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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朱若水]流水無情草自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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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9 00:22:08 |倒序瀏覽 | x 1
流水無情草自春 作者:朱若水

歲月能否印證世間情感的真偽
曾經,他們深愛著對方,
卻必須割捨埋藏內心深處濃烈的愛,為什麼?
愛情與友情的抉擇,感情與愛情的分野,
誰能置身事外,冷眼洞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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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9 00:22:24
第一章

  「相親?開什麼玩笑!」 

  「哇」一聲,張笑艷把剛叉入口中的鐵板燒吐到盤中,抓起背包,沒命的逃開。 

  相親?開什麼玩笑!死阿咪! 

  真是豈有此理! 

  *** 

  春天是發情和交配的季節,每到這時候,總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談戀愛。可是戀愛不是嘴巴說想談就可談,可憐張笑艷在人世間二十二載寒暑,至今猶形單影隻。農曆二十四個節氣,從立春到大寒,每一段時序,都附有她歎息的痕跡。

  可是,儘管這樣,儘管她的戀愛史依舊一片留白,也總不至於悲慘到這種地步吧?相親?虧秦可咪這個冬瓜腦袋想得出來!她才二十二歲呢!正是含苞待放,欲語還羞的顛峰時期啊! 

  她想,相親這種困難度這麼高的主意,鐵定不是阿咪那顆單純的腦袋想得出來的。她得小心提防,天知道幕後那只黑手是誰,竟想抹暗她張笑艷明亮的青春! 

  相親?門兒都沒有! 

  說起來,張家和秦家兩家的「孽緣」結纏已有多年歷史。二十二年來,兩家都對門而居;彼此的父母從學生時代就是老交情,親熱得不得了,常常在彼此家的客廳廚房走動,就像是在自家的一樣。 

  本來,兩家父母還亂無聊地搞什麼指腹為婚的把戲,誰知道孩子一生下來,全是夏娃的後代。不過,雖是如此,他們那股親熱勁還是沒有消褪,兩個小貝比連尿布都用同一個品牌。 

  所以秦可咪和她從小穿同一條開檔褲長大。小時候張笑艷還性別錯亂,胡言亂語說什麼將來長大要娶阿咪做她的新娘,還鬧了好大的笑話。 

  張笑艷和秦可咪一樣,都是獨生女。可是秦可咪從小就出落得嬌艷動人,整個人柔得跟水一樣,玲瓏剔透得令人愛不釋手。而她算是蔬果晚熟型,發育不良,又矮不溜丟,直到上高三了,身形才突然抽長許多。 

  可是,每當她挺直站立,頭一低,總可順暢無礙地直視到腳趾,平坦的胸部像是西伯利亞大草原,絲毫不構成視覺的障礙,枯黃得沒有一絲春意。 

  當然,她一點也不自卑。這年頭流行知性美,五月春夏之交,在美麗艷陽天出生的她,由命盤所推演的習性是美女兼才女,從來不曾為戀愛的事煩惱--雖然,偶爾會望天喟歎,怨老天不長眼睛,忍心拋棄她這如花似玉的美人,冷落清秋在人間……

  秦可咪長得甜美,受男孩子歡迎是理所當然的事,兩家人都為她的美麗感到自豪。壞就壞在她太吸引人了,天天有人在門外站崗,唱情歌,引發張笑艷母親大人的不平,直埋怨她老大不小了,男朋友也不見交一個,囉嗦個不停。可憐那時她才十七歲,卻為了別人的愛情受折磨。

  更糟糕的是,秦可咪十八歲,高中畢業半年,受了邱比特的蠱惑,吃了亞當的禁果,奉兒女之命結婚。大學才念了一年,期末考剛過,就生了一個白胖小男娃。秦爸高興得合不攏嘴,秦媽更是笑呵呵的,逢人就展示寶貝孫子的照片。 

  這一連番要命的舉動,大大地刺激了張笑艷親愛的雙親大人,每回在秦家「含貽弄孫」回來,就盯著他們的女兒看……

  老天!她才十九歲吶!她可不願意那麼早就陷入婚姻的枷鎖中。

  秦可咪孩子一生,把小孩丟在娘家,每天打扮得光光鮮鮮的,和張笑艷走在一起,仍像個清純的十九歲女大學生,任誰也看不出來,她已嫁作人婦,是一個孩子的媽了。 

  說起來,秦可咪也真幸福。孩子托給秦媽帶,小倆口住在外頭,每天快樂逍遙似神仙。 

  秦可咪的先生在一所學術機構擔任生化研究員,每天忙著研究細菌和人類進化的事。白天,她先生上班,她上課,做她的清純女大學生;晚上,兩人就約會散步,如膠似漆,一如熱戀時。
 
  秦可咪的先生,張笑艷當然也認識。當年他追求阿咪時,臉皮薄,央求她客串月老代為傳情;她被他煩不過,終了才以三客牛排成交。 

  其實,一開始還是張笑艷先認識他的。 

  那傢伙叫鍾立文,大她們七歲,那時剛從國外拿了學位回來,和張笑艷在電影院搶「特別席」誤打誤撞認識的。 

  說起電影院,張笑艷就一肚子氣。那些售票小姐真是有夠可惡,明明跟她們說要「中間靠走道的位子」,她們偏生劃給人一個「離島黑三角」,和銀幕互成鈍角距離,她又近視加散光,叫她看什麼?況且,同樣一張票,花同樣的新台幣,憑什麼她活該受那種虐待! 

  所以,每回生過一頓悶氣後,她總是很理直氣壯地挑視野角度最好的那個座位--也就是她匿稱為「特別席」的座位--安穩舒適地靠在上頭。 

  「管他的!有人趕了再說!」她想。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她的屁股總是坐得很安穩。這大概和售票小姐「好酒沈甕底」的心態有關--越好的位子,越留在後頭。結果,一場電影搞到最後,最精華的那個座位反而沒有劃出去。聰明的她,就這樣舒服地看完一場電影。 

  可是那一次,好死不死,鍾立文那傢伙竟然跟她搶「特別席」!她才剛要彎身坐下來,他的屁股就跟著擠進來。周圍已經沒有空位了,她當然不肯讓,瞪了他一眼,他竟絲毫不甘示弱,也回瞪她一眼。 

  「這是我先坐的!」她又狠狠瞪他一眼。 

  「不對!是我的屁股先著位的!」他輕鬆地回答。 

  什麼嘛!張笑艷暗罵了一聲。就在他們彼此僵持不下的時候,燈光暗了下來。 

  銀幕上國歌高唱到「一心一德」那句時,兩人皆虎視耽耽地盯著座位;最後,「貫徹始終」唱出來,女高音斷氣以後,兩人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撲上去--這麼一交手,勝負立現!鍾立文的屁股搶到了座位,張笑艷則坐在他的大腿上。 

  電影已經開始了,張笑艷不甘心就這樣將特別席拱手讓人,可是這樣坐在陌生男子的腿上卻又很尷尬。她猶豫著,正想撤退算了,那傢伙卻悠閒地冒出一句:

  「我是無所謂啦!如果你覺得坐在我腿上很舒服的話,那我倒也不介意!」

  激將法?可惡,她偏就不起來! 

  結果,直到終場,張笑艷都大剌剌地坐在鍾立文的大腿上,惹得後面的人噓聲連連,因為她擋住了他們的視線。 

  燈光亮了。張笑艷舒服地伸個懶腰,整理好衣服,然後轉頭,故意跩得二五八萬地起身說:

  「謝謝你了!真不好意思,沒想到肉墊坐起來這麼舒服!」 
  「你……」鍾立文氣得說不出話,腳一踏,就要起身,卻「啊」了一聲又跌了回去。 

  張笑艷盯著他,不屑地說:

  「少裝了!我才不信這一套!剛剛還好好的,騙誰!」

  鍾立文「哼」了一聲,撐著椅臂,試圖再站起身,結果又跌了回去。 

  「喂!你到底怎麼了?不要開玩笑!」張笑艷心中慌了起來,難不成他的腿被她坐壞了? 

  「哼!」鍾立文鼻子裡又哼了一聲說:「你重得跟豬一樣,坐在我腿上兩小時,有不發麻的道理嗎?」

  原來如此!哈!還好!剛剛還真嚇了她一跳。不過。她的嘴巴還是不放過他。 

  「活該。這是上天給你的懲罰,誰教你一點都不懂得尊重淑女!」

  「淑女?啊--哈!哈哈!誰?你?」他哈哈大笑。 

  可惡!張笑艷轉身自顧自走了,身後卻傳來服務小姐催促他離開和他低聲下氣的抱歉聲。 

  活該!她繼續走著,不理他。走不到兩步,她還是回頭了。她走到他面前,半彎著身子說:

  「來吧!肩膀借你。」

  他好像覺得很意外,但還是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走出戲院,鍾立文腿上酸麻的感覺就消失了。他收回手,惡劣的本性立刻又暴露出來。 

  「看不出來,你這麼潑辣,還會這麼好心!」他說。 

  張笑艷瞪他一眼,裝作沒聽見。

  「別這樣!」他哈哈一笑。「為了答謝你,我請你吃飯怎麼樣?」

  「真的?」她半信半疑。

  「真的!」他舉手發誓。

  結果吃完飯,他口袋裡竟然可恥得只有一百塊,還好兩客蝦排花不了太多錢,可是她那個月最後的一千塊就這樣泡湯了。 

  「該死!」張笑艷咒罵了一聲。 

  「你什麼意思嘛!」她破口大罵:「說好你要請客的,還裝得那麼誠懇……」 

  「我怎麼知道你那麼好騙,再說我肚子也真的餓了。下次還你不就得了!」他一臉正經無辜的模樣,還說得那麼理直氣壯,像是整件事完全是她的錯。 

  張笑艷忍不住又大聲罵了起來:「下次!還有下次!你想得美,做你的春秋大夢吧!我若再上你的當就不姓張!」

  「張?你姓張?那叫什麼名字?」他笑咪咪的,又抓到一個題材發揮。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恨恨地說。 

  鍾立文臉色一整,看著張笑艷,看著看著又笑出來。 

  「你笑什麼!」她真的生氣了。 

  但他還是不停地笑,還誇張地抱著肚子,好不容易才止住。 
  「喂!聽著!」他說:「記恨你的敵人之前,首先要先認識你的敵人。這是『孫子兵法』第一百零一計,知道嗎?我叫鍾立文,剛從國外回來,現在在一家學術機構從事生化研究工作,正值二十六歲大好青春!」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心想這傢伙還真有意思!所以也就老老實實地對他坦白了。 

  「張笑艷?哈!哈!哈!張笑艷?」他聽了她的名字,竟然是這樣的反應。 

  「喂!你什麼意思?真的那麼好笑嗎?」她在一旁生氣得皺眉鼓腮。 

  「哈!對不起!你的確是美慧文艷麗!」他又哈哈大笑起來。 
  男孩子一聽到她的名字,總是這樣的反應。其實她雖然比不上秦可咪嬌艷動人,玲瓏楚憐,身材也干扁如豆,可是她知道,她絕對是無以倫比的美人。 

  她氣質好,大家都這麼說,雖然個性不好。可是,為什麼男孩子對她會是這樣的反應? 

  「因為他們要掩飾內心的不安。」她母親大人這麼說。 

  「你有一股令人不安的氣質。在你面前,很容易就覺得自己比不上你,而自慚形穢--我真的好羨慕你!」阿咪這麼說。 

  全是一些安慰人的屁話!如果真的是這樣,她也不會捱到二十二歲了,還交不到一個男朋友--就連鍾立文,最後還是娶了可人的阿咪。 

  她對鍾立文究竟是什麼心情,她也說不上來。每次見面,他們總是吵吵鬧鬧的。她罵他粗魯、不懂得體貼;他就回敬她魯莽,一點也不溫柔。 

  可是他對秦可咪完全不是這樣的態度。他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話稍微講大聲一點,就會驚嚇了她。三人一起出遊,他也總是先照顧阿咪,才來招呼她。 

  她還記得,他第一次和阿咪見面時,就對她說:

  「那個女孩像個搪瓷一樣,不小心呵護的話,很容易就破碎了。」

  是的!他的觀察很正確!秦可咪生來就是要人保護的!她看來是那樣弱不禁風,風一吹就倒,那樣地楚楚可憐!讓人忍不住想去憐愛。 

  原先是三人玩在一起的。追求秦可咪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他們全都沒放在心上,每回三人總是玩得開開心心。後來,就在她們剛進大學不久,有一晚她和鍾立文大吵了一架,她負氣離開。阿咪前去安慰,情況就完全變了。 

  那一天--她記得很清楚,因為那晚她失眠了--那天天濛濛亮時,阿咪才回來。眼眶紅紅的,像是剛哭過。她問她出了什麼事,她也不回答。後來鍾立文趕來了,一整天一直陪著秦可咪,始終沒有理睬在一旁的她。 

  從那以後,鍾立文每天來看秦可咪,阿咪卻都避而不見;他不得已,只好轉而求張笑艷,卻不敢看她,頭垂得好低。他求她幫忙他追求阿咪的那一剎那,她的心微微地痛楚,無奈而苦澀。 

  總是這樣,她告訴自己,男孩子見到阿咪後,總會不捨,總會選擇她的。 

  她對空氣笑了笑,故作輕鬆地說:

  「好吧!再不答應的話,就要被你煩死了!不過,先說好。三客牛排!錢帶好!不准再叫我付帳。」

  鍾立文笑笑的說好,神情有些微的落寞無奈,而不是戀愛中男人喜上眉梢的清朗。 

  就這樣,秦可咪和鍾立文開始交往,男女朋友之間的交往。從此。她退出三人行的世界。三個月後,她們高中畢業半年,大學才念了三個月。他們就宴客結婚,同時傳出秦可咪懷孕的消息。
 
  那一晚,張笑艷生平第一次喝醉;第一次知道酒入愁腸原來是那麼苦澀。可是那一晚,秦可咪笑得好幸福,全世界的光芒都籠罩在她身上。 

  她捱到席罷,悄悄地躲入洗手間,擦掉第一滴情傷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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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9 00:22:38
第二章

  「……電話是三七五六四三三……嗶……張艷,我是大銘,明天晚上要綵排,六點,在禮堂,別忘了!拜!…….嗶……艷艷,我是阿咪,你怎麼老是不在家?該不會是躲我吧?真是的!只是吃一頓飯而已,別那麼敏感。這個星期六晚上六點半,在『紅磨坊』,一定要來哦,等你………嗶--」

  張笑艷用力按掉電話答錄機,心浮氣躁的。這些天被秦可咪這些催促相親的電話惹得煩躁不堪。秦可咪這麼熱心,反倒教她為難。一定是她親愛的雙親大人授意秦可咪這麼做的,還有相親的事--老天!天下怎麼會有這種父母,一心要趕女兒出門?

  自從三年前,秦可咪生了個白胖的小子後,張家二老一天到晚就在她身旁 嘀咕,恨不得地也立刻剖腹生一個;又不時在她身邊嘮叨,什麼時候帶男朋友 回去讓他們看看;甚至拜託鍾立文幫她留意他的同事對像--就算她是什麼行情低落的滯銷品,也不是這樣的拍賣法吧?

  更有甚者,二老多事,看她遲遲不帶擁有「亞當的蘋果」特徵的人回去,三個月前,竟將她掃地出門,硬是要她搬到外面獨立生活,盡快找個人嫁了。後來又興沖沖地拿了些照片叫她挑,她不依,上個月更切斷了她的生活費,害她四處打工奔波。

  天下就有這種寶貝父母,張笑艷邊想邊搖頭,電話鈴響了起來。

  一定不是什麼好事,不接--張笑艷心想。

  「艷艷,我是阿咪,我知道你在家。拜託你接電話吧!立文不在,我……」

  「阿咪!」她抓起聽筒,線路已經斷了。她急忙抓起外套,衝出門,火速趕到鍾立文家。

  「阿咪!」張笑艷邊叫邊按門鈴,邊敲拍著鐵門。

  門打開了,秦可咪笑咪咪的,一點事也沒有。

  「你來了!」秦可咪說:「你一直躲著我,不接我的電話,也不回電話,我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了。」說著。將張笑艷拉進屋裡。

  「以後不要開這種玩笑,我擔心死了!」張笑艷埋怨道。

  「知道了!」秦可咪吐吐舌頭。「可是不這樣,你根本不會來。」

  秦可咪愛嬌帶俏,有股楚憐的氣質,令人不忍心對她發脾氣。張笑艷歎了一口氣說:

  「好了!我來了!你的目的達到了。」

  「別這樣,艷艷。」秦可咪將她挽坐到沙發上。「立文今天會晚一點回來,你就算是陪陪我吧!」

  「陪你可以,先說好,不准提那檔子事。」

  「艷艷!」

  「做不到?好!那我走了!」她做勢起身,又被秦可咪拉了回去。

  「好!好!不提就不提!」秦可咪說。

  秦可咪是個幸福的女人,這點,從她眉目間散發出的喜悅光采就可窺探而知。三年了,張笑艷心想,三年幸福的日子的確足夠將一個原本即已光彩動人的搪瓷,雕琢得更加完美光艷。

  而三年了,她的心也慢慢淡了。什麼大悲大痛、大喜大樂的事經歷多了,心情的落差起伏也不會太大了。看他們這麼恩愛,她想,她當初的決定是沒有錯的--何況三年了,足夠讓她沉澱許多的往事。

  「艷艷!」

  「啊--?什麼事?」她太投入於自己的心緒中,差點忘了身在秦可咪的家中。

  「艷艷,你就答應我吧!就算只是一次也好。拜託你啦!否則我心裡會很不安……」

  「怎麼又提這件事!」張笑艷皺了皺眉頭。「是不是我爸媽死纏活賴著要你……」

  秦可咪輕輕笑出來,打斷她的話:「那倒沒有!不過他們知道你山窮水盡時會找上我--曾要我藉機要脅你。老人家真是有先見之明!」

  上個月被斷糧以後,她付不出房租,只好找秦可咪幫忙,秦可咪把她丟給鍾立文,鍾立文倒慷慨,一口氣借了她三個月的生活費。她看了秦可咪一眼說:「所以,你現在『挾恩自重』。要以此逼我就範了?」

  秦可咪又輕輕笑出來,微仰著頭,嬌憐可愛。

  「看情形……」她說:「如果你再如此冥頑不靈,我就只好使出這招殺手簡。」

  「秦可咪!」張笑艷忍不住叫起來:「你太卑鄙了!」

  秦可咪看著她,一臉童稚的純真。她甩甩頭髮,微傾著頭,眨著洋娃娃般的大眼睛說:

  「艷艷,別這麼倔強,有個伴不是很好嗎?男歡女愛本來就是世間再自然不過的定律。更何況,我媽說的沒錯,女人的身價是一天比一天低,眼光卻是一天比一天高,行情跟眼光成了反比,結果總是錯失良緣。你啊!都快三十了,再這樣下去。不但沒行情沒身價,幾年後我兒子都交女朋友了,你這個阿姨還像個孤魂野鬼一樣就不太好了!」

  「阿咪,我才二十二歲呢!還很年輕!」張笑艷低聲抗議。

  秦可咪又甩了甩頭髮,衝著她淺吟吟地笑說:

  「都二十二歲的老女人了,連個男朋友也沒有,你還好意思說出去!艷艷,面對現實吧!難道你還在做白馬王子的美夢?還是……你有意中人了?」

  這話刺得張笑艷一跳。她覺得心慌慌的,低頭回說:

  「我才不會做那種無聊夢!我也沒有喜歡的人,你不要胡說瞎猜!」

  「既然都不是,那你為什麼不……」

  張笑艷舉手止住秦可咪的話,轉過去不理她。

  「說真的,艷艷,」秦可咪不放棄,又說:「對女孩子來說,有良人為伴才是最大的幸福。年輕的時候,我們總以為能找到生命,宇宙人生之類不朽的永恆,胸懷大志,意氣昂揚的。可是日子慢慢地流逝,我們每天都做些相同的事,不知不覺中就被生活吞沒,什麼大志,什麼不切實際的理想都消磨光了,就這樣,我們不知不覺地老了……」

  「我……」

  「別插嘴!」秦可咪擺擺手。「我知道,你一直怕結了婚,在某種程度上會被束縛。你想主宰你的人生,主宰你的青春,你不想太早就被綁住--可是,艷艷,你老實說,你真的不寂寞嗎?我知道好些人追求過你,你總是吊兒郎當蠻不在乎的。艷艷,你為什麼不好好定下來,找個好男人相依一輩子?」

  「阿咪!」她瞪著她,今夜的秦可咪教她陌生。

  秦可咪不理她,又重覆說著:「我知道很多人在追求你,可是你根本不給別人機會。為什麼?艷艷?難道你心中有別的喜歡的人?」

  這話又再度刺了張笑艷一下,她勉強展出一朵笑靨,甩甩頭,語氣假裝輕鬆至極。

  「你想到那裡去了?我誰也不喜歡?好男人那麼多,我為什麼要隨便找一個人定下來,辜負這美麗的青春?再說,沒事看看一些帥哥俊男,愜意又舒服,何必想不開,把自己綁死!」

  她想說美麗的戀愛,這一直是她的願望。不用花前月下,她無需海誓山盟,她只要單純的一顆不渝的心,以深情為常,以癡心為守,一輩子不變……

  這個願望,她始終不曾對任何人說過,秦可咪也不曉得。這是她內心最大的私密,一個難圓的夢……

  秦可咪猜不透她的心思,沉吟了半晌,支著頭,淒楚地說:

  「艷艷,你就答應我這一次吧!拜託!」

  張笑艷又搖頭。她實在不懂,秦可咪為什麼這麼執意要她點頭。

  「艷艷!」秦可咪看她搖頭,輕輕地啜泣起來。

  「阿咪!」她不知所措起來:「你怎麼了?怎麼哭了?」

  「艷艷,」秦可咪抓住她的手,淚水滿頰地說:「答應我吧!求求你!你就去一次就好!答應我!否則我會很不安的,求求你……」

  「阿咪!你到底怎麼了?」

  秦可咪仍然哽咽著說:

  「艷艷,請你答應我,就這一次好嗎?否則我心裡會恨不安,覺得對不起你--我知道你很疑惑。這些話梗在我心裡三年了,我時常覺得對不起你。對不起,對不起!艷艷,我太自私了,可是我真的好愛好愛他,不可能沒有他……」

  「阿咪,你究竟怎麼了?到底在說些什麼?」張笑艷被弄糊塗了。

  秦可咪臉上淚水不斷,懺悔般地望著她,哭著說:

  「那時,你介紹我和立文認識時,我第一眼就喜歡上他。可是我看得出來,他並不喜歡我,他全部的心思都在你身上。大學入學後不久,我瞞著你,對他表示心意,被他拒絕了。我一直不敢見你,誰知隔天你們就大吵一架,我忍不住跑去看他。我去的時候,他已經喝得酩酊大醉,看見我,以為是你,緊抱著我不放,一直叫著你的名字--我明知他喜歡的是你,我還是昧著良心--對不起!艷艷,對不起!我不後悔把自己給了他,可是他來找我,表示要負起一切責任。我沒有答應--艷艷,相信我,我無意破壞你們的感情!然而他堅持要負起一切的責任,他是個溫柔的人。後來發現我懷孕了,他更不顧一切娶了我。這些年他一直對我很好,我也過得很幸福。可是,越是這樣,我就越覺得對不起你--對不起!艷艷!你不知道,我有多渴望你也趕快找到一個幸福的歸宿!對不起!對不起!艷艷……」

  說到最後,秦可咪已是泣不成聲。她哀哀地痛哭著,張笑艷則呆呆地坐在沙發上,什麼也不能思考。直到鍾立文回來了,將秦可咪安頓到床上休息,她仍然呆坐在客廳裡,愣愣地,心被掏空似地一片茫然。

  「來!我送你回去。」鍾立文輕輕地擁著她,她像是呆愣的木頭,乖順地順著他的牽引。

  「艷艷,」鍾立文溫柔的聲音,讓她聽得心更痛。「阿咪都跟你說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對你--我覺得很抱歉,那樣傷害你……」

  她一直不知道他們三個人之間的故事,有這樣曲折的部份。那晚,鍾立文急切地把她找去,不由分說就擁抱親吻著她,甚至--甚至她可感覺得到他體內有股激烈的渴望想佔有她。她覺得很害怕,但仍任由他渲洩心中所有的感情,只是他始終保持著最後的理智。

  月光如流水清清,他擁著她,滿足地歎息。然後他說,以後只要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就好,不要再三人行了。她驀然想起秦可咪--她柔弱楚楚,需要有人保護啊!

