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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光澤]撒野理直氣壯(一個肚子幾門親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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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9 00:18:19 |倒序瀏覽 | x 1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3-2-19 00:25 編輯

撒野理直氣壯【一個肚子幾門親之三】作者:光澤

什麼神旨娃娃親!
一個女人出生,卻有四個男人排隊等著完婚
是要將她剖成四半,還是輪流當四男的妻?
他才不會為了神意去草率決定自己的一生!
可是女方非但沒逃婚,還急著尋找各地的未婚夫們
然後帶著一大票的「婚約關係人」進駐他家
一靠近就撂狠話,要他收回「退婚」的想法
努力祭出絕活,激起他抱得美人歸的慾念
好不容易態度軟化,對她做出那件「該死」的事
他本著大丈夫的氣度,準備對她負起責任
啥?胡搞瞎纏了半天,原來新娘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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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9 00:18:36
楔子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

  天子腳下,長安城內,東市南邊安邑坊裏,兩家當今世上獨樹一幟的酒館喜字高掛,張燈結綵,今兒個齊辦喜事。

  只不過真相是暗中較勁了一輩子的天下第一,在這個兒女婚嫁上,也要爭個你死我活。

  爭氣派、爭風光、爭闊綽、爭大家風範、爭派頭十足、爭擺譜兒……總而言之,爭兩家的面子。

  所以方開春,元月十五,「沽飲閣」的姚家,一樁撲朔迷離的娃娃親將要定案,而「京醉樓」的楚家,則是繡球招親以應,要搶長安城內的熱鬧鋒芒。

  而上至皇親國戚,下至販夫走卒,眾人無不屏息以待。

  因為只要婚事定了,酒宴即開,這兩家酒館端上桌的看店之寶、陳年好釀,無疑必是稀世奇珍,釣起了長安客的酒興酒癮,等得萬分著急,在天寒地凍的大風雪中望眼欲穿。

  只是再急,那廂閣內尚紛紛亂亂,這廂繡樓前沒有半分動靜,唯有瑞雪還是拚命下個不停。

  不是說好,沽飲閣裏誰要娶、誰要嫁了嗎?

  怎麼,京醉樓的事到臨頭還能有變數嗎?

 

  沽飲閣內。

  姚家大姊姚衣衣穿著一身大紅嫁衣,站在大開的窗前望雪,靜得像株傲雪寒梅。

  平時的狂傲霸氣、任性妄為早已不知去向,她一手按著肚子,媚眸含癡,瞅著臨窗案上那只越瓷青碗。

  空無一物的碗中央,徒有一塊清澈澄透的冰。

  而就為了這麼一塊冰,如此凜寒之日,姚衣衣的屋裏不但沒有燒炭,連門戶都是敞開著。

  說是冷,不如說是凍到快要失去知覺,內心卻熱得快要燃燒!

  姚衣衣勾唇而笑,但無笑意,好比天魔之音的絕唱,卻滑出了她嬌甜凝豔的朱唇--

  「娃娃親,娃娃妻,當年一塊冰,誰得美賢妻?」姚衣衣恨恨的唱著,狠得像是罵出內心的怨。

  她不嫁,不嫁,死也不嫁那男人!

  就算天下男人死絕了,只剩他,她也要頂著這個肚子上吊,然後下陰司去找男鬼嫁去!

  一個用這塊冰下聘的男人,她怎麼能嫁?!

  「娃娃親,娃娃妻,今日一塊冰,不是你的妻!」姚衣衣對著窗外放唱,給了長年流傳在京師裏的譏笑童歌一個答案。

  只是不知遠在郊區幾重城門之外的那人聽不聽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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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9 00:19:03
第一章

  三個月前。

  唐高宗麟德二年,十月十九日。

  時值早冬,今年不但是五穀豐收的大有之年,而且也不如前年整個冬天沒下什麼雪,才入冬沒多久,雪便下得放眼染上一片銀白。

  從東都洛陽往京都的大驛道上,一個車隊正在賓士,馬蹄落在乾鬆雪粉堆上,無聲如流光飛跑,活像後頭有鬼趕似的。

  舉目望去,長安的城牆已在幾裏開外,一頂瓔珞華蓋車卻在此時脫了隊,挑了條往北方的小驛道而行,幾匹快馬不久後也跟上。

  一抹彩光在風中飄,靠近了馳行中的奢華馬車。

  「大姊,我已經先打發總管和丫頭們回家去了。」棕馬上,俊美男子呼喚著。

  許是怕冷風吹入,車窗未啟,但一清脆俐落、溫潤卻不含糊的女聲從車裏傳了出來--

  「很好,他們陪咱們南下北上,也累了一年,眼下就要過年,讓他們先回沽飲閣歇歇,喘口氣去。」

  馬上男子聞言一笑,童真浪蕩的笑容散發出能讓人心酥骨軟的魔力,令四周的雪景失色。

  男子大眼一轉,內心思緒流動。

  他知道明年開春,姊姊的婚事就要定案,不過,這麼急又倒不必,畢竟水家就在長安城郊外,他相信只要一眼,那水家長男必定一改先前嚴霜般的無所謂態度。

  不是他這做弟弟的自誇自擂,這一年裏造訪過的未婚夫們,可都是這麼乖乖的跟著走呢!

  「大姊,」沽飲閣唯一的男丁姚彩衫又喚,「咱們有必要這麼趕嗎?爹娘肯定很掛心,不先回家拜見一下?」

  那帶著些霸氣的聲音又響,好似隱隱帶著雷霆--

  「哼!」強勢聲音的主人冷哼了聲,「好一個水家,拿好大的款,敢一封信到閣裏就要退婚!要我怎麼能吞下這口氣?」

  說到底是同一個胞胎出生,姚彩衫滿瞭解姊姊那想馬上揪住水家少當家衣領的怒火從何而來。

  唉!說來話長,姚家的沽飲閣和對門京醉樓的戰火,從上一代延燒到下一代。

  當年娘親久久不孕,被京醉樓的老闆娘嘲笑了好幾年,後來好不容易做人有成,懷上了娃兒,在爺爺、奶奶、爹娘揚眉吐氣的心態下,大肆搞出了那樁瞎眼婚事。

  現在時限在即,京城裏的鄉親父老都在等著看笑話,當事人之一的水家卻在此時要悔婚,這教美豔動人,心高傲的姊姊怎麼能忍受?再加上楚家的大麻煩還追在他們後頭,要是不把水家少當家帶回閣裏,大姊肯定顏面掃地。

  但想到這裏,姚彩衫回頭一望,在幾匹快馬中,有一個不慣北方嚴寒天候的人好似正捂著嘴,狀似咳著,他眉心一皺。

  那季清澄可是姊姊的未婚夫人選,和自己一般的男兒身啊,不知怎麼的,他就是對那陰沉冷漠的男人有些放不下……

  「大姊,咱們先回家--」城裏至少比這荒郊野外暖和,季清澄來自巴蜀,大概受不了寒冷。

  姚彩衫的要求,中斷在一道簡潔有力的嬌聲下。

  「楚家那潑婦這幾個月追著咱們,好不容易讓逍遙去絆著她,趁她還沒趕上咱們,我要儘快擺平水當家……要是讓她知道我沒本事讓水家少當家點頭,兩手空空回京城,我的臉往哪里放?!」

  大姊,妳已經拎了一串男人,早就不能用「兩手空空」來形容了。姚彩衫無奈的一歎,知道勸不動大姊的火爆脾氣,也只好暫時放下內心所想,策馬抽鞭趕路。

  

  約莫又過了一個時辰,傍晚時分,簡約車馬來到了驪山腳下,注入渭河支流的戲水河畔。

  放眼望去,清澈的戲水河道已因冬季嚴寒而結冰收縮,夾著碎冰的水衝破河面冰層,快速流著,激起無數的水花,一接觸到空氣沒多久就結成冰珠,在金色夕陽映照下,一片蒼茫綺麗。

  而在河邊更是奇景,狀似南方水田,但完全不是那種嫩綠鮮綠,而是一方又一方反射著白光的冰田,如鏡閃耀刺目。這兒正是姚家姊弟的目標。

  姚彩衫勒馬,舉目眺望,因為將要天黑,這水家的冰田裏除了冷風,半隻小貓都沒有。

  「大姊,這兒沒人啊,該找誰帶路去水家呢?」

  馬車一停下,車轎簾兒也隨即掀開,一朵紅色的火雲飄下車,那襲華麗的赤氅包裹著個豐潤豔絕的人兒。

  衣著頭面豪奢不說,明亮的眼眸圓如珠玉,卻似太陽發出強烈的光芒;小巧粉臉還有些孩子氣,但又多了分商賈人家的精明味道:長長的發兒紮了大大小小的辮,典型的女兒樣式,可她的氣勢好比男兒,在寒氣逼人的冬風裏,她嬌蠻的唇一勾,便好像要燃燒起來一樣。

  絕色,果真絕色!這人兒去年底搶了對門的楚家小姐這些年霸著不放的「京城第一豔」名號!

  「這兒還真是荒涼呢!」抱著個精緻火爐取暖,姚衣衣紅嫩的小嘴呼出白色的煙,好不豔麗,「不愧是制冰的人家,住在這冰天雪地,沒想到只距京師五十裏而已。」

  姚衣衣正在感歎,一襲花稍得閃痛人眼的孔雀大氅便鑽進了車,她連忙回眸一瞪。

  那斯文過頭的白麵男人已拿著隨身的小琉璃瓶,往一個安安靜靜、瘦瘦小小、因寒冷而蒼白發抖的小人兒口裏灌,一點都不顧禮教之防。

  「來,喝一點花蜜,這可以讓妳暖起來!」抱著連在車裏都穿著白斗篷的虛弱小人兒,華自芳毫不隱藏心疼的說道。

  那小人兒在擔心的視線下臉色潮紅,但知道男人所作所為必是為她好,聽話的吞著蜜汁。

  親親熱熱的景致讓姚衣衣火冒三丈,往地上一跺,纖纖長指比上男人的鼻頭。

  「姓華的,我不准你亂摸爾爾!」她就是看不慣華自芳明明是個男兒,還花花草草不離身,更討厭他有事沒事就抱著爾爾!

  被人叫著姓罵的男人確認安靜乖巧的人兒正在喝蜜,一對丹鳳眸便迎上姚衣衣怒火蒸騰的大眼。

  「姚姑娘,爾爾姑娘她身子弱,應該讓她先回京城去,如此奔波對她的負擔太大了。」一徑的平和,華自芳簡單說著。

  姚衣衣冷哼了聲,「誰不知道你想跟爾爾回京,我才不會放你和爾爾獨處呢!你要搞清楚,你可是我的未婚夫!」這男人擺明瞭對爾爾有壞心眼,她可不能讓他有趁虛而入的機會。

  華自芳不理會,倒是低下頭,望向懷裏的人兒,「我也是爾爾的未婚夫啊!」

  小小人兒臉色漲紅,不知因為那蜜,或是比蜜還甜的話?

  「華公子,請別生姊姊的氣。」姚爾爾柔柔的說著,她不希望華自芳和姚衣衣為了她而吵架,一個是視她如寶、疼她入心的親姊姊,一個是她無法不心動的男人。

  撥開瘦弱人兒的發,華自芳溫柔的笑著。

  打從離開揚州,他眼裏和心裏就只有這病得只剩一口氣的人兒,任何事都分不了他的精神,連想別事的餘力也無,又怎麼會有心力生氣呢?

  「我沒有生氣。」

  想都別想把爾爾帶離長安!被晾在一旁,姚衣衣氣得不得了,正要發難把登徒子拉離妹妹,她的肩膀卻被人輕輕一拍。

  沉默冷淡又古怪、穿著對襟短衫、頭纏青巾的季清澄不知何時下了馬,也不開口,僅是不耐煩的往冰田一睞。

  姚衣衣的視線一轉,穿著彩色大氅的姚彩衫正好精神的對著冰田裏喊話,「喂,兄台,你可知道水家在哪?」

  在冰田裏,的的確確有個不知何時出現,正拿著平頭耙子除去冰塊上剛落下的雪,在大冷天裏還卷著袖子幹粗活的黝黑男人。

  大喜過望,顧不得華自芳和姚爾爾,姚衣衣揣著火爐,三步並作兩步,蹦蹦跳跳到冰田旁邊。

  「是啊,是啊,這位大哥,我要找你的主子!」姚衣衣神采奕奕的大聲說道。

  這裏放眼看得到的冰田,全是以冰聞名的水家產業,這人為他家幹活,肯定是水家的長工。

  那正在幹活兒的男人抹了額上的汗,抬起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不知在想什麼的端詳兩個穿著華美、嬌生貴養的男女。

  尤其是那美麗卻一點也不隱藏她的驕傲的女人,更是讓他有些移不開眼……

  對方好似看傻了眼,姚衣衣有些無奈,但又有些說不出的虛榮心起。

  她知道自己生得極好,不限京師,聲名在八百里秦關,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偏偏就水家的少當家,居然退她的婚事!

  「別看迷了,我要找你家主人水寒!」真真是做冰的人家,連名字都取得冷颼颼,姚衣衣不由得嬌蠻說道。

  面無表情的男人在眾人殷殷的期盼下,開了口,「這位姑娘是--」

  也不讓人說完,向來快人快語的姚衣衣連忙接話,「我是安邑坊裏沽飲閣的姚衣衣,你家主人是姚家的未婚夫候選人!」

  壯碩的男人一聽,眸色複雜,接著便低下頭去。「水家已退了姚家的婚事,姑娘請回吧!」

  聞言,近一年在召集未婚夫的姚衣衣怒火又起。「這事不歸你管,只要告訴我水家怎麼去就成,我自個兒上門去問水寒!」

  那男人只管除雪,沒管禮貌。「沒有必要,這門婚事退定了……水家退出當年那門娃娃親,冬天正是最忙碌的時節,沒空和姚姑娘玩遊戲。」

  一個做工的哪有資格管主子的事?更何況聽他說她是來玩,讓她不悅到了極點!

  「誰在玩了?!這可是終身大事!」姚衣衣不平的罵道。

  看那個水家下人態度冰冷,又看看姊姊已經衝動到快爆發,姚彩衫拉住了姚衣衣的衣袖。

  「大姊,算了,咱們找別人問路去。」強摘的果子不甜,姚彩衫向來不做費力的事。

  姚衣衣美眸一凜,「這兒就有水家的人,怎麼不能問?」忿忿語畢,卻看那男人已往冰田相連的冰田另一邊移動,理都不理。

  待要上前理論,向冰田前的田埂一踩,不料上石有點滑軟如泥,險些打滑,讓她重心不穩。

  「連水家的地也和我作對!」

  連大地都和她作對,看那男人穩穩踏在冰上,姚衣衣不服輸,裝模作樣大步的踩上冰田,一步步接近。

  「喂,你這人真無禮,沒聽見我的話嗎?我只問你怎麼去水家!」姚衣衣又問,火氣蓋過陰寒天氣,甚至更熱了幾分。

  男人仍是不太理會,「去也無用,不如不去。快入夜,城門要關了,姑娘如果不快些回城,便進不了長安。」

  姚衣衣緊張的踩著步伐,仍是止不住近他身的渴念,這個無視她的水家下人和他的主子水寒一個樣,都當她是空氣,真讓人生氣!

  「回不去就不回去,你是說不說呀!」

  感覺聲音愈來愈近,男人緩緩抬起頭,正對面,隔著一道上埂,姚衣衣抱著暖爐,站在冰田上,怒瞪著他。

  只一眼,驚得不小!

  「姚姑娘,妳別動。」男人硬生生的壓著心中驚駭說道。

  姚衣衣不知面無表情的男人為何突然變臉,不過她倒是滿開心對方將她放在眼裏。

  人人都有些虛榮,只要是姑娘,沒有人不喜歡被投以愛慕眼光,可他的眼神怎麼和乎常見到的有些不……

  姚衣衣還在思考,男人已經伸出粗如碗口的手臂。

  「把手伸出來,快點。」

  口氣怎麼這麼差呀!姚衣衣臉一扭,「我可不是隨便讓人碰的,況且我還抱著暖爐。」

  「少囉唆!」聽著女人傲慢的語氣,知道她還不知發生什麼事情,男人粗聲威喝。

  可是就在這時,細如紙裂之聲響起,姚衣衣的臉色一斂,低下頭一瞧--

  以她為中心,底下的冰快速裂開,裂縫像是密密麻麻蜘蛛網般的無限延伸出去!

  姚衣衣心一冷,抬起頭,還來不及叫,她已快速掉進裂冰中,被尚未結冰的水給滅頂!

  一瞬間,寒徹入心、痛入骨髓,冰冷的水不斷的灌入她的口鼻,暖爐的炭灰讓她眼前一片黑暗,在驚慌中她抱住一塊冰,不過下一瞬那地冰便裂了,接著她什麼都拉不住!

  溫度以被抽離的速度從她身上消失,她的身體因冷而僵硬,連要劃動都有困難!而更可怕的事情接著發生,她繁複的衣物也吸飽了水,無聲的世界裏,有一股拉力將她不停的往下拖,往下又往下……

  此時,只有一個念頭盤旋在姚衣衣的腦子裏--

  哇!她會死掉!她快死掉了!救命啊!她不要死啊!她才不要死!她不要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啊!

  「嘩啦」一聲,水波晃動,在這緊急的一刻,一張比灰更黑的臉穿透了炭灰,逼近姚衣衣的眼前,以不容置喙的強大力量一抱,將她往水邊帶,緊接著便把她拖出水面!

  在夕陽餘光下,不過眨了幾下眼,卻已經過了一回生死關頭,冷風讓一身又濕又凍的姚衣衣神智不清,還有些搞不懂發生什麼事了。她只能緊緊的抱著強壯的男人。

  「怎麼了……怎麼了……」女人渾身打顫,驚恐不定的問。

  一樣渾身濕透的男人首度出現一臉不悅的表情,嘖了聲,「糟!炭灰弄髒了我的冰。」

  「你的冰……」只能複誦,像只濕透的小貓,姚衣衣劇烈發抖,已經凍到神智不清。

  陰冷的點了點頭,男人黝黑的臉在夕陽金芒下發出令人震懾的光。

  「妳不是要見水寒嗎?妳已經見過了,這些都是我的冰。」

  看不清水寒的表情,因為女人的視線漸漸黑去,只剩下最後的一點點神智在內心作用--

  去你的水寒!你難道不會早點承認嗎?還害我掉到冰水裏!

  姚衣衣連罵的力氣也無,因為流失體溫,她就這麼凍暈在水寒的懷裏。

  
  好像是睡在炕上吧,真好呢!最近都沒睡在炕上了,那種燒柴火透過土石傳來的乾燥味道,她很喜歡!

