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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風光]幸福倒數(相愛的瞬間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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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5 00:27:55 |倒序瀏覽 | x 2
幸福倒數【相愛的瞬間之一】 作者:風光

曾經,向晴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女人,
只要有男朋友的琴音,再加上他唯一一次的浪漫──
送給她十年份的月曆,並與她相約倒數未來結婚的幸福日子,
她就可以傻氣的一直等著他,無論他與校花走得多近、
甚至時常忘了有她這個女朋友,她都甘之如飴,
直到這樣的等待換來他狠絕的背叛,才終於明白,
有時承諾只等於玩笑話,當真的人就輸了,而她,輸得徹底。
可沒想到六年後兩人偶然重逢,這個昔日的跋扈鋼琴王子,
竟搖身一變成了翩翩有禮的琴商,對她更是窮追不捨,
先是說他不曾做對不起她的事,又說將來想好好補償她,
那樣深情款款、欲言又止的憂鬱樣實在太詭異,
讓她不得不暫時放下戒心,想查明事情真相,
誰知竟因此挖出一件足以改變兩人一生的大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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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5 00:28:27
第一章

華少傑走在羅江高中的校園裏,一邊走,一邊和路過的同學們打招呼,而他身後還跟著一長串愛慕他的學姊學妹們,三不五時噓寒問暖,或遞上便當,或送上情書,實在……有點不勝其擾。

不過他還是維持基本禮儀。沒辦法,一入學就成為學校風雲人物也非他所願,今年他高二了,情況依舊如昔。

誰教他老子有錢,祖上全是音樂界菁英,父親是著名指揮家,母親是聲樂家,他就此博得音樂世家子弟的美名;再加上音樂天賦不同凡響,每次到國外隨便彈幾下鋼琴就能搬幾個獎項回家,所以理所當然的順利進入國內以音樂班最出名的羅江高中,也得到「音樂天才」的稱號。

學校出了個鋼琴奇才,大家當然寄予厚望,所有資源都投注在他身上。

除了那些,他本身的儀錶亦無可挑剔。長得俊秀挺拔不說,頭髮是天然的深褐色,五官深邃,白的皮膚每每讓人懷疑他有外國血統。而他總穿著訂做的制服,和一般同學制服的質感有些微不同,畢挺服貼,襯出他頎長身形,更顯得獨立突出、與眾不同。

這樣的人,難免受到同儕排擠,但他偏不,因為他是領袖型人物,光芒太耀眼,每個人都想沾點光,彷佛和他站在一起就是無上光榮似的,人緣好到破表,身邊也無時無刻跟著一群朋友或崇拜者。

來到音樂班的練琴室外,他回頭對發出歎息的學姊學妹們一笑,便不再理會那些尖叫,從容進入室內。

練琴室已經有幾個人在裏面,一看到華少傑,皆露出詭異的微笑。

「你終於解脫了?」以莫札特為偶像,自稱小莫的音樂班同學往窗外看了一眼,「哇!今天跟著你的人又變多了,你要選哪一個啊?」

「都不選行不行?」一到好友面前,華少傑馬上將那副白馬王子的假面具摘了下來,沒好氣地瞄了小莫一眼,「我快被那群庸脂俗粉煩死了。」

「嘖嘖嘖,你這種煩惱也太奢侈了。」小莫說得有些酸,「有誰像你有這麼多迷姊迷哥啊,別人想要還沒有呢!」

他以前在國中也是人人稱羨的音樂神童,想不到一進高中,馬上被華少傑比了下去,連一向自負的外表都比不上人家一根頭髮,教他如何不又羨又妒?

「我只覺得煩,如果能擺脫這群人,那叫他們去跟你好了。」華少傑淡淡道,從小學就被別人崇拜到大的他,根本不覺得這有什麼了不起的。

小莫只能翻白眼。瞧,多麼不知人間疾苦的話啊!

在他們哈拉打屁的同時,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插了話。「少傑,我看你要擺脫這群人的唯一方法,就是趕緊找個女朋友吧。」

兩人的眼光同時望向發話源,那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她有著微微上翹的鳳眼,頭髮又直又亮,是華少傑音樂班的同學于卉薇。

于卉薇也是羅江高中校花級的人物,長得漂亮又多才多藝,從小就是大家目光的焦點,但這副榮景自從和華少傑同班後,所有光環就全被他給搶走了。

不過她並沒有因此敵視他,因為她也被迷住了,不過她聰明地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黏在他後頭,只是利用她也是音樂班的優勢,還有以討論音樂課業為由,以紅粉知己的姿態接近他。

她刻意提起女朋友的話題,也算為自己鋪條後路,如果他真的豁出去想交個女友,斷絕其他人的糾纏,那麼唯一和他最親近的女性只有她,這個位置舍她其誰呢?

於卉薇打著這個如意算盤,華少傑卻沒有附和她,只是無奈地聳聳肩,坐到窗邊的鋼琴旁,隨意彈起蕭邦的「奏鳴曲」。

一連串美麗的樂音響起,室內其他人都默默不再交談,仔細聆聽。

同樣是學音樂的,華少傑隨手一彈,就硬是比他們技巧更好、更有意境。氣人的是他們從沒看他練過琴,也不需要琴譜,彷佛譜上的音樂只要他彈過一次,就會刻在腦子裏忘也忘不掉,哪像他們有時候練了十幾次,沒有譜還是彈不出來。

不過華少傑沒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反應,他的目光全被窗外一個小小的身影給吸住。

那是一個普通班的女學生,個子看起來小小的,清湯掛麵的直發及肩,長相秀淨,坐在校園涼亭裏讀書。妙的是他的鋼琴聲一響起,她垂下的小臉蛋便立即掛上一個微笑,然後放下書本仰起頭,滿足地閉上眼,像在享受他的琴音。

華少傑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她了,他知道約莫在放學時間,那個鮮少有人的涼亭裏一定會有她的身影,她總是靜靜坐著看書,當別人練琴時,她不會有任何反應,唯獨他彈起琴,她就會像現在這般,彷佛放下全部的心神去聆聽。

惡作劇的心態油然生起,他曲風一變,原本悠揚的「奏鳴曲」一轉而成激越的快板,這首專門用來炫技的「大黃蜂」指法複雜,一氣呵成,讓聽的人不由自主跟著緊張澎湃。

果然,他有些好笑地看著外頭的小女生身子一抖,像是嚇一大跳般站起來,接著拍拍自己的胸口,納悶地往這裏望過來,因為這不是他平常會彈的音樂。

他毫無遮掩地看向那雙澄淨無瑕的明眸,心不由一震。他發現,自己喜歡她眼中的無偽。

女生透過窗戶與華少傑四目相接,這次是結結實實被嚇呆了,她沒想過他會看著她,也以為自己永遠不會被發現,想不到他居然一邊彈著琴,眼睛沒看著琴鍵,反而直直瞪著她,那目光不知是嘲諷還是揶揄。

她慌了,急急收回目光,結果窗戶裏的「大黃蜂」,突然又變為一首膾炙人口、每次倒垃圾都會聽到的音樂—「給愛麗絲」,這讓她又是一愣。

「給愛麗絲」是貝多芬寫給某位元心儀女性的作品,她就讀以音樂為重的羅江高中,自然也有些基本的音樂素養。難道……難道華少傑發現她的愛慕之意,所以彈這首曲子調侃她?她驀然紅了臉,連忙收拾書包。看來以後不能再來這裏聽他彈琴了。

瞧著她的一舉一動,華少傑忍俊不住,終於哈哈大笑起來。果然,那小女生也是暗戀他的一員,否則何必反應這麼大?

他漫不經心的彈琴態度終於惹惱屋內的人,小莫首先發難,「喂,華大少,你夠了吧,彈琴跳來跳去的根本是在玩,這些初級班的東西,一點都不像你會彈的,你是要去倒垃圾嗎?」

華少傑手指一停,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好不容易在枯燥的校園生活裏找到樂趣了,他非得硬生生打斷嗎?

那女孩似乎要走了,華少傑順手抄來一張便條紙,在上頭寫了幾個字,然後揉成一團往窗外一丟,不偏不倚打中那女孩的小腦袋。

她不解地摸摸被打中的小腦袋,再次和他四目相交,華少傑只是眉一挑,朝她點點頭,她呆呆指了下自己,然後才意會過來,撿起地上的紙團,飛也似的跑了。

搞定!華少傑闔上琴蓋。那女孩走了,他也沒心思再彈了。平時他可不在意少了個粉絲,但這個小女生還挺有意思的,他還想再看見她。

「你不彈了嗎?」於卉薇口氣溫柔,卻暗地不悅地瞪了下小莫,像是怪他壞了華少傑的雅興,連這麼簡單的曲子,華少傑都能彈出特別的味道,她還想多聽一會兒,偷學些技巧呢!

「不彈了。」華少傑舒展身子,提起自己的書包,「肚子餓了,我要去吃飯。」

他不說「我們」,只說「我」,因為他知道就算不開口邀約,他們也會自己跟過來。

果然,他才剛出練琴室,小莫等人已經跟了出來,走在最後的是於卉薇,在關上門之前,她神情複雜地往練琴室的窗外看了一眼。

向晴原本決定不再到涼亭聽華少傑彈琴,因為不想造成他的困擾。

她知道他表面上對所有仰慕者都很客氣,也不在意別人跟前跟後,但事實上,她已經不只一次注意到他眼底的嫌惡。

所以儘管她從一入學就好喜歡這位高二學長,也不敢像別人一樣接近他,只選擇每天在放學後到練琴室外的涼亭聽他彈奏。

沒想到這次居然被抓包了,她不希望被他用那種表面有禮、卻暗地嫌惡的眼光瞪視,所以本想以後再也不到涼亭來,想不到他會丟給她那張紙條。

明天再來聽我彈琴。

自從拿到這張紙條,她心神就恍惚了,想不透像他那樣的天之驕子為什麼會注意到她。比起常在他身邊的於卉薇學姊,她長相普普,學業普普,音樂上的造詣也僅限於小學音樂課吹過笛子……

「所以你在作夢。」吳小慧戳了下她呆滯的頭,「下課了,快收拾書包回宿舍吧,不要再幻想了,華少傑怎麼可能傳紙條給你?」

她和向晴不僅是同班同學,還是同寢室的室友,所以感情特別好。

「他不是用傳的,是用丟的。」向晴有些不服氣地反駁,她雖然不奢望攀龍附鳳,但吳小慧這麼直接否定,還真是把她瞧扁了。

不過她還是乖乖整理起書包,只是會不會如吳小慧說的直接回宿舍,大概只有天知道。

「是啊,丟中你的頭,把你的頭打笨了,你才會有這種幻想。」吳小慧拿過她桌上寶貝得要命的紙條,只要一想到她差點就拿去裱褙,就不由得翻了翻白眼。「不過這字寫得很漂亮,確實不像你自己偽造的。」

「我偽造這個做什麼?」對於室友的吐槽,向晴好氣又好笑,但她一向不喜歡和人計較,所以也沒怪罪好友的心直口快。「反正不管有沒有這張紙條,我每天都去涼亭聽他彈琴,特地偽造有什麼意義?」

「說的也是。」吳小慧把紙條翻來翻去,嘴上調侃歸調侃,卻很清楚好友是不會說謊的。「不過他給你這張紙條做什麼?」

向晴被這麼一問,雙頰倏地染上緋紅。這個問題她也問過自己無數次了,但得到的答案總會讓她害羞不已。

看見她這個反應,吳小慧倒是沒有再笑她,反而擔憂地皺起眉頭。「你不要想得太美好,說不定他只是在開你玩笑。」

「不會的!」少女對自己心儀的男性總是心存不切實際的幻想,向晴也不例外的激動起來。「華學長不是這種人。」

「不然呢?難道他想選模範生,留住你只是想綁樁,不想讓樁腳跑了?」吳小慧瞧她興致勃勃的樣子,忍不住想潑她冷水,將她自美夢喚醒。

「怎麼可能……他若要選模範生,還會差我這一票嗎?」向晴也不知道華少傑的用意,不過她寧可相信他是誠心邀請,也不想去懷疑他有什麼企圖。

看了下手錶,下課已經十分鐘,快到她平時會去涼亭的時間了。

「啊!小慧,我要過去了,不和你說了。」

「喂!向晴……」吳小慧想再說些什麼,但向晴已經匆匆忙忙跑出教室,不見蹤影。

傍晚的夕陽總是迷人,可惜接下來黑夜籠罩,不管霞光再美,總給人一種遺憾的感覺。

向晴的心情就像天空的變化,原本的蔚藍染上淺黃,然後漸漸變為緋紅,最後橙紅色的太陽在已化為紫氣的雲彩間消失,大地陷入一片黑暗。

又是一天,她再度撲空。自那天華少傑約她去聽他彈琴後,就再也沒出現過。

她已經等了好幾個日落,國文課本都快背得滾瓜爛熟了,然而熟悉的琴音卻再也沒有響起。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有辦法聽出他的琴聲,別人彈的東西,她總覺得缺了些什麼,唯獨華少傑彈的曲子,能給她心靈上的滿足。

可是他不見了,她不願相信他真如吳小慧所說,丟紙條只是為了開玩笑,寧可相信他是有事情忙,所以才沒辦法來。

只是心中那種惆悵仍揮之不去,少女情懷泛上淡淡的酸。原以為能和他拉近些距離,想不到卻更遠了,她在他心裏畢竟陌生,難怪他不把她當一回事,唉……如果讓小慧知道她每天都到涼亭傻傻的等,又要罵她一頓了。

只是若華少傑當初就沒打算理會她,何必給她希望?難道他不知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嗎?

向晴歎著氣,望向全黑的天空,看來今天又白等了。她頹喪地收拾書包,卻發現透出燈光的練琴室窗戶,出現了一抹影子。

那是……她的眼睛一亮,卻在琴室裏的人拉開窗戶的那瞬間,又回到原本的黯然。

那不是他,是一向跟在他身邊的於卉薇學姊。

向晴其實好想問學姊華少傑這幾天到哪里去了,不過她很清楚自己沒這個資格,學姊也沒有義務回答,於是只能默默背起書包,準備離去。

想不到窗口的於卉薇說話了。

「喂!你,是一年級的吧?每天都在練琴室外面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她語氣冷淡,卻驕傲得像個女皇,好像讓向晴聽她說話是一種榮幸似的。

「我只是在涼亭裏看書。」向晴總覺得她口氣不太好。

果然不出她所料,於卉薇接下來更不客氣了。「我們在這裏練琴,你一直在外頭晃來晃去,會造成我們的困擾你知不知道?」

「我沒有晃來晃去。」向晴十分無辜。「而且我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為什麼會造成你們的困擾?」

她實在很想說,學校又不是音樂班學生專屬的,為什麼不能在練琴室外看書?不過依她卒仔的個性,不可能在強勢的學姊面前說出這種話。

「因為你,很多人都不來練琴了你知不知道?」於卉薇擰著細眉說謊。她已經觀察這女的好幾天了,她果然天天到琴室外頭等。

華少傑寫了什麼丟給她?難道她和華少傑有什麼約定?

再次細細打量眼前人,這個跟杯白開水一般平凡的女孩,論漂亮差了一點兒,論名氣,她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為什麼華少傑會對她另眼相看?

她不懂,真的不懂,不過她也不容許這種事發生!

「因為我?」除了一頭霧水,還是一頭霧水,因為她的趾高氣揚,向晴本能地退了一步。「華……華少傑學長不來練琴,也是因為我嗎?」

「廢話!本來打開窗戶是大好風景,現在硬是杵了一個人在那裏,說有多礙眼就有多礙眼,你知不知道?」

大好風景?向晴回頭張望了下四周,除了她身處的這座白色涼亭,兩旁是學校栽種的蘇鐵,再來就是圍牆了,她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大好風景。

不過人家都這麼說了,那就這樣吧。反正她也懶得在這點上爭辯,只是知道華少傑真的因為她而不來彈琴,有些沮喪罷了。

「不好意思,我下回會注意的。」她搔了搔頭,對著眼前彷佛對她有敵意的美麗學姊傻笑了一陣。

「不只要注意,你別再到涼亭那裏了!」於卉薇冷笑了一下,「砰」地一聲關起窗戶。

「難怪他都不來了……」向晴輕歎了口氣,看了看漆黑的天空,她的心,好像也變得那麼黑了。

忙了這麼多天,華少傑終於有空再到練琴室。

打從他丟了張小紙條給那個小女生那天起,於卉薇就告訴他,有場小型的音樂會需要他幫忙,希望他出席幾天。

一開始他想都沒想就拒絕,但於卉薇卻連眼淚攻勢都用了。

思及自己雖然和她交情一般,但也是學校裏少數能說得到話的人,再加上她對他其實也不錯,又不會像外頭那些討厭的蒼蠅般黏人,所以被磨久了,他還是答應了她。

這一忙就是一個禮拜,不知道那個小女生,還會不會在練琴室的窗外等。

華少傑發現自己有些莫名緊張,這實在是很少有的事。猶豫了一下後,他打開窗戶。

果然,白色的涼亭裏空無一人,那個每天都會在那裏的身影,不見了。

他有些遺憾,不過畢竟是他先放她鴿子,所以也沒什麼好埋怨的,就當少了一個粉絲好了,反正外頭還有無數粉絲,不差她一個……即使這麼安慰自己,心中那股淡淡的遺憾還是揮之不去。

難得今天練琴室只有他一人,他隨意坐了下來,雙手在鋼琴上彈奏出流暢的樂音,只是不知為什麼心情特別煩躁,彈出來的曲子一直不合他的意,顯得有些雜亂。

「當」的一聲,他索性放棄彈奏,再次打開窗戶想透透氣。

正當他凝望著白色涼亭時,卻不經意發現,距離涼亭約五步遠的那棵蘇鐵後,似乎躲著一個小小身影。

心頭一震,他的手在琴鍵上動了一下,彈的是世界名曲「小星星」,只見蘇鐵後的人影一頓,很疑惑地探出了頭。

抓到了!華少傑難以表達現在的心情是高興還是生氣,她明明就來了,幹麼要藏頭露尾的?

他知道她看到他了,於是伸出食指,對著窗外勾了勾。

躲在蘇鐵後的向晴懷疑地指了指自己,然後像是鼓起勇氣似的,一鼓作氣走到窗邊。

這是第一次,她距離他那麼近,近到能夠看清楚他又長又翹的睫毛,以及褐中帶金的柔順直發,在他的注視下,她覺得自己快窒息了。

「你為什麼要躲起來?」華少傑有些不滿。

「啊?」向晴頭歪了一下。「不是練琴室的人嫌我在這裏會妨礙到你們練琴,所以要我別待在涼亭嗎?」

所以她才移到一旁的蘇鐵樹下啦,瞧,她多會變通啊!

「妨礙?你安靜得像佈景一樣,會妨礙到什麼?」華少傑俊臉微沉。

「可是……不是連你也不希望我在這裏嗎?否則怎麼會那麼多天沒來?」

華少傑有些明白了,可能是他的哪個粉絲不希望她太接近他,所以才「假傳聖旨」,想把她趕離練琴室附近。幸好這小女生呆呆的,人家趕她離開涼亭,她就移到蘇鐵樹下,否則他大概會錯失再見到她的機會。

「我這幾天沒來,是去幫忙別人的演奏會,和你沒有關係。」他簡單解釋。

「所以我沒有妨礙你彈琴,也不會讓你覺得礙眼?」向晴馬上轉悲為喜,似乎這幾天的空等都不算什麼了。

她的反應讓華少傑笑了,這小傢伙真是單純得可愛。「笨蛋!我如果嫌你礙眼,怎麼還會傳紙條給你?」

因為他笑,向晴也笑了,心中的陰暗馬上破出一道光芒,隨即轉為晴空萬里。

太好了,他不嫌她,也沒有氣她。向晴喜孜孜地想。

「你……該不會從我傳紙條給你那天,就每天放學都來等吧?」華少傑好奇。

「是啊。」她回答得理所當然,「我喜歡聽你彈琴嘛!只可惜你這幾天在忙,我都沒聽到琴聲。」

她坦然不怪罪的態度,倒讓華少傑難得的興起了愧疚。「好吧,為了補償你這幾天撲了空,我為你彈一首歌吧,這首歌,從來沒有人聽我彈過。」

他叫她靠近一些,然後轉身面向鋼琴。「我爸媽和學校老師都希望我在古典鋼琴領域發展,但他們不知道,其實我更喜歡現代鋼琴,接下來我要彈的這首歌,旋律很簡單,卻很感人,它的曲名叫『Tears』……」

音樂聲緩緩響起,這是一首帶著淡淡哀傷的曲子,如他所說,沒有什麼絢麗的技巧,整首歌旋律簡單,卻有意無意挑起人心中多愁善感的一面,流洩出欲言又止的感傷,還有優美旋律裏帶出的深層情感,十分動容。

向晴倚在窗邊,眼眶不由自主的紅了,她沒想到這麼單純的曲調,卻能給人這麼大的感動。

她相信自己永遠忘不了這一刻,心儀的白馬王子只為她一人演奏,她也會記住這天的夕陽,那比以往都更紅更美的霞光。

一曲奏畢,華少傑轉過頭來,驚訝的發現她已淚流滿面。

對一個琴手而言,能以音樂感動人心是最值得驕傲的事,她顯然滿足了他這一部份的想望,更讓他有種覓得知音的感動。

「你這個愛哭包。」他微笑,下意識伸出手,輕柔的抹去她臉上的淚痕。

「就……很好聽、很感人……」向晴也不知道自己哭什麼,就是眼下的氣氛,還有美好的樂音,觸動了青春年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單純心弦。「看來你真的很喜歡這首歌,我覺得它雖然不是你彈過的曲子裏技巧最難的一首,卻是情感表現最強烈的一首。」

她不懂音樂,可是她直率的評語卻確確實實說中華少傑的心聲。

他喜歡現代鋼琴,就算彈起貝多芬、莫札特駕輕就熟,那仍不是他嚮往的舞臺。

「有空,就來聽我彈琴吧。我想,我以後會常到這裏來……」他原只是不想少了個粉絲,現在卻對她有了更多期待。和她相處的感覺很舒服、很放鬆,想不到只是多了個她在旁邊聽,卻能讓他琴音的內涵更豐富、更有感染力。

向晴開心的點點頭,這可是她求之不得的機會。

兩人說說笑笑之後,華少傑又開始彈琴,她則在一旁安靜聽歌,漸黑的天幕不是阻礙,反而加深兩人微妙的情誼。

練琴室的門,被人悄悄闔上。

於卉薇已經站在琴室外偷聽許久,心也不斷往下沉。

她決定不能再這樣下去,有些事,必須逼華少傑抉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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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5 00:28:55
第二章

「真的還假的?他叫你有空就去聽他彈琴?哇!好夢幻的感覺喔……」吳小慧一臉豔羨。

但存有少女幻想的她,還是有現實的一面—

「不過夢幻歸夢幻,你可不要以為他喜歡你了。」

「我……我才沒有這樣想!」向晴小臉微紅,就算心裏多多少少有這種期望,但她也知道這機率比被雷劈到還小。「我只是暗戀,能偷偷喜歡他就好,我也不想增加他的困擾。」

現在是放學時間,兩人走在校園中,吳小慧準備回宿舍睡大覺,向晴則要到練琴室旁的涼亭。

「真是這樣就好了。」吳小慧挑起眉。華少傑對向晴另眼相看,基本上已經構成好友幻想的要件,為了避免她陷得太深,她覺得自己有必要敲醒她。「你應該知道,最近學校裏一直謠傳華少傑有女朋友了,只是為了保護她不公開而已,所以你千萬別蹚這渾水,免得被他那群迷姊迷妹仇視,才高一就樹敵無數,最後還傷了自己的心。」

「不會啦。」向晴也聽過這個謠言,心裏其實有一點點失落,不過她很會安慰自己,能在校園裏看見他,聽他彈琴就很足夠了,他那麼優秀的人,自然有更美好的女孩子陪伴他。

「不過,不知道他的神秘女友是誰。」物件是校園鋼琴王子,吳小慧也不免八卦起來。「我猜啊,一定是於卉薇!在學校裏,也沒看華少傑和哪個女生走得比較近,只有於卉薇能和他有說有笑,八成就是她。」

想到之前在練琴室被於卉薇教訓的經驗,向晴不免打了個冷顫。「你說的有道理……」但如果華少傑的女朋友是這麼凶的人,那他未免太可憐了。

「而且於卉薇漂亮又多才多藝,跟華少傑也滿配的,根本是王子公主的夢幻搭配。」說到這個,吳小慧調侃起身邊的好友。「如果華少傑是和你啊……那就是王子和女僕的搭配吧?」

「有那麼糟嗎?」向晴噗哧一笑,不過仔細想想,還真像那麼回事。

兩人說說笑笑的經過音樂班,忽然看到練琴室外站著一群人,吱吱喳喳像在吵什麼。

向晴還沒看清楚,吳小慧已經驚呼,「是華少傑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們去看看!」

二話不說,她便拉著向晴走過去,遠遠就發現人群裏圍著的,是華少傑和於卉薇,前者的臉色不是太好看,後者則是陪著笑臉,像在解釋什麼。

「華少傑學長,我們受不了了,你有女朋友的謠言是真的嗎?你告訴我們,大家才不會一直緊張兮兮的嘛!」某位華少傑親衛隊的一年級女生說道。

「那個女生是誰?條件至少要比我們好,我們才會服氣啊!」另一個高三學姊也不甘願地質問。她本該畢業了,卻因為華少傑入學留級一年,對他的執著非同小可。

華少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忍住怒氣不當場發飆。他有沒有女朋友,幹這群跟屁蟲什麼事?他又有什麼義務要跟她們解釋

最近他有女朋友的謠言不知為什麼甚囂塵上,現在居然演變到逼問,讓他幾乎想撕裂白馬王子的假面具,將跟著他的人全臭駡一頓!

