聽來有些困惑。「我沒有告訴我爸,也沒有告訴我姊....我當年找我媽,就真的只是偷偷地找,後來,與我媽聯絡上了,相認了,在這個家裡,也只有我一個人知道而已....何楚墨,我爸再婚之後,我們家人之間感情其實挺好的,如果我說了,我繼母會不會覺得不舒服?而我二姊,她一直覺得自己被親生母親拋棄了,如果我告訴了她,她會不會也像被二度傷害一樣,重掀了舊傷口,越想越傷心?何楚墨,我沒有說,也不敢說,你這樣問我,是因為其實,我應該要說嗎?」

  是他的錯覺嗎?她煩惱了多久?如果她沒有遇見他的話,她要找誰來幫忙發放孫女士的補助金?

  「妳的家人我不了解,我無法給妳意見。」

  也是。

  佟海音與何楚墨的視線相凝,沈默了會兒,又低頭繼續機械化的裝貨動作。

  何楚墨忽然覺得自己方才的回答似乎不太近人情。

  也許,她真的是好不容易,才陰錯陽差地找到了一個人,可以與她商量和討論這件事,結果他卻說「我無法給妳意見」....

  「我想,如果我的前妻經濟上遇到困難,我會很樂意幫助她的。」想了又想,終於吐出這句。或許,這筆補助金應該由佟海音的父親來發比較適當。

  「何楚墨,你有前妻?」天哪!真看不出來耶!離婚的原因不知道是什麼?

  「我是指假設,小姐。」何楚墨沒好氣地睞了她一眼。

  他無奈的表情令佟海音一掃陰霾,愉快地笑了起來。

  「我怎麼知道?這年頭人人都可能離過婚....欸,可是──」話鋒一轉。「何楚墨,你真的認為我應該告訴我爸嗎?若是我繼母知道了,心裡會不會很不舒坦,以為我爸還跟前妻藕斷絲連?」

  「當不成夫妻,也可以還是朋友吧?朋友之間互相幫忙,尤其又是像孫女士這種非常時期,應該也無可厚非。怎麼?妳和前男友都沒有聯絡嗎?還是,妳現在的男朋友很介意妳與前男友聯絡?」何楚墨承認,他這句話隱約包含了點試探的意味,他竟然直到此時才驚覺他從沒想過佟海音是不是有男朋友這個問題。

  他總是看她與盼盼同時出現,從沒見過她與任何男人走在一塊兒,所以之前,才會有那個以為她是單親媽媽的推測。

  那麼現在,既然盼盼不是她的孩子,她是單身嗎?她身邊沒有男人與她一同進出,會不會是因為她在談一段遠距離戀愛?也許她在一段穩定的關係裡?

  坦白說,他並不希望她身旁有除了他以外的男人。

  「我怎麼知道我會不會和前男友聯絡?我又沒有交過男朋友。」佟海音想也不想的回答為她得來一個不可思議又不可置信,兼之認為她在胡說八道,並將喜歡悅隱藏得很好的表情。

  重點不是她有沒有交過男朋友,重點是在她現在有沒有男朋友。

  「喂!幹麼?沒交過男朋友很奇怪啊?」這是什麼臉啊?真是....沒禮貌!

  「是挺奇怪的。」發生在如此美麗的她身上尤其怪異。「沒有人追求妳嗎?」

  「誰追我啊?郵差?還是快遞?」除了這兩天為她送飯來的何楚墨之外,會按門鈴來找她的,只有這兩位了。

  老實說,若是郵差或快遞追求她也不奇怪。

  「求學時代呢?妳從前在公司行號上班的時候呢?」

  「....有。」想起了從前那位令她大受打擊的前同事,聲音不自覺地悶了起來。

  「沒有妳喜歡的?」

  「....也不是沒有。」

  「然後呢?」

  「然後?我拒絕他們之後,就沒有然後啦。」除了那位男同事之外,大部分都是這樣。

  「沒有不喜歡,卻要拒絕,為什麼?」如果這世界上有個怪異排行榜,何楚墨相信,他眼前的小姐必定榜上有名。
  
  「我就覺得,好像還沒有那麼熟,可以先觀察一下再說嘛!」交往交往,難道是一方告白了,就可以交往了嗎?

  那回,幸好她有堅持先觀察一下,否則,她不只心碎了一地,還為了那個拿她下注、替她標價的混帳贏了一堆賭金....

  交往之前先觀察,也不是沒有道理,何楚墨又問:「觀察之後呢?」

  「什麼觀察之後?我就說我拒絕了他們之後,他們全都音訊全無,人間蒸發了,哪裡還有留下什麼讓我觀察啊。」佟海音據實以告。

  觀察?拒絕?拒絕?觀察?

  原來,這小姐是先拒絕再觀察,而不是先觀察再拒絕嗎?何楚墨突然想通了什麼,再也忍受不住地笑出來。

  「喂!你很沒禮貌欸!」這有什麼好笑的嘛!佟海音瞪著他難得放聲大笑的臉,出聲抗議。

  「觀察就說觀察,妳直接拒絕,他們當然人間蒸發。」

  「為什麼啊?而且,是誰剛剛還說,當不成夫妻也可以當朋友?就算我拒絕對方了,他們要是真的喜歡我,為什麼就繼續關心我了?」她一直都很納悶啊,他們嘴上都說有多愛,有多喜歡,那既然這麼愛、這麼喜歡,為什麼不繼續陪在她身邊?

  感情不是慢慢培養的嗎?時日一欠,她感到踏實了,自然就答應了,莫名其妙地衝到她眼前,莫名其妙地就說想跟她交往,要她怎麼點頭嘛?

  「小姐,我不知道妳從前遇到的人是怎樣的,但是,長久以來待在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身邊,是會累的。」

  「....」是嗎?是這樣嗎?但是,她好像沒有遇見過在她身邊待很久的人耶!

  他們總是認識她不久就跑來對她說喜歡,連她的性情都摸不著,家庭狀況都不了解....她總覺得,何楚墨現在說的,跟她正在描述的狀況,好像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狀況,與那個讓人生中首度心動,卻慘遭滑鐵盧的事件更不相同。

  「像孫女士,她一定也是因為妳父親身邊累了,不想再繼續磨合、繼續折磨自己,才會答應簽字離婚的吧?妳瞧,她改嫁之後,丈夫過世,生活過得不頂好,她卻沒有另外再改嫁,只是守著丈夫留下來的小店鋪,這種陪伴不也是一種長情?」

  好像是,她感覺得出來,媽媽很愛那個開雜貨店的男人....而對於爸爸,媽媽總是聽著她說,總是淡淡地笑著,那笑裡有一點點無奈,一點點滄桑,卻沒有怨怪....

  她沒有辦法像這樣子的心情與境界,如果,她喜歡很喜歡一個人,真切地談過戀愛,感受到了愛情的精髓之後,她就會明白了嗎?如果,讓她心動的人,是眼前這個爾雅溫文,有時嘴巴有些壞的俊逸男人的話呢?

  欸?她在想什麼?

  「哎喲!何楚墨,你說得太複雜了....我不想了。」工作工作!繼續埋頭苦幹。

  鴕鳥似的忙碌身影再度忍俊不禁。

  「去戀愛吧,小姐。」談過戀愛,她就明白了。如果可以的話,跟他談戀愛吧,他想,待在她身邊....

  「我為什麼要?」沒好氣地瞪那個笑她笑得很沒禮貌的男人。

  這從容口吻和愉悅笑音簡直太瞧不起人了,可是,他笑起來很好看,唇角微揚,眼周有淡淡細紋不顯老,自有一派迷人風采....

  「別辜負了妳的青春與美貌。」

  這句出自於絕對嚴肅與正經動機的對白痛痛快快且徹徹底底地踩上佟海音的痛點,令她忘記她方才才為著他的笑容有片刻閃神。

  「什麼美貌?長得漂亮就要去談戀愛啊?我偏不要!」越想越生氣,拿著那疊出貨明細朝男人身上痛毆──

  「我最討厭人家說我漂亮了!臭何楚墨!不准說什麼美貌,更不許說什麼漂亮,可惡可惡可惡!」怎麼什麼事都要往長相牽拖?!

  何楚墨先是從一臉錯愕,一頭霧水,到被她揍得放聲大笑。

  這位怪異、胡來、心軟、天真又偏激,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姐....

  「妳是這麼報答幫了妳許多次忙,且為妳連續送了兩天飯來的先生?」她攻擊他胸膛的手輕輕鬆鬆被他抓下來。

  「誰叫你這麼氣人!」那隻總是誘惑他跌入的墨幽媚眸,此時正怒火四射地瞪著他。

  「我以為我在稱讚妳。」

  「並不是。」

  「看來,妳的確對妳的外表很有意見。」

  「我上次就告訴你了!」回話回得惡狠狠。
  
  「今天需要車鑰匙嗎?」語調持平,依舊是一針見血的冷調幽默。

  上回他隨口說了一句玩笑話,結果她真的拿出車鑰匙要他劃花她的臉,今天呢?她又要再來一次嗎?

  「不用,今天用這個!」氣勢迫人地將一旁的美工刀塞給他。

  豁出去、深呼吸,用力閉眼,決定跟這張困擾她多年,卻又不能向傾訴煩惱的臉龐說再見──「來吧!」

  何楚墨再度哭笑不得地望著手中的美工刀....看來,這位剛毅偏激的小姐想毀掉自己的決心真是驚人。

  「快一點!」緊閉雙眸的小姐語調不耐地催促。

  「恭敬不如從命了,小姐。」

  「快、一、點!」雙眼閉得更用力。

  何楚墨俯身,順遂心願,垂首吻住那張賭氣,像極在邀吻似的絕美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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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4 00:31:00
第六章

  頰畔有被碰觸的感覺...

  明明只是個尋常的頰吻,男人的氣息卻鋪天蓋地而來,像張綿密的蛛網,是她從沒接觸過的柔軟...他的手指深陷在她髮裡,小心翼翼地捧著她臉頰,唯恐摧折了她似地,像個情竇初開的少男般不安。

  也才不過幾個月的光景,他卻覺得他看了她好久、許久。

  以Z為名的小姐,她叫佟海音...

  「何楚墨,你幹麼啊?!」猛然回神,驚愕地雙手一推,使勁揉搓臉頰,像想抺去甫經過的熱度與溫暖。

  直到此時才驚覺自己踰矩的男驚嚇程度並不比她少。

  兩人眼神在半空中不知是尷尬還是不知該如何是好地對峙了許久,何楚墨才終於拉回太過震驚的神智,神色恢復鎮定。

  「對不起。」他說。極不想承認自己像個毛頭小子般情不自禁,微顫語調已經盡力持平,他是如此努力克制,卻仍冒犯了他的小姐。

  這時候說沒關係好像不太對?

  佟海音覺得自己應該要揍他,但要是真揍了,豈不是顯得她太大驚小怪?

  一個有談迥戀愛成熟女性,會像她一樣對這個僅是輕觸臉頰的親吻如此介意嗎?
  
  她記得,以前公司的歡送會啊、員工聚餐,也常有誰喝醉了拱著誰親吻...玩得過火一點的,甚至連嘴對嘴的舌吻也有,她是不是不應該表現得太在乎,否則只是徒增自己愚昧,顯得她沒見過世面?

  「下次別再這樣了。」佟海音思考了會兒,最後揀了這一句。

  她一臉怔愣懊惱、困惑迷惘又盡力自持,義正辭嚴的模樣令何楚墨好想笑。

  他可以由她沒有跳起來抗議的這一點大膽猜測,她其實並沒有那麼討厭他的靠近嗎?
  
