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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謝璃]白色情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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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3 00:52:52 |倒序瀏覽 | x 2
白色情人 作者:謝璃

算命的說她在二十一歲時,命運會有一個大轉變。  
結果——她遇見了他。  
當時他以為她要自殺,所以出手“救”了她;  
還誤將她弟當成她兒子,語重心長地“開導”了她一番,  
真是離譜到讓她差點吐血!  
原以為他們再不會有任何交集,  
想不到在一個擦槍走火的夜裏,她竟跟他……  
她要他當成單純的一夜情,別太在意;  
他卻為了她跟女友分手、父親翻臉,  
甚至還要放棄原有的工作成就。  
這……這未免也犧牲太大了吧!  
搞得她現在都不知是該為他留下,還是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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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3 00:53:26
第一章

    對言若水而言,搭乘大眾捷運系統,是他三十二歲的人生裏,最微不足道的一個決定。

    換言之,如果不是他那輛奧迪房車送廠保養、他落拓不羈的大哥接連兩天泡在女友家過夜未歸、以及他那日理萬機的父親一大早便讓司機送往機場趕赴上海,他的行程裏是不會出現「搭捷運」這件事的。

    三個同時發生的「偶然」,讓他生平第一次與這個城市裏多數的上班族及學生通勤族一樣,為了避免塞車,選擇最直線、最便捷的交通工具,在初冬明亮的晨光中,搭上捷運新店線,揭開他變化有限的上班序幕。

    他住在新店郊外半山腰的別墅社區「漱石山莊」中,離碧潭很近,下了社區巴士後,他逕自在總站上車,開始不短的上班路程。

    他看看表,八點十分,估計九點前可以到達辦公室,便從容不迫的從公文包中拿出工作參考用書翻閱起來。

    總站的人並不多,寬敞明亮的車內空間使他心情十分舒暢,由於沒有受到太大的干擾,所以頭也不抬,耳邊只稍加留意所播報的中英文停留站名。

    約五、六站後,上車人潮漸增,他略微一瞄,車廂座位幾乎已滿,理所當然的,他身邊的空位是被揀擇的對象之一。

    空間變狹窄,手腳也開始局促起來,他目不斜視,精神仍勉力集中在字裏行間,一向嗅覺敏銳的他,鼻端漸被身旁隱約傳來的女性發香所引逗,是一種介於青草與甘橘之間,頗令人愉悅的味道。

    他保持著閱讀的姿態,忽然有些心猿意馬,因為一片波浪狀的黑髮,棲息在他的手臂上,讓他右手背酥癢微刺。他眼角餘光一瞄,身畔的女性剛好側傾四十五度上半身,撿拾掉落在地上的東西。

    他耐心地等她直起身,不由自主的掃視那截黑波浪,當她重新直起背,將長髮甩開,那特殊的發香再度撲鼻而來,直竄心脾,讓他心緒有些浮晃。合上書本,先探窗口外不斷穿梭而過的大幅廣告招牌,再直視前方,兩位穿著制服的高中女生大膽的盯著他瞧,沒有半分羞澀,習慣被異性注目的他也不禁掉開視線,朝右手邊隨意一瞥。

    然後,他的視線被定住了,不太容易被引發好奇心的他睜大了眼,仔細辨視著身邊女人手上正在閱讀的書本封面字眼。

    女人手指纖長,有三隻橫過中間兩個關鍵宇眼,其餘頭尾分別是「完全」、「手冊」。他不太能確定方才自己是否一時眼花,因為大刺刺的在公眾場合閱讀這本書有些不可思議,於是,他的視線停駐在她的手上有好一會兒,久到他眼眶都酸麻,好不容易她在翻動紙頁時,手指移動了一點--他見到了那兩個字,頗為怵目驚心的在她手指間閃爍。

    他別過臉,兩個高中女生的小頭顱湊在一起,不時的在竊竊私語著。他應該早已習慣異性的注目,然而如此不掩飾的被打量,令他不由得皺起那兩道像經過修剪的羽眉,眉心因主人慣性的攏起,有兩道淺淺的褶線,讓那張過於光滑的臉上添加了些歲月的痕跡。

    公館站車門一開啟,上下車的人潮便擁擠、混亂了起來。一群年輕人急著要下車,在經過他這排座位時,身後背的沉重的登山包擦撞過身邊的女人,害她身體不得已往他傾靠,。連手上的書也被打落,直掉進他大腿間。

    女人很快地恢復原先的坐姿,卻猶疑著不敢探手直取書本,他拿起那本薄巧的書,遞過去,再確定一次那本書的書名正如所見--「完全自殺手冊」。

    女人偏過頭,說了聲謝謝,語調平板、無生氣,略微低緩沙啞。

    他眼皮一抬,迅速掃過那張一直被波浪發絲遮住的面容,心底暗自一驚--那張臉,白得不象話!緊繃的皮膚使瘦削的顴骨稍高,鼻樑細直,鼻頭卻似小孩般嬌圓,下麵配了一張在巴掌臉上略嫌豐厚的唇,眼睛大而無神,橫過的兩道細黑的眉並沒有振奮精神的作用,渾身散發著慵懶、頹廢的氣息,老實說,他還覺得更似吸毒後虛幻恍惚的面容。

    女人穿著單薄,上衣是一件薄薄的雪白軟毛衣,下著膝蓋破洞的淡藍色牛仔褲。如果不是她身上散發著清新的味道,他簡直就要認定她才剛從整夜狂歡的搖頭派對中歸來,還看著一本對人生充滿絕望的書。

    對了,絕望!那對無神的大眼,閃過的疲憊神情中還包含了對周遭的淡漠和絕望。

    女人似乎累了,收起書本放在膝上的軟布背包裏,閉目養神起來,他收回注意力,不再打量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列車通過臺北車站時,他的肩頭有些沉重起來,而且頸側刺癢無比,他不再觀看窗外的景致,回頭往旁一瞧,女人竟然睡著了!她半邊臉貼著他的右上臂,合上的兩排睫毛直而長,沒有施脂粉的五官在寧謐狀態下顯得幼稚許多,頭頂上的細發搔著他的頸子,他不自在的扭動肩背,想拂去皮膚上的不適。女人渾然不覺,似乎在他肩頭找到了能讓她徹底休憩的好所在。

    他沒有試圖推開她,剛才那一眼他清楚的感受到她的疲累,這樣的舉「臂」之勞他並不介意,他們是很快就要錯身而過的路人甲和路人乙。

    車行經圓山站時,她背包裏響起了悅耳的手機鈴聲,是一首流行歌曲,響了數聲,她仍沉睡夢中,沒有反應。

    他按耐不住,終於伸手輕拍她的肩。「小姐,小姐,妳的電話!」

    她蹙了蹙細眉,眨動一下眼皮,倏地直起背脊,慌忙地從背包裏拿出手機,按了開關,急促地喊著:。「我就快到了,這裏是--」她向窗外張望著,似乎一時認不出地標來。

    「劍潭站。」他在一旁接口道。

    「對,劍潭!我快到了,你等我一下,別走--」她眼睛瞬間亮起,懶勁一掃而空。

    「你說什麼?」不到兩秒鐘,光明乍逝,她垂下兩肩。「你根本還沒出門?!為什麼?」熱切的語氣明顯的冷卻。

    「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楚。」女人握著手機的手在顫抖。

    「你連點機會都不給我,而且還選在這個時候,你還是人嗎?我再問你一遍,你到底來不來?」輕而冷的嗓聲帶點哭音。

    停了兩秒,她用令人不寒而慄的語調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對著手機道:「我會讓你後悔的,你永遠也不會有回頭的機會了,你等著瞧吧!」她決絕的合上手機。

    緊抓住背包的十指指節泛白,他順著她的手指往上一看--她眼珠覆上一層薄霧,淡唇緊抿,胸口急促的起伏著,白皙的臉蛋有些泛青。

    雙連站到了,她驀然起身,飛快地竄出車廂:他一驚,兩腳像長了腦子一樣,竟有自己意識地追了出去。

    他發現自己早已過站了,卻管不住腦袋不斷催促的警鈴聲--快!再慢就來不及了!

    她沒有離開車站,而是直奔反方向的月臺。她左右快速張望著來車,離軌道很近,兩足尖已快超越黃線,她視而不見,緊盯著來車方向。

    他站在她身後一步遠,看見她倉皇地眨著大眼,側臉頰上還有不停滾落的淚水。月臺邊線的紅燈一顆顆亮起,列車進站!

    他屏住呼吸,沒有移動。

    閃著紅眼的車頭快靠近他們時,她突然閉起眼睛,越過黃線,上半身前傾,兩手像雙翅一樣向後抬高,宛若騰空而飛。

    電光石火間,他伸出長臂,一把掣住她的手肘,往後用勁一扯,兩人同時仰跌在地,他成了她上半身的肉墊。

    候車的乘客們不明所以的看著跌成一堆的兩人,但注意力很快就被順利進站的列車所吸引,隨即魚貫而入車廂,沒有人察覺這班列車險些變成殺人兇手。

    驚魂甫定,他撫按了胸口一下,呼出一口氣,才發覺身上柔軟的女體動也不動,他扶直她的背,她的頭直接歪倒在他肩上,兩眼閉合。

    他伸出手指按住她側頸脈搏,微弱地在跳動著。

    她居然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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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醫師,言醫師,病人醒過來了!」護士李帆推開他診療室的門,他從病歷表中抬起頭來,綻開溫和的笑。

    「知道了,謝謝。」他微微頷首。

    李帆心漏跳了一拍,她總是迷惑於那個微笑,縱使它沒什麼特殊含意。

    「病人點滴打完了,是否還要繼續留下?她似乎有些困惑。」李帆靠近他的桌面,將他清俊爾雅的五官看得更清楚了。

    「我過去看看。」他起身收拾好攤開的檔案,推開扶手椅。

    「對不起,言醫師,請問--」她兩頰泛紅,停頓了一下,「她是您的朋友,還是--我沒別的意思,是怕怠慢了!」她搖搖手。

    「朋友或是路人現在都是病人,沒什麼差別。」他笑拍她的肩,「去忙吧!」隨即走出診療室。

    值班時間已過,他早該回去,今天晚上還有個約會,但是他特意留下,等著她醒過來。

    走到三零二病房前,他輕輕敲了門,推門入內。

    她抱著膝,面向窗外,聽到動靜,才轉過來看向他。

    她看來氣色好多了,也許因為躺了幾個鐘頭、打了營養針進去,面色不若早上蒼白,只是眼神依舊淡漠無力。

    「主治醫生剛剛來過了,我沒事,只是太累了,他說我要問過你才能走,我現在可以走了嗎?」她推開棉被,作勢要下床。

    「等等!」他按住她的肩,拉了張椅子坐在床沿。「沈彤是吧?很抱歉,我們不知道妳的姓名,只好看了妳錢包裏的證件,妳確定妳現在走出去不會再出事?」他端詳著她的表情。

    「出事?不會吧?我這幾天太累了,吃的少、又熬夜看書,注意一下就行了,不會再這麼倒黴了。」聲音依舊低而緩,沒精神。

    他瞅著她,羽眉一邊挑起,探索著她的神情,她則不解的望著他。

    「如果妳繼續看不開,下次可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

    她轉動著眼珠,像是聽不明白他的暗示,只好聳聳肩。

    「沈小姐,再怎麼對人性失望,都不該用傷害自已的方法來報復他人。妳真以為妳若自殺成功,他會內疚一生?」他挑明瞭說,不想再浪費時問打啞謎。

    現在的年輕人,泰半都以為地球是為了自己而運轉,一旦稍有失意,便全然承受不了被拒絕的打擊。有機會應該讓他們來醫院見識見識生老病死,這樣他們才會知道擁有完整而能隨意驅使的身體是多麼珍貴的事。

    她歪著頭思索著,隨即有種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記起來了,你是早上坐在我旁邊的那個男人!原來是你救了我,多謝了。不過我沒有要自殺,我只不過是貧血,加上太激動才暈倒的,你多慮了。」

    他搖搖頭。「沈小姐,妳欺騙我沒有用,生命只有一次,妳沒有後悔的餘地,而妳男朋友卻可以很容易就讓時間沖淡了此事,我勸妳想開一點,別傷了家人的心啊!」

    她一臉啼笑皆非。「我沒必要騙你,難不成要我發誓?」

    「妳不必對我發誓,妳只要對得起自己就行了。再說,大庭廣眾下表演這一段是個錯誤的示範,妳有沒有考慮到會影響多少人?」

    他語重心長的說著。等了半天不見她悔悟的表情,反而浮現了惱羞成怒的情緒。她二話不說跳下病床,俯視他道:「你這人真是說不通耶!就說我不是自殺了,你還非要我承認不可,告訴你,我還得養孩子呢!能死到那裏去?」

    他當場楞住,眼眸頓生問號,狐疑地看了她的小腹一眼,平扁的瞧不出端倪來。而且,他看過她的各項檢驗報告,她並沒有懷孕,錢包裏的學生證也證明她還是個大四學生,那要如何生養孩子?八成又是隨口胡誨的脫罪之詞。

    「是嗎?那麼妳背包裏的那本書又是怎麼回事?」他指指她肩背上的背包。

    「哪本書?」她半瞇著眼看他,忽然張嘴道:「喔,那個啊,那是為了嚇他用的!」

    「對不起,我沒聽清楚,請再說一遍!」他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那是為了嚇他讓他後悔用的!」她狀極自然的談論此事,沒有半分忸怩,他不可置信地瞪著她。

    「我記得他根本沒來赴約不是嗎?」

    她瞪大了眼。「你這人真八卦,偷聽我講電話。沒錯,他是不肯來,這是我的失算,行了吧!」

    「所以妳一時激動,就想跳軌自殘了事?」他抬眼睨著她。

    她無奈地攤攤手、翻翻白眼道:「就跟你說了我沒要自殺,怎麼你老要這樣編派我?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暈了過去嘛!」她甩開頰邊長髮,逕自往門邊走去。「算了!不跟你說了,我得趕緊回去了,免得我家小鬼的隨車老師沒見到我,又把他送回幼兒園去。」

    門推了一半,她突然停住動作,回頭朝他走去,在他跟前彎下腰,定睛看了他白袍上的名字。

    「呃--」她略微尷尬地抿抿嘴,「言醫師,你就好人做到底,借我醫藥費吧。反正你有我的數據,我跑不掉的,而且我的學生證可以押在你這裏。」她從背包裏翻出錢包,認真的將學生證件抽出遞給他。

    他看著這張頹廢氣息已消去一些的年輕女孩,然後站起身來,從白袍口袋裏拿出一張印刷精美的宣傳卡片,一手接過她的證件,一手將卡片放在她手上。

    「十二月二十四日那晚,教會有許多不錯的活動,如果那天妳過來參加,我就把證件還妳。」

    她瞄了一眼卡片的內容,再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這招不錯!你比街上那群摩門教徒還厲害,不過你怎麼看也不像是傳教士,單靠你這張臉平常業績就很不錯吧?」

    他聞言一愣,繼而深吸一口氣,抑制住抽動的臉皮。

    「我平常遇見需要教化的人並不多。沈彤,十二月二十四日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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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沈彤而言,聖誕節屬於狂歡節日的代名詞已成過去。

    百貨公司美侖美奐的應景裝飾、隨處可聞的聖樂飄飄、同學們爭相邀約的瘋狂派對,每一樣都比十二月的冬季更令她感到椎心刺骨。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可在家和小鬼蒙頭大睡,而不是走在大街上看無數擦身而過的情侶成雙成對,因為那只會突顯出她的形單影隻。

    她再次瞥了一眼手上卡片打印的地址,確認不遠處有著璀燦燈飾和巨大耶誕樹的教堂就是目的地。

    這是座有了年齡的老教堂了,從前坐公車經過時,根本沒想過有一天會踏入此地。不過從兩個月前開始,當一連串的事措手不及的對她迎面痛擊,她就再也不會對自己說--「這是絕對不可能會發生的!」

    就像現在,跟著母親拿香拜了二十一年菩薩的她,還不是走進教堂!雖然那不意味著自己就要受洗成教徒,但畢竟不是先前能預想到的。

    她推開教堂大門,令她肅然起敬的詩歌誦讀聲頓時包攏過來,所有的教友們整齊的排坐成兩列,虔心地歌頌在十字架上為眾人犧牲的我主偉哉。

    她眼尖,很快地找了個最靠近大門的空位,彎腰駝背地前進鑽到座位上坐好,旁邊的教友友善的朝她咧嘴一笑,塞給她一本聖歌歌本。

    她勉為其難的接過,有口無心的跟著唱,黑眼珠東瞟西瞄的尋找言若水的蹤影。

    他不在這裏?!她很努力的巡視了三遍,沒有相似的身影,或許她漏看了也不一定,他應該不會忘記約了她這件事吧?

    唱詩歌很快就結束,接下來是戲劇表演,就是耶蘇誕生在伯利恒之類的故事,臺上的人忘情的演出,台下的人目下轉睛,虔誠地觀看著每年同樣的戲碼。

    教堂內溫柔的暈黃燈光、肅穆聖潔的背景音樂、溫暖的空氣讓她的心出現了久違的沉澱,四肢百骸有種難言的舒坦,她忍不住打了個呵欠,眼皮有些沉重起來,一陣恍惚--

    不!她不能睡著!她用指甲猛掐自己的大腿、搓搓面頰、揉揉太陽穴,再度尋找言若水的蹤跡。

    這傢伙!她可是依約前來了,卻不知他人在何方,難不成真要她觀完全程才能閃人?

    她可沒那麼多空閒時間,家裏的小鬼會把鄰居王太太給整死,但是她現在也不能瀟灑走人,她的東西還在他那裏。

    她只好半昏沈、半清醒的撐在那裏,手臂上的指甲印不消半個鐘頭已佈滿,她正想閉起眼睛放棄與睡神掙扎之際,偉大的牧師更宣佈節目表演完畢,接下來是眾教友交換禮物、彼此交流的時間。

    她跳起來,聚精會神的穿梭在滿溢喜氣的信徒間,想捕捉言若水的身影。她像無頭蒼蠅似繞了大堂幾圈,甚至站到講臺上向下采尋,但眾人之中就是沒有那張出色的臉!

    她頹然的垮下兩肩,慢慢地走到門口--只好找個時間到醫院找他了。

    她打開大門,也沒看清,頭便撞在一個胸懷裏。

    「沈彤!這麼快要走了?」是他!

    她揉了一下發痛的鼻樑,看不出來斯文的他肌肉還頗硬實的。

    「一點也不快!我找你很久了,過來!」她抓起他的衣袖,直接走到教堂外的人行道上站定。

    他今天很不一樣,全身穿著時尚休閒服,看得出來絕對不會是剛從家裏出來,比他一身白袍時更引人矚目。

    但是她沒心情、也沒多餘的時間欣賞眼前的美男子,她繃著小臉道:「你這個教徒倒是虔誠,我這個非教徒等了你大半天了,你是故意的吧?」

    「我不是故意的。我今晚另外有約,但我算準時間到這兒的。」他心情看來頗佳,迷人的笑容沒停過。

    「你算準時間?你本來就沒打算要從頭到尾參加這個活動?那你叫我來幹嘛!」一把火從心底燃起。

    「妳不喜歡這樣的宗教氣氛嗎?這裏的教友都很不錯,妳待久一點就可以交到不錯的朋友,他們可以給妳正向的力量,妳才不會老鑽牛角尖。」

    「你就算要替別人找救贖,自己也該投入一點吧?你這個教徒都不參加,憑什麼叫我來?」她盤起雙臂,仰視身材頑長的他。

    「我沒跟妳說我是教徒啊!」他也學她交抱雙臂。「我的母親曾是這裏的老教友,這樣算是有連帶關係嗎?」

    她大眼一睜,所有的慵懶都消失無蹤,而那張在現代來說稱得上有型的豐唇微張,瞪了他老半天講不出半句話來。半晌,終於低下頭去打開背包,拿出藍色大鈔塞進他大衣口袋裏。

    「算你行!錢還你,證件可以給我了吧?」

    他將錢從口袋拿出,拉過她的手,放在她掌心。

    「妳既然沒有食言,真的來了,錢就不必還了。」他還是那個溫柔的笑,但看在她眼裏卻極為刺眼。

    「不要是吧?那我就不客氣了,這可以讓我和小鬼吃上兩個禮拜呢。那就在此別過,不必說再見了。」她轉頭就走。

    「妳的證件!」他揚揚手上的學生證。

    她回過頭,也不看他,隨手一抄就放進背包裏。

    「妳真的不再進去了?」他指指教堂。

    她歪著頭看他。「這醫師,下次替別人拉業績時要先瞧瞧她信什麼教,我是拜媽祖的,你就別這麼瞎熱心了吧!」

    「我只是想和妳多聊聊,妳信什麼都無所謂,重要的是,打起精神別再傷害自己,人生沒有什麼過不去的事,快樂一點!」他誠心地說。

    「你今天晚上去了哪里?和誰?」她沒頭沒腦地突然冒出一句。

    他有些錯愕,頓了兩秒,還是坦言,「和我女朋友到晶華酒店吃飯。」

    「站在你的位置上,說任何話都是容易的。如果我像你一樣,吃、穿不用愁;閑來無事到大飯店陪女友燭光晚餐;平時受人仰慕,偶爾救到不知死活的傢伙,還可以像個救世主一樣說些樂觀向上的心靈雞湯小語--言醫師,我也想要開開心心地什麼都不管,但是我家裏還有個小鬼等著我回去弄他上床睡覺;睡前我還得算一算下個月的伙食費夠不夠?下學期我能不能順利畢業?我該去哪里找個薪水多一點的兼差來養家活口?我有時間在這裏聽你說教,還不如早點回去把小鬼接回家省點保母費!」她喘了一口氣,抿著唇不再看他。

    他靜默著,注意到她睫毛上閃著一點淚光。

    「對不起,我無意冒犯,讓妳在外面待久了些,我送妳回去吧。」他柔聲道。

    「不用了,捷運很方便。」發了頓牢騷的她聲音有些低弱。

    「看在我救過妳的份上,這個要求不過份吧?」

    她看了一下手錶,八點半,也好,起碼下車不必再走一段路。

    她點點頭,跟著他步行過天橋到對面停車場取車。

    隔著一段距離,他按下了遙控鎖,她看見了那輛白色奧迪車閃著車後燈。

    上了車,她看了眼車內配備--她同學的父親也有一部同款的車,這輛車的價值足以讓她舒舒服服的等著畢業。

    「妳家裏真的有個孩子?」他轉動方向盤,狀似不經意的問。

    「我也希望是假的,不過上天不想看我快活,塞了個小鬼給我,我又不能抗議,只能照單全收。」她歎了口氣。

    他不可思議的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不像在撒謊。

    「他父親呢?」他小心翼翼的問。

    「三個月前升天了。」她偏過臉面向窗外。

    她那天果真不是想自殺,她到底經歷過什麼事?看她的身材實在不像有過孩子,而且還在念書的她有何能耐扶養一個孩子?