于卉薇很清楚他的傲氣,但她更清楚這是個好時機逼他表態,於是委婉地道:「大家不要激動。少傑會這麼低調,也是不希望女朋友受到壓力,大家如果真的為他著想,就不要一直逼問他。」

由於她之前已經暗示過自己,要他傳出有女朋友的風聲,讓其他人死心,所以她的說法等同間接證實他有女友,華少傑並不覺得奇怪,只是她的餿主意反而造成他進退兩難,令他有點悶罷了。

「可是他不說,我們怎麼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這個人」高三學姊又嗆。

於卉薇無奈地望向華少傑,眼神彷佛在暗示他隨便捏造一個人也好,但她心中有十足的把握那個人會是她,因為這個「女朋友」一直都是她虛構的,也只有她能完整配合他,現在他除了求助身邊的她,還能找誰呢?

如此一來,多了和他相處的機會,再多了女朋友的頭銜,掃除一干礙事人等後,屆時成為他真正的女朋友之路也不遠矣。

華少傑接收到她的暗示眼神,心裏只有煩悶兩個字能形容。自從風聲傳出,他最近已經夠低調了,下課時間都不會亂走,放學也直接到練琴室,想不到還是被這群粉絲堵個正著。

他有女朋友這件事……好吧,或許他潛意識也想試試於卉薇的方法,才會沒有反駁,現在搞到自己騎虎難下,又一時想不到好人選填這個位置……

等一下!銳眼突然瞄到遠遠站在人群外的女生,他唇角勾起,一個想法瞬間形成。

如果一定要找一面擋箭牌,當然要找自己看得順眼、事後又不會帶給他太大麻煩的人,而這個人,似乎自己送上門了。

「別吵了—」他突然開口,讓在場所有人頓時愣住。「我確實有女朋友,所以我不希望大家像以前一樣一直跟著我。」

「那是誰?是誰!」每個粉絲都不顧形象的大聲問,於卉薇則是心都提到喉嚨口了。

「你們能保證,我若說出她是誰,你們能不去找她麻煩,也不為難她?」他可不希望這面擋箭牌太快陣亡。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硬著頭皮點頭,在心裏想:可以不去找她麻煩,但和她「套一下交情」總行吧?

華少傑瀟灑地伸出修長的手指一指,「就是她,站在你們後頭那個小不點。」

所有粉絲都迅速回頭往後看,向晴也做出一樣的動作,可當她發現自己身後沒人,而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時,忍不住怔怔地指了指自己。「我?」

「對,就是你。」雖然在場眾人都因震驚而說不出話,但華少傑已經能感受到四周情緒越來越沸騰,他上前一步拉過向晴,把眾人丟在後頭,逕自和她出了校門,練琴室也不去了。

于卉薇簡直不敢相信,一跺腳,覺得自己顏面全失,轉身進了練琴室,關門時還發出好大的聲響。而所有粉絲們有的歎息,有的憤怒,但也慢慢散去了。

只有吳小慧難以置信地瞪著好友離開的方向,不相信她這樣就被拐走。

「哇靠!王子真的愛上女僕嘍……」

兩人的交往,顯然是向晴一面倒的聽話,而華少傑也很滿意這種「情形」,一轉眼居然過了半年,進入寒假。這種男強女弱的互動極不公平,終有一天她會受不了,吳小慧這麼勸著她。可是向晴儘管也知道,卻就是無法在華少傑面前強硬起來。

華少傑雖然對這段感情有些漫不經心,對她也是若即若離,幸好他對她很好,有時不經意的體貼或信手拈來的小禮物,就能馬上撫平她受的委屈。

有時候向晴也覺得自己真是犯賤,可是她就是不受控制的想對他好,像現在寒假,她雖然回家了,仍從媽媽的櫃子裏偷偷借了一本編織入門,就著上頭的教學打起圍巾來。

過幾天就是西洋情人節了,她在放假前告訴華少傑,會在這個特別的節日送他一個禮物,他雖然不置可否,但她想,收到禮物總是開心的吧?

唯一擔心的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不過她觀察過他的喜好,米黃色他應該不排斥,也很適合他,今年冬天異常寒冷,圍在他脖子上剛剛好。

她不敢打電話旁敲側擊地問,因為忙碌的他總是不在,不像她朋友都不住在同一縣市,一到假期就成了宅女一枚,又或者她怕吵了他練琴,他會十分不耐煩,脾氣好的她雖然不瞭解,但也只能儘量避免,甚至隱忍。

也許就是兩人的條件和個性差了十萬八千里,她才會患得患失吧。她來自只有媽媽的單親家庭,他卻生活在名門世家。雖然是次子,卻因為音樂天份被家族期待,所受到的重視不亞于長子。

所以她接受華少傑的若即若離,也認為是自己不夠好、不夠漂亮,才沒能讓他神魂顛倒……恍了好一陣子,她才又低頭打起圍巾。她一定要加倍努力讓他開心,讓他體會到她的好!

在她數著上針下針的同時,向母已經不知道在門口站了多久。

女兒這次放假變得失魂恍神,突然間打起她從沒興趣的毛線,還常常看著毛線傻兮兮的笑,向母表情微妙地試探道:「晴晴,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打毛線了?」

「啊!」向晴被媽媽一嚇,棒針差點刺到自己。她不好意思地抬起頭,「我、我只是好奇而已……」

「是嗎?」向母走到她房內,在她床沿坐下。

女兒選的毛線若是粉色或紅色之類女孩子的顏色,她可能還有幾分相信她蹩腳的搪塞,但她選擇的是中性的顏色,編織的寬度也不像適合女孩子的,她就非得問清楚了。

「你如果好奇,怎麼不來問媽呢?」她可是編織高手呢!向母狀似不經意地提起從前。「我和你死去的爸初認識的時候,就差不多你這個年紀,當年我也是為了他,才興起學打毛線的念頭。」

「那……媽織的東西,爸喜歡嗎?」這話題勾起了向晴的興趣,也想借此打探一下男人喜不喜歡這種東西。

「當然喜歡啊,這是我的心意,而且當年我也跟你一樣是在寒假織的,還怕趕不上情人節呢!你說是不是?」向母微笑道。

「是啊,現在離情人節沒幾天了!」向晴完全沒察覺母親在套她的話。

「還有啊,為了挑選適合男生的顏色,媽可是困擾很久。」向母按按頭,狀似回憶,事實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女兒身上,「你選的顏色倒是很適合。」

「真的嗎?」向晴笑顏逐開。

看到女兒的單純,向母只想搖頭,不過她還是耐心地諄諄善誘。「適合這種顏色的男孩子,應該是長得比較秀氣吧?」

「嗯!」向晴點點頭,「但這會不會搭起來太娘娘腔?」

「不會的。」向母突然話鋒一轉。「所以,你有喜歡的人了?」

向晴突然語塞,接著小臉漲紅,呐呐的說不出話來。

這反應顯然是她猜到正解,向母直想發笑,只是儘量忍住,免得傷了女兒的心。「還是你交男朋友了?」向晴更是啞口無言,這才反應過來母親原來一直在套她的話,就她這個呆子還傻傻中計。

「好了,我明白了。」向母歎了口氣,「晴晴,你還太年輕……」

「媽!」因為有心理淮備母親不會贊成,她才不敢提戀愛這件事,但母親的語氣很不妙,她急忙扞衛自己的立場。「我知道我在做什麼的,我也不會因此荒廢學業,或者做出什麼錯事,還有那個……那個華少傑是一個好男孩,外表出眾又有才氣,是我們學校的鋼琴王子,還有專屬的練琴室呢!你如果見到他,一定也會喜歡他的——」

女兒慌張解釋的模樣,令向母覺得有些荒謬。她有這麼暴虐無道,讓女兒擔心成這樣嗎?

「你這孩子,我有說不贊成嗎?只是媽不希望你因此影響課業,如果你能兼顧的話,談點小戀愛也算累積經驗。你呀!最大的問題就是對自己沒信心,喜歡窮緊張,累積一點經驗也好,以後才不會呆呆的給人騙了。」向母不住搖頭,「那個華……華少傑是吧?他既然條件那麼好,為什麼會和平凡人家的你在一起呢?他真的喜歡你嗎?」

「媽,雖然他沒有說過什麼肉麻的話,但我相信他也喜歡我的。因為他條件好,身邊圍繞許多漂亮的學姐學妹,但他都不會多看她們一眼,只有我,他會和我說很多話,分享生活中的點點滴滴,也常送我東西……他還說過,一天沒看見我會覺得很奇怪呢!」

「改天帶來給媽看看吧。」向母聽了不禁微笑。

「好啊……」雖然滿口答應,但向晴卻沒把握。華少傑不是她可以左右的人,萬一他不高興她把兩人的戀情透露給家人知道,或者,不想見她母親怎麼辦?

但這種擔心,她只能放在心裏,連對媽媽的笑,都變得勉強。

向母不明白她複雜的心思,卻看得出來這段戀情有些波折,她沒有逼女兒說出來,只期待她能靠自己的智慧和應對度過難關,在情感裏學習成長。

「瞧你呆的,圍巾織得亂七八糟,這裏都少了好幾針!來,媽媽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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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情人節終於到了,向晴理想中的節日,是兩人單獨到外頭遊玩,接著她會把辛苦織好的圍巾送給他,他也會報以一個令她神魂顛倒的俊美笑容,再然後,或許還會發生一些輔導級的親密動作……

不過理想歸理想,她永遠想不到,自己和華少傑的第一個西洋情人節,居然會在於卉薇家裏一起度過。

於卉薇在自家辦了一個小型鋼琴演奏會,但她不挑早、不挑晚,偏偏就挑在情人節這一天,邀請一些和她要好的同學前來欣賞,而學校風雲人物兼白馬王子的華少傑,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向晴其實好想和華少傑獨處,可是她不敢講,不敢自私地讓他為了她缺席同濟的社交場合,更怕她若真的提出要求,被他拒絕,她一定傷心欲絕,所以,即使多了一堆電燈泡也沒辦法了,因此她現在和他衣著隆重地站在於卉薇家門口。

他身上的白襯衫和黑色西裝褲,顯得他挺拔又俊俏,反觀她,已經把衣櫥裏最好看的淺藍色洋裝穿出來了,但站在他身邊,仍像村姑一樣,更別提她手上拎著要給他的禮物,她已經盡力找出最好看的紙袋裝著了,但看起來仍像出門買菜的大嬸

在她歎息的同時,眼前厚重又華麗的門開了,小洋房裏走出幾個人,有的是音樂班或學校同學,有的她不認識,不過個個看起來非富即貴,衣服都相當華美名貴,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於卉薇,一席淺藍色小禮服,顯得青春嬌俏。

于卉薇完全沒看向晴一眼,笑意盎然的一個箭步上前,拉起華少傑的手。「少傑,你終於來了,我們都在等你,怎麼那麼晚呢?」

華少傑沒意會到她完全不把身旁的女友看在眼裏,只以為她沒注意到,便用肩膀示意一下。「我來之前,先去接了她。」這時於卉薇的目光才落在向晴身上,露出若有似無的諷笑。

「喏,抱歉,因為我的音樂會是高級場合,需要特別打扮,你這麼樸素就來了,才會沒看見你。」

「是啊,你還和卉薇學姐穿同一個顏色,但效果未免差太多了吧!」一個和向晴同年的男同學也嗤笑道。

眾人一聽這話,全都嘩笑起來,華少傑看看於卉薇的高雅,再看看自己小女友的簡樸,也忍俊不住。

他原就覺得向晴太過樸素,這種心態來自于他的朋友都是富家子弟,出手闊綽且衣著講究,他就以為身邊的人都應該如此,粗心地沒想到向晴的家境根本無法負擔太過名貴奢華的衣服;而他們這些朋友原就是虧來虧去的,也讓他忽略了他們笑聲中的鄙夷和嘲諷之意。

向晴直發窘,他們的笑聲使她尷尬、覺得羞辱,而華少傑的笑意,更是像將她推入了冰窖那樣令人心寒。他跟著眾人笑,是不是也覺得她讓他丟臉了?覺得這樣寒酸的她帶不出門?

可是她不能問,問了只會招來更多譏嘲,所以她只能傻笑,掩飾受傷的內心。

「嘿嘿,不好意思,因為突然才通知我,我沒有適合的衣服,而且于學姐本來就比我漂亮,不管穿什麼顏色都一樣。」大家笑得更開心了,有的人甚至連他家的狗穿的都比她好看之類的話也說出口,這類刺耳的話聽久了,華少傑也漸漸不耐煩起來。

「夠了,她的衣服不好看,我再買新的給她就好,值得你們笑成這樣嗎?」

向晴還是陪著笑,更覺心酸,可是什麼都得藏在眼眶裏。

他的話並沒有給她多少安慰,她知道他是真的覺得煩,而非替她抱不平。至於買衣服那些話,她聽聽也就算了,他一定回頭就忘,或許她提醒他,他會帶她去買,但她不可能開這個口。

到頭來,他只是換了另一種方式,表達他也看不過去她的寒酸而已。家世背景,果然是磨人的東西。

眾人的笑聲好不容易漸漸停了,於卉薇見向晴被嘲笑得差不多,自己也被捧夠了,才假意打圓場。「好了,大家請進吧,我的音樂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對向晴來說,一場風波驟止,但看著走在前面的華少傑,他那相當自我的思考模式又讓她的心裏隱隱有種風暴才剛開始的不安。

進到小洋房,於卉薇領著眾人來到一個小廳,四周的椅子共有十五張,中間是一架三角鋼琴,牆壁也是特別訂做,專業的表演環境仿佛讓人置身演奏廳。

大家一個蘿蔔一個坑的坐定,最後輪到向晴時,居然沒椅子了。

她尷尬地站在原地,笑容僵硬,不知該怎麼辦。

於卉薇見狀,假意歉然道:「不好意思,因為我的邀請名單上沒有你,你突然出現,所以椅子少了一張。」話說完,卻沒有任何動作,分明就是要她站著。

向晴感覺她在暗諷她這個不受歡迎的人不請自來,但為了和華少傑一起,再加上她的個性不愛與人爭辯,便強笑著搖頭,「沒關係,我站著聽就行了。」

於卉薇挑了挑眉,一副隨便你的表情,但此時華少傑突然起身,把向晴按在自己的座位上。「你坐吧,我站著。」

向晴一臉意外地望著他,完全沒想到他會在這時候跳出來,於卉薇表情更是難看,訕訕地道:「少傑,你怎麼不坐著呢?」

「她坐和我坐不都一樣?」他聳聳肩,覺得沒什麼。

可是向晴卻好感動,晶亮的眼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她和他坐都一樣……所以他已經視她為一體了嗎?向晴頭一回感受到被男朋友疼愛的感覺,雖然不過是小小的舉動,卻足以讓她動容。

於卉薇當然不可能讓華少傑站著,這時候便很識相地「生」了一張椅子出來。

「我請傭人再搬一張來好了,只是這樣就得請大家挪一挪,因為臨時多一個人,麻煩大家擠一點,不好意思。」話說得很漂亮,卻暗地裏再刺了向晴一箭,說她是個多餘的人,不過向晴現在已不在乎她的攻擊了,因為方才華少傑的體貼已融化了她的心,現在她心中滿滿的只有他的溫柔,其他都不重要。

好不容易一群人坐定,於卉薇開始演奏了,便見她仿佛故意炫技似的,彈的都是類似拉赫曼尼諾夫、李斯特等技法繁複音樂家的鋼琴曲。

一連串精采的樂音奏畢,音樂會結束了,在眾人熱烈的掌聲中,于卉薇得意站起身鞠躬,眼光落在向晴身上時,還示威似地多停了兩秒,然而當她目光掃過華少傑時,原本高興的表情頓時有些掛不住。

他的反應沒有特別熱烈,亦無一絲驚喜,只是笑容淡淡地鼓掌,她知道自己程度仍然差他太多,表演時其中一首簫邦的即興曲,就是他曾在無聊練琴時隨手彈出的,那高超的技巧給她留下很深的印象,她才故意模仿他,在演奏會上彈奏,但現在很顯然的,並沒有得到他的認同。

這滿肚子的火氣,看來也只能向一個人發洩了。

「謝謝大家。今天是情人節,大家沒有陪自己的男女朋友,反而來參加我的音樂會,真是太感謝了。我們現場也只有華少傑和向晴學妹一對情侶,讓我們一起向他們說聲:情人節快樂,你們說好不好?」

「情人節快樂一一」眾人高聲回應,再次拍起手來。

氣氛炒熱了,華少傑的笑容顯然也擴大,更表現出於卉薇不獨佔光采的氣度。

向晴意外著她的友善,卻不知道好戲還在後頭。

等眾人掌聲稍歇,於卉薇才笑吟吟道:「今天我一看到向晴學妹,就發現她一直提著一個袋子,那是給華少傑的情人節禮物嗎?」

華少傑有些訝異地望向向晴,向晴只能硬著頭皮點頭,她原想私底下沒人的時候再偷偷送他的。

「那你現在就可以送啦,請華少傑在大家面前拆開,讓我們這些單身的,也一起分享你們的喜悅嘛!」於卉薇惡意地笑著。

她隨便想也知道,依向晴的家境,用盡全力也送不出什麼好東西,到時候被取笑了,是向晴自己的禮物不好,可不幹她於卉薇的事。

「少傑……」向晴求助的眼光望向男友,但華少傑現在是眾人焦點,心想只有他有禮物也頗體面,於是便向她伸出了手。向晴沒辦法,無奈的把禮物遞到他手上,只希望等一下眾人嘲笑時,聲音能小一點。

華少傑緩緩由紙袋裏將禮物拿出,接著拆開外包裝,直到一佗米黃色的編織品出現在眾人眼前,他才好奇問道:「這是……什麼?」

「是……是圍巾啦!」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她已經很努力了,但是第一次織,難免有美中不足的地方。

「你親手織的?」把編織品拉開,華少傑才看出,那真是一條圍巾。

「嗯……」向晴窘到快破表了。

然而一旁看戲的同學們早已笑得人仰馬翻,小莫指著華少傑手中的圍巾大笑道:「天啊,你不說還真看不出是圍巾呢,歪七扭八的……」

「連我家浴室腳踏墊的材質,都比這條圍巾好啊!"

「這哪是圍巾?這是抹布吧!」

于卉薇很滿意這種情形,刻意不出聲讓她被笑個夠。果然,小戶人家就只送得起這種像垃圾一樣的東西,相信華少傑也覺得丟臉,恨不得把那條姑且稱得上是毛巾的東西給扔掉吧?

眾人的戲謔和恥笑,讓向晴尷尬到臉都不敢抬起來。

他們笑的是她,她的自尊傷痕累累,卻不敢替自己辯駁,反而是羞愧地覺得自己讓華少傑沒有面子,也把自己的顏面丟盡。

「少傑……」她小聲呐呐道,「我想你應該不太喜歡,我拿回去吧……」

「送我的就是我的了,不准你拿回去。」仿佛沒聽到眾人諷笑,華少傑逕自把圍巾戴上,這一戴,白馬王子仿佛貶值了好多,眾人也笑得更大聲了。

於卉薇看不下去,自以為是地想幫忙。「少傑,拿下來吧,這跟你不太搭……」

「怎麼會呢?」他的目光掃向眾人,「你們不覺得,就算抹布戴在我身上,也很好看嗎?」

眾人簡直笑翻了,但華少傑依舊一副自戀的樣子,不願把圍巾取下。

這副光景迷惑了向晴。究竟華少傑是真的喜歡她送的東西,還是純粹跟著別人嘲笑她織的圍巾像抹布?在眾人不注意時,華少傑突然在她耳邊低聲道:「謝謝你的禮物,下次有機會,換我給你驚喜。」

他表現得很自然,沒有一絲嫌棄。

至少他收了她的禮物,還願意回禮,這樣……就夠了吧?

向晴很想感動的笑,卻更想放肆的哭。

情人節過後不久。學校就開學了。

新的學期,兩個人都忙成一團,他們的戀情雖然高調,但因為華少傑身份特殊,學校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一切愜意如前,但所有的壓力卻全都集中在向晴身上。

因為和他交往,全校女學生都不太理她,只有吳小慧挺她到底,因為和他交往,導師室、輔導室她不知道跑了多少次,但她不敢告訴華少傑,因為和他交往,她的日子過得患得患失,成績也掉了一大截,可是她心甘情願。

這些,華少傑都不知道,在他飛揚跋雇的青春中,一切都來得太容易,錢、名氣、天份、才華幾乎是出生就擁有,甚至女朋友都是揮之即來,所以不太懂得珍惜,故而當向晴在他獨居的小洋房裏向他明示暗示兼撒嬌時,他全副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電腦上。

「少傑,下星期有幾天連假耶……」清明節加上週末。向晴蹲坐在華少傑的電腦旁邊,眼睛晶亮亮地注視著他。但她像小狗一樣可愛的姿態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仍舊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電腦。

「連假裏,有個重要日子,你記不記得?」就是她的生日啊!