  雖然在沽飲閣裏也是睡床,但這一年來在南方奔走,很久沒有享受這種北方情調了。

  伸出一對藕臂,姚衣衣抱緊了毛氈,昏昏沉沉之際,嘴角勾著朵小小的笑花。

  好像有人搶了她的被子,正不安的伸出手要搶回來,那毛氈卻神奇地將她整個頸子包住,讓她有被人珍惜的錯覺。

  像是當小女孩的時候,很偶爾很偶爾,娘有心思照顧她時,帶著歉意抱緊她的感覺。

  她其實一點都不覺得娘虧欠她,爾爾一出生就多病,都是她和彩衫在娘肚子裏搶了她的養分,才害她沒能頭好壯壯。

  所以,只要偶爾抱抱她就很開心了,她這個做大姊的,應該負起照顧弟妹的責任。只是這種感覺還是令人眷戀哪……

  姚衣衣將醒未醒,幸福的感覺盈滿了她疲累的身心。

  而在她的身邊,一尊黑大神靠牆坐著,不自覺輕輕撫開她沾有薄汗的發,在她臉上滑動著,彷佛想在她身上留下一點氣味一般。

  水寒看著那純真笑容若有所思,內心很明確地知道,這個女人曾經可能是他的妻,嬌蠻、任性,卻也直爽、大方,是豔冠群芳的沽飲閣大小姐。

  姚衣衣……姚衣衣……衣衣……水寒無意識地在內心試圖叫喚著。

  噢,好癢喲!被人輕如羽毛般撫觸,讓衣衣覺得好癢,躲了幾次,那觸碰又纏上來,記憶中沒有人這般摸過她,她不情願的醒來。

  鳳蝶般的長長睫毛輕輕振動後,霍地張開晶亮的雙眼。

  紅色的燭火在案上搖曳生姿,樸實的房屋雖大,卻沒有任何裝飾之物,功能性的傢俱倒是不缺,而且材質一看即知是上等貨。

  「這是哪里?」姚衣衣才一喚,便覺得全身酸痛。

  那是在筋骨過度緊張後,因為胡亂出力而產生的後果。

  「哇哇哇,我的背、我的手好痛喔!」

  看女人張眼,水寒還有些迷糊,但聽見她的驚呼後,整個人像被兜頭潑了盆冰水一般,手也急縮了回來。

  突兀的動作讓姚衣衣注意到她的身旁還有一個人存在。

  黝黑發亮的肌膚上有辛勤工作留下的烙印,五官生硬如在娘胎裏使刀劈過,劍眉星目,單是站立近身,就高大到讓人有壓迫感。

  冰是無本生意,利潤頗豐,俗諺:「秋冬辛勤,春夏閑涼,娶了大妻,再娶二房,要了三房,又問四房……」水家世代制冰、藏冰、販冰,累積嚇人的財富,她沒想到水寒這個少當家居然也親力親為。

  「水寒……怎麼是你?其他人呢?」姚衣衣還有些發昏的問,因為沒看見爾爾,讓她的聲音染上著急。

  水寒想了想,一併回答,「這兒是我娘的屋子,姚二小姐身體不適,有位華公子正在為她診治,而姚三少拖季公子去泡澡暖身了。」

  那群人將姚衣衣托給他時,倒是一點也不擔心,也讓他有機會凝視他傳聞中的妻。

  姚衣衣噘起嘴,明明是埋怨的表情,卻可愛得讓人想咬一口。

  「這該下十八層地獄的華自芳,我不是告訴他,他是我的未婚夫,不准接近爾爾了嗎?」姚衣衣任性使氣的說道,沒發現自己也因為華自芳在照顧爾爾,而放下心中焦慮。

  四個未婚夫人選中,除了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感情好到蜜裏調油、但個性令人不敢恭維的逍遙,就只剩水寒也在長安腹地裏,而她是絕對不會讓爾爾離開京師的。

  這麼一想,她仰起頭,看著又面無表情的水寒。

  「你為什麼要退婚?這婚事讓你有什麼不滿嗎?」姚衣衣有些不解的問。

  「還未到婚事的階段吧?就我所知,那樁神旨娃娃親裏,揚州做花露的華家獨子華自芳、巴東焙茶的季家二公子季清澄、城內釀酒的樂家大少樂逍遙,都可能是妳和姚二小姐的丈夫。」男人淡淡的說著。

  姚衣衣不明白水寒為什麼排除他自己,好像在講別人的事情似的。

  「你也是候選人之一呀!水寒,你娘當年給了我娘一塊冰,那就代表你也是被菩薩選中的!」女人單純而又激動的回道。認真得就像她要定了眼前男人一般。

  水寒卻不打算認真。「我不蹚這渾水。」在他的腦海裏,浮出一段童歌,流傳在京城裏十六年--

  姚家媳婦有了喜,大張旗鼓問觀音,爺爺奶奶爹和娘,東南西北出發去,拿回露茶酒和冰,生了一子和二女,四戶男兒等娶妻,試問觀音如何解,一個肚子幾門親,怎嫁怎娶不平均。

  娃娃親,娃娃妻,當年一塊冰,誰得美賢妻?娃娃親,娃娃心,當年一滴露,伴誰到緣盡?娃娃親,娃娃情,當年一葉茶,誰是誰郎君?娃娃親,娃娃刑,當年一杯酒,誤誰到如今?

  當時姚家媳婦婚後久久不孕,被對門的楚家冷嘲熱諷,後來好不容易懷子,明著是到城裏最大的姻緣廟裏,去求菩薩降旨許婚,暗地是為了一舉鬧得人盡皆知,吐一口長年怨氣。

  菩薩說了,娃娃親要往四方去尋,在一炷香裏交付任何東西給姚家長輩之人便是親家,且要在十六歲時完婚,否則會有報應。

  只是沒料到每個長輩都帶回了門娃娃親,而且更離譜的事情還在後頭,姚家居然一胎三胞,生下了兩個女兒,其中一個姚爾爾還是多病之身,十六年後,僅有一個健康的女兒姚衣衣,卻有四個男人等著完婚。

  是要將一個女兒剖成四半,還是按年輪流當四個男人的妻?真真太可笑了!

  水寒凝望著姚衣衣的小臉。他才不會為了面子、為了神意、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去草率決定此生唯一的妻。

  「為了姚家面子,水、樂、華、季四家飽受譏諷,既然只有妳姚衣衣能嫁,那我水寒退出這場妻子爭奪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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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9 00:19:30
第二章

  堅定而又決絕的發言,姚衣衣一時難以呼吸,耳邊好似又響起傍晚聽過的冰裂聲。

  冰冷的、無情的,一眨眼就能讓人滅頂的聲音。

  男人的決定代表她的計畫全被打亂了。

  「水寒,」再一次呼喊他的名,姚衣衣並不是個輕言放棄的女人,「你既然不願意為了顧及面子而接受這門親事,那又何必為了他人的眼光而拒絕呢?」

  水寒眼一瞇。傳聞中的姚衣衣並不是個聰敏的女性,但這短短兩句擲地有聲,讓他難以回答。

  「很麻煩……」不知在煩什麼,水寒陰著臉,內心反復。

  姚衣衣大眼轉轉,挪挪圓圓的小屁股,靠近他。

  好想要啊……真的好想要啊……姚衣衣的心中有種和貪婪很類似的情感在慢慢增溫中……

  她想要水寒,男子氣概的他比起逍遙、季家的悶鬼、華家的娘兒們,更是適合做丈夫的人選……適合做爾爾丈夫的人選。

  常言說得好,外冷內熱的人最忠誠,他會是個好夫婿的!

  「既然你說麻煩,那就代表你根本對親事還想不清楚,如果還不清楚,那咱們留下來,讓你好好的熟悉、瞭解一下,也許只要一點時間,多想一想,就能改變你的決定。」

  不容商量的霸道語氣又起,水寒內心有點動搖。

  「水家簡樸持家,地處荒涼鄉野,不如京裏的沽飲閣舒適熱鬧,最近又為制冰忙翻了天,無心待客。」無論如何都要請她出門,否則接下來,他有預感事情難了。

  事情難了,指的是什麼事、什麼情?又為什麼難了?他不知道,沒那份心思多想。

  姚衣衣又偎近了些,趁男人不注意,已靠在他的身邊,由下而上,迎進那對有些冷淡的眸。

  他偏生和別人不同,不想接近她,還想推開她,但很奇妙的,那對不會愛慕地望著她的眼,她居然不討厭,甚至還有些喜歡。

  喜歡,淡淡的、舒服的喜歡,讓她想要保有的一種心情。

  「我們本來就不是客,」天底下哪有客目的是來占住主人的床啊?「而且缺人手的話,我和彩衫可以幫你的忙喲,別小看了商人家的孩子。」

  看姚衣衣那張小臉散發著勢在必得的光輝,水寒還是只想全身而退。

  「勞妳費心,真的不必。」

  他實在不認為一朵溫室裏的小花,能夠擋得住冬天的酷寒,更別說是姚衣衣這朵豔麗無雙的牡丹。

  當姚衣衣要接著開口勸說之時,一位慈祥的婦人帶著柔和微笑揭簾進來,而水寒也馬上立了起來。

  「娘。」

  屬於水寒的氣味和溫暖消失,姚衣衣有些悵然,但一看到水家現今當家,也即刻拿出禮數,正要落地,那婦人已在炕上坐下,按住了她的肩。

  「衣衣啊,一年沒見著妳了,別忙著起來,妳在冰田裏凍著了,現在身子覺得可好?」劉氏柔柔的說。

  姚衣衣回報了個大大的甜笑,「伯母,衣衣沒事,您近來可事事順心?」

  長年待在冰田,避著進京的水寒她沒見過,但年年和她家往來的劉氏,她可熟得很。

  說實話,她是先取中了待人寬厚的劉氏,又看上水家近京,才無論如何一定要水寒。

  劉氏又是柔柔一笑,「生得愈來愈像妳娘了呢!好孩子,長得真標緻。」撥弄著衣衣的發,劉氏語氣裏有著濃濃的親昵。

  姚衣衣向來生熟不忌,像是撒嬌一樣偎進劉氏懷裏。

  「伯母,衣衣這趟前來,是為了十六年前的婚事,當年您給了我娘一塊冰吧?」知道商家重信譽,衣衣特意說著。

  劉氏點了點頭,眼角餘光瞄見了唯一的兒臭著一張臉,撇到一邊去了。

  唉!水寒這孩子,就是因為討厭這檔事,才成年躲在老家,連城也難得進一遭。

  「是啊,那年八月。」劉氏回想起十六年前那個酷熱的夏天,露出懷念的笑容,「出現在我家鋪子前,是個和妳一樣漂亮的小婦人,有了身孕卻孤零零一個人在大街上走著。

  「我看那妹子熱得直流汗,又不知她在找什麼,便招呼她進來休息,也沒想到她還沒踏進店門口,漲紅著臉人便暈了,急得整個店裏人仰馬翻,灌水的灌水、搧風的搧風,呵,那時情況很危急,現在想起來卻反倒有趣呢!」

  發現衣衣好似極有興趣,劉氏又比了比身邊的那尊大神。

  「水寒那時年紀也小,看大人們忙亂,或許是想起自個發燒的時候,便也拿了塊冰來,按在那妹子額上,說起來也怪,妳娘居然就醒了。一問之下才發現,原來是有來往的沽飲閣媳婦兒。

  「接著她便說了,她是奉菩薩的意思來尋肚裏孩兒的親事,必須往長安城北邊走,直到有人給她一個信物,便是肚裏孩兒的姻緣,要在孩兒滿十六歲的生辰完婚,從此富貴騰達、一帆風順;反之,家破人亡、事事休矣!」

  制冰靠的是天意,劉氏有些信天認命的笑著。

  「既然菩薩都那麼說了,妳娘生得美,孩兒必然一個版打出來的好,沽飲閣又是赫赫有名的酒肆,我家當家過去得早,我做主應了親事……唉,水寒,你也別那麼排斥,那冰是你親手給的。」

  看著水寒臉色愈來愈難看,劉氏真不知道兒子有什麼好不滿的?

  姚衣衣是個絕色美人,近來也開始學做生意,據說手腕不錯,假以時日,必是號人物,外是賢婦、內是嬌妻的人兒要上哪兒尋去?就算性子驕縱了些,也不妨礙她的好呀!

  她是認定了這個媳婦,不打算便宜了另外三家。

  「就是這樣才煩。」水寒冷冷說著,為了自己無知時代就鑄下的麻煩事兒,有一百個不願。

  只知水家給冰,不知這事細節,姚衣衣瞪大了眼,驚訝的望著眼前男人。

  「你親手給的冰,水寒,你這下還有什麼話好講的?」不認為男人還有資格拒絕,姚衣衣嬌嗔道。

  男人一聽,臉色更加生硬,不看衣衣。

  「娘,田裏狀況如何?」剛才為這女人耽誤了時間,水寒記掛的問。

  「大夥都開工了,今兒個不是要斬冰?」粗重活早交給兒子,劉氏反過來問道。

  水寒頷首,然後頭也不回,大邁步的走了。

  被丟下來的姚衣衣也不明白怎麼回事,她看著那又把她當空氣的背影,內心憤怒油然而生。那是一種若有所失的情緒。

  「又不把我當回事了。」脫口而出的真心話裏半是埋怨半是嗔。

  劉氏聞言,幾不可察地一笑。

  敢情好,姚家兩女,她中意衣衣,而衣衣莫非也一見鍾情,對寒兒有心?

  「衣衣呀,制冰的活兒都挑在最冷的時候進行,等會兒要送夜消,妳願不願意來幫伯母一個忙?」劉氏試探的問。

  就算是客也不能白吃白喝,姚衣衣用力的點了頭。



  隔行如隔山,姚衣衣總算見識到了。

  現在約莫是子時,風吹微雪,寒滲入骨,水家大片冰田卻明亮似晝,火光在冰面上反射出五彩眩目的光。

  傍晚時空無一人的冰田裏,此時人聲鼎沸,不畏寒冬拿了大鋸子和下知名的工具,在割劃著田裏的冰,向下開挖。

  接連被開採出來比桌子還大、和車廂差不多的冰,被牛車拖向遠方。

  一塊又一塊白花花的冰漸次消失在夜色中,只余車前火把在搖晃。

  長安城裏有宵禁,一入夜便關門閉戶,酒樓和店面也差不了多少,約莫用過晚飯後便要收店,怎知城外的夜卻如此熱烈!

  姚衣衣這才知道為何水家內廚的規模可比沽飲閣做生意的款,現下幹活的人數以百計啊!

  看美人兒目瞪口呆,劉氏悠然笑了,「怎麼,傻了?」

  姚衣衣直腸子,點頭不諱,「真壯觀呢!」

  「冰這行是粗活,不喜歡?」劉氏又試探的問。

  這回衣衣卻搖頭。

  她天生有些怪,性格有點像個男兒,但身子骨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弱女子,所以對這種需要體力的工作、她做不到的事情,反而有種羨慕加上崇拜的情緒。

  「城裏是遇雪開宴,水家是天雪開工,這票叔伯兄弟們真厲害,衣衣不知道夏天吃的冰,原來是在冬天這麼辛勤來的。」姚衣衣冷得非要穿著厚厚斗篷,而水家的男兒卻仍是簡單的厚長衣褲而已。

  劉氏淺笑,衣衣這體恤、敬重另一行的性格很討喜。

  「冬天斬冰入窖,春季備冰,夏天販售,秋季洗刷冰窖,周而復始,現在我年紀大了,除了夏天的活兒,泰半都是水寒一個人在主持這個家。」劉氏笑說著。

  一聽見男人的名,姚衣衣開始尋找起那個視她如無物的身影,可人山人海,卻獨獨不見那個男人。

  「水寒呢?怎麼不見他?」姚衣衣不自覺地將內心疑問拋出來。

  劉氏看平時在旁待命的馬不在,內心有數。

  「水寒大概是去近城一些的冰窖了,先讓大夥用點心吧!」

  聞言,姚衣衣收回已染上淡淡在意的眼光。

 

  確認冰窖準備好了,而運冰的道路積雪情形也在可容許的範圍內,安全無慮,水寒才策馬回到冰田。

  一到冰田,棚裏烤火用夜消的人群中,一身紅斗篷、穿梭如蝶的人兒便勾住了他的眸光。認真的女人最美麗。

  姚衣衣提著餅籃,踢飛衣襬,俐落地走動著,在她的指揮下,姚家苦命的三少爺姚彩衫推著小台車在後面跟著。

  「伯伯,光吃粥不夠飽,用塊餅好不好?」

  「這位小哥,夠吃嗎?粥很多,再多添些?」

  「晚上活很累,還有沒有人要肉末餅兒?」

  「要甜餅嗎?給你塊松子的!」

  不分尊卑階級,一如在沽飲閣內的招呼,美豔過人的姚衣衣每每走過奉上笑容,便讓那些男人如癡似醉地點頭稱是,像個嬰孩,壓根不知道肚子已經飽到要吐。

  只要多吃一些便能讓美人一笑,老老少少喝了粥又要了餅,就算肚子脹破了也甘願。

  而棚子外還有人在排隊,為了其他人死也不離開而內心暗妒。

  水寒看傻了眼。

  他還以為在拒人於千里之外後,這向來被人捧在手掌心的女人會知難而退,怎麼她不但沒有離開,居然還大大方方的踏進了他的領域,還讓這兒茶食粥香四溢?

  在人群陣中,手酸得要斷,姚彩衫累得要死。

  「大姊,到底有多少人?還沒完啊?咱們今兒個才回京呢!」

  聽見弟弟抱怨,姚衣衣回眸一瞪,「叫你推個車,又沒讓你去鋸冰,囉唆!」

  在沽飲閣內,這日漸主事的大姊威嚴讓人莫敢不從,但為了保持溫度,這台手車上不只有粥鍋,還有炭爐耶!

  「妳單單提餅籃,要不換妳來推看看。」姚彩衫忍氣吞聲,只能當個小媳婦兒。

  姚衣衣頭也不回,「你說什麼?」

  「沒有,什麼都沒說。」

  「哼,乖。」

  滿意于弟弟的聽話,姚衣衣正打算到棚外先分些餅時,卻看見了那個讓她掛心的男人,一身黑色大氅,人如其名的水寒正定定注視著她。

  「水寒!」姚衣衣忘情一喊,小臉綻笑。

  蘊含情意的一喊,讓男人瞬間被眾人萬箭穿心。

  麻煩,真麻煩,這女人真夠麻煩……水寒念頭一轉,掉頭要走,迎面而來一個含笑的男人,奉上一杯奇香異氣的淡紫色液體。

  「這是燕紫溫香飲,喝一杯吧,能暖身,」被硬拖來幹活的華自芳斯文笑道。

  在他身後下遠處,還有個穿著南蠻服飾的季清澄,也在雪中分送熱燙茶水給等待的人們。

  伸手不打笑面人,況且對方又是平白無故對自家人好,水寒無法拒絕,只得接過杯子,就這麼一遲疑,姚衣衣已來到他身邊。

  燦如明月,豔如紅花,膚如凝脂,笑如暖陽,無一不美的人兒探著餅籃,奉上一塊香噴噴的餅兒。

  「吃餅。」看水寒有些為難的接下,女人又笑,「我烙的,吃吃看。」

  粉雪紛紛落下,水寒卻覺得不只手心餅暖,心底也有一塊地方被姚衣衣給任性融化了,然後流動,下一刻失速在心底衝撞。

  為了掩飾那種心慌,男人咬了餅,硬吞下,接著便是驚奇的感受。

  「真好吃……」水寒知道沽飲閣名滿京城,但沒料到小小一塊出自姚衣衣手中的餅,也能如此美味,幾乎讓人想吞了舌頭。

  男人第一回明白吃得飽和吃得好,居然是天差地別。

  姚衣衣驕傲的笑了,「我的餅還不足功夫,那鍋桂圓粥是爾爾在旁指導的,閣裏的廚子和廚娘沒一個比得上,你非得試試不可。」

  她的廚藝是在耳濡目染下磨出來的,但姚爾爾是天生巧手慧心,只可惜她身體太弱,根本沒辦法在熱死人的廚房裏久待,否則早晚有一日,她會當上為皇上煮食的尚食娘子。

  吃人一口還人一鬥,向來是水寒的原則,姚家美喂不說,揚州華家花露和巴蜀九華英都出現了,男人有些愕然。

  「姚姑娘,妳不必如此。」水寒急於想要回絕對方的好意。

  一聽男人客氣的言語,女人倒是好似明白他會這麼反應。

  水寒不是那種會占人便宜,而且視為理所當然的討厭鬼呢……這讓她又多欣賞了他一分。

  「咱們一行人都要在水家待段不短的時間,晚上這點小忙,就讓咱們出出力,除非水家的人嫌咱們連料理個夜消都弄不好,要不然就隨咱們簡單弄弄吧!」姚衣衣以退為進,為了留在水家祭出絕活,獨斷說道。

  水寒無法拒絕,除了他內心暗暗不想拒絕,水家幹活的人們那饑渴若狂的眼神,讓他根本無法拒絕。

  天,這女人收服了眾人的胃啊!