    「妳父母不能幫忙嗎?」

    「就是因為他們連自己都幫不了,我才會過得這麼累。」

    她才二十一歲,當未婚媽媽嫌早了些吧!他想起那天在捷運列車上看到的她,不是頹唐,而是因生活的折磨所顯出的疲累。

    「妳現在在哪里兼差?」

    她從錢包裏拿出一張名片,放在他扶手下的置物格裏。

    「我在這家咖啡廳工作,下午四點到晚上十一點,不用來捧場了,大老遠來喝一杯咖啡沒什麼意義,反正我也可能不做了。」

    「為什麼?」

    「錢太少了,小鬼晚上的保母費都快不夠了。」

    車子駛進巷口,她指著其中的一棟樓房,「就是那棟,我住六樓。」

    他發現這裏的住宅環境品質並不差,算中上階層,走到捷運站大概要十幾分鐘路程。

    「謝謝你,我上去了。」她向他揮揮手。

    「我們算是朋友吧?」他將頭探出車窗外,「有我幫得上忙的儘管說,別客氣!」他拿了張名片,背後書寫了手機號碼,然後遞給她。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看了一會兒。

    「很少有人會喜歡和麻煩作朋友的!再見,言醫師。」她頭也不回的奔上樓。

    他僵坐著不動,忽然覺得晚上那頓耶誕晚餐的愉悅逐漸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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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3 00:53:51
第二章

    這家咖啡館座落在靜巷裏,並不十分好找,加上外觀又不顯眼,言若水只好將車停在大馬路邊,走進巷子步行十幾分鐘才找到。

    他其實不應該來的,昨天才和女友陳馨有了不愉快,按照往例,他只要在兩天內出現在她的辦公室,獻上一束她鍾愛的紫玫瑰,嬌嬈的陳馨一定會立即露出甜笑,釋盡前嫌;但接連幾天醫院的工作忙碌,加上他前天主刀的病人因併發症出現了意想不到的情況,他絲毫提不起勁做這些事。

    離開醫院,沿著捷運的路線開著車,在一處紅燈前停住,他右手摸索著扶手下方置物格裏的零錢,準備買瓶礦泉水解渴,結果連帶地將那張沈彤留下的名片夾帶了出來,他還沒來得及仔細思索,車子已開下高架橋,彎進最靠近那家咖啡館的主要道路。

    這裏離她就讀的大學很近,也許因為地緣因素她才選擇在這裏工作。

    推開那扇棕色木門,暸亮的女聲迎面而來。

    「歡迎光臨!」

    他微訝,那不是他預期的聲音,但站在吧台內正低頭忙著的的確就是沈彤,原來她也可以有這麼清朗的音色。

    她今天將那頭波浪長髮紮成兩束髮辮垂在胸前,穿了件綠色緊身毛衣,他頭一次注意到那張瘦削的小臉之下,有個曲線分明的軀體。

    「妳看起來氣色好多了!」他站在吧台前。

    她抬起頭來,顯然很驚訝。

    「是啊,期末考還沒到,暫時不必熬夜。」她友善的笑著。「想喝點什麼嗎?」她將menu推到他面前。

    他發現,前兩次見面少有笑意的她,一笑起來,彎起的豐潤的唇有種媚態,但搭配著無邪的大眼和圓巧的鼻頭,卻形成一種特別的風情。

    「拿鐵。」他在她前方的高腳椅上坐下。

    她低垂著頭調製著他要的咖啡,半天沒聽到他說話,抬起眼,才發現他在垂視她,溫和的眼眸中帶著凝思。

    她不以為忤,好奇地問:「你今天看起來比較累,病人比較多嗎?」

    他輕笑著搖頭,但她的慧心帶給他一陣暖意,陳馨是不管這些的。

    她突然轉身從壁櫃中拿了盒食材下來,背對著他在處理東西,不一會兒,她回過頭,端了一壺熱茶和茶杯放在他面前,笑道:「咖啡別喝了,這是養生茶,比較不傷身,我請你。」

    沒有等他反應,她拿了menu繞過吧台,走到新進來的客人桌旁,向客人解說著餐點的特色。

    她下半身是件黑色長窄裙、黑色短靴,身形雖不若陳馨豐腴突出,但纖巧有致,有種不張揚的美感。

    意識到自己竟然在作比較,他中止了思緒,調回視線,啜了一口茶。

    回到吧台內,她將menu交給廚房,自己則開始做色拉部份的前菜。

    「家裏還好嗎?」

    「嗯。」她點點頭,似乎不欲展開話題。

    「生活--有困難嗎?」

    「暫時沒有。」她微蹙眉頭,抬頭看了他一眼。「謝謝。」

    「謝什麼?妳根本沒向我開口,我什麼忙也沒幫上。」他笑。

    「有的人連問都不問的。」她聳聳肩,那似乎是她的習慣動作,一種對生活無耐的承受姿態。「哪天我向你開口,你別跑就行了。」

    他發出一串朗笑。「如果是錢,那不是問題;如果是感情,妳就得自已幫自己了。」他仔細觀察著她的反應。

    她傾著頭,咬著下唇。「我想開了,男生都是差不多的吧!交往了兩年,就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竟在我最倒黴的時候提分手;可笑的是,搞了半天,原來他早就和我們系上的系花來往半年了,理由還是--」她突然噤口,低下頭繼續忙手上的東西。

    「是為了妳家的小鬼?」他忍不住揣測。

    「當然不是!」她險些失笑。

    「那麼,對一個這麼特別的女生,他還有什麼要求?」他不該再追問,那逾越了作為一個普通朋友的本份,然而內心一股驅力讓他比平日唐突。

    「謝謝你的安慰!」她白了他一眼。「告訴你也無妨,他認為交往了那麼長一段時間,我們都還不能進展到那個階段,可見我不夠愛他,他既然找到了能配合他的女生,就沒必要再和我牽扯下去了。」

    「妳指的那個階段是?」他想確定一下她的意思是否是指親密關係,卻見她不客氣的瞪著他,遂識相的轉移話題。「他應該尊重妳的堅持。」

    「不!他說的沒錯,我的確是不夠愛他。只是他在我家一團亂的當口提出來,我一時承受不了,當時為了留住他,什麼手段都想使出來,我甚至已經決定好了,如果他肯赴約,他想要,我都可以給他--」她神情瞬間黯然。「沒來也好,想到自己曾經這麼愚蠢,就有點受不了!」

    她突地綻放一個雨過天晴的微笑,彷佛已事過境遷,但他卻看到了那雙清澄大眼底的落漠。

    也許無法交淺言深,他還不是那麼瞭解她,對她的背景也多數是拼湊得來的概念,但從她字面上的表意而言,她並不隨便和異性深入到現代男女已逐漸不在乎的性關係上,那又為何輕易地生下孩子,將自已陷入困境裏?

    還是孩子的父親給了她不堪回首的記憶,讓她從此如履薄冰的走在情路上?

    但是她的堅強是無庸置疑的,她甚至還堅持完成學業。

    「妳還會再遇見更好的男生。」他由衷地祝福著。

    「再說吧。眼前有更重要的事讓我不再想他,生活還是得繼續下去。」她端起廚房交給她完成的熱食,走出吧台,放到客人面前。

    喝完手中那杯茶,他站起身,等她回到吧台。

    「我得走了,下次見。」他確定她安好,今天抑鬱的心情好多了。

    「等一下!」她收起他那壺熱茶,在吧台內不知忙些什麼,接著遞給他一杯紙制外帶杯及一根吸管。「路上喝吧,別浪費了。」

    她不再看他,兩手繼續忙碌著。

    他拿起裝在紙杯裏的熱茶,注視著認真在做事的她,不禁開口道:「我說的話永遠有效,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我知道,我會找你的。」她揚起眉,給了他會心的一笑。

    走出咖啡館,他忽然覺得今天不再那麼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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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手指輕巧的按壓病人肩胛骨旁隆起如鴿蛋大的腫瘤,問道:「這樣疼嗎?」

    病人搖搖頭,憂心忡忡。「不疼,只是感覺它愈來愈大,不太對勁。」

    「先別急,等會兒照張片子看看。」

    他轉頭對李帆示意。「安排他照張X光片,還有病人嗎?」

    「最後一個了。」李帆書寫完單據,正要帶著病人出去,診療室的門「砰」一聲被撞開,李帆急忙護著病人閃到一邊去。

    陳馨如旋風般進來,將手機往他桌上一摔。「言若水!你是什麼意思?這五天連個電話都不打來,你存心的?你就是想讓我難受對不對!」

    他看了盛氣淩人的陳馨一眼,對李帆頷首,李帆趕緊將目瞪口呆的病人帶走,關上門。

    他面無表情的繼續翻閱病歷,微掀唇道:「妳不該在這時候來質問我,我在工作,妳沒看到嗎?」

    陳馨「刷」地將他筆下的病歷抽出,怒火中燒的大吼道:「我不在這時候來,難道要等你親自到我家?等你心情好時我頭髮早白了!」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將她手上的檔案強行取回,放回桌面,凝重的看著她。

    「我這星期都有重要的刀要開,妳就算不清楚也應該要體諒,我不可能隨時想著要如何讓妳大小姐愉快,我的工作攸關人的生死,不是兒戲!」

    她呆住了,眼眶內淚光閃動。「我可以叫爸爸少排點手術給你,你就不用--」

    「馨馨!」他出現少有的嚴厲。

    讓他這一喝,她眼淚順勢滾落,掩面失聲。「那你到底想怎麼樣嘛?你這也不要、那也不想,可是我會想你嘛!你連通電話也不打,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難道要我一個女孩子家扯下臉跟你道歉?」

    她哭得梨花帶淚,一臉精緻的妝早已糊了,和在客戶面前的精明穩重判若兩人。

    他歎了口氣,將她攬進懷裏,語氣緩和了些。「我是該打個電話給妳,但這幾天我比較累,有時躺上床就睡著了,沒有機會處理我們的事,並不是在氣妳,妳想太多了。」

    她抬起頭,抹幹淚,摟住他的脖子。「那今晚到我那兒去。」

    他看著她,眼裏閃過一絲猶疑。

    「不許說藉口,我問過爸爸了,他說明天你都沒事,除非--你一點都不想我。」她嘟起抹了一層橘色蜜彩的唇。

    他閉了閉有些酸澀的眼,點點頭,將脖子上的兩隻手臂拉下。「先回去吧!我還有事要處理,晚上去之前我會打電話給妳。」

    她伸長脖子吻了他一下,拿起桌上的手機。「別忘了喔!」笑靨重新浮現,她的情緒來得急,去得也快。

    他再次點頭,掛了個保證的笑。

    她輕快地走出診療室,而他的疲憊感卻比之前更甚。

    他坐下來,用手抹了把臉,卻抹不去心頭沉甸甸的感受。

    外科主治醫師的繁重工作、對病人及家屬的承諾、以及無法置身事外的人事傾軋,都逐漸消磨了他當年違背了父親的意願,選擇醫科為一生職志的熱忱。

    認真及謹慎負責的態度使他年紀輕輕就當上了主治醫師;而俊秀的外型讓他在護理人員及病人間頗吃得開。他從不流露對醫院行政職務的野心,所以比起其它醫生,他的升遷及工作中的挫折少了許多。

    但近日在各部室流傳的耳語卻使他煩不勝煩,外科部主任因病逝而突然空出職缺,使得一干有心人士的競爭日益白熱化,連從下出言談論此事的他也被謠傳是熱門人選之一。原因不在他的資歷或工作表現,他在醫學雜誌上發表研究專刊及論文也都不曾受到如此多的關注,而是他交往兩年的女友是此間大型醫院院長的掌上明珠。

    他不是不明白,可因此波及他與陳馨的感情未免太過,但陳馨日益不掩飾的嬌慣習氣卻使他皺眉,過往吸引他的直率特質成了自我中心、隨時隨地要求的熱情浪漫成了一種負擔;偶爾病人的生命敵不過命運,在手術臺上從他手中流逝,他當下要的只是一個簡單的擁抱及撫慰,而陳馨記住的卻是她的生日禮物是否別致、有意義。

    談戀愛對一個醫生而言是奢侈的,陳馨帶給他快樂過,或許是他太苛求了些,他是不是該排個假好好地整頓一下自已的情緒,而不是任由感情這樣消磨殆盡?

    他喝了一口咖啡,慣有的濃重口味忽然變得苦澀,他放下杯子,另外倒了一杯水來沖淡口中的不適。他突然想起了養生茶的滋味,溫潤不膩的甘甜滑過喉嚨,沒有暢快後的負擔感,他有種想再喝一口的衝動。

    然後,他連帶想起了那雙眼睛,那雙黑白分明卻無比淡漠的眼睛,靜靜嵌在一張有著頹廢氣質的小臉上。

    他喝完最後一口白開水,淡淡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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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鈴……」

    「鈴……」

    他摸索著床頭櫃上響了五、六聲的手機,摸了半天摸不到,他移開跨在腰間的修長大腿,斜倚起上半身扭亮臺燈。

    「言若水,不許接!」陳馨翻個身坐在他身上,搶先伸手拿起手機藏在身後,噘著紅潤的唇、赤裸豐潤的上半身在昏黃的燈光下媚惑十足。

    「馨馨,別鬧了,可能是病人!」他將手繞到她腰後去,她卻將手臂抬高,讓他構不著。

    他出其不意地將她壓制在身下,攫住她的手腕,搶過手機。

    一來一往間,鈴聲停止了。

    「不響了,不許回電!」陳馨得意地笑了。

    他離開她軟馥的軀體,半瞇著眼看著來電顯示--不是熟悉的號碼,他又重新將手機放回床頭。

    「今晚就是我爸爸找你,你都不許走!」陳馨攀上他的胸膛,密密親吻他堅實的胸肌。

    「妳忘了我們的約定了?」他無奈地的攬住她的細腰。

    「可是我們很久沒在一起過夜了嘛!」她邊說邊撫摸著他的臂肌。她不單喜歡他的人,也迷戀他的身體,他那在外科手術上精巧嫺熟的修長十指,運用在她身上可是令她癡醉留戀。

    「妳認識我的時候就知道會有這種情形了。」他看看數字鍾,十二點了。

    「鈴……」

    鈴聲再度響起,這次他很快的抓起手機接聽。

    「喂,我言若水。」

    「言醫師--」熟悉又陌生的女聲欲言又止。

    「我是,請問哪位?」

    「對不起,這麼晚還打擾你,我是沈彤,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惶急的聲音抖顫著,他幾乎可以想像她不知所措且蒼白的臉。

    「別急!慢慢說。」

    陳馨察覺到異樣,湊近他耳邊傾聽,他正色地看了她一眼,換了另一邊耳朵聽。

    「是我家的小鬼,他從昨天開始就怪怪的,直說肚子痛,我下以為意,以為他只是吃壞肚子而已。結果今天晚上下班前,保母急著叫我回家,說他肚子疼得厲害,我回到家,喂他吃腸胃藥,一個鐘頭後,他、他--」她開始啜泣起來,接不下話。

    「妳別慌!他現在怎麼樣?」

    「他在地上打滾,嘴唇都青了……我好怕,這麼晚了……我、我該怎麼做?」她幾乎泣不成聲。

    他推開陳馨,迅速翻身落地站好,沉穩地對沈彤道:「別哭,我馬上過去,妳先讓他躺在床上,冷靜一點!」

    合上手機,他抓起椅子上的衣服,一件件的迅速穿上。

    「言若水,你又來了!」陳馨氣呼呼地坐在床上。「有急診室的值班醫生,你急什麼!」

    「不是醫院的病人,是朋友的孩子。」他扣好襯衫鈕扣,披上外套。

    「那更奇了,你朋友不會將孩子送醫院啊,幹嘛要勞動你去看診?」她跳下床攔住他。

    「別鬧了!她有困難。」他拉過被單,罩住她未著寸縷的身體。「穿上衣服,別凍著了,我明天打電話給妳。」

    「什麼朋友讓你三更半夜非得親自去看看不可?」她不放棄的追問,臉色已變。

    「馨馨,妳若不相信我,我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他拿起車鑰匙,沖出客廳,不再理會在背後嬌斥的陳馨。

    他很快的上了車,踩足油門,奔馳在車輛已減少許多的快速道路上。

    他的直覺告訴他,如果不是不得已,沈彤不會輕易向他求助的。

    十分鐘下到,他的車已轉進她家附近的大路上,他憑著記憶找到了那條巷子,將車停在她的那棟大樓門前。

    他按了門鈴,門一開,他三並兩步地進了電梯,直達六樓。

    當他靠近那扇半掩的鋁門,小男孩的哀嚎聲、及女人的哭泣聲清晰的傳了出來。

    他沖進屋內,入眼便見到簡單的客廳裏,三人座的沙發上躺著一個輾轉反側、捧著肚皮、兩腳踢蹬的小男孩,沈彤跪在他身畔,徒勞的用濕毛巾擦拭他冒著冷汗的額頭。

    他傾前一探,乍看一楞--這孩子簡直就像七、八歲的學齡兒童,又胖又壯,十足發育過剩的模樣,但他記得她說過小男孩仍在就讀幼兒園大班啊?!

    不及細想,他伸手往男孩下腹一按,一縮手男孩隨即慘叫一聲。

    「言醫師--」沈彤站起來,感激地看著他。

    「他有沒有噁心或嘔吐現象?」他抬頭問她。

    「有!晚上就吃不下東西了。」她抹去臉上的淚。

    他摸摸男孩的額頭,兩手一伸將其抱起,對沈彤道:「馬上到最近的醫院去,他可能是盲腸炎。」

    他利落的抱著男孩快步走向電梯,這才發現,以沈彤清瘦的身形根本抱不動這個孩子,她是怎麼把他養成這樣的?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離她住處最近的是一家私立中型醫院,他將男孩抱下車,沈彤尾隨在後。跨進急診室,他直接將男孩放在空著的推床上,對值班醫師道:「請儘快安排檢驗,可能是闌尾發炎!」

    值班的醫師看了他一眼,驚訝道:「言醫師?」

    他點點頭。「麻煩你了!」大概是在什麼研討會上見過他吧。

    值班護士拍拍沈彤的肩道:「家屬請過來填寫病患數據。」

    她不放心的看了面色發白的男孩一眼,走到櫃檯邊拿起筆填寫數據,寫了幾個字,她便停頓下來,啃著屈起的食指關節,猶疑地看著護士。

    「怎麼?有問題嗎?」護士看出她的遲疑。

    「這個--有些--我不太清楚,一定要填嗎?」她指著其中一些項目,她忘了帶男孩的就醫手冊了。

    言若水走過來,湊前看了一下她空下的欄目,輕聲念道:「生日,身分證號碼,妳不知道嗎?這是最基本的啊!」

    「可是,我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啊!」她凝眉思索。「好像是八十五年--不對,應該是八十六年--今年是--」

    一旁的言若水已隱忍不住。「小姐!連妳都不知道還有誰會知道?」

    「我爸啊!他最清楚了,不過他現在也沒有辦法回答我了。」她吸一口氣道。

    「妳連這種事也要勞駕妳父親記,妳不覺得太離譜了?」

    她訝異地看著他不以為然的表情。「怎麼會離譜呢?他自己的孩子他記得生日是天經地義的事啊!」

    「妳說什麼?」他滿頭霧水。

    「本來就是啊!我根本沒機會填過小鬼的資料,怎麼記得住呢?」她回過頭繼續填寫其它地址等沒有爭議的數據。

    「小鬼是妳的--」他終於問出從一開始就該弄清楚的疑惑。

    「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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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在手術室外,她原本此刻應該滿心焦急、忐忑不安,但是她卻一反常態的用一雙大眼緊盯著坐在身邊交抱著雙臂、臉朝另一個方向、肩線微微抖動的男人。

    她斜睇著他,當那道寬肩抖動得愈來愈劇烈時,她不客氣地開口道:「你笑夠了沒?」

    他沒有響應,抖動也沒有停止。

    「我說你笑夠了沒!」她握住他的肩頭,想將他扳過身來看清他的表情。

    他猛然回頭,一臉正經的靠近她,她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趕緊往後拉開了一點距離。

    「我有在笑嗎?」他調整了扭曲的面部線條,看著掛了滿臉問號的她。

    「算你厲害!」她不甘願的回過臉,低下頭用食指絞著胸前的髮辮。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妳和妳弟弟差距實在太--」他終於露出一口白牙,大聲暢笑了起來。

    「你還笑!你把我當未婚媽媽已經很過份了,現在又來--」她憤憤的站起來,走到另一個角落去,怒視著他。

    「對不起、對不起!」他調勻了呼吸,按耐住笑意,確信自己不會再失態後,才站起來走向她。

    從知道自己鬧了個笑話後,他就不斷想笑,按理他應該深深感到抱歉才對,但卻有一股無來由的歡悅和輕鬆漫過胸口,讓他忍俊不住。

    「請妳相信我並沒有嘲笑妳的意思。」他俯視那張蘊怒的小臉。

    「不然我還能怎樣呢?你已經第二次幫我了。」她扁扁嘴,眼眶紅了一圈。

    「別擔心!值班醫生我認得,妳弟弟動的是小手術,不會有問題的。」

    聽出他話裏的誠摯,她松了口氣,背靠在牆上。

    「妳上次提到孩子的父親,也就是妳的父親,三個月前過逝了?」他收起笑容,語氣裏有著關懷。

    「嗯。」她低垂著臉,看著自己的腳尖。「和我母親一起參加社區舉辦的東部旅遊時,車禍意外去逝的。」語調裏沒有激動,表情有些木然。

    他暗自驚愕,原來她身負重擔的緣由在此!

    「妳沒有想過讓其它的親戚幫妳的忙、或者暫時收養妳弟弟?」

    她抬眼注視著他,忽然笑了起來。「誰會自找麻煩呢?況且那些少有往來的親戚恐怕還不知道我這弟弟打哪兒來的吧!他當時生了病,連喪禮都沒參加。」

    「啊?」他愈聽愈胡塗,不明白她話裏的邏輯。

    她直視他眼底,像是要確定自己該不該說這些隱私給外人聽似。這是她第三次與他見面,其中兩次讓他目睹了她人生的困境,且無意間插手了她的生命,她還有何隱諱不能直言的?他是真的將她視為朋友才會深夜趕來相助的吧!

    黑眼珠在他五官上轉了一圈,最後卻停駐在遠方的一個焦點上,她輕輕的開了口,「二十歲以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獨生女,因為我母親生了我之後,就再也生不出一男半女了。由於身負傳宗接代使命的爸爸,從不曾抱怨過,所以我以為他是真的愛我媽的。誰知道一年前,我爸突然將我弟弟帶回來,求我母親原諒他,懇求她接納這個孩子。原來,這個孩子是他長達十年的外遇所生的,那個女人生了重病死了,他只好將孩子帶回家。我媽聽了當場暈倒,之後一個禮拜不和我爸說一句話。」她別過臉,忍住湧上眼底的濕意。

    「她終究還是堅持不了多久,畢竟我父親是單傳,的確需要對沈家有個交代,所以她很盡責的帶我弟弟,讓他上私立幼兒園、吃好穿好。我爸很感激她,幾個月前想帶我媽出去玩,感謝她將我弟弟視如己出,不再恨他欺騙了她那麼長的時間,結果--」她停頓住,困難的吞咽了一下,眨眨濕潤的睫毛。「我當時在學校上課,還以為是誰打來的惡作劇電話,等到鄰居也相繼打來告知時,才確定是真的。原來老天爺對我行使了一個天大的惡作劇!我都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我從沒多看一眼的小鬼就開始跟我要東西吃了,那時我就知道,我的好日子結束了。」

    她臉上浮現了一個荒謬的笑,閃爍的水光不斷地在眼眶裏徘徊,讓她的眸子晶亮異常,她微微垂下視線,掩去她不習慣對外透露的情緒,只是再三的吞咽淚水。

    她抬起頭,正想轉移話題,不料卻被一個寬闊溫暖的男性懷抱所包圍。他緊緊的箍住她,屬於他特有的氣息縈繞在她鼻端,他的下顎抵在她頭頂上方,手掌按住她的頭,讓她的臉緊貼著他的胸膛,她全身宛若停靠在一個溫暖的海港裏,卻又帶著不知所措和陡失方寸的困惑。

    「我無法替妳改變老天爺加諸在妳身上的惡作劇,但是我想給妳一個擁抱,希望我這個作朋友的,能夠帶給妳勇氣。」

    她不停轉動著黑瞳,驚動了懸掛在眼角的淚水,悄悄沿著面龐滑下,滲進了他的襯衫。

    她僅僅只耽溺了幾秒,便倏地掙開他的胸懷,抹幹殘留在臉上的淚痕,不自在的將頰邊微亂的發絲撥在耳後,乾澀沙啞道:「謝謝。」

    她咬著唇,不見羞赧,倒像在掙扎什麼難以啟齒的內心糾葛。他輕觸她猶帶濕意的雪腮,以悅耳的語調問道:「怎麼了?可以告訴我嗎?」

    她目光很快的掠過那張溫柔的男性臉龐,囁嚅道:「你把我當朋友,那我也應該對你坦白,我今天打電話給你,主要是因為--」她鼓起勇氣定定地看著他,「你能不能再做一次好人,借我醫藥費?」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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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3 00:54:20
第三章

    她推開病房的門,躺在床上的小男孩一骨碌的坐起,嘟著嘴瞪著她。

    「妳現在才來,我快餓死了,而且肚皮還會痛!」他埋怨著。

    「閉嘴!痛是正常的。你現在只能喝流質的,自然比較容易餓。」她放下行李袋,走到病床前,遞給他一瓶營養飲料,看著他拼命地含住那枝吸管猛吸。

    平常食量頗大的他,要按耐住恢復期間的飲食規則,真是難為他了。

    她坐在床沿,垮著肩,疲倦的看著他。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和他交換位置,不知人事全憑本能的活著,好過她得盡力讓神經變鈍,才能若無其事的生活下去。

    她眼角余光瞥見男孩身旁有幾盒簇新的彩色卡通圖案的拼圖。

    「沈彪,那些東西哪來的?」

    他往旁邊瞄了一眼。「是個帥哥叔叔拿來的,他說要送我的。」

    「有沒有說是誰?」

    「沒啊,他說是妳的朋友。」他三兩下就喝光那瓶飲料,還不死心的「咻咻」吸著管口不放,她從他嘴裏拿開空了的鋁箔包,丟進垃圾桶。

    肯定是言若水!

    她用面紙擦拭他嘴角的餘漬,再用毛巾替他抹了把臉。「你得趕快好起來,我們欠人家太多了,都不知道該怎麼還!」

    「爸爸回來再叫他還啊!」他抓起遙控器,打開電視,熟練的轉到卡通頻道。

    「你懂什麼!」她轉開臉,忍住胸口的酸意,至今她仍無法提起勇氣告訴年紀尚幼的弟弟父母雙亡的事實。

    她算過了,沈彪起碼要住上一個禮拜,這是家私立醫院,健保病房全都滿床,他們被迫住在雙人病房,扣除健保給付,所有的醫療費用加起來要將近三萬塊。她一個月兼差的收入只有兩萬,光是生活費和沈彪夜間的保母費就去掉了四分之三,家裏可動用的現金也只夠支付她下學期的學費和沈彪的註冊費,如果硬是要還言若水這個債,她還得另外張羅一筆錢:但是依她的現況,她根本沒有餘力再多掙錢,除非她休學、沈彪改上公立幼兒園,然而不到最後關頭,她真的不願意走上這一步。母親對她有很深的期望,她也只剩一個學期就可以畢業了,再拖個半年,一切都可以好轉。

    她應該撐得過去的!