向晴在心裏呐喊。

「唔。」他虛應了一聲。

「你記得?」她開心地拍了一下手。「太好了,我還怕你忘了我的生日,我好期待呢!」他在情人節時告訴她,他會給她一個驚喜,她可是期待了好久。

「我也很期待。」他不知有沒有聽清楚她在說什麼,只是示意她來到電腦螢幕前,「向晴,你看這張照片漂不漂亮?」

「哇,好漂亮的櫻花!」她看著一張張日本的美麗圖片,眼神進射花光,好像櫻花真的在她面前紛飛一樣。

「很美吧?現在日本天氣還很冷,所以這個也可以考慮……」他又找了另一個網站,讓她看上頭的內容。

「溫泉?露天的風景好好,看起來好舒服。」她簡直羨慕死了,從小到大,還沒泡過溫泉呢。

「是啊,泡完澡還有這個。」他移動滑鼠點了點某個鏈結,又出現了其他的畫面。

「懷石料理,我知道我知道,這是一整套的,日本節目常常播。」那種精緻的菜色,看起來很想嘗一下。「去日本的話肯定得享受全部的名勝啊,畢竟這樣錢才用的值啊。」

可是這樣子的話是不是花費會很大,她想跟他過一個浪漫的生日,可是又不想他太破費。

這樣的矛盾,一時令她愣在電腦前,再也說不出話來。

不過華少傑神經大條得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只顧著搜尋自己想要的資訊,嘴裏雖然還和她說著話,但心思完全不在她身上。

「溫泉飯店我想就這一家好了,至於景點,我再多找幾個……旅行就是要自己規劃才好玩。連假再多請個兩天,學校也不敢多說什麼。找的旅行社雖然提了幾個行程給我,但我都不滿意……好了,向晴,你看這樣如何?"

向晴湊上前去,看了看他的規劃,果然行程豐富,所費也不貲。

「但是少傑,我沒有那麼多預算……」她本來想拿出從小到大所有的零用錢,但依照這樣的行程,她大概只買得起來回機票。

只聽見關鍵字的華少傑心不在焉的回答:「預算對我來說,從來不是問題。」

但對她是問題啊!向晴苦笑。「但我不希望你花那麼多錢啊……」

「你這種想法就太小家子氣了,錢沒了再賺就好,但要賞美景、吃美食,就要即時,機會稍縱即逝,你知道嗎?」

「可是我擔心……」

「我都不擔心了,你擔心什麼?」終於把目光落在她身上,他卻看到一張苦瓜臉,還有欲言又止的神色。華少傑突然想到最近看的節目,男人若想女人閉嘴,最有效的一招就是……大手突然往她纖腰一攬,嬌小的向晴立刻失去平衡跌到他的懷裏,他俊秀的臉龐往下一湊,便用唇堵住了她嬌俏的小嘴。

即使兩人已親吻過無數次,向晴仍對這樣的親密接觸沒轍。

「你怎麼老是突然的親人家啊?」向晴羞得紅了臉。

「難道你不喜歡?」華少傑揶揄的說。

「誰像你那麼臉皮厚啊?」

「說我臉皮厚是嗎?我還可以再更厚一點——」他俯下身,再次一親芳澤,這次非親到她道歉求饒不可。

小情侶甜甜蜜蜜的下午就這麼過去了,而向晴雖不敵他的親吻攻勢,心裏卻是甜滋滋的。

他,要帶她去日本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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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連假開始的第一天,華少傑出國了,可是沒帶著向晴。

原來她誤會很大,他從頭到尾都沒說要帶她去日本,一切都是她自我感覺良好,直到他快出國了,她才發現是他們一群富家子弟的豪華旅行團,自然沒有她的位置。

漂亮的櫻花她看不到,豪華溫泉沒她的份,懷石料理想都別想,他的連假早就安排得充實又奢華,徹徹底底忘了她的生日,難怪他都沒問她有沒有護照這件事。

可是至少,也該來通電話吧?

向晴在生日這天,從早上就等呀等,三餐都沒吃,望著電腦上的櫻花發呆。

「喂,有點朝氣好不好?」吳小慧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實在很受不了。「你的心思全擺在他身上了,才會這麼失神,你也要有一點自己的生活重心,別忘了他大我們一屆,以後他畢業了,你該怎麼辦?而且他虛有其表,根本沒有心!你生日他也忘了,自己跑去日本玩,你這麼惦記他做什麼?」

她相信,如果向晴跟他表示她也想去日本,華少傑一定會帶她去,還會替她把錢付了。然而,他應該瞭解向晴不是這種人,她和他交往根本不是圖那些物質享受,但他還是只顧自己玩樂去了,這不是無心是什麼?

「小慧,別這麼說他。我不想約束他,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希望他和我談戀愛時,覺得很自由、很快樂。」向晴很悶,但仍打從心底為心上人著想。

「是啊,有你這種一頭熱的呆子,他能不自由、不快樂嗎?女朋友生日幹他屁事?他玩得開心就好,女朋友因為他被欺負了、被老師罵了,那又怎樣?又沒影響到他的生活。晴晴,你自己好好想想,這叫談戀愛嗎?華少傑根本心裏只有自己,他是吃定了你聽話!」

「可是他也沒有對我不好,他說要給我一個驚喜的……」但是華少傑現在人在日本,要怎麼給她驚喜,向晴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驚喜個屁!有辦法他現在就從日本飛回來,驚喜?驚嚇還差不多。」吳小慧看不下去了,一把將她從床上拉起來。「走,我們女生自己去慶祝生日,不要再等了。」

虧她以前還挺欣賞華少傑的,但自從好友和他交往後,她才體會到華少傑這個人根本不知人間疾苦,過得太自我隨性,要身邊的人自動配合他,講得好聽叫領袖氣質,講得難聽根本是沒有同理心!

向晴沉默了一下,毅然決然地點頭。

吳小慧都這麼義氣地挺她了,她再繼續等待一個縹緲的驚喜,只是辜負好友的心意,不是很笨嗎?「好,我換一下衣服,我們走!」

兩個年輕女孩換好了漂亮衣服,向晴還把頭髮梳得又直又亮,兩個人一起在宿舍附近鮮少步入的咖啡廳裏,吃了一份對她們而言有些貴的簡餐,然後步行到河岸邊的麵包店,買了一個小小的蛋糕。

她們要了一支蠟燭,此時天色已黑,插在蛋糕上的燭光微弱,很朦朧,卻也很溫暖,這是向晴十六歲的生日。吳小慧看著這個孤單的蛋糕,都替好友覺得鼻酸了。明明有男朋友可以一起慶祝,卻還硬裝作若無其事,向晴臉上的笑,要是華少傑看到了,不知道能不能體會和她一樣的心痛?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她打起精神和向晴一起唱生日快樂歌,高中的第一個生日,有男朋友的第一個生日,無論如何都要快樂。

「在吹蠟燭前,你可以許三個願望……」吳小慧話才出口,向晴的笑容立刻變得僵硬。想到向晴此刻必定想起了華少傑,她便有些後悔自己嘴快。「後兩個願望你可以在心裏想就好,不用說出來。」

「那我第一個願望,就許我們兩個以後都能得到幸福。」向晴笑了笑。

吳小慧笑著捶她一拳,眼眶裏有一股熱意。向晴在那麼難過的時候,還能想到自己,這個朋友真是沒白交。

在向晴許完願,吹熄蠟燭的那一刻,兩個女生尖叫一聲,開心的拍拍手,但不知是誰起的頭,淚水突地從兩人的眼中無聲落下。

「向晴,你哭得很醜耶!」吳小慧吸著鼻子糗她,自己也是淚流不止。

「你才醜,是我被男朋友忘了。又不是你,你哭得比我還厲害做什麼?」向晴又哭又笑地想替好友擦去淚水,自己卻鎖不住眼淚,抽噎得更凶了。

她們哭著、笑著,伸手朝對方呵癢。向晴真的很感謝上天沒有徹底遺忘她,給她這麼一個好朋友,在她最難過的時候,陪她一起度過。

分享完蛋糕,兩個女孩坐在河堤上閒聊,此時向晴包包裏響起了手機鈴聲,讓吳小慧愣了一下。

「哇?你還有手機啊?」在這個年代,手機還沒那麼普遍,更別說學生怎麼負擔得起了。

向晴遲疑了一下,才呐呐答道:「是華少傑出國前拿給我的。"

「所以這應該是他打給你的囉?」看來他還沒有徹底忘了嘛,這樣多少有安慰到吧?吳小慧樂觀地想。「快接、快接!」

向晴笑著點點頭,按下通話鍵,她等這通電話,已經等好久了。

「向晴!」華少傑帶著笑意的聲音由電話那端傳來。「你不會相信的,這裏櫻花像雪一樣飛,好美麗啊,我多希望能有一架鋼琴,讓我在櫻花樹下彈,我保證一定能彈出代表作……」

原來,他是打來炫耀他的日本行,不是記得她的生日?

向晴的心都沉了,但她不想壞了他的遊興,只能淡淡回答:

「暖,那很好。」

「還有這裏的露天溫泉,你能想像在雪地裏泡溫泉的感覺嗎?那種忽冷忽熱的感覺實在太刺激了,我以為四月日本應該沒有雪了呢……」華少傑繼續陳述,直到發現向晴一直沒有出聲音,他才覺得反常。「向晴,你有在聽嗎?」

「……有。」她深吸了口氣,才能壓下被他輕忽的那種心酸。

「那你為什麼不說話?發生什麼事了?」他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一直以來她都很熱烈,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冷淡。

「少傑,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向晴的聲音已快掩不住哽咽。

「什麼日子?」他很少被問倒,但這次他真的愣住了,或許有很大一部份,是被她語氣裏的悲傷震懾。

「今天是我生日。」向晴拼命深呼吸,但鼻水一直往下流,眼淚也不爭氣的直落,讓她不斷吸著鼻子,再也藏不住自己哭泣的事實。「在我生日之前,我還有提醒你的……」

華少傑陷入深思,這才想起他在搜尋日本行程那天,似乎真的聽她說過,連假中有一天是她生日之類的,可是他卻沒放在心上。

聽到他長久的沉默,向晴又難過道:「你說要給我一個驚喜的。你忘了嗎?」

華少傑聞言,難得的興起一絲罪惡感,他真是忘得一乾二淨了。以往他何須特別去記誰的生日?何須替誰準備什麼驚喜?一向都是別人為他想、為他做啊!可是這些不能套用在向晴身上,因為她是他女朋友,他必須顧及她的心情。這時候他才驀然發現,自己真的有些輕忽了。他自以為懂很多、很罩得住,其實在愛情的課題上,他根本還是幼稚園程度,要學習的還有很多。

「少傑,你只要跟我說一聲生日快樂就好了。」他的態度已經讓向晴明白。過度期待只是讓自己受傷害,所以她現在只剩下最低限度的要求。

「生日快樂……」華少傑開口了,卻有些沉重,和他方才興致勃勃與她分享的愉悅語氣截然不同。

「謝謝,我收到你的祝福了,你好好玩吧,再見。」掛上了電話,向晴看向好友,不知道什麼時候,臉上的淚已幹了。

「小慧,這是我第一次在他掛電話之前,先掛了電話,算不算有進步呢?」她綻出一個若有似無的微笑,搭上紅腫的眼和鼻頭,顯得十分脆弱。

吳小慧聽完一整段對話,再看好友哀淒的神情,喉頭間一緊,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在人生經歷上,向晴似乎已經領先她好大一步了,但是這種覺悟,似乎很痛。

***

連假過後兩天,華少傑回來了。

向晴如以往一樣到他獨居的小洋房,平和的表情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她生日那天發生的一切,就在她刻意的淡化下沉澱。

但華少傑可不這麼想,向晴一到他家時,他的表情就怪怪的,依據以往經驗,他應該在她一出現時,便開始分享這一飲旅遊有多好玩,可是今天不然,他在她進門後就將她拉到椅子上坐下。

「什麼事?」她莫名其妙的望著他詭異的笑容。

「我在日本買了禮物給你。」他搬出一個約三十公分長的盒子,包裝得精美,日本風濃厚。

向晴的表情難解,「少傑,如果是為了生日禮物,你真的不用……」

「這是我答應你的驚喜,當然要做到。」他信心十足她一定會喜歡。「要不要猜猜這是什麼?"

「穿和服的娃娃?帝王蟹?……性感女星的寫真集?」連猜好幾樣後,向晴投降。「我真的猜不到。」

「真有你的,帝王蟹跟寫真集都出來了,你是不是日劇看太多?」華少傑啼笑皆非,「你打開看看。」

向晴小心翼翼拆開高級和紙包裝,直到打開那個鑲著金線紅底的紙盒,才納悶地睜大了眼。

「這是月曆嗎?」她看著盒裏許多本精美的月曆,雖說上頭的風景照十分優美、日本食物看起來也很好吃,但她要那麼多本做什麼?

「沒錯,這是未來十年的月曆。」華少傑突然認真直視她。「這是我以後十年的生涯規劃,我會把重要的日子都寫上去,以後月曆放你這裏,我們一起看,就不會再忘記了。」

「十年?」向晴傻了,他的意思是,他要再和她在一起十年?

他不會看膩了她,不會和她分開嗎?

「沒錯,十年。」華少傑拿起第一本,「這是今年,你的生日已經過了,但我的生日,還有七夕情人節、耶誕節,我們一定要一起過。」他拿下筆在這三天做下記號。

「第二本是明年,也就是我高三那年,我要舉辦一個畢業音樂會,你——就是我的首要來賓,如果音樂會成功結束,我一定會在臺上大喊你的名字。」

向晴的臉微微熱了。畢業音樂會耶!而且是鋼琴王子華少傑的首要來賓,他還要大喊她的名字,這是何等光榮?也能證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絕對是特別的。

「可是……明年畢業,我就要去美國的音樂學校就讀了。」他的語氣突然一沉。

向晴的臉也隨著他的話瞬間刷白。「你畢業後要出國?那我……」

她還想和他有長遠的未來,他也說了十年不是?怎麼突然要出國?

「我出國,也是為了我們的將來,國內的音樂環境不夠成熟,我要做,就要做最好的。」他繼續拿起第三本、第四本,到第六本月曆,「我估計這時候大學畢業,」他又拿起接下來兩本,「然後,再讓我在美國奮鬥兩年……」

「啊?那我們要分開六年?」向晴的表情幾乎快哭出來了。

「傻女孩!」他沒好氣地笑著戳了下她哀傷的嫩臉,「你畢業後,可以來找我啊!或者,你可以跟我去美國念書,我不介意養你這只米蟲。」

向晴笑了,卻笑得有些苦澀。

他真的想得很美好,他不介意,但她介意啊!她不想什麼都靠他,自己卻沒有謀生能力,也不想帶著一口破英文,到美國那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那再之後呢?」她只能逃避這個問題,只希望船到橋頭自然直。

「當然是回臺灣啦!那時我應該小有名氣了,回來臺灣努力兩年,開創我的音樂事業,這樣剛好十年……」他拿起最後一本月曆,另一手捧起她的小臉蛋,在她櫻紅的唇瓣上輕吻了一下。「第十年……就是我娶你的日子。」

「你要娶我?」向晴表情呆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麼。

原本他的人生規劃裏都沒有她,她已經強顏歡笑了,但最後突然來一記回馬槍,讓她在地獄裏煎熬的心情又飛上天堂,這種強烈的改變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你怎麼能確定……是我?」她真的沒有高攀他的野心,原本也是抱著只在乎曾經擁有的悲觀心情想著至少她曾在他人生某一時期,是他最喜歡、最重視的女生,那就夠了,沒想到他給的驚喜卻是幾百倍、幾千倍。

「唉……我也是萬不得已。」他故作無奈,還歎了口氣。「誰教我一眼就相中你這個小不點,別人我都看不上眼,被你制約了,還怕你哭哭啼啼,害我在日本都玩不下去,你不知道,我圍著你那條抹布去日本,被別人笑得要死,還不敢拿下來呢……」

向晴一聽,眼淚又沖上眼眶,委屈的聲音像蟻子那麼細小。

「對不起……」

「哈哈哈!說你傻你還真傻,我隨便說說的你也信。」他真是被她的單純打敗了,「只能說,我從不懷疑自己的選擇。你的外表或許不是最漂亮的,但你的內心,絕對比任何人都珍貴。我相信十年不算什麼,我們之間一定不會變。」

「嗯,我也相信我們不會變!」向晴用力點點頭,他都這麼說了,她也該對這段感情有信心才對。

「所以,十年後是我們修成正果的日子,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你可以在月曆上把過去的日子劃掉,今天就當作第一天,我們一起做記號吧!」

華少傑執起向晴的手,拿起筆,在今天的日子上劃了個叉。

兩人的幸福,就從這天開始倒數。

***

日子一天天過去,向晴升上了高二,華少傑也要畢業了,他們的七夕情人節、耶誕節,還有華少傑的生日都是一起過的,撐了兩年多的戀情,幾乎要摔破眾人眼鏡。

華少傑到了高三,也開始為自己的畢業音樂會忙祿了起來,「你那個便當聞起來臭不拉幾的,那種東西誰要吃?」明明很香,於卉薇卻搗起鼻頭,像聞到什麼惡臭。「快拿走!」

「我……」她頓時進退兩難:她的便當有那麼噁心嗎?可是為什麼華少傑每次都吃光?如果他只是勉強自己吃,她是不是應該拿走?

華少傑沒有空留意她,方才和於卉薇的合奏他很不滿意,正全心看著琴譜檢討有什麼該修改的,所以根本沒把兩人的話聽進耳朵裏。

「拿走拿走!」於卉薇瞧著她愣愣的樣子,突然揚起一個詭異的淺笑。「算了,你乾脆重新幫「我們」買過好了,記得,我要高級的鰻魚便當。」

「暖……好。」向晴呆呆點頭,基於對方是義務來幫男友的忙,替她買便當也是理所當然。

於是她離開練琴室,用最快的速度到學校附近的日本料理店買了兩個鰻魚便當,即使花掉她這個月近半的零用錢,她也不在乎。

十五分鐘後,她快步跑回練琴室,裏頭仍然傳出斷斷續續的琴聲,這次她輕巧的進門,卻仍打擾到他們。華少傑有些不耐煩。「你一直進進出出做什麼?靜靜坐在那裏不行嗎?」

他根本沒留意剛才兩個女生的對話,只知道自己需要安靜。

「對不起,我……我只是送便當……」向晴舉起手中的鰻魚便當,氣都還喘不過來,「于……于學姐,我買回你的鰻魚便當了。」

「啊?鰻魚?你聽錯了吧,我沒有要你買鰻魚啊!」於卉薇嫌棄地抿嘴,只是這表情沒讓身旁的人看到。「我不吃鰻魚的,不過雞肉料理倒是可以接受。」

「雞……雞肉?」

向晴看向華少傑,而他因為忙著研究琴譜,也懶得管那麼多,大手一揮,「去幫她買吧,我隨便就好。」聞言,於卉薇帶著勝利的目光掃了她一眼,向晴只覺心裏發寒,但還是沖回日本料理店,用她僅剩的零用錢,幫於卉薇買了一個親子飯。

第三次,向晴已極力放輕走進練琴室的腳步。但還是影響到他們。

華少傑終於忍不住回頭大吼,「你搞什麼鬼?要是坐不住,可以請你出去別再進來了嗎?」

「我……我……」被他劈頭大罵,向晴心裏的委屈無限上升,但她卻不能哭,因為現在哭了,他只會更生氣。「是你要我去幫于學姐買便當……是雞肉的……」

華少傑一愣,這才想起來有這件事,不禁有些尷尬自己罵太快了,怒氣才因此稍歇。

但一旁的于卉薇聞到便當的昧道,又有意見了。「你買的是親子飯嗎?我不敢吃半生不熟的蛋,我一向吃照燒烤雞的,你再去買一份吧。」

「她要買什麼就幫她買,不要一直改來改去的,」華少傑真的很煩了。

然而雖然這次他開了口,向晴卻沒有動作,反而表情僵硬無措地站在原地,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

「怎麼?你不想幫我買?」於卉薇尖銳地反問,就是故意刁難她。

「不是……」她很難堪地絞著手,「我……我沒錢了。」

「沒錢了?」於卉薇呵呵笑起來,還很秀氣地掩住嘴。「才兩個鰻魚便當還有一個親子飯,你就沒錢了?會不會太窮酸了一點?」

「我零用錢本來就不多……」向晴頭越來越低,一股屈辱感久久不散。

什麼時候不富裕也是一種錯了?她這樣跑來跑去也又餓又渴,替他們張羅便當卻還要被嫌東嫌西,甚至責駡批評,她究竟所為何來?

華少傑看她快被罵哭,忽然對於卉薇的耀武揚威起了絲厭惡感。再看到桌面上擺著向晴自己帶來的便當盒,還有她剛剛買的兩個鰻魚飯,再加上她手上提的親子飯,他對於卉薇的厭惡又轉移到自己身上。

他不是不懂得檢討,也知道這陣子向晴常莫名成了他的受氣包,他應該儘量控制脾氣才是,只是一忙起來就忍不住,可是現在,她似乎不只是他的受氣包,還成了於卉薇的出氣筒。

他很清楚她是為了他委屈求全,否則大可不必理會於卉薇的刻意為難和奚落。

明明一年前從日本回來時,他才告訴自己要好好待向晴的,但時間一久,習慣了她的好和體貼,就又忘了自己的承諾,反而變得張揚任性。

思及此,他不禁對自己方才的失控感到後悔。

「向晴,不用再去買了。」他突然道。

「但你們都還沒吃……」向晴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是她做得不好,他生氣了?還是他要趕她走?「我、我可以去買的,只是可能要多等一下,我得去領錢……」她驚惶失措地說,不希望自己被嫌棄。

她只是想多幫他一些忙,卻反而扯他後腿了嗎?她,最近好像動輒得咎,做什麼都不對了……

「沒關係,你買的夠多了。」她的著急令華少傑胸口更加悶痛,於是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千元,塞到於卉薇手裏,「卉薇,我們今天練到這裏,你想吃什麼算我的。」

「可是……」於卉薇想說什麼,卻被華少傑打斷。

「今天效率不好,再練也是浪費時間。」說著索性把她由鋼琴椅上拉起,還很「體貼」地將她的書包遞給她。「我還有些地方需要想想,你先回去吧。」

即使很不想走,但於卉薇也知道他的個性,她再留下只是惹人厭,便接過書包,不著痕跡地瞪了向晴一眼後,才不太高興地離去。

練琴室裏,剩下華少傑和向晴兩人面面相覷。

向晴有些畏懼起來。難道她剛才沒買到於卉薇的便當,他要罵人了嗎?還是他要教訓她打擾到他彈琴了?她惴惴不安地等他開口,一段戀情談到讓她畏畏縮縮,做什麼都怕他罵,實在也夠可悲了。她在心裏罵自己沒用,卻又不敢反駁什麼。

華少傑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轉身面對鋼琴,雙手放上琴鍵,一首令人熟悉的樂曲立即竄入向晴耳中。這是……《Teals》他最愛彈給她聽,專屬她的鋼琴曲。

在她難過的時候,在她考試考咂的時候,甚至在她被欺負的時候,他都會彈這首歌,旋律雖然緩慢哀傷,卻總能讓她的心平靜下來。

他在安慰她,她怎麼會聽不出來?