  「觀察我吧,小姐。」忽地,這話再自然不過地衝口而出。

  「什麼?」為什麼她要觀察他?一問出口,佟海音就想起了,剛才她與何楚墨討論的那個話題。

  她說,她只是覺得那些追求者好像還沒有那麼熟,可以先觀察一下再說...這裡的觀察,跟那裡的觀察,一樣嗎?

  「何楚墨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聽不懂,又好像聽得懂,或許,她只是很難相信是她所以為的那個意思。

  何楚墨微微俯身平視她的眼,輕嘆了口氣。

  其實,他真的並不想這麼快的,但是,他一向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就要管不住自己,他無法控制自己...

  豁出去地縱容自己放肆撫摸眼前光滑如瓷的臉頰,而後將她所懷疑,且他原本不想如此快承認的答案向她宣告。

  「我喜歡妳,海音,我已經太喜愛妳,從妳還不知道的時候開始...小姐,妳可以觀察我,但是,請妳不要拒絕我。」

  心弦被撩撥得太徹底,再也無法忽視,再也無法強迫自己將眸光自她身上移開,不想被她拒絕,也不能被她拒絕。

  「說好,我親愛的小姐。」是Z小姐?還是佟小姐?總之,是眼前令他心跳失速,禮儀失守的小姐。

  溫潤盈光的幽深長眸、蘊含情意的動人渴求、曖昧流動旖旎氛圍...2只覺得腦子發昏,被他望到心臟無力。
  
  她知道,他長得很好看,他的輪廓很深,眼神很沈穩;他的心很軟,明明散發著一股疏離斯文的氣質,卻有著無比體貼細膩的溫柔心意;他說話的語調聲嗓平板亳無起伏,出口的話卻尖銳刺人令她感到既好笑又難以招架;他說話酸人時,右眉會微微揚起,唇邊會有抺極難察覺的惡作劇弧度;他靜靜聽著她訴說家裡的事,明明對她的補助金做法不以為然,卻仍舊幫了她的忙;他對她很好,他看著她的眸光,從不讓她感覺到被侵犯...

  「觀察就觀察,哪有什麼好不好的?」出口的語調是刻意想掩飾心跳頻率過快的嘴硬。

  何楚墨 完全無法發覺她話中忐忑,全心全意的焦點只集中在她允許他的陪伴。

  「那我就當妳說好了,請多指教,小姐。」
 
  一枚蜻蜓點水般的紳士輕吻,伴隨著男人心滿意足的低喃落在佟海音毫無瑕疵的柔嫩頰畔。

  請多指教,他的小姐。

  ※  ※  ※   ※  ※ 

  請多指教?指什麼教啊?

  佟海音沒好氣地望著那個出現在她家門口,連續好幾天都想餵食她直到她撐破肚皮送命的男人,再次無奈兼討救兵地邀請他進屋。

  一樣是三層樓便當,為什麼她總有飯菜分量越來越多的錯覺?

  昨天、前天、大前天...她中午的用餐時間從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半,變成三個小時...她都還沒消化完,晚餐又來了,嘔...

  佟海音一臉哀怨地望著越來越自動自發的1走進廚房,完手,拿好碗筷,佈好菜,才認命地吃了明明好吃至極卻也令她想吐至極的第一口,何楚墨就開口了──

  「海音,明天,我們出去吃晚餐吧,附近有一家新開的鐵板燒──」

  鐵板燒?嘔...饒了她吧!她再也不想聽見跟食物有關的字眼了。

  「何楚墨,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提食物了?吃吃吃吃吃,你怎麼滿腦子都只有吃的啊?」可惡可惡可惡!她不過也才讓他撞見過一次餓到頭昏罷了,他到底要懲罰她多久啊?

  她反應過度的暴吼令何楚墨舉箸的動作停住,唇邊逸出一串淡淡笑音,惹得本就耐性不佳,一肚子食物沒地方消化的女人越想越氣。

  「而且,沒事為什麼要出去吃飯啊?我不喜歡出門,要吃,在家裡吃就好了。」她絕不否認自己有脾氣一來就什麼都要唸兩句的壞習慣,但是對於出門這件事,她本來就是能免則免的。

  那麼愛吃,通通都給他吃好了!

  咻──咻咻咻──佟海音挾菜進何楚墨 碗裡動作簡直飛快地像在對付難纏的敵人。

  看來,他的小姐還沒有氣昏頭,連他的碗和她的碗都分不清楚。

  他知道她很飽,也知道他生性節儉的小姐不喜浪費,絕不允許飯菜剩下一絲一毫,所以,分量不帶多一點,他要如何與她一道共進晚餐?

  「妳每天待在家裡都不出門,會悶壞的。」

  「哪有?誰說我都不出門?我每個星期三跟星期六都有去郵局寄貨,星期六去郵局寄完貨之後,不是還會帶盼盼去『初秋』?」

  原來,她看來很隨興,工作排程倒是挺固定的。

  「然後呢?」

  「寄貨就寄貨,還要什麼然後?」

  「妳都沒有什麼消遣嗎?什麼空閒時的娛樂之類的?逛街?看電影?購物?」
  
  「手作就是我的消遣,逛街購物那些事我天天在網路上做,至於電影...電影就等下檔之後,再租片子回來看。」

  「妳這麼討厭出門?」

  「我討厭人多的地方。」

  「妳可以去看平日早場的電影。」

  「何楚墨 ,你很煩欸,你幹麼一直說服我出門啊?我就已經說我不喜歡人多了,你乾脆找我去逛夜市好了。」

  「好。」

  「什麼好?」

  「逛夜市。」

  「我說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你聽得懂嗎?我、不、要!」

  「如果盼盼長大,說要去夜市撈魚、買玩具、玩遊戲呢?」

  「那就帶她去呀!」撈魚、買玩具、玩遊戲那些事,其實她都滿喜歡的。

  「盼盼可以,我就不行?」

  「那是因為...」欸?對,為什麼?佟海音忽地噤聲,連她自己也感到奇怪了。

  「因為妳和盼盼在一起的時候,眼光一直看著盼盼,妳看著她,就不覺得別人在看妳,記得嗎?妳和盼盼在路邊玩得一身髒的那天,妳根本不知道我站在妳們旁邊多久。」

  「...」好像是這樣沒錯,但是...「何楚墨,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麼?你要是真那麼想去夜市,找別人陪你去就好了。」

  何楚墨淺聲嘆了口氣,將筷子放下。

  他和她談這個,當然是因為她需要。

  連續幾日與她相處下來,他總覺得,她明明就開朗愛笑,不是個生性冷淡孤寡的人,但她卻把自己包裝塑造成那樣。

  她老是戴著墨鏡、圍大圍巾,一副沒有把自己遮起來就極度沒有安全感的模樣;而她說她討厭自己的長相,甚至討厭到拿美工刀給他要他毀了她,那一臉豁出去的神情,更不像在開玩笑。

  她不出門,討厭出也、也避免出門,少了要帶外甥女出門吃飯透氣的理由,她甚至可以一個人悶在家裡餓肚子餓到連吃東西都忘記...

  他可以從這些種種跡象,很容易地猜測出她不喜歡別人看著她的目光。
 
  但是她究竟在壓抑與逃避什麼?他不懂,只覺得她內心深處似乎有什麼傷口還沒好,強迫她做出一些違心之舉。

  不愛漂亮,毫無美感的人能手作嬰兒鞋,販賣女裝嗎?

  那些她精心挑選搭配過,在雜誌上研究過,費力寫商品文案貼在賣場裡的女裝,她愛不釋手,進貨進得愉快,卻只在家裡穿過。

  何楚墨 老早就注意到了,她在「初秋」時或外出時,總是穿著一身的黑、灰、白,搭上萬年同款的牛仔褲,能儘量低調就儘量低調,能多不顯眼就多不顯眼,而這麼一個在衣著上看似不修邊幅、萬分隨興的女人在家裡卻總穿得很美?

  看看她這幾天穿什麼?雪紡上衣?荷葉領?針織衫?洋裝?甚至繫著不同結法的領巾?

  她喜歡打扮自己,卻不喜歡得到過多注目;她與孩子在一起時可以旁若無人玩得好愉快好開心,但只要察覺別人的的眸光時便會瞬間不自在。

  她的性子直,看見盼盼被欺負時會毫不猶豫回罵反擊,而她卻學會用這麼消極與病態的方式保護自己?

  一直以來,小姐的心思,他都弄不明白。既心疼,卻又弄不明白。

  「妳喜歡夜市嗎?」

  「........夜市就夜市,哪有什麼喜不喜歡的?」好吧,她喜歡,她只是不喜歡人多的場合,不喜歡感覺到有人在看她。

  「既然沒有不喜歡,那跟我去?等等吃完飯一起去?我明天休假。」

  「........」不要。明明在心裡已經說了,為什麼嘴巴沒有發出聲音?

  「一直看著我,妳就不會覺得別人在看妳。」將她想轉開的臉龐轉正,凝視她的眼。「小姐,看著我,妳到底在害怕什麼?為什麼人群跟目光令妳提心弔膽?」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種心事被揭開,被赤裸裸地看著,被他望進心裡,感到好委屈好委屈的感覺一湧而上,逼得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唯恐眼淚掉落,急急斂眸。

  「何楚墨 ,我吃飽了,你慢用。」推開椅子,連碗盤沒洗這件事都不想顧,匆匆忙忙逃回房間。

  哪裡都好,只要不看見那隻似乎要望穿她的眼就好。

  ※  ※  ※  ※  ※ 

  坐在電腦前回覆問與答,佟海音不知道發呆了多久,一盆小小的仙人掌被放到她眼前,她才回眸,便對上何楚墨的臉。

  「據說,仙人掌能吸收電磁波是謠言了,但是我辦公室裡還是有放,有時電腦看得久了,眼睛累了,看一看心情也挺好的。」微微一笑。「這盆是過來的路上買的,我想,妳盯著電腦的時間長,擺在旁邊看了心情也好,送妳。」

  佟海音垂眸望了望小盆栽,又抬眸看了看他,沒有回話。

  「碗我洗好了,廚房的那堆泡麵,分一箱給我吧,那麼多,常吃對身體不好。還有,妳明天要寄貨吧?貨單給我,我幫妳揀完貨之後就回去。」

  「........」佟海音覺得喉嚨從剛才到現在都像被什麼給堵住了。她將剛列印出來的一疊資料交給他,然後看著何楚墨的背影走到隔壁房間去,靜靜聽著隔壁房間傳來的聲音──

  箱子打開的聲音、撕膠帶貼箱底的聲音,停頓,看貨單、打開收納箱的聲音,拿出一袋一袋塑膠包裝的衣服,放進箱子裡的聲音,停頓,對貨單,確認,封箱........重複的動作,再重複........

  一陣酸意驀然直衝眼眶。

  佟海音想起自己老是嘲笑姊夫像個妻奴,總跟在姊姊的後面為姊姊打點東打點西,而她現在遇上一個男人,從她生母的事情,管到她的三餐、工作與生活,為她帶便當,最後連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吸收電磁波,或是單純想美化環境的仙人當都帶來了,甚至還幫她揀網拍的貨,幫她消耗泡麵........