  

  天要亮未亮的前一刻,一片片的白雪打紫紫灰灰的天頂落下,灑落在浩壯的蒼茫大地。

  忙完了大半夜,一塊冰田的冰全數消失,只余一個大大的黑窟兒,水家的男兒們排成一列,由那戲水河裏汲取上層的清水,再度緩緩注入。

  剩餘的人們便分散到其餘的冰田,用平耙子除去冰上的雪花,或是拿著木杵敲破池邊冰面。

  將一切收在眼底,姚衣衣雖然整夜未眠,卻極有精神。

  「水寒,」女人這一夜不知第幾次喚著眼前的背影,「為什麼要挖冰田呀?別家賣冰的都直接鑿河裏的冰,水家為什麼這麼做?」

  巡視指揮眾人的水寒再度基於吃了人家的餅,不得不回報,只好開口回答:「沉澱過的水做出來的冰才乾淨。」男人再次言簡意賅。

  女人跟著長篇大論,「我就說嘛,難怪你家的冰用起來好,就算夏天直接放在各種涼茶,或是花露調出的解暑湯裏,都不會有股土味,沽飲閣是水家的老客人了呢!」確信開門做生意就和水家有往來,姚衣衣跟在男人身邊,一邊小跑步,一邊說著。

  對於不明的現況,水寒暗暗歎了口氣。

  娘親早就回家休息,姚彩衫、季清澄和華自芳也跟著回府,怎麼這個小女人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和他耗了一夜,問東問西的?

  好不煩人……卻又讓人漸漸期待她不知何時會發出那驚奇的問聲。

  煩,真夠煩人的!

  「感謝愛用。」對於自己的不堅定,水寒只能用最少的語句,不是出自內心的想要打發姚衣衣。

  女人嬌嬌一笑,「別謝,兩利生意,如果咱們未來是親家,這樣不是更好嗎?」

  三言兩語又繞回婚事,水寒不知第幾次靜而不答。

  一尊黑大神一徑的頂著雪走著,不停的下達命令,姚衣衣也只能跟著,硬著頭皮發問,卻踩入雪堆太深,拔不動腳。

  而為了要拔起右腳,那支撐身體的左腳也跟著陷深了。

  姚衣衣那不容求救的自尊,害她像只被陷阱困住的小兔子,和一地的白雪對抗著。

  娘呀!這雪怎麼如此難纏啊……

  正當姚衣衣在奮戰時,低下的視線中出現一雙手,像抱娃兒一般的固定她的腰,一瞬間,便將她高舉出雪面。

  水寒發現身後沒了聲音,回頭一望,才發現她走得坎坷,其況可憐。

  「怎麼穿這靴踩雪子不好走的。」水寒下意識又歎了口氣。

  大斗篷半濕,下襬沾滿了雪,一雙皮革繡靴也壞了大半,小臉凍紅,額發上結著冰珠兒,一個花樣女兒弄得落魄潦倒。

  一貫冷冰冰的聲音不知怎麼的,卻讓姚衣衣有些開心。

  不是回答詢問,而是關心,他關心她。

  他等於水寒,她等於姚衣衣,中間被一個關心所連結,讓小女人的心裏像春風吹過。

  「我沒什麼機會長時間在雪地裏走嘛!」姚衣衣不自覺的嬌嗔著。

  水寒眸一凝,隨即放下了她,急轉身往前走去。「那就別來雪地。」

  沒半晌,溫暖又轉冰冷,姚衣衣整夜溫言軟語,此刻也有些動火,可在感覺到了什麼後,她的心火霍地平息了。

  男人很明顯減緩了腳步,深深地踩出一個又一個印子,用力的壓緊了雪。

  沒聽到追上來的聲響,水寒無奈的回過頭,「怎麼不跟上來?累了,想回府休息嗎?」

  姚衣衣笑著搖搖頭。水寒,真是男人品格裏極品中的極品。

  「沒有的事,我不累。」笑著踩上他走過的印子,「為什麼要把冰上的雪都給除掉啊?」她第一眼見到他時,也是看到他在除雪呢!

  一步一腳印,男人放緩速度,女人亦步亦趨,原本是兩道零亂的足跡,漸漸合而為一,像沒有盡頭般的蔓延。

  「雪有股不好的味道,會弄壞了冰,所以要除掉。」水寒不若姚衣衣對味覺那麼專精,簡單說道。

  他憑無數的記憶,還有從小到大的經驗,知道如何制出最好的冰。

  走得極穩,姚衣衣對這個心裏、眼裏只有冰,也以冰維生的男人,感覺到不可思議。但是,她認同他。

  「那我弄髒的那池冰怎麼辦?」唉,他在救起她後,說過她的暖爐弄髒了未凝結的冰水。

  男人沒料到會聽到這麼坦誠、內疚的話。

  許久……

  「那池冰就不管了,抽水出來太費工夫,等凍了再開挖,只是那冰不能用,最後要扔掉吧!」水寒努力放軟語氣陳述事實。

  他這才瞭解好似很怕冷的姚衣衣為什麼晚上出門反而沒有如白天一樣抱著暖爐。

  原來她怕又不小心弄髒了他的冰。

  很可惜,於心有愧的女人沒有注意到男人口氣中的溫柔,她想快些轉移話題,不想讓他又回想起她的錯。

  「那為什麼要敲池邊的冰……嗚哇啊!」

  女人往冰田邊一靠,腳卻又一滑,嚇得發出尖叫,在千鈞一髮之際,她被穩穩牢牢的抱住,沒又摔進冰裏。水寒溫暖的氣息籠罩著姚衣衣的天地。

  「我不想再救妳一次。」男人的語氣裏有著濃濃的擔心。「當水結凍成冰會脹,所以要預留些空間,要不然萬一一冷一熱,整個池子會毀掉,旁邊的泥土會崩潰,更慘的是一塊田接著一塊田的坍了,那樣就糟了。」

  男人如常的解釋著,姚衣衣卻沒有聽見。

  她只聽見自己的心臟「咚咚咚……」像打大鼓一樣的發出巨響。

  「懂嗎?」水寒微微不耐的問。

  「嗯、嗯。」姚衣衣發出了毫無意義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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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9 00:19:55
第三章

  無視于男主人的意願,姚衣衣成功的帶著大票婚約關係人,堂堂正正進駐水家。

  在冰田裏忙到日出,回到水家準備給她和妹妹的房間,姚衣衣一沾枕便睡昏過去。

  這也難怪,她日夜兼程奔波,好不容易回京,先是摔進冰水裏,後來為了留在水家,忙了一夜,好不容易能睡覺,她只想和棉被合而為一。

  但是,天不從人願。

  耳邊不停的傳來各種聲響,聲音不大,也就忽略它繼續睡,但等到茶杯落地破裂,淺眠的她就再也不能巴著周公的袖子了。

  起床氣發作,姚衣衣揉揉還不想睜開的雙眼。

  「吵什麼吵呀?」

  姚衣衣一睜開眼,她討厭到了極點的華自芳居然又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她房裏!

  「華自芳,這是姑娘的閨房,還有個姑娘正在補眠,你就這樣闖進來嗎?」姚衣衣兩股氣打一股爆發,口氣自是不善。

  華自芳睨了姚衣衣一眼,視線回到早已清醒、倚著牆壁坐在熟睡姊姊身邊的姚爾爾身上。

  「我又不當妳是姑娘,既然爾爾醒了,我進這房便不礙禮。」看著臉紅得好比蘋果的爾爾,華自芳大方自然的說。

  他向來沒把姚衣衣當成個女性,打從第一眼,他就只看見姚爾爾了。

  有些受驚,有些羞怯,被華自芳嚇掉了茶杯吵醒了姊姊,讓姚爾爾幾乎快要手足無措。

  她輕輕拍著衣衣的胸口。「大姊,別生氣,我知道妳累,再睡一下。」

  就算再生氣,聽到爾爾那軟綿綿的求情,姚衣衣也只能作罷。

  「這麼早醒作啥?妳身子不好,陪我多睡會兒。」習慣陪著多病的爾爾,姚衣衣任性說道。

  姚爾爾趕忙點頭,正要滑身睡下,怎料華自芳出聲阻止了她--

  「妳別睡,元氣都睡沒了!該睡時睡,該醒時醒,是養生的基本道理,妳不像姚衣衣有本錢胡來。」

  男人溫潤的聲音十分悅耳,可惜取悅不了姚衣衣。

  她活想將華自芳給丟到冰田裏!

  「你管爾爾睡不睡,她與你不相干,這輩子她都沒你的份兒!」女人惡狠狠的說道。

  好脾氣的華自芳三個月裏被人當成蝕花的害蟲,這會兒性子也上來了。

  冷冷的笑溢出他的唇瓣,「那麼,難不成就放著爾爾的身子敗壞嗎?」

  姚衣衣氣紅了眼,嘟起了嘴,將妹妹護在身後。

  「你憑什麼這麼說?打她出生,咱們就不曾放棄過她!」

  「可現在妳卻不讓我幫爾爾!」

  「咱們姚家又不是缺給她吃藥的錢,幹嘛非要靠你?你一肚子壞水,別以為我是瞎子!」

  華自芳冷瞪著姚衣衣,「偏偏你們喂了她再多的藥都是白費心,她身子沒好半分。」

  兩句話成功堵住了姚衣衣的嘴。

  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上好的名貴藥材送到姚爾爾嘴裏,就像丟到陰溝裏,也沒個作用。

  但就這華自芳拿那些簡單的花花草草給妹妹吃,妹妹的身子就一天好過一天,這一點,她不能視而不見。

  可是江南男人比不得北方漢子,個個太過軟弱,爾爾她愈陷愈深,她不能眼睜睜讓妹妹跳進火坑裏啊!

  姚衣衣還想辯,她的發辦被人輕拉住。

  「大姊,求妳別生氣,我睡就是了。」姚爾爾急於排解已經吵出火來的兩人,淚眼汪汪,臉色不復紅潤,反而一片蒼白。「華公子,你給的花露太珍貴,爾爾喝太浪費……反正……反正這身子也不會好了。」說到傷心處,姚爾爾大顆大顆的淚珠便斷了線。

  俗話說得好,天下萬物相生相剋,姚衣衣什麼都不怕,就怕姚爾爾哭成淚娃娃,她急忙抱住妹妹瘦弱的肩膀。

  「什麼不會好!妳在發什麼傻呀!爾爾,相信大姊一定會讓妳強壯起來的,妳別灰心!」

  姚衣衣這話一出口,只能將爾爾拱手交給華自芳。

  誰教這個愛花的男人,確實有辦法讓爾爾長精神,她有求於人,也只好認了。

  「華自芳,把你的花露都拿出來吧!」姚衣衣自暴自棄的說著。

  看姚爾爾又哭了,華自芳的怒氣也丟到波斯國去,他伸出手。「來,到我房裏去,我直接蒸餾花露給妳吸食。」

  姚爾爾沒敢伸出手,她怕大姊生氣,而且她不敢碰觸到華自芳,光是他一個眼神,就足以讓她心慌意亂。

  「不要……」

  看妹妹膽小,也清楚華自芳是個君子,姚衣衣決定退一步。她拉起了妹妹的手搭在華自芳的大掌上,並且惡瞪了男人一眼。

  「去吧,妳在這房裏我也不能睡,」姚衣衣轉過頭,「你要敢動爾爾一根寒毛,我准和你沒完!」

  華自芳鄭重的點了下頭,護著羞紅臉的爾爾出房門。

  門開了又闔,姚衣衣倒頭滾回床上,雙眼凝視著發光的窗。

  身為商家的女兒,有好有壞,好的是早早學習見識人性,壞的是一旦明白了,就很難欺騙自個兒。

  其實在內心裏,她是知道的,她都知道,華自芳真的是個不錯的男人,這一路看他對爾爾嬌寵有加,她就知道他真心不假,不過……

  唉!誰教他生長在那樣的家,又是個獨子……要不然她一定二話不說,把妹妹許給他。

  四個未婚夫裏,去了一個,而那季清澄一副不幹他的事,準備到長安觀禮,以盡當年誠信的樣子,對爾爾或她,是半點感應也無。

  這沒感情的婚事也就別強迫了,否則他是適合的,雖然巴蜀遠了一些。

  好事多磨,所以她要把爾爾留在京師裏,離沽飲閣近些,出了事,至少有人能為她做主,不讓她受欺負。

  至於那個樂逍遙是從小相熟的,他名喚逍遙,但人也太過逍遙,個性浪蕩不堪,爾爾情願去當尼姑也不能嫁他!

  而最四角周全的水寒還執意要退親呢!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真羨慕姚彩衫那個死小弟,明明是同一胎,偏偏他和這樁神旨娃娃親是一點關係也沒有。

  一開始煩惱,睡蟲便跑得一隻不剩,姚衣衣不得不坐起身,排開煩思般地推開窗。

  清晨時分落了一場大雪,但此時卻雲開見日,雪花光燦得嚇人!

  空煩惱不是她的性格,她決定去做些什麼。



  水家大宅一片寧靜。

  入冬後便得在晚上工作,尚未午時,所有人都睡得不知在極樂世界哪個角落裏。

  姚衣衣出了客房,過了內廳,經過二進院時,望了一眼主人房,闔得緊緊的房門讓她臉上突地熱辣起來。

  真奇怪,不過就是水寒屋子的門嘛!

  一想起這名,便憶起昨夜的綺麗,姚衣衣加快了腳步,離開讓她胡思亂想之地。

  哇哇哇!她不想想起爾爾丈夫的熱燙體溫,也不想想起他強壯的手臂和胸膛啊!

  像被惡鬼追趕,姚衣衣小跑步穿越天井,停駐在姚彩衫的房門前,正要舉手敲門逼弟弟去幫自個兒的忙,便聽見爭執之聲。

  聲音不大,是這一整趟都和彩衫同房的季清澄的聲音,而且在轉瞬間,便夾纏了哭音。

  一個大男人在哭耶!姚衣衣霍地收了手,躡手躡腳的飄離。

  「那季清澄不知在想什麼,怪人一個!算了,還是別找他們,本姑娘自己去。」姚衣衣自言自語。

  越過不小的宅院,來到位於廚房旁邊的工具房裏。

  姚衣衣大眼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沒找到她昨天看過的工具,不過,她用力舉起擱在角落的一把鐵鏟。

  「沒魚蝦也好,做人要知足常樂。」姚衣衣笑了笑。

 

  幹活能讓一個人什麼都不想。

  看著一方方光潔閃亮的冰田,還有天地相連成銀白世界,放眼一片白茫茫的景色。

  站在冰田邊上,姚衣衣抹了抹額汗,用鐵鏟尖敲了敲冰田。

  昨兒個才摔過一回,她小心的確認這是否是塊比較堅固的冰田。來幫忙的定義就是不給人添麻煩,做自己能做的活兒。

  她站上了厚冰,又跳了幾下,然後開始用鐵鏟剷除今天清晨落下來的雪花。

  水寒說過,雪有怪味道,凝在冰上,會讓冰塊跟著有股怪味。

  現在難得天氣晴朗,還算暖和,水家人又都在睡覺,就由她來除雪吧!

  她昨天雖是無心,但壞了他一整塊冰田,她想彌補這個錯,或多或少盡她的可能。

  哼著胡曲,姚衣衣努力做著她不熟悉的勞力工作,使著不順手的工具,剷除冰田上的雪花。

  說實話,才一方田就要了她半條命,但是看著所有冰田上都覆蓋著一層潔白耀眼的雪,她就再打起精神。

  專心的、一意的,因為水寒喜歡而動作著,單純只因為這個理由而被驅動著。

  什麼都不想是很幸福的,她熱中於工作的幸福。

  彷佛過了很久很久,又彷佛只是轉眼,當她渾身發酸、累得有些視線模糊時,她已經剷除了三、四方冰田的雪。

  水家地廣田多,單靠她的力量是不可能全部做完的,不過她不介意,正要繼續埋頭苦幹--

  「姚姑娘!」

  男性低沉能震動心肺的聲音貫穿了她的耳。

  姚衣衣心頭一甜,抬起了眼。

  「咦,我累傻了嗎?水寒怎麼變白了?」揉著有些疼痛的雙眼,姚衣衣不由得笑著喃喃自語。

  水寒勢如雷霆地踏雪而來,一襲黑衣、墨發,加上黝黑的皮膚,看在姚衣衣眼裏灰灰白白。

  小女人還要揉眼,急忙近身的男人一對大掌已經強先一步,覆住了她的雙眼。

  「妳這個笨蛋!」顧不得禮數,水寒朝著姚衣衣大罵著,「太陽這麼大,出來掃什麼雪啊!」

  他睡醒才出門,就遇上尋人中的娘,說兩個姑娘都不見了。他轉了一圈,最後在華公子房裏找到姚爾爾,赫然發現姚衣衣不見了兩三個時辰。

  若這段時間她都在雪上,後果不堪設想。

  沒頭沒腦被人劈頭就罵,姚衣衣說不明白內心的強烈委屈。

  她很努力、很努力耶,他怎麼可以罵她呢?

  「你怎麼罵人?」

  女人的可憐聲音讓水寒更是心急,見她要推開他的手,他索性脫下了大氅,蓋住了女人的視線,然後打橫將她抱起。

  一雙眼啥都看不見,接著又雙腳離地,姚衣衣驚慌不已。

  「你在做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呀!」

  就算現在世風日下,再怎麼豪放,這還是基本的男女規矩,他不能這樣……這樣抱她!女人在內心尖叫著。

  水寒嘖了一聲,腳步如飛。「別亂動,我馬上帶妳回府裏治療。」

  突如其來又是一記悶棍,卻讓姚衣衣停止掙扎。

  昨兒個她沒凍著啊!

  「治療?我沒有不舒服呀!」向來健康過人,難得染上風寒,要治療什麼鬼病啊?

  水寒只顧著跑。「妳有瞎掉的危險。」

 
  瞎子?失明?看不見?

  姚衣衣現在非常的害怕和恐懼。

  尤其是當水寒那麼一說後,她才開始感覺到眼睛有點痛,像有沙子跑進去,還有點不由自主的流淚。

  她坐在炕之類的地方,有兩隻涼涼的手指觸碰著她好像已經腫起來的雙眼,在被宣判之前,只能握緊方才將她抱回來的大手。

  被人緊緊抓著,水寒望著對這病很熟的娘親。

  水寒母親劉氏在仔細檢查了姚衣衣的雙眼後,毫不遲疑的下了結論,「真是雪盲。」

  姚衣衣一聽,腦裏的世界好像大爆炸了一樣,像想證明她不會瞎一樣的硬睜開眼。

  看不見了!再也看不見了!

  「我會瞎掉嗎?」盲等於瞎,她不要看不見!