  她猛烈搖頭,她不知道為什麼他堅持不肯再三人一起遊樂。她再怎麼問他,他都不肯說,為此,他們大吵了一架。然後,她奪門而出,回到家,睜著眼失眠了一個晚上。以後,就是秦可咪去探視他,然後,他們開始交往……結婚……

  悄悄地,眼淚掛滿了腮。心痛啊!

  鍾立文拿出手帕,為她擦乾了淚,黑夜在四周靜默地唱著一首無言的歌。

  她想談美麗的戀愛啊……這一直是她的願望……

  她擦乾淚,努力笑著:

  「我沒事。你要好好珍惜、疼愛阿咪,不要辜負她對你的深情。還有,告訴阿咪,週末六點半,紅磨坊。我一定會去,請她放心。」

  說著,她向鍾立文微微一鞠躬,轉身跑開。邊跑,邊揮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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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9 00:23:15
第三章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事情如果一開始,就順利妥當的話,也許就可能有所圓滿,不致爾後遭一連串的楣運。偏偏,在相親當晚,張笑艷有了很不好的開始。

  她,遲到了。

  也不曉得那個天才排的課,都大四了,還將課排到週末下午,她上完課已經五點了。不巧,又被她社團的大銘社長碰上,拉著她討論春季公演的細節;場地已經借到了,服裝道具也打理得差不多了,前二天也綵排過了,就是宣傳的問題叫人頭痛;還有,主角的演出準備……

  大銘社長拉著她,喋喋不休,好像所有的成敗全都繫在她一個人身上似的。

  戲劇社這項公演的戲碼,有個很哀怨的名字。叫「明月照溝渠」,講的是二女一男糾纏不清的愛情故事。

  編劇阿祥不知打那抄來的靈感,寫出這麼一出爛劇本,還簽名推薦張笑艷飾演那個癡情的女主角。她當然拒絕演那種白癡的角色,可是孤掌難敵眾手,戲劇社眾家兄弟姐妹一致表決通過,認為那個白癡角色由她飾演再適合不過。他們說,她有一雙深情的眼眸。

  鬼扯!依她看,純粹是陷害她的陰謀。然而,儘管她千躲百閃,還是被拱上女主角的寶座。阿祥甚至威脅她,再不答應的話,他就拒絕供應她任何期末考的筆記講義。

  她只好答應嚀!可是她再怎麼照鏡子,也看不出她有一雙「深情的眼眸」,每次排戲,總還是惹得導演扯帽大叫:

  「張笑艷,眼波流轉時要放入感情!感情你懂不懂?你沒談過戀愛啊!不要老是睜著一雙死魚的眼睛!」

  她幾次辭演,他們倒是團結,吭都不吭一聲,把她的話當作耳邊風,還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微笑鼓勵。她沒轍了,只好繼續被導演指著鼻子罵是木頭、白癡,外加一雙死魚眼。

  這會完,大銘社長拉著她,嘀咕的也是這檔事。戲排練得怎麼樣了?心情培養得如何了?別在意導演的話,你是最適合那個角色了,要多多加油……

  等她總算能脫身的時候,已經六點過一刻了。到處攔不到計程車,好不容易攔下一輛,一隻男人的手,和她同時拉開車門。

  「我先攔下的!」張笑艷邊說邊要側身坐入車內。

  那男的卻比她更敏捷,才瞬間,他就閃入車內了。張笑艷趕緊挨著他擠進車子裡。

  司機看著他們,尖峰時間,他可沒這閒工夫磨菇。

  「你們兩位到底是那一個人先!」他不耐煩地說。

  「我!」他們同時叫出來。好小子!張笑艷瞪著那名男子看。他也睨著她瞧。

  司機搖搖頭,又問。

  「到那裡?」

  「紅磨坊餐廳。」又是同時叫出來。

  計程車司機咧嘴一笑,發動車子,按下計費表,邊說著:

  「既然目的地相同,那就好辦!」

  張笑艷哼了一聲,把臉轉向窗外;那男的也哼了一聲,把頭轉向另一邊窗子。

  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醜的男人!衣冠楚楚,行為卻幼稚可笑!張笑艷微微皺了皺眉頭。

  車子已經盡量開得飛快,但到「紅磨坊」門口時,還是快七點了。她急著下車,手一揚,丟下車錢就開門準備離去,倒楣的是,袖子勾上了那名男子胸前的扣子,一場糾葛又開始了。

  今天她穿了一件手織的毛衣。勾到他的扣子以後,她急著想解開,誰知道毛線越扯越長,越理越亂,到最後纏結成一團。兩個人只好下車解團。

  他哼了一聲,很是輕蔑,說:

  「蠢女人!也不會用點腦筋,只憑直覺行動,這樣會越扯越亂的!」

  他以為他是誰?竟敢這樣罵她!張笑艷氣得發抖,索性用力一扯,毛線卻依舊堅如鋼絲,紋風不動。他卻又說話了,這次更輕蔑:

  「你白癡啊!這樣用力扯,會把我的扣子扯掉的!你賠得起嗎?」

  「一粒扣子而已,誰賠不起!」她倔強得不肯認錯。

  「哼!一粒扣子!」他重重地又哼了一聲。「你美哦!那有那麼便宜的事,如果你扯掉我的扣子,我就要你賠我整套西裝!」

  「你……」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沒時間在這裡跟你窮耗了,得趕快想辦法解法……跟我來!」

  他強拉著張笑艷進入「紅磨坊」,同櫃台借了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將線圈剪掉。結果,他的西裝完好如初,張笑艷的衣袖缺了一大角。

  「你……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自私!」她不相信地看著她的衣袖。

  「不然你想怎麼辦?」他聳聳肩。「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法。」說得一點也不慚愧。噁心瀟灑地走到靠窗的一個桌位,那裡坐著一位風韻十足的女郎。

  真是倒楣透了!張笑艷抬手看了看衣袖,還是不相信她竟然會那麼倒楣。差勁!全世界最倒楣的事都教她給碰上了!

  現在心情這麼惡劣,她實在無法對任何人有好臉色。她先躲入洗手間洗洗臉,拉拉臉皮練習微笑,然後才匆忙地出現在秦可咪他們面前。

  「很抱歉!遲到這麼久。」她擺出剛剛在洗手間練習好久的,最友善的微笑。

  「是夠久了!」秦可咪說,一邊將張笑艷拉下坐著。「來,幫你們介紹,這是許仁平,這是張笑艷。」

  「你好。」張笑艷伸出手,停在半空中,少了一截的袖子看來特別醒目。她訥訥地縮回手。

  氣氛有點尷尬。那叫許仁平的,也不知道是真靦腆還是假害羞,跟個木頭一樣,怎麼看都像個乏味的公務人員。張笑艷也懶得再開口,決定先飽餐一頓再說,反正是不用她自己花錢的。她問:

  「你們點餐了嗎?」

  「還沒呢!」秦可咪說:「為了等你。都快餓昏了。」

  她微微笑了笑,不表示什麼。看秦可咪那麼開朗,她就放心了。若說全世界有什麼讓她不捨的事,她最不願意傷害的就是她的阿咪。從小她們就是這樣的依存關係,秦可咪是那麼柔弱,需要有人來保護。

  服務生離開後,鍾立文撥了撥跑到前額的一小撮髮絲。即使是那麼不經心。還是讓張笑艷的心臟微震了一震。他微微一笑。對張笑艷說:

  「艷艷,仁平是我機構裡的同事。不過他是在醫學研究組。他比較不擅於和女孩子應對,但是他為人很誠懇,很有學問。認識久了以後,你就會曉得了。」

  他又轉頭對許仁平說:

  「仁平,艷艷跟我們是好朋友,美麗、大方,氣質文好。現在你看到她本人,有什麼問題就自己問她吧!」

  美麗?大方?氣質好?是嗎?他是這樣跟別人推銷她的嗎?

  鍾立文結婚後,就一改以前他們三人在一起時的粗野,大男孩般的愛使壞,變得成熟穩重,令人陌生。有時會令張笑艷突然一下子變得不認識他,像這個時刻就是。那樣微笑的鍾立文,那樣介紹她的鍾立文,她突然一下子陌生了起來。

  她靜靜地喝著水,視線越過對面的許仁平,散落在他身後的空間。

  這家紅磨坊,名字取得真不好,不知怎地,總令她不斷聯想到裸胸的侍女和法國麵包。還有一室迷濛的煙霧以及各處名不見經傳的落拓藝術家。

  許仁平乾咳了一聲,清了清喉嚨。她把視線收回來,看著他要說什麼。

  他拿起桌上的開水,掩飾什麼似地,喝了一口,然後放下杯子,推了推眼鏡說:

  「很高興今天能夠認識你,張小姐。立文常常跟我提起你,感覺上好像已經認識你很久了。百聞不如一見,張小姐果然和立文描述的一樣美麗。」

  鍾立文朗聲笑了,拍拍許仁平的肩膀說:

  「怎麼樣?仁平,我沒說錯吧?艷艷的確值得誇口!」說著仰頭咕嚕地喝了一大口酒。

  許仁平文乾笑了兩聲,鍾立文文朝地敬了一杯酒。張笑艷看了看秦可咪,秦可咪則注視著她的丈夫。

  氣氛消融以後,話題就揭開了。那個許仁平,剛開始還讓人以為他木訥羞澀,靦腆老實,其實滿健談的。他不斷問張笑艷一些問題,比如在那裡唸書?有什麼興趣?喜歡些什麼?平常都做些什麼活動?還有,講一些關於他自己雜七雜八的事。三十歲人了,從事醫學研究;有一個姐姐,一個弟弟;喜歡爬山、打球,偶爾開車兜兜風;沒事時也跟三五好友一起唱唱卡拉0K,看看電影,品酒小酌一番……

  張笑艷悶悶地聽著,悶悶地笑著,悶悶地吃著。等會回家一定消化不良,她得記得買罐胃藥。

  「……所以,你們兩個就這樣讓人轟出來了?」秦可咪的笑聲驀地在身邊響起,張笑艷一愣,不曉得他們在說什麼。

  他們三個談得可真起勁。她靜靜地看著,聽著,吃著,覺得很無趣,眼光越過幢幢的燭影,四處飄忽。窗邊桌台,有張詞人厭的面容,舉著酒杯,邪惡地笑敬她。

  是那個傢伙!那個跟她搶計程車,還毀掉她一隻袖子的混蛋!她竟然忘了他也進來這家「紅磨坊」了!他不知說了什麼,他對面那個女郎笑得花枝亂顫。

  張笑艷別過臉,低聲誼咒,今天真是倒楣透了!

  「艷艷!艷艷!」秦可咪在叫她。

  「啊?……」她回過神來,抱歉地笑了笑。

  燭光下,秦可咪神采光艷動人,亮得跟搪瓷一樣。

  「你們的戲排得怎麼樣了?」秦可咪問她,然後對男士們解釋道:「艷艷是戲劇社的台柱,他們社團這次春季公演,她是當然的主角人選。」

  「那你呢?你是那個社團的台柱?」許仁平自以為幽默地問了一句。

  秦可咪嬌笑著回說:

  「我?哎呀!我不行!我是『回家社』的社長。」

  三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張笑艷只好他陪著乾笑幾聲。

  「啊,真巧!你們也來這裡!」有個男性、充滿邪魅,讓張笑艷咬牙切齒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

  「趙邦慕!」鍾立文說道:「你也來了?什麼時候到的?真巧!」

  「來一會了!」叫趙邦慕的傢伙回答說:「約個朋友在這裡。這位是尊夫人吧?」

  「啊!我來介紹!」鍾立文客客氣氣的:「這位是我太太,仁平你也認識的,這位是張笑艷小姐。」

  聽鍾立文這樣說。他和許仁平及趙邦慕三人都是認識的。不知是什麼關係!同事嗎?不可能!張笑艷暗自搖頭,那傢伙邪門得要命,調調一點也不像學術研究機構裡尖端研究員的嚴肅智慧形象。

  趙邦慕很紳士風度地和秦可咪握手寒暄,轉到張笑艷時,她無可奈何地轉身過去。仗著背對著秦可咪他們,她狠狠地瞪了趙邦慕一眼。他反倒笑了,執起她的手,洋派地在上頭輕印一吻,揚聲說:

  「久仰了!你果然和傳聞中一樣美麗迷人。」

  這話一出口,鍾立文的臉色煞時白若粉紙。許仁平一則臉莫名其妙的神態,連秦可咪也不知所以。

  趙邦慕轉身向鍾立文露出莫測高深的眼神,然後點頭微笑離開。

  什麼久仰?倒八輩子楣了,才會認識這種人!

  張笑艷轉回身,忽覺餐桌的氣氛變得很怪異。許仁平仍是那一副一無所知的懵懂,而鍾立文則面無表情,緊緊地盯著趙邦慕離去的背影。她看著秦可咪,秦可咪神色陰晴不定,只是望著鍾立文。

  氣氛一直很怪異,她忍耐著一直到把飯吃完,然後雙手撐著桌子站起來。

  「吃飽了!謝謝你們今天的招待。我還有事,想先走一步。」她轉向許仁平,伸出手說:「很高興認識你,許先生。」

  然後她抓起背袋,轉身就大步走開,根本不給他們回話的機會。

  快走到門口時,秦可咪趕上了她,鍾立文也追上來了。

  「艷艷,你不高興?」秦可咪說。

  「沒有!」她笑得很燦爛,但她心裡知道,那是她勉強裝出來的。「我真的還有事!你忘了?下二個禮拜,我們戲劇社就要公演了。剛剛來時,就是被社長拖住脫不了身才遲到的。他還叮嚀我,一定得趕回去排戲,否則戲劇社就沒得混了!你看,我責任這麼重大,怎麼顧得了兒女私情?」

  「可是你就這樣走了,太那個了吧!」秦可咪還是埋怨。

  「對不起嘍!」她陪笑著:「只好麻煩你跟許先生解釋了!」

  「不管!」秦可咪還是鬧瞥扭。「你要送我們門票,請我們去看公演算做賠禮。」

  「不行!」她脫口叫出來,隨即壓低聲音解釋:「已經沒票了,都被索取光了!」

  「明月照溝渠」不是什麼好戲,絕對不能--張笑艷搖搖頭苦笑。真令人難以相信,過去那一段真相,活生生是這次公演的寫實。

  「沒什麼不行的!」秦可咪不管她的托辭。自己盤算著:「就算沒票了,你是主角,總有辦法帶我們入場的!」

  她轉頭向鍾立文求救,鍾立文卻幫秦可咪說:

  「就這麼說定了。艷艷,你有事就先走吧!我會向仁平解釋的。」

  「我……」

  「好了!快走吧!」秦可咪玩笑地攆著她出去。

  在冷冷的街頭,張笑艷大步地走著。一輪明月彎彎,冷清地照在西天中。明月照溝渠--死阿祥,什麼東西不好寫,偏偏抄來這出爛劇本!叫她怎麼演!怎麼演得下去!

  知道了那段過去以後,每次排戲,她的心頭總是隱隱作痛著,好像在演自己那樣的不自在與悲傷。導演罵她成天睜著一雙死魚眼珠,殊不知她怕藏在裡頭太多的感情被人探得。

  大銘社長說,雖然常見她笑臉迎人,卻更常看到她低低地歎息,像在傾吐什麼,所以直覺認為她最適合飾演那個情癡的角色。原來,在無意中,她的心事全被他看穿了。他誠懇萬求,她只好無奈地接過劇本。

  故事其實很簡單。甲女、乙女和丙男。三人原是一淘的、堅固的鐵三角。二女都暗戀著丙男,丙男的態度卻始終撲朔迷離。他像是多愛著甲女一點,卻又始終對待乙女很溫柔。有一天,丙男對甲女表露出愛慕之意,甲女為了顧及對乙女的友情,昧著良心拒絕了丙男。過不久,丙男卻突然熱心追求起乙女,對乙女作出了海誓山盟的約定。甲女得知,猶如青天霹靂。卻文必須強顏祝福。之後,三人的世界破滅了,甲女悄悄返到一旁,深情的眼光卻始終落在丙男身上。

  可是,幸福的青鳥永遠不知道陰暗處躲有悲傷的人兒。甲女癡守的深情,一點點地化作痛心的眼淚。她時常漫空凝望,沒有焦距的瞳孔中,有太多說不出的愁情。

  丙男為什麼突然變心呢?為什麼不好好維持三人溫馨的情愫?答案出現在一個薄暮微雨裡。乙女對甲女的哭訴纖悔中。

  那一夜,意亂情迷,醉眼朦朧中,丙男錯將乙女當作甲女,將乙女的身與心一起擄獲,待發現一切真相,已經來不及了,只好負起責任。

  乙女哀哀地說著,甲女覺得心在滴血,卻又無可奈何。丙男是個很好的男人,溫柔、體貼、負責任、自制力極強。愛上這樣的男人,沒有所謂的對錯,只是既然無緣,又能奈何?

  甲女拒絕了所有人的追求,遠離一切,避居在碧海青天處。海上月明。顯照有情人寂寞傷心淚。一個天涼風清的夜色,甲女投身茫茫波濤中,從此,人世間不復再現她燦爛的容顏。

  據編劇阿祥表示,這齣戲中,他想表現的,是愛情中那種極度惆悵的無奈,愛情與友情兩難的心境,以及情與欲、肉與靈之間那種糾結掙扎的複雜關係。

  丙男一直是自制力極強的人,可是他畢竟有著人性的弱點。他對甲女除了清純的愛意,更混合了原始慾望的渴求,但是拚命壓抑的結果,到最後,他錯亂了心愛的身影,為一夜的過錯,埋葬終身的快樂,也賠上了甲女一生的幸福。

  阿祥說,精神戀愛美是美,可是人到底是受荷爾蒙作用影響的動物,既談感情,就要顧及肉體的感受。戀愛的美,在於清談柏拉圖之外,拉拉小手,親親小嘴,相纏綿擁抱的愛撫中。最美的感情,同時也是最合理的感情,其實應該落實在情慾合一中。也就是說。愛情,其實是精神和肉慾的合流。

  他又說,談情說愛其實是絕對自私的。愛到深處也許無怨尤,但想獨佔對方的心情卻是絕對必然的。為友情犧牲愛情。究竟是否值得?故事的結局表達了他最直接的感受。

  甚至,他明白地指責,深情是好,可是甲女的癡守與犧牲,根本是笨,絲毫不值得。雖說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但到底是她自己放了手,恕不得旁人。為了成全友情,她不但毀了自己的幸福。也害了丙男一生的幸福。感情是絕對需要勇往直前的,顧忌太多、不坦誠。是絕對無法幸福的。

  劇本剛出來時,他們一夥都為他前衛的思想、表現的手法目瞪口呆。乍舌不已,擔心校方不會通過這樣的劇本。不過,導演將這齣戲處理得細膩感人,乾淨俐落,也就沒人表示什麼。

  乙女和丙男的床戲,導演用暗場帶過,藉用聲響音樂表示暗夜中,人類最原始慾望的呼喚。倒是男主角對女主角表示露骨愛意的那一幕,導演堅持要演出那種激烈感。深深教張笑艷感到為難。

  那一場戲,男主角向女主角表達情意,慾望與情愫交雜纏鬥,有靈的訴求,也大膽刻畫了欲的聳動。而女主角在思慕渴望的心情反應下,有熱情的回應。也有罪惡感的表露。

  這場男女主角對手戲,纏綿至極,又尷尬之至,每次排演,張笑艷都要求導演先跳過。這一次綵排,她又這樣要求,導演氣得跳起來大叫!

  「什麼時候了!你還這樣要求!戲還演不演啊?這場戲是整齣戲的靈魂所在,演不好,整駒戲就砸了,你……好……你自己……想想!」

  他氣得口吃,丟下劇本,帽子一摔就走了。

  大銘社長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鼓勵她;飾演男主角的小童也摸摸她的頭,打氣加油。其實,全幕表達慾望訴求的肢體動作並不是那麼令人難堪,可是,她就是打不開心結。那一幕,總讓她沒來由地想起三年前失眠的那個夜晚……

  回家時,她正想得出神,冷不防有人大聲喊著她的名字。

  「張笑艷--果然是你!」

  來人停在張笑艷面前,驕傲的神情。不可一世的跋扈。

  張笑艷懶懶地看他一眼。這個人,專門跟她過不去!

  「我不相信你那麼健忘!」他說,自信得該殺頭:「今晚過得還愉快吧?希望沒有因為我們的糾纏而掃興!」

  「你們的糾纏?」她張大眼睛瞪著他。「你以為你是誰?誰跟你有糾纏了?」

  「那!這不是?」他抓起她的手,袖口處缺了一截。

  他不提,她還真的忘了;這一提。又讓她火冒三丈。今天真是黑雲遮天,背透了!她甩開他的手,把手縮回去。

  「你去死吧!」她大聲罵出口,接著回身走向另一頭。

  「脾氣不要這麼大!」他又抓住她。「相親失敗了,就拿我出氣?」

  「什麼?」她再度把他的手甩開。憤怒地瞪著他。

  他一點也不以為意。摸著下巴,意味深長地打量著她說:

  「相親這回事,一點也不羅曼蒂克,我還奇怪,你怎麼會做這種庸俗的事。而且還是跟許仁平那個傢伙,原來是鍾立文那小子在搞鬼!」

  張笑艷奇怪地瞧他一眼,問說:

  「對了!你和立文他們認識,你們是……」

  「嗯!」他點點頭,根本不等張笑艷把話說完。

  張笑艷懷疑地看著他。這個趙邦慕,憑他那一身輕浮的氣質也進得了那種尖端水準的學術機構?