憋了好久的委屈,突然一下子爆發,頓時讓向晴淚流滿面。

他的琴聲像在說她的付出,他看得到,他也不想故意欺負她,或是放任別人欺負她?……他正用他的方式,對她表達歉意

她好像把他想得太壞了,但她原就是個心思敏感的女孩,他的一舉一動影響她太深,所以才會一點風吹草動就如驚弓之鳥;但她同時也是個寬容的女孩,只要對方有回應,只要對方給予一絲絲回贈,她就能不計前嫌,就能無怨無悔。

半晌,樂音停了,華少傑轉過身,不意外地看到她又成了一個愛哭包。

他一手將她拉到鋼琴椅上坐下,輕輕擁住她,直到她的抽噎稍歇,才悶悶地問:「向晴,我對你很不好嗎?」

向晴遲疑一下,才緩緩搖頭。就算有千般不好,只要有他的琴音,只要他仍願意對她好,她都可以忍受。這個回應卻讓華少傑的胸口抽痛了一下。

這個傻女孩,真的這麼喜歡他?他自己都覺得自己不是個好男友啊!

「只是彈一首歌給你聽,你就不計較了,會不會太好說話?」

他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半帶揶揄地道。

「沒關係,我喜歡聽你彈琴,尤其是《Teals》。」她呆呆地回答。

傻女孩、傻女孩,怎麼會傻得這麼可愛,傻得這麼令人心疼?華少傑忍不住輕輕吻了她一下,覺得似乎吻不夠,又再來一個,兩人間的濃情蜜意,讓他感覺身體裏好像有什麼要爆發出來,而平息的關鍵,就在她身上。

他本能地加深了吻,雙手開始在她身上探索,少女的體香刺激他的嗅覺,由領口看進去,那初長成的女性性徵就像誘人的小白桃。引誘他採擷品嘗,他幾乎是不受控制地想要侵入那神秘不可告人的聖域。

向晴完全不知道他在幹什麼,只知道自己喜歡他的溫柔撫觸,那種暈陶陶的感覺很舒服、很刺激。

兩人的熱度不斷上升,華少傑知道快控制不住自己了,可他們還太年輕,再繼續下去,受傷害的絕對是她,所以他的理智逼他住手。

終於,他的探索停止,緊靠在她肩頭不停喘息,拼命壓抑那股由下腹傳來的鼓噪和騷動。年少時總對情欲抱著幻想,他很清楚知道她不會拒絕,但自己絕不能趁此欺負她。

好不容易欲望稍微平息了,他閉著眼睛,突然說:「你彈首歌給我聽吧?」

彈首歌?向晴笑得靦腆,「我只會彈小蜜蜂耶……」

「那就小蜜蜂。」

事實上,向晴連小蜜蜂都是小時候聽人家唱,自己在鋼琴前摸索出來的,和他這種經名師指導的專家截然不同。不過只要他想聽,在他面前丟臉也無妨,於是,她就開始彈奏起來。

很難得的,她居然沒犯一點錯,平順彈完了。聽她彈得呆板單調,華少傑也不禁笑了出來,方才那些旖旎畫面倏地從腦中一掃而空。

「你不要笑嘛!人家已經很努力了。」她紅著臉撒嬌。

華少傑馬上憋住笑。「好吧,你再彈一次,我要聽。」

向晴直視他,確定他不會再笑了。才又開始彈,但這回不一樣的是,在她彈了四小節後,他的雙手突然加了進來。單調的樂音立刻變得豐富好聽,華少傑即興替她的小蜜蜂彈出伴奏和各種裝飾音,和她搭配得天衣無縫。這樣的「三手聯彈」讓向晴很驚喜,她終於不需要羨慕於卉薇,也能和華少傑一起彈琴了,於是她一遍又一遍彈著小蜜蜂,有時候還會頑皮地變成小星星或兩隻老虎,而他當然都能毫不遲疑地跟上。

「你會的挺多的嘛!」華少傑彈得十分盡興,這一刻也突然發現,彈琴就是要這麼快樂,先前他為了畢業音樂會,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了,難怪一直覺得不夠好、不夠完美。

兩人的兒歌三手聯彈持續了好一陣子,這是向晴第一次覺得音樂這麼好玩。也希望這一刻不要結束,能永遠坐在喜歡的人身旁一起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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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5 00:30:28
第五章

華少傑的音樂會,不僅校內師生踴躍參加。還吸引許多外來的慕名者、樂迷、樂評家、音樂家,甚至音樂製作人等,學校的演湊廳根本容納不下,還得在外租用大型演奏廳。

這幾乎是專業演奏會的規模,也因為與會者眾,要不是他給了向晴兩張正中央前排貴賓席的票,她絕對無門可入。當向晴和吳小慧來到會場,看到座無虛席的盛況和會場的專業華麗,兩人皆是膛目結舌。

「真不愧是華少傑啊!」吳小慧驚歎。

向晴可能和華少傑在一起習慣了,對大場面也比較熟悉,比吳小慧早一些回過神來。「我們趕快入座吧,音樂會快開始了。」

因為拿的是前排的票,兩個女生沿著中央走道前進,越往前,投向她們的奇異目光越多,甚至有人皺起眉頭或露出不屑眼光,仿佛在質疑她們憑什麼可以坐到那麼好的位置。

等兩人坐定,幾乎是一起僵在位置上,動都不敢動,因為身旁不善的氛圍令她們透不過氣。向晴更是慶倖自己拉了好友來,否則大概會被這群人嚇死。

「小慧,少傑曾經說,如果他的音樂會成功了,要在臺上大喊我的名字,我現在開始覺得不妙了。」

吳小慧聞言,這才放鬆一些。吃吃低笑起來。「你現在要逃也來不及了。」

燈光暗下,音樂會即將開始。

一片寂靜中,一連串的樂音突然響起,華少傑大膽地以高難度的《彼得洛西卡》開了頭,沉重的紅色布幕從舞臺升起,豪邁又創新的詮釋為音樂會帶來一個完美的起始式。

向晴著迷地看著臺上的男友,他穿著一襲白色西裝,坐在黑色三角鋼琴前,黑與白的對比,既強烈又迷人。當他結束《彼得洛西卡》,二話不說又接下去另一首《雨果即興曲》,現場氛圍頓時轉為輕快、愉悅!

這就是音樂的魅力,讓人感同身受,華少傑一首接一首,彈到激昂處,每個人都挺直背握緊拳頭,當樂音落下轉為平緩,緊繃的身體也會隨之放鬆。當他頑皮的突然停止,又在大家意想不到的時刻敲下下一個音,大家臉上都露出笑意,而當一連串的滑音結束,他站起身向大家鞠躬時,現場的掌聲幾乎震翻屋頂。

「向晴!」吳小慧突然拉拉好友,低聲在她耳邊說道:「于卉薇學姐上臺了……」

向晴還沉浸在感動之中,突然看到於卉薇由後臺出現,和華少傑站在一起時,也是一愣。

而當華少傑向大家介紹於卉薇,兩人在臺上接受眾人鼓掌,好像婚禮上接受眾人祝福的模樣,更讓她心裏不舒服。但她告訴自己,他們只是合作四手聯彈,吃這種醋未免太無聊。所以她向面露擔憂的吳小慧淡淡一笑,表示自己不介意。

臺上兩人坐定,苦練已久的四手聯彈隨即展開,這一次,他們的合作幾乎完美無缺,向晴完全聽不出來那日在練琴室外感受到的違和感,可見華少傑確實下了不少苦功,這段表演也掀起音樂會的高潮。

向晴很羨慕,也有些苦澀。她確實差於卉薇太多了,於卉薇能和他並駕齊驅,她卻幫不上他什麼忙,在他練琴陷入苦惱時,也只能在一旁擔心。她想起那日和他一起「三手聯彈」小蜜蜂的事,雖然現在的她在私下請教音樂班同學兼苦練下,已經能雙手彈出初級的拜爾樂曲,卻依舊連華少傑的衣角都構不上。

但她仍替他感到驕傲,當他和於卉薇彈奏完畢,起身接受眾人鼓掌時,她覺得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下。不管是不是錯覺,她寧可相信他注意到她了,她應該給予他最高的喝采,而不是在台下自怨自艾。

華少傑接著又彈奏幾曲,最後在簫邦的「離別曲」中,音樂會完美結束。

「謝謝大家。」

在他向大家鞠躬時,布幕後突然走出一對中年夫妻,男子喧賓奪主地對台下眾人道:「感謝各位今日光臨小犬的音樂會,他能有今日成就,除了他天資優異,更是我們夫妻苦心栽培……」

原來是華少傑的父母啊……聽著華父自吹自擂自己的兒子有多棒,他們夫妻又是花了多少時間和精力讓兒子學習音樂等等空泛又突兀的話語,令向晴和吳小慧都傻眼了。

這是華少傑的音樂會吧?他才是主角,他的父母在這時候出來搶鋒頭也就算了,還一副都是自己功勞的樣子……向晴不由望向華少傑,果然在他臉上看到幾分不屑的冷笑。

她知道他的驕傲,他苦練鋼琴、力求完美,他父母卻只注重自己的面子,見他帶著譏嘲的神色,她在心裏替他難過。待華父的演講終於告一段落,大家以為要結束了,卻見他又說道:「另外,我還要特別感謝——」華父伸手指向幕後,「于卉薇同學,謝謝你的協助。」

於卉薇捧著一束花走了出來,將花獻給華少傑,在臺上和他來了個擁抱。

此時,華父突然出人意表的宣佈一個消息,讓台下觀眾全訝異的倒抽一口氣。

「另外,我要在這裏,向所有關心少傑的人宣佈一個好消息。」他張開雙手,意氣風發。「少傑已經錄取美國寇帝斯音樂學院,畢業後即將前往就讀。」

美國寇帝斯音樂學院是世界知名的頂尖音樂學院之一,全校學生不過一百多人,但都是來自世界各國的精英,而學校的宗旨,就是培養最優秀年輕的天才音樂家。

向晴卻笑不出來。他要走了?錄取一事他完全沒告訴她,讓她跟眾人一樣同時在音樂會上從他父親口中得知,他究竟將她擺在哪里?

在現場所有人替他歡呼時,於卉薇也石破天驚地開口。「我也申請了費城的音樂學院,畢業後會和華少傑一起過去,請大家為我們祝福。」

歡呼聲更大了,華少傑的母親甚至笑眯了眉眼,牽起於卉薇的手,一副把她當准媳婦的寬慰模樣。

華父也欣賞地望了於卉薇一眼,再對著台下觀眾道:「謝謝、謝謝大家,我們華家一向以傳承音樂藝術為己任,最欣賞的就是像卉薇這樣家世好又有才華的女孩子,她能到美國和少傑一同互相勉勵學習,那是再好不過了。」

華少傑仍沒有說話,臉上甚至出現煩躁。他知道向晴坐在台下,但他從來不想讓她聽到這些東西。

果然,臺上這一幕幾乎讓向晴心碎了,看他們四人站在一起,華少傑的父母顯然也和於家有相當交情,還笑容滿面地交談,並替兒子擁抱于卉薇。難怪華少傑從來沒提過要將她介紹給他父母,兩人家世如此懸殊,他現實的父母絕不可能喜歡她的。

看來她就算擠破頭,也打不進他的圈子吧?依她單親家庭的背景,再加上沒什麼音樂細胞,怎麼努力都追不上他,難怪學校裏他的女粉絲對她那麼有敵意,因為連她自己都開始覺得,她好像真的配不上他……他的世界裏,除了在學校和她有交集,除了他願意讓她知道的,其他的她一概不瞭解,他應該也清楚這一點。

那麼,兩人的十年之約,是真能修成正果,還是他一時興起的遊戲?

音樂會圓滿成功,向晴知道自己應該為華少傑感到開心,反而陷入更深的自憐。幸好他沒有當場大喊她的名字,否則她應該會被他父母直接踢出音樂廳大門吧?

吳小慧知道她的心情,但當然不可能在此時戳破她,只能暗自歎息,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被男友忽略了,被眾人排擠了都沒關係,還有好朋友在啊!

臺上台下兩樣心情,最後,舞臺上的布幕落下,緩緩掩去臺上四個人的身影,向晴的心,仿佛也被重重的簾幕壓在底下喘不過氣。

相較於她的低落心情,觀眾席卻由靜謐轉為熱烈,人人都喊著安可,足見華少傑的音樂有多麼吸引人。須臾,布幕再度拉起,現場馬上陷入瘋狂,只見臺上只剩華少傑一人獨坐鋼琴前,等待眾人靜下來後,他落下第一個琴音時,向晴發現自己心上的簾幕,又被輕易地撥開一小角,為了這一絲卑微透進的光線,她幾乎要哭了。

這首歌,是她最熟悉的《Teals》,他終於還是用他的方式,在臺上大聲喊出她的名字。

***

在向晴升上高三這一年,華少傑出國了。

他並沒有多解釋什麼,很瀟灑地飛走了,不過他教會她如何使用電腦視訊,讓她可以在每天晚上,和美國那頭的他聊上幾句。

因為有考大學的壓力,向晴課業繁重,每天都有考不完的試、讀不完的書,但她仍堅持每天晚上守在電腦前,就怕他突然興致一來上線,她卻不小心錯過。

「天啊,你比苦守寒窯十八年的王寶釧還要堅貞啊!」吳小慧真是看不下去了,以前對華少傑白馬王子的幻想,早在他一次次對向晴的無心下而破滅。

「你怎麼受得了他輕忽的態度?用幾本月曆就想把你騙得死心塌地,每天坐在電腦前等他?明明自己就和於卉薇在美國搞暖昧……」

「我相信他,小慧。」是真的,因為到目前為止,她只看到於卉薇單方面向華少傑示好,華少傑對她一點比不熱絡。

「唉,你就是標準的‘愛到卡慘死’,他根本不值得你這麼死心眼,你能不能多為自己想想?」吳小慧只能搖頭,「每次都是你等他視訊,他有主動過嗎?家裏那麼有錢,連國際電話都不曾打一通,他根本不在乎嘛!」

向晴卻不這麼覺得。「小慧,你知道嗎,華少傑去的那所頂尖音樂學院,學生都是音樂界的傑出人才,他必須很努力用心,才能和別人並駕齊驅,所以我並不想吵他,也不想在這時候逼他,只要他過得好,能實現他對我的諾言,那就夠了。」雖然這陣子華少傑因為壓力有些情緒化,但她都能夠忍下來,「而且,我自己也有努力哦,我請音樂班的同學教我彈鋼琴,現在已經進階到拜爾中級了呢!」

吳小慧一聽,噗嗤一聲笑出來。「是啊是啊,為將來當華太太做準備嘛!只是你這樣一廂情願,愛他勝過自己,萬一受傷了,會很痛的。」

「才不會!」向晴不依地想打她,兩個女孩笑著嘻鬧,突然電腦發出提示音,華少傑上線了。

「小慧,他上線了,我不能陪你了。」向晴急忙回到電腦前。

吳小慧白了這個重色輕友的同學兼室友一眼後,識相地出了房門。

「向晴。」華少傑那邊是早上。但他看起來卻十分疲累。

「少傑?」看到他的樣子,她嚇了一跳。「你怎麼了?好像很累的樣子?」

「我練琴練到早上,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彈不好,我的指導教授還罵我,把我趕了回來……」他皺著眉頭,一臉痛苦,「我覺得很煩、很沮喪,為什麼彈鋼琴本來是很愉快的事,到這裏全變樣了……」

「你要相信自己,你是鋼琴天才啊!」向晴安慰他,卻剛好踩中他的地雷。

華少傑冷哼一聲。「天才?在臺灣是音樂天才,在這裏只是個屁!比我厲害的人太多了,即使我拼命追趕也不一定趕得上,你不會懂我的壓力。」

她確實不懂,但看他這樣,她也很難過。

「少傑,你放鬆一點吧!既然教授都叫你回來了,你就好好睡個覺,吃飽一點,把自己的狀況調整到最好,再去練琴……」

華少傑卻不領情,口氣很差地打斷她,「廢話!教授叫我回來,可見他覺得我跟不上,你知道嗎?跟不上又不讓我練,這不是存心整我?你只會說風涼話,要不你來這裏上課看看,就知道這裏是多難熬的地方……」

向晴幾乎對他沒辦法了。每飲視訊,等到的都是一連串的抱怨和灰色思想,讓她覺得很無力,卻又沒辦法幫他,只好每次都成為他的出氣筒,卻又不能生氣反駁,最後連她的心情一起拖垮,讓她對他的視訊總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少傑,和別人比,是比不完的,你要告訴自己,適當的壓力也是一種磨練,只要能撐過這一段,不知道以後會比別人優秀多少,所以千萬不要放棄,你的敵人是自己,不是別人……」

或許他在臺灣真的太順利了,沒受過挫折,才會一到美國就兵敗如山倒,但她相信,有天份就是有天份,不會因任何因素抹滅的。

「算了算了,你只會唱高調!」華少傑聽得煩了。她說的道理他都懂,但用說的多簡單?他要真的做得到,還需要聽她羅唆嗎?

此時,華少傑的房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女性的呼喚聲,向晴聽得出那是於卉薇,心裏不由得一緊。

「是卉薇學姐嗎?」為什麼一大早於卉薇會在他那裏?她想問清楚,又不敢表達她的醋意。只能保守地問。

「嗯。」華少傑淡淡回應,不準備解釋什麼。「我們要去吃飯,不說了。」

在他撂下結束的話前,向晴看到一隻蔥白玉手伸到螢光幕前。接著畫面就變為一片漆黑。

那是於卉薇的手吧?她似乎很自然就走進華少傑的房間,不必問就可以直接關掉他的電腦。

那為什麼身為女朋友的她,和他說話時要戰戰兢兢,擔心一句話說不好就惹他生氣?為什麼以前進他房間都要先敲門,等他允許才能進,而於卉薇卻不用?又為什麼在他煩到極點時,寧可和於卉薇去吃飯,也不願和她聊天……向晴不敢想下去,因為再想,她一定會開始鑽牛角尖。這種讓自己痛苦的思考方式,她不願意嘗試。

因此她從抽屜裏拿出他送的月曆,在今天的格子上劃下一個大叉。

倒數他回來的日子,倒數幸福,她要自己相信他的承諾。

***

自從華少傑畢業後,練琴室就鎖了起來。

這個地方,學校還沒決定要怎麼利用,所以就空了下來,一切保持原狀。先前華少傑給過向晴練琴室的鑰匙,從此這裏成了她的秘密基地。

放學後,她一個人來到練琴室,從鋼琴椅下拿出一份琴譜。

這是Daydre's的名曲《Teals》的琴譜,她把譜放在譜架上,右手照著譜上的旋律,慢慢學起來。

先把右手練熟了,再換左手,最後雙手一起彈,這是音樂班同學教她的法子。

幸好《Teals》這首曲子不難,即使是初學者,努力練一下,還是有可能練成的。

單調的琴音中,有著她滿滿的思念,還有落寞。她和華少傑的感情似乎因為距離而慢慢改變,她總覺得,他對她越來越不耐煩。

安慰他的話語,被他說是唱高調;他提到學習上的問題,她完全沒辦法替他解決;她癡癡等待他上線,卻好像浪費他的時間,怎麼做都不對。

再兩個月就要聯考了,這是她人生中很重要的日子,但她不但不能在他身上得到慰籍,還得留心他的情緒,她覺得自己已無計可施,忍耐到了極限。

所以今晚,她不等他了,讓他鬆口氣,也讓自己放個假。

《Teals》的樂音仍是那麼哀傷,哀傷到讓人想掉淚,不知道什麼時候,向晴已經淚流滿面。

她想到他和於卉薇的暖昧,即使她再怎麼信任,還是會有芥蒂,他卻從不費心解釋;她又想到他們的十年之約,還有好長的時間要等待,他卻再也沒有提過那個承諾。

她何嘗不知道自己有多弱勢?何嘗不清楚自己被虧待?可她能怎麼反應?如果把一切說破,什麼未來、什麼承諾皆會成空,所以她只能默默承受他的日漸冷淡。

淚水還是不停地流,她卻沒有停止彈奏,彈了一遍又一遍,仿佛這樣彈著,他和她的聯繫就不會斷。

因為這首歌,是他帶給她的。

***

美國,七十六號公路上,一輛紅色跑車飛馳著。

鋼琴對華少傑來說,已經成了壓力,而不是興趣,現在他發洩壓力的方式,只有飆車。

於卉薇坐在副駕駛座看著他。她千里迢迢追他追到美國,還每天到宿舍找他,想不到這傢伙依舊不時和他的小女友視訊,無視於她的付出。

她只能一直旁敲側擊,但他就是不為所動,她幾乎要懷疑他究竟是裝傻,還是神經真的那麼大條了。

「少傑,你最近好像很煩。」身為一個貼心的紅粉知己,她按捺住內心對他的渴望,開始另辟話題。

果然某種程度上,於卉薇很瞭解他。華少傑滿心的煩悶一下子全傾洩出來。

「很煩,琴怎樣都練不好,好像鬼打牆似的,教授不瞭解我的感受,只會一味指責,同學也沒幾個親近的,每個都驕傲得自以為是神,只有那個拉小提琴的道頓還可以……」

「沒錯,我明白你的感覺。」於卉薇大表贊同,她進的雖然不是名校,但同濟間的競爭並沒有比較少。「以前覺得彈鋼琴很炫,現在在眾人面前彈琴,只有壓力,居然開始害怕起來……」

兩人因為背負同樣壓力,又處在類似環境,能聊的話題自然多了。

直到彼此都滿足地發了一頓牢騷後,於卉薇才試探地問:

「你不是常和向晴視訊?這些煩心的事,你沒告訴她嗎?」

「她不會懂我的感覺,有時候和她談這些,感覺像對牛彈琴似的。」說到這裏,華少傑一歎,「不過我因為很煩,偶爾會把氣出在她身上,也虧她脾氣好,才受得了我。」

「是嗎?說不定是她少根筋,不懂得安慰你吧。」在這點上,於卉薇自認強過向晴很多,像那種平凡的人,不會懂天才的痛苦。「少傑,你記不記得,當初你會‘欽點’向晴做你的女朋友,是想拿她當擋箭牌,但現在都畢業這麼久了,應該不需要擋箭牌了吧?我看你也沒有很喜歡她……」

「你錯了,我很喜歡她。」他一口否定她的推論,「或許大家覺得我們不配,或許以為她是我的擋箭牌,我承認一開始連我也這麼想,但交往久了,我知道她的善良貼心,她也是唯一不會給我壓力的人,我很喜歡她,非常非常喜歡。」

「但她一點也幫不了你……」於卉薇仍是不相信那說長相沒長相、說才華沒才華的女孩會得到他的青睞。

「我需要她幫我什麼?」華少傑苦笑,「我希望她過得好,我就覺得開心了。可是我也知道自己總是控制不住情緒,還會把氣出在她身上,而讓她難過,我又會對自己更生氣……總之,這簡直是惡性循環。」

「你何必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呢?」說到底還不是為了向晴,於卉薇一想到就不舒服。「你父母也不知道她吧?我猜他們應該沒辦法接受她的家世。」

「因為我對她不夠好,就會更想彌補她。」他突然說起一個秘密,連向晴及他父母都不知道的秘密。「我當初會選擇寇帝斯,就是因為這所學校提供全額獎學金。我不想欠家裏太多,我要證明靠自己也能闖出一片天,以後我才有本錢向家人爭取,和向晴安心的在一起。」

向晴向晴向晴,他心裏只有她就對了!