  曾經,有男人也是這樣照顧她,對她這樣無微不至,結果那男人只是想找她出來玩一玩、圖個樂趣........當她是個提供他玩樂的話題與物品。

  胸口突然覺得好重。

  她的生活裡太久沒有外來者,即使有,也是像學長那種碰上了,需要短暫見個面,不需要太多交談那種,所以,當何楚墨 出現之後,隨著他的問,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又回籠了。

  不管是母親那邊的,或是從前職場上的,何楚墨來得太巧,他就出現在她一個需要幫忙的關口,無意間聽她訴說了家庭狀況,也無意間發現了她的秘密──不喜歡與人交際,自卑得不得了,讓她確確實實地回想起令她變成這樣,讓她如此不快樂的原因。

  她有不快樂嗎?有。其實她有。

  她喜歡手作,喜歡拍賣,但除了這點,她也明白她正以一種隱微卻暴力的方式,強迫且病態地將自己放逐在世界之外。

  她喜歡逛街,喜歡看電影,喜歡夜市,喜歡熱鬧,但她卻學會躲起來,學會把這些喜愛藏起來,只為了一種根深柢固的自卑感與恐懼。

  為什麼何楚墨 會知道她在想什麼呢?為什麼啊?為什麼呢?

  「,你為什麼喜歡我?」等佟海音回神過來時,她已經倚在姊姊房間的門口,問他。

  前方蹲著封箱的男人微微一怔,起身,笑著問她:「妳想聽見什麼?」

  「你喜歡我,是因為我很........我長得跟別人不一樣嗎?」不想說「漂亮」那兩個字,只好吶吶吐出個一聽就有語病的問句。誰長得跟別人一樣?雙胞胎嗎?

  何楚墨 當然聽得懂她在問什麼。

  「我想我得先認識林志玲,才有辦法回答妳這個問題。」

  「........」她現在連一點欣賞他冷調幽默的興致也沒有。

  佟海音才回身要走,手臂便被何楚墨 一把拽住。

  「海音,妳到底在怕什麼?」

  望著他的眼眸倔強卻也脆弱,緊抿著唇,一句話也不說。

  她不是不想說,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過了那麼多年,以為早就沒事,沒想到何楚墨三言兩語便重揭了她舊傷口,一提起,才發現那傷口早就腐敗了爛了臭了,原來從沒有好,依舊麼病態地被她包裹,甚至比當年更盤根錯節。

  「我沒有在怕什麼。」

  「那為什麼妳現在看起來這麼難過?」

  「我沒有,你看錯了。」

  「海音,我喜歡妳,只是因為妳是妳而已。」攏起她頰邊一綹散亂的髮往耳後勾,指尖不經意的溫柔撫觸令佟海音微微一愕。

  不管她在擔心什麼,他都想讓她知道,他喜歡她,跟她討厭的長相一點關係也沒有。

  「海音,我喜歡看妳跟盼盼在一起,玩到興致高昂不顧形象的樣子,也喜歡看妳罵人時那股張提的狠勁;喜歡妳那麼積極耍賴要我幫妳改評價,也喜歡妳那麼迂迂迴迴繞了一大圈,不惜拿著我的識別證,拉著我當詐騙集團,只為了想幫孫女士的心意;還有,我喜歡看妳明明吃飯吃不下,卻又怕浪費食物,捨不得不吃完,又一副撐到想吐的樣子;喜歡看妳剪折價券,寄活動回函寄得好高興,好小氣又好斤斤計較的模樣。小姐,妳問我喜歡妳什麼?可能是因為妳很古怪,我總是一邊看著妳,一邊覺得妳好怪,卻又一邊覺得妳令我心情好好。」

  「........何楚墨,你好沒禮貌。」這人,連表白都很壞啊。

  「是嗎?」話音中有淡淡笑意。

  「是。」可惡透頂了,這幾句話裡有哪一句是好的?她沒發現自己笑了的同時,也哭了。

  從前那個可惡透頂的男人,他為什麼不對她說這些可惡透頂的話,要對她說什麼玩一玩也好?

  如果,她是早一點遇到何楚墨的話,如果,她一直看著他,眼中只有他,是不是就看不到那些令她畏懼又討厭的打量眸光?

  胡思亂想,眼淚竟然落得更凶了。

  「妳哭成這樣,別人看了還以為我欺負妳。」抻手抺了抺她的淚。

  「是,對、對對對,就是你欺負我........」不然呢?都是他害她這麼難受的。

  「我什麼時候欺負妳了?」

  「現在,剛剛,今天、昨天、前天、大前天,還有更之前的之前,你跑出來,在我的賣場留負評,把我的賣場搞得烏煙瘴氣,還把我的生活跟人生搞得亂七八糟!」遷怒,口不擇言,管他的,反正都是他害的!

  是他把她從她躲得很好的殼裡抓出來,問她一大堆有的沒有的怪問題,教她重新看見自己的軟弱,害她現在好難過。

  「這麼嚴重?」

  「對對對!就是你欺負我,就是這麼嚴重!」血口噴人約莫就是這樣了。

  「小姐,妳好像弄錯了,把我的生活跟人生搞得亂七八糟的人是妳。」

  「我哪有?」

  「妳哪裡沒有?」何楚墨望著她。

  「是誰總是每個週六那麼準時地到『初秋』去,總是坐同一張桌子,惹得我不得不注意?又是誰總一身招眼不合宜的打扮,還帶著引人遐想的小孩,讓我誤以為她是單親媽媽,對她不自覺多了些關心和在意?還有,是誰被誤以為是第三者,在店裡跟原配叫囂,連想勸和的男人都遷怒?再有,是誰連週六跟週六之前這兩個名詞都弄不懂,差點耽誤我收到鞋子,向我喜歡的女人賠罪搭訕的時間?」

  呃?不是吧?這些通通都算她的?可是,他說、他說........向他喜歡的女人賠罪搭訕?原來........他很早就開始注意她了嗎?

  何楚墨又朝目瞪口呆的佟海音逼近了兩步,既然起了頭,就一定得講明白。

  「還有,是誰拿著我的識別證又尖叫又拜託,千方百計把我騙到小雜貨店,把我搞得像個詐騙集團,吃定我一定會幫著說謊?再有,又是誰明明已經二十幾歲了,卻連身體都不會照顧,居然在我想吻她的時候差點昏倒?還有,是誰讓我每天繞去超市,親自下廚為她帶便當?讓我每天上班心神不寧,淨想著下班之後要把便當送去她家陪吃陪洗碗陪揀貨?小姐,妳說說看,到底誰弄亂誰的生活步調?誰把誰的人生搞得亂七八糟?」

  這........他說了什麼?他怎麼一次說這麼多?他什麼時候想吻她,她怎麼不知道?她聽得頭昏腦脹,快消他不了。

  「何楚墨,你不要以為你難得一次說這麼多話我就會怕你。」說這麼急,是想嚇唬誰啊?她都已經搞不清楚到底誰損失比較慘重了。「就算是我把你的生活搞得亂七八糟,那又怎樣?妳想怎樣?」不退反進,清豔臉龐距離他好近,瞪住那張氣死人、說話說得又快的嘴。

  刺又豎起來了,撂狠話,她盛怒的表情真的好可愛,比起方才那個眼淚要落不落,傷心極了的模樣要來得好太多。

  她怎麼可以這麼討人喜歡?

  何楚墨忽地傾身,措手不及地吻住她的嘴。

  關於他的心意,他今晚已經說得夠多、夠清楚也夠明白了。

  那麼,更亂七八糟一點可以嗎,他的小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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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匿名  發表於 2013-1-4 00:31:33
第七章

  亂七八糟,真的是亂七八糟。

  何楚墨靠近她,身上木質清新調的古龍水氣息籠罩她,他的胸膛貼近她,臂膀環繞她,唇疊著她的,令她感到無比眩暈,才一個閃神,他的舌便滑入她口,為她烙印上更強烈的男人氣息。

  與上次蜻蜓點水的頰吻截然不同,濕熱、溫暖,飽和且充滿強烈情慾的力量竄入她口腔。

  這個莫名懂她,既幫她,又為她帶來困擾的男人........他的吻很美好、很熱情,就像他等待與渴望了許久,就像她是一個值得被愛的對象........他把她的生活搞得亂七八糟,就連此時的心也亂得一塌糊塗........

  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那就緊緊地纏在一起,唇貼唇,身體貼身體,拿他的體溫來安慰自己,驅走那些早不該存在的空虛感與寂寞感。

  她可以回應他,回應這個莫名挑中她心事,將她的封閉生活破壞無遺,卻還抱怨她的可惡男人。

  於是她攻擊他,正如同他對她做的一樣,狠狠地以牙還牙,以吻回吻,有樣學樣地學他纏裹他的舌,吞嚥他、吸吮他,將自己的氣味渡進他口裡,像野獸留下氣味為爭地盤一樣,像他們方才在吵著是誰把誰的生活弄得一團亂一樣,陷入一陣長長的較勁與角力,像想吃了對方,像想一較高下。

  究竟誰比較亂七八糟?

  這個回吻他回吻得十分生猛的女人,像想和他吵架吵贏,在他身上胡亂放火,東拉西扯。

  她拉下他頸,踮起腳尖不分青紅皂白地狂吻他一通,整個上半身的重量都交給他,胸前引人遐想的柔軟緊貼他,隨著她胡來的動作在他胸膛上胡亂揉蹭,燃得他全身發燙。

  何楚墨退一步,唯恐失控地拉開距離,她的唇卻不輕饒他似地往前追;等他被甜美氣息勾誘,吻得深了,她又學他拉開距離悄悄往後退........頭疼........他古怪且學習力驚人的小姐啊,她究竟知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男人心一橫,像極想給她教訓,大掌托住她後頸,放肆纏吻,卻沒想到他還沒開始恣意妄為,古怪的女人便早他一步有動作,一把拉開他的襯衫,硬生生扯落了幾枚釦子,將柔荑入他內衣裡,撫他光滑的胸膛,摸他赤裸裸的背,親吻他喉結,帶著絕對誘人的媚惑嬌態。

  克制不住,幾乎是想也不想,他便將手由她的衣服下襬探入,連一秒鐘都沒有艱費,輕易打開她的內衣背釦,往前撫上她飽滿的胸房。

  毫不客氣地握住一只軟乳愛撫揉捏........那觸感綿軟滑膩,令人愛不釋手........微微溢出指縫的乳肉,在他掌心越挺立堅實的乳蕾........男人低喘了一聲,忘情肆虐,更用力吻住她嘴,令她唇邊逸出一串聽來疼痛的呻吟。

  他弄疼她了嗎?理智竟在此時倏地回籠。

  「喊停。海音,喊停。」用上最後一絲自制力,硬生生停下所有動作,強方自己離開她,望著她的眸色深濃,嗓音微喘。

  再繼續下去,絕對不只這樣而已,他會嚇著她的。

  「不要........」女人旋又靠近他,環住他頸,意志力堅強地黏上他,她想要啊,她沒有不想。「不要........不是,我是說,我想要........我不喊停........」喃喃著,說什麼啊?她自己都弄不明白。

  可是........又想起了什麼,佟海音輕笑著在他耳邊低語。「何楚墨,你連停都要我喊,你真的愛我愛慘了,對不對?」

  他這麼愛她,為什麼呀?他還說他看了她好久,又是為什麼啊?

  腦子發昏,身體發軟,不知道究竟是他方才的表白,還是他此時的體熱烘得她莫名滿足,唇邊的微笑停不下來........好愉快,她喜歡這個男人........這個不知道何時被她養成調教得像個妻奴,老是為她做東做西、做牛做馬的男人........

  她笑的好悅耳,落在他耳邊的舔吻與問句煽情得令何楚墨面龐潮紅,全身血液像受到鼓舞般熱烈奔騰,早就不受控制。

  是,他是愛她愛慘了,她怎麼會現在才明白呢?