    她看看表,對目不轉睛看著電視的弟弟道:「我得去上班了,待會王太太會來看著你,你要早點睡,別太麻煩人家!」

    他應付的點個頭,接下道:「妳明天可不可以別去上學,我一個人會害怕。」

    她歎了口氣。「我再看看,如果課不重要,我就來陪你。」

    她走出門外,帶上門。

    她無力支付王太太全天候的費用,看來她這幾天得逃課了。

    她搭上捷運,又轉了一班公車,疾步走到咖啡廳去。

    正待她接班的曉蓁看見她推門而入,頓時松了一口氣。「太好了,我趕著走呢。」

    「對不起!我去醫院看我弟弟,耽擱了一下。」

    「沒關係。」曉蓁瞥了一眼廚房,壓低聲音道:「我做到這個月中,以後不來了。」

    她驚訝的停下了洗手的動作。「妳找到好工作了?」

    曉蓁是個高職畢業生,比她小上兩歲,有張典型的美人臉,身型嬌小卻豐潤。畢業後一直在這家咖啡廳工作,做事馬馬虎虎,但顧盼間很討喜,身邊追求者不斷。

    「怎麼可能?妳都找不到了,我怎麼找得到!」曉蓁收拾起隨身物品。

    「那怎麼一樣!我白天得上課,又不能做太晚,能找到搭配時間的工作很下容易啊。」她解釋著。

    「要靠這種工作賺到錢,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買個PRADA皮包就要去掉我一個月的薪水,還得跟家裏伸手要錢吃飯,不幹了!」

    「妳不做不是更沒錢花?」

    「我決定搬去我男朋友那裏,他幫我買了間小公寓,就在忠孝東路那兒,有空可以來找我玩。」

    「妳男朋友?妳說小李?」她記得小李更是拮据,整個人倒吊過來也掉不出一塊錢來,但是五官神似日本偶像劇演員竹野內豐,讓曉蓁迷得不得了。

    「當然不是!是劉先生。」

    沈彤愕然。「妳是說--那個孩子已經上國中的劉老闆?」她差點沒脫口而出說那個「頭禿肚大眼蒙的老男人」。他是店裏的常客,公司就在附近,追曉蓁追得很勤,她一直將之視為笑話一樁看待。

    曉蓁坦然的點點頭。

    「為什麼?他哪點好?妳還那麼年輕!」她不可置信的瞪視眼前的小美人。

    「他的錢好啊!」曉蓁穿上外套,回頭看著沈彤。「我累了,妳別跟我說那麼多道理,只要不看我媽的臉色,什麼都好,她現在可高興的呢!」

    「那小李怎麼辦?」

    「不怎麼辦啊,我們還是在一起啊!」她拿起皮包,向沈彤道別。「走囉,祝我好運吧!」

    她目送著曉蓁雀躍的走出大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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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掃完整個用餐區的地板,沈彤輕捶已經發出抗議的脊椎,她靠在流理臺上,眼神呆滯的看著已逐漸粗糙的十指,然後拿出護手霜,微盡棉薄之力的延緩它脫形的時間。

    她終於體會到母親常年料理家務從不假手他人的辛苦,她不過做了幾個月,身體各處已經發出陣陣警告,母親讓她好逸惡勞了二十一年的惡果終於顯現。

    她用力吸了一口氣,提振委靡的精神,伸手將散置的咖啡杯、盤排列整齊。

    玻璃門上的風鈴突然在背後響起,她連頭也懶得回,運轉了一天的微笑機制已然罷工,她機械化的揚聲:「抱歉,我們打烊了,明天請早。」

    腳步聲卻依然持續靠近,她不耐的放下手邊的工作,回頭再次聲明,「對不起,現在已經--」

    她的話語消失在一張近深夜仍不顯倦,還猶自散發丰采的笑容裏。

    「我只想要杯水喝,可以嗎?」言若水坐上高腳椅,看著發怔的她。

    「喔。」她拿了個乾淨的杯子,倒了滿滿一杯水給他。

    她靠近他,大腦褪去倦意,好奇的打量著他。

    他喝了半杯水,放下杯子,也興味盎然的打量著她。

    他眼睛像蒙上一層水光,是透著夜晚才會有的顏色,笑意滿溢,身上隱隱地傳來如絲如縷的酒味,混合著他原有的氣味,並不難聞,她頭一次發現愈夜愈美麗的不是只有女人。

    「你從哪來的?」她的口吻像在問風塵僕僕的過站歇腳的旅客。

    「我很想回答妳是從另一個星球來的,不過很可惜--」他又喝了一口水,「我是從附近的PUB來的。」

    「你一個人?」這種可能性很低。

    「和幾個同事,因為明天休假,所以待得晚些。」

    她點點頭。「不過,就算明天休假,恐怕也不能酒後駕車吧!」

    「沒錯!所以等會要煩勞妳開車送我回去。」他半瞇著眼,極為順暢的說出要求。

    她倏地睜大眼,像聽到什麼奇人軼事般,表情不自然的乾笑了起來。

    「我很願意為你效勞,但是有良心的我還是得老實的告訴你,從大二那年拿到駕照開始,我從來沒有在路上開過車,你這醫界棟樑的寶貴性命我可擔待不起。」

    她沒想過這個爾雅如斯的男人開起玩笑來還真是生猛!

    「不用擔心,我相信妳。」他抓起吧臺上的車鑰匙。「走吧,我在外面等妳。」

    她張大了嘴,看著他走出去,十分確信了一件事--他喝醉了!

    按下店裏的電動鐵卷門,她快步地跟上他的腳步。

    「喂!這個玩笑不太好笑,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

    「我像在開玩笑嗎?」他忽然站定,笑意隱遁,路燈映照在黑眸裏閃爍不定。

    她伸出五隻手指頭,在他眼前搖晃。「幾隻?」

    他攫住她的手指頭,揚起眉稍道:「妳應該問難一點的微積分才對!」

    他沒有放開她的手,就這樣握住她纖細的五指信步前進。

    一月份的冷風輕掠過面龐,她指尖的僵冷在他掌握裏得到了紆解,他似乎永遠是暖和的、陽光的、及時雨的;但今晚的他有些不一樣,他出現了一種她想像不到的氣質,和白天的沉穩可靠有著很大的差距。

    走到巷口,她看見他那輛白色的房車停靠在路邊。

    她止步不前,掣住了握住她的手。

    「言醫師,是不是你誤以為我想自殺過,所以認為我有瘋狂的本質,你才會覺得我能做這件事?」她眨著質疑的大眼。

    「不!妳一點都不想死,所以坐妳開的車一定最安全。」他垂眼若有所思的盯著她,呼吸間溫熱的氣息拂在她的小臉上,他輕笑數聲道:「沈彤,作為被命運捉弄的人,能自我決定和掌握的有哪些事呢?妳被迫接受了那麼重大的命運轉折,有沒有想過暫時放開這些重負,開開命運的玩笑呢?」

    他的聲音輕而柔,在夜色裏份外蠱惑人心。

    「就做一件妳平時絕不會做的、妳認為不應該的事,看看上帝會不會因此懲罰妳。妳循規蹈矩了二十多年,有更美好的事發生在妳身上嗎?去吧!只有今晚,為了我。」

    她瞬也不瞬地凝望著他,艱澀地問:「為什麼要選擇我做這件事?」

    「因為妳的生命有一度是我挽回的,我可以行使一次上帝的權利。」

    她身體禁不住一顫,在那一剎那,她在他臉上看見了近似魔魅的氛圍,悄悄撼動了她,讓她移動雙腿,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

    「先開到醫院去吧,妳弟弟還在等妳呢!」他同時坐進右座,插進鑰匙,發動引擎。

    「我路況不熟,你得告訴我怎麼走。」她扣上安全帶,雙手些微的顫抖著。

    「直駛到盡頭,再右轉。」

    她閉上眼回憶從前上駕駛課時所教授的規則和技巧,一種幾近冒險的新鮮刺激瞬間湧進四肢百骸,她偏頭看了他一眼,他迷人的臉孔泛起鼓勵的微笑。

    她右手滑動排檔杆,腳板放在油門上,默數一、二、三,腳板一踩壓,車子如箭般往前飛竄,兩旁景物快速倒退,她壓抑住劇烈跳動的心跳,意識到力道施得太重,慌忙地踩下煞車板,車子嘎然而止,他們重重的往前頓了一下,她撫著胸口喘息,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先說好,車子撞壞了我可不賠!」

    他露齒朗笑。「別擔心這些。」

    她再次揣摩著適宜的著力點,先輕踩油門,漸次加重力量,車子穩定的前行,她歡呼一聲,緊緊把持住方向盤,如履薄冰的朝人車已較白天減少的大路前進。

    偶爾與其它車輛交錯而過,她仍會緊張的左顧右盼,速度因而減緩,他會在一旁鼓勵道:「別怕!妳玩過模擬的賽車遊戲嗎?就像那樣的遊戲規則,無論如何前進,只要不擦撞到其它車輛,妳就贏了。」

    她點點頭,有著孩子初學會腳踏車的亢奮,車體的行進路線有些淩亂,但仍在安全範圍內:轉彎時她忘了放慢速度,車胎摩擦地面的聲音劃破夜空,她嚇了一跳,強自鎮定地問:「接下來往哪里?」

    「上高架橋,走快速道路。」

    她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只見他神色自若、毫無懼色。她迷惑了,他果真在試探上帝的容忍度。

    漸次攀升的車體讓他們的視野開闊了起來,天際一片藍黑色,遠處繁燈璀燦,他按下車窗,風源源不斷灌進車廂,將她長髮飛揚。她的心霎時飛升了起來,憂懼一掃而空,沒有其它車輛在視覺上的干擾,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行使她的冒險遊戲。

    「往右!」他指揮著,她依言而行,不時發出快樂的咭咭笑聲。

    他注視著她融入他主導的遊戲中,在飄揚的黑色鬈發中,她白皙的小臉有著回異於前的光芒,將她的美麗誘導出來,如夜之媚惑。

    這個無意問與他在人生道路上交錯的女人,慢慢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出現在他思緒中的次數漸增,他沒有排拒,因為在她面前,他有一種得之不易的自在。

    所以今夜,他選擇了她。

    他將視線調回前方,驀然發現向下降滑的車身太過偏左,幾欲摩擦到水泥欄柱,他趕緊抓住方向盤,低喊:「小心!放慢速度。」他調整了轉彎的角度,在車子俯衝而下時,有驚無險的抵達平面道路。

    她在路邊停下,做著驚魂甫定的吞咽動作,待喘息稍緩,出乎意料地朝他咧嘴而笑,「然後呢?」

    「往前開,第一個紅綠燈左轉,就可以看到醫院的標示。」

    她緩慢地在市區道路上行駛,直到停在醫院的地下停車場,她才有了重回人世的感覺,多年沒有過的奇跡降臨在她身上,她努力斂回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靜默地下了車。

    他繞過車頭,走到她面前,用紙巾拭去她額上的薄汗,牽起她的手,上了電梯,穿過醫院的長廊,進入病房,一路上都沒有開口。

    沈彪已經入睡,在家屬休息的簡陋床榻上守候的王太太見到他們,打聲招呼道:「那我先走了,醫生說明天就可以辦出院了。」

    「謝謝妳。」她欠欠身,送王太太到門口。

    室內異常寂靜,她倒了杯水遞給他,平靜地看著他。「你什麼時候要回去?」

    「不回去了。明天一早替你們辦出院手續,今晚我們就將就點坐在那兒打個盹吧。」他占了床鋪的一角,斜靠在牆上。

    她看了他一眼,沒多說什麼,便在他身畔坐下。

    「你曾經說過,我們是朋友?」她的臉朝向他。

    他淺笑頷首,兩臂枕在腦後。

    「那麼我是不是有資格知道今晚我們和上帝打交道的原因?」

    他雙眼驀地閃過異光,與她四目相迎,她沒有閃避,一心只想探究他的心緒。

    他伸手拂開她頰邊的細發,恍惚間又回到他先前的溫文儒雅,魔魅消失。

    「今天我有一個病人死了,是我動的刀,我在他身上施用了實驗過許多次的新技術,他還是因為不可預知的併發症死了。」他語氣平直淡然。

    「你覺得,無論我們再怎麼神通廣大,終究敵不過上帝的安排?」她聲音低而輕。「即使我不是學醫的,我也知道醫生並不能百分之百的左右病人的生命,你不是更該認清這一點嗎?上帝終究技高一籌!」她不解的問。

    「同一個時間,醫院發佈了人事命令,我升上了外科主任。」

    她一楞,傾著頭思索了半天後,對他嫣然一笑。「我相信你是個優秀的、醫生,那是對你的肯定,你不該高興嗎?」

    「是嗎?」他嗤笑一聲。「今晚一同慶祝的同事們,左拐右彎的暗示著,只要有個家族世交的院長上司、女友又是院長愛女,其它努力都不重要,照樣能平步青雲。」

    她低下頭,沉默了一會。「你不該懷疑你自己。」

    「不,我並不懷疑,只是覺得諷刺。有許多事情並非當初所想像的那樣,我選擇了這條路,純粹是志趣,與光環無關。」他閉上眼。

    「你的家庭環境可以容許你選擇你所想望的,但是大部份的人是做不到的,他們會嫉妒你也是正常的啊,連我也嫉妒你呢!言醫師,被嫉護的滋味比被遺棄的滋味好上幾倍吧?!」

    他捏捏她的面頰,放聲笑了起來,不再深入說下去。

    「我也許不能真正明瞭你的想法,但我知道,當一個人沒有選擇餘地的時候,是連志趣也談不上的。」她眸光隱去,看著沈彪翻個身,繼續呼呼大睡。

    「妳的勇氣可以讓妳達成妳的願望的,勇氣比什麼都重要,我今晚見識到了。」他輕笑著。

    「是啊。」她兩眼忽又一亮。「我今晚有種前所未有的快樂,不過--」她斜睨了他一眼,「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上帝不會每次都放過我的。」

    她背靠在牆上,伸個懶腰,蜷起小腿,頭依傍在他肩臂上。「言醫師,你這次也好人做到底,肩膀借我靠一下吧。晚安。」她合上了眼睛。

    他應了一聲,調整一下坐姿,鼻尖又聞到第一次在捷運車廂內,她黑發散放出的香味,一種屬於她的獨有味道,她並不特別矜持,顯見把他當真正的朋友看了。

    經過一整天的消耗,困倦霎時湧來,她很快的就發出穩定的鼻息聲,倚在他身上的重量也慢慢增加。

    意外的,她沒有睡得很不舒適的感覺,甚至覺得很溫暖,像船停靠在海港裏一樣的安全穩當。

    一股熱氣直往她臉上噴,她下意識的睜開眼,眨眨長睫毛,驀地沈彪兩隻烏溜溜的黑眼珠映入眼簾,她嚇了一跳,猛然驚坐起--小鬼什麼時候起床了?

    「怎麼了?」言若水含著濃濃睡意的腔調在一旁響起。

    她看看正用兩手搓著面頰努力清醒的言若水,駭異地發現原來一整夜她都枕在他大腿上休憩而渾然不覺。

    「姊姊--」沈彪酷似她的大眼狐疑地在兩人身上來回打轉。「原來帥哥叔叔是妳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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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曉蓁對著鏡子抹著粉紫色的唇蜜,擦上同色眼影,再撥撥新剪的俏麗短髮,綻開無與倫比的媚笑,「今天是最後一天囉,有空一定要來找我玩!」

    她拿起沈彤放在收款機旁的手機,熟練的操作著。「我把電話號碼輸進去了,妳可別忘了!」

    沈彤微笑看著她的嬌態,有些依依不捨起來。

    她們的性格並不相近,能深入談論的話題也不算多,但是相仿的人生困境將她們拉在一起。曉蓁有個視錢如命的母親和嗷嗷待哺的兩個弟妹,沈彤對她有著手足般的好感和傾聽的耐性,她一直希望命運不要薄待這個不解世事卻一肩挑起家庭重擔的美人兒。

    「妳還好吧?和劉先生。」她摸摸曉蓁柔軟的短髮。

    「很好啊!他難得來我住的地方一次,我很自由的。」

    「小李沒說什麼嗎?」

    「我沒讓他知道。」

    沈彤不知該說什麼,對別人的選擇,她也無從置喙,若她眼前也有一時之間解決不了的難題迫在眉梢時,她會比曉蓁更理智、更堅持嗎?

    她也茫然了……

    門上鈴聲響起,曉蓁職業化的高喊:「歡迎光臨!」

    她轉身沖洗著洗手台裏高迭的咖啡杯盤,感覺曉蓁手肘往後輕撞她的腰間。

    「喂,沈彤,帥哥醫師又來了!」曉蓁壓低嗓音。

    她回過頭,言若水嘴角噙著笑,和曉蓁打聲招呼,便熟絡的在吧台前坐定。

    她看看表,四點十五分,他今天來早了。

    那天在醫院共度一夜後,他三五時會在下班後或開完刀後,繞來這裏喝杯茶或咖啡再走,有時遇到她打烊就順道送她回去,有幾次讓晚下班的曉蓁碰見,誤以為是追求沈彤的客人。

    她並不深入探究他常來的緣由,因為他表現得落落大方,像相識多年的好友般自在地和她攀談。她也會小心地將話題圍繞在他們能碰觸的範圍,例如她最愛問他當天開刀的細節,比實習醫師還認真地瞪著他仔細的說明如何劃開病人的肌肉、如何將血管及組織剝離得乾淨利落、如何漂亮地摘除腫瘤等。

    她歎為觀止地隨著他舞動的修長手指轉動著視線,欣羡道:「太厲害了!從小我就崇拜怪醫秦博士,沒想到我真有個醫生朋友。」

    血淋淋的場面說多了,她曾經一臉古怪地看著他,猶豫了半天才開口道:「你看女人的樣子,是不是和正常人不太一樣?是不是可以穿透血肉看到骨頭?那不就一點神秘感和誘惑力都沒有?」

    他楞了一下,旋即發出轟笑聲,笑到她難為情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喂,你瘋了!有這麼好笑嗎?」

    他困難地止住笑。「照妳這麼說,婦產科大夫不都結不成婚了?」

    「那倒是!」她點點頭。

    「妳放心,穿透妳的軀體我看到的是美麗的靈魂,而不是殺風景的骷髏。」他一臉正經地對她道。

    她一聽,不自在的別開視線,那是她在他面前僅有一次感到尷尬;多數時候他們相處得如呼吸一般自然,他帶來的是新鮮如沐朝陽的空氣,讓她每天上班時多了一點期待。

    「這麼早?我才剛到不久呢。」她遞給他一杯水。

    「我知道,我找妳有事。」

    「嗯?」她訝異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神情說不上好壞,帶有一些疲倦,但外科醫師的工作本來就不輕鬆,他眉宇間的褶線是很難得展平的。

    只是他今天多了些若有所思隱晦在眼瞳裏。

    「妳可不可以請三個小時的假,我們去看電影,我買了票。」他揮揮手中的電影票。

    「看電影?可是外場只有我一個人,臨時也調不到人手--」她想說的是,請假是要扣錢的,他的心血來潮可沒想到這一點,但礙於他是她最大的債主和救命恩人,她不好直言拒絕。

    「去吧去吧!」曉蓁突然推了她一把。「我今天反正沒事,幫妳代幾小時的班沒有問題。」她猛朝沈彤眨眼。

    「曉蓁--」她不想讓曉蓁誤會,言若水只是單純的朋友,這條界線她是明白的,但無來由的請假陪他看電影,似乎超越了她自訂的界線。

    言若水不由分說,走進吧台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他朝曉蓁揚手道謝。「曉蓁,謝了,改天請妳吃飯!」

    「喂!」她拍打著他有力的大手。「你是怎麼搞的?突發奇想要去看電影,也不先知會一下!」

    走在路上,他也沒放開她的手,他對她最大限度的親近就是這樣罷了,她知道這個動作別無他意,通常也任由他,只是在曉蓁面前忽然感到心虛,她忍不住想掙脫他的手。

    「妳怎麼樣也不會有空的。很久沒看電影了吧?」他撈起她滑開的手,比方才握得更緊。

    「我們不是走獨木橋,你不必牽著我,我自己會走。」她試圖抽離,不時掩飾地乾笑幾聲。

    「妳的指尖老是冰冰冷冷的,這樣握著不是比較好嗎?」他不以為意地往前定,她無奈地聳聳肩。這個男人生得這副模樣,還老做些讓女人小鹿亂撞的舉止,他身邊不桃花朵朵開才有鬼!

    戲院說近不近、說遠不遠,走路也要十五分鐘,看來他並不打算驅車前往。

    走了一半的路程,她終於按耐不住,硬是停下腳步,他回過頭,質疑地看著她。

    「是朋友的話,就告訴我怎麼回事?你大忙人一個,不會沒事想請我看電影,你不是有女朋友嗎?為什麼不找她看?」她翹起豐唇,眼裏都是疑惑。

    他凝斂的表情,著實令她費疑猜,淨是盯著她,瞧不出喜怒。

    「我猜錯了嗎?你沒有心事?還是--」她瞇著眼揣摩那沒有缺點的五官後隱藏的心思。「還是,你們吵架了?」

    他陡然咧開嘴笑,然後捧起她的臉蛋,「我就知道,聰明的沈彤一定猜得出來。」

    她拉開他的手,沒好氣的罵道:「喂,你不能因為我欠你錢跟情,就沒事找我當陪客,我也是有感覺的!」

    「誰說我找妳當陪客!我不愉快,想找個一看到就能心情好的朋友看場電影,這有什麼不對?」

    聽起來言之有理,但就是讓她不是滋味。

    更不是滋味的還在後頭,他竟然挑了部恐怖片,沈彤站在電影海報櫥窗前,看著精采絕倫的電影簡介,兩臂盤胸的斜視他。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夠膽大包天,所以特地訓練我,好讓我一個弱女子可以保護我弟弟?」

    「有什麼好緊張的,看完就忘了!還是妳想看那部浪漫愛情片?」他指著另一部電影的海報。

    「不必了。」那多彆扭!她可不想自找麻煩。

    她走到另一頭看著其它的電影海報。

    傍晚這一場電影,看的人並不多,只有三三兩兩的人在買票,因而當那熟悉的高大背影出現在購票窗口前時,她的目光很輕易地在眾多背影中,停駐在記憶中來不及抹滅的形體上。

    她不可思議地瞪著躍入視線中的男人--她曾經從後緊緊的擁住那堅實的腰,臉貼在他寬背上隨他馳騁在風裏,上山下海度過一半的大學歲月。大四課少、且不同系,她在學校難得碰到他,卻偏巧在這裏遇上了。

    另一個熟悉的女性背影從後跟上,挽住男人的臂彎,纖長如明星般的身段倚在他身上,側臉看得出來女生笑若燦花,在他耳邊喃喃不知絮語什麼,他也笑開來,那是久違的笑容,開心而滿足,只是不是對著沈彤。

    她錯愕的看著那對情人交談、調笑,然後一起轉過身來,朝她佇立的方向走來。

    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交抱的雙臂收束得愈來愈緊,額角在冒汗,他們就要靠近她了,她的腳卻定住不能動,也完全移不開目光。

    「沈彤,在看什麼?」言若水走近她。

    她猛然抬頭看見他,變色的臉龐讓他一怔,他還來不及問些什麼,她便下意識地用雙手捧住他的臉,低聲喝道:「你別動!」

    然後她踮起腳尖,那張別具特色且豐潤的唇順勢湊上來,密貼住他半張的嘴。

    他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第一個浮出腦海的念頭是--原來她的唇如此柔軟、有彈性!

    她清新的香味圍攏住他,溫涼的唇沒有進一步的索求,就這樣堵住他的口,像應攝影師要求擺出的樣板接吻姿態。

    她不斷襲來的女性氣息緩緩地魅惑了他,他著魔似的伸出手攬住她的細腰,含住她的唇,熱舌試著探進齒間,感受她的熱情,她卻霎時僵住,反手推開他,不知所措的看著不明所以的他。

    她摀住唇,意識到自己做了件讓兩個人都難以下臺的事,紊亂的思緒卻使她說不出半句話來,她真想挖個地道立即遁逃。

    「沈彤,妳也在這?」肇事者居然過來湊熱鬧,一對璧人站在他們面前,肆無忌憚的打量言若水,男方帶著隱約的敵意,女方則面露得意。

    她面色更加苦澀的向言若水靠近,緊抓著他外套下襬的口袋,不住地往下扯著。

    言若水環顧氣氛詭譎的三人,若有所悟的微笑了起來,他勾住沈彤的腰,在她耳邊軟語道:「妳朋友?不介紹一下?」

    她怔住,抓住他外套的手激動得幾乎要將他的口袋扯下來。

    年輕男人此時向他伸出了手。「程志遠,沈彤的同學。」敏銳的眼神沒有遺漏他與沈彤的肢體語言。

    言若水有禮的握住他的手,綻放的笑容令年輕女人為之眩目。

    「言若水,沈彤的男朋友。」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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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3 00:55:31
第四章

    她邊走邊踢著路上的碎石子,垂著兩肩,懊喪著一張臉。

    言若水跟在後頭,保持著三公尺的距離,雙手插進褲袋,看著她拿石頭出氣。

    她停下腳步,思付了半晌,突然轉身朝他走近,低垂著眼睫,嘴唇一張一合,好不容易發了聲,卻是簡短的三個字--

    「對不起!」

    他挑眉勾唇,冷笑道:「妳是指強吻我這件事嗎?不必抱歉,這經驗不壞,我要是知道妳在演戲給他看,一定傾全力和妳配合,讓他嫉妒得發狂。」

    「言若水!」她喝斥著,兩腮熱流暈開,直到耳根。「那不是強吻,以後不許再提這件事!」

    看見她雙頰酡紅,延燒到耳廓,他沒來由的一陣蘊怒。「妳不該逃的,妳該把那場電影看完,好讓他知道妳已經沒將他放在心上,從此男歡女愛各不相干!」

    「誰說我將他放在心上了!我只是沒有心理準備會見到他們,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反應罷了,不是你說的那樣!」

    「是嗎?你的『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反應』的反應還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這種甜頭吃?」他半譏諷的說。

    沈彤脹紅了臉,抖著下巴、吶吶的吐下出個字來,她氣急敗壞的指著他,「你……你……」

    他抬高下顎,兩手一攤。「我怎樣?」

    「不怎麼樣--」

    她右腳往後抬起,對準他的小腿,狠狠的朝目標進擊,言若水眼尖,身手矯健的往旁一閃,她踢了個空,卻因用勁過猛,重心把持不住,左腳一滑,一屁股跌坐在地。

    「噢!」她疼得眼淚都蹦出來了,真是痛到骨子裏去了。

    他連忙蹲下,握住她的手臂,將她扶起來。「妳這女人有沒有搞錯?要踢也該踢妳那無情無義的前男友,怎麼反倒踢起幫妳的人來了?」

    「滾開--」她兩手往他胸前一推。「你們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全都該踢下海去,我爸、程志遠、你,都一樣!」

    「欸,妳怎麼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拿我和其它人相提並論?」

    她兩眼冒火,趨前怒視他。「你--自己有女朋友,沒事還來招惹我幹嘛?要不是你提議要去看那什麼鬼電影,所有的事也不會發生,你還敢在這裏嘲弄我!」

    「這話有問題,是妳自己餘情未了,才不能在他面前泰然自若,怎麼能怪到我頭上來?要怪也得怪妳自己修煉不到家!」他冷靜的說。

    她眨著淚水,抿著嘴,唇線還在抖動,吸吸鼻,然後憤憤的瞪了他一眼,甩頭自顧自地朝前走去。

    他猶豫著是否要跟上去,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她不會再擺好臉色給他看,他有一絲後悔不該逞口舌之能。只是從見她遇上程志遠便失了心魂開始,一股莫名的酸意就盤旋在胸口揮之不去,讓他壓抑住該有的同理心而口沒遮欄起來。

    他腳步放慢了下來,眼角一覷,發現她正推開一家PUB的黑色玻璃門,逕自走了進去。

    他趕緊邁開大步尾隨她進入,這個女人該不是想藉酒澆愁吧?