「你口口聲聲為她打算,那我呢?」於卉薇忍不住生氣。

「你?」

「向晴不過是運氣好,在那個時間點經過,才會被你欽點。可是一直陪在你身邊的人是我啊!」心一橫,她索性豁了出去。「我可以和你一起切磋琴藝,她行嗎?當初表演會上幫你四手聯彈的是我,你要出國學音樂,陪你來的是我;在你壓力大時,唯一能體會你壓力、提供安慰的是我,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你卻只喜歡向晴,你把我放在哪里?」

「你是我的好朋友啊,卉薇,這和向晴不一樣的。」他有些明白她的情意,但他真的無法喜歡她。

「可是我也喜歡你呀!」於卉薇激動起來,「我會輸給向晴嗎?我敢說,我比任何人都喜歡你,為什麼你不考慮我?」

「我們太相似了,一樣的驕傲,一樣的出色,又一樣的固執,若我們在一起,只會硬碰硬,碰得滿身傷的。」他搖頭。「卉薇,你冷靜點。」

「我不要冷靜,我要你選一個!」於卉薇眼眶都紅了,她都放下身段主動告白了,為什麼他還不接受?「向晴根本配不上你,少傑,跟我在一起吧!我保證我會一直愛著你,你母親也很喜歡我不是嗎……」

她衝動地一直搖著華少傑的手臂,令他駕駛時受到很大阻礙,連忙開口制止。

「卉薇!你不要這麼激動,我在開車……小心!」

在他稍微分神,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之際,眼前刺眼的遠光燈令他一時無法反應,待勉強看清來車後,違規越過中線的來車已經太過逼近,他急忙一打方向盤,但已來不及了——「砰」的一聲,強大的衝擊力令華少傑的跑車旋了一百八十度,並滑行好一大段距離。

華少傑的最後一絲意志只有:完了!他的向晴,他的未來,或許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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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晴晴,明天要聯考了,你要早點睡,不要再看書了。」向母無奈地站在女兒房門口,看著她一邊讀書,一邊還開著電腦,真不知道有沒有在用功。

「我知道。」已搬回家的向晴合上書本,但並沒有關電腦的意思。向母知道女兒的男朋友已經出國,所以女兒會在晚上和他視訊聊聊天,但明天都要聯考了,停一下不行嗎?

不過她也知道女兒外表雖柔弱,卻有她固執之處,所以不逼她。「今天不要等了吧,我看他好幾天沒上線了,說不定是想到你要考試,所以不吵你。」

「媽,我再等一下下,他沒出現我就睡了。」向晴向體貼的媽媽一笑。

少女情懷總是詩啊!向母搖搖頭,無奈地離開,只是身為人母。她漸漸地不喜歡華少傑那個男孩。

呆望著電腦,向晴心裏充滿期盼與不安。已經快一個月的時間沒見他上線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考試,正努力準備?還是真如母親所說,是怕吵到即將聯考的她?

不過在考試的前一天,她多希望他能出現一下,給她一個考試前的祝福,讓她更有勇氣迎接明天。

腦子裏還在胡思亂想,電腦那端突然有人上線,她回過神來,笑吟吟地開啟視訊畫面,出現的卻是她想都想不到的人。「于……學姐?」她愣了一下,「怎麼會是你?」

「很意外嗎?」於卉薇一臉冷笑,「我還以為你早該知道了。」

「知道什麼?」向晴一頭霧水。

「華少傑早就跟我在一起了。」於卉薇的笑容充滿示威意昧。

「但他怕你太死心眼,會對他造成麻煩,所以才一直沒有告訴你。不過我可受不了,才會跟你攤牌。」

向晴簡直傻了,她沒聽錯吧?他和於卉薇在一起?那他給她的承諾呢?他為她計畫的未來呢?兩人一起倒數的幸福呢?不,她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華少傑不是那種薄幸的人,他要她等他,那認真的態度絕不是開玩笑的。她一定要相信他,不能被於卉薇三言兩語給挑撥!

「學姐,你不要亂說,少傑不會這樣的……」

「是嗎?你不覺得他對你越來越冷淡了嗎?」於卉薇對他們兩人的互動了若指掌,要抓出漏洞還不容易?

「還有,他好幾天沒上線了吧?因為我不希望他和你再聯絡,否則我怎麼有辦法在他房間和你視訊?所以今天由我來告訴你,希望你以後不要再纏著他。」

她說的一點也沒錯,向晴完全無法反駁,可是對男友的信心也不是那麼輕易能被摧毀的。「我要親自聽他說。」

看得出她在動搖,她冷哼一聲。「哼!不見棺材不掉淚,你可知道,當初高中的時候,就是我建議他找一個擋箭牌。讓纏著他的女生死心。他是不希望我成了全民公敵才選擇你,你不要以為自己有多特別。」

她的話幾乎讓向晴崩潰。華少傑確實有提到一開始是找她當擋箭牌……難道她堅信了三年的情感,奉為聖旨的他的話,到頭來仍是一場騙局?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然而,於卉薇的下一個動作,徹底摧毀了她的信念。

鏡頭被於卉薇調整一下。華少傑的臉突然出現在她眼前,眉頭深鎖,嘴也緊抿,不發一語。

向晴注視著他,發現他瘦了,表情也有說不出的痛苦,更重要的是,他看她的眼神不同了,好像在注視一個陌生人般,仿佛和她視訊是多麼令人厭煩的一件事。

他是否也在掙扎?掙扎著對兩個女生的感情?否則他臉上透露出的哀傷是怎麼回事?

「少傑,」向晴放輕聲音,她怕太大聲,會連那一點點冀望都被嚇跑而幻滅。「于學姐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和她在一起了?」

華少傑深吸了口氣,想要說些什麼,卻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只淡淡道:「向晴,我們到此為止吧。」

「為什麼?只因為我不能陪你嗎?」隱忍已久的淚終於落下,她覺得心裏好痛好痛,胸口緊縮到快要窒息了。「你忘了你的承諾嗎?你答應過十年之後要娶我的……」

「我說的話我都記得,可是向晴,我們走的路越來越不同,我沒有信心繼續下去,也不想繼續下去。」他仿佛狠下心,說的話一點也不留情面。「反正你也不能幫我什麼,我們距離這麼遠,那種兒戲似的承諾只是束縛彼此,你就當我開玩笑,把它忘了吧。」

玩笑?近三年的感情,竟換來他一句玩笑?緊咬下唇,向晴怕自己哭得太大聲會引來母親注意,但是心裏的震驚和激動讓她太過用力,嘴唇都快被她咬破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殘忍?我一直很相信你,我現在幫不了你,不代表未來不能,我從不覺得承諾是一種束縛……」

「不要再廢話了!」華少傑看似失去耐性,吼了一聲,「可是,我碰得到你嗎?我的壓力你懂嗎?你不行,所以說什麼都只是空想。總之,我以後不會再找你,你也不用再等我回去,就當不認識我這個人吧。」

為什麼?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摧毀她的夢想?向晴哭到不能自己,一閉上眼就想起他曾有的溫柔體貼,而他送她用來倒數幸福的月曆,此刻也成了最大的諷刺。

所以,真的結束了嗎?

她抽噎著,壓下喉頭的酸楚和不甘,斷斷續續地問:「少傑,我最後只問你,這三年來,你真的喜歡過我嗎?」

華少傑直視著她,晶亮的眼仿佛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沉默,仿佛對她,他已經無話可說。

在他無情關上視訊的那一刻,向晴再也忍不住傷心的沖回床上,用被單蒙著頭,在被窩裏崩潰大哭。

她好難過、好痛苦,幾年來的委屈和隱忍,交雜著他和她之間曾有的甜蜜和誓言,在胸口大力激蕩拍打,那幾乎要衝破心臟的悲傷,讓她幾乎承受不住。

太不合理了,這一切沒有預兆,來得太突然,太沒有道理,甚至連他的理由,於卉薇的譏諷,在她看來都如此突兀不真實,究竟是她太笨想不透,還是他們這群優秀的人我行我素慣了,根本不在乎她傷心難過?

無論答案是什麼,三年的初戀,都在此刻劃下了句點。

六年後。

向晴在月曆上劃下大叉,這已成了她每天的習慣。她又將月曆翻了一頁,開始記錄下個月的行程表。

「小翔排在一、三,美莉是二、四下午,還有晚上有中級班的課……」

向晴突然住了口,目光直直瞪著月曆上的某個格子,上頭有著龍飛鳳舞的字跡。

從她拿到月曆起已經六年了,而下個月,恰好是華少傑預定要回臺灣的日子。

那年他說,讀完大學四年,再讓他在美國奮鬥兩年,他就要回臺灣發展他的事業,然後再過兩年,兩人結婚。可是,自從他和于卉薇向她攤牌的那天起,她便再也沒見過他,他就那麼無情的從她生命中消失,也改變她人生的道路。

因為當年那通擊潰她的電話,她聯考考砸了,於是她改變努力方向,專心朝音樂發展,因為他讓她對音樂有了興趣,更有了野心,決定從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爬起來。

由於十幾歲才開始學琴,她花了比別人多數倍的時間努力,最後終於考上藝術大學音樂系,畢業後成了一位鋼琴老師,除了在音樂教室上班,還有自己的家教學生。

她現在有自信和華少傑四手聯彈了,更有自信自己的琴藝走到哪都不會比別人遜色,然而那個人,卻消失了。逸出一聲歎息,肩膀突地被人一拍,嚇了她好大一跳。

「小慧?是你啊!」向晴沒好氣地拍著自己胸口。好多年過去,兩人依舊是超麻吉,她甚至在出社會後,向吳小慧的母親租下一間小套房。

二樓是她住的小套房,一樓則是吳小慧母親開的音樂教室,由吳小慧擔任櫃檯,非學生上課的時間,吳小慧便上來二樓和她哈啦。

望著好友手上的月曆,吳小慧翻了個白眼。「你又在想那個賤男人了?」

「我才沒有想他呢!」她有些心慮地辯解。「我只是在做下個月的規劃。」

「那幹麼用他送的月曆?拿來我撕掉好了。」吳小慧作勢要拿,又被向晴閃了過去。

「我已經寫好下個月的行事曆,你把它撕了,我不是白寫了?而且有現成的月曆,不用白不用,不必特地為了誰撕掉啦……」這話半真半假,是向晴用來說服自己的理由。

「算了吧,我還不瞭解你?」吳小慧搖頭,「你這個笨蛋就是死心眼,這麼多年了,還忘不了那個無情的男人。」

「至少我變得堅強,懂得為自己而活,不再隨便栽進愛情裏,也不那麼自卑了。」她終究沒有否認好友的話。「而且過去我也有錯,我太委屈求全,忘了愛自己,只會一味自怨自艾,不善溝通,現在我不怕回憶不堪的往事,甚至敢面對它,這不也是一種進步嗎?」

「是啊。」吳小慧見她認真的樣子,不由笑開。「一般人要像你一樣,早恨死鋼琴了,就是有你這種執著的笨蛋,居然能從音樂白癡變成鋼琴老師。」

「我也算找到自己的一片天啊。」現在擁有的一切,可是她努力得來的。

「那如果你又遇到華少傑了呢?」吳小慧追問,「你的天不會就塌下來了吧?」

「我……我不知道。」她的表情有些迷惘,有些無奈。「其實當年的分手,我還是覺得很不真實,總覺得事有蹊蹺,只是我告訴自己別再想了……」

「算了算了,想這麼多幹麼?總之那個負心漢消失很多年了,出現的機率很低,再想他做什麼?把握現在比較重要……」

說到這個,吳小慧突然想到一件事,興沖沖的到樓下拿了一份報紙上來。「對了,向晴,你知道這個消息嗎?」

「什麼消息?」她湊了過去。平時看報紙她除了副刊和影劇版,根本不會注意其他新聞。

「就是這個啊!」吳小慧指著一則報導,「美國名小提琴家道頓來台表演,而且他要甄選臺灣鋼琴家和他一起合奏,還有機會參與他的世界巡迴演出呢,怎樣?有沒有興趣?」

和美國知名的小提琴家合奏?世界巡迴?那是多大的榮幸。向晴聽得雙眼發亮,不過一想到對方是國際知名的音樂家,不由得感到惴惴不安。

「有興趣是有興趣,但我行嗎……」這種事不論是誰,大概都會先自我懷疑一番。

「向晴。」吳小慧表情突然變得奇怪,有些尷尬又好笑地說:

「你只要想想我媽的鋼琴教室,就知道自己行不行了。」

向晴一聽,頓時噗嗤一笑。

小慧母親的音樂教室已開了許多年,但一直卡在不上不下的狀況,十餘架鋼琴已瀕臨壽終正寢,現在只是硬撐著,如果她能夠得到和道頓合作的機會,不僅是個人鋼琴生涯的一大里程碑,更可以幫音樂教室大打活廣告。

要是換成幾年前,她大概會畏首畏尾,並在心裏貶低自己不夠好,一定構不上邊,但經過這些年的淬練,她知道有些事情不去做,不會知道結果,就算不成功,至少自己曾努力過。

觀察到她的表情變化,吳小慧就知道說服她是十拿九穩的事,「你現在的琴藝也不差,只差一個表演機會,何況我們音樂教室必需要好好宣傳一下,我一看到這篇報導就想到你,雖然這個甄選會一定高手雲集,但我覺得你很有希望。」

「小慧,謝謝你對我有信心,我想我會試試,就算沒甄選上,當作一個經驗也不錯。」真不愧是好朋友,向晴感激一笑。

「我看一下日期,這星期要寄報名表,下個月開始甄選……」吳小慧一邊讀著,一邊要向晴把日期記下來。

翻翻手上的月曆,向晴順手記下,然而甄選日期竟好死不死就落在有著華少傑字跡的格子上,讓她的心又是一震。不過,這是她自己要面對的難關,對那人的回憶,與其說是阻礙,不如說是刺激與鼓勵,於是她深吸口氣,把他的字塗掉,填上甄選會的時間。

看著那字跡被掩去,她突然覺得,手上的月曆本似乎沒有那麼沉重了。

***

記得高中時,向晴參加於卉薇的小型鋼琴演奏會,穿了一件樸素的洋裝,卻被別人笑到不行。

事隔多年,她仍是一襲簡單洋裝,但質料好了些,在吳小慧的搭配下,讓纖瘦的她更顯飄逸動人,凹凸有致又不單薄。她的發育比同齡女生遲緩些,高中時略有線條的身形,到了大學才開始突飛猛進,而以前的清秀臉蛋到了現在輪廓更明顯,襯著音樂人的獨特氣質,倒有股恬靜的美感。

雖然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但來到道頓的甄選會場,在一群爭奇鬥豔的美女帥哥鋼琴家中,仍不夠突出。不過她對外表的評價不甚在意,只要得體不失禮就好,實力才是最重要的。

比賽分為初選和複選,在一百多名參加者中,初選只選出十名,機會不大。

拿到自己的號碼脾後,向晴便想在休息區找一個地方坐下,然而才一轉身就差點撞到人,她連忙退了一步。「抱歉……」

她抬起頭,看清那人的臉後,腦筋突然一片空白,世界像停格一般,她完全無法反應,不能思考。華少傑?是他?這張臉,燒成灰她也不會忘,先不論像他那麼俊美的人不多,眼前的他除了拉高一些,體格壯了點,輪廓變成熟外,根本沒有什麼改變。

「你……」華少傑也疑惑地皺起眉。

不過向晴的震驚只有瞬間,她馬上低下頭,在他疑惑的目光中由他身旁走過。

她不想和他相認,至少現在不想,在視線交會的瞬間,她發現他仍能影響她,她過去所做的那麼多心理建設,在一時沒有準備下,差點全數崩潰。

「向晴?」他卻不識相地拉住她。

「你認錯人了,」她想甩開,他卻不放手。

「你是向晴,你一定是向晴。」他強勢地令她面對他,「就算你外表有些變化,但我記得你的眼神。」那麼清澈無偽,曾經深深撼動他的心,他不可能忘的。

「你記得我的眼神,記得我的鼻子嘴巴,甚至記得我的眉毛頭髮,那又怎麼樣?」在甄選前力持的冷靜,幾乎在這一刻被他破壞殆盡。「我不想記得你!」

「你既然這麼說,就代表你仍然記得。」被她這麼堅訣的拒絕,華少傑卻只是淡淡笑了,笑容裏有著苦澀。「你到這裏來是參加甄選?」

「不幹你的事。」她別開頭,不想再被他的表情或聲音影響。

「所以真的是?」相當意外的他更想問清楚,「我不知道你也會彈琴了?是什麼時候……」

「不要再問了!」她的思緒一片混亂,她沒有心理準備會遇見他,再加上等一下就要參加甄選的壓力,讓她只想逃離。「你現在再問我的事有什麼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根本不在,我最不想看見你的時候,你又突然冒出來,這樣玩弄別人的心情很好玩嗎?」

「向晴,我沒有這個意思……」華少傑還想說什麼,又被她冷著臉打斷。

「那都跟我沒關係,你既然知道我要甄選,就知道我現在應該保持冷靜,所以,你離我遠一點!」,話裏雖然要他離遠一點,但逃離的卻是她自己。

控制不住激動情緒,向晴沖出會場,一直跑到電梯旁的樓梯間才停下。

她的背緊靠著牆,雙手顫抖,再怎麼告訴自己別哭,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滑落,努力屏住氣息,也只能讓哭泣的聲音不那麼沒用的逸出,就算不停深呼吸,還是沒辦法壓下打從心底竄升的驚謊和無助。

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以為自己經過這麼多年的磨練,應該能放下過去的一切,但直到看到他的第一眼,她才知道自己從來沒有走出來。

可她不想再那麼卑微地受他影響,不想再愛得那麼痛苦輕賤了。為什麼就是擺脫不了他的陰影?

不過如果華少傑也是來參加甄選的,她怎麼比得上那種天才級的人物?她不禁懷疑起道頓的鋼琴合奏人選根本是內定的。

思緒紛擾之際,兩名顯然也是來參加甄選的小姐走到電梯門前交談,她們談話的內容立刻吸引她的注意。

「剛剛在休息區附近有個穿白色休閒服的帥哥,他是誰呀?」身穿黑色小禮服的小姐有些興奮,向一身粉紅色雪紡紗的小姐探問。

「你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華少傑啊!」雪紡紗小姐一臉八卦。

「這次道頓來台就是他贊助的,他可是知名樂器公司的老闆,我們那裏最貴的那台卡崔那三角鋼琴就是他們公司的。」

「卡崔那鋼琴?哇……」黑色禮服小姐忍不住驚歎,「原來卡崔那的老闆那麼年輕?」

卡崔那鋼琴?向晴當然也聽過,卡崔那是近幾年崛起的樂器公司,高等級的鋼琴品質不輸歐洲百年手工鋼琴,所以十分搶手。

但華少傑是卡崔那鋼琴的老闆7?她以為他應該是個鋼琴家?

「是啊,他不只年輕,也很有能力,更重要的是,我有一年去美國參加一場音樂會,他也在場,你不知道,他這個人超級彬彬有禮,處事也很圓滑周到,更重要的是,他常常義務贊助一些弱勢或不出名的音樂家,但總是謙慮不居功,我覺得像他這種男人,根本是完美先生。」雪紡紗小姐一口氣說出不少溢美之辭,仿佛和華少傑有過交集是多麼光榮的一件事。

彬彬有禮?圓滑周到?謙慮?

向晴慢慢忘了哭泣,變得困惑。這真的是她認識的華少傑?

他從高中時確實就會在他人面前戴上客氣有禮的假面具,但做事絕稱不上圓滑周到,謙慮和他更是扯不上邊,所有認識他的人,都是以驕傲或意氣風發來形容他。

莫非這幾年他也有所改變了?還是他的假面具越戴越厚,厚到讓人不認識真正的他?

此時雪紡紗小姐又開口,向晴急忙停止胡思亂想,聚精會神的聽著。

「不過不知道華少傑會不會彈奏樂器,聽說他高中以前也是音樂天才,但他自從創業有成後,從沒公開表演過,遇到有人問,也總是避而不答,這件事,還被稱為當代音樂界十大謎團之一呢!」

他不彈琴了?向晴這下子更加驚訝,當年的他是那麼熱愛音樂,音樂幾乎是他的生命,溶在他的骨血裏,這樣的他會捨棄彈琴?

在過去的幾年裏,他究竟發生什麼事?

向晴的腦子一片混亂,雪紡紗小姐和黑禮服小姐早就結束交談走進電梯,她卻仍處在驚訝中無法抽離。她的手不停顫抖,一下子受到太多衝擊,整個人心慌意亂,這樣的她,不可能在甄選會上彈好琴的……

隨著時間越來越近,她也越來越緊張,幾乎氣慮地想放棄一切,然而此時電梯內突然走出一位風姿綽約的小姐,讓她心一揪。那是於卉薇,她仍是那麼美麗,寶藍色的低胸長禮服襯出她豐胸細腰的火辣身材,而臉上那抹得意的笑容,就仿佛確定自己己入選一般,不把別人看在眼裏。

對了,她當年和華少傑交往,那兩人一起出現在這裏就不奇怪了。

如果華少傑真的不彈琴,那他來這裏就不是為了自己,八成是來替於卉薇抬轎吧?

想到這裏,她莫名的冷靜下來。

當年被這兩個人如此瞧不起,還被狠狠羞辱,這次的甄選會,不正是個讓她一吐怨氣的機會?要是能將於卉薇擊敗……即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試試看!

一股不服輸的力量頓時充滿胸臆,她不僅要為無愧吳小慧多年的支持而努力,更要無愧於自己這幾年練琴的決心!毅然決然的握緊拳頭。她走進甄選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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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5 00:31:28
第七章

走出甄選室,向晴松了一大口氣,雙手和雙腳這才開始不受控制的直顫。

她彈完了,完美無缺的彈完了!

進去前只憑著一股意志力,出來後才知道腿軟,但她自知已盡了最大努力,能不能通過初選,一切就看老天了。

然而才轉身,又是一個健碩的胸膛擋在後面,毫無心理準備的向晴撞了滿懷,頭昏眼花,差點往後倒去。

「抱歉,你沒事吧?」那個胸膛的主人連忙扶住她,但直到她站穩了,仍沒有放手的打算。

聽到熟悉的聲音,向晴心中不禁冒起一股火氣。「你又來做什麼?」

「你要我別影響你甄選的心情,所以我等你甄選完後再來。」

華少傑令人意外的好脾氣,完全不因她的態度而氣餒。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再招惹她,但在會場上不經意看到她的身影,他整個人就像被磁鐵吸住般。不受控制地想親近她。她變得成熟,但那股清新氣質仍在,在一群精心打扮的人當中,她的低調清麗反而突出。華少傑發現,自己對她埋藏已久的感情,在看見她的那一秒,全都不受控制的蠢蠢欲動了。

他很想和她多說什麼,但卻悲哀的發現,自己居然害怕她會因此討厭他,更害怕她會一走了之,從此和他劃清界線。

知道擺脫不了他,向晴沒好氣道:「你可以放開了,這樣一直抓著會痛……」

「抱歉,我擔心你走了。」華少傑雙手連忙一松。

向晴全身緊繃,有些喘不過氣,想離開的雙腳因為他的暖昧話語沒骨氣地定住,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你找我究竟有什麼事?」她只能壓抑著翻湧的情緒問。

華少傑知道自己逼得有些緊了,便換了個話題。「你……這些年來過得好嗎?」

「很好。」她力持語氣平淡,天知道心海已翻騰了幾回。

「那……有男朋友了嗎?」他不否認,這是打探。

向晴沉默了一下,緩緩開口。「沒有。在感情上,我想還是慎重一點的好。我現在一個人活得很快樂,不需要再為另一個人的情緒負責,也有充分的自由做自己喜歡的事,所以男朋友對於目前的我來說,並不需要。」

「是這樣嗎?」華少傑苦笑,她話中拒絕的意昧濃厚,應該是針對他。「你確實令我刮目相看,不僅外表變漂亮了,個性也變得更獨立……向晴,我以為你會成為一個小學老師,或是公務人員之類的,想不到你短短幾年就可以將自己訓練成一個鋼琴手,真是太令我意外了。」

「我也以為你會是個知名的鋼琴家,想不到你成了企業家。」

向晴告訴自己必須忽視他留戀的語氣。「卡崔那鋼琴的老闆,道頓的音樂會就是你贊助的吧?」

「沒錯。」華少傑不否認。

「為什麼不彈琴了?我記得你有過人的音樂天賦,在學校大家都說你是天才,放棄了不是很可惜?」她單刀直入挑明自己的疑惑,只是好奇,絕不是關心他。

然而她的問題,卻讓華少傑的表情一變,好半晌才避重就輕道:「我只是突然覺得,從商也滿有趣的,學琴不是我唯一的路。」

「是嗎?」那他過去對鋼琴的堅持呢?他對音樂的熱愛呢?