  「你懷疑我?」趙邦慕眉毛一挑,看出了她的疑惑。張笑艷哼一聲表示回答,又懷疑地問:

  「你認識我?--我是說,你以前見過我?」

  趙邦慕俯身將臉貼近,靠近張笑艷的臉,答非所問地說:

  「你果然名不虛傳,和傳聞中一樣漂亮--簡直美得不像話!」

  然後他直起身子,淡淡地看她一眼,就不再搭腔。

  「傳聞?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趙邦慕睨了她一眼說:「你還真不是普通的白癡,可惜了一副花容月貌。」

  「趙邦慕!」張笑艷大叫。這個人說話連諷帶刺,刺耳極了,「你不說就算了。何必這樣子陰陽怪氣!我自己會去問立文……」

  這種人,一點都不可愛,和鍾立文差太多了……

  「少把我跟那個低能兒擺在一起!」趙邦慕突然抓住她,威脅地逼近她的臉龐。

  張笑艷聽得不由怒火中燒,他怎麼可以這樣說立文……

  「低能兒?你憑什麼這樣批評立文?你才是個自大驕傲、目中無人的大混蛋!」

  他並不生氣。饒有興味地看著她。

  「哦!生氣了?」他依然抓緊她的手。「我批評鍾立文那傢伙,你心疼了嗎?何必呢!人家自有老婆為他不平,你算什麼?你喜歡他是不是?你叫他『立文』……嘖嘖……」他搖搖頭。「可憐!沒想到你這麼純情!他知道嗎?你偷偷地愛慕著他……」

  她不等他說完。伸手甩他一個耳光;卻被他接個正著,兩手全陷入他的掌握中。

  「心虛了?」趙邦慕笑得更邪惡了。「放心!我不會跟別人說的--尤其是他那個漂亮的老婆。不過,聽我的忠告不會錯,鍾立文那傢伙不值得你喜歡,至於許仁平那滑頭,那更不用提了。」他放開她,鬆了鬆領帶。「害我浪費了美麗的約會,原來是這麼回事--該死!」

  張笑艷雙手交替揉著手腕,卻為他的話感到莫名其妙。

  「你特地來的?就為了取笑我們這次相親?為什麼?」她迷惑不已。

  趙邦慕叨了一根菸,將手插入褲袋說:

  「我想看看,傳聞中那個美如天人,讓那個低能兒心動不已,甚至不惜拒絕所長提親的女孩到底是什麼模樣--原來不過是一個乳臭未乾的丫頭罷了!」

  傳聞?又是傳聞!這句話讓張笑艷迷惑極了!顧不得趙邦慕話中的刻薄,她緊抓著他的臂膀問:

  「傳聞?到底是什麼傳聞?怎麼回事?你能不能說清楚一點?」

  趙邦慕咬著菸,斜睨了她一眼說:

  「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

  聽她這樣回答,趙邦慕覺得有點意外。他把菸拿下,輕輕撥開張笑艷的手走開。

  她跑上去,跟在他後頭。他停下腳步,三百六十度一回轉,面對著張笑艷,神情是今晚他們相見,唯一的一次正經與認真。

  「何必呢?這對你而言已是無關緊要,沒什麼意義的往事,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知道了就能消卻心中一團疑雲。」

  他認真地看著她,研究著她,然後點頭,繼續走著。

  「當年,所長不知看上鍾立文那一點,有意將女兒許配給他,大家都羨慕那傢伙運氣好,被所長看上,有可能從此平步青雲,前途無量。」

  「誰知那傢伙,不曉得那根筋不對,竟然拒絕了!消息傳開來,群情沸騰,搞得全所雞飛狗跳。有個好事的傢伙,就偷偷盯上鍾立文,想挖出他拒絕的因由,卻意外發現鍾立文最呵護的寶貝。就為了那個寶貝,所以他才放棄了光明的前途。」

  「那傢伙回來,加油添醋,把鍾立文的寶貝形容得強過天仙下凡,宛若西施再世。所謂色不迷人人自迷,一干人就醉倒在他的天花亂墜裡。後來那傢伙不知怎麼搞的,說是思念成疾,精神因而錯亂,被送進了療養院--我看他根本原來就是神經有病!可是所裡那些白癡,硬說是怕受了蠱惑,為了鍾立文的寶貝,才會茶不思、飯不想,終至發瘋。」

  「如此一來,大家對鍾立文的寶貝就更加好奇了。連所長也不例外。有一天我有事找所長,無意中聽到他和鍾立文的談話。所長在問他有關他那個親愛的寶貝的事。我沒有興趣在那裡當『門神』,很快就離開了。不過,我還是知道了他的寶貝名字叫『張笑艷』。」

  「過不久,鍾立文就結婚了。我看見喜帖,直覺就知道不對。新娘的名字印的不是笑艷如花的那個美眷。誰也不知道出了什麼差錯,大家都以為新娘就是他那個寶貝。喜宴那天,一夥人都興沖沖地,爭著目睹新娘的廬山真面目。」

  「新娘果然長得嬌艷動人,依偎在鍾立文懷裡,十分惹人憐愛。可是我知道不對,那不是他最鍾愛的寶貝。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因為從沒有人在那之前聽過、見過鍾立文笑艷如花的那個寶貝。」

  「上個禮拜,算我運氣不好,不小心聽到許仁平那滑頭在講電話,他正不知在跟誰誇口吹牛說他要和一個美麗大方的女孩相親。那個大嘴巴,就會誇口!總之,我知道了『紅磨坊』,知道了『張笑艷』。你不知道我當時的衝擊有多大!是好奇吧!我推掉了所有的約會,跟過來看看。」

  「我總算如願以償,一解多年心頭的疑惑。卻沒想到傳聞中的天人,竟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說實在的,所長的女兒比起你不知道要強多少!你啊!怎麼看,橫看豎看,怎麼發育不良!」

  原來,鍾立文對她是那樣的心腸!他為什麼不說?為什麼?啊!老天這麼作弄她!

  「我就知道你聽了會受不了!」趙邦慕用力扳起張笑艷的下巴,臉貼得好近,清澈的眼睛看來格外讓人心驚。

  「你少動手動腳的!」張笑艷毫不客氣地揮開他的手。

  他撩起她的長髮,在鼻前聞了一下,嘻皮笑臉地說:

  「果然是乳臭香。我這麼博愛的人,聞了也不禁要搖頭歎息!」

  「什麼博愛!我看你根本是--」張笑艷咬住了唇。

  「根本是什麼?」他嘲弄地問。

  「根本是--」她又吞吐了一會,受不了他的嘲弄,咬了咬牙說:「根本是動物發情,荷爾蒙作祟!」

  自以為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的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其實不過是動物性荷爾蒙在作怪,他們卻沾沾自喜,自以為風流過人!

  平心而論,趙邦慕其實是很有男性氣概的人,可是也許是初相見的印象太壞,讓張笑艷無法對他產生好感。想起計程車上那一幕,她仍有股氣在胸口,忍不住脫口說道:

  「你實在是個很沒風度教養的人!」

  他聽見這話,揚揚眉目說:

  「是嗎?但是很快你就會發現,我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

  這話並沒有誇口,他的確是個充滿男人味的人,混身上下散發著一股讓人迷魂的男人香,還有一種令人不自在的野性陽剛。

  長得太好看的人,都有一種優越感--大概因為感情得手得太容易--通常也都不太會珍惜對方。可是這種人,氣焰盛,驕傲的皮相作祟著,別人也容易提防。危險的就像趙邦慕這種族類,說他英偉俊逸過人,倒也未必,可是那一身說不出的迷魂香,舉手投足間不經意的瀟灑散溢而出,就是能蠱惑得人軟暈暈的,為他癡狂,為他迷顛。

  張笑艷雙手抱胸,突然警惕起來。趙邦慕邪氣一笑,回過頭來:

  「怎麼樣?要不要考慮一下跟我?我一定會好好愛你和疼你的!」突然語調一轉,他壓低了嗓子,用誘惑的磁音幾乎要貼著張笑艷的耳垂說:

  「我發誓我一定會好好愛你疼你的,我的寶貝……」

  張笑艷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停下腳步,然後搖頭後退,驚惶地注視著他。他似笑非笑,做勢要欺身擁抱她,她拔腿跑開,快速竄過快車道,跳上一輛欲開的公車,惶惶溶入夜幕中。

  那個趙邦慕一定是瘋了,不然就是腦筋不清楚,說那是什麼話嘛!他是故意的,她知道;可是她不知道他的用意究竟為何。

  下了公車,她慢步走回家,卻見鍾立文站在她公寓門前等著,她安靜地打開門,才問他說:

  「怎麼來了?阿咪呢?」

  他靜靜地走進來,沒有回答,過了半晌才說:

  「不是說要排戲嗎?」

  這次喚她沒有回答,在他對面坐下。

  「艷艷!」鍾立文喚了她一聲。她抬頭,笑了笑,然後搖頭。

  「你不喜歡仁平?你覺得他不好嗎?」

  張笑艷又微笑搖頭,好一會才聳肩說:

  「談不上好不好,或者喜不喜歡。你知道,我這麼做全是為了阿咪。現在我被公演的事整得都快煩死了,那有心情去想那些東西。你……還是幫我回掉吧!」

  「別急!你現在只是為了公演的事煩心,等事情過了,就不會那麼煩躁了。我會跟仁平解釋這情況,等你公演結束後再談。不過,艷艷,不交往看看,你不會知道他人好不好,別回絕得太快好嗎?」

  「立文!」張笑講微怒帶傷地看著鍾立文。他這樣一意撮合她和別人來往是什麼意思!為了彌補良心的不安嗎?他真的不明白她對他的心情嗎?

  「唉!」鍾立文歎了一聲。「你這是何苦……」

  他這聲歎息讓張笑艷的眼眶紅了起來,很快地,淚珠已成串。她伸手揮掉它們。

  電話聲這時響起來,沒有人去接它,答錄機替她回答。

  對方急切熱心的聲音傳來:

  「艷艷,我是媽媽。阿咪說你今晚相親的情況很不錯,你們彼此都對對方有好感。如果是這樣,那天你就帶那位許先生回家,讓爸爸和媽媽看看,聽到了沒有?你啊!就是一副小孩子的脾氣,長不大,讓我和爸爸替你擔心這麼多!要記得哦!找一天帶那位許先生回家!」

  張笑艷聽著,楞住了。秦可咪為什麼要說謊,是為了安慰她父母親大人嗎?可是她這樣做,根本是落井下石,把她害慘了!她又得費一番工夫和她父母親大人磨菇了。

  「阿咪真是的!為什麼要那麼說!」張笑艷不禁埋怨道。

  鍾立又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說:

  「她這也是好意的!」

  「好意?是啊!你們都是為我好--不過,你們不用為我操心了,男朋友我自己會找。」

  「艷艷,」鍾立文又喊了她一聲,張笑艷這些負氣的話讓他聽了覺得很心痛。

  「對不起!」張笑艷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心情就是覺得很惡劣!大概是碰到那個瘋子的緣故!」

  「瘋子?誰?」

  「還不就是那個趙邦慕!跟我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想到剛才他在她耳旁說的那些話,就令她不寒而慄。

  「他對你怎麼了?」鍾立文抓住她,神情激動,激烈的反應把她嚇了一跳。

  「沒什麼!他只是跟我開了一些惡劣的玩笑!」她說。

  「哦!」他放開她。「沒什麼就好!」然後沉默了一會,像是終於下定決心般說:「你要小心他,他……名聲不太好。」

  他名聲不好關她什麼事?張笑艷微微一搖頭,並沒有將鍾立文的話放在心上。

  「他究竟對你說了些什麼?」鍾立文又問。

  張笑艷想起那些所謂的「傳聞」,她歎了一口氣說:

  「他跟我說了『傳聞』的事。」

  鍾立文啞然了一會,才面帶苦色說:

  「他怎麼會知道?」

  「他無意間聽到你和所長的對話,所以……」

  原來趙邦慕早就知道一切,剛剛在「紅磨坊」時才會以那種挑釁的眼光看著他!

  「那麼,他會到那裡,全是有意的,不是巧合?」

  「嗯!」

  鍾立文突然將張笑艷摟入懷裡,緊張地說:

  「艷艷!你要聽我的話,離他遠一點,我怕他不懷好意,他是個危險人物!」

  「你放心,我會像躲瘟疫一樣避著他。那傢伙太可惡了,想到我就一肚子氣!」

  「那就好!這樣我就放心了。不過,艷艷,仁平的事……」

  「別提他好嗎?」

  「可是……」

  「我說過,男朋友我自己會找!」舊事重提,讓張笑艷的心情又開始煩躁起來。她掙脫鍾立文的擁抱,沉著臉走到一旁。

  「對不起!我……」

  「算了!我盡量好嗎?我還不知道該怎麼應付我父母親大人呢!今天真是倒楣透了!」

  「艷艷!」鍾立文又摟住她,三年前那個夜。同時回到他們的腦海裡,那使人意亂情迷的記憶……

  她也摟著他,傷心地哭了。山盟雖在,錦書難托。心愛的身影儘管近在咫尺,但是隔著一紙婚姻的承諾書,她對他的這份愛,他們彼此之間的那份情,注定無法成全。

  擁抱成纏綿,只是不忘情。可是,勾引出的淚,卻滴潺成涓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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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卡!」

  導演滿意地叫停。張笑艷離開小童的胸膛,拿起毛巾擦乾額前和頸子的汗。

  這場戲折騰了好久。像是為了報復她以前的不合作,導演硬是重來了好幾次,她跟小童摟摟抱抱的,看紅了一旁許多雙眼睛。

  大銘社長走過來,遞給她一杯開水。她伸手接過,仰頭咕嚕咕嚕地一口喝下。大銘社長在一旁忍不住叫道:

  「喝慢點,小心嗆到了!」

  她把杯子遞還給他,隨便用手臂抹乾嘴角的水漬。大銘社長把杯子擱在旁邊,笑說:

  「張艷,你越演越好了,我果然沒有看走眼!連導演都誇讚你把那個癡情的角色演得入木三分,不像是演的,倒像是親身陷在感情的痛苦中。他還開玩笑說,你是不是真的愛上小童了!」

  「社長,」張笑艷眼光朝向導演休息的方向,轉回來面對大銘社長:「我在想,可不可以……唔……是否能將那一場戲刪掉?我知道!那場戲相當重要,但我想……唔……我是想,可不可以用--」

  「張艷!」大銘社長搖頭,打斷她:「我知道你覺得很為難,可是那場戲是為了傳達主角內心情慾的掙扎與渴望,太清純的詮釋固然很好,但整個效果還是會打折扣。你可以將她演得更好更完美的,為什麼要反其道而行呢?」

  「可是……」

  「不要說導演不會答應,」大銘社長又搖頭,「就是問阿祥,他也絕對不會贊成的……」張笑艷無奈地看著他,他歎了口氣。「好吧!我替你說說看!我不應該這麼做的!」

  「謝謝!」她低聲道謝。其實,她也知道她這個要求會破壞整駒戲的美感與張力,可是那場戲老是讓她想起三年前的往事,她實在無法面對它。

  休息完畢。導演集合大家,中氣十足地說:

  「後天就要公演了。大家都表現得很好,保持這樣的水準下去,一定沒問題。待會我們做最後一次的綵排,整本戲完全演出,不准再有任何的借口……」說到這裡,看了張笑艷一眼,然後繼續扯著嗓門說:「七點在這裡集合,最後一次的排練。明天大家好好休息,養精蓄銳,準備後天的挑戰!有什麼問題嗎?沒有的話就作鳥獸散。記得!七點集合!」

  大家四下散開。大銘社長超前在導演身邊低語數聲,只見導演臉上肌肉抖跳個不停,青筋暴起,一下子就火山爆發,聲音大得連禮堂的頂蓋都要被他掀開來。

  「張笑艷,你是什麼意思啊?!後天就要公演了,你到現在還在搞這種飛機!不演你就說嘛!從頭到尾全是你……你的問……問題……你……你……你……」

  他又開始口吃了。團員被他的大嗓門嚇一跳,紛紛圍過來,探問發生什麼事了。

  「怎麼回事?」阿祥問。

  「這傢伙……」導演指著張笑艷。「這家……她……竟然……竟……要要……刪……我的……的戲!刪……刪……」

  「什麼?!」這下換阿祥抓狂了。「張艷,我的祖奶奶,拜託你行行好,我給你磕頭好不好!這是全戲的靈魂所在呢!整個劇情,主角的境遇起伏都因這場戲而改變,而你竟然要纂改它,太不夠意思了吧!你……怎麼可以這樣沒良心!意圖更改我的曠世傑作!」

  「我……」

  「是啊!張艷!」另一個女主角,碧紅也說話了:「這場戲是刪改不得的。我知道你覺得不好意思,可是站在演員的立場,就要『盡忠職守』啊!更何況你演得那麼好!好端端地怎麼會突然退卻?你這樣,整駒戲會因你而毀掉的!」

  「我……」張笑艷百口莫辯,只好向大銘社長求救,他雙手一攤,表示無能為力。

  小童穿過人群,雙手搭在她肩上,看著她,神情專注地一如戲中的男主角。

  「張艷,」他說:「看著我。其實我比你還緊張,你看,我緊張得都在冒汗。我們已經努力這麼久了,你忍心看它成為一出失敗的劇作嗎?你一向很體諒人的,這一次,希望你也別辜負了大家的一番心血。你知道那場戲的重要的,是不是?在場的每個人,都為了這齣戲的成功,投注了無數的心思,你忍心就這樣讓戲毀得支離破碎,一無是處嗎?阿祥的理念,導演的結晶,大家的努力,都包含在其中。這一切,你忍心看它被破壞嗎?」

  「沒……沒那麼嚴重吧!」張笑艷看著大家,大舌結小舌,吶吶地說著。十幾雙眼睛盯著她,默默地向她抗議。

  「嘿!」她心虛了。「你們別這樣看著我!我……我……」該死!她暗咒了一聲,豁出去了。「我演就是了嘛!我跟你們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一定盡全力演出可以吧!」

  她對著大家打躬又作揖,才算平息眾怒。

  小童咧嘴笑了。拍拍她的肩膀。門外有人叫:

  「小童外找。」

  他的女朋友來探班了,一旁小杜跟玫子嚼舌根:

  「又來了!她把小童看得緊緊的,生怕被搶走了。」小杜說。

  玫子撇嘴一笑,回說:「也難怪!要換作是我,看見自己好不容易才追來的男朋友和別的女人摟摟抱抱的,我不瘋了才怪!」

  「嘿!你沒搞清楚狀況啊?那是演戲!」小杜瞪大眼睛。

  「都一樣!」玫子擺手說:「摟抱是最真實的接觸,誰管它是不是作戲!」

  「這下子張艷可慘了!惹上那個醋醰子!」

  「噓!小聲點!」攻子作勢叫小杜噤聲,張笑艷早走近說:

  「別噓了!我都聽見了。」

  「嘿嘿!我們剛剛說的。全屬虛構,你別放在心上!」玫子立刻堆起滿臉教人看了放心的微笑。

  「但願如此!」張笑艷大氣一歎,攻子看情勢不對,拉著小杜趕緊閃到一旁。

  但願不要出什麼差錯才好!她已經夠煩了,實在不希望再發生什麼額外的糾紛……

  「想什麼?」大銘社長走過來問道。

  「沒什麼。」她微微一笑。門口又有人喊著:

  「張艷外找!」

  她跑出去,看是鍾立文,詫異地問:

  「阿咪呢?」

  「阿咪有事先回去,吩咐我過來看看,接你回家一起吃晚飯。」

  「啊!謝謝!」她說:「不過不行!今晚要做最後一次綵排,排完戲大概就很晚了。你先回去吧!跟阿咪說我不能過去,還有……」她轉身從袋子裡取出劇情簡介塞給鍾立文:「千萬記得,不要讓阿咪來看公演,記得!晚安!」

  然後她跑回舞台。不一會,又有人叫她說「外找」。

  她出去,鍾立文還沒走。他拍拍身旁的座位叫她坐下。

  「我剛剛打電話回去,告訴阿咪不回去吃飯了。」他側著臉。微笑地看著張笑艷說:「我在這裡陪你排完戲,再送你回家。」

  「不!你不要看!」張笑艷舉手亂搖,不希望鍾立文看見待會的排練。

  「放心!」他圍著她的肩膀,搖搖劇情簡介的小冊子說:「阿咪不會怎麼樣的!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艷艷,我……這駒戲多麼巧啊!我……艷艷……真的很抱歉……」

  鍾立文心疼地擁著張笑艷,臉龐貼著她的面頰。她的心一顫,微微地想落淚。

  「討厭!怎麼說這種傷感的話!」張笑艷湧上滿頰的笑容,藉著說話的轉姿,離開鍾立文疼憐的撫觸。

  七點。裡頭適時在喊人了。她探頭望一眼,縮回眼光,又是一笑:

  「我得進去了,快開始排演了,待會見!」

  他點頭無言,目送她進去。

  雖然明知他在台下看著,可是為了大家努力的心血,張笑艷拚命摒除自己的心情,全神投入在劇情中。她很專心地演著,完全地溶入角色,每一幕、每一個場景她都投注全部的心神,靈與欲的交纏,她演來更是內斂自然。

  小童也不愧是最好的對手。情的掙扎,欲的渴求,他詮釋得那樣逼真,那樣扣人心扉,賺人熱淚。她在他的帶領下,忘掉一切;他的身影,他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完全罩住了她的眼波。兩人的呼吸、動作更是配合得完美無缺。天衣無縫。

  那場戲終於來了,全場屏氣凝神,鴉雀無聲。

  舞台上,只聽見小童的喘息聲,和她的掙扎、恐懼,卻又充滿思慕眷戀的心跳聲。汗珠從他們身上每個細胞泛聚而出,小童的唇,從她的肩頸臉頰熱燙到唇齒眉目之間。然後,汗珠一滴一滴地被凝重的氣氛蒸發掉,碧紅披著黑紗的暗影從她的眼前晃掠而過。小童的頭埋在她的背脊中,而她匐葡在地,伸出手想抓住飄掠而過的黑紗一角……

  然後,燈光暗下來,她埋首伏在地上。緊接著,強燈由舞台後方打在簾幕上,透映出小童和碧紅的身影,音樂聲激情澎游,暗示著兩人在黑暗中的歡媾。

  然後場景一轉,碧紅向她哭訴那一夜的鬼迷心竅。她面對著觀眾席,仰頭閉目,兩行清淚無聲地滑落下來。燈光,慢慢、漸漸地消弱下去……

  接著,是明月海天的景致。浪潮聲不斷地自四面八方滲透而出,簾幕波動,在清冷的月光下,恰似波濤洶湧。

  她慢慢走向海潮裡,遠處是一輪明月。月光將她籠罩包圍,慢慢地,她消逝在簾幕裡……燈光明滅不定,忽閃忽溺;潮聲不停,從四面八方而來……然後消沉……燈,暗了下來……

  「太棒了!」

  阿祥首先大叫,衝上舞台。所有演出、幕後工作的社員,團團圍住了他們。

  「真是太……太棒了!」導演笑咧了嘴。「完全發揮得淋漓盡致!保持這樣的水準,後天鐵定叫人刮目相看!」

  大銘社長跟著拍拍他們的肩膀說:

  「加油啊,各位!你們實在演得太好了!繼續加油,公演這一個星期,讓大家眼睛一亮!」

  氣氛很熱烈,所有的人都笑得好高興。突然有人小聲說:

  「小童,你女朋友……」

  小童跳下台,跑向他女朋友。張笑艷抬起頭,看著觀眾席,小童的女朋友哭得好傷心,小童正低聲安慰她,她卻賭著氣一直不肯理他,情況看起來好像很複雜。

  她將眼光調向鍾立文,他已經不在席位上了。

  「張艷。外找!」有人喊她。

  她急忙跳下舞台跑出去,迎面一束花叢蒙住了她的臉。

  「一束花聊表心意,你演得真是好得沒話說!」

  這聲音--張笑艷抬起頭--趙邦慕!