    夜暮初垂,華燈初上,吧台裏的員工似乎才剛到店裏,還忙著各項準備工作,一個年輕男人聽到開門聲,抬眼見到沈彤,訝異的看了她一眼。

    「您好,歡迎光臨!」

    她打量了一下店內的陳設,空間充滿著輕軟的爵士樂,光線是一致的昏黃,沒有半個客人,她揀了最角落、最靠近窗邊的位子坐下。

    「您好,大醫師今天這麼早,沒跟朋友來?」他是這裏的常客。

    男人寒暄的話語傳到她耳邊,她回頭,見言若水面無表情地繞到她跟前坐下,她歪著頭,懷著敵意道:「跟著我幹嘛?」

    「我把妳帶出來,就得安全的把妳帶回去,省得妳鬧出什麼笑話來沒人幫妳收拾。」他不改嘴賤的刺激她。

    「就算鬧笑話也是我的事,你是我的監護人嗎?我喝杯酒你管不著!」

    他冷哼了一聲。「我怎麼看妳也不像是有酒量的人,妳能喝什麼酒?」

    侍者走過來將menu放在兩人之間,習慣性地問:「要不要先點餐?」

    「不必!」她一口回絕,挑釁地瞟了他一下。

    「我勸妳點雞尾酒。」

    「來瓶COOLS!」她將menu交還侍者,面向窗外不看他。

    「何必這麼生氣?妳得接受事實才能重獲自由。妳不是說過妳並沒有那麼愛他,那就該表現得像不愛的樣子,妳這樣不過是證實妳心虛罷了。」

    「言若水,你若想毫髮無傷的坐在我面前就最好閉嘴,萬一要是弄出一屍兩命,我可不負責!」

    「妳這女人還沒喝酒就開始語無倫次了,什麼一屍兩命?」

    「你惹火了我,我失手殺了你,萬一明天你有緊急的病人等不到你去開刀,一命嗚呼在醫院裏,不是一屍兩命?」她惡狠狠的盯著他。

    「妳倒還會說笑話,我看妳待會還說得出來嗎?」

    他果真閉口不再說話,一旁觀看侍者端酒來,自己則點了杯威士忌。

    她的確沒有好酒量,也並不愛酒逗留在舌尖的味道,但坐在眼前的男人讓她生起一股倔氣,像參加喝啤酒大賽的參賽者一樣,酒汁流經喉嚨淌到胃裏只是必要的比賽過程,而非品嘗享受。

    她三兩下便喝完了那瓶酒,得意的看著他,他半瞇著眼,托腮觀戲,不置一詞。

    她揮揮手,叫侍者過來,另外叫了一瓶海尼根。

    她打了一下嗝,繼續勇猛的喝下第二瓶,如果不是嫌喝相難看,她倒想直接拿起酒瓶對準喉口灌,好讓言若水可惡的輕蔑表情消失。

    她很高興自己意識清醒如常,兩瓶啤酒對她的影響力太小,不過下腹有些飽脹感,她推開椅子,尋找洗手間的標示。

    很好,走路平穩有力,沒有左傾右斜的現象。

    經過吧台,她翻開menu,隨機選擇其中一種,然後對正在擦拭玻璃杯的男人說:「麻煩把這個送到我桌上去,謝謝。」

    「小姐,那是龍舌蘭!」男人提醒她。

    「都是酒不是嗎?」她不以為然的走向洗手間。

    回到座位,言若水輕抿了一口酒,以狀若友善的笑臉對她說:「恕我多嘴,妳這種喝法,要有奇跡出現才不會醉。」

    「你知道嗎?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忠告,如果你看不慣可以馬上走人,你是我的債主,不是救世主。」

    「那我是不是得確定我的債務人可以安全的活到還債的那一天?」

    她咬牙切齒的與他視線相接,右手握住前方的小小透明玻璃杯,一飲而盡。

    言若水看到酒滑過她喉嚨的瞬間,她臉部線條不自然的抽動一下,睫毛上下揚動著,明顯的不適應烈酒帶來的刺激。

    她硬生生的克制住不適,喝了一口清水沖淡直沖腦門的刺鼻酒味。

    店裏開始有零零星星的客人進入,夜店的序幕才要揭起,她已酒過三巡,四肢緩緩爬上飄飄的快意。

    方才的義憤填膺不知為何漸漸淡去,她笑著對他說:「你猜我醉了沒?」

    他不說話,逕自喝著他那杯威士忌。

    「你出道方程式讓我解,我一定可以解出來。」

    「妳就算背得出所有朋友的電話號碼也不能證明什麼。」

    她突然站起身,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走向吧台,走路的姿態保持正常,她傾身不知道對吧台男人說了些什麼,回來時手上多了兩瓶CORONA。

    蔑視的表情終於從他臉上褪去,他匪夷所思的看著她。「別開玩笑了!妳就算喝得下也走不出去。」

    「真的嗎?言醫師。」她倒了滿滿一杯酒。

    「妳真的如此難過?」他皺起眉頭。

    她湊到唇邊的杯子晃動了一下,咧嘴笑道:「不難過!再難過的事都過去了,我很有韌性的。你瞧,我老爸、老媽也不先通知一聲就到天堂逍遙去了,丟了個甩也甩不掉的小鬼給我,我馬上從雲端掉進地獄,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她一口氣喝了半杯,燈光不明,識不清她是否醉意已現。

    「可惜一個程志遠就把妳擊敗了。」

    「你知道什麼!」她白了他一眼,忽又浮現飄忽的神情。「我只是偶爾會懷疑,我還能夠撐多久?上次你叫我開車,我沒有拒絕,其實那時候我突然感到累了,想說上帝如果想帶走我,那就隨祂吧。我也不必再去煩惱什麼時候會山窮水盡、什麼時得放棄現有的一切,只為了活下去。」

    「妳別忘了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況且妳還有朋友不是嗎?」

    她一聽,兩手摸上他的面頰,湊近他怔愣的臉。「你說的是你嗎?言醫師,天下會有白吃的午餐嗎?連曉蓁都得付出代價才能得到她想要的,我運氣會比她好嗎?」

    「妳也未免把我給瞧扁了,沈彤。」他面露不悅。

    酒精在她血液裏發生作用了,從她開始對他微笑起,他就知道她已經脫離了原先的硬氣,進入了她潛意識的情緒。

    「我會把錢還你的,連同今天這筆酒帳。」她笑嘻嘻的喝完剩下半杯。

    「別喝了!妳待會會覺得難過的。」他拿下她的杯子,語氣強硬了起來。

    「總得把剩下的這瓶喝完吧?別浪費嘛!」她再倒進半杯。

    「我可以喝完,我可不想用扛的把妳扛回去!」他將她手上那杯飲盡。

    「你真的很瞧不起我耶!言醫師。」她微翹起唇,兩隻手臂撐著桌面站起來。「瞧!這不是好好的嗎?我想回去了,這裏實在太吵了,我討厭聽重金屬樂。」

    她不等他反應,甩開一頭波浪長髮,旁若無人的穿過漸增的人群,走向出口。

    讓他意外的是她挺直了背脊,動作迅速的繞過桌椅,沒有半分醉態,看不出她還真有幾分潛力。

    他匆忙的丟了兩張大鈔在櫃檯,回首只見她半截黑髮消失在門口。

    他緊張的拉開玻璃門,卻見她好端端地杵在門外,抬首仰望墨黑的天際,一動也不動。

    他上前與她並肩站著,喚了聲:「沈彤。」

    她喃喃的不知在說些什麼,他靠近她,聽到她低低的說:「我覺得好像看到了飛碟,白白亮亮的,在頭頂上空環繞,速度很快,有好幾個呢……」

    下一秒,他及時準確的接住了她軟下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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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其實很清瘦,即使穿了件厚毛衣加上呢外套,勾住她腰的手臂仍可丈量出她的腰決不會超過二十五吋,但是全然癱軟的身軀和清醒時的重量還是有著差距,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她架上出租車,再滿頭大汗的將她搬下車,走到她那棟住家大樓,此刻他非常慶倖她住在有電梯的公寓。

    在電梯前喘了一口氣後,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將她橫抱起來,快速抵達她六樓的家。

    他嘗試按了一下門鈴,不一會兒,裏面很快有了動靜,門一開,王太太探出頭來,看見他抱著沒有知覺的沈彤,大為驚訝的「啊」了一聲。

    「她喝醉了,我送她回來,我們見過面的。」他儘快解釋。

    「我知道,她跟我提過,言醫師,快進來!」她側身讓到一邊。

    他暫時先讓她躺在沙發上,籲了一口氣後,瞥見王太太面有難色的站在一邊,審視著頭一半歪在沙發外的沈彤。

    「有問題嗎?王太太。」他脫下外套,走到餐桌旁倒了一杯開水喝。

    「沈彪有點感冒,吃了藥先睡了。我家裏剛打電話來說出了點事,我得先回去,可是沈小姐她這樣--」她為難的搓搓兩手,看著言若水。

    「喔,」他會意的點點頭,「不要緊,妳先回去吧。待會我將她扶上床後,會記得觀察一下他們兩個的狀況再走的。」

    「那就謝謝你了,我明天下午會準時到的,麻煩你了!」她不斷的鞠躬哈腰,拿了沙發上的手提袋後,轉身開門,卻還是不放心的回過頭,看著坐在餐桌旁休息的言若水。

    「還有問題嗎?」她不會要他守著這兩姊弟整夜吧?

    「呃--言醫師,您是--沈小姐的男朋友吧?」

    他聞言差點嗆岔了氣,她是在擔心自己引狼入室,會對不起雇主嗎?

    「我們是朋友。」他有些失笑。

    「喔!那真可惜。」她面露惋惜。

    「怎麼說?」

    「沈小姐的情形您是知道的,她父母走得突然,意外發生前,她父親的生意就出了問題,意外賠償費都拿去償還房貸和負債了,剩下的現金也撐不了多久,我想下學期沈彪大概也念不成現在這家貴族幼兒園了。那天我看見您送她到醫院,心想她運氣可好了,遇上個好人可以依靠,應該不必休學才對,現在看來--」

    「她告訴妳她要休學?」他訝異的看了眼沈彤。

    「她是沒有明說,不過想也知道,她現在的工作薪水太低了,老是打工維持不了多久的。您別怪我多事說這些,我只是想,如果她有欠您什麼,請您多包涵,多給她一點時間。」她欠欠身。

    「我知道了,王太太,也麻煩您多照顧他們姊弟倆。」他站起來回禮。

    「那是一定的,我們是老鄰居了。」她帶上門走了。

    他走過去蹲在沈彤身旁,仔細看她睡著時的五官--她揪著眉心,緊閉雙眼,狀甚痛苦,喉間發出低吟,攤掛的手突地抖顫,睡得頗不安適。

    如泉般的長髮垂泄在地,少有的漆黑柔亮,他禁不住伸手摩挲那片黑緞,滿手滑溜軟涼。

    她的模樣不是他一向會追求的典型,然而她別具一格的五官、慵懶時帶著一種時尚的頹廢氣息、看似逆來順受的行事卻在某些原則上倔強矜持、總是能夠沉靜的聆聽,這些都讓他在疲憊時,不自覺地在心版的某個角落浮現出她的一顰一笑。

    他不能否認最近想起她的次數多了些、到她店裏的頻率也高了些,尤其是最近職務調動後,他更加忙碌了,行政及人事上的庶務似乎永遠處理不完,離他喜愛的研究工作也愈來愈遠,他卻在此時更渴望見到她。他從未去細思其中緣由,只是隨著直覺走,走到一個能令他全心休憩的地方、見到一個能使他不由自主微笑的女人;然後,他意識到他似乎超越了一個看不見的界限,讓某種不知名的情緒隱隱在他與沈彤之間發酵。

    他掌心貼在她的額頭,感覺有些微微的溫熱,酒精使她溫度升高,在正常的燈光照明下,兩朵紼雲蔓延在雙頰,反而比平日多了分青春的嬌憨。

    她挪動了睡姿,吟唔了一聲,眉頭皺得更厲害,他正要扶起她,她竟冷不防的直起身子,兩腳落地,臉朝下,一遍遍的在深呼吸。

    「沈彤,還好吧?」他拍拍她的背。

    她晃晃腦袋。「別碰我!我頭好暈!」

    她揮開他的手,踉艙的往廁所奔去,不久,他聽到水流聲。

    他循聲找到廁所,看見她伏在洗手台,拚命在潑水洗臉,過後用雙手掬水,大口大口地喝進肚裏。

    他走過去拉住她的手。「妳在幹什麼?那是自來水!」

    她甩開他,力氣大得驚人。「都是水不是嗎?我好渴!」說完又繼續喝。

    可見她神智未清,全憑下意識在反應。

    待她喝夠了,直起腰,揩去臉上的水漬,呆立了幾秒鐘,突然撈起長裙下襬,在他面前褪下內褲到膝蓋,他一驚,慌忙喝阻,「沈彤,妳又想幹嘛?」

    「尿尿啊!你問得很怪耶,這是我家廁所沒錯吧?」

    她睜大宛若清醒的眼睛看他一下,再抓著裙襬,用標準姿勢坐上馬桶,他趕忙退出門外,不敢讓更多春光入眼。

    當馬桶沖水聲響起,她搖搖晃晃的走出廁所,看到他守在門邊,笑說:「你在這裏做什麼?偷看我上廁所?」

    「大小姐,妳喝醉了。」他伸手想扶住她的肩。

    「噓--別動!感覺到了嗎?地震!地板在晃耶!」她俯視地板。

    「是妳的腦袋在晃,不是地板。」他夾住她肩臂,「妳的房間在哪?早點休息吧。我已經幫妳請了假,曉蓁會代班整晚。」

    「房間?在那!」她隨手一指,他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鬆開手,自行走前一探,果然,她已失去了方向感,那是廚房。

    他打開左手邊的房門,深藍色的兒童床上躺著熟睡的沈彪,地毯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玩具,四面牆上還漆了粉藍色的雲朵,窗簾是亮黃色的向日葵,照明燈還是彩色直升機的造型,感覺得出來沈家的確很珍視這個小男孩。

    他關上門,繼續打開下一個房門,摸索到了牆上的開關,燈一亮,他眼睛很快的一掃,書桌上陳列的大學用書明確的告訴他這間就是正確答案,此外,還有個小小的古典梳粧檯收置在角落裏,洋溢著女性的氣息。

    他回頭看向沈彤,她竟已蹲坐在地。

    他攙扶起她,她睜開眼,恍惚地笑。「我好熱!我在流汗!」

    她掙脫他的手,一邊蹣跚的走向臥房、一邊脫去外套,接著令他目瞪口呆的是,她沒有停止褪除衣服的舉動,很自然的往上除去毛衣,纖細的上身只剩淡紫色的胸衣,接下來又解開裙扣,長裙瞬間滑落至腳踝,窈窕的女體背影立即出現在他視覺裏,鮮明到抹不去。

    他未及思索,追上去用她的外套包裹住她的上半身,將她按坐在床上。

    「妳會著涼的,別再脫了!」他板起臉孔,驚異的發現心在狂跳。

    「知道了!凶什麼!」她嘟起嘴,有著小女孩的嬌態。

    「那麼快睡吧!」他拉過棉被,圍住她的身體,儘量避免讓視線逗留在她胸前那一片白皙的肌膚上。

    「我走了。」他退至門口。

    她不置可否,漾著水波似的大眼瞅著他,他不自在的笑了笑。

    「還不躺下去,我先看著妳睡!」他催促著。

    「你真的要走了嗎?」她眨眨眼,咬著手指甲,眼眶裏流光閃動。

    「是啊,已經很晚了。」他柔聲道。

    她難得呈現脆弱的神情,楚楚可憐的凝視著他。

    「你能不能留下來陪我?」繼續咬著指甲。

    「怎麼?有事?」他走到床沿,坐在書桌前的單人椅上。

    她用力的點點頭,眼珠子不安的轉了一圈。「我怕鬼。」

    他忍俊不住,捏了捏她的鼻頭。「還真醉得不輕,我們今天連電影院都沒踏進去,妳就能怕成這樣?」

    「是我家的鬼!」她煞有介事的說。「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他們放心不下沈彪,常常回來看他,好幾次我都聽到聲音。真的!」

    「什麼聲音?」她眼神裏的確帶著驚恐,他只好配合著問。

    「沈彪半夜都在和他們說話,真的、真的!」她點頭如搗蒜。

    「小姐,那是他在說夢話。況且就算是真的,妳也不該害怕,他們是妳的親人,不是嗎?」他握住她的手。

    「不一樣的,你不明白,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子裏的感覺,無論是高興或害怕,永遠都是一個人,沒有人能明白妳的恐懼。如果有一天,我在這棟房子裏倒下了,也不會有人發現的,沈彪只會哭,什麼都不懂,你不會知道這種感覺的,你是這麼幸運……」她愈說聲量愈低,最後竟泫然欲泣起來。

    她潛藏的憂傷感染了他,他笑不出來了,怔怔的看著她,她平時的盔甲盡卸,所有的彷徨無依毫無遮掩的顯現出來。

    「沈彤,」他拍拍她的手。「如果以後妳害怕,可以打電話給我,只要我做得到的,一定儘量做到。」

    她重新看著他,像個孩子似的歪著頭,探索成人面貌後的真假,接著面露質疑,定定的看著他的眼睛,兩人維持了半分鐘的凝望,冷不防地她張開雙臂,投向他的懷抱,緊緊鎖住他的脖子,孩子氣的喊著:「你不要丟下我,我真的會害怕,不要走好不好?」

    「沈彤--」他掌住她的腰腹,卻驚覺觸感滑膩,才意識到懷裏軟馥的胴體僅著寸縷,毫無危機意識的磨蹭著他。

    「沈彤--」他頭一次有手足無措的困擾,無論手擺放在哪里,都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妳先起來,這樣不好說話。」

    他決定將手放在她的腰上,那裏是暫時比較安全的部位,他稍稍使力推離她緊黏住自己的上半身,她卻緊張兮兮的迅速挪動下半身跨坐在他的大腿上,像八爪魚似的纏縛住他。

    「你想騙我,我一放開你就會走了!」她兩手扳正他的臉,鼻尖對著他的鼻尖。「你不是喜歡吻我嗎?我讓你吻好不好?」

    她豐軟的唇密封住他,舌尖滑溜的在他口中旋舞,短暫逗留一會兒後,她抬起頭,稚氣的笑著,「這樣好不好?」

    他沒有回答,理智還沒從那個突如其來、卻使他心跳暫停的吻恢復過來。

    「不滿意嗎?」他沒有開心的表情。「那我再試一次好了!」

    她用力的攫住他的唇,吸吮的力道讓他泛起疼痛,她的吻技實在拙劣,全憑一股蠻勁在攻掠對方,在他口中反復糾纏的舌也稱不上挑逗,一試即知她以有限的經驗在詮釋所謂的「舌吻」。

    卻不知為什麼,她青澀的舉動勾引出他年少時的純然情思,在懵懂無知裏任由單純的熱情燃燒彼此。她渾然不覺自己在無意中散放著誘引的氛圍,讓擅長情場遊戲的他忍不住想響應起她來,他從她的吻中抽離出來,近距離直視她迷離醺然的笑容,他看見了她清澈的眸中映照出的倒影,他要確信自己沒有在酒精的鼓動下模糊了真正的感覺。

    「讓我吻妳,不是妳吻我。」他捧起她的後腦勺,極其柔情纏蜷的印上他的唇,不再遲疑的將心底被觸動的柔軟展現在這個吻上。

    她自然不是他的對手,他的吻逐漸令她血液沸騰,血管裏流動著難耐的情潮,她聽到了愈來愈濁重的呼吸聲,分辨不出是發自誰的體內,緊扣住他的手臂愈箍愈緊。

    他心跳如鼓狠狠的撞擊著胸膛,像初試情欲的男人幾乎管不住攀升的欲望,當他的手指漸進式的從她的細腰往上移動,覆蓋住她內衣包裹住的豐挺時,他猛然煞車,極其艱難的推開她,兩人氣喘吁吁的互相瞪視著。

    「夠了!到此為止。」他嗓音急且重。

    「為什麼?」她迷惘的看著他,將臉埋在他的頸窩裏,輕輕啃咬著他。「我很喜歡你吻我,為什麼要停止?你不喜歡嗎?」

    他很喜歡,由衷的喜歡,也知道再纏綿下去的結果會是什麼,但是他不知道她有多少意識是在控制範圍內的,他不希望女人和他上床後再後悔,雖然他從未有這種經驗過。

    「妳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妳現在坐在誰的身上?」他輕撫著她的長髮。

    「知道啊!言若水,你不是想和我做愛嗎?」

    她那理所當然的口吻令他的心跳陡然像血壓計裏的水銀柱般高升又降落,他扣緊她的下巴,強迫她面對他。「妳再說一遍!」

    她巧笑盈盈,啄吻著他的喉頭。「我知道言若水想和沈彤做愛,我有語焉不詳嗎?還要再說一遍嗎?」

    他難掩心中溢滿的喜悅,這種感覺和乍聞沈彪是沈彤的手足時的感覺是相仿的,讓他不由得心田湧起一股歡暢感,不知名的梗阻消失無形。

    沈彤解開他上衣一顆顆的鈕扣,溫熱的唇貼近他的胸膛,呵著熱氣,酥癢感直竄他的小腹,回轉逗留,讓他再難自持。

    他猛然抱起她,平放在床上,看著在綠色的床褥間肌膚益發白皙剔透的她,她半垂著眼、微張著唇,胸口令他眩目的起伏著,臉上是初遇時讓他迷惑的半是性感、半是純真的表情,她是成年人了,那成熟的胴體是不爭的事實,她邀請他做的是成年人才會有的行為。

    他再次俯身吻住她--他終於決定撤去道德的柵欄,任由潛意識驅使自己的熱情,盡情與她共赴愛欲的饗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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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熟悉的熱氣繚繞在她臉上,使蜷臥在溫柔鄉的她極不情願的伸手揮去鼻尖發癢的感覺。

    熱氣依舊存在,而且彷佛愈來愈逼進,她努動一下鼻頭,攏眉皺眼,呵在眼皮上的溫度終於使她無法繼續安睡,她好不容易撐開眼皮,一絲晨光探入窗口中,接著沈彪大如銅鈴的雙目赫然出現,她心臟抽動一下,看清是自己六歲的弟弟,鬆口氣後又再度閉上眼睛。

    「小鬼,別鬧了,走開,我還想睡!」她喑啞的發聲。

    「姊姊!」沈彪搖晃她的肩頭。「妳和帥哥叔叔為什麼不穿衣服睡覺,你們不冷嗎?」

    童稚的兩句話竄進了正欲回頭沉浸在美夢中的沈彤腦袋裏,頓住了幾秒後,喚回了她的思維能力,她倏地張開眼,瞪著沈彪。

    她的視線緩慢下移,環繞在胸部的男性手臂和橫跨在下半身的壯實大腿昭然若揭的證實沈彪的提問,她也明白了身上的熱源來自何處。

    她不是作夢,因為胸前的手臂收束了一下,她與身後的男人更加貼近。

    她九十度反彈坐起,偏頭看了熟睡中的男人一眼,然後用前所未有的尖銳嗓音高喊:「言若水--你給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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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3 00:55:53
第五章

    曉蓁看著趴在桌上不斷用拳頭在捶打桌面的沈彤,歎了一口氣道:「妳找我出來不是要我看妳發神經吧?到底怎麼了?」

    她垂喪著小臉,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看了眼翻著白眼正待發作的好友,終於咬牙說出,「妳知不知道有哪些--呃--事後避孕的方法?」

    曉蓁乍聽一臉困惑,接著瞟動著美眸看了眼周遭正在用餐的客人後,用打探八卦的興奮語調傾前壓低嗓音問道:「妳真的跟那個帥哥醫生上床了?怎樣?很正點吧?我看他鼻子的形狀就知道他一定很行--」

    「閉嘴!曉蓁,我找妳出來不是為了討論他行不行,況且我根本什麼都記不得了,妳別再提他了可不可以?」她沒好氣的瞪著曉蓁。

    「不記得了?那真是可惜!不過,也有可能沒發生嘛,妳沒問他嗎?他總不會也記不得吧?我可不相信男人酒後亂性後醒來會什麼都沒印象,那都是藉口。」曉蓁一副過來人的模樣。

    曉蓁說的沒錯,他的確都沒忘,當她刺耳的慘叫聲將他從睡夢中喚醒,他猶自帶著滿足的笑,將她拉回床榻,想再重溫昨夜的狂野,是她一口咬上他的臂肌,中斷了他的美夢,她不可置信的表情讓他重返現實。

    他泰然自若的在她面前穿戴好衣著,正要撫慰她的驚愕時,該死的手機卻響了,醫院急call他回去替一個重症病人開刀,他匆匆丟下一句:「我晚點再找妳!」便揚長而去。

    剩下沈彪一頭霧水的與她面面相覷,沈彪用手按了一下她胸口上的肌膚道:「姊姊,妳沒穿衣服睡覺被蚊子叮了好多包,紅紅的。」

    她沖向洗手間,鏡子映照出大大小小他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記,加上走動時下腹的酸痛、不適感,她想僥悻逃過一劫的妄念就此破碎。

    「算了!我認了,我現在只想收拾善後,我不能再出什麼問題了,一個沈彪已經夠我受的了。」

    「怎麼能就這樣算了!妳別傻了,趕緊趁這機會好好逮住他,他可是個大醫生耶!」曉蓁一臉喜孜孜的模樣,彷佛好友中了頭彩。

    「別胡說!他有女朋友的。再說,我又不愛他,逮他幹什麼?」沈彤疲累的往後靠,有點後悔將此不光彩之事告知眼前只會出餿主意的朋友。

    「那就更不應該了,有女朋友了還跟妳鬼混,想劈腿啊?別饒過他!」

    「我們不是像妳想的那樣!算了,當我沒說,我要去上課了。」曉蓁的邏輯她有些不敢恭維,腳踏兩條船的人能苛責別人劈腿嗎?