是不是像當年無故拋棄她一樣,興頭一過就可以完全拋在腦後?

思及此,她就更氣了,他對人生、對夢想,似乎和對愛情一樣輕忽。「你這種說法,真是有些不負責任。」

「我有我的苦衷……」華少傑一臉為難地欲言又止。

「有什麼苦衷?你只是任性妄為罷了,喜歡彈琴就彈,不喜歡就扔在一邊,你對什麼事情的態度都是這麼輕率,甚至對愛情……」她吸了口氣,道出自己這幾年的不甘,「對愛情也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從來不在乎別人的心情。」

「我不是……」

向晴卻不給他機會解釋。「不是嗎?當年你既然和於卉薇學姐一起羞辱我,像嫌我礙事般把我丟在一邊,連個理由都說不清楚,現在又找我做什麼?你能不能不要再影響我的心情,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她說完立即轉身離開,怕要是再面對他久一點,心中某些信念與堅持便會潰堤。

華少傑因她的話臉色慘白,可是他無法解釋,只能自己承擔痛苦。

好不容易重逢,她卻要走,這一次他如果又眼睜睜看著她離去,會不會又是另一個六年?

「向晴!」他忍不住叫住她,「我看見你甄選會選的曲目了。」

向晴聞言一僵,沒有回頭,然而身後男人的聲音,卻清楚傳入她耳中。

「《Teals》,Daydre's的《Teals》一首對我們意義非凡的歌,對不對?」

向晴臉上頓時充滿秘密被揭穿的羞窘。她當初選這首歌,是因為有十足信心表達旋律中的情感,現在卻被他意外發現她仍忘不了他……

沒有勇氣看他,她繼續直直往前走,但華少傑卻丟下另一個震撼彈,將她的心防炸出一個大坑——

「向晴,我還記得……今天在我們的月曆上,是個特別的日子。」

聽見這話,她再也冷靜不了,幾乎是落荒而逃的奔離身後的男人。

***

「老兄,你看起來糟透了。」

一見華少傑進門,還在看評選資料的道頓便虧他一句。

華少傑和他是美國寇帝斯音樂學院的同學,只是他主修小提琴,華少傑主修鋼琴,雖然華少傑在寇帝斯只念一年就匆匆轉學,但仍和他保持聯繫,兩人交情不錯,他還和他學了一口流利的中文。

由於欲提升自己在亞洲地區的知名度,所以他合作贊助企業的首選,自然非好友的卡崔那樂器公司莫屬,而為了彌補不能和好友合奏的遺憾,他在選擇合奏的鋼琴家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找一個同樣來自臺灣的鋼琴家。

「道頓,剛才的甄選有錄音嗎?」華少傑劈頭就問。

「有,你要聽嗎?」金主的要求當然沒問題,道頓把方才甄選會的錄影光碟交給他。「那裏有電腦,你可以隨意使用。」

道了聲謝,華少傑將光碟放入電腦裏,播放檔案,快轉影像尋找,終於找到向晴向評審鞠躬、在鋼琴前坐定的畫面,他立即加大電腦音量,仔細聆聽。

當《Teals》的旋律傳來,幾乎從向晴敲下第一個音之際,華少傑的心弦就開始隨之共鳴顫動。

他也彈過這首歌給她聽,知道這需要多深的投入及領悟,才能彈出如此豐沛的感情,原來她比他想像中更適合彈琴,只是從前自大驕傲的他,從沒想過這一點。

如果時光能倒轉,他處理兩人感情的態度,絕不會那麼輕忽,或許今天也不會落到兩人相見無語,明明想靠近卻又心慮退縮的境地。

同樣的旋律一播再播,道頓不禁納悶。「你怎麼一直聽同一段?」他的眼光不由得落到電腦螢幕上,「哦,是她,向晴小姐對不對?我對這個候選人也印象深刻。」

「嗯?」好友的話引起華少傑的注意。

「原因是——她選的曲目太簡單,而且這首曲子不適合參加甄選。」發現華少傑眉頭皺起,道頓伸出大掌朝下揮動,隨即解釋。「別激動,聽我說完。她雖然彈得簡單,但。情感上的表現可說是大大超過其他參賽者,就是這種反差讓我印象深刻,所以復賽時,我希望她能選一首能展現技巧的曲子讓我聽聽看。」

「你不用為了我對她放水什麼的,維持你的原則處理就好了。」華少傑釋然,淡淡一笑。

「這可不是放水。我相信以你的耳朵,聽得出向晴有多大潛力。」道頓直直望著電腦上的向晴,神情充滿欣賞肯定。「她彈琴的方式不刻板、不受拘束,也不像其他參賽者那樣做作,我對她很有興趣。」

這話讓華少傑不知該喜該悲,好友對向晴的好奇心,有些逾越他能接受的程度了。

「你不需要對她太有興趣,只要做好把關就好。」

聽他說得酸溜溜的,道頓啞然失笑,然而下一秒便靈光一閃,「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有個心心念念的女孩,難道就是她?」

華少傑陷入沉默,他不想承認,卻也不敢違心否認。

「唉,如果真的是她,你要不要給自己一個機會?」語氣一變,道頓由戲謔變為正經八百的鼓勵。

「我還有什麼資格?」華少傑終於鬆口,語氣卻有些沮喪。

「道頓,我覺得很矛盾。我曾經對不起她,現在又主動找她,不是很奇怪嗎?但我很清楚自己放不下她,心裏呐喊著想接近她,又覺得自己沒有這個資格……」

「是補償,還是愛情?」道頓一語道破,「如果是補償,你有很多方法,但若是愛情,那就複雜多了。」

華少傑只能苦笑。若不是愛情,他何苦如此糾結?

「答案很清楚了。」道頓拍拍他的肩。「你也該從你的世界走出來了,難道你要鎖著自己的感情一輩子?」

***

向晴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才從與華少傑重逢的震驚中走出。

她每天沿著河岸散步,早上看日出,傍晚賞夕陽,夜裏觀夜景,思索自己和他的過去與現在。

只是短短的幾句交談,她就發現他真的變了,過去的意氣飛揚不再,鋒芒盡收,年輕時的活力自信轉成現在的穩重內斂,卻更讓她內心悸動。

他對她的影響力實在太大,隔了幾年再見面,那種懷念的、抗拒的、感動的、遺憾的複雜感情紛至遝來,幾乎讓她無法招架。

入秋,已有些寒意,她拉拉自己身上的披肩,對自己苦笑。

女人,遇到愛情真是一點用都沒有!

今天家教的時間較早,她不到中午就可以回家,然而慢慢走回音樂教室時,突然發現一輛大型貨櫃車把整間店門都擋住了,工人也在貨櫃後吆喝,似乎在搬動什麼。

她納悶地看了一眼,便進到門戶大開的音樂教室,才一進去,就看到吳小慧比手畫腳地指揮著工人。

「小慧!」她急忙走向好友,「他們在做什麼?」

一見到她,吳小慧立刻笑顏逐開,抓著她的手興奮猛搖,「一切都是托你的福,我以為我們音樂教室快倒了,想不到你去參加個甄選,我們就否極泰來了!」

「啊?」向晴仍是一頭霧水。「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音樂教室換新鋼琴了,而且是用極低的價錢換到頂級的呢!」見她依舊茫然,吳小慧索性推著她到鋼琴教室前。「你去教室裏看看鋼琴的品牌就知道了。」

向晴依言推門進去,只見裏頭原有的十架鋼琴已經有五架換成新的,還有一位凋音師正小心翼翼調整著鋼琴的音淮。由於調音師整個人被鋼琴遮住大半,又忙著工作,向晴沒有吵他,只是默默走到一架最接近門的鋼琴邊,仔細一看。「卡崔那……」

她好像懂了,是華少傑嗎?可他為什麼要幫她工作的音樂教室?是為了她嗎?

但……她已經和他沒關係了啊……思緒一下子變得混亂,她弄不清楚他的用意,卻又不敢妄自猜測自己對他的影響力有這麼深遠。她好想沖到他面前問個清楚,可又擔心自己表錯情,或是得到一個令她失望難堪的答案。

「他送這麼多鋼琴來,究竟想做什麼?」她有些懊惱地按了兩下琴鍵,卻被調音師傳來的聲音嚇得頓時縮手。

「你說的‘他’,是指我嗎?」只見華少傑平靜地由鋼琴後起身。「鋼琴不是送的,是賣給貴音樂教室,只是我打了對折而已。」

「為什麼?」向晴本能的問,又看到他手上的調音糙,一堆問題瞬間湧上心頭。「你怎麼知道我們音樂教室要換鋼琴?又怎麼會親自來?你們沒有調音師了嗎?」

瞧她那副無措的樣子,華少傑忍不住莞爾。「這麼多問題,我要先回答哪一個?我們一個一個來,好嗎?」

「誒……好。」向晴為自己的急切感到不好意思,一時忘了自己應表現出抗拒他的模樣。

她的單純還真是一點也沒變。華少傑內心興起一種懷念的愉悅感。

「那天和你重逢,你匆匆離開,但我不想就這樣和你失去聯絡,於是打了你在甄選資料上留的電話,是吳小慧接的。她原本無意透露你的去向,但我告訴她我沒有惡意,在她告知你們音樂教室的困難後,我就決定用五折價錢出售十五架鋼琴給你們,而折舊汰換的鋼琴,我也會以很好的價錢回收。」

「謝謝你。」她應該感激他的雪中送炭,卻又覺得平白接受他的恩惠並不妥。「小慧不該對你做出這種要求,你也不用親自跑一趟……」

「不是她要求,是我自願幫忙的。」因為他欠她的情,遠高於一切物質所能衡量。「至於我會過來,一方面是想看看你上班的地方,另一方面,也存著一點能夠見到你的希望。」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被他直接而大膽的表白嚇住,她突然覺得進退失據。他難道不知道,現在她有多麼害怕再與他接觸,多麼害怕自己再笨笨的一頭栽下去?

有人說,人一輩子總會遇到一兩個剋星,他對她而言,便是永遠無法抗拒擺脫的物件啊!

「我承認,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我忘不了你,向晴。」他認真道,神情中的深情執著不容錯認。

向晴本能地退後一步,自我保護機制終於正常運作,她不願再輕易相信他的話,於是下意識退了一步,但卻沒留心背後走來的搬運工人,一個不小心撞了對方一下,扛著鋼琴的工人驟失重心,眼見一架龐大沉重的鋼琴就要壓到她身上,她嚇得尖叫一聲,只來得及閉上眼承受躲不開的巨大痛楚……

「啊——」

可是期待中的痛楚沒有到來,她感覺自己的雙手被緊緊包覆,整個人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向晴驚恐地張開眼睛,發現華少傑一臉痛苦的緊樓著她,用自己的左肩硬頂住落下的沉重鋼琴。

他……為什麼?她的眼眶倏地泛紅。他為何不顧自身安危保護她?就算鋼琴砸到她,頂多幫她叫救護車就好,根本不需要替她受這個罪啊!

他是不是,真的仍對她有感情……

「快、快點搬開啊,壓到老闆了!」工人們緊張地吆喝著,旁邊的人也來幫忙,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鋼琴抬開。

「你沒事吧?」顧不得自己還被他抱著,向晴急忙想檢查他的傷勢。

「沒關係。」他逞強一笑,有些遺憾地放開懷中的她,以右手護住受傷的左肩。「倒是你,沒事吧?」

離開他溫暖的胸膛,向晴突然覺得有點冷,但她選擇忽視這種帶著失落的空虛感,因為他難受的表情更令她擔心。「我沒事。你很痛嗎?我帶你去醫院……」

「不用了。」他搖搖頭,心想頂多痛個幾天就沒事,她比較重要。「當一個鋼琴家,手是很重要的,你得千萬小心保護自己。」

「我知道,可是你的傷看起來很不對勁……」向晴聽到他關心她的手,心裏流過一絲暖意。「我還是帶你去醫院好了。」

「我不想去。」他再次否決。

「真的不要嗎……」即使分離那麼多年,她發現自己還是很瞭解這個人的脾氣,現在的他肯定在逞強。

「不需要,我……」為了表現自己還撐得住,華少傑放開護住肩膀的右手,俊顏卻吃痛地抽搐一下。

「去、醫、院!」向晴不再妥協,態度轉為強硬。要是在以前,她肯定以他說的話為天,就算擔心也不敢多吭一聲,現在她可沒那麼軟弱了。

「……好。」果然她一硬起來,華少傑就沒轍了,只能苦笑著讓她拖走。

雖然他乖乖聽話了,向晴卻陷入沉思,因為她在無意間,看到他右手背上有道猙獰的疤……

***

「太不小心了,幸好骨頭沒有受傷,否則被這麼重物壓下去,很可能會導致癱瘓,你知道嗎?」

「是,醫生。」

「我已經替你做了一些消腫處理,你們回去就按照我的話做,最近儘量不要施力也不要搬重物,我還開了一些消炎藥,如果有發炎的情況,記得回來復診。」

「是,謝謝醫生。」

「最後我要說,華先生也太不重視自己的身體了,你的情況和別人不同,要更小心二度傷害,否則以後老了就知道……」

「二度傷害?」之前醫生交代的都還聽得懂,但說到這裏,向晴納悶了。「醫生,不好意思,請問他——」

華少傑卻在此時出聲打斷。「醫生,謝謝你,我知道了,以後我會小心。」

看了看眼前的男女,醫生像是突然領悟了什麼,不再說下去。「好了,差不多就是這樣,你們可以去領藥了。」

華少傑怕醫生洩露太多,再道一次謝便拉著向晴往外走,快速地領了藥,離開醫院。

「少傑,剛才醫生說的……」向晴才想問清楚,又被岔開話題。

「我餓了!」他天外飛來一筆,「看在我那麼辛苦救了你,還被醫生訓誡一頓的份上,吃你一頓不為過吧?」

「誒,當然。」她明白他不想談什麼二度傷害的話題,但為什麼?

或許現在不是好時機,她只能把疑惑藏在心裏。和他重逢時的衝擊,在方才那場意外後已漸漸平復,他不但幫了鋼琴教室一個大忙,還捨命救她,她自然沒有理由拒絕他的接近。

「你想吃什麼?」她很體貼地不再多問。「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中式料理,要不要試試我們音樂教室附近一家港式飲茶,還是公館有一家很有名的湖南料理?」

中式料理?華少傑不太自然地笑了笑。「不,我現在比較喜歡吃西餐。」

在他的建議下,兩人來到一家西餐廳,而明白他喜歡吃肉的向晴,又再一次感到意外,因為他並不若她所猜測的點排餐類,直到服務生上菜,她才知道他點了一盤很普通的燉飯。

「我以為你會點午排。」向晴直率說道:「我記得你以前無肉不歡的。」

華少傑面色沉重地瞥一眼自己右手上的湯匙,再若無其事地看向她,「偶爾也要換換口味。」

「你的口味還變得真多。」她又好奇地看了眼他穿的衣服,「像我以前很少看到你穿休閒服,但上回遇到你,還有今天,你都是穿這種輕便的POLO衫,我還記得你很喜歡穿襯衫的,怎麼變成大老闆,衣著反而更輕便了?」

「以前少不更事,老喜歡出鋒頭,自然會想穿別人都不穿的衣服耍帥。」他又輕描淡寫地把這話題帶過。「現在我覺得襯衫太麻煩了,就像你說的,人總是會變的。」

是啊,人總是會變,但無論外表怎麼變,心境怎麼變,她對他的愛卻都依舊那麼深,即使他曾無情地傷害她……向晴知道自己應該恨他,卻怎麼也狠不下心,她知道自己應該在一見到他時便先甩他一記耳光,並叫好友不要接受他的幫忙,但她深知自己的性格不可能如此極端,更不可能坐視音樂教室關門,只為證明自己有骨氣。

何況,她總覺得重逢後的他隱瞞了什麼重大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和她有關。

見她沉默,華少傑知道她內心也有和他相同的掙扎,略帶苦澀道:「向晴,對於我多年前做的訣定,你應該很怨我吧?」

向晴沒有答話,但低低的眼睫說明一切。

「我知道以前的我很過分,沒有盡好一個男朋友該盡的本份就算了,還仗恃你無怨無悔的愛作威作福、不懂珍惜,也太忽略你的心情,最後甚至用那種過分的方式和你分開,你會抗拒我的出現,我可以理解。」如今還能和她坐在一起用餐,他已經很感恩了,至於心裏的眷戀、牽掛和愛意,他選擇壓抑。

「我只想說,我對你的感情沒有變,甚至再見到你後只有變得更深刻,但我再次接近你,並不是希望得到你正面的回應,更不敢奢望你能再接受我,我只希望為我過去的錯做出補償,希望你過得更好。」

補償……果然只是補償,那他為什麼又說出他仍對她有感情的暖昧話語,擾亂她的心?

心癢癢的,理不清的莫名情緒在腦海盤旋,百感交集,但心痛和酸楚卻強壓下其他感覺。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接受?」她承認自己是心軟了點,但他似乎覺得只要他想,她就得接受他施恩似的。

「不,我不覺得,所以我很害怕你不接受,只能旁敲側擊。」他坦言自己的不光采行徑,但若不這麼做,連見她一面都很難。「何況現在的我根本配不上你,又怎敢妄想什麼?」

配不上她?為什麼?憑他雄厚的家世,憑他赤手空拳打出卡崔那的天下,他哪里配不上她?應該是她這個沒沒無聞的小人物配不上他吧?他如此低姿態的自貶,根本沒有道理。

「你是什麼意思?」她真的被弄糊塗了。

華少傑拿湯匙的右手握緊了又松,松了又握緊,俊臉出現一絲遲疑。像想說些什麼,卻又難以啟齒。

「我……」他深吸口氣,卻仍吐不出隻字片語。

此時,一股香水味飄過,一個身材窈窕的年輕女子突然在他們桌前站定,讓兩人不由自主將眼光移到她身上。只見于卉薇勾著一個男人,表情不馴地冷冷注視著他們,口氣既譏誚又淡漠。

「你們兩個,又舊情複燃了?」

「我想,我們的事不勞你費心。」華少傑見來者是她,臉色立即一沉。

「是嗎?你確定你們的事我沒有費過心?」于卉薇勾起唇角。

聽她這麼說,華少傑目光閃爍,「至少,現在我和她之間,不幹你的事。」

「你這麼說會不會太無情了?」她氣極反笑,「我倒是對你們的事相當有興趣,要不要我們仔仔細細一件一件算清楚?」

「夠了!」華少傑目光淩厲地盯著她。「有些不該說的話,最好別說,否則後果不是你能承擔的。」

「看來你真的很保護她嘛!」於卉薇心中又嫉又酸。雖然她現在和華少傑關係極差,但畢竟是深愛過的男人,他即使不愛她,她也不想見他愛別人。

尤其她自視甚高,向晴這個平凡又無趣的女人竟能成為她感情路上的阻礙,即使過了這麼多年她都沒贏過,這口氣她可忍不了。

「向晴,看清楚了沒?這個男人的無情你可是早就領教過了,過了這麼多年,你還是一樣笨啊?」於卉薇索性把矛頭對準向晴。

「你們……我以為你們……」

被戳到痛處,向晴臉色發白,但她到目前為止仍然搞不太清楚他們的關係,只覺再見到這兩人後,謎團更多了。明明甄選會那天,她兩個人都見到了,難道他們不是一起去的?華少傑沒有和她繼續交往?否則於卉薇身邊怎麼會有另一個男人?

「向晴,我和她沒什麼,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很清楚她在想什麼,華少傑斷然否認。

「果然無情,你忘了曾要求我做過什麼?這不是自打嘴巴嗎?」于卉薇冷哼一聲,再次對著向晴嗆聲。「是七年前,還是六年前?那天晚上你全不記得了?我記得你哭得浙瀝嘩啦的,現在居然還能接受這個男人?真是笨到不行!」

「我接不接受他,應該不關你的事。」

她的態度,令向晴也不舒服起來。明明就和大家一樣一個鼻子兩個眼睛,憑什麼這麼不可一世?

「怎麼不幹我的事?」就算華少傑嘴上否認和她交往,於卉薇在心裏卻認定是她自己沒有選擇華少傑。「就算是我丟掉的垃圾,看到別人撿起來,我一樣不開心,何況是我不要的男人?」

「你太過分了!」向晴激動地站起身,即使華少傑過去曾害她傷心難過,但就算是陌生人,聽到這種刺耳的諷刺也會生氣。

「我有說錯嗎?你敢說你不恨他、不怨他?」見她被激怒,於卉薇更是盛氣淩人,「現在還假浪漫和他一起吃飯是什麼意思?他以前甩過你,現在只是回來對你笑一笑,示個好,你就搖著尾巴過來了嗎?」

「你……」向晴覺得備受屈辱。

於卉薇是在說她沒骨氣吧?但她之前也是一心只想抗拒,不過他的變化、他的表現,還有他隱藏在內心的謎團,都讓她無法對他視若無睹。

她吸了口氣,把負面情緒隱藏得好好的。有沒有骨氣得由自己的態度決定,而不是由別人論斷。「過去的痛,如果不面對,難道要讓它痛一輩子?我也不想一直恨、一直怨,只想給自己一個解脫的理由。」

反倒是於卉薇一直執著在過去,她才覺得她是在浪費人生。

向晴突然想開了,既然無法拒絕,不如就讓它隨風而逝,她也不想以後每次碰到華少傑,就像個戰敗者般落荒而逃,明明錯不在她。

「我相信我自己眼中看到的,他知道對我有愧,所以想彌補,這並沒有什麼不對。」向晴接續著緩緩陳述自己的心情,犀利坦率的言語和眼神令於卉薇有些無法招架。「他是我生命中一個很特別的人,這種情感不是說忘就能忘的,而且至少他到目前為止都讓我覺得很有誠意,畢竟我身上並沒有什麼值得他圖謀的東西,是吧?」

華少傑定定望著她,很慶倖她變得如此成熟,不被過去的傷害束縛,無形中也減輕不少他的罪惡感。然而她確實恨過他的事實,卻也像刺般梗在他的喉頭。

其實曾經傷害她,最痛的還是他自己,可這話說出來不可能有人相信,而且對她的情感越深越令他更加難受,因為他不敢再越雷池,他已經沒有資格。

於卉薇憤恨地瞪著向晴。總之這兩個人坐在一起她看了就是刺眼,就算無法反駁,也要讓他們心裏難受。「我告訴你,你如果還對這個有缺陷的男人有其他遐想的話,就是天大的白癡。就連你現在都比他強多了,你沒瞧他手中還拿著湯匙,連筷子都不會拿——」

「於卉薇,你閉嘴!」華少傑忍無可忍,「你應該知道自己答應過我什麼。」

被他一堵,於卉薇才倏地住嘴,但她可不是那麼好欺負的,他的無情,她也會好好回敬。

「好,我不說。」她拉著身邊的男人作勢要走,但在離開前,不忘丟下一顆令向晴不解的未爆彈。

「你最好放聰明點,如果你知道他隱瞞了你什麼,就會知道我說的沒錯!」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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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5 00:31:53
第八章

於卉薇是什麼意思?華少傑究竟隱瞞了什麼?