  一想到大千世界即將變成一片黑暗,絕望像泥流,卷住了她整個人、整顆心。

  人高馬大,動作卻不遲鈍,快速拿方淨布蓋住她的眼,水寒出於必要,抱緊了正激動中的小女人。

  「噓噓噓,別急、別怕,姚姑娘,妳不會瞎的,聽聽我娘怎麼講。」水寒安撫著姚衣衣。

  劉氏也跟著摸摸姚衣衣的臉。

  此時劉氏房裏滿是人,姚家姊弟、華自芳和季清澄都來全了。

  知道眾人焦急,劉氏也不吊眾人胃口。

  「好在寒兒警覺得早,傷得普通,讓她定時上藥,在暗房裏休息,避免勉強使用眼睛,約莫七到十日能痊癒。」

  話一落,姚爾爾馬上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聽見不會有大礙,總是喜神上身的姚彩衫坐到大姊身邊,恢復浪蕩不馴的笑容。

  「哇,看著妳被水大哥抱回來,嚇死咱們了!」

  別說爾爾和彩衫了,姚衣衣自己都才驚魂甫定,或許因為這樣,她還不願放開那緊緊反扣的手。

  他讓她有安全感。

  「真的不會有事嗎?」姚衣衣仍舊滿心疑惑。

  水寒知她現在看不見,也不敢用眼,大手定定一握,將準確的訊息傳遞過去。

  從昨天到今天,姚衣衣總是信心滿滿,首度看到她驚慌失措,讓他好不心疼。

  「我娘對這病症很熟悉的,水家長年做冰生意,聽她的話不會有錯,別擔心了。」水寒溫和的說。

  沒注意到他的聲音有多溫柔,柔得像是在呵疼個孩子。

  姚衣衣往水寒靠近。「真的?真的嗎?」

  她需要他的保證。

  「真的、真的。」男人答得篤定。

  劉氏見狀一笑,她不解風情的兒子倒是第一次露出這憐香惜玉的態度來。

  「兒子,送衣衣到暗房去。」

  聞言,姚彩衫正要負起抱人的責任,但他眼一花,水寒已經理所當然的將大姊抱起,踱出門去。

  他看著自己來不及抱人的雙手,內心很是複雜。

  乖乖,大姊不是說想要水寒當二姊夫嗎?怎麼,她大小姐現在的算盤是怎麼打的呀?

  在姚彩衫沒看見的地方,季清澄咬唇低下頭去。



  平時來去如風、動作俐落,一失去了視覺,就和剛出生、雙眼還沒開的嬰兒一般。

  在娘親吩咐之下,水寒抱著姚衣衣,來到水家特別為這病而設的暗房去。

  不知要往何處去,不復慌亂,女人在男人懷裏搖搖晃晃,被個男性如此抱著,大氣的姚衣衣難得的紅了臉。

  好在臉上蓋了塊布,那丟死人的情緒才不會被對方發現。

  她,喜歡被他抱著呢!真真丟死人了!

  「怎麼,覺得搖晃嗎?」感覺女人細微的顫動,水寒以為姚衣衣害怕,出聲問道。

  又是那種冰冷冷的聲音,姚衣衣的心情卻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不會的,」小小的搖了搖頭,「比起剛才一路奔跑回來,現在很穩,真的很穩。」

  口才便給的女人,此時落得只能蠢蠢回話。

  既然沒有不妥,水寒便繼續邁步,突然想起了什麼。

  「那裏雖然叫暗房,但並不是用來處罰人,只是暗了點,不會很可怕。」暗房向來等於刑房,水寒好心的解釋著,他不想再看見她的慌張。

  姚衣衣點了點頭,「我知道。」

  聽見女人信誓旦旦,水寒挑高了眉,「妳怎麼知道?」

  姚衣衣偷偷倚在男人懷裏,享受這偷來的一瞬。

  「昨天在幫忙伯母準備夜消,檢查為做活的人們準備的食材時,我心裏就有底了。」

  巧婦做不出無米的炊,而要做出好菜,基本就是要好材料,那餅、那粥之所以好吃,上好的桂圓、新米、新面、新鮮的菜料都是功臣。

  若是別的季節也就罷了,現在是冬天,菜價貴得要人命哪!

  而且劉氏千萬交代不可以省,一定要讓眾人吃飽,如此寬厚的人家,怎麼會設對下人用刑的暗房呢?

  水寒沒有說話,內心卻一軟。

  為了女人的理解,無論她從何處窺見。

  有些寒冷的風軟軟地吹過,因為緊擁而溫暖,因為知心而舒服,安寧在兩人中間彌漫,使人沉醉入夢,再也不想醒來。

  不過,再遠的路也有盡頭,更何況只是水宅裏的暗房。

  水寒沒有多餘的手,用腳輕輕頂開了房門,暗暗的房裏有股暖香在開門那瞬間迎面而來。

  「好溫暖!」畏寒的姚衣衣不禁驚呼。

  水寒將女人安置在炕上,舉目望著四周,窗戶全被厚布封上。

  「這兒一入冬就燒炕,隨時都是暖著的,若已受傷,還伸手不見五指的待在濕冷房裏,肯定很難受。」

  光線幽微,拿掉了蓋住姚衣衣臉上的布,男人內心有種不需要再掩飾什麼的感覺。

  這兒很暗、很暗,但他正好可以放肆地看著她。

  同時,不知為什麼想問,但追根究柢的情緒也隨之而生。

  「妳為什麼去冰田除雪?」

  姚衣衣扭扭捏捏,平時的豁達全都跑光了。

  在這個認識不多久的男人、兼之她預定的爾爾未婚夫面前,她有種被看光光的錯覺,羞得想找個洞鑽進去。

  「我弄髒了你的冰……所以……所以嘛……沒幫到忙,還反而添了你的麻煩。」

  真糟,她明明也聽過老人家說不可一直看雪,沒想到一心想補償他,卻忘了這事,弄傷自己不算,還害他擔心受怕,剛才還失了風度的大吼大叫。

  一個念頭砸中了水寒--

  「區區一塊冰,用妳的雙眼去換,太不值得了。」

  他未曾輕賤自己制的冰,但一想到姚衣衣那自信堅定、勇往直前的眼神,他就覺得不值。

  「那是你很在意的冰。」姚衣衣的小腦袋低到快貼上肚臍眼。

  黑暗有一種魔力,讓人說出真心話。

  水寒一聽,幾乎無法克制伸手撫摸她發的衝動,但他為了禮節,還是盡力忍住了。

  只是一點都沒想到他剛才抱著她,是更踰矩的行為。

  「我去喚姚二小姐來陪妳。」水寒有些故作平常的說道,內心卻直喊著聲聲的糟。

  「嗯、嗯。」姚衣衣再度發出了毫無意義的回應。

  可是這回,她隱約明白有些事情、心情已經全然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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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制冰是看天吃飯。

  今兒個夜裏沒下雪,大夥的進度早早便做完了,可水家眾人正處在心驚膽戰中。

  上百雙眼睛盯著原本相當英明神武的少當家。

  水寒神色如常,只是眼神有些發愣,他走到塊冰田邊,也沒有多想,便下達指令--

  「開挖吧,就這塊。」水寒如常說道。

  眾人看看那冰,又看看當家主子,沒人動作。

  反常的沉重氣氛讓水寒有些回神,還記得方才他說了什麼,便有些不解、有些惱怒。

  「怎麼不行動呢?」

  水寒話語又冷了幾分,在這月明星稀的夜裏,活似暴風雪。

  這七天來,向來不疾不徐、心平氣定的主子大人活像秋老虎,動不動就發威一下。

  一個上了年紀、打水寒父親還在就在水家幹活的老頭兒,舉起他的右手。

  「少當家的,這塊田昨兒個才灌水呀!」

  聞言,水寒眸一凜,專心凝視,果然如老人家所言,尚薄的冰下還能見到隱約的水流。

  「對不住。」水寒明白是自個兒犯錯,坦蕩的道歉。

  眾人嚇得活像是醉蝦,個個蹦蹦跳跳。

  倒不是主子道歉有多了不得,而是最近他道太多次歉了,反而讓人搞不清楚他神智是否清楚呀!

  一錯不二犯的招牌從水寒身上被拆下。

  眾人進退兩難,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正當此尷尬之際,一名婦人的聲音響起--

  「今兒個活也做得差不多了,收工吧!」劉氏豪氣一喊,眾人吊在嗓子眼的心方放下,逃得比飛還快。

  而水寒低下了總高高在上的頭,「娘。」活像個等著被杖打的少年。

  劉氏實在快忍不住笑意。

  「怎麼,昨兒個沒睡好?」

  做娘的問兒子,兒子沒有不答的道理,水寒只有老實招認。

  「沒睡好。」

  劉氏再度想發笑。

  「怎麼沒睡好?」

  做娘的要問兒子,兒子除了答,也只有答。水寒黝黑的臉浮起暗色的紅痕,全天下他就怕這外樸內深的婦人。

  「去陪姚姑娘。」

  劉氏在內心狂笑,不過表情還是相當嚴肅,讓人很確定水寒的冷顏冷色是師承何人。

  「沒人陪她嗎?需要你去陪?晚上做整夜的活不累,白天該睡不睡,出了這麼多的差錯?」

  娘雖然在教訓,但那話裏好像夾了針,紮得水寒更不好意思了。

  「姚姑娘要姚二姑娘多休息,不讓她陪,姚三少爺又老纏著季公子,不貼心,我看她一個人,怕她寂寞。」水寒誠實的說。

  姚衣衣說在暗房裏其實勉強還看得見,什麼事情都能自己來,死也不要姚爾爾在那暗無天日處添病,於是一個人無聊到快悶死。

  他每次去看她,便無法出來。

  劉氏眼底堆滿了笑。

  天可憐見,郎君啊,咱們的木頭兒子活到十九,總算進入春天,開始對姑娘有興趣了!

  「噢,姚二小姐就罷了,自己也是個多病的……但那姚三少不貼心,你倒貼心?娘怎麼沒感覺過?」

  經歷了長串教訓,水寒很確定最末這句娘親是在打趣他。黑臉辣紅,手腳不知該往哪里擺。

  「娘--」

  劉氏笑笑,「好好,不笑話你了,姚姑娘療傷這七天,你當家的效率全都丟光了,指揮得亂七八糟,今兒個沒事,咱們回家,讓你去探望姚姑娘去。」

  水寒又能說什麼?可是現在才四更天哪!

  「娘,姚姑娘還在睡。」

  劉氏笑得開懷,再也隱忍不住,「呵呵,呵呵呵……」

  開心的笑聲在冰原上爆炸著。

  水寒隨侍在劉氏身後,聽著娘親少見的誇張笑聲,提著燈籠,低頭慢慢走著。

  半晌--

  「娘,姚姑娘的眼睛……」

  她就知道這傻小子會問這個!

  「放一百個心吧,沒事,今兒個就差不多了;你幫她上藥上得那麼勤,不好也難。」

  在娘面前,做兒子的慣例是抬不起頭來的,唉唉唉,水寒自不例外,低頭不語。

  

  半夢半醒,即將要醒來,姚衣衣感覺睡得全身舒坦,每根骨頭都像被舔過一樣。

  黑暗但溫暖的房間,長時間的好生休養,日漸痊癒的眼睛,加上還有個人會來噓寒問暖……

  不,水寒根本不會噓寒問暖,他只會陪著她。

  這比虛情假意的關心還要讓人動容呢!

  伸了個懶腰,姚衣衣緩緩張開眼,在用燈罩遮住的柔和燈光下,桌案的另一頭,有個人在翻帳本。

  水寒專心一意的做著他的事情。

  姚衣衣側身,偎在枕上,不覺綻笑,很滿足、很滿足的笑。

  她想將這一刻收在心底,連同這種眷戀的心情,一併珍重的收著。

  這雪盲說不定是福非禍,讓她能獨享他七日的陪伴。

  感覺到有目光在注視他,水寒突地抬起頭來,姚衣衣慵慵懶懶如朵牡丹倦臥,眸光卻飛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醒了?」水寒朗聲問道,步到床邊,大手撫上,借著幽暗的燈光,審視那對又大又亮的眼。

  姚衣衣又是喜又是羞,可她不討厭他盯著她瞧。

  「嗯。」姚衣衣無意義的回答。

  水寒移開燈罩,姚衣衣覺得那光有些刺眼,但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裏。

  「眼睛有沒有不適?」

  「沒有,只是久沒看光,有些不習慣。」

  如此這般,水寒花了很長的時間,慢慢的增加屋裏亮度,直到最後一塊遮光簾子移開後,他確認姚衣衣的雙眼完好無缺。

  眸光蕩彩,似水流光,多麼的迷人勾魂,令人愛不釋手。

  「看來好全了。」水寒輕聲說著,不敢大聲說話,怕驚擾了這如夢時刻。

  姚衣衣小臉紅透,「爾爾和彩衫呢?」做大姊總是擔心弟妹,姚衣衣拿出擋箭牌來轉移水寒的注意力。

  重見光明,她應該想張開貪戀世界美景的雙眼,但在那之前,她就已被看

  
  半夢半醒,即將要醒來,姚衣衣感覺睡得全身舒坦,每根骨頭都像被舔過一樣。

  黑暗但溫暖的房間,長時間的好生休養,日漸痊癒的眼睛,加上還有個人會來噓寒問暖……

  不,水寒根本不會噓寒問暖,他只會陪著她。

  這比虛情假意的關心還要讓人動容呢!

  伸了個懶腰,姚衣衣緩緩張開眼,在用燈罩遮住的柔和燈光下,桌案的另一頭,有個人在翻帳本。

  水寒專心一意的做著他的事情。

  姚衣衣側身,偎在枕上,下覺綻笑,很滿足、很滿足的笑。

  她想將這一刻收在心底,連同這種眷戀的心情,一併珍重的收著。

  這雪盲說不定是福非禍,讓她能獨享他七日的陪伴。

  感覺到有目光在注視他,水寒突地抬起頭來,姚衣衣傭傭懶懶如朵牡丹倦臥,眸光卻飛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醒了?」水寒朗聲問道,步到床邊,大手撫上,借著幽暗的燈光,審視那對又大又亮的眼。

  姚衣衣又是喜又是羞,可她不討厭他盯著她瞧。

  「嗯。」姚衣衣無意義的回答。

  水寒移開燈罩,姚衣衣覺得那光有些刺眼,但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裏。

  「眼睛有沒有不適?」

  「沒有,只是久沒看光,有些不習慣。」

  如此這般,水寒花了很長的時間,慢慢的增加屋裏亮度,直到最後一塊遮光簾子移開後,他確認姚衣衣的雙眼完好無缺。

  眸光蕩彩,似水流光,多麼的迷人勾魂,令人愛不釋手。

  「看來好全了。」水寒輕聲說著,不敢大聲說話,怕驚擾了這如夢時刻。

  姚衣衣小臉紅透,「爾爾和彩衫呢?」做大姊總是擔心弟妹,姚衣衣拿出擋箭牌來轉移水寒的注意力。

  重見光明,她應該想張開貪戀世界美景的雙眼,但在那之前,她就已被看得慌了。

  水寒總算收回眸光,頓了頓,「爾爾泰半和華公子在一塊,姚三少昨兒個拉季公子去洗溫泉,很晚才回來,或許還在睡吧!」

  對於那形影不離的兩對,水寒也見怪不怪了,特別是在他離不開姚衣衣的身邊後。

  他情已動,忘記初衷,原先無論如何要退婚的決定早就灰飛煙滅。

  姚衣衣噘起小嘴。

  爾爾和華自芳朝夕相處,好歹在調理身體,彩衫和季清澄是在混個什麼勁啊?!

  啊,莫非……

  不可能,彩衫和逍遙一樣風流成性,發誓要死在女人堆中,這是不可能的

  別的男人她不管,姚家只有一個男丁,會不會絕後啊……

  女人一想,渾身發抖。

  「這兒有溫泉?」為了甩掉荒唐想法,姚衣衣又問。

  水寒點點頭。

  他家的冰田背山臨河,而在驪山另一邊,正是大名鼎鼎的皇家溫泉行宮,在水家腹地裏也有個小小溫泉源頭。

  「姚姑娘想去嗎?」

  水寒不懂泡熱水有什麼趣,但聽說凡是天然溫泉都有些奇妙功效,或許對眼睛也有益處。

  早就在這房裏關得想飛,姚衣衣用力的點了點頭。

 

  姚衣衣大開眼界,嘴都闔不攏了。

  山腳下,冰天雪地之中,有塊森林在這時節被各種綠色所填滿,絲蘿纏樹,林蔭深深。

  正中央,水氣蒸騰,抬頭望天,看不清天色如何。

  而溫泉水量也出奇的多,打池中溢出的水匯流成條小河,融化冰雪,注入不遠處的戲水河下游。

  真是個人間仙境,難怪彩衫和季清澄會在此處流連忘返,玩到忘了時辰,半夜才回水家。

  小女人擺手轉圈圈,紅色斗篷飛成片小圓氈,她收不了眼,貪婪的看著這片景色。

  把兩匹馬系好,水寒複又步到姚衣衣身邊。

  「怎麼了?看得不說話。」

  姚衣衣感動一笑,「哇,這兒真漂亮,離長安不遠,我倒第一次知道。」

  小女人的開心感染了對溫泉興趣缺缺的水寒。

  不就洗澡,在這兒洗,回程騎馬又要受寒,回到家還要再洗一次,對他來說,多此一舉……

  「這是私人產業,向來只讓水家人來使用,既然沒想開門做生意,自然也不想去宣傳。」

  聞言,姚衣衣商人血液醒來,心裏算盤打得飛快。

  「應該開門做生意,這兒肯定賺錢。看看,能在比房子還大的池子裏洗澡,很多人會有興趣的。冬天一定爆滿,夏天呢……哎呀!這兒在山腳下,自然陰涼,可以避暑兼養生!

  「該搭塊台的,再多養些花,泡累了可以歇歇,找華自芳幫忙,什麼難養的花據說到他手裏,都能開到讓美人看了自慚。還有這裏,可以設幾張桌,供茶奉酒,咱們沽飲閣來這兒開分店,就叫醺泉閣好了,可以賺兩手呢!」

  水寒不明白姚衣衣何以如此激昂,但聽小女人說得認真,講到激動處還反過來揪住自個兒的衣領,男人愣了下,接著便笑開了臉。

  沒有任何芥蒂,單純爽朗,充滿男兒豪放氣息的笑。

  換姚衣衣看呆了,「你i……你……你笑了!」

  水寒又是噗哧一聲,「我不是石頭,自然會笑。」男人柔柔說著。

  姚衣衣不能苟同!

  「你是水寒,有句話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冰凝于水而寒于水』,你可是塊冰耶,怎麼會笑?」

  水寒笑意未減,但亦沒有多言,拉著小女人在塊乾燥大石坐下。

  「聽妳說得那麼真,眼前好像浮出妳預設的畫面,我覺得很有趣,沒有多想就笑了,好像被妳的熱情給融化了。」

  男人說得平平淡淡,姚衣衣的臉又紅了。

  她最近常有一種要找水寒討看心疾費的念頭,她總有一天會在他的眸光下心跳過快而發病的。

  「胡說!」

  除了這兩個字,姚衣衣那再度變成核桃糊的腦袋,也生不出什麼有學問的字眼了。

  辭窮、心跳加快、全身發熱、渾身不對勁,水寒不知對她施了什麼法,讓她不像自己,不像過去的那個自己。

  水寒平白挨駡,不過,他不在乎。

  只要能和這姚姑娘在一塊兒,即便當小狗他都心甘情願。

  「隨妳怎麼說去。」嘴裏淡淡的,眸光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又被那樣盯著看,姚衣衣有些難堪、有些不好意思,她又慌張了起來。

  「嗯嗯……既然來到這裏,那就來泡泡--」

  話還沒說完呢,姚衣衣發現自己掉入了一個極為難的情境裏。

  人家彩衫和季清澄是男兒,她和水寒怎麼如法炮製啊?