    「喂!妳不是想知道怎麼避孕嗎?走吧,到藥房去。」

    當她極其難堪的在藥劑師手上接過藥丸時,她當下發了重誓,此生絕不會再喝一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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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若水脫去無菌罩袍,從手術室走出來,回到辦公室,助理在他桌上留下了幾則留言--三則來自陳馨、一則來自言父。他揉掉紙條,思忖了一下,拿起話筒,撥了沈彤的手機號碼,響了兩聲後,沈彤懶懶的聲調傳來,「喂--」

    「喂,我言若水--」

    他未及發問,她立即掛斷電話。

    他再撥一次,響了數聲後便進入語音信箱,她竟然拒絕接聽電話!

    她到底在想什麼?

    昨夜的纏綿記憶猶新,她青澀卻又熱情的反應鮮明的浮現腦海時,竟能使他心跳加劇。浮晃在半夢半醒之間的她有種難以言喻的性誘惑力,是她平時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特質,讓他在進行到一半發覺不對勁時,仍難以停止那股難以抵擋的熱潮,像初嘗歡愛的男人一樣只求沉淪,所有的理性分析全都拋在九霄雲外,執迷不悔。

    但今晨她驚愕萬分的舉動終於喚醒了身為外科醫師平素有的敏銳及謹慎,然而她的表現前後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即使他知道她事後不太可能像習慣露水姻緣的男女一樣處之泰然,但也不致於像酒後失身的少女一樣如喪考妣?!

    慢著!或許她要的只是像一般女人所重視的枕邊軟語及誘哄,他卻急著離開事發現場,這難免使矜持的她下不了臺,即使外向獨立如陳馨般的女性,與他初次雲雨之後,也展現了難得的羞澀,更何況是沈彤?

    等等!陳馨!他這是在做什麼?這兩個字突然如暮鼓晨鐘般敲醒了他,他的愛人是她不是嗎?他居然在此品味另一個女人!

    他撥了陳馨辦公室的電話,是陳馨的秘書職業化的聲音,「業務部您好!請問哪里找?」

    「我言若水,陳小姐在嗎?」

    「言醫師,陳小姐在開會,她找了您好幾次。」

    「我知道,我在開刀房,請她開完會再call我手機,我下午會回家一趟。」

    「是,我會替您轉達。」

    掛上電話,他的心緒沒有得到平衡,奇異的是,也沒有想像中的罪惡感。他做了件例行必須響應的事,思緒仍舊回旋在那個常有著漫不經心神情的女子身上,十指指腹還存留著昨夜的觸感。

    「言醫師,在笑什麼?手術順利嗎?」嬌小的助理走進來。

    他若有所思的搖搖頭。「沒什麼。」

    然而那投射在遠方的笑容卻使助理莫名的心跳加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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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慶餘喝了口餐前酒,示意管家將菜送上。

    「陳馨父親和我通過電話,這次你升職他幫了很大的忙,很多老資格都被擠下來了。」

    「哦?您的意思是,憑我自己的實力,三。五年之內,是絕計爬不到這個位置嗎?」言若水往嘴裏塞了一口飯。

    「從前你選擇走這條路時,我已經告訴過你,如果是為利,替你蓋間醫院沒問題;如果是為名,你勢必要遵守人情世故,沒有人能例外。這和你的實力無太大關聯,所以,有機會好好謝謝人家一下。」

    言若水哼了一聲,不再回應。管家精心為言父燒的好菜,在口中已味如嚼蠟,索然無味。

    「你和陳馨在一起三年了吧,是不是該考慮訂婚了?」言慶餘利眼穿過鏡片,看著埋頭在吃剛上桌的牛柳的兒子。

    言若水停下筷子,與父親對視著,他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神情,使言慶餘不禁閃了神,恍似看到了另一張相似的臉孔,也因如此使他逐漸不再常常凝視兒子。

    「有一些領域,是外人永遠都無法插手的,就像當年你和媽一樣,不是嗎?」

    他不顧愀然變色的父親,接著說下去,「我的感情,不是用來向別人交代的。我的工作也一樣,當年我開始和陳馨在一起時,她父親可還不是院長。」

    他拿起餐巾抹抹嘴,推開椅子,起身離開餐廳。

    「你就是無法忘記那件事是吧?」言慶餘重重放下碗筷。

    他停下步伐,吐出一口長氣。「就像你看見我也無法忘記媽一樣,不是嗎?彼此彼此!」

    他不受控制的再度破壞了表面的寧靜,走出在冬日裏更形森冷的雪白客廳,他跨下前廊階梯,忽然停頓,一腳在上、一腳在下。

    此刻他該做什麼?回到二樓房裏再打個電話給陳馨聊聊,還是驅車離去,去--

    他呆駐了一會,摸索著口袋裏的車鑰匙,那輛在傍晚夜色漸深之下仍閃著白光的車子在對他作無言的召喚,一聲比一聲急切。他的心跳開始急促起來,閉上眼,刻意思索著陳馨的面容,從眉毛到眼睛、鼻樑、到嘴唇,他非常熟稔的,卻在輪廓浮現在眼前時,出現了另一張迷惘的神情,陳馨的五官霎時隱沒。

    他睜開眼,走下石梯,打開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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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盯著雙手忙碌異常,卻始終低著頭、不發一語的沈彤。

    從他一進那扇玻璃門,她呆了幾秒後,眼神便不再停駐在他臉上。

    「還好吧?」他打破沉默,拿起他專用的咖啡杯,啜了一小口。

    突然,他表情生異,勉力將口中的怪味吞咽入喉,看了一眼低眉斂目的她,趕緊喝了一口冷開水。

    「生氣了?」看來她真是怒不可遏,不知道在咖啡裏灑了幾匙鹽巴。「我是真的關心妳,現在還難受嗎?」

    她眉頭擰結,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處理手上剛烤好的蜂蜜松餅,不為所動,如果不是為了保住飯碗,她真想奪門而逃。

    「我是指,昨晚妳應該是第一次,感覺不會太好吧?」

    她驟然抬頭,左顧右盼了一會,又重新低垂著頭,眉峰跳動著,低聲喝斥道:「言若水,我什麼都忘了,你要敢再提,我就在你咖啡裏放瀉藥,聽清楚了嗎?」

    「忘了?那真是遺憾,我還奢望妳一輩子都記得呢!」他撇嘴笑著。

    「閉嘴!我再說一遍,我什麼都忘了,我們之間什麼關係都沒有!」她不放心的回頭看了廚房一眼,深怕隔牆有耳。

    「妳否認也罷,我只是怕若有後遺症,妳一個人不知道怎麼處理--」她的反應跟一般女人可說是大相徑庭,他不但沒有松一口氣,反而微覺鬱悶。

    「住口!你若知道會有後遺症,就不該讓它發生!」她微現慌張不耐。

    他抿唇輕笑。「是,但是我只是一個男人,當軟玉溫香自動靠過來的時候,是很難克制的,妳讓我停不了,沈彤。」

    「言若水,如果你可以不說話,今天咖啡免費!」她咬著牙,就是不看他。

    「我以為就是早上說太少了,妳心裏才不舒服的。」

    她終於看著他了,只是幽幽的黑眼珠裏燃著兩朵旺盛的火苗,她沒有回話,一把搶過他手上的咖啡杯,將剩餘半杯液體倒入水槽,對他下逐客令,「喝完了,你可以走了,記得沒事不必常來,常來會有瀉肚子的隱憂,切勿輕試!」

    「真的生氣了?我今天早上的確是回醫院,不是故意丟下妳不管的。」他耐著陸子解釋著,沒有一絲不悅。

    她頹然地垂下雙臂,吐出一口氣道:「我沒有生氣,我不是你的什麼人,你本來就不必為我留下,你聽好--」她再次掃了周遭一遍,低聲而清楚的宣示,「就當作隨處可見的一夜情,不准再提了!」

    他不解的望著她,她的反應不在他的掌握之中,她的表現告訴他,她並不希望與他有太深入的牽扯,但是他沒有忘記,她懇求他留下時,那深切渴盼的神情:在激越的高峰裏,她一遍遍喚著他的名字,這些對她而言,當真一點意義都沒有?

    還是,他不該是那個最清醒的人?一切本該隨風而逝?

    她轉過身,將烤好的松餅放進盤子裏,走出吧臺端到客人桌上。

    他將錢放在吧臺上,等她回來。

    「我不知道妳真正的想法是什麼,但是我可以告訴妳我真正的想法,我跟妳不是一夜情,我希望日後的夜晚都能夠看見妳,除非妳親口告訴我,妳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他靠近她,用只有兩個人才聽得到的音量平穩的說著。

    她全身一震,看著手上裝著殘羹剩肴的餐盤,脖子膠著在下垂的角度,撐不起頭看他。

    直到他的腳步聲遠離,她像被抽離了僅有的對抗勇氣,斜靠在牆上。

    老天再次開了她一個玩笑,狠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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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若水認真聆聽完幾位主治醫師對幾個病患治療方式的爭議後,點點頭,站在會議室前方,面對著各級醫生,審慎仔細地給予幾點建議後,才宣佈結束冗長的討論會,然後慢慢踱步回辦公室。

    迎接他的是,坐在他座位上正帶著甜笑看著他的陳馨。

    「對不起,昨天和客戶開了一整天會議,挑了幾個模特兒試鏡,搞到很晚,忘了回你電話,不生氣吧?」

    「是妳不生氣才是,我昨天才回了妳一通電話。」他將病歷放回桌上。

    「到餐廳去吃飯吧,我餓了。」她挽起他的手臂,輕啄一下他的唇。

    他淡然的笑著,應了一聲。

    在員工餐廳裏,陳馨似乎真的餓了,認真地一口接一口地吃著菜;他反而吃了一口後,就放下筷子,看著來來往往的醫護人員走動著。

    「你瞧,我們要好好吃一頓飯總是很難,不是你遷就我,就是我遷就你。」陳馨喝了一口湯,他笑而不語。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能住在一起,無論再晚,都見得到對方。」她露出嬌俏的笑。

    「妳想同居?」她特地來此告知他這個決定?

    「不,我想結婚。」她貌如往常卻語出驚人。

    他一僵,笑容從他臉上迅速斂去。

    「你不願意?」她也怔住,他的反應絕非她所樂見,她原本以為他會狂喜不已,最起碼,不該如臨大敵般的看著她。

    「妳確定妳想這麼做?」發現自己不當的失態,他擠出一個無欣喜之意的笑容。

    「你怎麼了?難道你從來沒想過我們的事?」她敏感的看進他眸底,那裏閃爍著陌生又遙遠的思緒,她雖穿著凱思米羊毛衫,背脊卻無端涼了起來。

    「想過。」他點頭。

    她乍聞又喜上眉梢,搭上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如果你覺得太快,我們可以先訂婚,等你適應了新職位,我們再找個時間--」

    「馨馨!」他將手緩緩抽離她軟綿的手掌,那是多麼不同於另一雙堅韌的柔荑。

    靠著椅背,他用平靜悠遠的語調道:「妳瞭解我嗎?」

    她微愣不解地問:「什麼意思?我們認識三年了,為什麼這樣問我?」

    他垂下濃密的睫毛,沉吟了一會,對她而言,卻彷佛是過了一個世紀。

    他定定的看著她,像個陌生人般的啟口:「我認識了別人。」

    「……然後呢?」她握緊了發冷的手指。

    「我想,我愛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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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彤指尖劃過有著塞納-馬恩省河畔圖岸的咖啡杯緣,順著杯耳滑至杯底,經過唇畔可能逗留過的地方,她停擱了一下,數次後,發覺自己的動作太驚人,她迅速將咖啡杯、盤放妥在隱密的角落裏,拿起鑰匙、抓起外套,關了店內外的各式照明燈,按下電動鐵卷門按鍵,快速奔向黑夜裏。

    走不到三步遠,她的手肘驀地被猛烈掣住,她一驚,甩動外套朝力道來源揮去,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斜後方響起。「沈彤,是我,我送妳回去。」

    她愕然的看著那張俊秀的臉,心情霎時飛升又墜地,她回過臉,默然地往前走。

    他追上去,長指與她的手指交握,她掙扎了一下,他穩穩傳出的力道和溫度,留住了她漸長粗繭的手指。

    他沒有多說半句,將她帶到車邊,替她開了車門。

    她猶豫了一下,敵不過他眼裏散發的強大意念,還是坐進車內。

    車裏隱隱漾著他的氣息,像在夢境裏所依偎的懷抱的味道,她克制住了想靠向他尋覓那股令人留戀的氣息的衝動。

    她沒有等到他說任何話語,他抓穩方向盤,彷佛此刻唯一需要專注的事是看清路況,然後安全的將她送回家。

    即使是沉默著,她也未覺不安,在同一個空氣中靜靜地、不被發覺地感受對方,語言會打破她之前自定的那條線,她需要保持平衡,縱使平衡早已在那夜破壞了。

    下了車,她沒有道別,沒有回首,拿出鑰匙開門。

    「沈彤。」他從背後伸手緊緊攬住她,像要把她嵌進懷裏,她一下子便被那股氣息圍攏,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氣,正在耽溺,他便驟然放開她,回到車內,發動引擎,離去。

    她扶著大門,放鬆了方才屏住的呼吸,大口喘著氣。

    第二天,他同一個時間在店門口等待,見到她,執起她的手,不說一句話,相同的上車,下車,在她轉身進家門前,出其不意地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擁抱,再放手離去。

    第三天、第四天,他重複著相同的儀式,她始終沒有等到他說一句話,只有他溫暖如海灣的擁抱裏,不言而喻的傳達了他的情意。

    深夜時刻,躺在他曾經與她交纏一整夜的單人床上,他的氣味彷佛沒有散去過,一絲一縷的滲進她的睡夢裏,直到天亮。她揉著惺忪的眼,總覺得轉身就可以見到他帶著笑的睡容,就像他不曾離去。

    第五天,他沒有來,她刻意在門口等了二十分鐘,直到耐不住寒意,她才轉身離開。

    第六天,他依舊沒來,她等了十分鐘,下起細雨來了,她毅然提步離去,只是頻頻回首。

    第七天,清晨睜開眼的剎那,她忍不住坐起,赤著腳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涼意竄進腳心,直達胸口,她清醒了--從她的美夢裏。

    那一晚,她不再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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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若水從辦公室步向電梯,身後有焦急的小碎步直往他奔來,他停住了步伐,因為李帆喚住了他。「言醫師,言醫師,等等!」

    他回頭,拍拍她的肩。「別急,怎麼了?」看見她因奔跑而紅通通的臉蛋,不禁笑了出來。

    她喘了口氣,笑道:「差點趕不上!我知道你待會還有會要開,所以想先把這交給你。」她遞給他一個裝了東西的白色信封,有點鼓鼓的。

    「一個鐘頭前,有位沈小姐送來的,她要我親自交給你,我記得她,她是你上次在捷運站救回的那個病患。」她熱心的說著。

    他很快的撕開密封的信封,裏面是一迭千元大鈔和一小張白色便箋。

    他拿出那張紙,上頭只有短短的六個字--

    一切到此為止

    他抬起頭,怔怔的看著李帆,她正要開口問為什麼那張不起眼的便箋可以令他瞬間變色時,電梯門卻開了。

    他倒退進入電梯間,向她頷首。「謝謝妳。」

    他仔細數了一遍鈔票,三十張,不多不少,他的心蕩到了穀底。

    她真的以為,一切都可以到此為止?

    他走出電梯,口袋中的手機響了,他取出接聽。

    「若水,是我,晚上我想見你一面。」是陳馨。

    他沉默了一下,「晚上我還有點事,改天吧。」

    「若水,三年的感情,不能讓你撥一個空檔給我嗎?你就這麼急著和我一刀兩斷?我沒有權利知道一切嗎?」陳馨罕有的哀求著。

    「……」他遲疑了一下。「晚上我過去找妳。」

    「我等你!」

    他合上手機,頭一次感到無法控制的焦慮感,即使在醫師資格考試前夕,他也不曾如此擔憂過,那是一種無以名狀的失落,只有在十七歲那年母親去逝當晚,他曾經歷過相同的情緒。他一向對想要的東西掌握甚深,唯獨造物主與愛情,是他無法理解的範疇。

    他深愛母親。他有張酷似母親的臉,和父親一樣碩長的身材。母親與父親的婚姻締結始於家族利益,他那美麗又多愁善感的母親卻極度深愛父親,偏偏霸氣且冷酷的父親從不曾在愛情上多施捨一些時間給母親,他多半流連在外頭一個接一個的溫柔鄉里,母親所期盼的愛憐始終未能得到。長年的抑鬱摧毀了她的身體,她痛苦的拖了一年,臨終那晚,他與唯一的手足瘋狂的尋找父親,在母親溘然長逝的前一秒,言慶餘始終沒有回到這個家。

    他掌握不住母親的生命,因此,他不顧父親的反對選擇成為一名醫生;這一次,他是否也掌握不住他的愛情?他應該怎麼做?

    母親的逝世曾讓他不相信愛情,在愛情裏,他沒有患得患失過,他拒絕女人的淚水和軟弱,因為那讓他想起母親。

    陳馨雖任性,但基本上是獨立、好勝心強的,他們旗鼓相當的來往了三年,他曾想過,或許就這樣吧。即使感情消磨在一次又一次的爭執裏,他也從未期待過愛情,他的熱切都投注在一個又一個的病歷裏,愛情,只會消蝕生命,就像母親。

    然而這次,他開始牽掛一個人了,將他的情緒帶往難以抑止的波動裏,雖酸甜交錯,但想一嘗再嘗,並且想掌握在手心裏。

    他以前所未有的姿態遇見了他的愛情,在那天的捷運列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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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掏出鑰匙開了門,設計感十足的客廳在一盞暈黃的琉璃立燈下溫暖寧謐,他沒有駐足,直接步向陳馨的臥房。

    門半掩著,裏頭漆黑一片。

    他試著叫喚:「馨馨!」

    沒有回應?!他十分鐘前才和她通過電話,不應該是這樣的!

    只隔了一道霧玻璃的浴室透著光,他站在床沿,再喚一聲:「馨馨!」

    驀地從角落竄出的一道黑影攀附住他,撞擊力將他壓倒在床上,他動作迅速地騰出兩手緊扣住黑影,反將其壓制在身下。

    「若水,若水……」兩隻柔如絲緞的手臂滑向他的頭,牢牢縛住他,軟綿濕潤的唇貼上他愕然的唇,如從前慣有的愛欲前的節拍邀他共舞。

    在浴室微弱投射的燈光下,他看見了身下的女人裸裎著美麗的身體,不顧一切摸索著他的全身。她熟知他的每處敏感點,所到之處在經驗裏可以燃起燎原之火,她雙腿環跨住他,煽情的磨蹭著他,她不能讓這個令她焚身的男人振翅而去,只為了一個不知名、短暫邂逅的女人。

    她努力了好一會,直到他的僵硬讓她睜開半瞇的美目,他陌生而淡漠的凝視她,那樣隔岸觀火的姿態使她冷卻了火熱的心,充塞胸口的是無盡的難堪和哀傷。

    他翻身下床,拿了件睡袍蓋住她猶自散發洗浴後香味的豐潤軀體。

    「為什麼?」她木然的開口。

    他垂目不語。

    「我做錯了什麼?」

    他微微的歎了口氣,那是她沒有見過的言若水,在黑暗中她感受到了他的黯然,但是她心頭雪亮,知道那不是為她而生。她眼裏的言若水一向是冷靜自持、理智驕傲的,當初就是這些特點吸引了她。

    他變了!有樣東西在他心裏的某個角落以她沒有察覺到的速度滋生茁壯,難以撼動拔除,她發現得太晚了。

    「妳沒有做錯什麼,是我!」他的聲音沉毅。

    「是誰?醫院裏的護士?我能不能知道?」她坐起,絕望正一點一點的侵襲著她。

    他搖搖頭。「馨馨,對不起,為我造成的所有傷害。」

    「如果我有什麼不好,我可以改的,你告訴我啊!」她傾前抓住他的手。

    「我說了,和妳好不好無關。」

    她無力的滑下雙臂,呆滯的看著他。

    「總得給我一個理由吧!看在交往三年的份上。」她失聲冷笑著。

    「不過是為了愛情。」

    他轉身無聲的離去。

    愛情?!如果他遇見的是愛情,那他們這三年是什麼?

    她尖銳的笑了起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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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3 00:56:17
第六章

    他難以壓抑忐忑焦躁的心,沒有等到十一點,便推開了那扇玻璃門,置身在咖啡香氛環繞的室內,他旁若無人的快步走向吧台--沒有她的身影?!

    他狐疑的朝半開的廚房門裏瞧,似乎沒有任何動靜。

    一個短髮微胖的女子拿著託盤走進吧台,看見他時愣了一下,隨即露出友善的笑容。「先生,點些什麼嗎?」她將menu推向他。

    「我找沈彤。」他開門見山的說。

    「沈彤?」她困惑的看著他,很快又恍然大悟的點頭。「啊,上一個夜班的女生對不對?她不做了啊!」

    「不做了?」

    「是啊,只到昨天,她好像找到新工作了。你是她的朋友嗎?」她眨著圓眼緊盯著他的臉--真是無懈可擊啊!

    他呆了一下,轉身大跨步快速拉開門,朝路燈掩映下的車子奔去。

    他加足油門,在高架橋上奔馳,那浮現的灰藍天際在線是她轉動方向盤迎風而笑的魔魅面容,而她正快速的遠離他,像走進他的生命時如此猝不及防,他驚駭的發現自己不是很瞭解這個女人,卻在不經意間愛上了她。

    轉進她住家那條熟悉的巷子,車身劃了個完美的弧度停進路邊停車格,他解開安全帶,正待下車,卻在後照鏡內看見了她。

    她剛跨下一部車,依舊是黑波浪披肩,黑衣、黑裙,她似乎更瘦了。

    他仔細端詳那輛車,入眼即知是新款奔馳房車,墨黑的車體在深夜中仍閃著光芒,難掩其尊貴。

    她走向大門,駕駛座上的男人此時下了車,是個西裝筆挺、年紀比他大的男子,看不清相貌,他靠近沈彤,垂首與她交談了幾句,狀甚愉快,最後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回到車內,倒退車身駛離,與他的車錯身而過。

    沈彤開了門,進到門內,正要回身將門掩上,一隻男性的手臂橫進空隙,阻擋了她關上的動作,她駭異的倒退,那只手腕上的白金薄表告訴了她來者何人。

    她不斷往後退,男人不斷的逼進,直到她抵住了電梯門,男人伸手按了電梯鈕,沉聲道:「進去!」

    電梯門開了,她踉艙退入,眼光移不開那張凝重的臉,他俯視她,呼之欲出的憤怒在瞳眸中醞釀」她困難的低下頭,沉重的呼吸聲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著。

    兩人僵硬的走出電梯,她對了半天仍無法將鑰匙對準鑰匙孔,最後失手落地,他長臂一伸撈起鑰匙,利落地替她開了門。

    王太太迎向他們,笑臉在見到兩人怪異的表情後僵住,她不自在的搓搓手,向沈彤道:「沈彪睡了,那我先走了!」她迫不急待的帶上門消失。

    他再度逼進沈彤,她不斷轉動著黑眼珠,像找不到屏障一樣慌張無措。

    小腿抵在沙發邊緣,她退無可退,終於猛吸了口氣,仰頭面對言若水,翹起的小巧下巴微微抖顫著。

    「做什麼?我得罪你了?」她咽了下口水。

    「那個人是誰?」他幾乎沒有掀唇,明顯的在隱忍著一股強大的怒氣。

    「不關你的事!」她不知死活的回擊,卻驚見他胸膛劇烈的起伏著,怒氣已瀕臨潰堤邊緣。

    「不關我的事?妳想就這麼一走了之,當那夜什麼也沒發生過?」

    她驚愕的睜大了眼,大惑不解的看著他。「什麼意思?我沒找你算帳你就該謝天謝地了,還一副我把你強了沒負起責任似的,你到底在意什麼?」

    「那這又是什麼?」他從上衣口袋掏出那迭鈔票,灑在沙發上。「妳哪來的錢?」

    她頓時語塞,垂眸看著那些散落在沙發上的鈔票,囁嚅道:「我自有辦法,你別管!」

    「妳的辦法和那個男人脫不了關係吧?」他突然伸手摸索著她的鎖骨、纖細的頸項。「他也跟我一樣這樣撫摸妳嗎?妳是在清醒時還是喝醉時做那件事的?這次記得起來嗎?」他刻意的輕聲細語裏儘是張狂的刺。

    她不可置信的瞪著他,羞憤讓她的雙眸濕亮、脹紅的面頰抽動著,她聚睛怒視,猛然像頭牛般用盡全身的蠻力將他撞向另一座沙發,他在倒下之際勾住她的腰,連帶仰跌在沙發上。

    他迅速的用一手掣住她的腰、一手捧住她的頭顱,狠狠的吻住她。

    她左右閃躲著他野蠻的吻,偷了空還斥駡著:「我就算跟別人怎樣也不關你的事!」

    「是嗎?妳既然想找戶頭,何必遠求?反正我們床也上過了,妳也不必再適應別人,妳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妳--」他反壓住她,制住她揮舞的雙手,盡情地吮吻著她的頸側肌膚,她在他身下動彈不得,他的大手因而頤利的進入裙底,掌住她的大腿,她一慌,張口使勁咬上他的肩頭,透過襯衫深深陷入他的肌膚。

    她感受到他微微一震,停住了正在進行的動作,兩顆心臟在緊貼住彼此的胸膛裏敲打著,是此刻空氣中僅有的聲音。

    他沒有放開她,也沒有再侵犯她,只純然感受著她的溫熱、她的發香,那慢慢撫平了他焦慮的心,不再無端掀起波動。

    她松了口,心慌意亂的呼吸著,幾天來的揪心到了最高點,她緩緩地流下淚,找不到出口的情緒在碰觸到他那一剎那一併宣洩而出。

    眼淚沿著眼角滑落在他臉頰,他嘗到了滲進嘴裏的鹹味,慨歎一聲後直起身子,將她拉起來,凝視淚眼迷蒙的她。

    她用袖子揩去淚水,抿著嘴看著他,眼裏有怨、也有悲。

    「妳就這麼急著躲開我?」他用拇指拭去她猶掛在睫毛上的淚滴。「我該怎麼做,才能讓妳明白我跟妳不是遊戲?」

    她撇過臉,沙啞著嗓音道:「你別再來找我了,你這樣你的女朋友會作何感想?」她閉了閉眼。

    「沈彤,我想知道,妳心裏有我這個人嗎?」

    「沒有用的。」她站起來,「我一向對這種遊戲的承受度不高,我禁不起再一次的傷害。」

    「我只想愛妳,並不想傷害妳。」他牽起她的一雙手。

    「你想讓我當一個等待的女人嗎?你開心就來,不開心時一點音訊也沒有,我無從知道你何時會在我懷裏,何時又會倦鳥知返地回到她身邊。況且,你真的愛我嗎?我值得你愛嗎?別逗了!言若水,那晚如果我有任何失態,純粹是酒精作祟,你不必當真。」她掙脫他的手,退後一步。

    「上個禮拜我出國去參加一項醫學會議了,不是妳想的那樣。」他認真地看著她。「沈彤,請妳告訴我,妳心裏有沒有我?」他趨近她,握住她的手。

    她審視那雙在男人臉上過於漂亮的眼睛,他能夠停駐在她身上多久?他可以輕易虜獲任何女人,卻無法給予女人任何保證,如同那個與他交往多年的女朋友,會知道他現在正對別的女人示愛嗎?