  很好,她說她不喊停,那今晚,誰也別停。

  ※  ※  ※  ※  ※

  「何楚墨........輕一點........」佟海音被放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發出一連串自己從沒聽過的聲音。

  低低的、懶懶的、既柔且媚,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喘息與呻吟........她現在不確定她是不是可以不喊停了。

  她躺在狹窄的單人床上,上衣與內衣被推到鎖骨處,而覆在她身上的男人吻著她乳蕾的力道太過強勁,令她全身發顫,卻又不是很想阻止........

  她柔膩豐美的乳房一邊被他溫軟的口舌佔住,另一邊被他發燙的大掌攫住,那掌心有著不知是長著筆繭或是什麼的粗礪觸感,若有似無磨著她極度敏銳的挺立前端,或輕或重地撫弄撩撥,以指腹反覆畫圓........

  何楚墨幾乎難以控制自己,她嚐起來與摸起來的滋味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好。

  他連一秒鐘都捨不得將手或唇離開她,甚至沒有時間為他們兩人脫去身上的衣物。

  她的單人床著實太小,光是想著他的身體有可能會擠壞她的床或是別的部位的念頭都令他下腹緊繃生疼,幾乎想不顧一切地埋入她身體裡。

  低吼了聲,不情不願地離開那具強烈吸引他的女體,迫不及待地在床邊將自己的內衣與剩餘衣物除去,赤裸裸地回到佟海音身上,他現在開始感謝她方才毛毛躁躁地扒了他的襯衫,讓他節省了一個動作的時間。

  男人濕燙的唇舌重新佔據她口,大掌重新游移回她胸前,這男人啊,他怎麼有時間脫去他自己的衣服,卻沒時間除去她的呢?

  他喜歡看衣服要落不落地掛在她身上的模樣嗎?為什她總覺得,何楚墨渾身散發著一種不知道是禁慾太久,抑或是渴望了她太久的狂野?原來他涼淡的外表下,裝的是個很悶騷、很熱情又很色情的人嗎?

  才一個閃神,她的及膝裙便被撩高至腰際,男人輕撫她腿間以薄薄蕾絲布料包裹的女性至美之處,往後遊走,在觸碰到她光裸的臀瓣時瞬間怔住,困惑地對上她的眼。

  她穿丁字褲?原來她在家裡不只穿得很美,竟然連內衣褲都很撩人........

  沒有男朋友的她想穿給誰看?有誰能看?除了他之外沒有人可以看,不能不行也不可以!

  不知道在不高興什麼,抑或是不知道想懲罰什麼似地,何楚墨捏疼她光滑臀瓣,精實的大腿強烈分開她的,放肆覆住她發出的驚呼與嬌喘。

  耐心地以指撥弄,在那怖滿柔嫩皺摺的裂谷尋找一枚極其敏感的小巧圓潤之處,忘情擰揉,盡興撫弄,令她與他同時沛流汁液。

  不舒服........又不像........也不是舒服........於她而言還太陌生的情慾,太強烈的震顫........佟海音難耐地動了動身體。
  
  一股難言的躁動與癱軟........她才感覺到她腿間無法抑止地湧出一股羞人情潮,他的手指便順著這股滑膩進入,磨人地在她體內動作。

  輕捻、慢燃、蹭撫,夾雜著或快或慢的抽撤與按揉........有點痛,但有著更多別的什麼,蕩漾迷惑著她的神智。

  「唔........」她的聲音吐在他嘴裡,盡數被他的喉嚨吞下。

  何楚墨的嘴離開她唇,親吻她的頰側、頸畔,復又來到胸前使勁吮吻逗留。他手指在她腿間的羞人舉止不曾稍歇,落在她身上的吻卻越多越迷亂,進出她身體的動作也越來越迅疾........

  「何楚墨........」她的髮絲密怖在枕上,頻頻搖首,美眸蓄滿因情慾來得太過猛烈而想落下的淚水。

  她覺得她就快要融化,就快要在高漲的情慾裡滅頂,他們甚至還沒有真正開始,但是她已經快要招架不住........

  男人與女人之間是怎麼回事,她當然是知道的,雖然她沒有經驗,但她一直都認為,只要找到對的人,她便可以........她喜歡何楚墨,她以為她可以的。

  但,她此時情不自禁地出聲喚他,究竟是想喊停?還是想要他快點開始?

  他急切激狂得令她好害怕,卻又好期待........她腦子發暈,與她的身體一樣一片泥濘,千千萬萬個膚孔彷彿都滲出蜜,黏稠的蜜,邀請的蜜........
  
  「我在這裡。」男人親吻她的嘴,手指抽離她,卻措手不及地將更實在的飽和感填入她。

  他進入她,推擠她,聽見她叫喊出聲,看見她美顏迸流漚水,感覺她背脊僵直,渾身輕顫,但他卻無法停止。

  那是他發紅的慾望,喧騰叫囂著想汲取貫穿她的男性本能,她一開始沒喊停,現在的他更不可能停。

  他小姐終於在他懷裡,於是他窺探她、闖入她、佔據她,就像她當初徹徹底底地打擾他所有目光與視線一樣。

  不由自主,不能控制,怎麼停?怎麼能停?

  於是只好更努力地掘取,更強勢的入,一次又一次勃頂她潮濕的暖境,令她渾身顫抖,額角沁汗,與他相連之處濕滑一片;毫不客氣地吻腫她唇瓣,捉握她乳房,將男性根器完全沒入她身體,既充實她也慰勞自己。

  一次又一次,至樂之境,至美之地,他對她的無數窺伺與喜愛懸念全數濺射在她的身體裡。

  是夜,的確誰也沒停。

  ※  ※  ※  ※  ※ 

  早晨,因口渴而醒來的時候,身旁的女人側著身子,光裸的身體僅裹著條半掩不掩的被單,雪白香肩與胸前溝影若隱若現,視線瞬也瞬的瞧著他。

  這雙總是令他情生意動的美麗眼眸,昨晚被情慾沖刷洗禮過的眼色仍有幾分迷濛,明明看起來還很想睡,卻瞧他瞧得認真,她總是古怪的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治眸看了眼掛鐘,才早晨七點鐘,將她的薄被拉得更高一些,輕撫她的髮,笑問:「不夠累?」

  怎麼可能不累?她全身骨頭像散了似的,簡直像被台貨車輾過,而且是台骨架勻稱、肌理分明的貨車........他精瘦的身體線條美麗得不可思議,剛健的腰身及大腿方才索求得令她又搥又打,頭暈目眩,被強烈快感狠狠沖刷得眼淚幾乎掉下來........

  他折磨她好久,是兩次?還是三次?

  才掀眸要瞪他,卻有一隻手臂揉上她的頸,細膩地為她按摩起頸側肌肉。

  「我弄痛妳了?」何墨手上的動作好溫柔。「妳轉過去,我幫妳按摩。」

  這麼體貼,不只是生性使然,更是有些內疚吧?明知道她的生澀與毫無經驗,他卻仍是這麼胡來,拚命纏著她、掘著她,搗著她........

  下腹忽地感到一陣緊繃,果真是縱慾過度,莫怪昨晚一陣胡纏之後,他剩餘的力氣只足夠將他們兩人弄進浴室一道洗完澡,之後回床上,他與她便同時模模糊糊地睡了,沒來得及為她做上什麼。

  「對,你弄痛我了,很痛、很痛很痛。」出聲抱怨。這男人啊,他真奴性很堅強耶,做愛這件事,男人應該比女人還累吧?怎麼他淨想著幫她按摩?

  「對不起。」滿懷歉意地扒梳過她長髮。「趴著,我幫妳按摩後背跟腰。」

  「你乾脆幫我按摩胸部好了啦!」

  男人按摩她的手勢一收,錯愕一怔。按摩胸部?什麼跟什麼?他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姐,又在說著什麼他聽不懂的話?

  「是這裡痛。」抓住他手覆在左乳之上,指著自己的心口。「你害我想起好多好討厭好討厭的事,好痛,是這裡。」當然,腰腿臀也是既痠且疼的,但是,心上那道傷口比較疼。

  「什麼好討厭的事?」

  「我不要告訴你。」

  「........」不告訴他,又何必要提?「為什麼?」

  「說了你也不覺得那有什麼大不了的。」不是嗎?打個賭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被秤斤論兩的標價,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既然沒什麼大不了,又為什麼會痛?」

  是啊!為什麼明明一直告訴自己沒什麼大不了,卻還是那麼在意?

  「何楚墨,我問你喔!你曾經拿女人打過賭嗎?」

  「賭什麼?」
  
  「賭什麼時候追到她,什麼時候接吻,什麼時候上床,之類的。」她還記得,她翻找到的那張關於賭金的單子,還有最快什麼時候能上到床的加碼........

  「有人拿妳打過賭?」劍眉微微蹙起。

  「........」不說話,那就是了?

  「妳喜歡的男人?」能讓她這麼在意的,一定得要在她心裡有些分量才行吧?

  「........」怎麼忘了這男人說話總是直取重心?好討厭........「沒有沒有,當我沒說!」拉高被子蒙住臉,完完全全的此地無銀三百兩。

  薄被外傳來一聲既無奈又溫柔的低嘆,她的確是好美,絕倫的臉蛋,完美的身材........這麼美,這麼吸引人,怎麼不會成為男人鎖定的目標呢?

  「什麼時候的事?國中?還是高中?」

  「就說沒有了嘛!」都不是,是出社會以後的事。

  「那是很幼稚的男人才會做的事........小姐,妳為了這件事討厭妳的長相,出門東遮西掩就算了,還把自己關在家裡?」聽在心裡真有些不是滋味,那曾經被她青睞過的男人好大的能耐........

  「我已經說沒有沒有、沒有了嘛!」一把掀開被子,氣急敗壞,望著她的瞳眸卻無比清湛。

  何楚墨嘆了口氣,淺淺說道:「海音,其實我也有很害怕的事情,就算別人說一千次一萬次『這又沒什麼、沒什麼好怕的』,卻還是很不想面對與恐懼的事情。」這世界本來就是如此,人們對於自己沒有歷過的痛苦總是想得很容易。

  「啊?」本想發火的女人忽而一頓。他總是一副看來不慍不火、不疾不徐的溫文模樣,他也有不想面對的事情嗎?

  「是什麼?」她問。

  「社工的工作令我害怕。」總是平板的男嗓緩緩開口,有著他自己才知道的奔騰情緒。他想,他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情。

  他的答案令佟海音很想翻白眼。她知道,他一定要開始對她說教了。

  「我知道,接下來你一定要說你雖然很害怕,但你還是克它了,所以你今天才能在社會局捧著鐵飯碗,甚至還當上科長........你要勸我忘了過去,努力往前看,因為這世界上有很多人比我更悲慘更不幸,想說服我人生充滿了愛與勇氣和希望對不對?」

  她果斷的推論令何楚墨失笑,不禁伸手輕撫她臉頰。

  「跟妳想的完全相反,海音,我沒有克服它,就算是現在也沒有。這麼說吧,我剛進大學時,本想從事社會工作科,就是妳想得到的,拜訪家暴性侵那些問題家庭的相關工作,但是在學校的安排之下,實習過了幾次之後,我就發現我真的沒有那個能耐,我沒有足夠熱情與抗壓力能夠支撐我從事這份工作,我真的沒辦法,我承認我不是那塊料。」

  「啊?」何楚墨能夠這麼坦白地承認自己的軟弱之處,真是她不知道該感到受寵若驚,還是嚇一跳?