  「怎麼是你?!」她四處張望,看不到鍾立文的蹤影。

  「你在找誰?」趙邦慕掏出一根菸,點燃,吸了一口。「這裡就只有我。」

  張笑艷捧著花,突然覺得很沒意思,她還以為--算了!她甩甩頭,把花垂拿著說: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陰魂不散!你怎麼知道我們今天在這裡排戲?」

  「你的事我都知道。」他把抽不到幾口的於丟在地上,用鞋尖輕輕踩熄。「沒想到你的戲演得那麼好。尤其那場親熱戲……」他將手架在張笑艷頸旁的牆上,俯臉看著她。「我應該收回那句話,不該說你乳臭未乾……」

  話聲未落,趙邦慕突然抱住張笑艷,極其霸道地攫獲住她的--

  花束因驚嚇而掉落在地上,張笑艷用盡力氣才將趙邦慕推開。她捂著嘴,瞪著趙邦慕,沿著牆一步一步地瑟縮移開,最後終於高聲罵了出來:

  「你--變態!」

  然後她慌忙轉身跑向禮堂,在門口撞到了一臉死灰的鍾立文。

  他不發一語地走向趙邦慕,突然揮拳揍了他一記,然後擁著張笑艷移步走開。趙邦慕臉上的血污染了那張漂亮的臉,他用袖子隨便擦兩下,高聲吼著:

  「鍾立文,你這算什麼?!要打,也輪不到你!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憑什麼這樣擁著她!」

  他把花撿起來,大步走到張笑艷面前,重新將它塞在她手中,同時大聲宣誓說:

  「我對天地、所有宇宙諸神發誓:我趙邦慕一定要將你追到手,讓你成為我的人!」

  他甚至不看鍾立文,說這話時,瞳孔裡燃燒著狂野的火簇。

  「你……」

  鍾立文怒形於色,緊握的拳頭拚命在克制著。趙邦慕轉頭瞪著他,一臉挑釁的神色。

  「如果你不服氣的話.儘管放馬過來。不過我先告訴你,我趙邦慕要的,絕對不會讓她跑掉。她,我是要定了,到死都不會放棄。這一拳我先記下了,我會加倍奉還的!」

  說完,大步走開。張笑艷心裡有著不好的預感,不只因為他霸無旁人的狂態,還有一種說不上來是什麼,像正隱隱有種風暴來襲的悶鬱不安,沉甸甸的感覺。

  「原來你在這裡!」阿祥和大銘社長出現在門口。「大家要去吃宵夜,一起來嗎?」

  「不了!謝謝!」鍾立文主動代她拒絕說:「太晚了,我送她回家。」

  大銘社長瞭解般地點頭說:

  「也好!那好好休息,張艷,公演就全看你了!」

  平常她一定會說些話反譏回去,或自嘲,或戲謔;可是今晚,她完全沒有這個心情。她只是無聲地微笑,沒有多說任何語言。

  鍾立文送她回到家。在門口,氣氛沉重冷清得怕人。他啞著嗓子。黯然地說:

  「他說得沒錯,我根本就沒有資格再擁抱你。很抱歉……艷艷,我……你演得相當好。舞台上的你清艷逼人,動人極了。可是那場戲--我實在嫉妒得快發狂……」他瘋狂地搖晃著頭。「後來又看見趙邦慕那樣對你,我更是忍不住了--我知道,我根本沒那個資格,我知道……」

  落拓癡狂的男子,最容易叫人心動。此刻鐘立文的黯然,深深教張笑艷動容。她很想投入他的懷中,可是她不敢,秦可咪甜美的笑臉始終盤桓在她的腦海中。

  她打開門,手仍按著門柄,背對著鍾立文,低聲說:

  「三年前,你既然做了那樣的決定,三年後。說什麼都沒有用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阿咪,對她好,不要破壞她現在的幸福。拜託……」

  她輕輕掩上門,將鍾立文關在門外。簾外,月光正好,可是她知道,這將是一個無眠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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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公演第一天,張笑艷靜靜地坐在後台,一點也沒有臨出場時特有的腹瀉、緊張、口渴、發汗、興奮、期待、高興、快樂、害怕等徵象。

  玫子不斷探頭傳報,全場座無虛席,人聲鼎沸,空氣熱烈。大夥兒士氣高昂,大有慷慨悲歌,壯志在胸的亢奮奔騰。

  大銘社長笑說,這都得歸功於才子馬休寫的那一手綺麗繽紛,浪漫唯美至極的「情愛宣言」;配合上他那一幀纏綿懶洋,充滿酥黃暖調的藝術海報。真個是鴛鴦蝴蝶,花裡相招,才能吸引住無數好奇窺探的眼睛。

  情況可說是空前的熱烈。

  秦可咪,鍾立文,許仁平,甚至趙邦慕都來了。秦可咪送了張笑艷好大一束花,笑得青春奔放,好不迷人。鍾立文挽著她,幸福洋溢地,那情景教張笑艷看了暗覺有點淒涼。悵悵的。

  許仁平也是不停地開口笑,還叫她「艷艷」--聽得她難受死了。除了她父母、鍾立文和秦可咪外,從來也沒有人敢這樣叫她,許仁平這種沒有先自酌彼此距離遠近的稱呼,讓她皺緊了眉頭。

  趙邦慕送來一打紫紅的攻瑰,附上一張卡片,說花名叫「驚艷」,竟稱呼她「邦慕的寶艷」。這個人!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付他才好。她看著花,正沉思著,趙邦慕卻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冷不防叫她心臟猛跳個不停。

  「喜歡嗎?」趙邦慕蠱魅、挑情的聲音,低低地在張笑艷的耳畔響起。

  「你怎麼進來的?」張笑艷叫了出來,問得有點可笑。

  趙邦慕斜靠在化妝台旁,曖昧得教她十分不自在。

  「當然是走進來的。」他說。

  「廢話!」張笑艷勉強穩住心神,有點詫異自己的慌亂。「他們怎麼會讓你進來後台的?」

  「那還不簡單,」趙邦慕仍然斜靠著,懶洋洋的。「我說是你的男朋友,門口那位小妞就放我進來了。」

  張笑艷聽得不由得驚怒攻心,啪一聲,花束散落在地上。她狠狠地瞪著他說:

  「趙邦慕,你太過分了!你……你……你怎……」

  怒氣攻心,讓她一時詞窮,竟然不知怎麼咒罵他。

  趙邦慕微笑著走過來,彎身撿起地上的玫瑰看了一眼,然後小心愛惜地放在化妝台上說:

  「當心點,寶艷,花是無辜的。」

  張笑艷瞪著他,這個人,這個人--教她怎麼說!她聽見自己聲音顫抖地說:

  「什麼寶艷!不要亂叫!嗯心死了!」

  「不叫『寶艷』,那你要我怎麼喚你?嗯--?」他走到她背後,雙手搭在她身子兩旁的化妝台土。將她圈圍在他的胸懷裡,且故意將句尾的「嗯」字拉長,挑逗極了。

  空氣突然變得很凝重,張笑艷甚至不敢抬頭看鏡子,怕一抬頭,就看到讓她臉紅尷尬的場面。

  自從趙邦慕當著她和鍾立文的面,發誓要將她追到手後,就以一貫的霸氣手段,讓她承架不住。她一向不是柔順好欺的女孩,可是趙邦慕的厚顏及膽大妄為,一下子將她的角色壓弱下去,使得她在他面前常常軟弱無語。

  像現在,趙邦慕肆無忌憚地形同將她圍在懷裡,她卻連抬頭瞪抗他的勇氣也沒有。鏡子是很忠實卻又無情的,總會洩露太多不該說的秘密,比如脆懦、軟弱、臉紅、羞卻、害怕、不安、恐懼、驚心、心慌……

  「你怎麼不說話了?嗯?你喜歡我叫你『寶艷』對吧?邦慕的寶艷,邦慕最寶貝的……」他輕輕撩著她的髮絲,嗅聞親吻著。「什麼『艷艷』,那是不相干的人叫的,你是我的寶艷,寶艷……」

  他的聲音動作,充滿了挑逗,她真的好怕!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是這麼無能、沒出息,一點也不是她自己以為的堅強。

  對於成人的感情世界,她只是個連門徑都不通的門外小童,趙邦慕這麼對她,她一點也沒有免疫力,只是呆呆地任由他撥弄,心頭小鹿亂撞,絲毫沒有拒絕的能力……

  「啊?對不起!」玫子進來,恰巧撞見這一幕。她故作「沒什麼」的老練,輕鬆地問:「我找社長,知道他在那裡嗎?」

  「啊!大概是在另外那邊。」張笑艷乘機站起來,逃離趙邦慕布下的迷網。「我跟你一起去,我也有事找他。」

  她拉著玫子,落荒而逃。

  玫子一邊走,一邊還回頭看後方,走遠後,便問張笑艷說:

  「那是你男朋友?果然有一身男人味。剛剛小杜說你男朋友到後台找你,說得天花亂墜,什麼潘安再世,克拉克蓋博第二,亂七八糟的詞都用上了。我不信。還奇怪你什麼時候交了男朋友,原來是真的!」

  「你別聽小杜瞎辦,他是不相干的人。」張笑艷連忙撇清。

  「不相干的人?」玫子突然停下來。滿臉懷疑。「張笑艷,我沒有意思要窺探,你不必這樣保密防諜。沒人要逼你承認什麼,可是要說謊也必須高明一點!不相干的人,你會讓他那樣對你?」

  「那樣對我?」這話讓張笑艷迷惑了。

  玫子搖搖頭說:「我知道你演技好,別跟我演戲了!剛才他幾乎將你圍在懷裡了,還在你耳畔說悄悄話,氣氛曖昧得不得了,鬼才相信你們之間沒什麼!」

  張笑艷驚住了。連忙否認。

  「我們真的沒怎麼樣啊!他只是送花給我,問我喜不喜歡而已。真的!我發誓!他那個人就是喜歡強迫人,霸道得要命!」

  「送花給你!那一大叢紫紅色的玫瑰!」

  「嗯。」張笑艷用力點頭。

  玫子抿嘴一笑,輕輕打她一下說:

  「好了!看你緊張成這個樣子,還當真此地無銀三百兩啊!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還挺羨慕你的呢!好了!我要走了!」

  玫子說完,又一笑,不再聽張笑艷解釋,轉身跑開。

  張笑艷呆站在那裡,傻了眼。涼風颼颼刮來,突然讓她覺得孤單無依。時節正好,她卻是獨影冷落清秋啊!

  「張艷!」大銘社長邊喊邊跑過來。「你怎麼還在這裡?快開演了,趕快準備--有沒有看到小童?」

  「小童!」她楞了一下,才想起還沒跟今晚的男主角打過照面。

  「對呀!」大銘社長擊掌出聲。「這小子,不知道跑到那裡,火燒屁股了,他還不出現!」

  她想起那天小童女朋友低頭哭泣的樣子,便對大銘社長說:

  「別急!也許他現在人已經在後台了也說不定。」

  大銘社長一聽,撒腿就跑,跑了兩步,又回頭喊說:

  「你也一起來,別找到他了,你又不見了!」

  她微微一笑,小跑著跟上他。

  小童果然已經在後台準備了。他們進去時,他女朋友正在幫他理妝,眼眶紅紅的。後台一片混亂,大夥兒忙進忙出的,緊張的氣氛升高了不少。

  「你這小子!跑到那裡去了?急死我了!」大銘社長上去就是一拳。

  小童微笑沒有表示什麼。導演在前頭吆喝著,比要上場的人還緊張。

  「張艷,小童,準備了!」前頭玫子在喊。

  張笑艷抬頭,不經意和小童的女朋友眼光相對。她試著想笑,對方卻面無表情地將臉別過去。

  她知道她的立場很為難,可是,這是演戲啊!她又能怎麼樣?

  趙邦慕陰魂不散,在她最忙的時間又出現了,走到她面前,當著大伙的面,陰險地親吻她的臉頰,親匿地說:

  「好好加油!寶艷,我在台下看著你。」

  陰險!張笑艷眉頭一皺,氣透了他這種混淆視聽的卑鄙手段。她推抵住他欺來的身體,低聲說:

  「你這個人實在卑鄙!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跟我過不去?」

  「不可以!」趙邦慕不做不休,索性將張笑艷攔腰抱住:「你忘了我說過的話了?不將你變成我的人,我是不會罷手的!」

  「你……」張笑艷掙扎著想把他的手甩掉。

  「我?我怎麼樣?你想把事情擴大嗎?請便!那還是我所想的!」趙邦慕故意將她摟得更緊,以威脅的口吻漫不在乎地說著。

  「放開我!」張笑艷小聲地說,她當然不會傻到鬧得人盡皆知,自掘墳墓。

  趙邦慕露出得意的詭笑,又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才放開她,從容瀟灑地走出去。

  雖然沒有人露出好奇的表情,她還是裝作沒事人一樣,靜靜梳理著頭髮,以掩飾心中的不安。

  過不久,玫子在前頭喊道:「張艷,小童,上場嘍!」

  張笑艷走出去,小童站在門口,攔住她,拍拍她的肩膀,給她一臉溫暖的鼓勵。

  「加油了!」他說。

  她閉上眼睛,微傾著頭,嘴角露出上揚的弧度,也不算是笑,有種悲傷落寞及疲累倦怠沉潛著。小童跟在她身後,攬住了她的肩膀,她靠在他的胸膛,就這樣一起出場,揭開「明月照溝渠」的序幕。

  戲劇真是很有魅力的東西,很有傳染力。氣氛是這樣的好,舞台、佈景、燈光是這樣柔美,故事文是這樣哀怨動人。不僅舞台上的人全都和角色融成一體--不管是流淚、歡笑、快樂、悲哀、嫉妒、憤怒--全都是自己經驗、心情的再現;舞台下的觀眾,也全都融入了這悲傷的氣氛中,隨著劇情的發展起伏,或欣歡、或哭泣、或歎息、或悲傷而渾然忘我,忘了這一切只是戲。

  終場,燈光漸暗,簾幕緩緩地垂下,海潮聲卻響自八荒九垓。全場爆出熱烈的掌聲,久久不息。全體演員上台謝幕,掌聲像炮竹一般,爆裂個不停。

  不斷有人上台獻花,鎂光燈閃個不停。他們像銀仙子一般被團團圍簇在一片花海中。

  秦可咪、鍾立文,以及許仁平也都上台恭喜張笑艷演出成功。秦可咪將花遞給她,熱烈地擁抱著她,又在她臉上重重一吻,印上鮮亮殷紅的唇印,並且像小孩一樣,開心地叫嚷著:

  「哇!真是太棒了!艷艷,你演得好感人,好淒美,讓人看得好感動!我都哭了呢!」

  鍾立文站在一旁微笑不語,倒是許仁平,他也買了一大束紅艷的花朵,讚美張笑艷精湛的演技。

  「謝謝。」張笑艷接過花。

  「你趕快收拾收拾,今晚我們四個好好慶祝一番。」秦可咪又笑著說。

  「那可不行!」她還來不及回答秦可咪,一束晶亮發光的滿天星簇擁著紫紅的「驚艷」,橫在她和秦可咪之間。趙邦慕霸氣十足地將她擁在懷裡,黑眸一閃。挑釁地對著鍾立文和許仁平說:「她今晚得跟我在一起,抱歉了!」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擾亂了鎮靜,呆站在那裡,像被邪魔作弄一般不可動彈。

  鍾立文又跨前一步,將她從趙邦慕的懷裡,拉到他的身側,極力地隱忍著憤怒的語氣說:

  「趙邦慕,你太囂張了!」

  「是嗎?」趙邦慕劍眉一揚,正待發唇相譏,看了秦可咪一眼,又忍了下來。

  他走到張笑艷面前,旁若無人,看著她說:

  「寶艷,你真的要和那小子在一起嗎?」

  她看看鍾立文,又看看秦可咪,再轉向許仁平,復而回轉到趙邦慕身上。鍾立文的眼神燃燒著憤怒的炙焰,秦可咪臉色蒼白,在燈光映射下,更加面無血色;許仁平以忿懟眼神瞪著趙邦慕,趙邦慕卻以少有的認真表情看著張笑艷,眼裡狂燒著一種她不知名的火焰。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張笑艷的目光在四人之間游移著,開始瑟縮不安退卻起來。她緩緩搖頭,緩綠退卻。正當情緒即將爆發之際,有人從背後握住了她的手臂。

  「張艷!」大銘社長捉住她說:「你還在這裡啊!你沒忘了吧?到我家聚會,順便檢討今晚的演出!大家都在等你--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們走吧!」她搖頭,突然覺得好累,不想再招呼任何人。

  「等等!我也去……」趙邦慕上前說:「聚會完,總得有人送你回家吧!」

  她冷冷地看他一眼說:「不用了!社長會送我回去。」

  她不再理會他們,甚至連秦可咪她也忽略了,轉身跟著大銘社長一起離開。可是她是那麼的累,虛弱地直要站不住。大銘社長什麼也沒多問,友愛地將手伸出,她感激地對他一笑,靠著他的臂膀,緩緩地走著。

  「沒想到你的臂膀這麼溫暖。」她微弱地笑道。

  大銘社長微微一笑說: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永遠當你的倚靠。」

  「真的?不能黃牛哦!」她覺得他在開玩笑。

  大銘社長看她一眼,又無事般地微笑看著前頭。

  「我絕對不會黃牛。怕只怕你變心變得太快,今天說的,明天就忘了。」

  「哎呀!討厭!我有那麼差勁嗎?」她嬌笑著。大銘社長是個好好先生,和他在一起。讓她覺得好輕鬆,連玩笑話都可以說得那麼自然順口,撒嬌也是。

  「不!」大銘社長撇過頭來笑說:「你是一個好女孩,最美最好的。」

  「真的?」她微笑頑皮起來。「不可以騙人哦!魔鏡魔鏡,張笑艷是不是世界上最聰明、最美、最好的女孩?……」

  她像喝醉酒一樣,開心地挽著大銘社長,指天劃地的,東南西北扯個不停。大銘社長只是安靜地聽著,既不插嘴也不打岔。

  「張艷!社長!」

  張笑艷正胡言亂語地說笑著倒靠在大銘社長的肩膀時,玟子、碧紅、阿祥、小杜、馬休、小童和導演他們,喚回了她的神經。只見他們個個神情驚訝萬分,活像吞了一枚大雞蛋。尤其碧紅的臉色更是難看。

  「怎麼了?你們?」她仍然沒有自覺,挽著大銘社長,莫名其妙地問道。

  「你……你們……」小杜結結巴巴地指著她和大銘社長。

  她低頭看看身上,覺得沒什麼不對,抬起頭問小杜:

  「我們怎麼了?」

  碧紅輕哼了一聲。小杜吞吞吐吐地說:

  「你……你和社長……你們……好親熱哦……手挽著手……」

  她微微一笑,原來是這麼回事!她放開大銘社長,順勢挽住小杜,嬌聲笑說:

  「我還當什麼事!那……現在我不也跟你手挽著手很親熱?」

  大家都笑了,嘻嘻鬧鬧地朝大銘社長家走去。只有碧紅臉色仍不對,玫子走到她身旁問道:

  「你怎麼了?」

  「沒什麼!」

  玫子看著張笑艷的背影,靜了一會,低聲說:

  「你不說我也知道。不過你放心,我看過她的男朋友了,那個人霸氣得不得了,不將她完全霸住是不會罷休的,她不會跟你搶社長的。倒是你自己……」

  「你怎麼知道?」碧紅大吃一驚,抬頭瞪視著玫子。

  玫子歎了一口氣,轉頭看碧紅說:

  「我們是朋友,不是嗎?你的心事我全看在眼裡。社裡就我跟你比較要好,我不幫你,誰幫你?」

  「玫子……」

  「怕只怕他的態度不知是什麼而已!」玫子臉色沉重地說著,碧紅的神色也隨著她這句話變得凝重,默默地注視著走在前方,和張笑艷有說有笑的大銘社長。

  其實美其名說什麼檢討會,實際上也沒認真討論什麼,只是彼此講述一下各人對今晚首演的感覺,然後互相說些勉勵鼓舞的話,接下來就純粹是些聊天打屁的事。導演笑呵呵地,摸著頭傻傻地笑說:

  「呵呵!真對不起啊,張笑艷,沒想到你演得那麼好,尤其那眼神的傳達,更是絕妙,以前還老罵你是死魚眼,你可別介意!」

  「還說吶!」阿祥說:「我就知道我的眼光絕對不會錯!還有碧紅也真了不得,把個搶人情人的角色詮釋得那樣哀怨,惹人可憐,教人不忍心苛責她!」

  「有什麼好苛責的!你這傢伙!劇本是你編的,你還敢編派碧紅!」玟子大力睡了阿祥的腦袋。

  大家全都笑了。小杜咕嚕地灌了一杯水,笑說:

  「說真的,張艷演得真是好得沒話說!如果不是知道她有男朋友了,我還真以為她暗戀上小童了呢!那麼癡情……」她轉向小童,眼睛迷濛蒙的。「小童,你好幸福哦……」

  小童只是淡淡地笑一下,算是回答,張笑艷卻覺得不自在,眾人又沒事般扯到其它的話題。經過今晚,大家都對這次公演充滿了信心,每個人臉上都鍍著一層信心十足的笑容。

  「好了!各位!」大銘社長拍手說道:「大家都辛苦了!今晚到比為止,大家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還有明天的挑戰。現在散會了,誰該送誰回家別搞錯了!」

  玫子家近,不要人送;馬休送碧紅,阿祥送小杜,張笑艷穿好鞋子,笑著和大家說再見,大銘社長叫住她說:

  「張艷,等等,我送你。」

  攻子一把洩住他,笑嘻嘻地說:「對不起,張艷,不是我不讓大銘社長送你,只是我和馬休同路,想請馬休送我回家,順便商量一些事,所以想麻煩社長送碧紅回家。」

  「沒關係!」張笑艷也笑嘻嘻地回說:「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大銘社長被攻子抓著,表情怪怪的,欲言又止。張笑艷朝他們擺擺手,拉開門……

  「哎呀!」小杜突然叫起來。「叫小童送張艷回去嘛!他們倆正好可以順便培養默契--咦!小童呢?」

  小童站在客廳角落,手插在褲袋裡,臉色有點陰沈。

  「不用了!我自己一個人回去就可以了!」張笑艷連忙搖頭拒絕。說真的,她有點怕小童。

  「客氣什麼!」小杜打了她一下,轉向小童說:「小童,你送張艷回去啦!」

  小童走過來,陰陰的,沒什麼喜怒哀樂的表情。

  小杜打量他一會,哼了一聲。

  「這小子,不曉得吃錯什麼築了,陰陽怪氣的!」

  「好了!三八婆!」阿祥拉開小杜。「走了!再拖拖拉拉的,就不送你回家了!」

  「三八!你說誰三八?」小杜擺起叫陣的架勢,阿祥硬是連扯帶拖地把她送走了。

  等他們走遠,張笑艷再次回身跟其餘的人說再見,便大步邁開,小童默默地跟上去。

  「你不用麻煩了,真的!」她說。

  「沒關係。」小童回答。

  他們默默走著。空氣在周圍滾動,張笑艷卻覺得窒息得直想拚命深呼吸。

  「你和大銘……」小童突然開口。

  「啊?什麼?」

  「你和大銘是認真的嗎?」

  「大銘社長?」張笑艷呆了一呆。

  小童看著她的反應,搖頭說:

  「對不起!問你這種事!我忘了你已經有男朋友了--你討厭我嗎?」

  小童的問題一波波的,全是些讓張笑艷張嘴結舌,呆滯瞪眼的倒扣題,她沒防到他會突然這麼問,怪怪的。

  「今晚演出時,那場對手戲,你的嘴都閉得緊緊的。因為是演戲,所以反而能感覺得出你厭惡的心情。我想,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小童空踢空氣一腳,雙手仍插在褲袋裡。

  張笑艷突然覺得心涼涼的,那種虛弱感又來了。她強忍著說:

  「你怎麼會那麼想?那只是演戲啊!我覺得很緊張,所以不知不覺就咬緊了牙關。再說,你女朋友……」

  「她氣哭了,跟我攤牌。」

  「沒想到結局這麼糟!也難怪,雖說只是演戲,誰受得了看自己的男朋友和自己以外的人那樣摟摟抱抱。對不起!」張笑艷低聲地道歉。本來她就不想演的,果然,還是惹出了一堆麻煩和是非。

  「幹嘛道歉!又不是你的錯!」小童沉靜地說。

  她歎口氣說:「終歸是因為我……」

  「算了!跟你不相干的!」地拍拍她的肩膀打氣說。

  「早知道,當初抵制到底,誓死不演就好了!」她又歎了一口氣。

  「別這麼說!」小童停下腳步,慎重地看著張笑艷。「你是個很出色的演員,最好的對手人選,我是因為對手是你,才答應接演這個角色的。我很高興你並不討厭我,也很高興能有機會和你同台演出,不管別人怎麼想,現在我們最重要的就是把公演演好,賦於角色新的生命,讓舞台活起來,你說是不是?」

  「嗯!」

  張笑艷為小童這席話深深感動。原來小童是那樣執著於對戲劇的熱情,而不計一切是非的。反看她自己,一直受困於過去以及身旁一些困頓的情緒中,不但差點拖累了別人的努力,也幾乎影響了演出的情緒,成為害群之馬,她實在該覺得羞慚!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夜裡的空氣竄進肺,感覺胸口涼涼的。她說:

  「謝謝你這麼看重我,我一定會好好努力,全力以赴。我也很高興,能有機會與你同台演出。謝謝。」

  小童再次拍拍她的肩膀,嘴角一揚,露出難得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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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9 00:24:25
第六章

  公演一結束,張笑艷整個人就癱了,累得在床上蒙頭大睡一天,下意識地想躲掉什麼,可還是躲不掉要命的慶功宴。阿祥等人,黃昏一落,便沒命地敲拍她公寓的大門,她被吵得煩不過,只好棄甲投降,乖乖地跟他到會場。

  其實所謂的慶功宴,也不過就是他們社裡那班人馬,膩在一起隨便吃吃喝喝,打打屁什麼而已。可是,年輕就有這點好處,儘管場面蕭條,粗衣惡食,大家還是興高彩烈,把氣氛弄得熱哄哄的。

  反正,開不起香檳,玫瑰紅混蘇打加冰塊,一樣可以喝得很起勁;吃不起魚子醬,烤土司塗滿奶油和果醬,也可以吃得很爽口;沒有小提琴一旁悠揚的伴奏,無所謂,馬休的小喇叭獨奏,如天籟之音,同樣讓人陶醉。雖然一切都很克難,可是--哎呀!總歸是年輕!