    而她又何必為他再神傷不已,愛情已離她很遠很遠,是她消受不起的奢侈品。

    「我心裏有你,但那不能代表什麼。」她淡淡一笑。「你回去吧。」她撿拾起那些散落的鈔票交給他。「拿回去!我不想和你的關係建立在這上面,你並不欠我。」

    「我不希望妳為了錢踏錯一步,妳需要的我給得起。」

    「言若水,你真的瞭解我嗎?」她歪著頭看他。「齊先生是我的新老闆,是曉蓁的新男友劉先生商場上的朋友,曉秦替我介紹的。我做的是陪讀的工作,陪他的七歲女兒從下午三點到晚上十點,薪水比以前好很多,最重要的是,他答應我沈彪下午一下課可以待在那裏,我不必再花錢找保母。」她仔細的解釋著,他剛才激烈的反應出乎她意料之外。

    「這麼勤力的老闆,親自送員工回家?」如果她能吸引他,那麼有別的男人喜歡她也不足為奇,她自有一種調調能引人探索。

    「先生,我哪一點像勾魂的情婦人選?你不嫌我瘦別人可不見得,我說話也從不來吳儂軟語那一套,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她白了他一眼。「人家不過是有事順道經過送我回來。」

    他突然笑了,伸手捧住她的小臉,他喜歡她的其中一點就是她從不知道自己有多美麗,那是他才看得到的靈魂。

    「是,我很看得起妳,因為只有我見識過妳的風情,讓人難忘!」

    她一愣,接著惱羞成怒起來,她拍掉他的手,「你們男人都一樣,想的都是那回事,你給我回去!回去!」她像推一堵牆般使勁將他朝門口推。

    「沈彤。妳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抓住她的手臂,倒退了兩三步才穩住。

    「不是才有鬼!如果我不讓你碰我,你還會來找我嗎?給我回去!」她繼續奮戰不懈的和他角力,沒想到看起來斯文的他竟然穩若泰山,難以撼動。

    「我話還沒說完呢!」

    「姊姊,帥哥叔叔,你們在玩什麼遊戲?」陡然冒出來的沈彪站在他們身後,揉著惺忪的雙眼,忽然兩眼一亮,拍手叫道:「相撲嗎?我可不可以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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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瞄了眼列車進站時間的電子板,拿起悠遊卡往掃瞄器一刷後迅速通關,她三並兩步的往地下層急奔,與擦身而過的人群發生短暫的碰撞,遠遠的,軌道邊的紅燈亮起,她在候車隊伍後煞住腳步,籲了一口氣。

    放寒假了,她陪讀的小女孩也同樣結束了學校的課程,所以她的工作時間暫時調整為早上九點到到晚上十點,酬勞自然也多了三分之二。小女孩羞怯文靜、話並不多,她不介意增加與她相處的時間,她甚至覺得小女孩比難搞的沈彪好多了。

    她得在八半點前搭上列車,才能準時到達齊宅。

    這一站離捷運起始站只有幾站的距離,空位甚多,她隨意揀了一個四面無人環坐的座位,從背包抽出一本新買的書,開始專心閱讀著。

    然而,不可避免的,晃動的車身和走過的乘客影響了她的思緒,她跳脫了字裏行間,望向車窗外穿梭而過的各式廣告看板。

    那一天,她曾經在比今天更早的時間搭上列車,選擇了當時觸眼所見的唯一空位,結果適逢了在生命寒冬裏僅有的暖意。但是,這次並沒有比上一次幸運,她好比跟別人借了一條禦寒的的圍巾,時間到了,就要歸還。她無可躲避的,將短暫嘗到的甜蜜無條件奉還,只是,酸澀卻從此如影隨形的跟著她,讓她對許多事都覺得索然無味了。

    她合上書本,無聲的喟歎,只手托腮,視而不見的看著來不及辨視的窗外廣告。

    一股熟悉的氣息緩緩在鼻尖逗留,滲進心扉。

    她暗自一驚--她可是瘋了?她連他的味道都難以從腦海驅除,還妄想在短時間內讓自己回歸平靜!

    那乾爽獨有的味道愈來愈真實,真實到她禁不住回過頭,下意識的尋找它的來源。然後,她對上了那雙眼眸,裝滿情意的凝結住她的目光。近在咫尺。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緊捏了一下。

    「妳是不是該戴上手套,老是冰冰冷冷的。」

    她說下出話來,胸口不斷翻騰著,她好不容易才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直視前方,但手被暖暖的包圍著,讓她捨不得脫離。

    他不再開口,她也沒有詢問他為什麼出現在這裏,在那一刻,一切都變得不重要,她沉浸在偷來的歡愉裏,與他如初相識般比鄰而坐。

    她不由自主地靠緊他,汲取他身上的暖意,徜徉在他的氣息裏。

    她的目的地就要到了,那幾站的距離如飛梭般結束了,她艱難的脫出他的掌心,拿起背包,低聲道:「我要走了。」

    她不再看他,列車停止時,她目不斜視的踏出車廂,直到登上電扶梯,她始終感覺背後那兩道目光隨她走出捷運站,揮之不去。

    轉搭一小段公車後,她步行到齊宅,小女孩從大門口跳躍的奔向她,拿著一個精緻的陶瓷娃娃,遞給她。「姐姐,妳看,媽媽買給我的新娃娃!」

    她拍拍小女孩的面頰,放輕聲調道:「好棒!小翎真幸福。」

    在遊戲室裏,她無意識的與小翎下著跳棋,等到小女孩雀躍的拍著雙手,大聲嚷著:「我贏了!我贏了!我第一次贏耶!」她才發現自己全盤皆輸,她的神不守舍已發展到極致。

    她張開手掌,端詳手心裏的紋路,在錯綜複雜的支線裏,她看不到自己的命運,只感覺他的溫度還殘留在掌心,彷佛試圖融進她的生命裏,與她的血液共流。

    翌日,同一個時間裏,她再度搭上列車,隨機踏進一截車廂裏,她沒有坐下,因尋不到空著的雙人座位,便倚在車門邊站著。

    她知道她在做一件傻事,再遇見他的機會是微乎其微,列車幾分鐘就一班,偶遇不會隨時發生,更何況他一向都開車。

    她撥開面頰上的發絲,低頭沉思著。

    感覺有人走過來靠近她站著,她正想移動站姿,避開陌生人的碰觸,來人卻執起她的手,親膩的握捏著,她抬起頭--他好看的側臉映入眼簾。

    他不發一語,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雙酒紅色的女性手套,替她仔細戴上,手套近手腕處有一圈白色軟毛,她的手指在戴上手套後顯得嬌貴起來--他想要在看不到她時,仍然有東西代他溫暖她的手。

    她垂下睫毛,側面仍可看出她濕濡的眼角,她始終被動的任他牽住心跳比前一天更形狂亂,還帶著酸楚。

    到站時,她差點忘了下車,是他輕輕扯動她的手指,提醒她說:「到了,小心點!」

    她快步走出車廂,列車開動時,她才悄悄用衣袖擦去臉上不爭氣的濕意。

    她不明白他的意圖,她已經拒絕他了,這樣的溫柔只會使她更形脆弱,她幾乎舉步艱難。

    第三天,她提早到了捷運站,站在月臺上引領而望著,她已情難自禁,卻也知道再見他也無法改變什麼,但渴盼淹沒了她,她告訴自己,再一次就好,再一次就心甘情願的放手,不再留戀。

    宛若相應她的意念,她往後一退,靠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溫暖的圈住她。

    他下巴擱在她的頸窩,附在她耳邊,輕語道:「在找我嗎?」

    她激動的閉起眼睛,感受上天對她再次的奢侈恩賜。

    「我和陳馨分手了。我只是想告訴妳,我可以為妳做任何事!」

    她倏地睜開眼,腦袋「刷」地一片空白。

    「沈彤,今天才告訴妳,是想確定妳對我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覺,我不想讓妳有任何壓力。」

    她吸著氣、顫著唇,始終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知道妳在害怕什麼,請妳相信,我不會傷害妳,我想照顧妳。」

    「今天不能陪妳一段了,我有些公事要處理,再見。」

    他輕吻了一下她的耳際,鬆開她,轉身離去。

    列車進站時,她幾乎看不清前方的影像,上車時,她顛躓了一下,趕緊抹去模糊視線的淚水,她倚在門邊,泛起了微笑,那些失去的暖意霎時又盤旋在荒涼的心田,催生了綠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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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彤首次害怕除夕夜的來臨,她寧願賴在雇主家超時工作,就算沒有加班費也無所謂。但是當小年夜那天,齊先生對她善解人意的笑著,遞給她一包厚厚的信封袋,並且親自送她和沈彪回家時,她就知道在眾人歡慶團聚的佳節裏,她不會有熱騰騰的年夜飯吃,也不會有人對她說:「大小姐又更成熟了,再給妳一次壓歲錢,明年妳工作以後,就換妳給我囉!」

    那是她的母親慣用的寵溺語言,她從來都沒有打工賺過一毛錢回鎮給她的母親過,等她不得已用勞力獲得每一分錢時,母親卻再也沒有機會見識到她獨立的模樣了。她在母親的眼裏,永遠是漫不經心、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孩子。

    母親和父親用他們的死亡,提早觸發了她天性中堅韌的那一面,她接受了命運的安排,承認了一個事實--在這個世界上,只剩沈彪與她有血緣關係,往後無數個除夕夜,她大概只有和沈彪大眼瞪小眼的份。

    她應景的買了些火鍋料回家,廚藝欠佳的她也變不出什麼滿漢全席出來,吃這種不花大腦的圍爐餐最適合她,反正沈彪也不會抗議。

    走到電梯口,王太太剛從樓梯下來,她家住二樓。

    一見到沈彤,她親切的喚住她,「妳回來啦!今天到我那兒吃個年夜飯吧,不用自己煮了。」

    「不、不用了,我今天有親戚要來,您太客氣了!」她點頭哈腰。

    王太太有四兒一女,加上一堆子子孫孫、妯娌媳婦,每個人占一個空位客廳就滿了,那輪得到她和沈彪。

    「真的嗎?可別不好意思啊!都是老鄰居了。」她拍拍沈彤的肩。「對了,前幾天早上妳一出門,那個言醫師就來找妳,妳知道嗎?」

    她眉一皺。「前幾天?」

    「是啊,我剛好要到市場買菜,在門口碰到他,我跟他說妳搭捷運上班去了,大概都在那個時間,妳沒碰到他嗎?他說要趕去找妳。」

    原來,他是這樣知道她的搭車時間的,之後還都提早到捷運站,只為了和她相遇,並且為此捨棄了開車一途,沒想到他竟花了如此多的心思!

    她呆楞了一下,見王太太不解的看著她,忙笑說:「我碰到他了,沒事,謝謝妳。」

    「沈彪呢?」

    「到小朋友家去,等會就回來了。」她按了電梯鈕。

    回到空蕩蕩的家,她癱在沙發上。

    一個人的時候,她通常會失去動力,回復到母親庇蔭下的小女兒,不再是羽翼未豐卻得遮蔽幼弟的女人。

    她一動也不動,靜聽秒針滴答的移動聲響,想著人事無常。

    門鈴突然冷不防地急促的響起,她懶懶的晃到對講機旁,無力的應聲:「喂--找哪位?」

    「沈小姐嗎?外送!請開門!」一個陌生男人的粗嘎聲。

    「外送?我沒訂東西啊!你是不是搞錯了?」她一頭霧水。

    「不會錯的啦!沈彤小姐不是嗎?」

    「我是啊!可是我真的沒訂東西啊!」

    「偶不管啦!妳快開門啦!我還有很多家要送咧!」男人不耐煩的催促。

    她勉為其難的開了門,接著,目瞪口呆的看著兩個黝黑的男人將一盤盤包妥的菜色佈滿了她的餐桌,為首的男人對站在一旁發楞的沈彤道:「點一下,看是不是齊了?」

    「點什麼?我不知道這哪來的啊!」

    「啊--不管啦!反正就是十道菜啦!」男人額上冒著汗。

    「我也不管啦!我沒錢給你啦!」她警戒的看著他。

    「你們這些有錢人真奇怪!付了啦、付了啦!沒先付錢我們餐廳還不出菜咧!走!小陳。」大手一揮,兩個男人便大剌刺地離去。

    她走到桌旁,將覆蓋在大型圓盤上的鋁箔紙掀開,是西湖醋魚;她再掀開下一道,是佛跳牆。

    她拿起男人留下的清單,上面注明了十道菜名--白玉翡翠、梅子蒸蟹、蝦子烏參、荷葉排骨、金釀豆腐、清蒸全福湯、白芍九孔、鮑魚雞柳,以及先前打開的兩項。

    她一道道掀起鋁箔紙,在香氣四溢、熱騰騰的霧氣中,看見了一個賣火柴的女孩構築的世界。

    記憶中,父親帶全家人上館子才會點的菜此刻正如夢似幻的出現在眼前。

    未及思索來處,門鈴又響。

    她拿起對講機--沈彪嫩稚的嗓音傳來,小朋友的家長將他送回來了。

    沈彪一進門,如獵犬般嗅嗅聞聞,終於兩眼精光一閃,直撲到餐桌上。

    「哇!姊姊好厲害!變出來這麼多東西!」小手一伸,拉起一片菜葉就往嘴裏放。

    「好吃!好吃!姊姊太厲害了!」圓臉上都是滿足。

    「不是我厲害,是聖誕老公公厲害。」她也在桌旁坐下,沉思著。

    「姊姊,妳昏頭了,聖誕節早就過了,老公公不出來了啦!」小手繼續往大蝦進攻。

    「說的是,我的確是昏頭了。」她托著腮,看著沈彪大啖美食。

    「姊姊,過年了,爸爸跟媽咪是不是要回來了?」沈彪天真的看著她。

    「……」她眉一抬,忘了沈彪還在等待他記憶中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的雙親歸來,她這個謊扯大了!為了不讓敏感的他起疑,她在家中連香案也沒擺,父母的遺照就放在他們的房裏,每隔一陣子,沈彪就會問一次。

    「還沒呢!不是說他們工作的地方太遠,暫時回不來嗎?你乖一點,他們才會早點回來。」她別開眼,忽然食欲全失。

    「我很乖啊,就妳覺得我不乖!」他嘟起嘴,玩弄著一隻蟹腳。

    「儘量吃吧!別用手,用筷子,姊姊先把東西放進冰箱裏。」她轉身拿起才買的火鍋料,一一放入冰箱。

    門鈴三度響起,她詫異的抬起頭,剛要直起身子,沈彪便眺下椅子,直奔大門。

    「我去開!我去開!」他踮起小腳,直接按了樓下大門開關。

    「沈彪,不可以這樣!不是說要先問清楚是誰嗎!萬一是壞人怎麼辦?」她關好冰箱,走到門口。

    沈彪伸伸舌頭又回到餐桌旁進行下一波美食攻擊。

    她等了一會,開了一點門縫往外探,電梯門開了,她視線往上移。

    然後,她將門敞開,沒有一絲一毫的保留,筆直站在中央對著來人。

    像經過了數次預演,她展開雙臂,沒有意外的摟住了那個實實在在的腰身,緊貼著那堅硬的胸膛,如同每次夢裏所貪戀的一樣。

    她夢囈般的呢喃:「言若水,我就知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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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3 00:56:40
第七章

    言若水按了一下門鈴,等了一會,沈彤兩隻大眼在門縫裏眨呀眨的,終於彎成兩枚新月,笑瞇瞇的將門敞開,不掩欣喜之色。

    「你今天不是有幾床刀要開嗎?怎麼不回家好好休息?」說歸說,還是迎他入內,親自倒了杯水給他。

    她今天身上穿的是件白色寬鬆的連身棉裙,袖口及下襬有荷葉邊點綴,長髮垂胸,乍看像放大的娃娃。

    他隨意的坐下,喝了口水後對她勾勾手指頭。「過來!」

    她揚起眉,聽話的靠過去,坐在他身側偎著他。

    「沈彪睡了?」他撩起她的頭髮,疲累的眼神裏有著期待。

    「是啊,和齊翎玩到累了,九點多就睡著了。」她按了下他的眉心,想撫平那兩條褶紋。

    他長指伸進她發叢間,托住她的頭顱,送上他的唇,輕吮輕啄,遊戲夠了,再探入交纏,繾綣以對,搭在她腰上的手掌忘情一捏,她果然一僵,停止響應。

    「怕什麼?我看妳是不是變胖了?」他微惱,仍扯動嘴角乾笑。

    她是他罕有的經驗,他想他不會再碰到這樣的女人了,她雖接受了他的情意,卻沒有接受他的人。坦白說,只要他想越雷池一步,無論他的吻是否已令她渾然忘我,她都能當下抽身,即刻煞車,彷佛她身上有個開關,電源一切斷,她的理智便全數回籠。

    他俯下頭,扣緊她的頸項,繼續蠻纏不已,她卻瞪大了眼,用稀奇古怪的眼神直盯著他,盯到他停止了動作、欲火被澆熄了一半,他半是困惑、半是氣餒的問:「妳看什麼?」

    「你是不是--看到我就想到那回事?」她戒備的看著他。

    他拍了一下額頭,啼笑皆非的摟住她。「小姐,難道要我看別的女人想那回事嗎?」

    她不置可否,瞅了他半晌。初見時原有的頹廢氣息已消去大半,仔細看,她的眸子漾著的無邪漸漸染上了整張臉。原有的性感來源是那張唇,接近電影女明星安傑莉娜,裘莉的態式,只是沒那麼野;但在與他真正相戀後,他發現即使她半張著唇面對他,也只是孩子似的無城府。他初時有些迷惑,後來才想通,只有在酒精的催發下,她動人的風情才會毫無禁忌的釋放出來,而且如脫韁野馬,狂放迷人。這樣回異的兩種面孔會合在她身上,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他愈發想擁有她,與她深深的纏綿,彷佛只有這麼做,才能確保他的所有權。

    但言若水史無前例的踢到了鐵板,她竟拒絕他--在清醒的情況下,當然他無緣再見到她酒酣耳熱的模樣,因為她已發下重誓。

    他吻了一下她秀雅的耳垂。「是不是我技巧太差,不能讓妳沉醉?」他逗弄她。

    她搖搖頭,畢竟她僅有的初體驗就在他身上,唯一的一次其實無從讓她比較,只見她斂起笑容,用極其認真嚴肅的表情對他宣告:「我不希望我們的愛情建立在這上面。」

    他張口結舌。「妳的意思是我們要禁欲?!」

    她難得忸怩道:「也不是,其實,就是,那個--」她苦思良久,擰著光潔的眉。「就是--你們男人嘗膩了,就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了,我可沒那麼傻!」

    搞了半天,是她的不安全感作祟,看來是她過往不愉快的經驗,包括她的父親、程志遠、周遭的友人,沒有一個是從一而終的。

    「尤其是你!」她像抓到現行犯似的,眼神迸射寒光。「如果不是管不住自己,我才懶得理你!」

    「那麼,我要怎麼做才能讓妳相信,我不會是那些淺薄的傢伙?」他坐正,認真的面對她,他可從來沒想過必須和女人討論這個問題。

    「你不是說,穿過我的軀體,看到的是我美麗的靈魂?」

    他無奈的點頭,但其實他想說的是,妳的軀體也很美麗,我總不能望梅止渴;再說,愛能分清靈魂與肉體嗎?

    「那就是了。你曾說你願意為我做任何事,不是哄我的吧?」

    他搖搖頭,知道自己落入了自設的陷阱。

    「所以如果我不想要,你不會生氣吧?」她的甜笑裏閃著狡黠。

    他能說什麼呢?如果反對,不就證實自己言而無信!況且,他的確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只要她開心。

    其實他心裏還打著另一個算盤,她現在不過是杯弓蛇影,時間久了,防線自會鬆弛,他絕對有機會讓她明白,他是帶著愛念佔有她,而不是純粹的欲望。

    他放開她,他的疲憊在見到她後慢慢的消退了。

    她摸摸自己稍微厚實一點的腰身,「真的胖了!從過年開始,你沒事弄一堆吃的來,不胖才怪!」

    他愛憐的捏捏她的面頰,「吃胖一點,我的威脅才會減少。」

    「說什麼啊!」她嬌嗔的捶他一下。

    「他今天又送你們回來了!已經是第三次了。」他意有所指。

    「你這人--瞧見了幹嘛不出聲?你在懷疑我?」

    他的工作繁重,所以她堅持不讓他接送,但是在家休息下了多久,他的思緒便又自動朝她的方向奔去,算准了她回到家的時間,他提前等在她大門口附近,卻巧合的看見齊先生送他們姊弟回來,他明知沈彤不易在情感上動搖,卻還是一股悶氣久久不散。

    「我在懷疑別人。」

    「別這樣,沈彪睡著了,他不忍心看我叫醒他,才好心送我回來的。」她重新倚回他的胸懷。

    「沈彤,」他在她的發際廝磨著,「讓我照顧妳,別這麼辛苦的工作了。」

    她溫柔且若有所思的凝視他,嘴角噙著淺淺的笑。

    「我們當下是相愛的,可是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不再相愛了,或者你必須離開我,我希望到時候我痛苦的程度能減低些,所以別讓我太依賴你,好不好?」她歪著小臉,孩子似的表情總是一再讓他心軟。

    他十指細巧的的摩挲著她的臉頰,看不見的毛細孔也在享受他的撫觸,他是真的戀著她,而這個女人卻害怕他總有一天會離開她。

    他將她整個人收進臂彎裏,不再言語。

    只有時間能證明他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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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過病房前的長廊,晚春的陽光從天窗灑落在走道上,寧靜而溫暖,像他此刻的心。

    他步伐輕快的走著,等會約了幾個住院醫師到病房巡診,這是他喜愛的工作之一,用言語和病人接觸,得到的絕不少於劃開他們的軀體能找到的肇事源頭。他是個受過嚴謹科學訓練的醫生,卻從他母親那裏知道,一個人的心智可以如何左右他的身體,摧毀它或滋養它,全在一念之間。

    護理長迎面走來,見到他開心的咧開嘴爽朗的笑道:「言主任,真巧,在這遇上你,那我就不必再費心找了。」

    他點頭微笑。她同他母親一樣的年紀,從他是實習醫師開始便看著他一路走到現在的位置,她有著與母親回然不同的脾性,爽朗而敦厚。

    「有事?」他握住她肥厚的手,打從心裏喜歡這個長輩。

    「陳院長找你,他在他的辦公室等你。你的手機又忘在門診那兒了?」她拍拍他的手。

    他最近的笑容變多了,人似乎也更柔軟了,和從前的嚴謹冷淡有點不一樣了,看來沉重的事務並沒有壓垮他,他的脊樑依舊挺直。

    「我知道了,謝謝妳。」

    他沒有直接走到院長室,他到了與住院醫師相約的病房,將例行且必須的工作完成,沒有一絲敷衍。他認為這是一種醫生和病人間應有的態度,甚過於權勢所賦予的傲慢。

    結束一切後,他平靜而淡漠的走進院長室,他知道他要面對的是什麼,也靜待它的來臨。

    陳祈山坐在辦公桌後,正在聆聽一通電話,抬眼瞄了他一眼,手一揮,示意他在前面一張辦公椅坐下。

    掛上電話,陳祈山拿下眼鏡,揉揉眉心,久經歷練的臉上多了層暗憂,他仰起臉與言若水平視著。

    「若水,你是個聰明人,從你是實習醫生開始,我就看出來了。不單單是你技術精湛,也因為你比別的醫生多見了些世面、眼界高、上得了臺面。」他不動聲色的說著。

    「院長找我,不會是為了要誇獎我吧?」他露出短暫的笑容。

    「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不必叫得這麼生疏。」陳祈山揚揚手。

    「伯父,我很感謝你提拔我,我也很慶倖,能在許多醫生夢寐已求的醫院達成我的理想,而且如此順遂。但是不諱言的說,如果我資質魯鈍、不符所求,這個位子也不會坐得穩的。」言若水在暗示他,他的成就並非浪得虛名,若沒有投注一定的時間和心力,這些虛名也維持不久。

    「果然!」他哼了聲氣,笑容不減。「你跟你父親愈來愈像,很好!」

    他沒有響應,他不需要向外人解釋言家的父子關係。

    「若水,你不是個完全沒有野心的人,名利、權位對大部份的男人而言勝過一切,在此之外的事,盡興就好,不必太過認真,尤其是--」他頓了一下,「女人。」

    他聞言眉一挑,勾起嘴角笑了。那笑容,連身為男人的陳祈山也不由得一怔,莫怪外面的女人會投懷送抱,連自己那捧在手掌心的女兒也難免癡迷,跟了他三年,女兒什麼男人沒見識過,偏偏栽在他手裏!