  「那後來怎麼辦呢?轉系嗎?轉學嗎?」她問。

  「如果我轉系的話,妳上回就沒有識別證可以用了。」他輕笑,續道:「我這人很講求投資報酬率,我不想放棄所學,更不想換個科系從頭再來,所以我只好跟這個環境妥協,跑去考高考,選了社會行政工作,只負責坐在辦公室裡審理案件,做些打雜的行政工作,不用直接赤裸裸地面對那些讓我感到胸口沈重的受訪家庭。」

  為什麼聽見他說這些事情,也會令她感到胸口沈重呢?原來,他也不像外顯的那麼堅強,他也和她一樣軟弱........

  原來,她不是最怪異、最軟弱的那一個,沈重完之後,心口忽地湧上一絲輕鬆感,啊!她好壞喔!她怎麼可以這麼想?

  何楚墨望著她時明時暗的臉色,忽而眼色溫柔地笑了。

  「海音,我做的事情跟妳是一樣的,我不得不出門的時候,一樣也戴了墨鏡,圍了圍巾,和這世界保持距離。人生本來就不完美,承認自己的恐懼感,跟它妥協,然後找到一自己也感到快樂的平衡點,這樣很好,我們本來就不需要事事完美。」

  「既然這樣很好,那你幹麼一直叫我去逛夜市?」想了想,突然氣起來了,他不說這樣也很好嗎?那為什麼只挑剔她?現在是怎樣?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

  「我現在過的生活,是我妥協之找到的快樂平衡點,那妳呢?妳現在過的生活,是妳快樂的平衡點嗎?」悠悠地答。

  「........」某部分是,某部分不是。網拍與學步鞋是,過度在意別人眼光與沒有朋友這件事不是。

  那到底是「是」還是「不是」?佟海音自己也弄不太明白了。

  「我沒有一定要妳去逛夜市或是接觸人群什麼的,我只是希望妳在想什麼、妳在顧忌什麼,想多了解妳一點,並且希望妳快樂而已。」攏了攏她的髮,親吻她的眉心。「妳不想出去也不要緊,相關在哪裡都不要緊,總之,妳現在有我。」

  總之,妳現在有我。
  
  這男人,從昨晚到現在說了好多好多話,連半句「我愛妳」也沒提到,為什麼她心裡卻充盈了許多關於愛的情感?

  她想,她現在的表情一定很難看,因為她望著他,苦苦壓抑著什麼,怕一鬆懈,眼淚就落下來,於是好努力、好努力,強撐得眼眶泛紅,就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想去逛夜市了........就今天晚上好不好?」良久,終於吐出這句。

  她想,她終於可以一直看著他了,一直看著他,她就不會發現別人在看她,這是他說的。

  她想跟他去撈魚,去射飛鏢,去玩一些孩子們愛玩的遊戲,去做一些好幾年沒的蠢事........

  男人沒有回話,僅是沈默地盯著她好半晌、好半晌。

  「怎麼了?」佟海音取然被他望得有些緊張。他鼓勵她追尋快樂的平衡點,她現在想改變,他卻遲遲沒有回應,是她說錯話了嗎?

  還是,其實她也是他的某個賭注,某個想征服的標竿,他已經得到她的身體,而現在,她連心都一併交出去,遊戲便到此為止了?他已經可以不用珍惜她了。

  「去夜市可以,去哪裡都行........」喃喃,何楚墨沈吟,像在思考個難解的問題,心裡突然覺很不愉快,不愉快到一定得加上某條但書才行──

  「出門的話,不要穿像在家裡這樣去,像妳之前去『初秋』那樣就好。」短裙?丁字褲?領口開得極低的針織衫?光是想到那些可能停留在她身上的眸光,便令他感到萬分不快。

  「何楚墨,你問題很多耶!你到底要人家幹麼啦?」一下鼓勵她,一下推翻她,他到底要怎樣啦?

  「什麼叫去『初秋』那樣?那墨鏡要不要戴?圍巾要不要圍?你自己要人家不要看別人有沒有注意 我,那我──」

  「反正不准穿那麼漂亮出去就是了,也不准穿裙子跟丁字褲........」難得搶白,且搶得萬分篤定,斬釘截鐵。

  「喂!丁字褲是穿在褲子或裙子裡頭的,誰管我裡面穿什麼啊?」

  「萬一風把裙子吹起來怎麼辦?」

  風把裙........?「你乾脆叫我穿貞操帶好了!」

  「好。」

  好?好他個頭啦!

  「我才不要,我偏要穿超短迷你裙,超火辣的丁字褲去路上──唔唔───」唇舌遭堵,被氣憤的男人一把壓到身下。

  剛剛誰才在說誰幼稚?什麼幼稚的男人?

  很好,她今天哪裡也別想去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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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4 00:31:56
第八章

  緩緩的,時間推移了幾個月。

  佟海音左手擺了杯冒著熱氣的花草茶,右手枕了個預防得到滑鼠手的軟墊,認真地坐在電腦前回覆買家們的問與答。

  一切都與從前一樣,今天是星期六,她固定的工作排程不變,帶著盼盼到郵局去寄貨,到「初秋」用餐,只不過,全程都有何楚墨的參與。

  何楚墨到她家幫她搬運要寄出的貨品,然後和她一起牽著剛學步的盼盼的手一道走去「初秋」吃飯,再晃到附近的小公園去玩溜滑梯。

  事情是從這裡開始的,自從月前的某一個星期六,何楚墨送她與盼盼回家時,被她的家人留下來吃了一頓晚餐之後,雖然她沒有特別言明她與何楚墨的關係,不過她的家人們好像都很自然地當何楚墨是她的男朋友。

  她的父親對何楚墨滿意得不得了,就連她姊姊,也總像是要為他們製造兩人時光似的,晚飯過後便早早把盼盼帶走了。

  於是,何楚墨便從監督她吃飯的牢頭、包裝工人,再搖身一變成為搬運工、托育小孩的臨時保母,而且還是備受她家人愛戴的那種。

  唔,反正,既然大家都覺得他們有什麼,事實上他們也真的有什麼,於是今晚她和何楚墨吃過晚飯下樓,散步散步著就走回他家,然後她就隨便安了個名目,真的老實不客氣地留宿在他家。

  所以,她現在用的是何楚墨的電腦,待著的是何楚墨的地方,一切彷彿都一樣,又一切都不一樣,日子過得極其平順。

  「洗完頭,頭髮為什麼不吹乾?」剛沐浴完畢,已經吹乾自己的男人回到臥房,發現早他半小時離開浴室的佟海音頭髮仍然半濕不乾時,不禁擰眉頭問。

  他明明拿了另一把吹風機給她,結果她卻淨顧著上網?

  「我吹了呀。」不以為意地攏了攏髮,只有一點濕濕的而已,她頭髮那麼長,要完全吹乾,手多痠啊.........視視又回到電腦螢幕上,回覆完問與答,她已經開始逛起網路拍賣。
 
  何楚墨無奈地望了一眼她的螢幕視窗,淺嘆了口氣。

  看來他的小姐網路中毒得很深.........

  拿過旁邊的花草茶,仔細吹涼,確認了溫度並不燙口之後,將杯緣抵在她唇,緩緩餵入她口,再拿過吹風機插上插頭,打開熱風為她吃乾濕髮。

  髮上傳來的細緻撫觸柔且勾人心神,佟海音微微偏首,側眸望了體貼的男人一眼。

  這麼貼心,買件冬衣獎勵他好了,視線拉回眼前,開始興致勃勃地逛起男裝賣場。

  「妳在做什麼?」眼角餘光瞄到螢幕上那些男裝時尚。怎麼?她嫌賣女裝和學步鞋不夠忙,也開始涉獵起男裝了?

  「犒賞你啊.........這件好不好?」手指著一件菱格紋V領針織衫。「天氣變冷了,你上班時可以穿在襯衫外頭,再搭西裝外套。這件很素雅,很適合你。」

  點頭,再點點頭,對自己的眼光滿意得不得了,這件何楚墨穿起來,一定比賣場上的男模還要優雅迷人。

  犒賞?原來是要買給他的?真難得她有如此細膩溫柔的心思,不過他目前還不需要。

  「我與某個能把自己餓昏的人不一樣,有足夠的能力照顧自己,衣櫃裡的衣服夠穿也夠暖了,不勞妳費心。」很認真地吹著她秀髮,細心檢查還有哪裡還沒乾。

  「呃.........」這是人身攻擊吧?.........真是的,餓到頭昏這件事到底還要唸多久嘛?「買買看嘛!是我花錢又不是你花錢,我買過這賣家好幾件衣服,質料很好,價格又不貴,都說是要犒賞你了.........」

  東吹吹,西攏攏,確認她最後一綹濕髮都乾了,將吹風機關上,收線整好。

  坐進她沒有完全坐滿的座位後,將她收攬懷抱,與她同擠一張椅子。

  「我打點完妳,自然就會犒賞自己。」

  「打點什───唔?」才轉頭要問,耳垂便被一陣溫熱的觸感包圍。

  何楚墨張唇含住她耳珠,細細地啃咬舔吮。

  紅霞一路從兩頰蔓延至耳根,她現在知道他口中說的打點與犒賞指的是什麼了。

  他服侍她是打點,拿她來伺候他是犒賞.........臉頰紅得發燙.........

  說來說去,這男人實在很要不得,在「初秋」用餐的時候,在郵局寄的時候,在盼盼、或是她的家人面前,他總是拘謹地連與她牽手碰肩都不會,但是只要一關起房門.........一關起房門.........唔,那又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了......

  「何楚墨.........我在逛拍賣耶。」男人扯開她的浴袍繫帶,探進她微微領口的手搔得她好癢,惹得她出聲抗議。

  「妳逛妳的,別理會我。」親吻她白晳的頸側,捧住她一邊嬌嫩的乳房,隱隱撫揉。

  那件他為她買的女性浴袍底下什麼也沒穿,想必她也知道來他家過夜會發生什麼事吧?或許,她也和他同樣期待?

  什麼別理會他?這麼不安分,怎麼繼續逛嘛?

  「等、等等啦───」想拉開他的那隻手尚未得逞,未竟的話音又被他吻住,盡數落入他嘴裡。

  用的明明是和他同樣的沐浴乳,為什麼一樣的香氣沾染在她身上,卻顯得無比曖昧撩人?令他連一刻鐘也不想多等。

  男人的大掌握住她胸前一只豐潤飽滿還不夠,另一手探入她腿間,將她的大腿分開,長腿跨上他的,在她極致敏感與脆弱之處做些極其羞人的動作。

  「何楚墨.........這樣很醜.........」好醜,好醜耶!雙腿大張,勾掛在他大腿上,背靠抵在他胸膛,急急呼息,臀部感覺到一個熱燙磨人的硬挺.........

  「那好,妳不是一直想要醜一點?」徐緩地撥弄她腿間潤澤,出口的嗓音是十足十的鎮靜從容與理直氣壯。

  怎麼老是講不贏他啊?可惡可惡!公務員了不起呀?科長口才都練過的?

  「我要發黑函去你們局裡,讓你明年的考績拿丙.........唔.........」一個突來的侵襲令她差點緩不過氣。

  「發黑函?說我什麼?」指節緩慢的進入,旋轉輕揉,口吻依舊是能夠氣死人的鎮定。

  「說.........就說你始亂終棄,私生活不檢點,每天下班之後,都流連在各大酒店.........」好煩,這男人越來越熟悉她的敏感處,她嬌喘悶哼,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什麼。公務員的考績跟私生活有關係嗎?
  
  「嗯,私生活不檢點,各大酒店,還有嗎?」從容地重複了一次,親吻她氣嘟嘟又紅暈暈的頰側,這次連擰揉她乳蕾的力道都加重了。

  「還有,還、還有不良性嗜好.........」把她折磨得氣喘吁吁,又把她擺弄成這麼放蕩與醜陋的姿勢,還不夠不良嗎?