向晴把疑惑放在心裏,因為她知道他不會說。

兩人在於卉薇離去後,也沒心思享用美食了,草草用完餐,華少傑便送她回到音樂教室上課。

今晚她帶的鋼琴中級班有八個學生,她暫且屏除雜念,坐在前面先示範彈奏一遍給學生聽,再讓他們自己練習,然後一個一個指導。

只是,華少傑沒有離開,他站在窗邊看她教學,令她一直覺得如坐針氈。

以往也不是沒有家長站在外頭看,可是今天外頭站的是他,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仿佛是在看著她,又像是透過她看著很遠的地方,表情很憂愁,又有些留戀,甚至在望著小朋友彈琴時,還不由自主的面露哀傷。

他怎麼可以把自己弄得如此死氣沉沉?明明過去在鋼琴前的他是那麼亮眼開朗,眼中只有自信,如果說變得成熟穩重,就是得讓背後的秘密壓得喘不過氣來,她寧可兩人都還沒長大,她還是那個呆呆的向晴,而他則是意氣風發、溫柔起來讓人無法抗拒的校園鋼琴王子。

看不下去的她在小朋友練習告一段落後,突然說:「小朋友,你們一定沒聽過國際級的音樂家彈琴吧?今天剛好有一位客人來訪,我請他示範一曲,讓大家體驗一下大師風範,好不好?」

「好!」小朋友們開心應答。

他就算不彈琴了,也應該記得幾曲吧?反正小朋友程度不高,就連小星星變奏曲也能博得他們歡心,趁此機會應該也能讓華少傑重拾對音樂的熱情,變得高興一點才是。

她走到門邊,才打開門,華少傑發現她的目標是他,二話不說轉身就走,卻被一把抓住,硬是將他帶進門。「小朋友,這位是華少傑先生,你們現在彈的新鋼琴,就是他公司生產的哦,大家掌聲歡迎他。」

「謝謝華先生!」小朋友們熱烈鼓掌,但華少傑的表情卻尷尬無措。

「華先生是美國知名音樂學院畢業的,我們請他為我們示範一首曲子,好不好?」

「好!」氣氛益發高漲,小朋友皆一臉期待。

然而身經百戰的華少傑竟然卻步了。「向晴,我不行……」

「怎麼可能不行?你是我們學校的鋼琴王子呢!」何況,她也很想回味一下他的琴藝。

小朋友們仍在鼓掌,向晴半強迫地將他按在鋼琴椅上,他沒有辦法推拒她的要求,只能坐下。

可是一分鐘過去,華少傑都沒有開始彈,小朋友們由興奮變為納悶,教室裏慢慢靜了下來。向晴也狐疑地望著他,只見他帶著傷疤的右手握緊了又鬆開,鬆開又握緊,放到琴鍵上時,甚至還有些發顫。

最後,他深吸口氣,硬擠出一個笑臉,指著原本擺在鋼琴上的琴譜,朝小朋友問:「小朋友,你們在練這首歌嗎?」

「對呀!」小朋友們天真回應,向晴也替他們補充。

「他們是中級班的,所以彈的東西對你來說,應該太簡單了。」

「不,向晴,這不簡單。」華少傑低聲回答,又對小朋友道:「叔叔來為大家示範如何用一隻手彈出這首曲子,你們想不想聽?」

「想!」

「真的可以一手彈嗎?」

在小朋友們此起彼落的驚呼聲中,華少傑放下右手,舉起左手放上琴鍵,開始彈奏起來。

向晴有些意外他會用這種表演方式,但內心也不由得讚歎。

中級的曲子是簡單沒錯,但也未必一下子就能用單手彈出雙手的旋律,何況有些距太寬的合弦,他還能適時高八度或低八度,讓曲調更和諧,更別提還有一些裝飾音,他都完美無缺地彈了出來。

很快地一曲彈畢,小朋友熱烈的掌聲和歡呼驚醒了向晴,她跟著眾人拍起手,很欣慰地看到彈完琴的男人露出一絲笑容,雖然只有一下子,而且笑的幅度也不大,但那確實發自他的內心。

即使烏雲中的陽光只有一瞬,但至少多了一絲溫暖。

然而向晴佩服歸佩服,卻覺得他剛才的表演有種詭異的違和感。

他……是故意單手彈,還是有什麼原因必須這麼彈?

「少傑,你要不要再彈一曲……」還想從他的演奏裏看出更多東西,但華少傑不再給她機會,只見他迅速起身,向小朋友們鞠個躬。

「謝謝大家,我有事先走,不打擾大家學琴了。」說完,便像有鬼在背後追趕一樣,大步離開音樂教室。向晴困惑地望看他的背影,暗自決定一定要好好調查,這幾年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

向晴進入了甄選復賽。

她相信華少傑不會為她關說,她也沒有做過這種要求,因此能進入復賽肯定是靠她自己的能力,她很欣慰這幾年的努力沒有白費。

可是欣慰之餘,她仍掛心華少傑的事,意外察覺道頓和華少傑的交情後,便決定無論成功與否,都要趁復賽時向道頓詢問,好好瞭解一些事情。

來到甄選會場,她這次中規中矩地選彈簫邦的《離別曲》,這是她練得最久、也最有心得的一首,只因為她永遠忘不了華少傑的高中畢業音樂會是如何成功,卻又訴盡兩人註定分離,就像這首曲子一樣哀傷。

在道頓欣賞驚豔的目光下,她完成了演奏,在休息區一直等到所有參賽者及媒體都離去了,她才又走向甄選的鋼琴房,敲了敲門。

道頓開門一見來者是她,很意外地皺起眉。「是你?有什麼事嗎?」

「抱歉,道頓先生,我冒昧留下來找你,並不是因為甄選會的事,而是想要請教一些關於華少傑的事。」向晴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

聽到好友的名字由她口中逸出,道頓眉毛一挑,「怎麼會想要問我?」

「道頓先生和華少傑……是朋友吧?」向晴坦白說出她的觀察結果,「你的經歷裏提到你是寇帝斯音樂學院畢業的,就學期間和華少傑在美國時差不多,再加上他願意贊助你的音樂會,我相信你們交情匪淺。"

聰明!道頓起身示意她進屋,順道把門帶上,領她到沙發上落坐。「你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向晴吸了口氣,已做好接受答案的心理準備。「我想知道華少傑為什麼不彈琴了?和他手上的傷痕有關嗎?」

道頓倒了一杯茶給她,也在她對面的位置坐下。「看來你是很細心的女孩子。華少傑不彈琴,確實是因為他手上的傷,像他那麼有天份的人,沒辦法繼續走音樂這條路,真的很可惜。」

他先喝一口茶,一副準備長談的樣子。「在他剛進寇帝斯時我們就認識了,他的指導老師對他很嚴格,因此他壓力很大,我們偶爾會一起喝酒聊天,可是好不容易快熬過第一年,他卻在一次出遊時發生車禍。」

向晴倒抽了口氣。車禍?她怎麼都沒聽華少傑提過?

「當時,他車上還載著別人,乘客毫髮無傷,但他卻被破碎的玻璃割斷右手韌帶,從此以後,他的右手就不能像以前那麼靈活,再也不能彈琴了。」

他說得平鋪直敍,向晴卻聽得身子發顫,鼻頭發酸。

「他……當時一定很難過,他是那麼熱愛彈琴的人……」

「所以你應該知道,他要熬過這幾年並不容易。」道頓也真不知道該同情好友的遭遇,還是欽佩他的毅力。

「但於卉薇她……不是有人陪著他、照顧他?」向晴突然完全諒解他那時選擇分手的原因,她在他遭遇困難挫折時不能陪在他身邊,即使有再多的愛和關懷他都不可能感受得到,在極端的無助和寂寞下,再大的溫暖也會結成冰。

但她更清楚他是看不見自己的未來在哪里,自卑地不想讓她知道他的殘疾,也不想拖累她才分離,他愛她的程度,絕對遠大於她的想像。

「你是指女朋友?」道頓搖搖頭,「我從來沒看過他身旁有女伴,他和我說過,他心裏一直有一個女孩子,她在臺灣,是他心靈的慰籍,可是他不敢接近她,不敢說愛……我後來才知道,那個人就是你。」

他不說,向晴也知道,因為時間上太過巧合。所以於卉薇在她聯考前一晚的視訊中咄咄逼人,還有當時華少傑的欲言又止,只是為了逼她放棄這段感情……想著想著,淚便不自覺地掉下。他怎麼以為她會在乎那些呢?會不會彈琴、富不富裕都是其次,她一直愛著的,就只是華少傑這個人啊!

他的放棄,讓兩個人彼此苦苦思念多年,這樣太慢、太傻了。

道頓體貼地遞了盒面紙給她,繼續道:「他一開始幾乎是自暴自棄了,但他也不愧是奇才,很快在商業上發現自己的天賦,這才慢慢走出不能彈琴的陰霾。還親自到義大利找老師傅學做鋼琴,短短幾年就創立卡崔那。他畢竟還是選擇了音樂這條路,只是方向和原來不太一樣,這點我很佩服他。」

「他一直很優秀,我從來沒懷疑過……」向晴抽抽噎噎地道。

雖然對最後的答案早有預感,但當真聽到他的遭遇,她還是感到椎心刺骨的疼。

「向晴,」道頓沉默了一下,「他孤獨太久,也自卑自憐太多,現在內斂低調的個性,是硬生生把過去的驕傲磨掉,他不相信自已是傑出的,他已經沒有信心了。」

「我會去找他談談。」

吸了吸鼻子,把哭泣時的軟弱收回,她去找他,不只要把過去意氣風發的華少傑找回來,更要把兩人的愛情找回來。

***

「想不到你會做菜?」

不是音樂教室的上課時間,向晴熱情邀約華少傑到她住的地方吃晚餐,他看著她忙進忙出,有種新奇的感覺。

「自己一個人住,或多或少會學一點。」

向晴從廚房裏端出幾道菜,菜色並不特別,就是普通的家常菜,但華少傑的表情卻有些奇怪。

「你不是說要做西班牙燉飯給我吃?」他不知為什麼,似乎面有難色。

「番紅花買不到嘛!」向晴一一介紹。「所以我只好改成中式餐點,我記得你也喜歡吃不是嗎?蘆筍炒蘑菇、橙汁雞球、紅燒豆腐,還有一鍋苦瓜排骨湯,很簡單的菜色,希望你不要嫌棄。」

說完,她盛了一碗白飯,並遞上一雙筷子給他。

華少傑接過筷子,卻久久沒有動作,直到向晴盯著他的目光仿佛有些不忍了,他才強笑著換成湯碗,喝起苦瓜排骨湯來。

原本輕鬆的氣氛莫名變得有些僵凝,向晴有一下沒一下地動著筷子,目光卻不時溜到華少傑身上,就見華少傑慢吞吞的喝完一碗湯後,又裝了一碗。

「你怎麼光喝湯呢?」她指了指其他菜肴,「你覺得賣相不佳,不好吃嗎?」

「不,我……喜歡喝湯。」有些蹩腳的答案,但他卻喝了一大口來證明他話中的真實。

直到第三碗湯下肚,他還是沒有動筷子的念頭。

慢慢放下碗,向晴的表情由輕鬆變為沉重,眼中還有一絲抑鬱。「少傑,你還是不肯說嗎?你為什麼不肯拿筷子?」正在盛湯的華少傑聽到她的話,身體僵了一下,最後也停下動作,卻無法回答她一句。

「你不吃中式餐點,是因為你的右手受傷了,拿不好筷子,對不對?」她很想抑止漫上鼻間的酸,卻讓這股酸楚嗆得眼眶泛紅。

他的手一震,湯碗「哐」的一聲掉在桌上,燙人的湯汁不偏不倚濺在他右手的傷疤上,就像她單刀直入的話語一般,在他的傷口又添上了新傷。

「小心!」向晴緊張地找來濕布想替他擦幹,擔心他燙傷,華少傑卻伸出手制止她,逞自取過濕布擦拭。然而他的動作生硬,表情就像死去一般沉寂,向晴害怕是自己太過直接,不禁懊惱不己。

幸好,華少傑幽幽開口。「你都知道了?」

瞧他那副陰鬱的樣子她就忍不住想哭,但她不想自己的淚影響他的情緒,便狼狽擦去就要溢出眼眶的淚珠。「我知道了,所有的事。」

她抽了張面紙往臉上抹,鼻頭上的紅印不知是哭過,還是她太過用力使然。

「你為什麼不說呢?你手受傷不能再彈琴,卻選擇不告訴我。你根本沒和於卉薇在一起過,卻騙我你移情別戀,寧可讓我恨你,在你心中,我就是這麼不能同甘共苦的人嗎?」

「不是這樣的!」他痛苦的閉上雙眼,車禍那一瞬間的情景,仍清楚的存留在他腦海中。「對我而言,不能彈琴就像個廢人一樣,我已經沒有未來了,怎麼能耽誤你?所以我才請於卉薇幫我演那場戲……」

他慘笑著舉起右手,「我在複健的時候,連一支筆都拿不好,更別說拿筷子,甚至到現在,我扣扣子都還有困難,喜歡的襯衫都沒辦法穿。為了那場車禍,我自寇帝斯休學,離開心愛的女友,甚至父母也冷眼相待。我幾乎失去一切,這樣的我,怎麼配得上你?」

「你沒問過我,怎麼知道我不願意陪你?」她就算不再恨他的輕言別離,也確實怨他的自作主張。

「那時我不想輸給於卉薇,不想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想要讓你們刮目相看,所以每天練琴到三更半夜,指頭出血了就包起來繼續練,努力考上音樂系。可就算我會彈鋼琴了又如何?每當我按下一個琴鍵,都在提醒我對你的思念,我根本忘不了過去,根本沒有走出來過!」

想起和自己一向感情很好的母親,她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學音樂的決定,連我媽都不涼解,我只好一個人住在外面,遇到困難只能抱著枕頭偷哭,如果不是小慧幫我,我現在還不知道會在哪里你知道嗎?你知道嗎?你做了分手的決定,苦的不是只有你自己!」

華少傑終於知道,他自以為是的對她好,其實只是自私,以及自卑,她的泣訴無疑像把利刃,一刀一刀的淩遲他。他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能伸出雙臂,將哭慘了的她緊緊擁在懷中。

「對不起、對不起……」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已經沒有自豪的條件了,甚至覺得自己沒有愛她的資格,然而看她那麼痛苦,他仍忍不住放縱自己擁抱她。

「如果你只是想安慰我,那我不需要你的擁抱。」向晴報復似的在他的肩頭擦去淚水,接著定定地用紅通通的雙眼凝視他,「我要你知道,我願意陪你走過難關,你呢?」

感受到她澎湃的情意,華少傑終於再也壓抑不了內心的真實情感,低下頭吻她。

這個吻是那麼猛烈,仿佛要將他倆一起燃燒殆盡,卻又是那麼不熟練,幾乎把她弄痛;他的擁抱也很拙劣,好像無論怎麼做都無法把她完整的嵌入自己懷抱之內,只能不斷渴求、再渴求,可即使如此,兩人也都不放手。

他們是彼此的初戀,即使分開了,心中還是只有對方,沒有過別人。

只是雖然誤會都解開了,明明接下來該是濃情蜜意,可不知怎麼的,向晴卻覺得他的吻和擁抱,有訣別的味道。

***

美國知名小提琴家道頓來台演奏會,甄選當地鋼琴家合奏,結果終於在復賽後一個星期揭曉。

雀屏中選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鋼琴老師,沒有顯赫的家世學歷,更不是打小就學習鋼琴,這種背景居然能打敗眾多強敵脫穎而出,媒體記者無不大肆報導。

報導還整理出幾個參賽者和中選者的比較圖表,當然於卉薇這種外型出眾、家境不錯、科班出身又得過幾個國際獎項的人也在媒體的評比名單上,而評比的結果,那個中選的幸運兒顯然各項條件都慘敗,因此對於道頓的選擇,大家也覺得更加離奇。

向晴就是那個幸運兒,結果出來那一刻,她和吳小慧興奮得尖叫,但激情過後隨之而來的,便是如潮水般洶湧的記者媒體,逼得向晴無法外出。

宅在家是沒有關係,停幾次音樂課也無所謂;最令向晴在意的,是華少傑在那天後就消失了,連一通電話都沒打給她,甚至在她確定人選後也無聲無息。

想到這裏,她不禁有點氣惱。從以前到現在,他總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她只能隨他起舞,一點主導權也沒有。向晴只能安慰自己,華少傑是道頓音樂會的贊助人,為了避嫌,沒打來是應該的。

可無論再怎麼躲,道頓記者會總是要參加,否則辦這麼大的甄選,就一點廣告意義都沒有了,所以這日,向晴在好友的變裝掩護下,低調離開音樂教室,隻身搭計程車來到記者會會場。

偷偷來到道頓休息室,她敲了敲門,在道頓笑著迎她進門後,她才意外發現華少傑也在座。

兩人默默相視無語,向晴甚至連自己來這裏做什麼都忘了,只是怔怔地望著他,覺得胸口有點發脹、發熱。感受到他們兩人間的奇異氣氛,道頓笑著出聲。

「向晴,別這麼死瞪著他,我要先說,我選擇你和華少傑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哦。」

「我知道。」她不假思索的點頭,「他不是這種人,否則我在看到他是贊助商時就會退賽了。」

華少傑聽了她的話淡淡一笑,她還是像過去一樣,傻傻相信他。

「幸好你沒退賽,否則我怎麼能找到你這麼好的合奏人選?」道頓知道他們相識的來龍去脈,再加上這兩個人一站在一起,暖昧感便油然而生,索性火上加油道:「看你們兩個眉來眼去的樣子,害我白擔心一場。」

華少傑眉一皺。「不,我和向晴……」

他的話沒有機會說完,因為休息室的門突然「砰」的一聲被打開,讓三個人全嚇了一跳。

來人是於卉薇,見到室內的他們,她原本不甘心的臉上又多了一抹輕蔑。

「你們都來了?那正好,甄選結果出來後你們躲著不見人,今天道頓記者會我就不信堵不到你們。」她冷笑。「我是來討一個公道的!」

「什麼公道?」道頓對她的無禮很是感冒。「我不記得有欠你什麼。」

於卉薇直直指著向晴。「為什麼最後入選的會是她?無論背景、琴藝、經驗,甚至外貌,她沒有一樣比得上我,我敢說,參加這場甄選的每個人全在我之下,為什麼你們會選向晴?」

「我選向晴,自然有我的理由。」道頓嚴肅指正,「你說你每樣條件都勝過其他人,這是主觀認定,不是每個人都跟你有一樣的想法。」

「主觀?說的好聽,我看是內定吧!」她把矛頭轉向華少傑,發現他仍是那副淡漠的樣子,心中怒火更熾。「如果不是有華少傑保她,替她關說,依向晴的條件,早在初賽就被踢出去了!」

「於卉薇,你的質疑不只污辱了我,也污辱了道頓、污辱了主辦單位,甚至污辱了整個卡崔那公司,希望你的用辭能謹慎些。」

華少傑沉下臉。

但於卉薇早在落選那一刻就決定替自己討個公道了,逞論她心中還記恨當年他不接受她的事實。「我說錯了嗎?像向晴這種半路出家的人,根本是濫竽充數,怎麼可能贏過我?」

「她不是打小就學琴、不是循一般模式出頭,所以才沒有底氣!」道頓正色解釋,他沒想到居然有參賽者會如此厚顏無恥到他面前撒野。

「這是我的演奏會,我寧可挑一個有潛力的新人,也不要一個彈琴一板一眼沒有靈魂的人。」

「不可能!她不可能比我好——」於卉薇絕不服輸,把道頓的話當耳邊風,自傲地昂起下巴,「我知道了,華少傑,該不會是你自己變成了廢人,道頓沒辦法和你這個朋友合作,你只好請女朋友替你出頭,順便替她打打知名度?反正你在鋼琴界已經沒前途了!」

「於卉薇,你太過分了!」向晴終於忍不住反擊,「失敗了就要自我檢討,為什麼要惡意攻擊別人?我不認為我苦練多年的琴藝會輸你多少,你不要太自我感覺良好了,而華少傑在音樂上的成就,更不是你這種人有資格評斷的。」

「我說錯了嗎?廢了右手的男人,連一首小蜜蜂都彈不出來,居然還不要臉的替你護航?」于卉薇根本豁出去了,她得不到華少傑,所以寧可毀了他也不讓別人得到;她得不到道頓伴奏的位置,也要來大鬧一場,讓向晴知難而退。只是她如意算盤打得太好,殊不知向晴已經不是以前的向晴,不會再一味挨打。

「你再這麼無理取鬧,只會讓人覺得你輸不起,少傑就算右手有點問題不能再彈琴,但他並沒有自暴自棄,而你呢?不過輸了一場甄選,就到別人的場地大吵大鬧,可見你的風度和教養有待加強!」

向晴氣壞了,她的脾氣一向溫和,很少把話說得那麼重,但幾次發火,都是因為於卉薇,她開始懷疑自己高中時怎麼會覺得於卉薇是氣質校花,現在眼前這個來意不番的女人,內心根本醜陋無比!

「你說什麼?」於卉薇不敢相信軟弱的她敢回嘴,舉起手就想揮過去,卻被華少傑擋了下來。

「夠了!」華少傑覺得自己被羞辱夠了。就算他是廢人又如何?輪得到她來說嘴?何況她還在向晴面前大放厥詞,更讓他覺得火冒三丈。

「我的右手廢了是誰造成的?」他冷著一張臉,淩厲的目光直射於卉薇,語氣裏控訴意昧十足。「你別忘了當年那場車禍是怎麼發生的,我之所以沒再追究,是因為你答應和我在向晴面前演一場戲,而且身為駕駛,我也有錯,但如果我父母知道你也在車上,我相信你以後就別想在音樂界混下去了!」

於卉薇確實忌憚他的威脅,當年車禍她奇跡似的毫髮無傷,華少傑卻被玻璃刺得脖子以下都是血,她因為太過害怕,叫了計程車便逃之夭夭,事後才去醫院看他,但他已不可能原諒她了。

「你、你不會的,你答應過我的……」她仍想嘴硬,語氣卻十分心虛。

「我會。」他說得毫不留情,只要她繼續傷害他的自尊,傷害他最心愛的女人,他一定會。

恨恨的瞪了三人一眼,於卉薇只能選擇離去,不過在臨走之前,她還是不甘心地丟下憤恨話語。

「好,這次算我栽了,不管你怎麼打壓我、提拔自己人,殘廢還是殘廢,至少我有勇氣用我的方式爭取,但你們呢?在我看來,你們都是裹足不前的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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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5 00:32:22
第九章

昏暗的室內,只有夕陽餘暉由落地窗外灑入,偌大的空間裏,擺著一架三角鋼琴,鋼琴前坐著一個男人。華少傑從記者會回家後,就一直這麼沉默地坐在鋼琴前。

如果他的右手完好無缺,大概已經彈了好幾首曲子,彈到淋漓盡致、彈到力盡虛脫。

然而這一切都不可能了,他甚至沒有勇氣把手再放在琴鍵上,右手碰觸白鍵時,還會不由自主的顫抖。廢了右手的男人,連一首小蜜蜂都彈不出來!