    「伯父在說我和馨馨的事?」他直接挑明的說。

    「我也不和你打啞謎,馨馨和你走了三年,也不算短的時間了,我和你父親都看好你們倆,將來結了婚,對你們彼此只有好,沒有壞。我也是男人,和女人相處久了,感覺自然會淡些,這是人之常情。我對你沒有苛求,外面的女人,再新鮮也會過去,如果為了貪鮮,影響了三餐正常的飲食,到時候若對野食索然無味了,恐怕也很難對腸胃交代,你說是不是?」陳祈山撫著下巴,利眼中的笑意隱遁。

    「伯父,我還沒結婚呢,怎能說得上是貪鮮?我和馨馨之間,如果她沒說什麼,身為男人的我就更不該多言了。感情的事,一向難以論公道,我從不來背後那一套,基於對馨馨的尊重,所以我選擇坦白。」他瞇起眼,語調裏的客氣漸淡。

    陳祈山心裏有數,依言若水的家世背景,他的確不必為五斗米折腰,但他清楚他對外科醫學的狂熱,那不是錢買得到的;然而,在這一行若要得到尊榮或頭銜,最需時間的累積與此等醫院給予的空間,他不信言若水會輕言放棄!

    「若水,你生在那樣的家庭,怎麼會不明白,女人可以再找,名利兼收的機會卻稍縱即逝!我不是在威脅你,無論有沒有人幫,你在專業上花的心血和努力是無庸置疑的;你有實力,不需要像沒有背景的人一樣花上多年的時間才達到目的,理想難成,不犧牲些東西是不可能的!」

    「是馨馨要你轉達的?」

    「不!是我自己。馨馨對你是認真的,你應該瞭解她,好勝心強的她不會強留任何人。站在一個父親的立場,我的確不想見她難過:站在識才的立場,我更不想你一步踏錯,毀了多年的努力。」

    言若水一語不發,兩雙同等銳利的目光在空中交會,進行無聲的短兵相接。

    他彎起唇角笑了,站起身,對陳祈山欠欠身。「你的意思我全都明白了,我會謹慎處理的。」

    「馨馨雖然任性,還算直腸肚、沒心眼,否則不會等到你攤牌,她才發現問題,這件事如果過去了,我想她不會放在心上的。」陳祈山忽然別有它意的笑起來。「你是聰明人,不需要我再多說,將來成家了,你就會發現再刺激的男歡女愛,也無法使你更上層樓,等邊際效應遞減了,永遠等著你的,還是家裏的女人。」

    言若水面色一凜,笑容陡現冷意,禮貌的退出後,快步走在長廊裏。

    他再一次感到他母親死得不值得,言慶餘的想法恐怕和陳祈山如出一轍,但是他的憤怒很淡,只稍感不耐,他自小即是如此,當他決定一件事情後,沒有人可以輕易動搖他,無論旁人如何置喙,他只相信自己。

    他慢慢發現,他的母親也是以同等的堅毅等待他的父親,直到生命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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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從書櫃裏琳琅滿目的叢書中,抽出一本薄而可愛的童書,對仰著頭看她登高取物的小女孩道:「是這本嗎?」

    小女孩閃著圓而明晰的眼,點點頭。

    她從高凳上一躍而下,將書櫃玻璃門合上,轉身對小女孩展開燦爛的笑容。

    「好了,坐好,我要開始念故事了!」

    小女孩興奮的跳上圓形籐椅上,期待的緊盯著她。

    她拉了張小板凳,與女孩面對面坐著。

    「這本書叫『最後一片葉子』,是美國的一個很有名的作家,叫歐亨利的人寫的。故事要開始囉!美國紐約市華盛頓廣場的西邊,有一個住宅區,叫作格林威治村,那裏的街道……」

    她朗朗地誦音,回蕩在偌大的房子裏,齊翎專注的眼神,使她興致盎然的讀下去。

    齊翎有一整套她父親為她購買的世界名著改編的兒童繪本,她不必細問也知道價值不菲,不是沈彪現今讀得起的;然而讀得起的齊翎,卻直到她來到齊宅後,才有人為她翻開這些繪本,一一誦讀。

    「媽媽常常不在家,爸爸要上班,我自己又看不懂--」齊翎第一天見到沈彤時這麼說。

    寂寞的孩子!她從那黯然的眼眸裏看出來了。

    她花了二十分鐘讀完整本書,尾末時,女孩眼裏閃著淚光,看了她一會,突然伸長細瘦的手臂摟住她的脖子,埋在她肩上,她有些愕然,但也抱緊了孩子。

    「怎麼啦?」敏感而柔順的性子,和粗魯不文的沈彪差若雲泥。

    「故事很好聽,我心裏很難過。」齊翎抽咽了一下。「我希望天天有人為我念書,告訴我這些故事。」

    「我這不就在陪妳了?」她拍拍胸前單薄的背脊。

    「可是週末妳得回家啊!」齊翎在她肩上磨蹭著。「如果妳是我媽媽有多好!媽媽從來不為我說故事,只是偶爾買娃娃,我不想要娃娃,我只是不想一個人,我害怕一個人……」

    斷斷續續的呢喃在她肩頭繚繞著,她彷佛看見還沒遇見言若水前的自己,啃噬著不該屬於這個年紀的寂寞。

    齊翎忘情地喊著「媽媽--」,她輕撫著女孩的細發,也輕撫著從前的自己,直到小女孩驀地抬頭,一記清脆的耳光在沈彤耳邊響起,她驚愕的推開齊翎,鮮明的五指印霎時在小臉上浮起,她倏地回頭。

    「沈小姐--」一聲不響出現在她們身後的齊太太冷冷的看著她,那張年輕美麗的臉上儘是鄙夷。「我先生讓妳來陪孩子,也是要教規矩的,孩子不懂,成年人的我們應該懂,不該隨便誤導孩子的,對吧?」她蹲下身子,勾起孩子的下巴,「小翎,誰是媽媽?」

    沈彤看著摀住臉的齊翎,那一巴掌,就像打在她臉上,傷痛久久不散。

    那天晚上見到言若水時,她緊緊地環抱住他,他揉撫著她的背,柔聲問:「怎麼啦?今天特別想我?」

    「沒什麼,只是想告訴你,我很幸運遇見了你!」

    他胸口一陣柔軟,不自覺的漾起微笑。

    他也想告訴她一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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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若水疲憊的坐在休息室,對剛走進來等待指示的總醫師道:「今天還有幾個病人排進來?」

    「五個。」總醫師低下頭。

    「刀都排給我,倒挺瞧得起我的!」他冷笑著。

    「對不起,副主任休假出國,其它醫師臨時也找不到--」

    「找不到不要緊,但開刀房的助手、住院醫師都是些生手,這樣多少有些風險,我累無所謂,病人可不能受累!」他緩下語氣,雖平時對下屬一向謙和,但接連一星期密集的主刀,已使他顯現疲態,重要的是,他幾乎無法抽空見沈彤。

    「是!我會注意的。」總醫師鞠躬哈腰。

    他沒再說什麼,喝了口水後,擰著羽眉走出休息室。

    總是笑得跟一尊彌勒佛似的護理長與他擦肩而過。

    「哎唷!言醫師,喔,不,言主任,幾天不見了,你過來一下!」她親切地拉住他,她的兒子比言若水還年長呢。

    「最近很累吧?」她關心的看著他。

    「還好。」他苦笑著。

    「若水,我這樣叫你你不介意吧?」她拍拍他的手。

    「怎麼會?剛進醫院時妳不都這麼叫我?」他輕笑著。

    「我是真心把你當自己兒子看的。你這麼有才識,醫院有你這個醫師是福氣,不過有時候,你還是得多留意,性子別太拗--」

    「等等!您有話就直說吧,我不介意的。」他疑惑的垂視她。

    她頓了一下,左右張望了一回,壓低嗓門道:「你得罪院長啦?我聽其它主治醫師說,他吩咐將您的刀排滿滿的。奇怪,你不是和他女兒走在一起嗎?這樣對他女兒有什麼好處?」

    他抬起頭,目露寒光,直視遠方。

    「我知道了,謝謝妳,改天請妳喝咖啡!」他重新展開招牌笑容。

    待護理長一走遠,他笑容迅速凍結,走回開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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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彪一邊組裝著薄木片製成的直升機模型,一邊下經意的問:「帥哥叔叔,你是不是很喜歡我姊姊?」

    在一旁幫忙將其它組合零件拆下的言若水道:「是啊,不過可不可以麻煩你以後別叫我叔叔,我和你姊姊是同輩,好嗎?」

    「喔。」沈彪似懂非懂,正奮力將木片嵌進機身。「那大帥哥,你是不是以後會和我姊姊結婚?」

    「會啊,如果你姊姊同意的話。」他不加思索,順勢將沈彪對不准的機翼塞進縫隙。

    「所以,你們以後也會有貝比嘍?」

    「那是自然的。」他停住了手上的動作,忽然有個嶄新的意念掠過。

    是的。孩子!生命總會創造奇跡,留下希望,他從來沒有去想過生命延續的意義,但是如果有個小女孩長得像沈彤,體內流著他的血液,那會是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那是很久很久以後嗎?」

    「應該不會不太久吧!」他聳聳肩。

    「那你們現在會有貝比嗎?」

    他把目光轉移到遵番發問的沈彪臉上--是有些古怪,但少有機會和孩子相處的他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來。

    「現在?那恐怕要你姊姊配合才有辦法。」

    「配合?什麼叫配合?」沈彪追問著,圓胖的臉湊近他。

    「就是你姊姊願意單獨和我在一起,身邊最好沒有你這小鬼干擾,然後互相擁抱、愛撫,接著就上--」

    「閉嘴!言若水!」沈彤拿著鍋鏟從廚房沖出來。「少跟他胡說!吃飯了!」她白了他一眼,轉身又走進廚房。

    「小氣!」沈彪嘟囔著。

    言若水起身跟進去,從她身後摟住她。「緊張什麼?我在教他正確的性教育。」他吻了一下她的肩窩,她的耳根已微泛暈紅。

    「那也用不著拿我當範例。」她遞給他一盤炒海瓜子。「拿出去!」

    「妳連甜頭也不讓我嘗,我說說過過幹癮也不行?」他再啄吻她一下。

    「你還說--」她作勢拿起鍋鏟。

    他快活的朗笑起來,將菜擺上餐桌。

    剛開始她的廚藝實在是差強人意,在咖啡廳負責外場的她沒學到多少本事,能端上臺面的就是那幾道家常菜。但言若水卻堅持不外食,無論她的成品水準有多參差不齊,他都能吃到盤底朝天,還加添兩三碗飯,偶爾還會教訓苦著一張臉只扒了兩口白飯的沈彪。「小鬼,給我吃下去!想減肥的話,下次帶你去參加饑餓三十,讓你減個夠!」

    有一次,她在一旁看著他在津津有味的吃著那條已面目全非、頭尾分屍的幹煎鱸魚,她忍不住放下筷子,狐疑地問道:「你真的--真的覺得好吃嗎?」她知道他家中有專人負責飲食,習慣美食的他怎能將那團「東西」下嚥。

    「沒辦法啊,總得有人鼓勵廚師啊!所謂熟能生巧,不過我想我下半輩子應該不用繼續吃這種死不瞑目的魚吧?!」他頭也不抬的努力用筷子夾起已接近「魚鬆」的魚肉。

    她呆怔了一下,拿起筷子,食不知味的吃著白飯,垂下眼,默不作聲。

    他在暗示她,他是有心和她共度一生的。

    此後週末,她會一大早就到菜場,學著挑選菜色,還會三不五時跟王太太討教做菜的要訣,只要坐在桌旁看著那一大一小的男人吃得津津有味、發出滿足的喟歎聲,她便會湧起久違的幸福感。

    簡單的三菜一湯上完,沈彪已率先坐定伸出筷子。

    「姊姊,」沈彪將牛肉絲放進嘴裏,含糊不清的發話。「妳最近會不會和大帥哥『配合』?」

    「閉嘴!小鬼,你問得太多了!」她斜睨了言若水一眼,不自在的調整坐姿。

    言若水忍住笑,知道若再隨著小鬼起舞,他可能還沒吃完這頓飯就得回家吃自己了,於是他一臉正經的問:「這樣吧,沈彪,你如果告訴我為什麼老問這個問題,我可以考慮回答你。」

    「你們如果有了一堆小貝比,我是不是就不能和你們住在一起了?我們小熊班的張以堅說,自從她媽媽生了兩個雙胞胎後,就把他丟到他姑婆家,他每天都跟巫婆住在一起,很恐怖!」

    「恐怖?」這個用詞也太誇張了吧?!聽起來不過是個長輩幫忙不過來的媽媽一臂之力而已。

    「是啊!她的姑婆超厲害,可以把一口牙拔下來放在桌上,再塞回去。她還警告張以堅,只要他繼續用剪刀剪她家那只肥貓的鬍子,不管他跑得多遠,她的牙齒都會飛出去咬掉他的屁股。」沈彪睜大了雙眼,彷佛被咬的是自己。「姊姊,妳會不會把我送到姑婆家去?」

    她猛然一嗆,咳了好幾聲後,終於將罪魁禍首的半顆花枝丸吐在碗裏,言若水拍撫了幾下她的背後,氣定神閑的對沈彪道:「沈彪,第一,你們家很可惜沒有姑婆,你不必擔心你的屁股會被咬掉一半;第二,不論將來有多少貝比,永遠都不會有人把你送走;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你姊姊最近恐怕不會和我『配合』,因為她戒酒了。」

    「言若水--」她撲過去揪住他的衣領。

    沈彪不解的看著互纏不休的兩人,將盤子裏一半的青椒炒牛肉都倒到自己碗裏,埋頭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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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3 00:57:10
第八章

    沈彤拿起一本剪貼簿,放在齊翎的書桌上,輕撫那張從下午一進門便驚懼不已的小臉,甜著嗓音道:「我們來做美勞好了,小翎想做帽子還是面具?兩樣都做好不好?」

    「姐姐,妳會不會離開我?」齊翎攀住她的手腕,童稚的容顏閃著憂慮。

    「小翎怎麼這麼問?」她邊裁著面具虛線,邊瞄了孩子一眼。

    齊翎一聲不響,盯著紙老虎面具發著呆。

    她將面具剪好,放在齊翎臉上比劃一下。「有橡皮筋嗎?小翎幫忙穿洞過去好不好?」

    齊翎依言打開抽屜,拿出兩條橡皮筋,小手細巧的系好後,戴在臉上。

    「姐姐,沈彪等會會來嗎?」面具後的聲音很細緻。

    開學近一個月了,沈彤陪讀時間已調回原來的下午三點開始,沈彪的娃娃車五點會送到這兒與她會合。

    「會啊,再過一個鐘頭。」

    話剛落,一記玻璃清脆的墜地崩裂聲在寧靜的大宅子裏突兀的響起,齊翎拿下面具,臉色煞白,她跳下椅子,打開書房門。

    尖銳刺耳的女聲和低沉憤怒的男聲直直穿過客廳,竄進兩人的耳裏。

    沈彤原想喚齊翎將門關上,她一向沒有八卦的習性,但是當她的名字居然飄蕩在空氣中,不被避諱的揚聲而來,她僵在原地,視線落在小女孩纖細的背影上。

    「我說過了,沈彤是老劉介紹的,並不是我在外面認識的……」

    「既然不是你的朋友,你在意什麼?我現在有更好的人選,你有什麼好反對的……」

    「這樣無緣無故解雇人家,說不過去……」

    「我就是討厭她那張臉,一副清純像,骨子裏可沒那麼簡單,我親耳聽見小翎叫她媽……」

    「孩子無心之舉,妳神經什麼……」

    「就是孩子無心,她動機才可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晚上送她回去好幾次了……」

    「妳心裏肮髒,見誰都不正常……」

    「是嗎?老劉外面也養了個小公館吧?他介紹的人能好到哪兒去……」

    沈彤站起身,穿過房門,停在客廳,身形在潔淨到冰冷的空間中凝住,她回頭看了眼齊翎,小小面孔在呼喚著她,對她伸出一隻手,抖著唇叫了聲:「姐姐--」

    她恍惚的對女孩笑了笑,歉然的說了句:「對不起,姐姐不能留下來了。」

    「姐姐--」小女孩踏前一步。

    她搖搖頭,食指在唇上比了一下,「噓--乖,要聽話,姐姐有空會再來看妳。」

    她毅然回頭,不再讓齊翎流下的淚水絆住她。

    走出齊家大宅,她撥了通電話到沈彪的幼兒園,囑咐將他送到王太太家後,便搭上捷運列車。

    她強烈的想見到言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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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馨走進言若水的辦公室,正躊躇著見面第一句話要如何開場,卻不見他坐在辦公桌前。

    他斜倚在角落的小沙發上,支額閉目小憩。

    她放緩足音,步步挨近,在另一張沙發上坐下。

    有多久沒有仔細凝神注視他了?從他離開她住處那晚,他沒有再主動見她,期間通過幾次電話,他不是在忙,就是疏離的客氣應對。她這一生沒有想過的是,有一天,男人會先行離開,而不是她陳馨說了算。

    但再多的自尊、憤怒、不甘,全都在隨之而來獨眠的夜晚化為思念的磨難。白天有繁忙的廣告業務經理一職在身,她暫可忘卻;待華燈初上,她幾乎無法逐一面對住處中每個他曾留下的痕跡,固執無法撐太久,等不到他回頭,她便來尋他了。

    他俊朗依舊、氣質沉篤,修長的手指覆在一本攤開的醫學雜誌上,白袍垂掛在一旁,簡潔的髮型讓他更顯年輕。

    她激動的靠過去,目不轉睛的采索他的五官,他傳來的幽微氣息,全然不受醫院彌漫的藥物氣味所侵襲,緩緩透著一股清新。

    她情難自禁的覆上他的唇,薄而柔的觸感依然,她閉上眼,全心全意地回味這個吻。

    他驀地睜開了眼,熟悉的「歡沁」香水味包攏住他,他抓住她的肩頭,微微推離她。

    她不以為忤,露出貝齒,嬌俏一笑。

    「怎麼突然來了?」他鎮定地掩住錯愕,端坐好身子,抹了把臉。

    「我想你!」她沖口而出。

    她的話同時驚住了兩人,鼻息間的熱氣流動著相異的情緒,他看著那雙熱切的美目,一絲歉疚油然而生。

    「對不起,馨馨--」

    「不用說對不起,我陳馨不需要別人抱歉,我只想知道,我真的一點令你留戀的地方都沒有?」她平直溫婉的語氣,含著藏不住的期盼。

    「馨馨,那不能改變什麼。」

    「可以的,我不介意你在外面遇見誰,我們還是可以和從前一樣,只要你不離開--」

    「馨馨--」他語氣下沉,面目保持溫和。「如果我是這樣的人,妳當初會喜歡我嗎?」

    陳馨噤了口,卷翹的睫毛閃了幾下,她再一次感受到,這個男人將工作上的冷靜用在她身上時,是如此令她難堪,而她仍執迷的眷戀不已。

    「她真的比我好?比我更漂亮?比我更貼心?」她耳語般地輕問。

    「別把自己拿來比較,那不是好的處理方法。」他抬起她的下顎。

    她再度看進他眼底,他沒有回避的與她對視,在電光石火間,她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所謂誰比誰好,都是事後諸葛,真正的原因只有一樣--愛消失了。當愛不存在時,其它解釋都是藉口,所以他連藉口也不必找,因為三年來他未曾欺騙過她。

    她的一生至愛,就這麼無疾而終,她連憑弔的機會都沒有。

    她勉強的擠出微笑,略帶哽咽聲道:「那麼,若水,再吻我一次,最後一次,你不會吝惜吧?」

    她的黑眸淚光浮現,沒有歡愉的笑意掛在嘴角,他首度見到傲視群芳的陳馨,帶著乞憐的眼神看著他;在情場裏,她一向自許是尊貴的女王,絕不容許低聲下氣,更何況只是為了一個吻?

    他歎了口氣,俯下臉,貼住她的唇,她如溺水求生般緊攀住他的脖子,柔滑的舌深入與他交會,態意掠奪,像是此生最後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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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帆指著走廊盡頭左手邊透著燈光的房間道:「那間就是他的辦公室,他剛開完會不久,應該還沒走。」

    沈彤對她欠身,感激道:「謝謝妳,李小姐。」

    「不客氣,我剛好下班沒事,快去吧!」說完,李帆踩著輕快的腳步離去。

    沈彤調整一下漸快的呼吸頻率,將散垂的發絲別在耳後,軟料長裙在走動間拂過雙腿,她有種不真實感,彷佛不該置身此地。

    她走到一半,趑趄不前,有些猶豫起來,她該不說一聲就來到他的殿堂嗎?

    他如果在忙,她該說些什麼呢?只看一眼就走嗎?

    她忽然覺得唐突了,或許是醫院的秩序與規律感讓她感到拘謹吧,她回頭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再望一眼那抹光源--她的情人就近在咫尺,為什麼要放棄呢?即使一眼也好啊!

    她深吸了一口醫院的空氣,朝光源邁進。

    她在門口止步,臺燈照耀處是空的,他不在位子上?!