  她怎麼做的比想的快,然後等到開始想,才發覺這事不成啊!

  水寒倒不如姚衣衣姑娘家的心思細密。

  「雖然我不愛泡這熱水,不過既然姚姑娘想泡,那就泡吧!」念頭一動,男人大大方方的抽開了披風上的系帶。

  姚衣衣只看一眼,血液凝結,不住的在內心大聲尖叫,「刷」地一聲,霍然站了起來。

  「你在做什麼啊--」

  話再度沒說完,姚衣衣腳一滑,往池邊小河摔去,倒不如上回掉入冰水嚇人,溫溫暖暖也不凍人,可是水流強得超乎她的想像。

  姚衣衣以一種極快的速度被熱水沖走。

  她連叫救命都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景色從蒼蒼樹林轉變成一片晴朗藍天,再接著--

  冰寒刺骨,凍徹心扉!

  姚衣衣被沖到戲水河裏,水裏有大量碎冰塊,無法控制的一個碰撞,登時失去意識!

  
  正隱隱意識到脫衣裳好似不妥,水寒便聽見姚衣衣放聲尖叫,「你在做什麼啊--」

  但她還沒講完,便往後倒頭一栽,他正在拉衣帶,沒能及時拉住她,便看見她又掉進水裏,被強大的水流往河邊帶。

  行動快于思考,水寒躍下大石,翻身上馬,方才已失時機,現在只有靠騎馬才能趕得上水流速度,他喝了聲往河道疾行,策馬狂馳。

  紅色的身影在水裏載浮載沉,因為河道被冰縮減,正中央的流速更是快得無法想像,姚衣衣撞上了冰,好像人事不知,被流水帶到冰面下方,更快速往下游。

  憑著對地形的認識,趁著河道彎曲,水寒馭馬搶了條直線道路,然後飄下馬狂奔,大掌往結冰河面全力一擊,敲開個大洞,深吸了口,然後將上半身埋進冰水裏。

  水寒張大眼,一抹紅正朝他而來,他用力抱住,將人撈出水面。

  全身冰冷的姚衣衣已沒了氣息。

  失去一切的痛苦卷住了他,無法思考,什麼都不管,他以嘴渡氣,將空氣灌入姚衣衣蒼白的唇裏。

  
  她已經死了嗎?

  噢,她今年冬天真是犯水劫啊!三番兩次掉進水裏,而這一回還因為這樣而喪命,真是太倒楣了。

  在水裏枉死,不知道會不會不能成仙?可不可以去西方極樂世界?

  就算可以,她還有遺願未了,大概也無法成仙。

  唉!爾爾的婚姻大事還沒著落,爺爺爹娘誰來孝順?她和對門的潑婦再也不能鬥了,當然沒機會在快到的春天,和逍遙、彩衫到曲江池和芙蓉園去遊春、賞花……

  而且,她再也看不到水寒了嗎?

  不要不要,她還沒滿十六歲耶,菩薩娘娘騙人!還她陽壽,她還沒有看夠水寒呢!

  噢,她不能想了,胸口好悶、好悶,頭好痛、好痛喲!

  「我……頭……好痛!」姚衣衣脫口呻吟著。

  一雙雪白粉嫩的手臂被人緊緊揣住。

  「姚姑娘,妳醒醒呀!」

  別吵了,死了還要被吵,真的太苦命了!

  「姚姑娘,醒醒!」

  嗚,她已經死了啦,要吵死人也不是這樣……可是,這聲音好熟呢!啊,是水寒的聲音呢!

  真好,在死後還能聽到這聲音,也算勉強夠本。

  「姚姑娘……衣衣、衣衣,妳醒醒啊!」

  被如此一喚,姚衣衣果然瞬間瞪大了眸,水寒擔心著急的臉在眼前幾乎放到最大尺寸。

  天,她終於醒了!

  「衣衣,太好了,謝天謝地,妳醒了!」水寒將女人連同毛氈一併抱入懷裏,緊到發疼。

  唯有這樣,方能解解他心頭的疼、失去寶貝的恐怖。

  姚衣衣神智還有些不清,大眼僵硬的四處轉動。

  腦子裏好不容易停止天旋地轉,地上一方地爐正燒得火熱,幾塊布被吊在半空中滴水,簡單而狹窄的屋舍,不是水家大宅。

  「噢……這是哪里?」

  聽問,水寒還是埋在女人耳邊,嗅著她的發香。「這是河畔,水家的秋季獵屋,妳沒了呼吸,身子又冷,我只好先帶妳來這裏。」

  姚衣衣沒聽進多少字,但是漸漸歸位的意識告訴她,頭頂上那幾件衣裳,其中有幾件她頂眼熟的……

  她的毛緣滾邊胡衫、她的厚襖兒、她的手袋、她的皮革襯絨裙、她的大斗篷,還有她的靴子。

  咦,那她身上不就半件衣裳都沒了嗎?

  姚衣衣小手無力,還是努力的推開了水寒,低頭一看,毛氈及胸,包著她白皙的身子,底下是小兜和小襯褲而已。

  然後,她的大圓眼往前一擱,噢噢噢!不只她半裸,連水寒都全裸耶!

  明顯可見的喉結、肌理分明的軀幹、又長又壯的四肢,連平時衣服遮住不見陽光之處都黑得發亮!

  噢噢噢噢!還有他雙腳間那叢不知是香菇、花菇、草菇,還是巨菇哪一種的部分都一清二楚啊!

  生猛裸男出柵啊?!

  「天啊!」姚衣衣腦子裏放煙火,將自己縮進毛氈裏,不敢再去回想水寒那令人垂涎三尺的身軀!

  菩薩娘娘,我剛才不是故意罵的,我發誓我說錯話了,而且再也不敢吃任何菇了啦!把我的清白還給我啦!

  水寒愣了一會兒,急忙也抓了塊布,盡可能的遮住自己的身體。

  其實早就沒用啦,姚衣衣已經看得明明白白、記得清清楚楚,印象之深刻,這輩子大概都忘不掉了。

  「呃,姚姑娘,」情急之下,實屬無奈,「我不是故意冒犯,而是妳渾身濕透,光烤火妳根本暖下起來,所以我才脫了妳的衣裳--」

  「閉嘴,閉嘴,你不要再說了啦!」姚衣衣像只兔寶寶,把自己埋在毛氈堆成的洞穴裏狂吼。

  那一方隆起的小丘不知是為了什麼,抖抖抖抖個不停,讓水寒心頭一熱,感覺衣衣既可憐又可愛……

  她,值得憐愛。

  念頭一轉,水寒移到靠門的地方去,許久之後,才輕輕的發出聲音,「姚姑娘,妳別擔心,水某不會踰矩,這屋裏給妳待著,妳好好烤火暖暖身子,我到外頭守著--」

  男人話還沒說完,姚衣衣的小頭連忙從洞裏露出來,臉紅成一片,幾番不能成語,臉色千變萬化,最後,她鼓足勇氣大吼道:「水寒,你別胡鬧了,外頭那麼冷,你會凍死的!」

  吼完,第一次總讓人臉紅心跳,臉皮薄的姚衣衣就這樣又縮回洞裏去,打死不願意再出來。

  屋外天又陰了,雪又落了,可是屋裏火又熱了,心又跳了。

  那跳動的聲音徹夜鼓噪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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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9 00:20:55
第五章

  月落日升,天亮了。

  雪原上,一股炊煙直上天際。

  屋裏,姚衣衣只有顆腦袋露在毛氈外,活像座小山。

  她捧著碗湯,水寒利用放在這屋裏的臘肉、乾貨和一些乾菜,簡單熬成熱湯。

  或許是掉到凍寒的河裏,她的肌肉還有些僵硬,只好讓水寒來煮……以後,還是別讓他下廚得好。

  噢,她不想評論這湯,實在難喝到另一個等級去了,她沒有能夠使用的形容詞。

  水寒看姚衣衣喝了一口湯便臉色凝重,連忙也自己嘗了一口。

  只一口,他便快噴出來!

  男人放下碗。

  「還是別喝了,等回府裏,我們再吃飯。」水寒生硬的說。

  看男人一臉懊悔,姚衣衣又喝了一口。

  「還是……可以喝的……」皺著眉,姚衣衣努力說著。

  聽那話裏打顫的語氣,水寒幾乎就要上前奪碗了。

  不過他沒有,姚衣衣好不容易才願意把臉露出來,他不想她有被輕薄的感覺。

  「連我都不想喝了,妳就別勉強。」

  姚衣衣置若未聞,小口小口的喝著。這湯是兩刻鐘前,水寒聽她肚子叫而煮的,她說什麼也要捧場。

  「下廚的人是老大,伸手等吃飯的人不能有怨言。」家裏做吃的生意,姚衣衣更能體諒日日備膳的辛苦。

  其實衣衣比她任性行為的表像更來得體貼。水寒無法不這麼想,但即便這麼想,他還是不想她繼續喝下去。

  「昨兒個沒淹死、凍死,今兒個被毒死,那我何必救妳?還是別喝了吧!」水寒一點也不介意的說。

  聽他說得堅持,姚衣衣衡量自己的忍耐極限,也放下了碗。

  雖然不甚能入口,她冰冷的身子多少有了力氣。

  爾爾一天到晚都是這麼虛弱……一想起妹妹,姚衣衣望瞭望窗外天色。

  「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急得找咱們……」

  「我娘知道我熟這一帶,找是難免,不過急是不用的。」

  「唉!你不懂,爾爾她一定會急哭的。」

  爾爾膽子小,加上個性敦厚善良,腦子裏大概上演她和水寒被熊吃掉的戲碼。

  聽到總掛在姚衣衣嘴上的姚家次女,水寒不覺內心一動。

  「妳這麼在意姚二姑娘?」

  衣衣露在毛氈外的頭毫不猶豫的重重點著,「她從小身子就弱,明明和我、彩衫一起出生,我們活蹦亂跳,就她一個奄奄一息。」

  姚衣衣回到記憶裏的過去。

  「小時候,我調皮愛玩,哪懂她的心情,每次都跑出去玩得不見人影。彩衫當然也沖得像在家裏被煉著,就留她一個人孤單單的躺在房裏,一個人和自己玩。

  「直到有一天,我野丫頭一樣的返家,才發現家裏大人急得亂轉,一問之下才知道,爾爾羨慕我和彩衫,也硬撐著身子偷偷跟在咱們身後出門,昏死在大街上,被人送了回來。」

  她還記得爾爾躺在床上高燒夢囈,一直叫她和彩衫的名,要他們再等等,等等她。

  後悔不足以形容她對自己不為爾爾多著想所造成的下場。

  從那時候起,她就無法放下這個多病的妹妹。可愛的爾爾是如此的需要保護,在為她找到那個能照顧她的人之前,她要用全部心力護她。

  水寒好似明白了姚衣衣為什麼執著于娃娃親。

  依她的條件和個性,搞不好對娃娃親與其歡迎,還不如說比較可能敬謝不敏。她不但沒逃婚,還急於找尋散落在各地的未婚夫們。

  「妳要完成當年親事,是為了爾爾嗎?」水寒不無把握的問。

  被人說中心事,姚衣衣不好意思的紅了臉。設計他人畢竟不光彩。

  「爾爾大概沒有婆家要,如果不從四人裏挑一個夫婿完婚,或許爾爾得孤老一生。」姚衣衣有些難受的說。

  難受的原因,一半來自於爾爾的命苦,一半來自於她對眼前男人的依戀。

  水寒,在現階段的人選裏,是最適合爾爾的男人……

  不知女人心思怎麼動,正翻動柴火的男人沒發現女人留戀不舍的眸光,他腦子裏想到那個始終護著、呵著、疼著小小身影的斯文貴氣男子。

  華自芳做得夠明白,他要定了姚爾爾的態度是眾人皆知。

  「或許就算沒有這娃娃親,姚二姑娘的婚事也不用擔心的……那華公子有什麼不好?」水寒不明白姚衣衣為什麼排斥華自芳接近姚爾爾?

  姚衣衣笑笑,笑容下卻有股苦澀。

  「他自身沒有不好,他好過頭了,可麻煩的是完了婚之後,問題會延伸啊……」

  聽姚衣衣語帶保留,水寒也不好強迫,但內心有根小刺紮得他發疼。

  他也許有點小心眼,但他就是不喜歡聽她稱讚別人。

  他突然感謝起那門神旨娃娃親,將姚衣衣帶到他的眼前。

  「反正無論如何,元月十五就能拍板定案。」

  在姚衣衣的十六歲生辰之後,他想和她共度人生……

  以她夫婿的名義,正式守護這絕色人兒,不讓任何人插手,只有他能站在她的身旁。

  姚衣衣定定回望著水寒,許久……

  「咱們回府吧!別讓大家擔心了!」姚衣衣強打起精神大喊。

  她要自己別沉迷在水寒的溫柔裏。

  水寒應該是爾爾的夫君。

  
  在追姚衣衣時弄丟了匹馬,回程又花了點時間繞回溫泉去牽馬,兩個人共乘一匹,不免又耽誤了一點時間。

  待「達達達……」的踏雪回到水家,已又是傍晚時分。

  此刻,水家門口,人、馬、車擠成一塊,吵成一團。

  「怎麼回事?這些人哪來的?」水寒在姚衣衣身後,滿肚子疑水。

  姚衣衣在水寒懷裏搖得神志昏昏,聽到頭頂上的問句,這才發現水家門前車馬雜遝,閒雜人等聚成一堆。

  忽爾--

  「衣衣!」

  爽快親熱的男聲淩空而至,一名英俊過火的男子帶著絲邪魅笑容,幾個箭步來到馬前。

  數日不見好友,姚衣衣大方綻笑,「逍遙!」

  「怎麼還在馬上呢?快下來,妳的世仇來了!」

  被喚逍遙的男子是姚家姊弟的童年伴侶,打小一起長大,也不廢話,長臂一伸,打算抱姚衣衣下馬的意圖明顯。

  女人臉色驟變,果然在不遠處看見一個臉色發紫的人兒,正站在車馬隊中,怒目而視。

  「楚家這潑婦……樂道遙,我不是要你好好絆住她嗎?」姚衣衣撒嬌般埋怨著。

  男子俊逸一笑,「先下來再說吧!」樂逍遙不是不絆,而是擋不了了,唬弄了那人兒十天,已經快要火山爆發。

  大敵當前,不戰而逃謂之孬!姚衣衣也習慣成自然,正要側身,不料腰被人牢牢扣住,她回過眸,水寒那陰晴不定的臉便映入眼簾。

  咦,水寒怎麼不高興了?臉色好難看,比早上那碗湯還可怕。

  「水寒,你怎麼了?」姚衣衣行動受限,出聲問道。

  水寒沒有回答,卻挑了另一邊下馬,同時把姚衣衣抱了下來。

  姚衣衣沒有太多感覺,因為要上前迎戰,姑且將水寒拋在腦後,抬頭挺胸的往前走去。

  樂逍遙則是看著臉色陰惻的男人,不改其笑,拱手問候,內心卻正玩味著對方的妒意和醋味。

  「想必這位就是水家少當家,在下樂逍遙。」樂逍遙輕聲說道,語氣中帶分挑釁。

  伸手不打笑臉人,水寒自然得禮數做足。

  「原來是樂兄,小弟水寒。」

  樂逍遙名滿長安,長相俊美和姚彩衫並稱京城二少,釀酒起家,家財萬貫,個性輕薄,成天眠花宿柳,標準紈桍子弟。

  長幼有序,但水寒此刻對於要和眼前這個極風流、又和姚衣衣極友好的男人稱兄道弟,十分不悅。

  水寒面色冰寒,好比隆冬,看在樂逍遙俊眸裏,勾動幾道光芒一閃而過。

  喲喲喲,向來不動如山、以冷靜、冷面著稱的水家男人,現在可也是火山爆發呢!

  衣衣這遲鈍丫頭,或許還不知道水寒用什麼眼光看她吧!她心裏盤算把爾爾嫁給他呢!呵呵,這下事情有變,滿好玩的呢!

  惡作劇心起,樂逍遙故作親熱的搭住水寒的肩膀,長指一伸,比向水家門前車陣。

  「來來來,大戰要開打了!挑個好位置看戲去!」

  

  「楚小南,妳這潑婦!」

  「姚衣衣,妳這黃毛丫頭!」

  兩個不同類型、但一樣風姿綽約的美人,不約而同爆出震天價響的怒吼。

  但姚衣衣還沒能繼續罵下去,一個小小身影已飛奔而至,撲了上來。

  「大姊,大姊妳沒事吧?是不是遇上大野狼了?」姚爾爾早已哭得雙眼紅腫,抽抽噎噎,急得直問。

  這回不是熊,是大野狼。

  姚衣衣一看見爾爾的淚容,真是無比的捨不得,天啊,要她怎能不保護這花嬌葉弱的親親妹妹?