儘管告訴自己不要在意於卉薇的話,但她直接不掩飾的辱駡,仍不偏不倚地刺向他心底最脆弱的部份。她說的沒錯,他是個廢人,更是個膽小鬼,因為自卑,對深愛的女人裹足不前。要是他能有於卉薇那樣的勇氣,搞不好都和向晴生一打孩子了。

沒錯,他很清楚向晴愛他,也知道她想和他更進一步,只是他就是放不下心裏的不安。

她想進入他的內心世界,但她不知道,她早就在那裏了啊!

舉起左手,放上中央c,他慢慢彈起小蜜蜂,甚至還能配上和絃。

「我還是彈得出小蜜蜂……」他笑得苦澀,語氣哽咽,沒有光采的雙瞳,已經黯淡好多年。

顫著右手,他將雙手都擺上琴鍵,閉上眼,皺著眉頭,慢慢彈起《Teals》。

一開始節奏緩慢,他不太靈活的右手勉強還能應付旋律,只是彈得十分吃力,在裝飾音時有些零散,可到後來一小段旋律較為密集的地方,他的右手便完全跟不上左手的節奏,甚至在最後結束時的爬音也彈錯好幾次才勉強完成。他不相信,再彈了一次,可或許太急切,反而比前一次更糟,旋律整個走了樣,他彈到手都痛了,眼睛也紅了,仍堅持彈下去,完全沒有發現落地窗外站著一抹儷影,心疼的直凝望著他。

終於,華少傑再也彈不下去了,厭惡地用力拍打琴鍵,鋼琴發出暴躁刺耳的聲響。他一邊打,一邊大吼大叫,似乎想把滿心的鬱悶發洩出來,即使是用傷害自己的方式。

「啊——啊——為什麼、為什麼是我!」他不顧一切的捶打鋼琴,完全不在乎自己痛不痛,然後像瘋了似的猛然站起身,執起一旁的花瓶就要砸下去。

然而,在花瓶碰到鋼琴的前一刻,他又突然住手,怔怔地站著,目光由失控變為哀傷。

「你終究,還是無法砸壞鋼琴吧?」窗外的向晴突然推開落地窗,慢慢走到他身邊,溫柔地取下他手上的花瓶。「你是愛音樂的,你喜歡彈琴更甚於每一個人,你不彈琴,卻改行賣琴,所以不可能破壞你最愛的東西。」

聽到她說的話,華少傑無力地跪坐在地板上,雙眼迷茫沒有焦距,像個失去方向的旅人。

看著這樣的他,向晴的心好痛,她多想為他做些什麼,可是他的心結必須自己解開,旁人的安慰言語對他而言,只有壓力。

她只能盡其所能陪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度過這些風雨,讓他知道無論他失去什麼,她一直都在。

「向晴,」他低啞開口,語氣空洞哀淒,「我很失敗,對不對?我廢了右手,不能再彈最喜歡的鋼琴,也失去了最心愛的人,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

「你這個笨蛋!」向晴狠狠地朝他的背上拍下去,「你清醒一點,你知不知道自己罵了多少人?右手不能彈琴又如何?你失去了天賦,卻能在另一個領域東山再起,應該驕傲才對。像我苦練了這麼多年的琴,卻仍沒沒無聞,甚至比不上你一隻手即興演出的練習曲,我是不是該去跳河了?」

「你……」華少傑終於願意直視她,只是眼神仍是黯淡。

「誠如你說自己失去最心愛的人,不正像是拿著刀往我心上刺?」她氣壞了,不僅僅為了他的消沉,更是為自己的付出不值。

「我曾說過,願意陪你走過難關,你難道不明白嗎?還是,只是我自作多情,我根本不是你最愛的人?」

「不是這樣的……」他眼中終於恢復一點神采。

「所以你愛我嗎?」她不讓他逃避,雙手捧起他的俊臉,直視他的眼,「看著我,告訴我你依然愛我。」

掙扎良久,華少傑最後終於正視自己內心情感,虛弱地道:

「我愛你,從來沒有變過。」

聞言,她瞬間眼眶泛紅,舉起雙臂,將他深深擁入懷中。

「那不就好了?」她笑著,淚光閃閃,「你沒有失去什麼。上帝為你關了一扇門,就會為你開另一扇窗,其實你已經打開了那扇窗,只是你一直沒有注意到,只執著于那扇關起的門。」

她情不自禁在他的唇上輕柔印下一吻,「記不記得,你曾送我十本月曆?我一直用著它,劃掉一天又一天你離開我的日子,在劃到第八本的那天,我遇見了你,你果然如約定的回來了。我當時不知道你遭遇那麼大的磨難心裏還怨著你……」感受到懷中人的身體一陣緊繃,她輕輕在他背上拍撫著。

「可是我愛你,你知道嗎?這些年頭受的委屈,在知道你做出分離決定的真正原因後,就煙消雲散了,現在我還是繼續劃著月曆,倒數我們的幸福……」

想到命運和現實如此折磨他倆,娓娓訴說衷情的向晴也不禁鼻酸。「到現在我們的月曆只剩兩本,最後一本裏的某一天,就是你承諾十年後我們會開花結果的日子,你還會遵守諾言嗎?」

閃著晶亮淚光的眸無偽的看著他,就像當年他在學校練琴室裏彈琴時,那個帶著點怯意、卻又毫不掩飾喜悅望著他的雙眸,華少傑的心瞬間暖了,方才的冰冷慢慢融化,雖然還無法消失,但他知道自己已漸漸被療愈。

只要他相信她,只要他勇敢做出決定——

「向晴,」他深情地回吻她,「我會遵守諾言,我會。」

一句話,讓向晴的淚落下,這麼多年的等待只為這一刻,她再也不用故作堅強,總算能夠給自己這幾年的執著與奮鬥一個交代。

「我會等你的,少傑,只要你不再在意於卉薇的話,不再在意旁人提起過去,甚至自己也能侃侃而談,就代表你走出來了,我會等到那一天,等到我們的幸福降臨。」她欣慰又感歎地趴在他胸口。

她出自肺腑的話像股暖流傳遞到他心中,或許他還要感謝於卉薇,如果不是於卉薇將他的心防完全打碎,讓他的理智崩潰,他也無法置之死地而後生,像個快溺死的人,放膽伸手擁抱向晴這個他一直不敢抱及的浮木。

「我也希望有那一天。」

他慢慢的回吻她,纏綿婉轉。

和年輕時的試探與好奇不同,歷經風霜的愛情充滿欲望與依戀,他的手本能的伸入她衣服下擺探索,那飽滿滑膩的女性特徵,讓他腹中的火熊熊燃起。

或許是男人的自私心態作祟,這一刻他只想把她納為已有,他溫柔卻堅定的擁吻著她,卸去她的衣服,將她放在合上琴蓋的三角鋼琴上。

潔白的女體襯著黑色鏡面,有種神秘又驚人的美,華少傑像個血氣方剛的少年,衝動地褪下身上所有衣物,熾熱的身軀覆上她的。

夕陽已經落下,滿室黑暗只有星光隱約透進,他粗喘著、渴求著,不願放過她全身上下每一寸的美好,而她則是嬌吟著、啜泣著,初嘗人事的痛楚和甜蜜交織,她失去理智和矜持,用盡全身感官體會他的存在。

他們不在乎未來還有多少困難,只知道這一刻,他們的身心,終於完全屬於彼此。

***

兩人在感情更進一步後,幾乎甜蜜得離不開對方。

向晴在和道頓練完琴後,會在沒有課的時間先到華少傑家中,等候下班歸來的他,有時她掌廚,有時他帶她出去享用美食,然後兩人一起在外頭散散步,看看海,繞繞山路,或者回家依偎在一起看電視。

這樣的日子很平淡,卻很幸福,歷經風雨後,他們更珍惜此刻的互屬互賴。

這天,華少傑遲了一些才回家,入春的日子仍然冷到不行,他卻在只亮著盞路燈的巷口遇到向晴。

「這麼冷,你怎麼不在家裏等呢?」他急忙將她擁入懷裏。

「等多久了?」

「我才剛出來而已,因為你今天比較晚,我才會出來的。」

向晴拉著他,不是走平時回家的路,而是由隔壁巷子繞了一圈,「今天巷子修水管,整條路都封起來了,還挖得坑坑洞洞的,我怕你沒看到。」

感受到手掌裏冰冷的小手,還有她凍得發紅的粉頰,華少傑知道她肯定等了很長一段時間,只怕他不小心走到封起來的危險路段,心中對她的傻氣益發不舍。

但換作是他,一樣也會這麼做,他們對彼此的愛是不相上下的。

回到屋內,華少傑就丟下手中的東西,連忙替她把手搓暖。

向晴甜滋滋地享受著他的呵護,一邊不經意問道:「怎麼這麼晚回來?」

聽到她的問句,華少傑露出一個微妙的笑。「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她不明所以。

這種似懂非懂的俏模樣,令華少傑想笑,卻也感慨。

青春年華的她,會為了他錯過重要日子而哭泣難過,但經過歲月淬煉成長的她,重要的日子卻成了瑣事。

「你的生日。」他牽著她的手,在沙發上坐下,「我記得在我們相戀的第一年,我忘了你的生日,和別人到日本去了,我打電話給你,只顧著炫耀日本的美景,卻忘了答應你的承諾。」

他摸摸她的頭,又憐又愛的回想當時。「在電話那頭聽到你的哭聲時,我真的很氣自己,更為了你心痛,那個時候我就知道自己是真的愛上你了。當你掛斷電話,我恨不得立刻飛回臺灣,可是我知道,我必須履行我的承諾。」

「其實你有想到我,我就很開心了……」她聽得很感動。

「這還不夠。你不知道,當年雖然我才十幾歲,但已很確定未來的伴侶就是你。只是我那時個性自傲,也很自我,總是疏於表達,又覺得體貼的你就算我不說,你也都能體涼,才會我行我素,讓你患得患失。」

他執起她的手,想到過去那一段,他仍有失去她的顧慮。「其實我也怕你生我的氣,怕你不理我,所以我跑了好多地方,精心選了很多我拍的照片,請人印了未來十年的月曆送你,告訴你我的人生計畫是要把你娶回家,其實是自私地想要綁住你。」

向晴眼眶紅了,他們的初戀稱不上銘心刻骨,卻真真切切牽絆彼此一輩子。

「可是你在遇到困難的時候,卻放開我的手了……」

這是扎扎實實的抱怨,華少傑只能苦笑。「因為年輕氣盛的我,根本無法接受失敗,才會選擇逃避。」

「那你現在能接受失敗了嗎?」她一語雙關。

沉默了一下,他淡然一笑。「有你在身邊,我想我一定可以走出來。」

向晴感動地擁抱他,熱情親吻他,通常只要她主動一點,兩人一下子就能天雷勾動地火,但今天他卻在短暫親密後就微微拉開兩人距離。

「你……」她納悶,不太高興地癟嘴。

見她自然地在他面前耍小脾氣,他開心的笑了。「你忘了你的生日禮物。」

他將方才扔在沙發上的袋子遞給她,向晴期待地打開包裝,在看到內容物時驚喜尖叫。

「顧爾德的巴哈演奏專輯!」顧爾德幾乎是演繹巴哈最好的鋼琴家,她好喜歡,興奮地左翻右看手中的音樂專輯。「你怎麼知道我很想要這個?」

「很簡單,用點心就知道了。」過去他就是太不用心,同樣的錯他不會再犯。

「我到你音樂教室那天,發現你鋼琴上擺的都是巴哈的樂諳,就知道你在練習巴哈,而道頓的演出曲目也包含幾曲巴哈,所以我覺得你應該很需要。」

向晴又哭又笑,激動地抱住他,在他臉上落下雨點般的細吻,要不是華少傑自製力超強,大概又要將她撲倒在沙發上,那他今晚的計畫就全泡湯了。

「等一下,你別那麼猴急。」他捉住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道:「我們先去逛街,再買一個你喜歡的蛋糕,到海邊慶祝。」

「誰猴急了!」她羞得無地自容,輕捶他的胸膛一下,惹得他哈哈大笑。「你說的行程好耳熟……不正是當年小慧幫我慶祝生日的行程嗎?一點創意都沒有,一定有人出賣我!」

「這一切都要感謝你的好朋友。」他真的感謝吳小慧,在他消失的這幾年,用堅定的友情支持向晴,所以當吳小慧需要幫忙時,他自然義不容辭。

穿上大外套,兩人興奮地準備出門,走到門邊要開門時,他突然又拉住她。

「再等一下,外頭很冷。」他從自己的手提包裏拿出一條圍巾,密實的圍在她脖子上。

向晴一看,驚訝的發現這條圍巾就是她高中時不眠不休織給他、還被大家笑到不行的那條,原來他一直帶在身邊,說不定今天早上天冷,他就是圍著它出門的。

什麼話都不用再說了,他對她的重視和用心無庸置疑,兩人手牽手一起出門,相信不管未來如何,一樣能一直攜手走下去。

***

「你們兩個真是刺眼啊!」

華少傑送向晴到道頓的練習室時,兩人還手牽著手,讓道頓不由調侃起他們。

好友的戀情能夠開花結果,道頓內心是為他們開心的,不過這兩個人沒事就躲起來偷約會,只有練習時間會出現,他來臺灣這麼久也沒帶他去吃頓好吃的或賞賞美景,讓他的心裏有些不平衡。

「你是嫉妒我們吧?」華少傑笑著把女友拉到琴邊坐下,「你們好好練習吧,我有事要忙……」

「等等。」道頓別有用心道:「聽一首再走吧,你每次來,至少都會聽我們合奏一首的不是?」

華少傑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來到一旁坐下,靜下心來洗耳恭聽。

向晴和道頓的合奏開始了,由於向晴個性內斂,道頓則是外放,兩人的配合竟意外契合,鋼琴不會蓋過小提琴的光采,完美稱托主旋律,卻又有自己的獨特風格。

華少傑著迷地看著他們,忍不住把自己代入向晴的角色。

如果是他和道頓配合……不,道頓不會接受,他也無法忍受。他知道自己的琴聲太跋雇、太突出,一定會搶走小提琴主奏的地位,在音樂的地盤上,一山不容二虎。

正當他在腦子裏胡思亂想時,樂音戛然結束,他發現彈奏的兩個人都乖乖瞪著他,像在等候他的評語。清了清喉隴掩飾失態,他中肯地提出見解。「向晴的裝飾音可以再流暢一點,如果旋律真的太緊湊,甚至可以拿掉,且有一段道頓的快板,我覺得鋼琴聲可以完全停止,等到道頓停住,鋼琴聲再突然出現,製造爆點。」

向晴和道頓相視一笑,有些意外,也心知肚明華少傑的音感不曾因為他無法彈琴而消失,甚至更敏銳了。「你這變態的傢伙簡直是鬼才!」道頓搖頭苦笑,練習也有幾次了,他自以為剛才的合奏已經很不錯。「而且,你真的改變了很多。」

「我改變了什麼?」華少傑不解。

「你有沒有發現,以前你只要聽到別人彈琴,都會下意識回避,但是當你在聽我和向晴合奏時,心裏想的是什麼?」道頓暗示他。

聰明的華少傑一點就明。過去聽到別人彈琴,他只會自怨自艾,甚至沒有聽下去的勇氣,但在向晴的鼓勵和道頓的誘導下,他漸漸不去想那些,反而能全心欣賞,甚至有勇氣質疑不夠好的地方,認為自己也有資格坐在那個位子上。玩音樂,就是要真心喜歡、全心投入,如果成了壓力,就失去意義了。

看來他真的慢慢脫離了黑暗,華少傑釋懷一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難怪你每飲都要我來聽你們練習。謝了,老兄!」

道頓笑著接受他的致謝,好兄弟就不用說太多了。

過去他沒沒無聞時,也是華少傑一直支持他,甚至用企業資金贊助他開演奏會,讓他有機會展現才華,要說欠人情,他才欠大了。

「不過,接下來我要告訴你的消息,恐怕會讓你笑不出來。」

道頓表情一變,不僅華少傑皺起眉,向晴也跟著緊張起來。

「我們音樂會的海報都發出去了,公演日也越來越近,但昨天我接到一通電話,租借場地的音樂廳說演出那天的場地出了一點問題,有人要卡住那一天的使用權。」道頓擔憂又沉重地望著好友,「而對方的代表人,是某個交響樂團的指揮……姓華。」

華少傑倒抽一口氣,心跳陡然劇烈起來。而向晴瞧見他的反應,再加上道頓的話,內心也是一沉。

「這件事——」半晌,華少傑才正色開口,「我會解訣的。」

***

華少傑的老家,是一棟位於市郊的獨立洋房,由圍牆上的九重葛和洋房上攀爬的藤蔓,可以想見其歷史悠久,卻掩蓋不了這棟洋房的價值與貴氣。

「少傑,」在進門的前一刻,向晴緊張地拉住他的衣袖。「我會怕……」

「沒關係,沒什麼好怕的。」對於要回家這件事,華少傑的心情同樣沉重。

當年他車禍傷了手,父母趕到美國問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他的傷勢,而是他能不能夠繼續彈琴。

當醫生告訴父母惡耗時,他們臉上的震驚和嫌惡,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當他從寇帶斯音樂學院休學後,家裏的經濟援助也斷了,他忍下這口氣,化悲憤為力量,憑著過去存的錢和打了一年工,到另一所學校就讀商學院,最後以優異的成績畢業,這期間,他沒有接過家裏打來的任何一通電話,連他和朋友合夥成立卡崔那,事業有成,名聲亦遍及全美,家裏仍沒有一點關心。

因為他已不能彈琴,已不是鋼琴奇才,只是個庸俗的商人。

所以等一下進門後會發生什麼事,他也有心理準備,於是他為難地望著向晴。

「向晴,等一下進去,可能會讓你感到不好受,而我的解決方式,必須要很現實、很無情,你……」

「我明白的。」她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笑容。「我相信你會處理好。」

有了她的支持,華少傑才大步走進家門,果然兩人才一進門,華父和華母已經站在客廳嚴陣以待,臉上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看。

「你終於回來了?」華父看都沒看向晴一眼,直接朝兒子開炮。「我以為你忘記回家的路怎麼走了?」

「如果你們曾經給過我‘家’的溫暖,我想我不會忘記回家的路。」華少傑淡淡反擊。

「你說什麼?」華父怒哼一聲,「你在外頭亂搞,以為我們不知道?我們是音樂世家,你居然從商?多俗氣咧!還和一個一窮二白,沒背景又平凡的女孩在一起,難道你覺得光宗耀祖了,我們還要迎接你回家?」

「原來你阻撓道頓的演奏會,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沉著臉望向衣著一絲不苟的父親,「所以你希望我怎麼做?」

「我要你回家來,不許從商,也不許和那個女孩在一起!」

這是多麼不負責任又自大的要求?華少傑感到很悲哀,自己居然有這樣的父母。「好,我把卡崔那解散,回到家裏,但我又不能彈琴,請問你們要我做什麼?」

「這……」華父和華母為難地對視一眼。

「你們太自私了,根本沒考慮到我的立場。」他只能冷笑。

「我們是為你好……」華母不悅於他的反應。

「不要拿親情壓我。我手受傷,你們知道我不能彈琴後就匆匆離開,連句關心的話語也沒有;我成立卡崔那,家族沒有幫一點忙,甚至你們的音樂會我也曾無條件贊助,我自認已經沒有虧欠你們什麼。」

他一口氣把這幾年的怨恨吐盡,字字鏗鏘。

「至於放棄向晴,更是不可能,我這輩子娶定她了,我不可能為你們去娶一個我不愛的女人。」

「你——」華父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華母看情況不對,索性直接針對向晴。「這位小姐,你認為你哪一點配得上我們少傑?你和少傑的事,我們絕不贊同……」

向晴反射性的退了一步,不知所措地望向身邊人。她該怎麼反應?他的父母沒來由的這麼討厭她,她連替自己說話都辦不到……可是華少傑安撫似的牽住她的手,擋在她前頭。「不管如何,我一定會和向晴在一起,何況你們低估了向晴,她的天份,或許是當年的我都望塵莫及的!」

「你什麼意思?」華父和華母警覺地豎起了耳朵。

向晴更是意外,難以置信地瞥向男友,急急拉低他的身子,在他耳邊道:「少傑,我怎麼可能比你好?你不要……」

「我說的都是真的。」華少傑拍了拍她的臉,直視父母。「向晴不是學音樂出身的,甚至大學才開始彈琴,但她卻能打敗眾多敵手,得到道頓的認可,贏了道頓的甄選會,你們不認為她這樣的天份,連我也沒有嗎?」

「入選的是你?」華氏雙親意外地瞪視著向晴,但華母仍一臉不信。「可你是贊助商,道頓合奏鋼琴的人選難道不是你在背後……」

「一開始我甚至連向晴參賽都不知道,怎麼幫忙?何況,從頭到尾我都沒有參加評選,都是道頓自己決定的。」

「卉薇怎麼沒跟我說過這些?」華母暗自咕噥了一聲,怎麼這女孩居然是這麼厲害的角色,她從來都不曉得?

華少傑聽到於卉薇的名字,只有嗤之以鼻。「她自己也是向晴的手下敗將,不說的原因自然是嫉妒。」華父華母互看一眼,頓時沉默。

而提到於卉薇,華少傑更添上一把火。「有件事不說你們絕不知道,當年我車禍時,就是於卉薇在一旁無理取鬧,還動手動腳影響我開車,才會發生意外。她處心積慮想和我在一起,但我即使不能彈琴了,仍沒有選擇她,她自然不平衡,見不得人好。」

既然於卉薇對他無義,就別怪他無情,真相一出,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是她咎由自取。

「你說什麼?」華母臉色一變。「你……這是真的嗎?卉薇、她……怎麼從來沒和我們提過?」

「是真是假,你們大可親口問她。」真相只有一個,解釋也多餘。

華父臉色更是難看,一臉不敢置信。交好多年的朋友女兒,竟會是毀了他們天才兒子的兇手?他一時氣結,久久吐不出隻字片語。

良久,他才像是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般,一字一句艱難的吐出。「該死的……竟敢騙我們那麼多年?很好,以後她在音樂界,別想再混下去了!」

「你們若繼續阻礙道頓音樂會,只是讓向晴少一個成名的機會,難道你們希望自己的准媳婦空有鋼琴天份,卻沒有表演舞臺?」華少傑的一句話,就讓父母啞口無言。

「可這女孩家小門小戶的,沒有背景,這樣在音樂界能有什麼出息……」華母仍現實地考量著。

聽著所有的對話,向晴心中有些黯然。

難怪華少傑要她有心理準備,他父母腦中根本只有利益考量,她真為他感到心疼。

她突然覺得身子好沉重,她和華少傑的感情、她自己的未來,真有他說的那麼樂觀嗎?

「沒有背景又如何?她以後成了卡崔那的老闆娘,要什麼地位沒有?加上她有天份,要成名只是遲早的事。」華少傑早就想好說辭,因為父母的態度,他心知肚明。

兩位長輩聞言果然動搖了立場,不再如先前咄咄逼人,看著向晴的目光即使充滿戒備,卻沒有方才的敵視與為難。見父母態度軟化,華少傑又趁勝追擊。「多說無益,當天兩位一起來音樂會聽上一段,自然會明白。」

華母本想回話,但見丈夫似乎尚未拉下臉來,不敢再多嘴,只是緊抿雙唇,沒有答應,卻也沒有拒絕。看著父母的表情變化,華少傑明白道頓一事已迎刃而解,便拉起向晴的手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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