  「喂!你們聽聽這段!」導演喝了一大口酒,吃了一截香腸,左手揚著報紙說:「閃亮的星星誕生--日前於七大禮堂盛大舉行的該校戲劇社春季公演,演出後普獲好評,博得觀眾廣大的迴響,一般批評家皆指出,這出完全以學生為主幹的愛情倫理悲劇,有超水準以上的演出。尤其難能可貴的是,該劇由編、導、演,乃至於燈光、音效、舞台設計,完全由學生一手包辦,而且項項皆有不凡的表現,令人對該社成員往後的動向,抱持著興奮的期待。尤其該劇兩位男女主角,堪稱兩顆最閃亮的新星,據瞭解,已有不少影視製作人、導演,對他們表示高度的興趣……」

  小童一把奪下導演手中的報紙,丟在一旁。

  「嘿!YoU!」導演不滿地咕噥起來。

  「小童,別鬧了,讓導演念完嘛!」玫子說。

  「你們當真相信這東西說的這些?」小童撿起報紙,揚了揚,譏誚地說。

  「拜託!小童,你搞什麼飛機嘛?」阿祥也咕噥抗議。

  小童不理會眾人的噓聲,打著酒呃,舉高報紙,大聲念說:

  「閃亮的新星誕生--誰?你?你?你?還是你?夠屎!全是狗屎!」

  「嘿!小童,你瘋了不成!」

  「狗屎!全是狗屎!」小童又鬼叫了幾聲,將報紙撕個粉碎。「白癡才相信這些垃圾!」

  「噓!」眾人噓聲連連。

  大銘社長上前想將小童拉回座位,小童掙開拉扯,翻上衣頷,拉開門走出去。

  「他那根筋不對了?」導演問,傻了眼。

  「他還能有那根筋不對,就肋骨那一根嘛!」攻子摸摸鼻子聳肩說。

  「肋骨那一根?」

  「哎呀!就是女朋友嘛!」

  導演露出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說:

  「難怪!火藥味那麼重!」

  「好了!」大銘社長將導演拉下座位。「玫子,你說,小童是不是遇上什麼麻煩了?」

  玫子瞟了笑艷一眼,又聳聳肩說:

  「沒辦法!都怪小童和張艷演技太好,演得太逼真了。你知道他女朋友外號叫什麼嗎?天後希拉!嫉妒心奇重,什麼風吹草動,只要是有關小童的,都可以讓她猜疑老半天。公演前,為了小童和張艷那場對手戲,他們就大吵了好幾次。也難怪!論人品論學識,小童都是上上之選,他女朋友好不容易才將他追到手,那種不安全感,可想而知。其實,換了任何一個人,遇到這種情況,一顆心不七上八下的才怪!任誰都會打翻一醰子醋,哭鬧加上吊的!」

  「可是,那終究只是演戲啊!」大銘社長搖頭說。他轉頭看了張笑艷一眼,卻見她拿蘇打玫塊紅當水喝,灌啤酒一般,一杯一杯咕嚕咕嚕地直下肚,對他們這邊的談話漠不關心。

  「是呀!是演戲,可是那又怎麼樣?」玫子翻了個白眼。「女人是不可理喻的,尤其牽涉到感情的時候,更是無法完全用理智來分析。」

  「所以我說嘛!」阿祥逮住機會,大放厥辭:「孔夫子說得沒錯!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女人就是女人,一點都不識大體,分不清事實與做戲,頭腦簡單,偏又喜歡自作聰明,自以為是,耍小姐脾氣……」

  阿祥的話向未說完。就引起公憤,惹來座上三個女人的白眼。他奉白旗投降,企圖安撫三個女人的情緒。

  「可憐的小童,女人啊……」一直置身事外的馬休,突然腦筋短路,冒出這一句話蹚這場混水。

  「馬休……」小杜笑面生花,蜂針暗藏在花叢。「你說『女人啊』,是什麼意思?你有什麼高論嗎?請說,別客氣,我們洗耳恭聽。」

  「是啊!馬休,你對於『女人』有什麼高見嗎?」碧紅和玫子的笑臉也圍堵了上來。

  馬休「三面楚歌」,急得滿頭大汗,暗恨自己大嘴巴,眼睛一轉,連連向大銘社長發出求救的信號。

  大銘社長笑當和事佬說:

  「好了!三位小姐,你們就饒了他吧!他知道自己說錯了。看他急成那個樣子,你們再這樣逼迫他於心何忍!」

  「看在社長的份上,這次就饒了你!」

  馬休大鬆一口氣,不敢再招惹這群女人,拿起心愛的小喇叭,躲到一邊享受太平。

  大銘社長轉頭看了看張笑艷,見她還在灌那些蘇打玫瑰紅,眉頭微皺,走過去奪下她的杯子說:

  「好了,別再喝了。張艷,你再這樣喝下去,會醉的!」

  張笑艷沒有跟他爭執,任他拿開杯子和酒,站起身想離開,卻忽覺天旋地轉,腳一軟,便倒在大銘社長身上。

  「啊!對不起!」她掙扎著想爬起來,卻力不從心,終於放棄說:「算了!借我靠一會吧!這屋子怎麼一直在旋轉?」

  阿祥湊到大銘社長身旁說:

  「喂!張艷!你真的醉了?來!看這邊,這是幾根指頭?」

  他比著手指頭在張笑艷面前搖晃著。

  「阿祥,別鬧了!讓她好好休息一會,我看她是喝太多了。」大銘社長推開阿祥,讓張笑艷靜靜地躺在他懷裡閉目養神。

  碧紅看大銘社長對張笑艷那麼體貼,咬著唇,微微的不滿在心裡滋長。攻子小聲問說:

  「你跟他的事解決了嗎?」

  碧紅咬著唇搖頭。

  「你還沒跟他說?那麼難得的機會!你是怎麼了?」

  「我是想跟他說,可是他老扯些不相干的事,害我說不出口。」

  「那麼,他還是不知道你喜歡他嘍?」玫子搖頭問。

  「不知道。」碧紅也跟著搖頭。

  兩人一齊看著大銘社長和張笑艷。大銘社長正關切地俯視懷裡的張笑艷,他們週遭的空氣彷彿停止了流動。

  碧紅肩膀微微顫抖,玫子穩住了她,走向前說:

  「社長,我想張艷大概是喝醉了,這樣也不是辦法,不如我送她回家吧!」

  「……也好!張艷!張艷!」大銘社長輕輕喊醒張笑艷。

  張笑艷剛睜開眼睛,門口「砰」一聲,有個女孩風一般地刮進來。她四處看了一下,找到張笑艷,什麼話都不說,揚起手就一巴掌下去,打了張笑艷一個耳光。

  眾人都楞住了。發生得太突然了!沒人預料到這女孩會突然如此動手打人。

  張笑艷猶混沌地迷失在酒醉中,所以只是愣愣地看著出手打她的那個女孩,沒有任何防禦報復的動作。反倒是大銘社長沉下了臉,微怒地質問該女孩。

  「你是誰?怎麼可以隨便打人?」他很生氣。

  「她是丁希蕊,小童的女朋友。」玫子說。

  丁希蕊怒瞪著張笑艷,未等別人指責她動手打人,她自己就先放聲大哭起來。

  「都是你!都是你!」她抓住張笑艷,扯住了她的頭髮。

  「都是因為你,小童才會不要我!你不要臉!把小童還給我,否則我就跟你拼了……」

  阿祥和導演連忙拉開了丁希蕊,可是她死命抓住張笑艷的頭髮不放,扯得張笑艷忍不住叫出聲,眼淚直流。

  「不要臉!下賤!」丁希蕊拚命地叫罵聲,混著哭聲,尖銳又刺耳,讓人聽了極不舒服。「就有你這種騷包,專門搶別人的男朋友!小童不理我,你很得意是不是?不要臉!把小童還給我,還給我……」

  「夠了!你!」

  小童適時地跑進來。粗魯地拉開丁希蕊說:

  「這又不關張艷的事,你跑來這裡鬧什麼!」

  「怎麼不關她的事?如果不是因為她,我們也不會吵架,你也不會這麼冷漠……」丁希蕊大哭說道。

  「你有完沒完?那是你自己不可理喻,硬要無事找事!」一向冷靜的小童。此時氣得青筋暴起,失控地對丁希蕊吼了起來。

  張笑艷看著場中亂成的這一切,心中立刻瞭然。

  那時因為感動於小童的一席話,公演以來,她一直非常的投入,全心想把角色演活,讓演出成功。她是那樣地投入,配合著小童的呼吸,及一舉一動,是以在公演期間,便有耳語傳出,她和小童陷入熱戀中。

  她一概把這些流言擋在耳膜外,只求所有的努力達成完美的演出。甚至連小童也一概不理會流言的種種,因此他和張笑艷合作賣力演出了戲劇社創社以來,最受讚美,最成功的一次公演。

  公演一結束,她和小童在舞台上的愛侶關係也就結束,純粹只是志同道合的好夥伴而已。然而,流言仍然繼續傳播著,她和小童以一貫的態度,絲毫不去理會。為此。秦可咪追問了她好多遍,而小童和他的女朋友之間也爆發了嚴重的爭吵。

  現在。他們的爭吵終於台面化了,甚至波及到了她身上--張笑艷站在一旁,冷眼看著大聲哭罵的丁希蕊,始終沒有說出任何讓丁希蕊聽了心安的解釋。

  她不想解釋,只是因為厭倦了看哭泣的女人的臉。眼淚是女人最大的武器,它總是能打動任何一顆脆弱的心。可是。不再是她了,她已厭倦再看到哭泣的女人的臉,然後而心軟而不忍心。而委屈自己去成全那張哭泣的臉。

  不!她不會再心軟受感動了!她實在是厭倦了那些哭泣的女人臉。當年秦可咪哭得多惹人憐,所以她什麼也不能多說地,就那樣成全她了。後來,秦可咪又再次哭得那麼教人不忍心,所以她又什麼也不能多說地,答應去相親。

  不!她再也不願去同情一張哭泣的女人的臉!可是--她暗歎了一聲,冷淡地說:

  「你哭夠了沒有?再哭,小童就真的變成我的了!」

  屋裡的人全都驚訝地抬頭看她。背後卻傳來了單音節的鼓掌聲。

  「太精采了!寶艷!看你的架勢,果然不是動不動就掉眼淚的女人可以比的!」

  又是那個陰魂不敬的趙邦慕,鍾立文、秦可咪,還有許仁平也都來了。

  「寶艷,」趙邦慕走到張笑艷身旁,伸手就將她摟在懷裡。「說得真好!不過我不會讓你變成他的,聽清楚了沒有?你是我的!」

  「你的?」張笑艷懶懶地問。

  「不錯!有疑問嗎?」趙邦慕低頭看著她,完全不顧兩旁眾人好奇和憤怒的眼光。

  張笑艷微微一笑,推開趙邦慕說:

  「算了!趙邦慕。少作戲了。論演技,你不會比我好的!」

  然後,她眼光一轉,朝秦可咪等人微笑說:

  「嗨!阿咪,立文,你們來接我回去的?」說話的同時,她也禮貌地朝許仁平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秦可咪微笑點頭,又補充說:

  「來接你一起去吃飯,還有,你爸媽要我們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那個家?」張笑艷聞言皺起了鼻頭。

  秦可咪微笑不語。張笑艷快速地瞄了她一眼,又問:

  「就我,還有你和立文?」

  秦可咪還是笑咪咪地,不肯答話。

  張笑艷心中立刻有了底。他們是準備讓「丈母娘看女婿」,將她趕鴨子上架。

  她看了鍾立文一眼,他避開她的眼光,顯得很沉默。

  她腦袋快速一轉,挽住大銘社長的手臂,突然氣急敗壞地說:

  「哎呀!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待會我和大銘社長還有大家還有事要討論,根本走不開!」她轉頭對大銘社長眨了眨眼睛。「對不對?社長?--對不起啊!阿咪!麻煩你跟我雙親大人說,我今天實在是有事走不開,改天再回去探望他們!」

  誰也知道她這是隨便抓個理由搪塞,秦可咪當然也不會相信。可是她這舉動惹了碧紅極度的不高興,悻悻然地說:

  「張艷,你有什麼事要和大家商量?我們怎麼沒聽說?」

  張笑艷不防碧紅有此一問,微笑僵在半空中,傻傻地回答不出來。

  趙邦慕瞪了碧紅一眼,拉開張笑艷,圍兜在懷裡說:

  「你們全都弄錯了!她是有事要和我商量,不是你們--對不起!失陪了!」

  趙邦慕拉著張笑艷離開會場,臨去秋波,送給了鍾立文一道譏刺的眼光,根本不將許仁平放在眼裡。秦可咪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好一會兒才說:

  「我們也走吧!」

  戲劇社一班人馬,看他們走遠了,也開始散伙。小童撇下丁希蕊,沉著臉大步奪門而出,丁希蕊一臉委屈地跟在他身後。阿祥、馬休、導演,以及小杜他們也都準備走了。大銘社長叫住碧紅說:

  「等等,碧紅,我有事跟你說。」

  玫子微笑對碧紅眨眨眼,暗示一些只有她們兩人才懂的秘語,跟在馬休後頭走出去。大銘社長等大家都離開了,關上門說:

  「碧紅,你剛剛為什麼要那樣做?」

  「剛剛?」碧紅一呆,一時體會不出大銘社長的問話。

  「剛才你為什麼要讓張艷下不了台!我一直以為你是很明理的女孩!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我為什麼要那麼做!我為什麼要那麼做?!」原來又是為了張笑艷的事!碧紅心中覺得委屈,眼眶一紅。成串的淚珠就掉了下來。她哭道:「為什麼?!我還不是為了你!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我一直偷偷地喜歡著你!可是你對她總是特別好.完全沒有把我放在心裡--她已經有男朋友了,為什麼還要纏著你!我看不過去嘛!」

  「碧紅……」

  「我一直在旁邊默默地看著你,你難道真的都不知道嗎?你說呀!」

  「碧紅!」大銘社長又叫了一聲。碧紅這番搶白,讓他一時想不出適當的言詞以對,只好沉默著。碧紅見他只是沉默不語,哭得更傷心了。

  大銘社長,默默掏出手帕遞給碧紅,看著她把眼淚擦掉,才緩緩、小心地尋找詞彙說: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一直把你當作是自己的妹妹看待,也沒想太多……」

  「把我當作妹妹看待?那她呢?」碧紅抬起頭。嘟著嘴問。

  「她?你是說張艷……」大銘社長搖搖頭。垂著頭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張艷是個很好的演員,她在舞台上是那麼亮麗,就像個發光體一樣,總是那樣的吸引我……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唉!這要怎麼說?我--」

  「別再說了!」碧紅眼淚又再度失控地流下來。她抖顫著哭聲說:「你喜歡她!你就是喜歡她!對不對?說什麼只把我當作妹妹看待--你根本就不喜歡我,對不對?」

  「碧紅……」大銘社長一急。伸手想握住碧紅。

  「別碰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既然不喜歡我,就別在那裡假惺惺!」

  「碧紅……」大銘社長伸手抓住碧紅。

  「放開我!」

  碧紅甩開他,打開門,掩著臉哭著跑出去。大銘社長抓她不住,頹喪地坐倒在椅子上,搖頭歎息著。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完全在他能力所能控制的範圍之外。他只覺得有心無力,充滿了無力感。

  碧紅盲目地跑到街上,淚水使得她雙眼模糊,看不清方向。她只是沿著人行道一直往前跑,直到撞到了人為止。

  「對……對不……起!」她哽咽著說。

  「沒關係……啊!你不是……」

  她沒等對方把話說完,便撒腿跑開。那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也跟著跑在她後面,一邊喊著說:

  「喂!你等等……」

  「阿咪!」後面兩個男的跟著跑上來,鍾立文和許仁平。

  「怎麼回事?」鍾立文問。

  「沒什麼!」秦可咪答說:「大概是認錯人了。」

  許仁平作勢一笑,雙手插入褲袋說:

  「沒事就好!你這樣突然跑開,還真把立文和我嚇了一跳!」

  「對不起!我太莽撞了!」秦可咪抱歉地笑了笑。

  「沒關係!」許仁平聳聳肩。「時間也不早了,我還有事,先走了,不陪你們了!」

  「等等!仁平……」鍾立文叫住他說:「今晚實在很抱歉,我們不知道艷艷她會……」許仁平伸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瞭解似地微微笑說:

  「立文,我看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張小姐看來好像並不怎麼喜歡我,再這樣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你說是不是?」

  「可是……」

  「我沒關係的!」許仁平又阻止他說:「交朋友本來就是這麼回事,合得來是最重要了!既然我和張小姐沒這緣份,勉強湊在一起也不會快樂的!」

  「仁平……」

  「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拜拜!」

  許仁平朝鍾立文夫婦一招手,回身走開。

  其實這件事一開始,他就抱著好玩的心態,聽鍾立文將她形容得那麼美,那麼好,他也著實好奇不已。可是張笑艷既然對他興趣缺缺,他也沒那種時間在那邊乾耗下去。憑他的條件,女朋友要幾個有幾個,他才不想為那種發育不良的女孩浪費時間。他喜歡的是肉彈豐滿型的,而張笑艷那種干扁四季豆--鍾立文是將她太誇口了。

  再說。他也不是傻瓜。趙邦慕那傢伙屢次來搗亂,沖的可不是他許仁平,而是鍾立文!由此可知,鍾立文和張笑艷之間,必也有一段微妙的關係,他可不想夾在其中湊熱鬧,及早抽身才是聰明人。不過,他覺得好奇的是,趙邦慕那種花花公子,到底是看上張笑艷那一點?那種干扁四季豆……不錯!她的確有種與眾不同的氣質。可是氣質那種東西也不能養眼,摸在手裡更是沒有軟綿綿的舒服感--趙邦慕那個大眾情人,究竟在玩什麼把戲?看來,他是存心和鍾立文過不去,可是鍾立文早娶了他的甜蜜寶貝,已如願以償,他和張笑艷之間會有什麼關係?

  「算了!這太複雜了!」許仁平搖晃著頭,意圖甩掉這些和他不相干的思緒。「反正現在我是跳開了,我就等著看好戲,看趙邦慕那個花花公子到底在搞什麼鬼!」

  他輕鬆地吹著口哨,甚至忘記了在他身後一條街遠的鍾立文和秦可咪。

  「艷艷真是的!這下子看我要怎麼對張爸和張媽交代?」秦可咪對她丈夫抱怨說道。

  「其實,艷艷有她自己的打算,我們不插手反而比較好。」鍾立文娓娓說道。

  秦可咪看了她先生一眼,搖頭說:

  「不行!艷艷那個人我太瞭解了。你如果不逼她,她絕對不會往前走一步--喂!依你看,她和那個趟邦慕之間是不是認真的?」

  鍾立文沉著臉搖頭說:

  「趙邦慕那個人太花了,他對艷艷絕對不會是真心的。我也不相信艷艷會喜歡上他,我一定要阻止他們……」

  「立文!」秦可咪微微變了臉色:「你怎麼知道趙邦慕不是真心的?又怎麼知道艷艷不會喜歡上他?」

  「我就是知道!我一定要阻止他……們」

  「阻止?你憑什麼?」秦可咪臉色略沈說。

  「我……」

  鍾立文啞口無言。他根本沒有立場阻止趙邦慕追求張笑艷,更沒有立場阻止張笑艷喜歡、接受趙邦慕。

  他垂著頭,踢了踢腳旁的石塊。

  「走吧!我們回家。」他說。

  秦可咪冷淡地將她先生的頹喪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說:

  「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要做。」鍾立文愕然地抬頭。

  秦可咪溫婉地揮手:

  「總得有人去告訴張爸和張媽,事情吹了啊!」

  「哦!」

  「你回去後就先睡吧,別等我!」

  「唔。」

  鍾立文漫不經心地回答他妻子的話,低著頭走開。秦可咪甜美溫柔地微笑目送她先生走開,侍她眼眸裡鍾立文的身影縮成一個點後,她的笑容同時也凍結起來,瞳孔縮小到令人發寒的陰沈。

  她揮手招了輛計程車,來到了張笑艷公寓的大門前。

  下車後,她正想按鈴叫門,卻看見張笑艷和趙邦慕從街頭的方向走來。連忙躲入陰影中。

  趙邦慕摟著張笑艷的腰,自說自話,不時還用手將張笑艷的臉強轉向他,看樣子像很親密,卻是脅迫的成份居多。

  「趙邦慕你已經『送』我到家了,現在可以放手了吧?」張笑艷邊說邊掙扎著,想甩開他摟在她腰上的手臂。

  「哦?」趙邦慕抬頭看了公寓一眼,沒有放手的意思。「你不請我上去喝杯水嗎?我這麼辛勞地送你回來……」

  「沒有人要求你送我回來!」張笑艷不客氣地瞪眼反駁他。

  「是沒錯!可是我『解救』你總是事實吧?」

  「解救我?」張笑艷皺起眉。「你是幫了我一個小忙沒錯,我也很感激你,可是沒有你的話,社裡的人也會幫我!」

  「幫你?誰?那個扯你後腿女孩嗎?」趙邦慕撇嘴一笑。「你還不明白嗎?那傢伙是故意的,她在嫉妒你,吃你的醋!你可真鈍啊!別人微妙的心理都摸不透!」

  「你到底在胡說什麼?請你把手放開!」

  「我胡說?讓我坦白告訴你吧!那個女孩喜歡你們那個勞什子的社長,偏偏他對你特別好、特別關心,你又特別愛黏在他身上,惹得那個女孩吃飛醋,暗恨你在心頭。可就有你這種遲鈍的人,別人的喜怒哀樂都看不出來!我問你,你當真喜歡你們那個勞什子社長?」

  「你別胡說!我怎麼會喜歡大銘社長!」

  「那你是喜歡我嘍?」

  張笑艷瞪了趙邦慕一眼,伸出手想撥開他的手。

  「我不跟你說了,你……放開我!」

  「別這樣!」趙邦慕轉而抓住她的雙手。「看著我,我保證,你會愛上我的!」

  他用一雙懾魂的眼,懾住張笑艷的魂魄,然後將臉湊近,企圖親吻張笑艷紅艷的嘴。

  「夠了!趙邦慕。把手放開!」

  張笑艷試著想舉手阻擋住趙邦慕欺近的臉,同時身體後退。想逃往大門內;可是她壓不過趙邦慕強制的力量,最後雙唇被強吻住。

  「我保證,你會愛上我的……」趙邦慕含糊地喃語著。他試著想將舌探入張笑艷的口中,她卻頑強地咬緊著牙關,這使得趙邦慕不由得升起了幾份躁氣。

  他抓緊張笑艷的雙手,將她堵死在牆頭動彈不得,然後唇舌施壓,迫使張笑艷開啟了齒縫。

  「你……卑鄙……」

  所有張笑艷能說出口的,就這些孤單字彙。她只要試著想開口,就立即被趙邦慕的親吻淹沒。

  其實趙邦慕並未蓄意想侵犯張笑艷,他只是情不自禁,但是張笑艷的頑強抵抗。卻莫名地挑起他一股怒火。

  「我知道你還對他念念不忘。」他放開張笑艷說:「不過我勸你別傻了!他都已經娶妻生子了。你還想怎麼樣?而且還是你最要好的朋友……」

  「我的事不要你管!」他這些話刺痛了張笑艷。她丟下這些話,轉身跑向大門。

  「我怎麼能不管!你是我的寶貝……」趙邦慕在她身後大聲喊著。

  「砰」一聲,關門的碰撞聲,回答了他這一句話。

  「他媽的!」趙邦慕踢著碎石子詛咒著。

  他也不知道他自己究竟是那裡不對勁了。起初只是為了賭一口氣,氣氣鍾立文;誰知道張笑艷防他像防賊一樣,大大地傷害了他的驕傲。

  他媽的!他趙邦慕幾時吃過這種讓女孩子拒絕的「癟氣」!只要是他趙邦慕想追求的,那個女孩不張開雙臂歡迎他,自動獻上自己的香唇!偏偏這個乳臭未乾的張笑艷,居然無視於他一身的魅力,拿他當麻瘋病人看,界限畫得一清二楚,著實惹惱了他,糟糕的是,他竟然會對她失控,情不自禁……

  「他媽的!」他又踢了碎石子一腳。

  陰影中的秦可咪將所有經過都印入眼裡。她走到燈光下,叫住趙邦慕:

  「趙先生,能借你幾分鐘談談嗎?」

  「談談?」趙邦慕不怎麼感興趣地掃她一眼。

  「是的,我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

  「很抱歉!我沒有多餘的時間讓你浪費,你還是回去好好看住鍾立文吧!」趙邦慕隨便揮手作禮,腳轉一百八十度便大步走開。

  「你不是想得到艷艷嗎?」秦可咪在他背後大叫。

  趙邦慕收住腳步,回頭,走到秦可咪面前,掃視了她幾秒鐘,然後抽了根菸點燃說:

  「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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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六點五十九分,趙邦慕準時出現在張家大門口。

  七點正,他伸手按響了張家的門鈴。

  張家二老因為他的到訪,忙亂得一團糟;等聽到他自稱是張笑艷的男朋友後,更是喜從天降,一時興奮、感動得不得了。

  「你說……你真的是我們家艷艷的男朋友?」

  「是的,伯母。」趙邦慕恭敬含笑,一副誠懇可靠的老實樣。「到現在才來拜訪您們,真是對不起!」

  「你們認識多久了?」

  「我和寶艷已經認識三年了。不過,真正要好起來,還是這三個月的事。」

  「是這樣啊!」張笑艷的母親瞇著眼睛笑說:「我從來沒有聽我們艷艷提過!」

  「是的!寶艷一直有顧忌,不肯讓我到府上來拜訪,所以一直拖到現在才來看伯父伯母!」

  「你叫她『寶艷』?」

  「她會有什麼顧忌?」

  張家二老同時脫口而出。兩人對視一下,齊頭轉向趙邦慕。

  趙邦慕微微一笑,用充滿風度、氣質,說服力十足的聲音說:

  「是的!不怕伯父伯母見笑,『寶艷』是我對張--呢,艷艷的匿稱。她喜歡我這樣喊她,表示我們不同的關係。」他稍露靦顏,以適時表示某種「可靠、老實」的印象。「寶艷一直不讓我來拜見您們,甚至瞞著您們和我交往,那是因為她一直害怕伯父伯母反對。我一直很尊重她的意思,可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不希望讓寶艷覺得受委屈,所以……呃,所以今晚我就自作主張,冒昧地來拜訪伯父伯母,請伯父伯母見諒!」

  「那兒的話!我們一直催艷艷帶朋友回家來玩,她卻一直推說沒空……這孩子,就是調皮!」張太太笑歪了嘴,對著趙邦慕左看右看,全然一副看女婿的興味盎然。「你說,你叫什麼名字來著?……你看我,老嘍!記性真差,不中用了……」

  「那裡!伯母還很年輕,跟寶艷看起來,就像是姐妹!」趙邦慕舌燦蓮花,一旁張笑艷父親聽了,也不禁對未來的女婿另眼相看。

  只聽得趙邦慕又說:「我叫趙邦慕,在一家研究機構擔任研究員,雙親都定居在國外,目前我一個人居住在此。」

  「你是獨生子?」張笑艷父親問。

  「是的,伯父。」

  「那好!我們也就艷艷這麼一個女兒,你們一定會合得來的!」張笑艷父親說。

  張笑艷的母親聽見丈夫說了這種沒頭沒腦的話後,使了個眼神提醒他,換了一種慈母的神色對趙邦慕說:

  「趙先生,不怕你聽了笑話,我們夫婦就生了艷艷這麼一個孩子,難免多疼了她一些,把她給慣壞了。她是個好孩子,只是有時脾氣扭了些,任性了些,你可要多擔待,多包容她。」

  「這您放心,伯母,我疼寶艷都來不及了!再說,她就是這點讓我覺得可愛,坦白又真率,一點都不矯柔做作。我只怕以後,伯父伯母要怪我將她給寵壞了。」

  張家二老聽見這話,打從心窩笑到臉上,一點也不懷疑趙邦慕編派的這一堆胡言亂語。他們盼了好幾年,就盼張笑艷早點帶個男人回家,宣佈說她要結婚了,好讓他們早日含飴弄孫,了卻一樁心願。現在有個人品好、學識好,又討人喜歡的「准佳婿」出現,管他說的是真是假,起碼這個人對他們艷艷有心準沒錯,衝著這點,這次他們絕對要讓寶見女兒坐上花轎。

  「趙先生,」張笑艷的父親說:「你和艷艷認識那麼久了,今晚你也到我家來拜訪了--你可別說我性急或太突然!我想知道,你對我們家艷艷有什麼打算沒有?」

  總算提到正題了,趙邦慕不禁暗自偷笑。這對父母也太急躁些了吧!對一個初次見面,主動上門自稱是其女兒男朋友的人,只稍作盤問,就提出這種問題,難怪張笑艷會飢不擇食到答應和許仁平那種混球相親! 