  「別擔心,我只是在外頭待了一夜,忘了先報備,害大家擔心。」怕爾爾操心,姚衣衣暫且省去了墜河一段不說。

  不遠處,又是哼的一聲。

  「妳何時在意起別人了?」楚小南抆著手,語帶閑涼,不無諷刺。

  姚衣衣聽得渾身打顫。

  打從出生起,楚小南處處看她不順眼,凡事礙著她,這梁子早結到幾百代的兒孫身上去了。

  女人報以相同冷笑,「喲,楚家大小姐何時變成跟屁蟲,跟了咱們一整年還不夠呀?長安城就剩幾裏路,妳先回城吧,免得城裏的人以為妳跟個野漢子私奔,偷偷出城生娃娃去了!咦,怎麼沒看見妳的娃娃呢?」

  要比牙尖嘴利,她姚衣衣可不會輸人。

  女人胡說八道正觸著傷心事,楚小南氣得花容失色,長指比上姚衣衣的鼻尖。

  「誰像妳這沒人要的辣貨,還要自己上婆家去求親!怎麼,怕自己嫁不出去啊?」

  姚衣衣可不會由著人笑話,刻意走到楚小南面前,搖了幾下,擺出各種風情萬種的姿勢來。

  「至少我還年輕貌美,哪像妳這潑婦,明明都二十了,還嫁不出去呢!」

  「是呀,妳這小蕩婦!」

  「妳敢罵我是蕩婦?!」

  「瞧妳成天唱胡曲兒,不是蕩婦是什麼?」

  「我姚家嗅得著京裏風行什麼,沽飲閣裏的胡樂、胡舞正受人歡迎,哪像京醉樓,只能跳一些沒人看的舞!」姚衣衣挑高了眉,學閣裏面的胡姬們,胡亂旋了幾圈。

  楚小南用力跺地,忘了京醉樓也日日人滿為患。「那些是宮樂!」

  「是是是,宮裏沒被臨幸、不得寵的老姑婆們,用來打發時間練的樂舞嘛!哎喲,就和妳同病相憐嘛!」

  「妳……妳這人盡可夫的蕩婦!」

  「楚小南,妳給我有點分寸!」

  向來鬥個不停,話自然沒個分寸,而在吵到面紅耳赤後,兩個女人都失了理性。

  楚小南是氣得拔下發釵,姚衣衣是挽起了袖子,虎勢欲撲的兩人被樂逍遙和姚彩衫分頭抱住。

  「大姊,妳別吵了!」姚彩衫抱著生起氣來力大如牛的大姊,盡弟弟本分地勸道。

  「是她又再發潑耶!每次她都這樣,咱們姚家人怎麼能次次忍氣吞聲?」姚衣衣委屈的大吼。

  確實次次都是楚小南先開頭,但他不能讓大姊次次隨之起舞,姚彩衫也極其無奈。

  「好好好,妳先息怒……」

  這一方在安撫,而另一邊,樂逍遙則是妖邪一笑,「小南呀,別因為衣衣踩到妳的痛處就生氣嘛,很沒風度呀!」

  樂逍遙的話裏向來夾根刺,楚小南冷哼了一聲,硬掙脫他令她為之神魂顛倒的懷抱。

  「不要隨便碰我!」楚小南冷聲喝道。

  在場眾人不是看傻了眼,就是按著太陽穴頭疼。

  水寒是看傻了眼的那方。不是沒看過人吵架,但這種孩子氣的罵門,他還是第一次親眼拜見。

  震撼力十足,特別是由兩個美如天仙下凡、美貌相當的女子開罵,真真令人驚駭。水寒啞口無言。

  橫了心不看樂逍遙,楚小南按下心中積怨抬起頭,便看見嚇呆了的水寒,好似變了個人般,微笑、福身、施禮。

  動作優雅,落落大方,淑女典範渾然天成。

  「許久不見了,水當家的。」楚小南熟悉的喚著。

  聞言,水寒隨之施禮,「楚小姐,好久未見,去年的冰可否合意?」

  水家的冰在同行裏是個尖兒,京裏兩大酒坊都屬意水家的冰,而在楚小南接掌老闆娘後,更是為求品質,親自造訪過幾回水家,當然和這水寒不只點頭之交。

  「水家嚴選出品,自是有保證的。」

  楚小南禮貌但照實陳述,面對水寒和姚衣衣的態度,真的差個十萬八千里遠。

  而男人拿出當家的款,以禮還禮。

  三步開外,姚衣衣看著這一幕,真是眼裏火、心裏火,無處不火。

  她不快,不快極了!

  小女人一把揮開弟弟,大步上前,快如雷霆,在大庭廣眾下,抱住了水寒的右手,一雙冒火妒眼凝瞪著水寒。

  「不准你看她!幹嘛和她這麼親熱?!」姚衣衣氣急攻心,沒意識到自己的比較基準。

  水寒一愣,方才對她和逍遙間親密而起的憤怒稍稍平息。他能當她在嫉妒嗎?

  「京醉樓長年是水家的忠實客人,咱們一直往來愉快。」水寒試圖說明,想讓姚衣衣瞭解他並非隨便的男人。

  可那句「愉快」加深了姚衣衣的不悅,胸口塞團毛也比不過現在的氣悶。

  他、他、他竟敢去招惹楚家的潑婦,搞清楚,當年他可是和她娘的肚子結親的耶!

  「那你就別和她眉來眼去的!」姚衣衣任性的說。

  水寒聞言正色,「別亂說,我沒有那樣無禮。」

  他的心裏只有一個她,她這麼說,不是要害他死無適所嗎?

  姚衣衣一愣。被罵了……他為了楚家的潑婦罵她……突如其來的委屈眼淚翻出了姚衣衣的眼眶!

  「嗚……嗚嗚……」姚衣衣沒注意到自己哭了,只有幾聲暗咽響起。

  「姚姑娘……」事情來得太突然,水寒不知該說什麼?

  「姚姑娘」三個字令姚衣衣肚裏一把無明火起!

  「對啦!她是楚小姐,我是姚姑娘!小姐比姑娘尊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就是沒她嬌美、秀麗嘛!」

  熊熊怒火又起,姚衣衣淚來得快,去得也快,想起京裏人對她們兩人的評價,以為水寒也這麼想,忍不住忿忿大罵!

  罵完,她人轉身就跑,誰也不理。

  沒這意思,卻被人如此認定,只要是人被誣賴,多少都會生氣,而水寒只一遲疑,便抬步追了上去。

  

  火起、火滅轉瞬間,個性又硬又臭、極倔強的姚衣衣居然會眸泛淚光、楚楚可憐,真要傳出去,保管京師震動。

  而那個讓京城第一豔傷心的蠢物,恐怕會死相淒慘。

  樂逍遙不住的嘖聲稱奇,半倚在姚彩衫肩上,看這精釆大戲,只能用樂不可支來形容。

  「好看,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衣衣這樣。」

  看著好友拍手,笑到喘不過氣來,只能失笑的姚彩衫是活想掐死這個天魔星。

  兩家交惡雖然不是一兩天,但火上加油到如至仇,是最近的事兒。

  要不是樂逍遙,對門的楚小姐也不會這麼上火,而受不得人激的大姊也不會這麼抓狂。追根究柢,他是禍首。

  「朋友一場,勸你一句,遊戲人間要有限度,小心樂極生悲。」姚彩衫緩緩冷聲說道。

  雖然在他內心最底部,私人願望是滿想看到樂逍遙得到報應,最好是天打雷劈的。

  逍遙魅惑的男人眸含著笑意,凝望著楚小南的背影。

  「不會樂極生悲的,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她早是我的籠中物。」樂逍遙自信的說道。

  姚彩衫冷笑幾聲,他比較相信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她比大姊更性烈幾分,逼她進死胡同,小心玩失了這局,再也無法起死回生。」

  樂逍遙是笑而未答,拖著好友姚彩衫的手,大搖大擺、天經地義一般的走進水家大門。他還沒看夠熱鬧呢!

  楚小南正在生氣,卻看見男人浪蕩的身影正往一個她意料不到的地方走個不停。

  「逍遙,給我站住!」女人一個忘情,脫口便喊。

  樂逍遙回眸一笑,笑得顧盼嫵媚。

  「小南怎麼叫停我呢?我樂逍遙的未婚妻們都在這,當然要進去捍衛我的人兒啊!」男人多情地說完,頭也不回,渡門穿院,消失在幾重門裏。

  楚小南一個咬牙,「你這下流種子……」

  她真恨他,恨透了他!偏又這樣不能忘情的在意他!

  比起姚衣衣、姚爾爾,她和他在一起更久、更久,二十年的歲月都浪費在他身上啊!

  什麼鬼娃娃親?!一場兒戲就能佔據他的心嗎?!

  心念一動,便再也停不了了,楚小南已經追了他們一行人整整一年,什麼臉都丟盡了,不能在這個時候鬆手。

  「來人,」楚小南召來手下。「幫我求見水家劉氏,說長安京醉樓楚小南來拜訪,想和她談一樁生意,不知她是否有空接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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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9 00:21:21
第六章

  飛奔在水家裏的赤紅身影就如同一把火,好像就要消失在眼前一樣。

  「等等。」水寒拉住了奔跑中的姚衣衣,力道沒控制好,逼得女人回眸瞪他。

  含癡帶怨的眼神赤裸裸沒有防備,是那麼的情深。

  相向的情感泥流瞬間淹沒男人。

  姚衣衣已經氣到不明所以。

  「放開我!」女人氣得顫聲喝令。

  說到底,水寒還是相當冷靜的人,放輕了手勁,但仍舊緊扣著姚衣衣,將她轉了個方向,目的地是往暗房走去。

  眾目睽睽之下,好面子的姚衣衣禁不得當眾輸人。

  「不放,跟我走。」男人說得決絕。

  姚衣衣怎麼肯依,不過她敵不過強壯的水寒。

  就這樣走兩步退一步,女人力氣耗盡之時,也被拖進了她在水家待最久的暗房,只是心情完全不同。

  一想到水寒那親親熱熱和楚小南說話的模樣,她……她就難受。

  複雜的情感波濤洶湧,她真搞不懂,她何苦這麼難受?她不愛這種心如刀割的滋味!

  她不要!她不要!她不要!她不要啦!

  「討厭!」坐在炕上生悶氣的姚衣衣在一小段時間的靜默後,丟出這兩個字來。

  水寒眸一瞇,想看清女人的臉,只可惜房裏太暗,他沒能看清。

  算了,問吧!男人也有點賭氣的想。

  「妳討厭我嗎?」水寒冷聲問。

  女人在黑暗中小手緊握。

  「誰教你自己加前言後語上去啊!我有說討厭你嗎?」姚衣衣迅速接話,撇清疑惑。

  她也不明白為什麼這麼想澄清自己的意思,但她不想水寒誤會她。

  啊啊啊,好煩!好煩!

  姚衣衣話一落,就像只受傷的小兔,扭來扭去,水寒情不自禁,再也不想忍耐了!

  光是方才樂逍遙向他示威的舉動,就令他快要吐血。

  情念一動,他伸手抱緊了女人,將她安放在自己的長腿上。

  很難得,姚衣衣沒有掙扎。

  「討厭!討厭!討厭!」只是發洩什麼一般的直喊。

  水寒見狀,感覺到了什麼,輕輕的撫著女人的背脊,許久許久,久到姚衣衣累了,累得將額首抵在他的胸膛上。

  百煉鋼也成了繞指柔,姚衣衣雖然剛硬,一遇上水寒少見的溫柔多情,也無力抗拒,只想在這懷裏待上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姚衣衣暈陶陶的。

  水寒則是感覺到她不再拒絕他,她的炙熱體溫和他相連。

  「別生氣了,我和楚……楚姑娘只有生意往來,並無私情。」為她忐忑、為她心軟,水寒挑辭撿字的說道。

  語氣軟得像豆腐,水寒何曾如此?

  吃軟不吃硬的姚衣衣用額角頂了一下。「我知道……我氣昏頭了。」可是姚衣衣一想起剛才的情境,還是心一絞,「只是我才在和她吵架,你怎麼可以接著和她講話?」

  希望對方喜歡自己喜歡的,希望對方討厭自己討厭的,希望對方和自己有同樣的感覺,希望對等的情感不是種錯覺。

  感情太飄忽呀,姚衣衣初嘗,根本也不知早陷入愛河,只能用最粗糙的推論來處理心中恐懼。

  女孩兒真是心思百轉千回,水寒不能完全瞭解,不過,他還是寵溺的撫著她的背。

  他不知在何時發現她喜歡被人擁抱。

  所以他不讓樂逍遙抱她。

  「那,我再也不要和她說話。」水寒說得一刀兩斷。

  姚衣衣一聽,嚇了一大跳。他怎麼這麼直啊!她不過在說氣話而已……

  他家和那潑婦家做生意呢!不說話不是白白放生意溜走嗎?

  「可以說啦……」京醉樓肯定是水家最大的客人之一,雖然很討厭,但她再任性也明白利害輕重。

  一下不行,一下又可以,水寒有點無所適從。

  他還真想向姚彩衫求助,看看能不能多瞭解衣衣一點。

  「可我不想讓妳生氣,不想……害妳哭。」

  低醇、溫潤的男聲讓姚衣衣心頭闖入一群不速之客,開心的鹿寶寶們在她心田上橫衝直撞。她的臉好燙、好熱呀!

  「我才沒哭。」姚衣衣彆扭的說。

  她說沒有就沒有。

  水寒不願和她爭執,他想順著她、疼她。

  「好好好,沒哭就好,我喜歡妳笑呢!」

  姚衣衣的臉熱得像要燒起來!她覺得自己變低能了,因為她為了這句話而想要傻笑呢!

  「呵。」

  聽見她沒來得及關住的笑聲,水寒決定趁勝追擊,他不懂討好女孩子,只好學舌。

  「我喜歡妳的開朗。」

  「呵。」

  「我喜歡妳的體貼。」

  「呵呵。」

  「我喜歡妳粗中有細的溫柔。」

  「呵呵呵。」

  「我喜歡妳很顧爾爾。」

  「呵呵呵呵……」

  男人一直一直拚命說著,女人一直一直輕聲笑著。

  在黑暗中,彼此看不清對方,只知道這表明心跡般的言語,安定了方才被大肆動搖的心,和被嫉妒破壞的美好。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

  當姚衣衣的氣憤被水寒給磨光後,她來到水家用膳大廳,看見一個討人厭的身影。

  姚衣衣纖指克制不住地直指著豔光四射的女人。

  「潑婦,妳怎麼還在這兒?」

  端坐在客位上的楚小南絲毫不以為忤。

  「少當家在忙,所以我和老當家談生意,聊得太開心,進不了城,劉大娘好心留我過夜。」女人一邊說話,一邊露出只有姚衣衣才明白的惡質笑容。

  這一路南下北上,楚小南就是用這一招死巴著他們!

  到巴蜀季家時,她也用買茶的名義住進季家,到江南華家時,用一模一樣的招數;沒想到在水家也用老把戲。

  姚衣衣的神經再粗,也快要被這無形的壓力搞得精神崩潰!

  可在她怒氣爆發之前,水寒握了下她的手,將她拉入席。

  「要開飯了,不要邊生氣邊吃飯,妳整整一天一夜沒進食了。」水寒關心的說道。

  原本還想反駁是楚小南害她生氣,平常哪有人隨時抱著炸彈時,姚衣衣感覺到水寒的疼寵,便不想再興戰了。

  而且,還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大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沒用餐呢?」姚爾爾擔心的問。

  姚衣衣拍拍妹妹的小腦袋。「沒事,沒事,妳就愛亂想。」

  楚小南見姚衣衣不理她,跟著接話,「當然沒事,若有事,妳也幫不上忙!」

  此話一出,姚爾爾的眼眶便有些紅了。

  而姚衣衣是心火又起。

  是可忍,孰不可忍,欺負她也就罷,欺負爾爾是什麼意思?

  「妳要吵架,我奉陪,妳別沖著爾爾!」姚衣衣冷聲斥道。

  「哼!」

  大戰眼看又要爆發,水寒決定介入。

  「楚姑娘,這兒是水某人的家,來者是客,不希望有任何客人在水家住得不愉快,請看在水某面子上,暫且收起過往恩怨。」

  楚小南這才小小收斂,而姚衣衣揚起勝利的笑容,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在看到飯菜上桌後,姚衣衣什麼都不顧了,吃飯皇帝大,開開心心的吃飯。

  而眾人自然也共襄盛舉,在餐桌上,什麼天大的事都得緩上一緩。

  水寒一看放下心,也專心吃飯,一邊注意幫姚衣衣添菜。

  在餐桌上,形成一個很有趣的畫面--

  劉氏撿菜給兒子,兒子夾菜給姚衣衣,而堅強的大姊總是顧著妹妹,那光吃姊姊送來的食物就消化不了的姚爾爾忙向一旁的華自芳使眼色,要他別再夾食物給她。

  而在這親熱圈外的季清澄則是安安靜靜、斯斯文文的吃飯,只是他旁邊的姚彩衫三不五時眼睛就會溜到他身上,他身邊那俊美的男人則是光灌酒,眼光在所有人身上流轉,而楚小南則是目光隨之。

  不消多時,在各人各有所想中,桌上飯食也被收拾大半。

  在這個時候,劉氏突然想起什麼,「水寒,明兒個冬至,明晚休息一天,過節的酒宴準備得怎樣?」

  聞言,有慣例可循,水寒早已準備妥當。

  「已經準備好了。」

  劉氏點了點頭,轉向姚衣衣和楚小南,「兩位小姐,反正都住下了,就別急著走,明晚是咱們的大節日,留下來一起慶祝。」

  姚衣衣巴不得楚小南趕快回京,卻聽到她違背她意願的答應。

  楚小南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明兒個我還要請少當家帶路,領我到冰窖去看看今年的冰,晚上就再打擾了。」話說完,還睨了姚衣衣一眼,報方才閉嘴之仇。

  上了年紀的人喜歡熱鬧,更何況有這麼多年輕、漂亮的男男女女相伴,劉氏又問:「那樂公子、華公子、季公子意下如何?」

  姚家姊弟不走,眾人自是點頭。

  樂逍遙笑開了臉,「承蒙大娘好意,我讓家裏送些『拋青春』來!」

  拋青春是樂家知名的好酒,這名來自此酒美味到讓人願意拋棄最珍貴的青春。眾人當然開心,可是他們都沒發覺,樂逍遙的笑容背後,正在打什麼壞主意。

  

  城郊二十裏的馳道上,一行快馬在雪中飛馳,濺起陣陣雪花,幾抹色彩鮮豔的流光,快得讓人看不清。

  四騎在一處私人莊園前停下來,水寒領著姚衣衣、姚彩衫和楚小南來此驗冰。

  水家守窖的人來牽走了馬,四人步行到窖口處。

  看著沒有什麼奇特的地方,姚衣衣不禁懷疑,此處怎麼收藏那麼多的冰?

  「冰窖在這兒嗎?」呼出朵朵白煙,姚衣衣好奇的問。

  水寒點了點頭。「地上看來沒什麼,不過這地下是空的,用來收藏冰磚。」

  一開啟位在山壁的入口,一陣陰濕空氣沖出來,深不見底的地窖四周是貼在山壁的寬坡道,不停的向下向下。

  但進入後,這地窖雖冰冷,卻比外頭還暖些。

  水寒點燃了火把,望向第一次來此的姚衣衣和姚彩衫。

  「這冰窖分成兩層,當初是先向下挖一丈,然後開挖兩倍深的儲冰空間,也就是從地面起算合計三丈,坑底夠深,在夏天也才夠冷。」

  姚衣衣吐了小舌,「那從這摔下去就不得了了。」

  姚彩衫聞言,作勢推了下姚衣衣,女人沒有準備,腳下一個踉蹌。

  「呀!」

  水寒警敏,連忙撈住了姚衣衣的身子。「小心。」

  在多災多難的她身邊,他快要習慣隨時提高警覺了。

  姚衣衣想砍死小弟。「姚彩衫,你是嫌命太長了是吧?」

  姚彩衫還是一皮天下無難事,既然姚衣衣有人照看,他樂得開始自行探險,追上楚小南。

  姚衣衣嘟起了嘴。

  一個大掌從旁邊伸來。

  「手給我吧,我牽著妳走,安全些。」水寒有些難為情的說。

  真是的,他一個大男人難為情,那教她這個該羞答答的小女人如何大大方方呀?

  想歸想,姚衣衣還是心底暗喜的搭上水寒的手,一步一步的隨著他走,不期然,那在雪上隨行的經驗又回到腦海。

  一層一層的向下,走了一丈深後,不但更覺得潮濕,而且更底處閃爍著橙紅色的光芒。

  「那是冰嗎?」總是白花花的冰居然發出紅光呢!

  水寒眼底含著笑意,「嗯,這裏暗,冰反射的是火光。」

  聞言,姚衣衣內心一甜。

  冰原來也可以回應火,原來不是永遠對立的呀!

  「呵呵呵……」女人暗自開心著沒啥道理的體悟。

  水寒心情也好,目光眺向前方。

  楚小南孤寂的走著,姚彩衫的協助,她完全不予理會,沉寂得像塊石頭。

  「她……楚姑娘今兒個怎麼沒和妳拌嘴?」水寒好奇地問。

  姚衣衣一聽這問話,小嘴向上噘了幾分。他這溫柔的口氣是怎樣?

  「你在意她?」姚衣衣口氣暴躁。

  呃,他不過就問問而已。

  水寒苦笑,「妳多想了,我只覺得奇怪,這楚姑娘看到妳就像吃了火藥,三不五時便要找事由激妳,可今兒個打我們離莊之後,她就這麼靜靜的,像有什麼心事似的。」

  姚衣衣才不管那麼多呢!