  「不用等明年的考績,小姐。」一個起身,抱起她走向雙人大床。「等我把名坐實,明天,我幫妳撥1999。」向她溫文微笑。

  呃?坐實什麼?什麼1999?

  等佟海音驚覺到她說錯話,並且意識到她這輩子恐怕都很難講贏這個男人的時候,已經是好閊、好晚,下半夜的事.........

  「我好累.........不要叫我起床,我還想睡.........」一感覺到有人觸碰她,佟海音便潤肩一縮,嬌嬌懶懶、昏昏沈沈的先聲奪人。

  她知道,今天是星期日,何楚墨一定又要去晨跑了.........怪了,做愛耗不掉他的體力嗎?他今天還有力氣跑啊?

  「繼續睡吧,沒有人要叫妳起床。」傻瓜,都還沒有天亮呢。何楚墨望著她,唇邊有抺好寵溺好寵溺的笑。

  溫柔的指勁按摩趴睡的她頸肩,下移到整個背部,而後在腰臀處稍稍用力地揉捏,直到聽見她的呼息聲又轉沈時才停止。

  都不知道究竟是他索求無度,還是極少出門的她真的體力不好?若是沒及時幫她按摩,她隔一日一定猛喊腰痠背疼。

  私生活不檢點?不良性嗜好?想起她方才說的話,何楚墨便不禁失笑。

  很好啊,就繼續這麼不檢點下去吧!他服侍她,當她的妻奴;她伺候他,當他的慾奴,如此不良,胡天胡地,萬分美好。

  ※  ※  ※  ※  ※

  「海音,我要出門,妳跟我去嗎?還是要再睡一會兒?」隔日,當何楚墨早就晨跑回來洗完澡,正換上乾淨衣物準備出門,卻發現躺在床上的佟海音已經嬌嬌睏睏地睜開眼時,便旋足走回她床邊,坐在床沿輕聲地問。

  「出門?你要去哪兒?」瞇眼打了個哈欠。這男人怎麼大清早就一臉神清氣爽的模樣,好看得不得了,讓她瞬間都清醒了。

  好怪,相處越久,他卻越令她心跳加快.........

  「去賣場,買些食材與日用品,家裡的冰箱和備品都快空了。」

  賣場?食材和日用品?

  「好啊,那去賣場之前,先去我媽那裡,我媽邊沒賣的再去賣場買,好不好?」最近網拍訂單比較多,假日又常和何楚墨待在一起,母親的手傷好了之後,她探望母親的次數反而變少了。

  「孫女士那兒?妳要跟我一道去?」何楚墨微訝。

  他知道,佟海音一直以來都沒有親口向家人坦白他是她的男朋友,孫女士那兒自然也沒提。

  而現在,佟海音開口邀她一道去孫女士那兒,是已經打算告訴孫女士他們兩人正在交往嗎?隱隱地,心中竟因此感到高興與期盼。

  「對啊!我跟你一起去,就說我們在巷口遇到就好啦。」不要表現出和何楚墨太熟的樣子,這樣她媽媽才火會懷疑起當時的補助款其實是她偷偷發放的。

  在巷口遇到?所以,小姐還是不打算認他就是了。

  何楚墨聽懂她的意思之後,臉上的表情看來有些失望,又有些為難。

  既然佟海音要和他一起去孫女士那裡,又要假裝和他不熟悉,那分開走就是了,何必一道去?

  他並沒有怪佟海音想刻意隱瞞他們之間的關係,他也明白她是擔心補助款的事情東窗事發,但是,話又說回來,若佟海音要與他長久交往下去,即使與孫女士說,他們因著補助款的事情相識相知,而後越走越近也不是件難事,怎麼她就是連提也不提?

  難道是他的觀察期還不夠久不夠長,不夠令她感到安心嗎?

  「怎麼了?你不想去我媽那兒買嗎?」佟海音眉頭一皺,神情有些委屈。「我知道我媽店裡很小,東西又不夠多,但是至少可以買米跟蛋嘛.........其他沒有的,我們再───

  「我不是嫌棄孫女士店小。」她的腦子裡淨是胡思亂想些什麼啊?

  「不是嫌棄,那是怎麼了?」為什麼他一臉很不想去,很尷尬的樣子?

  也罷,暫時就先把兩人交往的事放一旁,先別逼她吧,被她把那頂嫌棄孫女士店小的帽子扣下來還得了?

  「我昨天早上才去過的。」何楚墨坦白以告。

  昨日,他的確去探望過孫女士一趙,小雜貨店裡能買的、該買的,他早就買齊了。
  
  「昨天早上?你昨天不是一整天都跟我在一起嗎?」這怎麼麼可能?

  「去妳家搬貨之前。」

  去她家搬貨之前?那還真早,他十就到她家樓下了耶。

  「你去我媽那兒幹麼?」

  「.........買米跟蛋。」不然呢?何楚墨不甚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佟海音忽而沈默了下來。

  原來,他不用她提醒,卻一直默默的,不知不覺的在關照她母親.........心中感動的同時,又想起了另一件她百思不得其解,卻遲遲還沒去弄清楚的事。

  「何楚墨,我媽前陣子在電話裡跟我說,她拿她針灸的單據去哪裡申請了什麼醫療補助,我聽來聽去聽不出個所以然,也問不出個所以然,總之,她說她拿到一筆錢,跟幾個月下來的針灸費用打平之後還多了幾千塊.........這事,該不會跟你有關係吧?還,你有聽過什麼單位會發放這種自費中醫的醫療補助款?」怎麼想,就怎麼怪。

  「.........」這小姐某些時候,的確是挺蕙質蘭心的。眼下既然都被瞧出端倪了,雖然有些彆扭,但他也沒必要特意隱瞞了。

  「我想,發這醫療補助款的,跟上回發放孫女士急難救助的是同一單位。」何楚墨不疾不徐,悠悠開口。

  上一回?上.........?

  「何楚墨,你真的很愛挖苦人耶!」愣了一愣,佟海音旋即發出大笑。

  這奴性堅強的男人啊,他竟然悄悄地、偷偷地,背著她,把她與她母親的事通通一肩扛了。

  他當初還說他自己沒有心腸好,很冷淡,對周遭事物漠不關心,他明明就是一個這麼、這麼柔軟的人。

  那難怪了.........

  難怪她會被他吸引,也難怪他會被她吸引,他們兩人都好矛盾,都好逃避自己的本性.........難怪他們能在混亂的世道裡找到彼此,學會跟這不美好的世界妥協,學會挨著彼此互相取暖。
  
  「走吧!何楚墨,我們出門吧!去賣場逛逛,去吃飯,去哪裡走走。」她親愛的科長大人,能和他同一個單位,她很愉快、很愉快的。

  ※  ※  ※  ※  ※ 

  「何楚墨,你先把推車推到停車場放東西吧,我想去洗手間。」推著推車從賣場出口走出來,站在停車場外的女廁前,佟海音轉頭對何楚墨這麼說。

  「我等妳。」

  「不用等我啦,我很快。」她老是素著張臉,又不用補妝什麼的。
 
  「既然很快,那就等妳。」女廁跟停車場都不是安全的地方,更何況,她還這麼美.........何楚墨越來越覺得,他不讓她出門戴墨鏡跟圍圍巾這件事是錯的了。

  「.........」真是保護過度了吧?就這麼不到一百公尺的距離?

  算了算了,愛等給他等,她快去快回就是了,佟海音拿著包包,簡單跟他交代了聲,便旋身走進女廁裡。

  由女廁出來時,很意外地看見何楚墨正與個女人在交談。

  女人背對著她,佟海音看不出來是誰,不過由女人微微聳動的雙肩看來,她似乎在笑?看來挺愉快的模樣。

  發現了佟海音正朝這裡走來,何楚墨本就看來有些煩惱的神情微微一怔,眼底掠過一抺複雜的情緒。

  佟海音還來不及搞懂他眼裡的那份不安什麼,眼前的女人便跟著何楚墨的視線回身,發現了佟海音的存在,與她視線交凝。

  好熟悉的一張臉.........在哪裡見過呢?她一定記得.........一張曾經對她破口大罵,咄咄逼人的臉.........啊!有了!學長的太太?學長叫她什麼?雅筑?為什麼何楚墨會認識她?佟海音驚愕。

  「羅小姐,我女朋友來了,我們改天再聊。」何楚墨推著推車走到佟海音身邊,有些懊惱自己方才打發羅小姐的時間不夠快,竟然令她們在這裡照到面。

  海音與羅小姐之間有過的不愉快他知道,而羅小姐自從失婚之後,對他表現出的高度興趣他也明白,所以,「女朋友」這三個字,他是沒有打算要避掉的。

  「海音,這位是羅小姐,我們科裡有個科員是她的朋友,她到局裡來過幾趟。」其實,羅雅筑的確是有個在社會局上班的朋友沒錯,但是,她到社會局,主要是為了諮詢幼兒托育與單親家庭福利的事。

  在「初秋」的爭吵事爆發過後不久,羅雅筑便與佟海音的學長離婚了。

  他現在不想說出口,除了不願讓羅雅筑感到彆扭之外,更不想讓佟海音以為她學長的離婚與她有任何關係。

  他知道,佟海音因著孫女士失婚改嫁的事,一向自律甚嚴,所以才會在賣場裡訂出不面交、更不與有伴侶的異性面交的規則,她的確是十分害怕破壞別人的家庭和諧,十分容易把合該不屬於她的責任往肩上攬,所以當時在「初秋」,她才會平白無故挨羅雅筑一巴掌也不吭聲。

  「羅小姐,那麼我們先走了,再見。」為了避免多生枝節,簡單的話別過後,何楚墨拉著尚未完全反應過來的佟海音就要離開。

  都還沒跨入停車場,一聲壓抑許久,終於爆發的怒罵聲在他們身後響起。

  「妳!又是妳!」何科長的女朋友?為什麼又是她?羅雅筑一個箭步衝上前,氣憤地瞪住佟海音的眼。「為什麼又是妳?我老公為了妳跟我離婚就算了,為什麼現在我看上的男人妳也要來搶?憑什麼妳總是佔盡好處?憑什麼妳搞掉了我的婚姻,還可以跟這種黃金單身漢般的優質男人交往?」憑什麼全世界的男人都愛她?就為了她長得漂亮?就為了她是個女神般的存在?

  學長離婚了?為什麼?佟海音望著羅雅筑,神情看來愣愣的。

  她明明沒有跟學長聯絡了呀!為什麼羅雅筑說學長為了她離婚?

  「我沒有.........」佟海音才想回話,何楚墨卻對她搖了搖頭,將她擋在他身後,不著痕跡地阻止了羅雅筑再靠近她一歩。

  此時羅雅筑的情緒不穩定,與她多說些什麼她也聽不進去,不如回家後再和海音好好說明一下事情始末,何楚墨心裡是這麼想的。

  「羅小姐,妳與前夫之間的問題癥結點是什麼,妳自己心裡明白,等妳心情稍微平復了,若妳想找人談一談,在下一定奉陪,我們先走一歩了。」跟安撫眼前失控的女人這件事比起來,何楚墨更想盡快把他心愛的女人拖出這場混亂裡。

  「我跟我老公的癥結點是什麼,我當然明白!」沒想到羅雅筑猛地爆出大吼,不知哪來的神力,推開何楚墨,朝佟海音步步相逼。

  「都是妳!都是妳害的!我老公說,他外頭的那個女人長得跟妳有六、七分相像,他還說他一直都認為心目中的理想伴侶應該要有妳的一半,他說他再也受不了我,因為他終於找到他心中所愛,他叫我放了他,就因為妳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一個無法取代的青春回憶,他寧願跟那個長得有幾分像妳的女人在一起,也不想和已經為他生了個孩子的我日夜相對!」顧不得旁人眼光,羅雅筑忿忿咆哮完之後,便蹲在地上掩面嚎哭。「如果沒有妳就好了,妳果沒有妳.........」

  她失控崩潰,忿忿指控的模樣震得佟海音腦子發暈。

  為什麼?為什麼又是這樣?她明明什麼事也沒有做,女人們面對她的龐大怒氣與深沈恨意卻總惹得她全身顫慄。

  學長和羅雅筑離婚了?真的嗎?為什麼?怎麼會這樣?她為什麼會就這樣害一對夫妻離婚了呢?
 