  想到這點他就有氣!所裡的人,皆稱他趙邦慕花名遠播在外,可是卻沒有人知道,這些年來,在他內心深處,是怎麼莫名地住著一個鮮明文模糊的影像--那個一直只知其名,不知其人的張笑艷,鍾立文的寶貝啊……

  「……趙先生!趙先生!」

  「啊!什麼?」

  趙邦慕回過神來。真是的!這種時候,他竟然在發楞!

  「我是在問,你對我們家艷艷有什麼打算?」張笑艷父親不以為意地重提話題。

  趙邦慕緩緩抬頭,眼光慢慢從張家二老的臉上掃過。張笑艷父母緊張、熱切地盯著他,期待的神情表露無遺。

  「怎麼樣?趙先生,你對我們家艷艷有什麼打算沒有?」張笑艷父親按捺不住,又問了一次。

  氣氛又沉默了一盞茶的時光。張笑艷父親看趙邦慕遲遲不語的樣子,端起茶喝了一口,藉以掩飾心中的失望。

  可是出乎他所料的,趙邦慕居然眼睛發著光,堅定地說:

  「我當然是希望能娶寶艷!從我第一眼看見她,我就決定我一定要她,要她成為我的人!她是那麼脫俗出眾,那麼美,我簡直為她著迷,為她瘋狂!我要娶她,我一定要娶她……」趙邦慕說著,激動地站了起來,待看到張笑艷母親目瞪口呆的樣子,才發現自己又失態了。他靜靜地坐下,若無其事地說:「我當然是希望娶寶艷,可是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她總是推說她還年輕,還在唸書,還不想考慮那麼多!可是我擔心,怕她會……」

  他停了下來。

  「怕她會怎麼樣?」張笑艷父母緊張地問。

  趙邦慕頭一低,一副不勝煩惱的模樣。

  「我怕,」他說:「怕她會變心,會被別人搶走!」

  「不會的!我們艷艷不是那種三心二意的女孩!」張笑艷母親拍胸脯保證說。

  「伯母!您不知道寶艷是多麼吸引人的一個女孩!況且,她有我不知道的生活天地,接觸到一些我不認識的人,我當然會擔心!」

  「你放心……」

  「不!我不放心!」趙邦慕狡猾地攔下張笑艷母親的話說:「我就是不放心。擔心寶艷會改變心意,所以今天我才會冒昧地拜訪伯父伯母。」

  「改變心意?改變什麼心意?」

  「哦!伯父伯母,您們也知道,寶艷是個很調皮的女孩,如果您們跟她問起我的事,她一定會說她根本不認識我,這些話全是我自己一個人瞎編胡扯的!」趙邦慕支著頭,神情頗無奈地說:「我跟她提過好幾次我們的事了,她總是說不急、慢慢來。本來我以為,她是考慮她還在唸書;後來才知道,她是怕伯父伯母反對她太早成家,進而反對我們的事。所以如果伯父伯母問她有關我們的事,她一定會一概否認我們的關係!其實,我們早就……早就……」

  「早就怎麼樣?」趙邦慕這麼故弄玄虛,惹得張笑艷父母親大人緊張得不得了。

  趙邦慕心裡再次暗笑,臉上卻裝著非常煩惱的樣子說:

  「其實我們的關係,早就非常親密了!」

  真是的!急死了,趙邦慕講話卻偏偏這麼吞吞吐吐!張笑艷母親急忙地問:

  「怎麼說非常親密?你倒是說清楚啊!年輕人說話這麼吞吞吐吐!」

  趙邦慕又將頭一低,再抬起頭,昂首坦然地說:

  「事到如此,我也不想再隱瞞伯父伯母!其實我和寶艷早就有夫妻之實了!」

  「真的?」

  張笑艷母親爆出一聲驚呼,就連張父也微笑地看著趙邦慕,欣賞他那種昂首坦然,勇於負責的神態。

  張笑艷父親咳嗽兩聲,讓場面肅靜以後,問趙邦慕說:

  「你既然已經和我們家艷艷--呃……我是說,你有什麼打算沒有?」

  「但憑伯父伯母作主!」趙邦慕狡猾地將決定推到張父身上。

  「好!我要你馬上娶我們寶艷!」張笑艷父親說。

  趙邦慕笑了。他就是要他們說出這句話。現在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鍾立文那股憤怒、失望、悲傷的樣子。

  他的目的本來就是想奪走鍾立文的寶貝,看他難過憤怒而已!至於他剛剛失態說他對張笑艷著迷、瘋狂的鬼話,完全是胡扯、騙人的而已!對!全是騙人的謊話而已……可是,他心裡頭那個又鮮明又模糊的影像……啊!不!不!他拚命地搖頭,想甩掉那個意象。

  「怎麼了?你不願意娶我們艷艷!」

  張笑艷父親見趙邦慕拚命搖頭,臉色大變。

  「不!」趙邦慕連忙解釋說:「我當然要娶她!娶寶艷是我唯一的心願!」

  「那我問你時,你為什麼一直搖頭?」

  「我是考慮到她再過半年就畢業了……」趙邦慕沉吟著,思索著該如何回答。「我是想……唔……我的意思是……」他抬頭看著張笑艷父母。對方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我是說,」他神情一開說:「如果名份已定。就不急在這一時了。」

  「所以?」張笑艷父親皺眉問。

  趙邦慕操縱全局,志得意滿,但他仍謙恭地說:

  「所以,我想和寶艷先訂婚,把名份訂下,進入她的生活天地--當然,這都得靠伯父伯母成全……」

  「哈哈!」張父大笑,拍拍趙邦慕的肩膀說:「我懂你的意思了!這樣也好,艷艷那個扭脾氣,一下子把她逼得太緊,她反而死不肯聽話。她居然瞞著我們跟你交往,又擔心我們會反對而不肯說明--真是的!她明知道我跟她媽媽一直希望她早點結婚生子……真是的!」

  「伯父!」趙邦慕突然叫說。

  「什麼事?」

  「伯父,」趙邦慕滿臉誠懇地。「這件事要請您和伯母多用心了!艷艷一定不肯答應先和我訂婚的;而當您們問起她和我之間的事時,她也一定不會承認的。她就是這樣調皮,先是推說她還年輕,還在唸書;然後又說她擔心您們反對我們的事,但現在卻證實不是這樣--我想,她心裡一定是在擔心……」

  「擔心什麼?」趙邦慕神情一轉,露出無辜、凜然的氣色。

  「我也不怕伯父伯母說我驕矜誇大--」他說:「可是那是事實--我的外在條件相當不錯,一直有女孩子對我表示好感,寶艷為了此事,和我吵過幾次架。我也不否認,我身邊不乏女孩子圍繞,甚至有人批評我是花心大少。我想,寶艷就是為此心裡感到不安,才會一直推托我對她的求愛。其實,蒼天可鑒,我心裡一直只有寶艷一個人,可是我在工作之際,難免會和別的女孩有所接觸,她大概因此覺得不安,錯以為我輕浮不實。」

  趙邦慕小心地編著這段謊言,好為將來鍾立文可能的阻撓--指責他花心不一--預做鋪路。

  「唔……」張父神色凝重,低吟不語。

  「伯父,」趙邦慕繼續蠱惑他:「我今天來就是要表明我的心志。您不知道,我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敢來拜訪您們。想想看!我的立場是多麼尷尬,和交往多年的女朋友,甚至已經親密如夫妻了,對方的父母卻仍然不知道我的存在!」

  他再次點明他和張笑艷之間「親密的關係」,並且暗示自己是一個「負責」的好男人,才會不顧一切尷尬立場,貿然上府來拜見。

  他這番說詞顯然打動了張笑艷的父母,對他報以激賞的眼光。這時代,這麼負責、條件又好的男人不多見了!

  張笑艷母親滿意地點頭說道:

  「難得你有這樣的心意!現在像你這樣的青年的確也不容易找了!女孩子喜歡你,那也是必然的,我們也不再多做計較;可是從今以後,你可得保證,好好對我們家艷艷,絕對不能讓她受一丁點委屈!」

  「我保證--我一定會好好愛惜她的!」

  「那就好!」張母又再度滿意地點點頭。「你說,你一個人住在外頭?」

  「是的!」

  「你和艷艷……真的完全由我們作主?」

  「是的!」

  「這樣啊……」張笑艷母親和丈夫對看了一眼,心有靈犀一點通,於是她作決定說:「我們就挑個好日子讓你們先訂婚,然後讓艷艷搬過去和你一起住,你也可以藉此瞭解她的生活;等她畢業了。你們立刻結婚--你有什麼意見嗎?」

  「沒有……沒有。」

  趙邦慕心裡有點震驚。沒想到事情進行得這麼順利,而且效果出乎他意料的好。他欠了欠身子,說:

  「那麼,一切就拜託伯父伯母作主了!時間也不早了,我先告辭了。」

  張笑艷父母送他出了大門,極其愉快地看著他離開。他們的女兒終於要出嫁了,而且對像還是這麼好的一個青年,簡直是從天而降的大喜大貴!

  趙邦慕走遠了,才回頭看一眼張家渺不可見的建築物。他就要和張笑艷訂婚了,就要得到她,使她成為他的人了……他掏出菸,點燃,吸了一口,重重將煙霧吐出,霧靄在空中擴成了張笑艷明媚的臉……

  他倚著街角,靜看那團霧霰擴散入青天,然後又吸了一口煙,吐出,那張笑艷明媚的臉,再次招晃在他眼前。

  「寶艷……」他低喃著。

  「你叫我?」

  從趙邦慕出神站立的街角,跨過一條天橋,再越過一條小馬路拐彎的大街上,張笑艷正和鍾立文從一家餐廳推門走出來。她回頭問鍾立文是否在叫她。

  「沒有。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鍾立文搖頭問道。

  「沒什麼,大概是我聽錯了。」張笑艷搖頭回道。

  她最近突然變得有點神經質,心裡志忑不安。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剛剛在她推問出來的剎那,她模糊地聽見有人在叫她,叫她「寶艷」。她想她是聽錯了,不想再去想它,心頭卻莫名地蒙上一層陰影,鬱悶地透不了氣。

  「艷艷……」鍾立文叫她。「仁平的事……」

  「阿咪今天是怎麼了?怎麼把你丟下自己跑回家?」張笑艷顧左右而言他。

  「艷艷!」

  「你看那個!好奇怪……太黑了,我看不太清楚……」

  「艷艷!」

  鍾立文歎了一聲。張笑艷盡說些沒意義的話,就是不肯聽他講,這樣事情也是不能解決的。

  「艷艷,」他說:「不要再逃避了,事情總不能這樣擱著。仁平說了,他覺得--艷艷--艷艷!你有沒有在聽我說!」

  張笑艷停在街口,注意力被臨街一家雅式餐坊透明窗裡的風景吸引住了。鍾立文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脈膊突然激烈地鼓跳不停。

  「可惡,他怎麼可以這樣!」

  鍾立文憤怒地失去控制,身子一衝,就要衝進餐坊裡。反倒是張笑艷,冷靜地拉住他,嘴角還掛著一抹微笑。

  她又瞥了那透明窗一眼,窗裡,許仁平和一位妙齡女郎對坐著,女郎正剔掉雞排的骨頭。切成細細的一小塊喂到許仁平的嘴裡。那光景,親密得不得了,一看即知不是認識一兩天的情誼,那濃情蜜意還有點教人羨慕。

  「他說什麼來著?」張笑艷將鍾立文拉開,笑著問。

  「他說那件事就到此為此了……哼,那傢伙!說什麼我也不會再讓他接近你!」

  「你那麼激動做什麼?我自己對人家沒意思,他轉移目標,那有什麼錯嗎?」

  「我……」

  鍾立文一時語塞。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激動,這麼憤怒。他只覺得,傷害了張笑艷,比傷害了他更教他覺得不可原諒;他不准任何人讓她受委屈,受傷害。

  「這樣不是很好嗎?」張笑艷很輕鬆地笑了。「他有了中意的人。我們彼此個性不合。這件事就到此為止。皆大歡喜,我也有借口回答我雙親大人,太好了!」

  「艷艷!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生氣嗎?那個混蛋……」

  「為什麼要生氣?他這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我還要感謝他呢!」

  「艷艷……」

  「好了!」張笑艷掩著嘴,卻是怎麼也收不住笑臉。「你別這麼嚴肅。這樣的結局不是很圓滿嗎?他對我沒意思,我對他也沒感覺,早散早了,省得大家常常見面,既麻煩又痛苦。」

  「你真的這麼高興他有別的對象?」

  「當然啦!」

  「可是你也看到了!那個女孩根本不是他才剛認識的--那麼親……親密!他也太混蛋了!有了女朋友,居然還跟你相親!」

  「是你自己要幫他介紹的,你忘了嗎?」

  「我……我以為他沒有--」

  「算了……立文。」張笑艷突然轉身背向街店,卸下了虛面。「你不要為我操心了。我誰也不會要的!我只要……」

  「艷艷……」

  鍾立文反手將她抱入懷裡,抬頭仰望靜暗的天空。他再也不要壓抑自己的感情,什麼都不管了……所有的束縛、道德責任,他都不管了……

  雨,突然嘩啦嘩啦地落下。趙邦慕跑進騎樓躲雨,拍掉身上的兩珠,眼光一閃,被大雨中相擁的人影奪去注意力,忘記拍打的動作。

  「真是的!興致這麼好,大雨中還--」他搖搖頭,正想繼續拍掉身上的潮濕,一隻陰爪卻抓纏著他的心口,他的臉色,慢慢地失了血流……

  他倏然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跑入雨中,大雨將他全身淋濕浸透。紅磚道凹崎不平,他一腳踩翻半掀不穩的紅磚,頓時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上。

  「唔……」他吃力地爬起來,過往的行人匆匆,只有一些好奇的人從傘下偷空窺他幾眼。

  他靜靜地站著,任雨打在他身上。然後他突然拔腿發狂地往前衝,又突然停住,朝著天空扯著嗓子大叫!

  「寶艷--」

  雨還是嘩啦嘩啦地下,把回聲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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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9 00:25:20
第八章

  陰雨霏霏,成串的兩珠像絲一樣,隨著風歪打在玻璃窗上,然後嘩一下地糊開,褪逝成一片平滑的水鏡,遇上冷空氣,一下子就結成了不透縫的氤氳。

  秦可咪疊腿優雅地坐在沙發上,注視著臥室半開的房門。她臉上胭脂小巧的紅菱嘴,抿成一種猜測不出的深沉;但當鍾立文的身影出現在房門口時,那種深沉立刻轉變為一朵解語的紅花,而且開得極是溫柔馴人。

  「要出去?」她由沙發起身,迎向鍾立文,體貼地為他結理領帶。

  「嗯。」鍾立文點頭,像是逃避一般,並不迎接秦可咪送來的目光,反而轉看窗外點點飄落的春雨。

  「媽媽打電話來說,要我們回家一趟,這幾天你比較忙,所以我一直沒提。我們今天晚上回去,你說好嗎?……好了!」秦可咪邊說邊將鍾立文的領帶結好,抬起頭等他的回答。

  「今晚?唔……」鍾立文似乎有點猶豫,但他很快就下定決心。「好!沒問題。你跟媽說我們今晚就回去,我走了!」

  「等等!立文!」秦可咪叫住他,追到門口,墊起腳尖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鍾立文也摟著她親了一下,再說了一次:「我走了!」

  「嗯!外頭下雨。要小心!」秦可咪甜甜地笑著。侍鍾立文一轉,她突然「啊」了一聲。手扶持著太陽穴,軟倒在地上。

  「怎麼了?阿咪?」

  鍾立文及時回身,將秦可咪接在懷裡。

  「我沒事……你還有事要辦,趕快去吧!別讓人家久等了……」

  嘴巴說是沒事,身體卻直向他靠去。鍾立文扶著秦可咪,焦急地問:

  「你要不要緊!那裡不舒服了?我扶你到房裡休息……」

  「我不要緊……沒事……你先走吧……」

  「別擔心我的事!來,我扶你到房裡休息。」

  鍾立文將秦可咪扶到臥房躺著,細心地為她蓋被問暖。

  「怎麼突然暈倒了?」他問:「你覺得那裡不舒服?要不要我送你去看醫生?」

  「不必了,立文,我躺一會就好。剛剛也不曉得為什麼,突然眼睛一暗,全身無力起來。大概這幾天天氣涼,不小心著涼了吧!」

  「真是的!你也大不小心了,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剛剛我真是擔心死了!」

  「真的!你為我擔心?」

  「當然!我說過要照顧你一輩子的。」

  「立文……」秦可咪握住鍾立文的手,十分捨不得地說:「你知道嗎?我真的好愛好愛你,不能沒有你!」

  「傻瓜!現在還說這些……」鍾立文溫和地說。

  「你愛我嗎?」秦可咪突然問。

  「我當然愛你!你是我的妻子啊!」

  秦可咪握緊鍾立文的手,神態有點淒楚,很惹人可憐地說:

  「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什麼不可原諒的事,讓你生氣厭惡,那時候你還會愛我嗎?」

  「阿咪!你是我的妻子,我說過我會好好保護你的。不管你做了什麼事,我都會原諒你,也一樣會愛你的!」

  「真的!你沒有騙我?」秦可咪的神情更教人愛憐了。

  鍾立文拍拍她的手。溫和的笑臉就像立誓一樣堅貞得教人放心。

  「我怎麼會騙你!別再說傻話了!好好休息,我在這裡陪你。」

  「可是你還有事……」

  「沒關係。你好好睡一覺。別想太多。」

  秦可咪柔順地閉上眼睛。卻仍緊握著鍾立文的手不放。等她發出均勻的鼻息聲後,鍾立文才悄悄地抽回手,幫秦可咪蓋好被,帶上門離開臥房。

  他走到客廳。點了一根菸,坐在窗邊的沙發上望著窗外的雨。他只是望著雨,什麼也沒做。等到香菸燃去了一大段,他才彈去煙灰,擰熄菸頭,起身走到窗戶邊。

  陰雨天的空氣總是有潮濕死沉,發了霉的那種味道。鍾立文又燃起了一根菸,夾在手上。煙味驅走了一些霉味,卻混成另一種更教肺壁難受的異味。

  他不能丟下秦可咪不管。他看著手上的菸,復而對照窗外的雨,腦海中閃出了這個念頭。

  三年前,他背叛了「她」,選擇了「責任」。選擇了秦可咪;三年後,類似的情境重演,他重新面臨一次抉擇,想放下一切不管,只忠實於自己的情感,可是……

  他拿起電話……

  「喂!儷人行咖啡屋……好的,請稍等!」

  服務生舉著告示牌,在各桌之間遊走,讓各桌客人看清牌上的告示。

  「張笑艷小姐,櫃台電話。」

  張笑艷攔手叫住他,表示她就是他要找的人,服務生領她到櫃台。她拿起電話。鍾立文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阿咪生病了,我不能丟下她不管。」

  她沉默地掛上電話。

  這是他第三次爽約了。上一次也是為了阿咪身體不舒服,再上一次則是阿咪父母突然帶著小立文造訪,他走不開。

  「真傻!」

  張笑艷突然冒出這句話,也不知道是在說誰。她搖搖頭,將臉埋入手臂中。

  「真傻!」她又說了一句。然後低下頭,桌面上濕了一塊,細看她的眼眶,也有些濕漬殘留在睫毛裡。

  她早就知道鍾立文是屬於秦可咪的了,她到底還在冀求什麼?三年前她既然寧可讓自己心痛,成全他們;三年後,她又為什麼要重新吹皺這一池春水!