  「她有心事也和你無關!」

  水寒繼續苦笑,「當然無關,我在乎的是她來不來煩妳。」

  男人陳述的事實,讓女人羞紅了臉。

  這水寒是吞了蜜嗎?怎麼最近老讓她心裏甜絲絲的?

  「我也不知道……她只在大庭廣眾之下找我吵架,單獨就我們倆,還是沒什麼人時,她這只母獅子就變成石獅子了。」

  水寒收下這答案,暗暗思考著什麼。

  是人多之處?還是有特定人之處?

  事關己則亂,不關己則明,或許楚小南沖的不是姚衣衣,而是和姚衣衣有深深關聯之人,也在京師裏的人……

  突然--

  「哇,好多冰呀!」姚衣衣看著窖底,大聲尖叫著。

  紅橙的大型冰磚出現在眾人眼前,排出約莫幾張戲臺那麼廣的冰面,和向下的坡道處在同一水準,但好似還有些石坡道被冰給埋了,以致無法向前。

  不像楚小南安靜待在坡道上,活潑的姚衣衣和姚彩衫踩上了冰。

  「嘿嘿,這真好玩,和城裏池塘結凍時一樣,可以滑著玩呢!」姚彩衫笑說著。

  姚衣衣則是再也不怕冰層破裂,小孩心性大起,也滑來滑去。

  微微的笑意出現在水寒臉上。

  這是他家的產業,很小的時候他也愛這麼玩,大了之後就沒興趣了。看姚衣衣像朵小紅雲、姚彩衫像只彩蝶在冰上飄,綻放大大的笑容,他童時的感動又重新出現。

  驀地--

  「少當家喜歡衣衣?」

  楚小南不知何時近了水寒的身,聲音壓得極低。

  其實她不用放輕口氣,姚衣衣的嬌笑聲已經響徹冰窖,造成的空穀回音能壓過所有聲音。

  水寒不否認,只是他也沒承認。

  感情的事他不想和旁人分享,那是屬於他和姚衣衣之間的事。

  「那楚姑娘呢?喜歡樂家的浪蕩子?」不答反問,水寒以相似的問句回問楚小南。

  紅豔豔的光芒下,有一個黯淡的笑容。

  「少當家何必問呢?」楚小南輕聲答道。

  畢竟年紀相當,很多事情不用講得太清楚,水寒明白了她言下之意。

  一個更重要的訊息猛地讓男人氣悶--這……樂逍遙難道也對衣衣有意?

  一個女子能嫁幾人?當年許了四個男兒,現下都齊全了。

  華自芳對姚爾爾有意,季清澄事不關己,而樂逍遙對姚衣衣的友好是無庸置疑的。

  而姚衣衣也和樂逍遙很合得來,當年菩薩沒說誰配誰,若讓姚衣衣選擇,她會不會選擇個性明快開朗的樂逍遙……

  看水寒不言不語,楚小南又幽幽一笑,「少當家若喜歡衣衣,就抓緊些,當年娃娃親,這個節骨眼上,還說不準她是誰的妻。」

  楚小南的話就像塊大石,落在水寒的心上,沉得讓人無法呼吸。

  嬌俏如花的姚衣衣對著樂逍遙綻笑,癡迷地宿在他的膀子裏……水寒光是想像便無法思考。

  「楚姑娘認為如何?」楚小南在姚家姊弟身邊長大,應該知道些什麼。

  一語令楚小南憶起一些事。

  樂逍遙向來不曾正經過,什麼事情有趣,他便往那兒去,難保他不會答應和衣衣成親。

  這樁娃娃親十數年來都是京裏的話題風暴中心啊!

  「樂逍遙他……或許是喜歡衣衣的。」

  楚小南感覺得到水寒這個外冷內熱的男人用不同的眼光看衣衣,她知道這麼做很卑鄙,但她無法不曲解樂逍遙的眼光。

  遊戲人間還算可以忍受,但她不願他成為另一個女人的丈夫,不願他為了別人而安定下來。

  水寒深吸了一口氣。

  此時,一聲嬌斥淩冰而來--

  「楚小南,妳這是在做什麼?」原本和彩衫玩得開心的姚衣衣突然發現水寒和楚小南聊得起勁,醋意大作,便忍不住大喊。

  小女人「咚咚咚」的跑回水寒身邊,緊緊抱住男人的手臂,似在宣示主權。

  楚小南挑高柳眉,「我在說今年的冰做得真好,可惜被人的髒鞋給踩了。」

  聞言,姚衣衣心中恐慌。她總是做了再說,這回是不是又弄髒了水寒最重視的冰了?

  「水寒,我不是故意--」姚衣衣的緊張辯解斷在水寒以指封唇之下。

  「別擔心,這冰販售時要切要洗,不妨的,我兒時也都這麼玩。」

  姚衣衣松了口氣,拍了拍胸脯。「那就好。」她轉向了神色不若往常霸氣的楚小南,「主人都說可以了,妳沒話好說了吧?!」

  楚小南淺笑,「真是個長不大的小鬼。」

  姚衣衣這回真的老大不爽!

  「哼,少亂罵了,」姚衣衣頓了頓,「要證明我和妳誰是小鬼,在今晚夜宴的菜上爭高下吧!誰輸了誰就是小鬼頭!」

  楚小南報以相同的自信。

  鬥了多少年了,這比試倒是第一次。

  爭鬥心起,她也想試試沽飲閣大小姐的功夫。

  同是京城第一豔,她想知道她究竟何處輸給眼前小丫頭,讓樂逍遙正眼都不看她一眼!

  「比就比,一試定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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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俗話有雲:「冬至離春四十五,百零五日到清明。」

  這一天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寒冷對制冰人家意義重大,是最重要的大節日。

  今兒個又正好是十一月初一,眼看再兩個月就要過年,多少有些小過年的味道。

  水家廚房外頭,一層一層的擠滿了人。

  沽飲閣、京醉樓長年爭天下第一的寶座,好酒無好菜不歡,好菜無好酒不香,上好的酒肆除了要有美酒,當然不能缺少美饌。

  姚衣衣和楚小南一出手,菜色自是不凡。

  叫不出道道菜名,難以形容的美味香氣飄散在凜冬的空氣之中。

  眾人的口水早已流了滿地,眼巴巴的偷瞄著裏頭備膳情況,內心暗暗祈禱趕快開席。

  看得到吃不到,饞死的滋味真夠嘔的。

  人群前方,劉氏以肘頂了兒子幾下。

  「兒啊,這樣子可好?」

  裏頭兩個姑娘活像食神上身,全身絕活都搬出來,舞刀弄鏟了一下午,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火藥味,她雖高興大家有口福,可也有些心裏不安。

  水寒簡單搖了下頭。「不妨,她們兩個都是老手,正好讓她們展展廚藝。」

  一對拗膀子,誰說得動?就隨她們去吧!

  劉氏還是有些介懷。

  「這樂公子運了幾車子的拋青春來,和其他幾位公子不知在準備什麼,加上兩個姑娘親手做菜,今年冬至可是皇親國戚級的享受,咱們水家未來是不是也該請些更好的廚子來掌大廚啊?」

  當今世上頂級飲品和菜肴齊聚一堂,水家向來簡單過日子,沒見過這種陣仗。

  「娘,您說他們準備什麼?」水寒微微起疑心。

  劉氏偏了下頭,想起下午見到的那個怪東西。

  「樂公子和華公子借了個沒見過的玩意,又是燒柴又是弄火,一桶桶的密酒全往裏頭倒,弄出個白白清清的漿,說是晚上要請大家,感謝在此留宿的謝禮。」

  水寒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他不認識樂逍遙,可有關這個浪子的傳聞,他亦有耳聞。

  為所欲為,亦正亦邪。

  樂逍遙在搞什麼鬼?

  水寒還想追問娘親下文,兩個累如牛喘、汗流如注的姑娘,已經搶著步出廚房。

  「我做好了!」

  姚衣衣和楚小南異口同聲的喊,明明是比菜肴滋味,現在好像連誰做得體也比上了。

  兩個姑娘對哼了一聲。

  「回去洗個澡,回來再試妳做的是什麼菜!」

  又是不約而同的言語,默契極好,撂完話又氣呼呼的背過身,往各自的房裏去梳洗打扮。

  水家眾人左右看著兩個姑娘霍然踏步的背影。

  「她們才是親姊妹吧?」

  不知現場有多少個腦袋齊點。

 

  姚衣衣快速的洗去了身上的油煙味,現正攬鏡打扮著,姚爾爾抱著個溫杯,坐在案前啜飲。

  看妹妹沒有動作,做姊姊的不禁出聲催促。

  輸人不輸陣啊!

  「爾爾,妳怎麼還不換衣裳?今兒個是大節日,穿漂亮點,讓眾人驚豔一下!」

  姚爾爾又喝了口花釀,淺淺搖頭。「無所謂啊,大姊,妳穿漂亮點就夠了。」她有自知之明,再怎麼打扮也美豔不過人的。

  姚衣衣聽見這自憐言語,丟下鏡子,扳起了爾爾的小瓜子臉。

  爾爾雖然長不出肉來,但也不醜呀,現在是以女人豐腴為美人基準,但她覺得像爾爾這樣也不壞。

  細緻的眼、耳、口、鼻,精精巧巧,很是可愛。

  「爾爾,大姊和妳說過了,妳也是個可人兒,怎麼老放棄自個兒?況且那華自芳的花確實有效,妳的臉色最近真的不差呢!」姚衣衣一和爾爾說話,口氣便溫溫軟軟,硬不起來。

  聽見華自芳的名字,姚爾爾臉色浮起紅雲。

  姚衣衣哭笑不得,「唉!爾爾,妳不能嫁他啊!」

  姚爾爾的血色瞬間消失無蹤,逼得姚衣衣急忙改口--

  「要嫁人也還有別人可以選擇啊,像那水寒也是個好男人,全天下不是只有華自芳值得嫁啊!」

  姚衣衣一說出口,心裏便又是一陣絞痛,活生生、血淋淋的痛。

  聞言,姚爾爾臉色突然大變,詭異的看著姊姊。

  「大姊,妳居然是這麼想的,那水公子可知道?」天啊!大姊打算要水寒娶她嗎?姚爾爾大驚失色的問。

  姚衣衣搔搔腦袋。「什麼知不知道的,他是未婚夫之一,娶妳是天公地道。」

  話才一脫口,又是一陣心痛,吐不出又吞不下的痛苦,讓她好難受、好難受。

  姚衣衣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有這麼嚴重的不適?

  姚爾爾可不敢苟同。

  唉!她的大姊要自覺虧欠她到何年何月呢?況且她不嫁水寒,也不嫁華自芳,她誰也不嫁。

  這副身子骨早早會壞,她不能害人的。

  「大姊,我不嫁人。」姚爾爾語輕辭淺的說,淡漠得就像毫不在乎。

  姚衣衣敲了下妹妹那不知變通的小腦袋瓜兒。

  「怎麼又講這話呢?!我帶著妳南下、北上跑這一遭,就是要親眼看看未來可能的婆家,好把妳給嫁出去啊!」

  姚爾爾明白姚衣衣的一片苦心。

  「可是,我還是不能嫁人,沒必要害人啊!」

  姚衣衣用力的搖著妹妹的肩膀。

  「什麼害人?妳不能老這麼想的,這可是妳的幸福,妳要積極一點,不能無所謂的!」

  「我老病著。」

  「既然吃花露對妳有效,那咱們可以固定的買、大量的買,讓妳當飯吃,妳的身子總會好的!」

  不明白姊姊的信念是從何而來,姚爾爾又是一歎,仰望的眼睛裏,有著莫名的閃爍。

  「就算真能好了,我也不想嫁給水公子。」她看了姚衣衣那不自覺猛然吐口大氣的臉,心知肚明。「大姊,倒是妳該多想想水公子……別讓他白費心。」

  什麼費不費心姚衣衣不明白,她只知道爾爾需要被人呵護!

  唉!季清澄若有心,她就把妹妹嫁給他。

  「妳才應該多想想水寒,別再想華自芳了。」姚衣衣一說出口,心情又低落了。

  姚爾爾搖搖頭,「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啊!」

  姚衣衣拿來脂粉,「別說什麼不由己的,大姊不會讓妳寂寞的,」幫妹妹上妝,她一直覺得她真的很可愛,「妳只要考慮自己就好了。」

  姚爾爾無法如此自私。「大姊,那妳可考慮過自己?」

  沒想到她會這麼問,姚衣衣一愣。

  姚爾爾細看姊姊的表情,就知道她大小姐早忘了自己也是那樁娃娃親的主角之一。

  姚衣衣不是個會為自己打算的人,她不能誤了自己,又誤了姊姊。

  「大姊,我不會嫁華自芳,除非爹娘和彩衫嫌我,否則我打算一輩子不出閣。」

  這個想法早已深植,只是姚爾爾沒想到出門一趟,會遇上個讓她心動的男人。不過,她也打算將這份情感藏在心底。

  「大姊,不要考慮我了,幫妳自己的未來幸福多盤算盤算吧!」

  知道妹妹個性雖然軟弱,打定主意也是不會回頭,姚衣衣梳著爾爾的發,卻是皺眉不語。

  除非能讓爾爾幸福,否則她無法思考自己想要什麼。

  
  桌上擺著盤盤精美菜肴。

  這兒上一道冰霜醬肘花,那兒就上一道胡法燒全羊;這兒推一道百味餛飩,那兒推一品雙色團團;這兒出一盤金鑲玉帶糕,那兒陳一籠糯米桂糖粢……

  姚衣衣和楚小南是把能用的都用上,能做的都做絕了。

  不過,除了菜好得讓人難以動箸,現在案前男男女女正疑惑的,卻是面前小小酒盞中那清如水般的液體。

  桌上姓氏不少,姓姚的、姓水的、姓劉的、姓季的、姓華的,都沒見過此物。

  姚衣衣打小到大生在賣酒家,喝過不知多少種酒,也沒看過這玩意兒。

  聞起來有酒味,卻濃得很,一聞就讓人有點醉,原本拋青春的琥珀色和獨有的蜜香也沒了。

  「逍遙,這是拋青春?」姚衣衣喃喃著。

  樂逍遙悠悠然地笑著,「我這趟南下,見華家蒸餾百花取露,一心想試試能不能拿酒來蒸,這酒確實是由拋青春蒸出來的。」

  眾人還在懷疑,水寒見這液體不過就是由酒變來,豪爽性子一來,也沒多想,一口便灌下。

  辣味沖喉,一路到胃都像火燒,男人忍住了才沒咳出來。

  「這酒好嗆的味道。」

  水寒喝過幾回拋青春,肯定不是這個味道,原以為味道會更香、更甜、更濃,卻沒料到單就酒味被留下來而已。

  看水寒喝,姚衣衣也不遲疑,跟著灌。

  哇,我的娘喂!這是酒嗎?!

  「逍遙,這什麼酒啊?辣死人了!」酒量極好,姚衣衣卻只一杯便昏掉了,「怎麼這麼烈?」

  桌上眾人這下更不敢喝了。

  看著能千杯不醉的姚衣衣臉紅,楚小南嗅了嗅,也覺得事情奇怪。

  「這酒好像很易醉?」

  楚小南問話一出,自尊心極高的姚衣衣又倒了一杯酒,送到唇邊就飲,也不囉唆。

  倒著空杯,問向對桌女人,「怎麼,京醉樓的小姐還怕醉呀?」菜肴分不出上下,喝酒,姚衣衣可有把握了。

  「賣酒的人喝醉,那可丟人了!」

  果然,請將不如激將,楚小南冷笑著,一氣便飲,嗆岔了氣也不管,一杯倒過一杯。

  「喝就喝,誰先醉就是誰輸了。」姚衣衣也不是省事的,不服氣的跟著喝。

  她覺得很奇妙,這酒雖烈、雖難入口,卻讓人想追著喝,喝了一杯便停不下了。

  男男女女看兩女喝得像沒事人,也跟著開始喝,加上好菜助酒興,愈喝愈是開懷,愈是開懷便愈是不可控制。

  水寒向來飲酒如飲水,鮮少有醉意,不過十數杯後,便有些頭昏腦脹,情況不妙。

  男人一雙眼睛有些迷離,而在燈影搖晃中,男男女女都開始呈現東倒西歪的模樣。

  醉意快得難以想像,眼前人物全都化身為魑魅魍魎,群魔亂舞,他連忙按住酒興上來的姚衣衣杯口。

  「這酒怪……不像平時喝的……」水寒一說話,才發覺自己口舌遲鈍,說話也不清楚了。

  個性極強的姚衣衣也覺得糟,但楚小南不停杯,她不能示弱。

  「別攬我,讓我喝!」姚衣衣一口氣說完,將紅豔的小臉欺在理智尚存的男人面前,「你也喝,水寒,你也喝嘛!」

  原是勸人停手反被勸酒,水寒在姚衣衣的強逼之下,又灌了幾大盞,渾身發燙。

  一旁一樣自斟自飲,卻絲毫不顯醉意的樂逍遙看到這幅景象,連忙踱到姚衣衣身邊,拎著女人的酒瓶。

  呵,這酒真不是蓋的,全城最善飲的幾個人都快不行了!他想知道這酒有多強!

  能否強到剝除楚小南的強悍?

  「衣衣,妳別光顧著灌人,妳也要喝啊!」樂逍遙輕佻的說。

  聞聲,姚衣衣笑得甜美可人,沒有自覺。

  「好呀,再喝。」女人一派酒國英雄的豪爽。

  「對對對,喝多一點,這可是我特地做的!」樂逍遙再度煽動。

  「嗯,我會喝的……」物少為珍,腦子糊成一團的姚衣衣單純地相信著。

  噢,她眼前都花了!這酒好醉人,她渾身熱呼呼的,好舒服!

  被晾在一旁,男女親熱過頭的聲音瞬間拉斷了水寒的理智!

  楚小南的警告猶在耳際!

  水寒霍然起身,一把抱起姚衣衣,不讓她和樂逍遙繼續說下去,帶了人就跑。



  噢,她好昏、好昏喲!

  姚衣衣有些張不開眼,酒精在她體內作亂,鮮有的醉意使她全身燥熱,被人抱著搖晃,使她的神智根本無法回位。

  飛霞敷面的女人被醉意醺醺的男人拋上一張大床。

  突來的寒意讓她有些顫抖。

  「好冷--」還沒喊完,一個熟悉的熱源便覆上她嬌嫩的身體。

  姚衣衣硬張開眼。

  水寒柔得能滴出水的眼眸正望著她,她心底湧現一股暖流。

  她喜歡他看她,也喜歡他抱她,好暖、好暖,心也醉了……

  姚衣衣反手主動抱住了男人的熊軀,撒嬌的蹭蹭頂頂。

  水寒渾身火燒。

  他想做些什麼,好留住這個女人,不讓她屬於別人!

  一種本能在水寒的體內清醒,取得了主導權,以狂傲的姿態控制了他的所有。

  男人的眼眸暗如無星之夜。沿著姚衣衣的曲線,大手滑過她的腰。

  噢!好癢喲!

  「呵呵呵……癢……」姚衣衣誠實的說出她的感受。

  而圓如珠玉的耳垂,在下一瞬被水寒含住了。

  「那我們不摸了。」

  輕輕一吹就會燃燒的手掌撕裂了姚衣衣的衣領,盡情的探索著她的頸項、她的鎖骨,引起陣陣戰慄。

  在男人溫柔的撫摸下,姚衣衣心馳神蕩,原本就夠醺了的感覺,更加舒服了起來。

  又癢又麻呢!可是不能說,說了,他就不碰她了!