  她明明知道在一段婚姻裡被逼退的女人有多難過多難堪,就像她媽媽一樣的啊!她明明知道的,而且她一直很努力,一直很低調,一直很堅持跟已婚男人保持距離的啊.........為什麼她不過是賣了一雙學步靯,跟學長見過一次面,事情就會搞成這樣子?

  她沒有想把事情搞成這樣的。

  「海音,妳聽我說,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子。」何楚墨拉位她,出言安撫,佟海音卻恍未聞,只是心神恍惚地看著蹲在地上的羅雅筑。

  羅雅筑哭得好慘,失態得好離譜.........她說她離婚了,她還說她有個小孩,那她的小孩怎麼辦?

  她曾經挨了羅雅筑一巴掌,只因為覺得門心有愧,而原來她對羅雅筑的愧,並不是挨一個巴掌就能解決的嗎?

  「羅小姐,我請妳的朋友來接妳。」二話不說,何楚墨拿起手機便撥給局內的同事,那個是羅雅筑手帕交的同事。她們是無話不談的姐妹淘,她絕對比他或佟海音更適合安撫此時的羅雅筑。

  「嗚.........嗚.........為什麼連你也是別人的?為什連你也她的?憑什麼好男人全被她勾引走了?憑什麼、憑什麼啊?!」就像是隱忍了許久的情緒突然找到一個能藉機發揮的點一般忽然炸開,羅雅筑望著何楚墨越哭越厲害,蜷成一團的瑟縮身子看起來好可憐。

  佟海音心生不忍,走過去想遞手帕給她,卻被她一把拍掉。

  她怔怔望著微微發痛的手,又愣愣地望著羅雅筑的臉,悲慘兮兮又淚漣漣的臉,一時之間,心口翻湧而上許多不快樂的回憶。

  母親的日記本裡寫著的,那些關於父親外遇,逼著母親離婚的不堪字句瞬間充塞她腦海.........學長提出離婚的要求時,也是這樣逼他的妻子與他離婚的嗎?

  學長讓妻子遭遇如此不堪的境還,就為了她?就為了她嗎?

  若不是因為她的緣故,為什麼羅雅筑說,沒有她就好了?

  湧進腦子裡的訊息與想法一下太多太亂,亂得佟海音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該作何反應。

  羅雅筑說一切是她害的,一切都是她的嗎?

  她沒有,她沒有啊!她什麼都沒有做,她沒有勾引學長,沒有勾引何楚墨,更沒有害誰離婚,沒有佔盡什麼好處,她真沒有!她沒有!

  彷彿急著想辯白或是想安撫證明什麼,於是,那句亳不適當對白便瞬間溜出口。

  佟海音聽見一個遠得不像自己的聲音,再清晰不過地從喉嚨裡跳出來───

  「羅小姐,妳誤會了,他不是我的,他不是我的誰。妳弄錯了,真的。」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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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4 00:32:20
第九章

  送走了羅雅筑,回到何楚墨住處的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

  結果最後哪裡也沒有去,本來說好的吃飯與隨處逛逛都沒了。

  何楚墨將賣場買回來的補給品一一歸位,佟海音站在他身旁,無意識地做些拆封與傳遞物品給他的機械化動作,胸口沈甸甸的,總覺得該說些什麼。

  「何楚墨,剛才在賣場......」深呼吸了口氣,佟海音吶吶起了個話頭。

  「妳餓了嗎?」何楚墨將最後一樣物品擺入倉庫,像是沒聽見她說的話,逕自拿著幾樣食材往廚房走,轉頭又問:「炒烏龍麵好不好?我買了些蝦仁還有蛤蠣,剛好可以配味增湯。」

  「何楚墨......」

  「羅小姐是曾到局裡諮詢幼兒托育跟單親家庭補助的事沒錯。」何楚墨微頓,又接話。「剛才到賣場接她的那位科員與她感情很好,我曾經在局所附近的餐廳遇過她們幾次,否則,我是沒辦法一一認識案主的。」

  「何楚......」

  「羅小姐的婚姻與妳一點關係也沒有,妳不要胡思亂想,淨把別人情緒失控的胡話往心裡擱。」

  「何......」

  「好了,我要去煮麵了,我好餓了。」他到底不想聽見什麼,何楚墨自己也弄不太明白。

  是不想聽她解釋,好讓她反覆提醒他,她真的說過他不是她的誰這麼一句令他大受打擊的話,真的發生過這麼一件事嗎?

  「何楚墨!」佟海音一個回身擋在他面前,看來有些緊張與氣惱。

  他為什麼老是不聽她說?她很想跟他道歉,很想跟他說對不起,很想跟他說她感到好抱歉、好抱歉的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剛才到氐怎麼了,是大受打擊,腦神經斷線,所以才會說他不是她的誰嗎?她沒有以為何楚墨不她的誰,何楚墨對她來說,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但是,為什麼她明明已經在心裡想好了該怎麼說的對白,一對上何楚墨的視視時,她卻莫名感到心虛,就連一個字也無法順利吐出來?

  佟海音,說些什麼啊,快!

  何楚墨直勾勾地望著佟海音的眼,她漂亮的眼眸中此劇盈盈滿惶惑與驚慌,為什麼呢?她何必這麼緊張?

  她眼中那極深極沈的墨色光芒,自始至終吸引他狠狠墜入的兩汪深潭,總教他深感危險卻又捨不得別開眼......

  何楚墨便緩緩說道:「我知道,妳只是看到羅小姐很可憐,又想起孫女士,心裡覺得難過。」話音一頓,想起了什麼,唇邊牽起極淡笑意,又說:「之前,在『初秋』時,妳因為盼盼被羅小姐潑了一杯水,氣極了,跟她吵得那麼大聲,吵得整間店的人都聽見,吵得連我都被妳狠狠罵了一頓,我當時想,妳真的好愛盼盼,明明自己被打了一巴掌都還可以杙,卻無法忍受盼盼被潑到一點水,我想,假若能被妳愛著,能被妳這樣重視與保護,一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盼盼......我......那時候我是───」佟海音想說些什麼,何楚墨卻打斷她的話。

  「所以,剛剛在賣場,妳明明看得出來羅小姐很喜歡我,卻也由著她鬧,搶也不搶,這麼大方,拱著手便讓了,是因為我沒有什麼好值得讓妳站出來爭一爭、吵一吵的嗎?海音,在妳心裡,我似乎沒什麼重要性......」他當然並不是要她與羅雅筑吵什麼或是保護他什麼,他只是心裡覺得不舒坦。

  佟海音縱使對羅雅筑萬分同情,也不該立刻撇清與他的關係,她當他什麼了?
 
  「何楚墨......我不是......」不是這樣的,她只是、只是......只是什麼?她為什麼說不上來?何楚墨為什麼老是說話說得這麼快,就連一點消化的時間也不給她?
  
  當時,事情來得太快,發生得令她措手不及,那些過去與現在的不美好記憶胡亂交錯,好的壞的全都一湧而上,令她一時之間感到難以招架......

  所以、所以她才會心慌意亂地胡言亂語,話出口後,才發現自己已經徹徹底底地重傷了眼前這個男人。

  她為什麼會說他不是她的誰呢?

  是太害怕自己會像那些曾經不分青紅皂白,鬧到她頭上來指責她,總是搶別人男人的女人們一樣不顧形象,話鋒凌厲,對另一個女人苦苦相逼嗎?

  還是她只是太害怕,太想證明自己沒有勾引學長,所以一併連何楚墨也牽扯進去?又或許,正是因為兩者都有,那些她一直深深恐懼與害怕的事情突然全都攪在一起,才會令她不知所措。
  
  她老是笑何楚墨像個妻奴,妻奴妻奴,有妻才有奴,而她現今說他不是她的誰,把妻字劃掉了,他還剩下什麼?

  「妳沒跟家人說明妳和我的關係,不要緊;還沒打算告訴孫女士我正在和妳交往,也沒關係;但是,妳覺得妳不小心破壞了別人的婚姻,心裡內疚得很,一句話就想打發我,跟我劃清楚河漢界,海音,妳這麼說,是想拿我去抵去賠去換嗎?對妳而言,我不過就是個還在觀察期的男人,即使失去了,也無所謂嗎?」男人聲嗓平平淡淡毫無起伏,唇邊的那抺苦笑卻令佟海音覺得心被揪得好緊。

  直到此時,佟海音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原來何楚墨很在意她沒有親口向家人承認他們的情侶關係這件事。

  她不是不想說,她只是覺得,貿然跳到家人面前說:「嘿,這是我男朋友喔!」這件事很怪,很難以啟齒......她沒有談過戀愛,所以她以為,大家可以就這麼心照不宣......原來不行嗎?原來不是讓何楚墨進出了她家便算數,還得有口頭上的正式介紹與名分......

  她好難過,她好氣自己,她怎麼會對他的不愉快與不舒坦如此後知後覺,甚至還出言傷害......她真的、真的沒有想要傷害他的。

  「沒有,何楚墨,我沒有這麼想,我是因為......我想等到我們......」
  
  何楚墨看著她想掉眼淚卻又拚命忍住的模樣,淺聲嘆了一口氣,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頰,再度打斷她。

  他想,他不要她在情緒激動,急著想修補什麼的狀態之,對他作出什麼衝動的承諾,給他什麼魯莽的保證。

  即使便他很想要,但是,緩一緩吧,一切,都先緩一緩吧。

  「海音,妳曾經說我愛妳愛慘了,我想我的確是,在妳面前,我一點籌碼也沒有,如果妳真的想拿我去抵給誰、換給誰,我沒什麼好說的。但是,麻煩妳在問口之前先想清楚,我究竟是妳的誰,我得是妳的誰,才能讓妳這麼毫無顧忌,這麼毫無保留地想給便給,想換便換?小姐,我想,在我們下次見面之前,請妳先好好地想清楚我究竟是妳的誰,等妳想清楚了,我們再來考慮日後要怎麼走下去。」

  下次見面之前?日後要怎麼走下去?他們現在幾乎是天天見面,何楚墨這麼說,是打算暫時不與她見面嗎?

  「何楚墨......我不懂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這陣子都不要見面了嗎?」她怔怔望著他,視線模糊得幾乎連他的模樣都看不清。

  她傷害了他,所以他好難過,所以,他不想見她了?