  「真傻!」她說了第三次。然後買單結帳,離開咖啡屋。

  雨潺依舊。她推開門走入雨中,並沒有打傘,也無視人行道旁嘶聲叫賣雨具的小販的招呼。

  「著涼就著涼吧!」她喃喃地說。

  此刻她並不擔心受寒,只希望著雨涼,清醒她為情受困的腦袋。

  「啊--雨!」

  仰望著傾天而下的雨珠,她覺得滴滴都像同情她的眼淚;但那「嘩嘩」聲,卻更像嘲諷她的笑聲。

  不斷有人跑過,奇怪地看她一眼。躲雨的人詛咒天氣,淋雨卻有淋雨的心情。浪漫嗎?多滑稽的形容詞!此刻她的心情,是用雨清洗了,卻還是附著了一層灰塵般的無奈感傷。

  她想談一場美麗的戀愛啊!愛情重新走過一次,她卻還是注定只有失戀的份。真傻啊!她到底想冀求什麼?更何況,又有她最不想傷害的阿咪牽扯在其中……

  「天啊!」張笑艷大喊一聲。盲目地沿著街道跑起來。

  一直到她跑脫了力,覺得胸腔吸不進空氣,她才攔了一輛計程車回家。

  一個人的家是那樣地空洞,她突然覺得有說不出的冷清和無依。她草草地沖了個熱水澡,便開門關門。慌張地離開這個空洞的家,回到她父母的家。

  「爸。媽!我是艷艷,我回來了!」

  張笑艷邊開門邊喊,她母親從廚房走出來。看見她,臉上立刻充滿驚喜的神色,一連迭聲地說:

  「艷艷啊!怎麼突然回來了,也不先通知一聲?不過正好,邦慕也來了,我留他吃個便飯。本來邦慕說要去接你,你爸硬是把他拖著談一些雜七雜八的什麼男人的話題。你啊!真是調皮,瞞我們這麼久,害我和你爸一直擔心--」

  「媽!你到底在說什麼?誰來了?」張笑艷打斷她母親的話,脫下外衣。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邦慕啊!你還在調皮!」張笑艷母親在她身邊坐下,瞭解似地微笑。「你放心,我和你爸都不會反對你們的事,邦慕把一切的事都跟我們說了。只是你啊,還是那麼任性,這麼大的事都不跟我們說一聲,把我們蒙在鼓裡……」

  「媽!」張笑艷再次打斷她母親的話。「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誰是邦慕?」

  「艷艷!」她母親大驚失色。「你不要跟媽開這種玩笑好嗎?你都已經把自己給他了,你還不肯對媽老實說--」她母親想了想!突然壓底聲音說:「你是不是怕我們知道這件事後會生氣?還是,你覺得難為情?別害羞!這種事是天經地義的,現在社會這麼開化了,男女相互吸引後便情不自禁……你放心!我和你爸不是那麼古板的人。只是,你不該瞞我們瞞得那麼緊,連阿咪都不讓她說--」

  「媽!」張笑艷又一次打斷她母親的話。

  真是越說越離譜了。她母親說了半天,她卻沒有一句聽得懂,什麼「邦慕」。什麼「這種事」,她就知道,一回來準沒好事--等等!邦慕……難不成……

  她抓住她母親,緊張地問:

  「媽,你說那個人叫什麼?」

  「什麼那個人?」

  「就是你剛剛一直在說的那個什麼『邦慕』!」

  「你說他啊--」她母親微笑地瞪她一眼,似乎在笑她現在才在著急「情事」外洩,正想取笑她時,抬頭一看,趙邦慕和她父親正從書房方向走來。「哪!那不就是他!」她母親下巴一抬,示意趙邦慕的出現。

  張笑艷回頭一看,脫口驚呼出來。

  「趙邦慕!」她嘴巴半張,神情有點傻。

  她這表情是因為太意外了,但看在她父母眼裡,卻正符合他們心裡先入為主的觀念!她是因為情人曝光,所以才會這麼驚訝。

  「寶艷。」

  趙邦慕親熱地叫她一聲,當著她父母的面,擁抱親吻著她。

  張笑艷一臉糊塗。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讓她有點措手不及。

  「你……你怎麼曾在我家的?」好半天,她才總算產生這個反應。

  「那得問你自己嘍!」趙邦慕狡笑滿臉。「你遲遲不肯公開我們的事,也不肯帶我來拜訪伯父伯母,我只好自己厚著臉皮,不請自來。寶艷,別再調皮了!伯父伯母已經明白我們的關係,他們不會反對的,你別擔心--」

  「什……什麼跟什麼!誰跟你有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爸,媽,你們別被他騙了,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張笑艷急得連忙申辯,畫清她和趙邦慕的關係。

  趙邦慕微笑不語。張笑艷的反應早在他意料之中,他也早就為了今天預設好進路。所以他只是微笑地看著張笑艷的父母,神情自在地說:「看吧,我沒說錯吧!她就是這麼調皮,一概否認我和她的關係。」

  張笑艷的父母也微笑地看著他們女兒,完全不相信女兒的說辭。她父親向前一步,大聲說:

  「艷艷!你這個不孝女!你明知道爸媽盼著你出嫁盼了好久了,你到現在卻還不承認你和邦慕的事。你到底打算瞞我們到什麼時候?你放心!爸媽絕對不會反對你們的事,而且--」

  「叮咚!」

  門鈴突然響了。秦可咪和鍾立文並肩站在門口。

  「張伯伯!張媽媽!」秦可咪甜笑招呼,笑可艷人。

  張笑艷乍見鍾立文之初,心微微酸,但很快她就將心情隱藏起來。

  「阿咪,你來得正好,快幫我跟爸媽解釋,我跟趙邦慕根本一點關係也沒有!」她拉著秦可咪說,避開鍾立文。

  鍾立文見張笑艷避開他,沉默地走進廳房坐下。眼光對上趙邦慕敵意的視線,微微地蹦出些火花。

  「真巧啊!立文。」趙邦慕挑釁地將眉目一挑,卻聰明地消彌火藥味。

  「怎麼?你們認識?」張笑艷母親問。

  「唔……是……我們是同一機構的同事。」鍾立文回答得有點勉強。

  「那太好了!」張笑艷母親將阿咪拉到身邊說:「阿咪,立文,難得你們今天湊巧來,別急著回去,吃過飯再走,反正你們跟邦慕也認識,大家都不是外人。你們也真是的,幫著艷艷瞞我們,太不應該了!」

  「媽!」張笑艷無奈地喊一聲,眼神催促著秦可咪幫忙,秦可咪卻不曉得是不是不懂,還是弄擰了她的意思,只聽見她說:

  「張媽媽,我怎麼會瞞您!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這事。艷艷,原來你一直不肯我幫你安排相親,拒絕許仁平,就是因為這樣啊!你真壞,連我都瞞著,你老實說,你和趙先生來往多久了?」

  「阿咪!」張笑艷真的被搞糊塗了。秦可咪明明很清楚她和趙邦慕的事,怎麼會說出這種話?甚至連鍾立文也驚訝地抬頭看他妻子。

  「張媽媽,」秦可咪又說:「艷艷就是這麼愛開玩笑,我們別理她!你現在在煮些什麼?我來幫您!」

  說著,秦可咪挽著張笑艷的母親走進廚房。

  「我也來幫忙!」張笑艷跟在後面進去。

  「阿咪,」她走到阿咪身邊低聲說:「你別亂說,否則我會被你害慘的!你知道我爸媽的個性,他們恨不得我早點嫁人,早點生子,現在突然冒出個趙邦慕,他又不曉得用什麼把戲哄得我爸媽相信他到這種地步,你如果不幫我澄清,只怕我逃不過這一關。」

  「艷艷,」秦可咪正視張笑艷,清澄的眼睛蘊含了一種純潔的無辜。「你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我怎麼會害你呢?你一直沒跟我提過趙先生的事,我以為你們早就認識,而你怕張伯伯和張媽媽催你結婚,怕我洩露秘密,所以連我也瞞著。」

  「不是這樣的!我跟趙邦慕真的一點關係也沒有!在「紅磨坊」餐廳那次,我和你一樣,都是初次知道他這個人的。」張笑艷急忙解釋。

  「好了!」秦可咪將手上的菜餚料理好,端給張笑艷說:「幫我把這盤菜端到前廳。別擔心!張伯伯和張媽媽是很明理的,我相信他們不會強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明理?才怪!虧她還是同她穿一條開檔褲長大的,竟會不瞭解她父母的脾氣!如果他們真的明理,就不會從她十七歲起,就不時要她「帶個男人回家」。

  她想,她的父母跟別人家父母實在不大一樣--甚至有點畸形。他們的想法實在脫線得太離譜,當他們的女兒,實在是挺辛苦又累人的。

  她也覺得她父母就像活在中古世紀的上流社會,不知民間疾苦,五穀如何。栽種的食祿公卿;最大的成就無它,就是幫女兒找個好丈夫,早嫁早了,如此而已。

  而趙邦慕條件這麼好,論學識人品,論外形地位,都正是符合她父母理想的佳婿人選;他又不知安什麼心,故意將他們的關係加紅抹黑,這下她只怕跳到長江都難洗清。

  她只有把希望寄托在秦可咪身上,冀望她為她澄清一切誤會。

  她走出廚房後,她母親停下手中的動作,靠近秦可咪,壓低嗓音,神秘兮兮的。

  「阿咪,」張笑艷母親隆重地說:「我跟你張伯伯一直拿你當自己的女兒看待,有什麼事,我們二家也從來不分彼此的,你說是不是?」

  「張媽媽,您跟張伯伯一直對我很好,我當然知道!我也是一直拿您們當自己的父母看待的。」

  「這樣……張媽媽問你話,你可要老實回答,不可以騙張媽媽哦!」

  「張媽媽。我怎麼會騙您哪!」

  「那好!張媽媽問你……」張笑艷母親更靠近秦可咪,聲音也放得更低了。「你老實跟張媽媽說,艷艷是不是已經跟邦慕有了不尋常的關係?我是說,他們交往多久了?來往情形怎麼樣?艷艷有沒有跟你提過?」

  天下父母心!張笑艷父母雖然急著出嫁女兒,但從她母親這些問話,顯示出了他們也並不是全然一味地看到人就要對方當女婿。他們只是選擇一種比較秘密,台面下的方法來瞭解箇中情形。而他們的媒介,很顯然的,就是秦可咪了。

  難怪張笑艷急著要秦可咪為她澄清。她也瞭解,在這種情況下。以兩家的交情來說,秦可咪的話絕對有左右局勢的力量。

  秦可咪先是沉靜了一會,才慢慢地。眉頭微皺地像是在回想什麼似地說:

  「張媽媽,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他們的關係。艷艷連我都瞞得好緊!我只聽說她在談戀愛了,也沒看過對方。我曾經問她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她也不承認。每次安排介紹她認識朋友,她都千推百托,就是不肯好好真交個男朋友。上一次在「紅磨坊」餐廳,她也是飯吃到一半,就借口有事要先走--對了!那一次那位趙先生也在!他是突然出現的。那次立文介紹他和艷艷認識時,我就覺得他看艷艷的眼神很特別,很……很親密的樣子……」

  「真的!」

  「我也不曉得,只是這樣覺得。有一次我去找艷艷,還看到,看到……」

  「你看到什麼了?」

  「是這樣的,張媽媽,那晚我去找艷艷,趙先生正好送她回家,我不好貿然出現,就先等在一旁。他們大概沒有看見我,所以並沒有刻意迴避什麼。那時我看到趙先生很……很親熱地親吻艷艷,而艷艷也很熱情地回應,後來艷艷還邀請他上去……」

  「……」張笑艷母親若有所思的樣子。

  「張媽媽,」秦可咪急急地說:「您別誤會,他們可能只是聊聊天而已,沒做什麼--真的!我等到十一點多,還看見燈光亮著……」

  「直到十一點多了,艷艷還留著邦慕?」

  「不!張媽媽……我……哎!我怎麼搞的!」

  「你別解釋了!我都明白了。」

  「張媽媽,」秦可咪像做錯事的小孩,用有點後悔的表情哀求著張笑艷的母親說:「你別跟艷艷說我跟您說了這些。我想,她會瞞著我們,一定有她的用意!她大概是怕您和張伯伯反對吧?」

  「為什麼?她明知道我和你張伯伯一直希望她早點找到好歸宿!」

  「是的!可是,可是……」秦可咪突然面有難色,像是在說人背後話般的難堪,就住口不言。

  「可是什麼?你別怕,告訴張媽媽!你要知道,你現在所說的一切都是為了艷艷好,不必有所顧忌!」張笑艷的母親瞭解似地鼓勵她說下去。

  秦可咪放心一笑,略有艱難她說:

  「是這樣的,我聽說……聽說……趙先生在外頭的名聲不太好……」

  「是這件事啊!」張笑艷母親釋懷地笑說:「這事我和你張伯伯早就知道了!邦慕這孩子很老實,他什麼也沒瞞我們。本來嘛!他的條件、人品這麼好,女孩子喜歡他是難免的,只要他以後全心對艷艷好,我們也就不計較太多了。」

  「這樣最好了!」秦可咪拍手稱好,神情有著和她年齡不相襯的天真,乍看之下有點做作。「我看艷艷這幾天一直很煩惱,不知在愁什麼,大概就是為了這事。現在問題都解決了--不過……」

  「不過什麼?」張笑艷的母親很納悶。

  秦可咪扭開水龍頭,拿了個盤子洗淨,將流理台上的冷盤裝好,才說:

  「我是在想,以艷艷的個性,她是絕對不會主動要求或者說明什麼的。張媽媽如果想早點抱孫子,可還有得費心了!」

  「是啊!邦慕想的也是跟你一樣!」

  趙邦慕想的,考慮的也是跟她一樣?秦可咪神秘地笑了。

  她將冷盤端到小桌上,清洗好流理台,然後關水龍頭,看著一臉煩惱,不知如何的張母。

  「張媽媽,您別煩惱,我瞭解艷艷。對付艷艷,就要攻其不備,讓她措手不及,她就沒有拒絕的機會了。」

  「攻其不備……」張笑艷母親低頭思索,突然喜上眉梢,大聲說:「我懂了!」

  「懂了?」秦可咪含笑問。

  「嗯。」張笑艷母親滿意地點頭。「阿咪,你真聰明,張媽媽沒有白疼你。」

  「那裡。我只是希望能幫艷艷減少一些煩惱。」秦可咪親密地挽著張笑艷母親走出廚房。光看她們的背影,再加上她們之間那種有了某種默契、瞭解似的笑聲,當真比母女還要像母女。

  廳裡的氣氛,敏感一點的立刻察覺出那種不協調。張笑艷和鍾立文沉默地各據一角而坐,張父和趙邦慕則輕鬆地聊著各種話題。

  偶爾,鍾立文的視線會追落在張笑艷身上,像有什麼話要說,但都教張笑艷避了開去。

  「艷艷,怎麼還愣在這裡?吃飯了!」

  張笑艷一驚,看清是秦可咪,連忙拉住她,小聲問:

  「怎麼樣?」

  秦可咪露出極為抱歉、懊惱的苦笑。她搖頭纖悔,極是一副無可奈何。

  「對不起,艷艷,」她說:「我已經盡力了,可是張媽媽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秦可咪眼角濕濕的,像是難過得快哭出來了。

  張笑艷心底一沉,又強顏歡笑,安慰秦可咪: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別放在心上!我爸媽就是那種個性,事情也許還有轉機,你別想得太糟!」

  說得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事,極是輕描淡寫,為的就是不讓秦可咪有歉疚感。

  「艷艷!」秦可咪激動地握住她。

  張笑艷又安慰她,柔聲說:「別這樣,又不是你的錯!再說,這事可以以後慢慢再解釋的。來!吃飯吧!我肚子餓死了!」

  六個人圍成一桌而坐。張笑艷父母分坐兩頭,長方桌的兩邊則比對而坐。

  趙邦慕慇勤地為張笑艷添飯挾菜,伺候得無微不至,看在張笑艷父母的眼裡,對他滿意得不得了。

  張笑艷知道趙邦慕只是在做樣子給她父母看,卻又苦於無法發作。她只有趁著她父母和鍾立文夫婦聊天時,狠狠地瞪著他說:

  「你少裝模作樣了!說!你到底是怎麼欺騙我父母親大人的?還有,你究竟想幹什麼?跑來我家胡搞這一些是非?你最好趁著事情還沒發生前趕快識相走開,否則,我會讓你很難堪的!」

  「是嗎?」趙邦慕又挾了一筷子菜放入張笑艷的碗裡,同時稍矮了身子在她耳邊吹氣說:「我親愛的寶艷,你這是在為我擔心嗎?」

  張笑艷母親剛好撇眼過來,趙邦慕這個動作,在她看來,恰好說明了他和張笑艷之間曖昧親密的關係。

  看著她母親臉上越聚越濃的笑意,張笑艷立刻知道她母親誤會了。她正想將趙邦慕推開,趙邦慕突然命令她說:

  「把嘴巴張開。」

  她來不及意會,反射動作就將嘴張開,趙邦慕餵她吃了一口菜。

  這雖然只是個簡單的動作,可是看在第三者的眼裡,卻覺得別有一種特別親密的滋味。

  旁觀的四個人,除了鍾立文沉默得駭人外,其餘的皆樂觀其成似地笑了。秦可咪看她丈夫沉默不語,又毫無表情,叫了他一聲說:

  「立文?怎麼了?你不高興?」

  「怎麼會!」鍾立文勉強擠出了笑容。

  張笑艷怒瞪趙邦慕一眼,但已經來不及了,趙邦慕這一招,收到了他預期的效果。

  張笑艷母親見桌間氣氛正好,乘機對張笑艷宣佈: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和邦慕要訂婚了。」

  張笑艷還喝著湯,聽她母親這麼說,一口湯噴到碗裡,嗆到了喉嚨。

  「什麼?」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希望她是聽錯了。

  「別那麼激動!我知道你心裡很高興……」

  「別開玩笑了!」張笑艷大聲截斷她母親的話,態度幾乎是粗魯、沒禮貌的,但是看來卻又有那麼一點慌張。

  「我沒有開玩笑!」張笑艷母親笑咪咪的,女兒的慌張在她認為,正是洩露了秘密,一下子無所適從的最好證據。

  「媽!你不明白--」

  「我知道你什麼也不對我們說,是因為心裡有顧忌,你放心。那些我和你爸爸都瞭解,我們都不會反對的。」

  「不是的,我--」

  「你怕難為情?傻孩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沒什麼好害羞的!」張母根本不讓她有說話的機會。

  「我跟他根本--」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張母主導全場,故意不讓張笑艷辯白。「你又要說你還年輕,學業還未成,你這孩子,也不替人家邦慕想想,還是那麼任性調皮!」

  「媽!你別聽他胡--」

  「好了,就這麼決定,下個月初你就和邦慕訂婚--」張母轉頭詢問趙邦慕:「下個月初,你有什麼意見嗎?」

  「沒有,全由伯父伯伯母作主。」趙邦慕回答。

  「那好!就下個月初。訂完婚,艷艷就搬過去和你一起住,等她畢業後,你們立刻結婚。」

  「媽!你瘋了!」張笑艷不相信地看著她母親,然後轉看她父親,看到的都是和她母親一式堅決的意志。

  「瘋了!你們全瘋了!」她搖頭亂喊。

  秦可咪也不知是否真分不清事態,居然笑容可掬地舉杯說:

  「恭喜了!艷艷,趙先生,你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張笑艷瞪了她一眼,不清楚秦可咪的天真是否夾有什麼含義。神色遂微含有一絲怨懟。趙邦慕卻舉杯謝祝,大言不慚地說:

  「謝謝!寶艷和我也都覺得我們是最相適的一對。」

  「趙邦慕,誰--」

  張笑艷出聲想抗議,趙邦慕卻由桌子底下捏緊了她的手,讓她無法盡言而住口。

  趙邦慕又舉杯敬鍾立文,言詞之間的挑釁,只有他們彼此才聽得懂。

  「立文,」他說:「我真要謝謝你這個大媒人,如果不是你,我和艷艷也不可能會有今天!來,我敬你一杯,真是多謝了!」

  鍾立文沉默地看著酒杯,四雙眼睛全都盯著他。他抬頭掃了大家一眼,只見張笑艷漲紅了臉看著桌面。

  「恭喜了!」他舉起酒杯,淡淡地說。

  「你們到底有完沒完?」張笑艷用力甩開趙邦慕的手,驀然站起來,大聲暴喝出來。

  「寶艷,你別再任性了!你真的要讓伯父伯母傷心嗎?」趙邦慕沉下聲音,硬是將張笑艷拉下座位:「再說,訂婚對我們來說是最好的方法。你一直擔心我太花心,缺乏安全感;那天你還哭著對我說,你擔心你父母會反對我們的事,但現在,一切已不成問題。更何況,我們的關係已形同夫妻,我要對你負責,也要給你一個保證--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你為什麼還要這樣任性?」

  這話一出口,鍾立文的臉色剎時死白起來。不過,除了秦可咪之外,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變化,大家完全被張笑艷的憤怒聲攫去注意力。

  「你不要亂講!誰跟你有夫……有那種什麼亂七八糟,不清不白的關係了!」張笑艷氣得發抖,卻反駁得那樣沒有說服力,連她父母也不相信自己女兒的清白。

  趙邦慕氣定神閒,不疾不徐地瞧著她說:

  「你忘了嗎?寶艷。難道你真的要我當著大家的面說出來?」

  「哼!」張笑艷重重地「哼」了一聲。可恨!趙邦慕就是會擺姿態,故弄玄虛,她才不相信這種事他也能捏造得出什麼不實出來。

  「好!你真要我說,我就說!」趙邦慕臉上浮出一絲極難察覺的陰詭。他瞄了鍾立文一眼說:「那一晚,就是慶功宴結束的那一晚,你還記得吧?我送你回家,到了門口時,你抓著我不放,要我留下來陪你。當時我們都有點醉了,所以彼此都有點意亂情迷,我們就--」

  「住口!」張笑艷捂著耳朵大喊。她上當了!她以為趙邦慕無法捏造出任何不實的虛構,可是她估算錯了。趙邦慕既然能哄騙得她父母十分的信服,必定已全盤演練過,這等小事當然也在他計算之列。他這樣故作姿態,不過是要引她開口,好造成她想否認真有其事的假象,使大家對這些無中生有的事,更加深信不疑。

  「對不起,張伯伯、張媽媽,我還有事,先走了!」

  鍾立文突然起身告辭。身形有點搖晃地大步跨門走出去。

  「立--」張笑艷情急大喊,就要追出去,趙邦慕緊緊抓住她。

  秦可咪臉色陰沈地盯著張笑艷,這神情只有趙邦慕看見。當張笑艷父母趨近她身邊時,她已換了一種表情溫柔又微帶歉疚的神色說:

  「對不起!張伯伯,張媽媽,立文最近工作比較累,他的責任心又重,所以莽撞了一點。請您們不要介意。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其實心裡為你高興,臉上還是冷冰冰的。我說過他好幾次了,可是他就是這個脾氣,這您們也是知道的,希望您們不要放在心上。」

  「不會的,立文這孩子我們瞭解,我們不會怪他的!」

  「那我就放心了!我相信他心裡一定也很為艷艷高興的,艷艷就像他的妹妹一樣,他大概捨不得她突然這樣變成別人的妻子,才會有所失態!」

  秦可咪溫柔委婉、輕聲細語、如串珠般輕脆圓潤的字句,從她紅巧的嘴裡吐出,很是得體地解釋了鍾立文失當的舉止。可是張笑艷卻苦在心裡,無法傾吐出來。

  妹妹!秦可咪為什麼要說她就像是鍾立文的妹妹一樣?她什麼也不知道,憑什麼這樣武斷她和鍾立文之間的關係--不!他們三個人之間的關係,秦可咪一清二楚……是的,就是因為太清楚了,她才要當著大家的面,這樣劃押清楚他們的身份關係吧!

  「……那我就先告辭了!張伯伯,張媽媽,再見,艷艷,恭喜了!」秦可咪像天使一樣可人的臉,洋溢著真心誠意的祝福。

  她還是笑得那麼感人!張笑艷默默看她一眼,一下子突然眼花,將秦可咪溫柔可人如天使般純真的笑臉,錯看成是一張滿是獰笑,充滿邪惡的惡魔的臉。

  「啊!」她用力閉上眼睛,甩甩頭,揉了揉眼,再睜開眼時,秦可咪已經離去。

  「怎麼了,寶艷?」趙邦慕在她身旁緊緊守護著。

  「你離我遠一點!」張笑艷嫌惡地撥開他的手,對她父母說:「爸,媽,我是你們的女兒,你們要相信我!我鄭重地宣佈,我和這個人真的一點關係也沒有!這傢伙是個騙子,你們不要被他騙了,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迷惑你們,使你們對他深信不疑,可是你們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不認識這個人,更不會跟他有什麼曖昧的關係!」

  「艷艷。」張笑艷母親說:「我們是你的父母,當然瞭解你的個性和脾氣,也瞭解你對愛情的抵抗力。」

  「真的?那麼你們相信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嘍?」

  「嗯!」

  「那……訂婚的事……」

  張笑艷語聲遲疑。卻明顯讓人聽出她希望此事化無的意圖。趙邦慕原是悠閒的態度,此時不禁緊張起來。

  「伯母--」他緊張地叫了一聲。

  「訂婚的事……」張笑艷母親賣弄關子,尾音拖得長長地,眼光掃過她女兒和趙邦慕各持相反期望,卻一式充滿緊張的臉龐。

  「訂婚的事……」她又一次賣弄懸疑。

  「怎麼樣?」張笑艷和趙邦慕同時緊張地問。

  「下個月初,如期舉行。」

  張笑艷母親輕鬆宣佈,然後和丈夫交換會心的一笑。

  趙邦慕喜上眉梢,對張笑艷欲如同晴天霹靂。她幾乎是用吼的說:

  「我不答應!」

  「你不答應也不行!邦慕,在訂婚之前,你就幫我們好好看著她。」

  「是的!伯母。」趙邦慕得意地答應。

  張父其實和她母親持著相同的心意,只是在此事上,他一直扮演著較溫和和沉默的角色。對於趙邦慕,他是越看越對眼,所以也就樂觀其成,喜見愛女嫁此佳婿。可他怎麼也沒想到,在這一樁喜事裡,張笑艷是自始至終被硬拱上,打鴨子上架。最鰲腳的「新娘」。

  不過,對他來說,這也沒什麼差別了。他看人絕對不會看走眼,趙邦慕是絕對值得他將女兒的終身托付給他的。更何況,生米都煮成熟飯了,難得未來的女婿是這麼有責任感的人,人品、學識又好,他何不順水推舟,了卻多年來心頭的一樁憂事。

  女兒出嫁是一件大事。他心頭已飛快在盤算,該訂那家酒席,該準備多少聘禮,該寄發多少喜帖……

  「……爸!爸!你說話啊!」張笑艷搖著她父親的手,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

  「我?呵呵……」張笑艷父親咧嘴一笑,笑紋由嘴角延伸連結到眼角的紋路。「艷艷啊,爸爸真高興你找到了這麼一個好夫婿,總算可以了結心頭一樁大事。爸爸實在是太高興了……」

  「爸!」張笑艷無力地跌坐在椅上。

  她本來就知道她父母和常人的思考方式不太一樣,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荒唐!只為了希望早點抱孫子,早點把女兒嫁出去,連對方的底細也不清楚,就這麼草率地決定女兒的終身大事,實在太荒唐了!