  對他,她不是只有討厭的。

  「我也想摸你的頸子……」姚衣衣被碰觸到軟如春泥,嚶嚶哀求著。

  水寒「刷」地一聲,靈活的剝了自己的衫袍,露出了精壯的上身,抓著女人的小手,讓她任性的摸。

  姚衣衣的感覺全都莫名其妙。

  她覺得好羞,可是又覺得好想要完全放開,她仿效男人,小手如蛇,在他

  精壯的身體上遊樂著。

  皮革般的膚觸令她呼吸困難。耳邊男人變得沉重的喘息聲讓她快慰難耐!

  突地,一陣麻痺般的快感射穿她的腦門。

  「啊啊啊……」

  被女人把玩的男人再也忍不住受制於人,俯身品嘗了她。

  她要被吃掉了!

  「不要……不要……」

  男人的確已經獸化。

  「應該不只不要吧?」

  或許殘忍,但水寒執意要她,不讓她落入別人手裏。

  他要親手摘下這朵牡丹!

  男人的腳切進女人的膝蓋間,格開她要闔起的腿,吻著她的側頸。

  陌生的感覺、男人的溫度、迷亂的視線、瘋狂的躁亂,一切都已太過,水寒讓她好害怕、好害怕!

  可是……可是她無處可逃啊!除了水寒的懷裏,她無處可逃啊!她哪兒也不想去的!

  姚衣衣大哭了起來,水寒一頓,跟著輕輕的在她耳際呢喃:「別怕,我的衣衣,別怕,我不是要傷害妳的。」

  姚衣衣輕聲啜泣著,原本的恐懼在男人短短幾句後就消失得連渣都不剩,只剩不舒服的感覺仍舊在燃燒。

  她相信他不會傷害她,可是她的身體好疼,因為不知名的欲望而疼痛!

  「不要欺負我嘛,」姚衣衣呻吟著,「疼我!疼我!」

  水寒吻著她貝耳,迷人的聲音麻痺了她的不安。「我會疼妳,放輕鬆些。」

  在姚衣衣的眸光下,水寒脫去了剩下的衣物,抓住被子,才又回到女人身上。

  他用不容拒絕的堅定扣著她的下巴,「不准閉上眼,張大眼看著我。」

  話一落,水寒吻上了姚衣衣微張的紅唇,吸吮著她的舌。

  在四目相對之際,貫穿了她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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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哈啾!」

  冷空氣鑽進鼻腔,姚衣衣反射動作地打噴嚏。

  接著,一股溫暖便更近、更近的纏繞了她的肩頸,讓她暖而舒服的在半夢半醒之際,勾起了一朵小小的笑花。

  理智漸漸歸位。

  噢……這種暗痛最討人厭了……昨兒個的酒真是烈得莫名其妙……可是,她痛的不是腦袋啊……怎麼喝醉有醉在「那兒」的嗎?

  不對勁啊……

  當她正在迷迷糊糊之時,昨夜的風流浮靡便在腦海中大爆炸!

  兒童不宜的瘋狂放浪--搖搖樂、騎馬過三關、找寶藏、蕩秋千,她都和

  一個男人玩遍了!

  姚衣衣猛地打開雙眼!

  那是夢吧?!

  那一定要是夢啊!

  女人有些害怕的低下頭,一雙黝黑的手扣緊著她的身子,而她的背正貼合著男人胸前的弧度,完美無缺,像是為了她而存在。

  姚衣衣猛然抽了口大氣。

  「水寒……」最後一絲希望,姚衣衣提心吊膽的喊著,希望這名字的主人不會回應她。

  事實是--

  「嗯,衣衣,再睡一會兒。」看了眼外頭陰著,水寒宿醉的腦子丟出了戀棧溫柔鄉的命令。

  姚衣衣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她做了什麼啊……

  該死,她睡了妹妹的丈夫!

  沒有勇氣轉過身,姚衣衣搖著男人的熊臂。

  「水寒,醒醒,我有話要講,你醒醒!」女人的嗓子啞到可怕,但她還是努力的說著。

  熊臂抱得更緊、更緊。

  水寒喜歡懷裏有姚衣衣的香味,也喜歡她的聲音如此的近。

  「什麼話?」男人低聲回應。

  趁他還有些遲鈍之時,女人從底下溜走,將棉被全搶走了。

  水寒因冷睜開了眼,姚衣衣抱著被子,縮在遠遠的床尾,表情驚恐。

  男人伸出手,卻被女人躲掉。

  「衣衣,妳怎麼了?」確認昨夜姚衣衣也有得到快樂,水寒萬分不解的問著。

  居然還問她怎麼了?這個糟糕的情境該怎麼辦啊?!

  「你昨夜--」姚衣衣羞得無法問完。

  床上該破的衣服也有、該濺的血也有、該不明的液體也有,她光溜溜,男人也光溜溜。

  更重要的是她會痛,而他的某處更是混合了上述物證啊!

  她其實無法再自欺欺人,但人是一種縮頭烏龜,該孬的時候,絕對孬得不敢承認事實。

  比起那聲顫問,水寒先發現了姚衣衣的面紅耳赤,他急忙想找件衣物覆體;沒料到所有的衣服全破了,只好拿枕頭蓋住自己的那話兒。

  他還記得在獵屋醒來時,姚衣衣也曾露出這個表情。

  不過,他這回準備負起男人該負的一切道義。

  她的人、她的一切、她的幸福,由他來完成,而這也將是他的幸福。

  「我會負責的!」水寒認真而誠懇的發誓道。

  不如男人此時的感動莫名,姚衣衣已然絕望。

  負責?負什麼鬼責啊?!他該娶的人又不是她啊!

  「等一下……我需要好好想一想……」姚衣衣按著自己快爆掉的腦子,試圖尋找出路。

  不過男人不是被訓練過的狗,他主動不乖的欺了上來,連同棉被一抱,動作極快,吻上了女人的耳。

  平時冷淡異常的男人一上了床,就變成熱情的狼!

  「等等,水寒,我叫你等等啊!」姚衣衣吃了一驚,捂著耳朵,推開男人的臉,大聲喝令。

  水寒露出一個受傷的表情,「到底怎麼了?」

  這個問題姚衣衣才想知道呢!

  「咱們不能這樣子。」

  妹妹還沒用,姊姊就試用了未來妹夫,這成何體統啊!

  水寒思考了一會兒,他點了點頭,「的確,這於禮不合。」

  謝天謝地,水寒還有點良知!

  「對對對!」

  男人溫柔的一笑,撲倒了女人。

  「我們應該先成親的。」水寒在姚衣衣耳邊低喃。

  轟!

  姚衣衣再度從男人身下逃開,拚命搖著頭。「不是這樣的……」千言萬語只剩這一句。

  撞上床板的男人按著頭上的大腫包起身,凝望著姚衣衣。

  「放心,我虧欠妳的,一定會補償妳,不會逃避責任的。」水寒有他身為男兒的擔當。

  姚衣衣拚命的搖頭。

  如果他真的覺得欠了她什麼……i

  「要對我負責?」姚衣衣吞咽下到口的苦澀,揚起眸子,「那就請你和爾爾成親吧!」

  

  兩個月後,沽飲閣裏。

  打小年夜起,炮竹聲便沒停過,一連炸了好幾天,加上大年初一的鬧龍燈,更是吵到讓人耐性全無。

  不過,在大過年期間,為了討吉利,沒人會出面阻止,反而還歡迎跳財神上門,帶來一年的好運,祈求生意興隆。

  大年初五,沽飲閣就開門做生意,因為長安城裏大半酒家都還歇年節,於是幾乎全城的人都擠到安邑坊來,在沽飲閣和京醉樓間流連。

  前頭做生意,鬧翻了天,而閣後方,屬於姚家人的私宅裏,姚爾爾正望著自己的嫁裳淺淺歎息。

  今兒個初五,十五就要出閣了,但她卻沒有待嫁女兒的幸福感覺。

  一想到這份哀傷,她搖搖欲墜地起身,敲了對面的房門。

  如同這兩個月來的情況,安靜無人回應,她也就自個兒推了門進去。

  今夜無月,姚衣衣開了窗正在賞雪。

  只是表情和她以往的開朗、淘氣完全相反,她靜得讓人心驚。

  一陣夾雪的狂風吹過,揚亂了姚衣衣的發,也讓受不得刺激的姚爾爾大聲咳了起來。姚衣衣並沒有發現。

  「大姊,天氣冷,關起來吧!」忍住了咳,姚爾爾走到姚衣衣身邊,柔柔地說。

  姚衣衣這才感覺有人在自己身旁,連忙關上了窗。

  「冷到了嗎?」看見爾爾咳嗽的模樣,姚衣衣擔心的問。

  一關上窗不多久,房間裏燒的香炭便發揮作用,迅速暖了起來。

  一冷一暖,姚爾爾又咳了幾聲。

  姚衣衣跺了下腳,「妳怎麼咳得這麼凶,花露沒用了嗎?」

  姚爾爾搖搖頭,她只是很珍惜罷了。

  「有用,可我不敢喝得太凶而已。」

  姚衣衣聞言,表情複雜。

  「妳就喝嘛,喝完了再買就好。」

  不只是買賣這麼簡單,姚爾爾搖了搖頭。

  現有的花露是男人親手交給她的,才那麼足以珍惜,況且未來不見得有錢就買得到那花露。

  「我要嫁去巴蜀,這麼浪費,不好吧?!」姚爾爾刻意開朗的說著。

  「爾爾--」

  不讓姚衣衣說完,姚爾爾少見地搶白了,指著掛在一旁的嫁裳,「所以,大姊,妳就順著自己的心,嫁給水公子吧!」

  一聽見水寒,姚衣衣渾身一僵,轉過身去。

  她想起了水寒不可置信、備受傷害的表情……在她要求他和爾爾成親時,他所露出的脆弱。

  兩個月前,在水寒房裏醒來沒到一刻鐘後,姚家想寶貝孩子的爹娘便派人來接他們回家。

  而在臨行前,她都沒有再見到水寒。她知道自己重重傷害了他。

  那溫暖的夜裏,水寒在她耳邊,一次又一次低喃著,將特定的話語印在她的心上。

  原來,水寒愛上了她。姚衣衣始料未及這種結果啊!

  她帶著弟妹住進水家,為的是增加水寒和爾爾相處的機會,怎麼到頭來,變成她貪婪的待在他身邊,占盡了他的寵愛?

  忘記本心的她,真是該死,而害他愛上不該愛的人,她更該死一萬次。

  水寒的認真,在他兩個月來保持緘默可見一斑。

  他並沒有上門向爾爾求親。

  在姚衣衣伸手不可及的地方,水寒安靜的、不發一語的對這門娃娃親採取漠視的態度。

  她的心好亂。

  姚爾爾看著姚衣衣的背影,又是一歎,「大姊,我依妳所想的,要嫁給季公子了,這下子,妳何必再要求水公子娶我呢?」

  聞言,姚衣衣回過頭來,「爾爾,妳可願意遠嫁?巴蜀還是太遠……」

  姚爾爾淡雅的微笑,她已不在乎了。

  為了讓那男人死心、為了成全姊姊、為了季公平,她嫁。

  「我不能生育,季公子能接受就成。」

  姚爾爾體弱多病,從無月事,華自芳上頭三個姊姊,下頭三個妹妹,是華家獨子,這就是姚衣衣不讓她嫁的原因。

  她也明白,華自芳必須傳宗接代,她對他無用。

  而季清澄是家中次子,上頭兄長早已產下幾個娃娃,他又不在乎有沒有孩子,所以姚爾爾嫁給他,當然是最適合的。

  加上為了讓姊姊放下一切對她的擔憂,願意嫁給水寒,她只好答應季清澄的求親。

  姚衣衣撥開她的額發。「如果能嫁在京城,出了什麼事,家裏才能照看到妳呀!」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若季清澄用這個理由苛待她,怎麼辦?

  假設都要納妾傳後,水寒的個性肯定比季清澄來得體貼,姚衣衣最後因為這麼想,所以還是相中水寒。

  雖然在午夜夢回,內心的真實呼喊都告訴她,這是違心之願。

  姚爾爾不在乎,「季公子會待我好的,我相信他。」縱使不好,她也快死了,無所謂的,姚爾爾又撐起笑顏,「大姊,我的歸宿有了,妳呢?要嫁給誰呢?」

  姚衣衣看著嫁衣,沒有任何的想法。

  她誰也不想嫁,想嫁的不能嫁。

  「再讓我想想吧!」

  或許等到最後,水寒會來兌現承諾,娶爾爾的承諾。他答應她的。

  姚爾爾拍拍姊姊的肩。「要好好考慮水公子啊,姊姊。」

  姚衣衣強打起精神,「我希望水寒能娶妳。」

  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水寒,究竟為何沉默……

  姚衣衣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只知無法喘息。突地,她頭好昏、好昏,眼前一紫,就這麼厥了過去!

  她身旁的小女人拚命揪住那傾倒的身子!

  「大姊、大姊,妳怎麼了……救命啊!請大夫啊!救命啊!」姚爾爾大聲呼救著。

  
  同時間,五十裏外,水家冰田。

  已經開春,雪還是紛紛亂亂,落得讓人心煩。

  厚厚雪地上,眾人都在辛勤工作,水寒自不例外,一如這兩個月來的專注繁忙。

  如同他在尚未認識姚衣衣之前一般。

  該下命令時,他條理分明;當他不下指令時,便操起傢伙幹活,認真的工作。

  冰窖裏的冰差不多滿了,冰田裏的冰便開挖丟棄,空下來的田地,等著下一個冬。

  制冰這行,周而復始,如天體運作。

  在這種種的恆定中,只有兩件事情不同--

  一是水寒無邊的靜,一是他遲遲不開挖一方田。

  冰田都空了,他還是不動那一方田。

  那是一方曾被炭灰弄髒的冰田,一方曾經差點害死個女人的冰田,一方供作回憶的冰田。

  他每天拿著平頭耙子除那上頭的雪,早已不能用了的冰,他還是沒有間斷的除雪。

  除得讓所有人都看得難受,看得心都揪起來,但他那麼靜,也沒人敢說什麼。

  主子的感情事,沒人明白啊!

  只知那姚家姊弟來了又走,水寒的心彷佛也跟著走了。

  飄向不知名的地方,在大雪地中,只剩下一具殼,無意義的行動好像在逞強的表白不在乎;偏偏一看就知道他在乎啊!

  但主子的感情事,又有誰能管?

  即便管,又如何能讓他再活起來?

  所以水家眾人靜默,所有人都靜靜的陪著水寒,靜靜的除著雪,靜靜的等著他下令開挖那塊冰。

  
  天漸漸的亮了,下雪的日子只是從黑變灰的差別而已。

  水寒還是沒有任何指令,眾人解散下工,他靜靜的走回水家大宅,不回自個兒的房。

  他沒用膳就直接睡了,睡在暗房裏。

  直到夜晚才離開那兒,和娘親劉氏一起用晚膳。

  明明很多人一起用膳,但在主人桌上,就是靜得針落可聞。

  兩個月前吱吱喳喳、有堆絕色男女邊吃邊鬧的情景,已是過往雲煙,像從未有過一般。

  看著兒子像木頭人,劉氏的心疼是無人能體會。

  「兒啊,今兒個田裏還有活嗎?」

  其實已經開春,又是大年,早就可以收工,但水寒到冰田,所有家人也怕他出事般的緊跟著。

  水寒搖搖頭,「三座冰窖已滿,今年老天很幫忙。」說完,便又靜靜的夾菜入嘴咀嚼著。

  兒子有必要吃飯吃成這個樣子嗎?

  「兒子,今年咱們要不要改請個好廚子?伙食不可馬虎的。」吃過衣衣手藝,劉氏覺得該增加所有人的福利。

  「娘決定就好,兒子沒有意見。」水寒沒有太大反應,說完便又靜靜的扒飯入嘴咀嚼著。

  無可無不可的吃飯態度活像在慢性自殺。

  劉氏心裏很急,「那……請誰?」

  水寒吃飽了,放下飯碗。「隨娘的意思去請吧!」

  劉氏可火大了!她養的是兒子,可不是活死人,這兩個月來要死不活的樣子,她看了就覺得生氣!

  好似被姚衣衣的衝動給感染了一樣。

  「好,為娘的請沽飲閣的人來掌廚。」

  原以為這話能激起反應,未料那落入池子的小石頭一直沉、一直沉,半點漣漪也無。

  「沽飲閣的廚子不會願意屈就,單幫這幾百人備日常的膳食。」

  劉氏眉心皺得能夾死蒼蠅,「咱們高薪請,還怕請不來人嗎?」

  水寒點點頭,「就隨娘親的意思吧!」

  劉氏快要氣死了,他當她真在說廚子的事啊!

  她只是不明白兒子和姚衣衣發生什麼事了!姚家來接人那天,水寒砸爛了自個兒屋子後,就成了這副死德行。

  「水寒,你到底是怎麼了?也說句話呀!」

  「兒子沒事。」水寒淡淡的望著娘親。

  「這是沒事人的樣嗎?娘很擔心啊!」劉氏眉頭皺得更緊。

  「讓娘擔心,是兒子的不是。」

  「你……你要氣死為娘的啊!」

  水寒的大眼一動,「兒子不敢。」他只是什麼都不願想。

  特別是姚衣衣的心情,他不願想。

  她根本不喜歡他,還希望他娶她的妹妹……

  他真的不願想啊!

  突如其來的一滴男兒淚「答」一聲落在案上,那淚的主人面無表情,也不明白自己落了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劉氏心頭一軟,想起了什麼。

  「你明兒個去城裏一趟,完成一樁買賣。」

  唉!事情總要兒女自己解決,她再急也沒用,當年親事如何,是兒子的業障。

  水寒點了下頭,「什麼生意?」

  劉氏握住了兒子的手。「去京醉樓送塊冰,年前楚小姐說要用冰雕東西當成看盤,開春和對門沽飲閣搶生意。」她看著兒子點頭,又補上了一句,「兒子,今兒個既然沒事,你就別去冰田,待在家裏自個兒好好想想,想想你打算怎麼做吧!」

  「想什麼?」水寒抬眸。

  劉氏可不准兒子再逃避下去了。

  「想和姚家的娃娃親啊!據說姚爾爾已經答應要嫁巴蜀季家季清澄,姚衣衣現在還沒個定奪,若人家姑娘在等你,別讓人家等太久。」

  這些天不聽不看也不問,劉氏拋出震撼消息,正如平地驚雷。

  水寒抽了口大氣,眸射精光!

  
  「什麼?!」

  姚家爺爺、奶奶、爹爹、娘娘、爾爾,和彩衫,一共六個人全都異口同聲望著大夫尖叫。

  那在大過年被挖來、耳朵又快被震聾的大夫,極勉強的點了點頭,「沒錯的。」

  「再診一次脈!」已經焦躁不堪的姚彩衫緊扣著老大夫的臂膀。

  那老大夫揪著鬍子,不認為有必要再診第十一次脈,他自個兒也很驚訝,反復的號脈,最後還是做出這個診斷。

  「不需要再診,情況不會變的。」

  姚彩衫鬆開手指,姚家眾人無助的互望著,而後他們全望向說是鬱結於心而暫時暈眩的姚衣衣。

  「喜脈……」不知是誰重複了大夫號脈的結果。

  姚衣衣此時人事不知,並不曉得事情將要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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