  「等妳想清楚了,再見面。」何楚墨睇著她,好淺好淡地朝她笑了笑,又重複說了一次,接著便走進廚房煮麵。

  小姐心裡難受,他知道。

  他能體諒她,體諒她的處境與警慌,體諒她對愛情的毫無經驗與害怕傷害別人,體諒她心疼失婚女性的同理心,但是,有些答案他沒問,並不代表他不想要。

  他想要明明白白地待在她身邊,名正言順且理所當然。

  他一直以為只要假以時日,等她觀察夠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卻沒想到今日羅小姐一鬧之下,他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是這麼微不足道,只要稍一手足無措,便能被遠遠推開。

  假若,今天立場互換,有人覬覦佟海音,他是決計不讓的,不論那人是,為她犧牲了什麼,處境又有多悲慘多可憐,他都是絕對不讓的。

  他要一份對等待且有回報的愛,如此而已。

  他要一個明白的答案,一個清楚的定位。本來,他以為,他可以耐心地守、靜靜地候,就像當初他看了佟海音好久,才終於得到走近她的機會一樣。

  原來並不是這樣。

  方才發生的事令他心中感到極不愉快,不偷快到他勢必有所為,勢必得要已經看來好可憐好可憐的小姐給他一個完整的交代。

  「長久以來待在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身邊,是會累的。」

  驀然之間,他想起他曾經向佟海音說過的話。

  唇角略揚起一道無奈的勾弧,他現在真應了她當初所說,被她拒絕之後便人間蒸發,音訊全無的仰慕者論調。

  做不成情人,還能當朋友嗎?對他而言,答案是否定的。

  朋友能由衷祝福對方找到心中所愛,但他不行,他並不願想像佟海音的身邊還有其他男人的模樣,不願想像,不願看,更不願祝福。

  說他自私也好,小心眼也罷,他的愛情包含了絕對的佔有慾,絕對。

  她只能有他,只能愛他,不能不認他,這信念是如此清清楚且明明白白。

  所以,在她釐清心中所思之前,大家都先冷靜一下吧。

  若她不要他,一切作罷,若她要他,那就得名正言順,全心全意,再不能放。

  於是,今晚,他送小姐回家,兩人無語。

  ※  ※  ※  ※  ※ 

  度日如年的七天,沒有何楚墨的消息。

  這週六他甚至沒有出現在「初秋」,她帶著盼盼等了他好久......

  等了那麼久,等了那麼多天,為什麼就是沒勇氣去何楚墨家走走看看呢?明明距離那麼近......痛!佟海音才一閃神,剪布的剪刀剪到手,工作檯上染了些血,弄髒了已經做好一隻學步鞋。

  隨手抓了張面紙來拭淨星星點點血跡,卻怎麼都擦不乾淨,這隻鞋子報廢了......而她與何楚墨之間呢?是不是也像這隻鞋一樣,髒了廢了不能用了?

  「海音,我帶盼盼回去嘍!喏,這是這個月補貼妳幫忙照顧盼盼的生活費。」一個信箱袋跳進她眼簾,佟海音抬眸,是佟海欣......她竟然連二姊推門進來的聲音都沒聽見。

  隨手抺了把臉,換上在家人面前總是開朗愉快的神情,回道:「姊,不用了啦,盼盼又沒有花到我什麼錢。」

  「每個月都推一次,煩不煩哪?!妳姊夫堅持要給的,妳就當作是幫我存離家出走的費用好了。」佟海欣話音輕淺,向來孤傲難近的神情嚴肅無比。

  「還離家出走的費用呢,姊,妳身邊的每個人姊夫恐怕都比妳更熟,妳還想去哪兒?」佟海音噗哧一聲地笑出來。

  姊夫疼姊姊可是從小疼到大,不論親疏遠近,朋友同事家人,早都被姊夫收買齊全,姊姊想逃出姊夫的五指山,恐怖是插翅也難飛,力不從心。

  「......」這話還真是說進她心坎裡。
 
  佟海欣隱隱嘆了口氣,她的丈夫也不知道哪來的本事,竟然永遠都能在她主動開口之前,先從她的同事那裡得知她又接了什麼新戲,什麼時候要出外景,唉,真的是插翅也難飛。

  算了!別提這個,想到就又好氣又心煩,佟海欣擺了擺手,一鼓作氣將信箱袋塞進妹妹口袋裡。

  「這錢妳收下就是了,不收我要生氣了。」

  「好啦好啦。」佟海音吶吶地把信封袋收來,不再推了,就當作幫盼盼存嫁妝好了,姊姊要是生氣,她是會怕的,不過,怕的是姊夫找她算帳就是了。

  「那我回家嘍!妳姊夫跟盼盼還在外頭等,不用送我們出去了,明天見。」

  「好,姊,明天見。」本想站起身送姊姊走出門外的佟海音被佟海欣一把按回工作桌前。

  忽地,佟海欣眼角餘光瞥見了檯面上那隻染血的小鞋子。

  這些小鞋子,妹妹起碼做了幾十雙有了,做來得心應手,熟練有餘,看來,最近妹妹眉頭間那份極力掩飾的輕鬱神色,並不是她多心。
 
  「何楚墨呢?他這幾天為什麼沒來?」她一向討厭拐彎抺角,於是問得場白。

  佟海音的生活極為單純,每天除了工作之外就是照顧盼盼,唯一值得注意的,便是從前陣子開始多了個何楚墨,眼下,既然何楚墨不見了,能令妹妹走神的,還會有什麼別的?

  「噢......他最近,嗯,可能工作比較忙吧,啊哈啥!」乾笑。

  這麼心虛的樣子,佟海欣會相信她的話才有鬼。

  「吵架了?」絕對是。

  「也、也不算吵......沒有啦......」越說越氣虛。

  「怎麼?妳把人家當搬運工,使喚得太過,惹人家生氣了?」何楚墨那個每週來幫妹妹扛貨、搬貨,甚至還幫忙裝箱打包的任勞任怨模樣,跟她老公真的是有得比......她一直以為他與妹妹之間八九不離十,好事應該就快近了,怎麼最近變成這樣?

  使喚?使......?
  
  她是嗎?仗著何楚墨對她的疼愛,於是對怹胡作非為?盡情使喚?

  「......妳明明看得出來羅小姐很喜歡我,卻也由著她鬧,搶也不搶,這麼大方,拱著手便讓了,是因為我沒有什麼好值得讓妳站出來爭一爭、吵一吵的嗎?海音,在妳心裡,我似乎沒什麼重要性......」

  「......如果妳真的想拿我去底去換......麻煩妳在問口之前先想清楚,我究竟是妳的誰,我得是妳的誰,才能讓妳這麼毫無顧忌,這麼毫無保留地想給便給,想換便換?」

  於是,像什麼開關被打開似地,佟海音抱住佟海欣,哇一聲地哭出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嘛!我沒有想要使喚他,沒有想要對他這麼壞,更沒有像他說的,想要把他讓給誰,我真的沒有要讓、真的沒有要讓的啊......我只是一時反應不過來,我只是嚇了好大一跳......為什麼他都不聽我說?我知道是我不對,但是,我......嗚......嗚嗚嗚......對不起嘛......」越說越覺得自己理虧,所以哭得越來越厲害,越來越內疚。

  「......」這話說得這麼支離破碎,她怎麼聽得懂啊?佟海欣很無奈地撫了撫妹妹背脊,安撫地道:「妳慢慢說,說清楚一點。」

  「我已經......我已經......嗚......說得很清......嗝......」哭到上氣不接下氣,竟然開始打嗝。

  這、這......?

  好,幸好她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副導演,什麼戲沒拍過,什麼難伺候的導演跟編劇沒搞定過。既然妹妹說她說得很清楚了,那就從對白裡去抽絲剝繭吧。

  「他說妳想把他讓給誰?」

  「一個壞......嗝......」唔,說別人壞話是不對的。「一個女......嗝......」

  女人?這不是廢話嗎?佟海欣的白眼快要翻到後腦勺去了。

  「那個女人是他的誰?他同事?他前女友?前妻?還是他老婆?」

  「都、都不......嗝......」她想,她現在哭成這樣,還不停打嗝,一定真的很醜很醜,很符合她以前想要的標準,可是她怎麼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嗚,嗚嗚,為什麼她現在還有心情想這個?

  「都不是?那他有叫妳不要去找他,說以後不要再跟妳見面,說他不愛妳不要妳了嗎?」

  「嗝......他......沒有......」佟海音搖頭,打嗝越演越烈,一句話說得亂七八糟,支離破碎。

  何楚墨叫她想清楚之後再跟他見面,再討論日後要怎麼走下去,這是以後都不要再見面的意思嗎?

  應該不是吧?可以,到底是什麼,她真的不懂,如果事情就這麼簡單,為什麼何楚墨當天都不聽她說話,不讓她把話說完?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有說要分手嗎?有說要老死不相往來嗎?」佟海音搖過頭之後,現在又猛點頭,到底是點頭還是搖頭,佟海欣都跟著頭昏了,於是只好問得更簡單一點。

  很好,她妹妹現在是搖頭。

  「都沒有?都沒有的話,那妳就趕快去找他啊,跟他說沒有他,妳連鞋子都不會做了,說妳好愛他,叫他趕快回到妳身邊,說妳沒有他就活不下去。」這麼肉麻的對白,佟海欣卻說得面不改色,毫無表情,毫無起伏的嗓音就像在向女演員提詞。怪了,她自己要說服別人很容易,怎麼她當初面對感情時,卻連一句愛都說不出口?

  「......」她都已經這麼可憐了,她姊姊還欺負她......這種話,教她怎麼說得出口嘛......嗝!

  佟海欣望著難得哭得淚漣漣的妹妹,忽地露出了個神秘難解的笑容,一字一句咬字清晰,鏗鏘有力地在她耳邊說道───

  「佟海音,我告訴妳,像何楚墨那種捧著鐵飯碗,五官長得好,又有幾分體格的男人是很受歡迎的,如果妳不喜歡他就算了,但是,如果妳喜歡他的話,妳最好看牢他,別被那些半跟殺出來的女人覬覦,像他這種會下廚,還會早起晨跑的男人,很可口很迷人,很值得爭一爭、搶一搶。」

  這句對白,真是似曾相識......佟海音現在知道,她當時為了鼓勵姊姊與姊夫在一起,對姊姊說出這句話時,臉上的表情有多麼的不討喜外加討人厭了。

  「你出......嗝去......嗝......啦!」

  砰!佟海欣被妹妹一把推出門外。

  這場無意義的姊妹談話,在佟海音哭得淒淒慘慘的打嗝聲中結束。

  當晚,佟海音在一個抓不住何楚墨體溫的夢境之中醒來。

  心思百轉千迴,無論如何是睡不回去的,索性搭了件外套下床,打開電腦,一登入自己的賣場,眼光便不自覺停留在何楚墨曾留給她的那筆負評之上。

  負評給了,即使之後再如何修正,都是無法完全擦去的,就像何楚墨曾經走進過她生活,留下的痕跡也無法抺滅一樣。

  那麼她說過的話,做過的錯事呢?是不是也像負評一樣,擦不掉也抺不去,不管怎麼努力,都無法重新再來?

  但是......轉念又想,她有努力嗎?

  姊姊說,像何楚墨這樣的男人,很值得爭一爭、搶一搶的......她有爭嗎?她有搶嗎?何楚墨氣她,不就是氣她的沒有爭嗎?

  仔細想來,何楚墨當初好歹修正了他給她的評價,那她呢?她有修正自己的態度,試著彌補曾經發生過的錯誤嗎?

  沒有,她沒有。

  她這幾日只是躲著,像頭埋進沙子裡的鴕鳥一樣,淨顧著惶惶不安,後悔莫及,卻沒有做些什麼。

  她得做些什麼是不是?何楚墨不就是要她做些什麼?等她想清楚他究竟是她的誰?

  她想清楚了,她想。
  
  何楚墨究竟要她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呢?她想,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於是,佟海音打開電腦,進入社會局網站,將緊急生括扶助金的線上申請表單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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