  現在她該怎麼辦?她看了趙邦慕一眼,他也正盯著她。然而他看她的方式,就像是餓狼盯著它的臘物,深沉的眼神中有貪婪,有飢渴,有戀慕,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揶揄的味道。

  這混淆著種種意圖的眼光,讓張笑艷的心臟不由得一沉。她沒有看出趙邦慕目光中耐人尋味的迷濛,直覺地認定他不懷好意。

  本來也是。趙邦慕明明知道她對鍾立文的心意,也知道他們過去那一段往事,他為什麼還要開這種惡意的玩笑?

  她知道他對鍾立文有偏見,也許他們之間還有什麼過節--八成趙邦慕嫉妒鍾立文!他自己不也說過,他一直不服氣他們研究機構的所長看上的是鍾立文,而不是他。大概是嫉妒的心理作祟,所以他一直想找機會報復。可是這種報復的代價未免太大了吧?……

  她又看了趙邦慕一眼。他還是盯著她看。這回他的眼神很柔,但卻像是在愛撫一樣,讓張笑艷覺得混身不自在。趙邦慕擅用他蘊情的眼睛去催迫人,引得沒有經驗,不懂得如何招架的張笑艷,心裡一陣止不住的抖顫,還有一些些微的慌亂。

  她只覺得趙邦慕的眼光籠罩了她全身,像是要把她看透似地,無端地讓她心煩意亂起來;加上她父母不斷在一旁喜孜孜地商討婚禮的種種。更教她莫名地心浮氣躁起來。

  「夠了!你們!我絕對不會答應的!」

  她抓起外套,衝到門口,用力開門跑出去。大門因她用力的緣故,砰一聲,大力地彈回來關上;而她跑出去的速度所引起的氣流,在室內形成一股小旋風,盤桓室內一會後,便條然死去成為平靜的空氣。

  張笑艷父母面面相覷,但趙邦慕卻神色不變。

  「我的寶艷……」

  他用一種低得只有他自己才聽得到的思慕聲。聽起來只像是一聲歎息,癡癡地目送那扇象徵他和張笑艷之間的距離的門後,那看不見的張笑艷的背影。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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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9 00:25:39
第九章

  周未了。

  本來應該是很熱熱鬧鬧的假期,可是張笑艷卻一臉苦惱。瞪著前座同學的後腦勺哀聲又歎氣。

  她的雙親大人表明一副不惜與她斬斷臍帶關係,也要她答應婚事的強硬姿態。甚至下了最後通牒,再見面的時候,再聽見她喊他們「爸媽」的時候,就是她妥協的時候,否則二十年的親子關係,就此告個了斷,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彼此各不相干。

  荒唐,她實在沒想到她的父母竟然幼雅到這種可笑的地步!

  這一星期來,除了點頭答應婚事外,她用盡了各種諂媚的手段向她雙親大人示好。可是他們的姿態又高又臭又硬,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逼得張笑艷進退不得。似乎除了「出賣終身」外。沒有第二條路好走。

  更慘的是。正當她處境堪稱危急的這時候,嚴霜加上寒雪,她的「盤纏」宣告用磐,她卻告貸無門,過了二餐鹽巴泡干飯的苦日子。

  當然,她可以找秦可咪,找鍾立文,可是--到現在她還是想不通。秦可咪為什麼要說她就像是鍾立文的妹妹,難道她對她還是不放心?還有秦可咪一些有意無意間,說來更令她父母誤會的話語,也讓她--不!她相信她是無心的,秦可咪絕對不會故意陷害她的!

  話雖這麼說,她慢慢也覺得她和秦可咪之間好像有點彆扭在發生。當然,秦可咪還是秦可咪,而心情在發酵改變,覺得不對勁的。是她張笑艷自己。不知道為什麼,為了避免秦可咪誤會,她一直有種潛意識的心態在避開鍾立文,甚至避開秦可咪。

  當然,這些感覺都是很複雜微妙的。對張笑艷來說,她並沒有特別意識避開這個字眼,她只是每想到鍾立文,就趕緊在腦海中翻頁跳過,似乎對那個影像異常的敏感。

  然而,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種苦--想愛又不敢愛!明明是思念又不敢思念;還要硬生生地將他的身影從腦海中剝離,連聲音都不敢去奢望……

  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麼苦?有時她忍不住會這麼問自己。

  因為他是秦可咪的丈夫,而秦可咪是她從小就一直想保護,最不願意她受委屈、受傷害的人。

  有時,她也會為自己這種犧牲的精神感到可歌可泣!為自己覺得悲哀。可是每想到秦可咪那張柔弱淒楚、哀聲哭泣的惹憐的臉,她就無法不為她感到心軟,感到不忍心……

  總之,只要是為了秦可咪好,只要能讓秦可咪感到幸福快樂,她都不惜委屈自己,犧牲自己。然而現在,她已經窮得三餐不繼了,卻不知道為什麼,她一直極不想去求秦可咪幫忙……

  所以,情況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她父母和她斷絕一切關係,除非她答應婚事。

  而這本來應該是很熱鬧的週末假期,她張笑艷卻一臉苦惱地乾瞪著前座同學的後腦勺。在那裡哀聲文歎氣。

  「張笑艷在嗎?」

  鐘響後,老教授的腳步才剛踏出去教室,阿祥就一陣風似地掃進來。

  「哈哈,張艷,總算讓我逮到了!」他很興舊地扶著張笑艷的課桌,彎著腰,低頭在張笑艷臉旁怪叫著。「你這幾天躲到那裡去了?一直找不到你的人。從公演結束後你就搞丟了,連社團也不來!說,你這是什麼意思?幽靈社員也不是這麼神出鬼沒的!」

  張笑艷隨便瞥了他一眼,搖搖頭不理他,突然又像發現新大陸似地,含著希望問他:

  「你身上有多少錢?」

  「幹什麼?」阿祥疑心立起。

  「借我伍仟塊,我現在是山窮水盡了。」張笑艷手一攤,兩袖清風吹迎人。

  阿祥無聊地笑幾聲,說:

  「怎麼?被你老爸老媽斷糧了?」

  「囉嗦!你借是不借?」

  「借,當然借!您大人開口,小的怎敢不照辦?」阿祥嘻皮笑臉地玩笑開夠了。才恢復正經地說:「不過我身上沒那麼多錢,後天你來社裡,我湊一湊給你,順便討論--」

  「唉!」張笑艷長長一聲歎息蓋住了阿祥的話。「只怕遠水救不了近火。這兩天我就得付房租,還有水電費、電話費、瓦斯費……我的天!」

  「沒那麼嚴重的。不要把問題想得那麼困難複雜,了不起你搬來跟我一道住算了,什麼問題都沒了!」

  「少跟我開玩笑!我都快煩死了,你還有心情在那裡嘻皮笑--」

  小童匆忙地進來,打斷了張笑艷的話。

  「有沒有看見丁希蕊?」他問。

  「沒有,怎麼了?」

  「她……唉!」小童歎了一聲,坐下來。

  「又吵架了?」阿祥問。

  小童沒有吭聲,不過臉上的表情已說明了一切。

  阿祥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她最近情緒很不穩定,」小童說:「每次見面就是跟我吵,我都快被她搞得神經衰弱了。真不懂,她到底在疑心什麼?這樣吵,她自己難道不感到痛苦嗎?」

  「是啊!女人最容易疑神疑鬼,嫉妒心又特別重。誰叫你倒楣,交了個醋醰子兼猜忌神當女朋友。」阿祥滿嘴牢騷,待看到了張笑艷,才突然醒悟她也是「女人」,連忙陪笑說:「張艷,我這可不是指你,你不一樣。我是說,你不是普通的女人,沒有那種要不得的毛病。」

  張笑艷卻沒有將那些話放在心上。她自己的事已經夠她煩的了,她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去關心別人的愛情瑣事。

  「對了,小童,你身上有多少票子?」阿祥揉了下鼻子問。

  「二張。幹嘛?」

  「救濟張艷一張吧!她被他老頭斷糧,就快露宿街頭了。」

  阿祥講話素來愛誇張,玩笑的成份混得事實真真假假的,即使再嚴重的事,那嚴重性也被削弱了好幾分。幸好,總還讓人聽得出事實的真相。

  小童掏出身上的錢,全部遞給張笑艷。張笑艷正猶豫著要不要接下,丁希蕊突然冒出來,一把將錢搶過去,陰聲說:

  「還說你跟她沒有關係!這是什麼?連錢都要送給她了。」她逼向張笑艷,把錢丟在她臉上。「還有你!你跟小童上床了對吧?你一次賣多少?你的功夫一定很好,小童被你迷得死死的--」她突然歇斯底里大喊起來:「你這個狐狸精,不要臉的東西!賤!你要賣到別的地方去賣,不要搶我的男朋友……」

  丁希蕊尖聲叫嚷。扯住了張笑艷的頭髮。尚留在教室裡聊天休息的同學,聽見她的話,有意無意地瞟了張笑艷幾眼,又紛紛裝作沒事人模樣。

  張笑艷被丁希蕊扯住頭髮,髮根禁不起用力的牽扯,痛得像是要被連頭皮拔去做的。她實在不想被扯進她和小童之間的誤會裡去,可是看情形,她和小童「上床」的謠言,十足十鐵定在一時內會像瘟疫一樣地傳開。

  「你放手!你這個瘋女人!啊!」阿祥仗義直言,上前想拉開了希蕊,卻被她咬了一口。

  「你……不要臉!狐狸精!把小童還給我!」丁希蕊越拉越緊。可憐的張笑艷,痛得眼淚已開始無聲落下。

  「放手!」小童將丁布蕊攔腰抱住,拉開她,阿祥乘機將張笑艷遠遠帶開。

  「小童,好好管教這個瘋婆子!」阿祥義憤填膺,為張笑艷抱不平。「什麼跟什麼嘛!莫名其妙跑進來胡說一通,又扯住人亂打亂踢亂咬!你有病啊?女人就是女人,不是哭就是鬧,沒有一點建樹!」

  歇斯底里的女人最難應付,小童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丁希蕊拉開,可是她一路叫罵哭鬧,不明所以的人,還當真以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阿祥將手帕沾濕揉干,遞給張笑艷。

  「哪!擦擦臉,不要理那個瘋婆子。」

  張笑艷沉默地擦著臉。四周有好事偷窺的人,阿祥看著發火,罵說:

  「看什麼看!太好奇是會長針眼的!」

  「算了,阿祥。」張笑艷把手帕還給阿祥,冷靜地收拾桌子下散落四處的東西。「我得走了,還得趕快找個工作,否則就得喝西北風了。」她拾起剛剛被丁希蕊甩在她臉上而掉落的錢,放入口袋說:「麻煩你跟小童說,這兩仟元我先跟他借了,等我有錢時立刻還他。」

  阿祥蹲下來幫她收拾,邊說:

  「我真佩服你呢!遇上這種事還能這麼冷靜。我就知道你跟那些只會哭鬧的女人不太一樣。說真的,我挺不喜歡女人的,可是我真的很欣賞你,你是她們之中的一個奇跡。小童也實在真沒用,一個女人都管不好,真不知道他是幹什麼吃的!」

  「你省省吧!」張笑艷忍不住笑說:「只會講別人沒用,你自己呢?遇上小杜和玫子時,還不是沒轍!」

  「我是讓她們!君子不與小人和女人鬥。女人是沾不得的,沾了麻煩准一大堆。像小童。好好的風流才子不做,偏偏想不開掉進丁希蕊那個瘋婆子的陷阱裡,現在可好了,成天聽她哭,聽她鬧。又聽她叫,不瘋了才怪!」

  「你不要光說別人,當心那一天你也步上這樣的後塵。」

  「那是不可能的!」阿祥成竹在胸,十分有自信地說:「我絕不會讓女人擾亂我平靜的生活。女人多麻煩啊!看看丁希蕊那個歇斯底里樣……」他吐了吐舌頭,一副受不了的樣子。

  張笑艷微笑不語。很多事說說容易,真要遇上了,難保不被搞得焦頭爛額。眼前對事情的信心,真到事情臨頭時,誰也不敢保證到時是否會有任何的幫助,或者發揮多少的作用。

  「喂!說真的,不開玩笑--」阿祥把東西全都收拾好堆在張笑艷桌上。「下個禮拜你來社團。劇本已經決定了,不過,我們好好討論商量,再決定最後公演的戲碼……」

  「再說吧!我現在的情形你也不是不知道,那有多餘的心思再去想公演的--公演?什麼公演?不是才剛結束嗎?」張笑艷嘴巴說話,卻沒有用大腦思考,說到最後才發現不對。

  阿祥看著她一臉吃驚的表情,滿意地笑了。

  「我就知道你會有這種屎樣!」他搖搖頭。「我們又要開始籌劃畢業公演了--咱們這些老鳥都快功成身退了,這回可說是最後一次的公演。大夥兒都到齊了!就差你,大銘社長好幾次追著我要人--我怎麼會知道你躲到那裡去了!還好,今天總算讓我逮到人了。怎樣?下個星期拜託你一定得來社團,否則我真的會被大銘煩死。其實也不能怪他,你這個主角不來,戲劇社還有什麼戲好唱!」

  「別把我扯進去!」張笑艷把桌上的東西收拾完畢。「我自己的事都搞得快焦頭爛額了,顧不了你們的閒事了。」

  「閒事?閒事?」阿祥怪叫:「張艷啊!我的祖奶奶,你怎麼可以這樣無情地說咱們的公演是閒事?別忘了,你是戲劇社的靈魂,戲劇社的台柱,戲劇社的希望,戲劇社的--」

  「停--」張笑艷捂著耳朵大叫。

  「不!我不能停!你來是不來?你如果不來,我就--」

  「好!好!」張笑艷擺個姿勢投降,求饒說:「我去就是了。拜託你給我五分鐘的清靜!」

  「去了?不黃牛?」阿祥面露喜色,眉飛色舞的。

  「不黃牛。現在我真的得走了。」

  她又作一次承諾,才總算擺脫阿祥的糾纏,逃出教室的大門。

  看樣子,她大概又一次「在劫難逃」了。只要被阿祥「纏」上的,很少有能「全身而退」的。上次他用拒絕供應她講義的手段要脅她;這次他不知又有什麼伎倆「陷害」她--真是不幸!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時候她那還有什麼心情去管戲劇社公演的事!

  「艷艷!」

  她邊走邊想事情,突然校門口有人叫住了她。她循聲抬頭,有點不經心。

  「立文!」意外使她愕然。

  鍾立文上前拉著她的手離開:

  「我等你一會了。還好等到了你,我以為你走了。」

  「你怎麼來了?阿咪呢?」

  「我想見你,所以就來了。」鍾立文拉著她的手,配合從他嘴裡吐出來的思念,自他掌心傳給了張笑艷一股熱。「我好想你,艷艷,迫不及待地想見你。我想擁抱你,想親吻你,想聞悉你身上的每一寸氣息。艷艷,我真的好想念你。」

  張笑艷的臉頰突然燙了起來,心臟也猛跳不停,被鍾立文握住的手更是不安地縮瑟。

  鍾立文從來不曾對她這樣露骨地示愛過。這些話讓她臉紅心跳,讓她志忑不安,也讓她羞澀失措。

  可是鍾立文卻更大膽地吐露著他對她的渴望。他緊握著張笑艷的手,兩眼直視前方。清楚地將愛意一字一句傳進張笑艷的耳裡。

  「艷艷,我不能沒有你。我現在才瞭解到,每天晚上當我瞪著黑夜發呆時的那種空虛感是為了什麼。那是因為你,艷艷,那是因為我想緊緊地將你摟在懷裡,親吻你,愛撫你,還有,佔有你。我想你想得快發狂,卻文必須拚命壓抑那種熱潮--艷艷,我愛你,不能沒有你……」

  「你在胡說什麼!立文?」這大膽的示愛讓張笑艷慌了心神,她想掙脫鍾立文的掌握,他卻將她握得更緊,並且把她拉得更靠近自己,直到身體與身體相膚觸。

  「我沒有胡說。」鍾立文把臉向張笑艷,張笑艷卻低下了頭。「看著我,艷艷,你為什麼不敢看我?我愛你,你也愛我!我渴望你,你也渴望我!你為什麼不看著我呢?」鍾立文扳起張笑艷的臉,熱情吻烙她的唇臉。

  意亂讓人情迷。兩唇剛相接觸的那暈眩,差點讓張笑艷迷失了意志。在那一剎時,她完全忘了一切;但就在她閉上眼的那時,驀然驚見了秦可咪柔弱楚憐的哭臉。

  「立文!你冷靜點!」她恢復理智,同時意識到他們是身在大街。「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突然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什麼事也沒有,這些話也一點都不莫名其妙。」鍾立文拉著她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立刻摟住她。「我只是告訴你我早該告訴你的話。艷艷,我一直都渴望這樣擁抱著你,我愛你,我真的好愛你,不能沒有你……」他將臉貼著張笑艷的臉,激烈又不捨,全身都是火。

  「立文!」張笑艷無所適從了。她一直盼望鍾立文對她表露這樣的真心,也一直盼望能這樣被他摟在懷裡;可是……不!她不能……

  「立文!」她推開鍾立文。「你一直很冷靜的,怎麼突然……」她搖了搖頭。「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鍾立文靠著牆,沮喪地沿著牆壁緩緩滑下了身子。

  「那個趙邦慕……你真的要嫁給他嗎?你跟他……」

  「趙邦慕?」提起趙邦慕,張笑艷就心煩氣躁起來。「我跟他什麼關係也沒有!他不曉得用什麼方法,哄得我爸媽服服貼貼的,連我這個女兒都不相信了……」

  「你跟他真的沒有--沒有任何關係?」鍾立文抬頭驚喜的問。

  「我怎麼會跟他有任何關係!」張笑艷恨恨地說:「騙子,滿口胡說八道,不知道他存的是什麼心?」

  「艷艷!」鍾立文歡心地叫了她一聲,可是張笑艷沒有注意到,她皺著眉,一臉煩惱地說:

  「我現在都快煩死了。我爸媽為了他,整整一個星期不理我,我怎麼諂媚都沒有用;還威脅我,如果不答應婚事,就要和我斷絕關係。我怎麼對他們說都沒有用,這次他們真的是橫了心,不逼我點頭是不會讓步的。」

  「那你打算怎麼辦?」鍾立文隱了喜悅,也為她擔心起來。

  「我就是不知道才煩!」張笑艷重重歎了一口氣。「我爸媽這次是真的跟我耗上了,我不答應是不行了。可是……唉!真是荒唐!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艷艷,不!你不能答應!我不准你答應!」鍾立文的態度近乎蠻橫。

  「立文!」張笑艷有點驚訝,鍾立文怎麼突然變得有點反常,還有,他跟她說的那些露骨的話……

  「立文,」她說:「你究竟怎麼了?今天你似乎有點反常,你一向不會這麼衝動的……」

  「是的,我是有點舉止失常……不!不是!我只是不想再壓抑自己的感情而已!」鍾立文緩緩站起來。「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趙邦慕,嫉妒他可以隨心地追求你。本來我一直自私地以為,你會永遠在那裡,在我睜眼即可見得到你的地方。可是趙邦慕提醒了我,你不可能永遠在那裡等著我,有一天你會背向我離去的……不!只要想到那,我就受不了!我無法忍受你會離我而去的事實……」

  「艷艷,答應我,不要離開我,我真的不能沒有你,我真的好愛好愛你……」鍾立文探手將笑艷拉入懷裡,撫亂著她的頭髮。

  「立文……」

  啊!擁抱是那麼容易使人意亂情迷……

  「不行!」張笑艷硬生生地離開了鍾立文的懷抱。「對不起,立文。」

  「艷艷!」

  「你知道,我一直很愛你,只有你才是我想依偎的。可是……」張笑艷忍痛的心起了皺折。「你是阿咪的丈夫,我不能傷害她!你慨然已徑選擇了她--」

  「不!我要的是你!我心裡想的也一直是你!」

  「不要這樣說!難道你一點也不愛阿咪嗎?」

  「愛?」鍾立文竟然笑了,嘴角卻有點淒涼。「愛?我對她根本從頭到尾就只有責任……」

  「住口!」張笑艷搖頭不肯相信鍾立文。

  鍾立文卻繼續說:「我一直努力在扮演阿咪的好丈夫,愛護她,寵她,疼她,依著她。我累了,艷艷,我不想再繼續壓抑自己的感情,再扮演一個心口不一的好丈夫。我累了,艷艷,你可知道我是怎樣追著你的身影,想念你的笑靨?你可知道我是極不情願地安排你認識許仁平?我累了,艷艷,我不想再欺騙自己了,我要離開她,守在你的身邊……」

  「不!不!你不能離開阿咪……」

  「可以的,艷艷,我要離開她,回到你身邊來。」鍾立文越移越近,張笑艷卻越避越開。「艷艷,我愛你,我愛的一直是你,你明明知道的--」

  「不!你愛的是阿咪!」張笑艷不肯接受這個事實,下意識在維護秦可咪。

  「艷艷--」

  「立文,你只是一時衝動罷了!」張笑艷不信地說:「趙邦慕一直在挑釁你,讓你失去控制--你一直是責任感極強的人,你自己冷靜後好好想想,你真的忍心拋下阿咪嗎?」

  「還有小立文,」張笑艷文說:「你也忍心丟下他嗎?阿咪一直很愛你,不能沒有你;你也發誓要愛護她一輩子的,你真的忍心拋下她們母子不管嗎?」

  「我……」鍾立文猶豫了,適才的決心一下子被責任、親情混淆而動了根基。

  「我知道你不是不負責的人,也因為這樣才使我更加愛你。當年你選擇阿咪,我一直都沒有怪你,是我自己沒有那福分--立文,答應我,好好愛護阿咪,不要讓她受到傷害。」

  「艷艷!」鍾立文痛苦地哽咽。張笑艷對他動之以情,自己正忍受那種錐心的痛,他卻不能真的拋棄一切安慰她。為什麼要這樣委屈自己?

  「我沒有委屈!」張笑艷微笑撒謊:「相信我,立文,阿咪值得你好好去守護她一輩子的。她很愛你,只要你肯用心愛她,給她幸福,你們一定會很幸福的。」

  「我……」

  「別再說了!相信我,就算你真的離開她,守在我身旁,你也一定不會快樂的。你心裡會放不下她,惦記著她,因為你一直是以責任為重的人--我瞭解你,立文,你是無法拋棄阿咪不管的。她是你的『責任』,你必須負起一輩子的『責任。』」

  「艷艷!」鍾立文啞口無言。

  「什麼都不用再說了,我已經感到很滿足了。立文,真的,我已經滿足了。」

  張笑艷溫柔地熱握住鍾立文的手,凝視著他。鍾立文雙眸瑩光閃現。兩人對視良久,最後張笑艷長歎一聲說:「走吧!」

  小巷在熱鬧的週末午後,依然維持著它一貫的靜寂。陽光將小巷照得有點清寂,轉角處偏影出現了一幀女人的身形。

  「怎麼了?阿咪?怎麼站在那裡發呆?」

  「沒什麼!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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