    然後,直覺將她的目光帶往另一端角落處,那一對緊緊纏縛擁吻的男女身上。

    她閉上眼,又睜開,想確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影,是真實的人身,她走錯地方了嗎?那搭在女人腰間的長指如此熟悉,卻也如此刺目,讓她連一絲誤解的餘地都沒有。

    她一時消化不了突來的畫面訊息,空白在腦中佔據了一會,才漸漸釋放刺痛的感受,迅速爬滿全身。

    真正的心痛就是如此吧!竟比目睹程志遠擁著別的女人更甚、更難自處,她的身體在這個空間中變得如此多餘,多餘到她想找藏身之處掩蓋住發顫的自己。

    她艱困的移開目光,退後一步,手時不經意觸碰到半掩的門,驚動了另一個世界裏的男女,他們同時望向她。

    她倒抽一口氣,說出了自己都頗為意外的三個字:「對不起!」

    「沈彤?」言若水放開陳馨,站起身。

    她突然覺得恐懼,想逃離是唯一的念頭,她拔腿就跑,比上體育課測試四百米秒數時更賣力,她略過電梯,直奔樓梯,腳步迅速又準確的踏觸在每一層階梯上,在瞬間旋轉過五層樓,抵達大堂,越過停車場。

    在確定不會被追上後,伏在一輛車後喘著氣,她喉頭乾澀,驚異的發現沒有半點淚意,只覺悽惶,在陽光已隱沒的午後,寒意籠罩心頭。

    她搭上公車,轉換了兩班車,心律在沒有存留他影像的交通工具裏,暫時得到平息,不再狂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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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確定要這樣做嗎?」曉蓁看著那張比紙還要白的面容,遞過去一杯熱可可,都要四月了,她怎麼好像還很冷似的。

    「我跟沈彪只待幾天就好,不會太久的。」她打開一盒布丁,遞給沈彪。

    「我可不介意妳待多久,反正妳住這劉先生放心得很,我還開心他不來煩我呢!我是說啊,妳不怕言醫師找不到妳會急翻天?」

    「不會的,我只想靜一靜。」她抽了一張面紙,擦拭沈彪糊了一嘴的布丁。

    「我這學期課減少許多,明天白天我會再去找工作。」

    「齊先生的事真不好意思,我們知道他們夫妻感情不太好,可也沒想到他太太這麼不可理喻。」曉蓁悻悻然道。

    「我不要緊,只是傷了那孩子的心。」她走到窗邊,今夜竟然看得見星星,清晰明亮的懸掛在天際。

    「沈彤,到底發生什麼事?我不能知道嗎?你跟言醫師不是好一陣子了?」曉蓁站在她身後,一手搭在她肩上。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或許我們差距大了些,不見得適合在一起。」

    「差什麼啊!妳好歹也是國立大學學生,人也長得不錯,目前環境是差了些,可是妳也快畢業了,找個好工作也不是不可能,幹嘛妄自菲薄!」

    「曉蓁,」沈彤回身面對她,握住她的手。「無論如何,真的謝謝妳,這一年來,我遇見的不全都是壞事,遇到妳,就是件很好的事。」

    曉蓁有些赧然,她看得出來沈彤說的是真心話,心頭一泛喜,口沒遮欄道:「還有遇見言醫師也是好事啊!」

    她手一震,笑容險些僵住,她低下頭,仍然維持方才的表情。「或許吧。」

    是好事嗎?她已經不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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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將臉埋進水裏,憋了好一會後,才抬起頭來。

    她蹺了兩天的課,也找了兩天的工作,能夠符合沈彪作息的少之又少,即便有,錢也少得可憐。

    她揉揉發痛的腳踝,全身再度鑽進熱水中,想作個短暫的現實逃兵,像鴕鳥將頭埋進沙裏一樣。

    全身已被熱度逼得暈紅,再度冒出水面時,視線穿透霧氣蒸騰直達天花板,陡然浮現的念頭使她細眉攬起,她甩了甩頭,否決了這個想法,不到最後關頭,她不想走上這一步。

    還有兩個月大學的課就結束了,僅剩的存款只能再撐一個月,到時候,可能得向曉蓁調現,想辦法畢業再說。

    如何生存下去是她最大的難題,所有的問題,在遇上它之後都得自動閃避;就像她雙手的傷痕,無法等到結痂痊癒,就得重新下水,做它應盡的工作,直到痛感消失,傷痕自行淡化。

    她跨出浴缸,抹幹身體,對著浴鏡吹幹長髮。

    在吹風機的喧擾中,她彷佛聽到了電鈴聲,關上吹風機,四周又是一片寧靜,她再度開啟開關,行進間又聽見了微弱的鈴聲、和沈彪在走道上疾跑的聲音。

    「姊姊,洗好了沒?電鈴吵死了!第四台收費啦!」沈彪用力敲著浴室的門。

    「我馬上就好,你別亂來,到客廳坐好!」她很快的套上罩衫,披著半幹的發,沖到房裏拿出錢包,再奔至門口。

    這可能是最後一次繳費了,她沒有能力再供這些額外的視覺享受。

    她邊開門、邊打開錢包,拿出僅有的千元鈔。「四月份的嗎?」她朝前遞出鈔票。

    來人並沒說話,她目光往上提,看到沒預料到的一張臉。

    「收費員走了,這是收據。」言若水將一張綠色單據塞到她手裏,他替她預付了一年的費用。

    她暗吸了口氣,很費力的調整好臉部線條,然後客氣的微笑道:「錢我過陣子再還你,謝謝。」她垂視地面,努力思索著閉門謝客的說詞。

    很好!她在心理誇讚著自己,她會慢慢脫離受控的角色,沒有人能再影響她,她即將退回到起點,單純的為生存掙扎,而不是為愛。

    「不請我進去?」他審視她疏離的笑容,以為她會轉身就逃,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好幾天不見妳了。」

    「現在有點晚了,」她看看門內,「而且,我今天比較累,不能招待你了。」

    她還是那個客氣的笑、客氣的拒絕,但眼裏卻明顯的沒有笑意。

    她全然在避免任何衝突,已經脆弱得連憤怒都承受不起,只一味在平撫他引起的沖激,她的確深深的被他傷害了。

    「看在今天是我生日的份上,能不能勉強妳晚點睡,陪我吃蛋糕?」他晃晃手中所提的大型紙袋,裏頭似乎裝了不少東西。

    她驚訝的看了他一眼,有些反應不過來,她咬著唇,為難的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沒有準備任何東西,所以沒辦法--」

    還在撐?她能撐多久?

    他輕笑了聲,捏捏她的面頰。「妳就是我最好的禮物,不必另外費心準備,進去吧!」他不等她回應,逕自開門走了進去。

    「你……」她背著他長長歎了口氣,轉身將門開上。

    沈彪尖叫著:「帥哥,帥哥,你來了!」肉顫顫的在沙發上彈跳。

    「是啊!快過來幫我吹蠟燭,等一下才能吃蛋糕。」

    他一打開蛋糕的盒蓋,沈彪隨即「哇」的一聲,胖手一伸就要抓起蛋糕上方一朵精緻絕倫的奶油紫玫瑰。

    「沈彪!」沈彤喝斥,沈彪不甘心的將手縮回。

    「不要緊,沈彤,過來啊!」他伸手將離得遠遠的沈彤拉近,拉張椅子讓她坐下,再將「31」的數字蠟燭插在蛋糕上。

    今天果真是他的生日!他何必與她共度這個別具意義的日子?如果沒有那一天,她現在必定欣喜若狂的與他同歡,而不是手腳局促、如坐針氈。

    「好了,沈彪,你先。」他點上蠟燭。「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要祝我什麼?」

    發現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沈彪眉飛色舞,像致詞般大聲念著:「我希望姊姊不要這麼快和帥哥『配合』,這樣貝比才不會吵得我睡不著覺。」

    「沈彪,閉嘴!」沈彤再次大喝,難堪的兩手支額,臉朝桌面。

    言若水「轟」笑數聲,對沈彪道:「你在扯我後腿!好了,這次就不跟你計較,蛋糕還是讓你吃。那,沈彤,妳呢?妳想祝我什麼?」

    她一僵,雙手垂下,不自在的捏握著罩衫下襬。

    她想說的是--「請你馬上消失,然後讓我上床睡覺。」

    但是那雙期待的眼神讓她沒出息的說了兩句可以刻在匾額上的賀詞--

    「祝你華佗再世,妙手回春。」

    他點點頭。「好了,輪到我。」他直勾勾的盯著沈彤,盯得她禁不住別開臉,眼眸飄移不定,不知該落在何處。

    「我的第一個願望是,希望沈彤永遠快樂。」

    她定住不動。

    「第二個願望是,希望我能帶給沈彤快樂。」

    她屏住呼吸。

    「第三個願望保留,這樣才會靈。」

    她松了一口氣,卻忍不住正色看著他。

    這樣的花言巧語竟能如此輕易的說出口,哄得女人甜滋滋、心花怒放,那些女人都是這樣上手的吧?

    「不公平、不公平,都沒有我--」沈彪叫嚷著,圓滾滾的身軀都快從餐椅上掉下來了。

    「怎麼會沒有你呢?你姊姊快樂你才會有好日子過啊!」

    她面無喜色的看著兩個男生吹蠟燭、切蛋糕,荒謬感突地升起。

    她站起身,難以排除的落漠讓她想遠離這場各懷所思的歡樂。

    言若水握住她的手腕。「沈彤,麻煩妳拿兩個杯子來。」

    她走進廚房,取了杯子,放在他面前,人還是站著。

    「坐啊!」他從袋子裏拿出兩瓶白色長頸酒瓶,利落的將瓶蓋除去,沈彪開心的大叫:「我要喝!我要喝!」

    他很快的倒了兩杯,將帶來的冰塊放入,沈彪興奮的伸手抓起杯子,像喝可樂般牛飲下肚。

    沈彤杏眼圓睜,連忙搶下沈彪的杯子。「你瘋了,那是酒!」

    「我還要喝!我還要喝--」沈彪不依的跳上跳下。

    「不要緊的,沈彤,那是奶油甜酒,喝一杯醉不了的。」他替自己再倒了一杯。「今天是我的生日,喝點酒不會犯妳的忌諱吧?」

    她勉為其難的坐下,禮貌性的啜了一小口。

    「怎麼樣?是不是甜甜的、很好喝?」他將椅子挪近她,專注的看著她。

    是沒什麼酒味,她放膽再喝了一口,舔了舔唇間殘留的冰涼甜意,忽然發現他傾下臉,眸光燦燦的凝視著她,讓她嚇了一跳。

    「沈彤,那天妳看到的是陳馨,她來找我,只想--」

    「不用說--」她手指掩住他的唇,又發覺這個動作太親膩,很快的縮回手。「我是說,反正我已經習慣了,你不用解釋這麼多,你跟她之間的事,我無權干涉。」

    她擠出一個笑容,眼眶卻染了一圈濕潤。

    「那為什麼要逃?」

    她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囁嚅道:「難不成要我等你們表演完畢,再若無其事的打聲招呼?」她沒有一棒敲昏他已經夠手下留情了。

    「妳對我沒有起碼的信任?」他瞇起眼。

    她終於失笑出聲,眼神卻充滿駭異。「先生,這句話給被捉姦在床的男人向老婆討饒時滿好用的,但是不太適合我。」

    他額角跳動,臉部有些僵硬。「沈彤,妳的比喻不太恰當,我沒有背著妳和別人上床。」

    「是啊!帥哥不是只和妳上床嗎?」唇邊糊了一圈蛋糕奶油的沈彪探手過來拿酒瓶。

    「閉嘴!」兩人異口同聲。

    沈彪怯怯的收回欲染指甜酒的手,坐回位子繼續啃那塊大蛋糕。

    蘊藏的憤懣慢慢流泄,她皺著眉喝了一大口甜酒,沁涼的醇甜暫時撫慰了蠢蠢欲動的怒意,她貪嘴的再喝一口。

    「沈彤,妳想生氣就發出來,別憋在心裏,我會心疼的。」他在她耳邊溫柔的催促著。

    「我說過了,我沒事,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個劈腿的男人,倒黴的事遇多了也會麻木,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大概就是我這一年來的寫照吧!」她將剩下的甜液全數送入口,他殷勤的替她斟滿。

    「繼續說。」他語調依舊,嘴角笑意漸深,酒精能讓她話變多。

    「我說了,沒什麼好生氣的。小時候我媽帶我給一個半仙算命,那個瞎了一隻眼的老頭說二十一歲將是我人生的分水嶺,從那一年起我的命運將踏入另一個境地。我媽忙問他是好是壞?他說好的變成壞的,壞的變成好的;當時當他是胡謅,根本不信,現在我倒發現他講對了一半,那就是好的都變成壞的。我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但是老天爺執意如此,我又何必又哭又鬧讓牠得意,你說是吧?」她揩了一下眼角,又送了一口酒到唇邊抑制胸口起伏的激動。

    「遇見我,不是一件好事嗎?」他抬起她的臉,情意真摯的看著她。

    她澄若湖光的瞳眸在他臉上繞視--多麼會騙人真心的一張臉啊!

    「算是吧!起碼下次我就有經驗了,挑男朋友時一定要挑個長得像日劇『一零一次求婚』裏的男主角那樣,比較保險一點。」

    她邊舔杯緣、邊瞟了他一眼,發現他變了臉色,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

    「氣什麼?你應該高興啊!我又不會對你死纏爛打,你該放鞭炮慶祝。你一路過關斬將,所向無敵,夜路走多連鬼都怕你!」她突然站起來將沈彪手中已喝了一半的酒搶過來。「小鬼,搞什麼!你喝了幾杯了?」

    「那為什麼你們就可以喝?」沈彪打了個酒嗝。

    「因為我們是大人,聽懂了嗎?」她將沈彪剩餘的半杯倒進自己杯裏,徐徐送入腹中--實在是比啤酒好喝多了。

    言若水一把將她拉起,將她拖到窗邊,兩手捧住她的臉,半強迫的讓她看著自己。「聽好!沈彤,趁妳還清醒時,我要清清楚楚的告訴妳,我和陳馨都過去了。那天她來找我,是希望還能回到從前,我拒絕了,那只是最後一吻,妳聽明白了嗎?我和她畢竟來往了三年--」

    她怔愣的與他互視,半晌,她忽然笑了,湊上去含住他的唇。「那我們是不是也該來個最後一吻?」

    「沈彤--」他懊惱的推開她,舔了舔她留在他唇角的濕意。「我們不會是最後一吻,永遠也不會!」

    「砰」地重物墜地聲冷不防在背後響起,他們同時往聲源望去--沈彪不見了?!

    她飛快地跑過去,沈彪四平八穩的躺在地上,兩頰像撲了腮紅般的粉嫩,嘴裏兀自嚷著:「果汁比可樂好喝--」

    「怎麼回事?」她拍拍他的粉臉。

    「他喝醉了!」言若水在一旁應道。

    「你不是說不會有事?」顧不得和他理論,她吃力的想抬起沈彪的上半身,但已比兩個月前胖了兩公斤的他沉重的無法離地半毫。

    言若水上前接過手。「我來!」

    他稍使些臂力,便把噸位比同齡孩子大一號的沈彪抱起,朝房間走去。

    她頹然的在桌邊坐下,言若水的話還在耳邊回蕩--我們不會是最後一吻,永遠也不會!

    原已因他的話而鬆開抑鬱的心結,念頭一轉,又再度繃緊。

    她悶悶的啜了口沈彪所謂的果汁,卻去不掉嘴裏的苦澀。

    若如他所言,那一吻沒有別的特別意涵,那麼依他慷慨成性,以前交往過的女友都來向他索吻,她也得視而不見嘍?那豈不便宜了他!

    愈想愈悶,她喝「果汁」的速度也愈快,直到言若水掣住她的手,拿下她的杯子。

    「雖然不是烈酒,但喝多了還是會醉的。」他在她身旁坐下。

    她斜睇他,所有的情緒在累積的酒意催發下,一一釋放出來。

    「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吧!你想賜給誰最後一吻也由你,反正我--」她頓了一下,吸足了氣,「沒力氣也不想再你們這些男人耗了!」

    他不以為意的笑著,湊近她的唇,聞著她身上的體香與酒香混合的氣息,她水眸晶圓,在甜酒的醺染下媚態漸生。

    「可是我想跟妳耗,怎麼辦?」他舔了一下她的唇。

    「不關我的事!」她翹起潤澤的唇,他渴望已久的風情逐漸顯現。「我很夠意思的陪你過生日了,你別再來煩我,我現在找工作找得一個頭兩個大!」

    「妳原來那份工作--」不是酬勞不錯嗎?

    「沒了。」瞧他匪夷所思的盯著她,便沒好氣地道:「你別問了,反正我不會再回去做了。」她趁他發怔,又喝了口悶酒。

    她發現自己有藉酒澆愁的傾向,看來也不能到PUB打工,否則遲早會變酒鬼。

    「那太好了!」他競喜出望外的握住她兩肩。

    「你這人--一點同情心也沒有!」她狠狠地給了他一個白眼。

    「我的沈彤,這下我可以名正言順的照顧妳了吧?」他將她抱入懷,吻住她。

    「你這是幹什麼?我沒要原諒你,你走開--」

    她四肢有些無力,推不動他,他輕易的攻城略地,品嘗她口中的醺香,一點一滴的成為他的佳釀。

    她想出言斥責,但被密密封緘的唇讓她發下了聲,她並非醉意甚濃,但恰到好處的薄醉放大了她的每一處感官,他悄俏伸進她罩衫裏的手指像有魔法般一一喚起每個沉睡的毛細孔,與他的指尖應和共鳴。

    她的呼吸已漸窘迫,他適時松了口,讓氧氣進入她的肺裏,他順道轉移了陣地,綿綿不絕的吻落在她的頸肩、胸口。

    「不可以--」殘餘的理智在盡最後一分努力,她試圖推開他。

    「沈彤,我想愛妳。」他在她耳邊輕訴。

    彼此壓抑著急促的呼吸聲,額貼著額,視線交纏,體溫漸升。

    「沈彤,妳不想我嗎?」

    她眨眨眼,睫毛像被驚動的蝴蝶,慌亂的拍動著翅膀,她咽了一下喉頭殘存的酒液,終於,她圈住他的頸子,義無反顧的獻上深吻。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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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3 01:00:04
第九章

    熱氣在揚動著她的睫毛,她不適地眨動了幾下,那有意無意的撩撥使她發出吟哦聲,她想伸手拂去騷擾,卻意識到動彈不得,她努力撐開酸澀的眼皮,才發現到有人用四肢纏抱住她,不留一絲空隙。

    適應了光線後,發現一雙晨起的美眸正清晰的對著她,她一驚,正欲掙脫,他一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用清醒醇厚的嗓音低語:「別告訴我妳全都忘了,否則我們就再來一次,讓妳終身難忘,妳說呢?」

    「我……我沒這麼說,你快、快讓開,好重,我快喘不過氣了。」她挪動一下身體,耳根像著火似的。

    他綻開微笑,躺回她身邊,從背後摟住她,聞著她後頸的芳香。

    「你還想幹嘛?」清醒著感受他熾熱的身體,她著實不適應。

    她的確沒有忘卻一夜的狂野,但那些情景像栩栩如生的夢境一樣,醒來後總有些不真實;而且憶起自己脫出常軌的行止,她只想鑽進被窩躲起來。

    他在身後愉快的笑了,呵著熱氣搔她的頸子。

    「我想幹嘛妳會答應嗎?」他更加貼近她。

    「別鬧了!」她硬是脫出他的懷抱,手順勢一帶,用唯一的被單包裹住自己。

    她跳下床,正要對他說話,驀地臉一熱,快速轉過身背對他。

    「害羞什麼?又不是沒見過!」他好整以暇的落地,慢條斯理的穿上衣服。

    「好了沒?」她直跳腳。

    「好了。」他從後環住她,雙唇貼著她的耳廓。「這星期六到我家吃飯,去見見我父親。」

    他的話像深水炸彈,震到她被單滑落在地,還惶惶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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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不出什麼滋味,有些甜蜜、有些憂悒,有時喜悅、有時慌張,她淨瞧著窗外,兩手緊抓著膝上裙襬,緊張的心緒顯而易見。

    他握住她一隻手,暖暖春陽,她的指尖卻透涼。

    「別緊張,將來是我要跟妳生活在一起,不是別人,見面只是個程序,沒什麼特別意義,也不會改變什麼,放輕鬆點!」

    她知道他在安慰自己。怎麼會沒有特別意義呢?父親是至親不是嗎?如果她的父親健在,她也會渴望與言若水的愛情得到他的祝福啊!

    倒是瞧不出他心情好壞,下了車,他緊緊牽著她,走在一大片鮮綠草坪中精心鋪排的石板走道,那棟白牆灰藍瓦頂的日式洋房,就在走道的盡頭,屋後是一大片林野。這裏多數是獨棟別墅,各具姿態及風貌的錯落在緩坡上,要進入這個社區前,得先經過離此一公里遠的管理室。

    她倒不為此等陣仗惴惴不安或自慚形穢,她不是沒過過好日子,左顧右盼純粹是好奇及賞景。

    言若水微笑的看著她露出稚氣的表情,擁著她踏進大廳。

    一名瘦削但樣貌謙和的中年男子迎向他們,恭敬的彎腰致意。

    「二少爺,小姐,回來得剛好,菜準備得差不多了。」

    「這是我們管家老楊,菜做得很好!」他向沈彤介紹著。「對了,老先生呢?」他往二樓樓梯口探去。

    「在樓上書房,快下來了,我進去端菜。」老楊很快地閃進廚房。

    言若水示意沈彤在沙發坐下,親自倒了一杯水給她。

    客廳大得驚人,由光可鑒人的白色大理石地板,看得出來主人有潔癖,傢具幾乎都用明清仿古風,只有她坐的這張是絨布純白沙發;角落的古典花臺上都擺上白或紫不等的洋蘭,隔了一道木屏風的餐廳才是西式佈置。

    到處收拾得很妥貼,沒有多餘的雜物出現,她想到自己混亂的家,言若水為何從來都沒有意見?

    「走,我們去看看有什麼好吃的。」言若水旋即牽起她往餐廳走。

    白色圓型大餐桌上,已擺上三道菜,全都能令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動,思及他競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她的菜跟飯,她頓時胸口暖烘烘,握緊他的手。

    廚房門再度開啟,伴隨一大盤清蒸黃魚出現的,是一個嬌嫩的女性嗓音:「菜出來了,別擋著我,這道是我做的喔!」

    兩人立刻一怔,看著眼前這位時髦亮麗的女性大方的對他們倆嬌笑,牽著的手同時一緊。

    「妳--」言若水一時亦難以反應,沈彤在那一刻即知此宴為鴻門宴,她已難保全身而退。

    「都到齊了?好、好,開飯吧!」一個渾厚的聲音從上頭傳來,沈彤抬起頭,言父亦出現了,穿著全套運動服,外型、身材都保養得很好,不見一絲老態,目光炯炯,打量了沈彤好一會兒。

    「伯父好!」沈彤有禮的打招呼。

    「好,坐吧,都坐,別客氣!」言慶餘率先坐下,環視神態各異的三位年輕人。

    「爸,這是怎麼回事?」言若水面無表情、語氣冷冽。

    「你是說馨馨嗎?」言慶余神態自若。「是我通知她的,你上次說要帶個朋友回來吃飯,我想你的朋友馨馨幾乎都認識,剛好我也好久沒有見到馨馨了,所以順道叫她過來,她今天還特別下廚要讓我們嘗嘗看。對了,這位小姐貴姓?」

    「我姓沈,沈彤,彤雲的彤。」她指尖在發顫。

    「好,馨馨,認得沈小姐吧?」

    「上次在醫院裏見過一次。沈小姐,那次真是不好意思,讓您尷尬了!」陳馨巧笑倩兮,看著沈彤血色從臉上漸失,笑意益發盎然。

    言若水不發一語,替沈彤拉開餐椅,兩人同時坐下。

    「沈小姐,在哪兒高就?」言慶餘喝了口茶。

    「我--大四了。」她盡力保持聲調平穩。

    「還是學生啊?挺單純的。」言慶餘鷹鷥般的銳眼看著沈彤。「畢業後有興趣到我公司來嗎?可以學到不少東西喔。或者到馨馨公司也行,她可能幹了,年紀輕輕就是數一數二的廣告公司的業務經理,跟著她也不錯,考慮看看!」

    「沈彤哪里也不會去!」言若水喜怒不形於色。「她會跟著我。」

    陳馨面色一緊,言慶餘反倒笑了起來。「抱歉,我不知道妳是學醫的,跟著若水自然是沒問題,他可是外科翹楚。」

    沈彤眨著大眼看著態勢詭異的在座諸位,言慶餘口不出惡言,卻句句如利箭般來者不善,陳馨笑語嫣然,卻有一種銳利隱於其後;言若水沉著斂色,原有的輕鬆早已消失,用一種漠然備戰的眼神對視他的父親。

    她逐漸接受了一個事實--她是不被歡迎的。

    「沈小姐可以多歷練歷練,社會上有很多事情可不是像表面看到的這麼容易呢,沒有深入其中,卻想一步登天,只怕會摔得慘不忍賭。我見過許多這樣的年輕人,以為靠著外貌或學歷,富貴就會有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差得遠呢!最重要的是眼睛得放亮。」言慶餘拍掌。「老楊,菜全都上了吧!」

    「沈小姐,儘量吃,別客氣!」陳馨宛若女主人駕勢般勸菜。

    「吃吧!沈小姐如果常跟著若水,應該會常吃到這些菜色,這是他平日最愛吃的。」言慶餘幾乎不看言若水,好像這頓筵席是專為她而設。

    但在那一刻,坐在言若水身邊的她似乎瞭解了來之前他說的那些話--這頓飯只是表態,不能改變他的決定,如果他能如此堅決的面對所有的障礙,她怎能退縮?她一定可以為他做些什麼的。

    「我們不常吃這種菜,若水不愛到外頭吃,只吃我煮的簡單的幾樣菜,我看他吃得挺開心的,不知道原來他在家都吃這些,是比不上。」她回應了,言若水握了一下她在餐桌下的手,她對他笑了一下。

    言慶餘銳目一閃,笑意短暫消失了幾秒,但畢竟是久經風浪,很快便恢復鎮定。

    陳馨在一旁沉不住氣,倒是開口說:「吃膩了山珍海味,偶爾換換輕粥小菜也是常有的事,只是不知道能吃多久?」

    「他愛吃什麼,我會儘量弄給他吃,就算做得不好,他也不會擱在一旁,這是對廚師最大的鼓勵,只要他有心、我有意,應該可以維持很久。」

    她淺笑如常,可手心在冒汗,那幾句話含蓄地道盡了她與言若水的關係,除了言若水,其餘聽者皆為之愕然。

    言慶余勾起嘴角,換了另一種目光審視眼前涉世未深的初生之犢。他的兒子在感情上做了件令他措手不及的決定,對象亦是他所不能瞭解的青澀生嫩,但在這一來一往裏,他看到了沈彤所極易被忽視的堅韌,那絕對不是一般男人在新歡上所要嘗的鮮,他們之間有一種共通的東西,超越了他的想像。他的直覺告訴他,要讓言若水回心轉意並不簡單,陳馨遇到勁敵了。

    「看來今天的菜並不是那麼好吃,不過不要緊,我來之前已經先吃了一些。」言若水語調如常的開口。「今天主要是告訴大家,我現在跟沈彤在一起,快的話,她一畢業我們就會結婚。」

    沈彤的訝異不亞於其它愀然變色的聽眾,言若水當眾給了她承諾,勝過千言萬語的保證,她霎時淚盈於睫,放下了碗筷。

    言慶余冷笑連連,推了推鏡框,從容道:「你認為,我會贊同這件事嗎?」

    「我的母親會贊同就好。」

    「放肆!」言慶餘的大掌用力拍在桌面上,湯水即刻溢出。

    「走吧!我們已經宣佈了,這頓飯再吃也沒味道了。」言若水拉起她,推開椅子。

    「總有一天,你會為你的天真而後悔的!」言慶余厲聲嚴斥。

    言若水維持表面的笑,不置一詞,摟著她轉身就走。

    「站住!」一直沒有反應的陳馨發話了,她臉容煞白,慢慢踱步到兩人面前。

    她嘴角微揚、眼光閃爍、下巴輕顫,仔細端詳著沈彤,不斷在她五官巡視深探著,滿臉不可置信。然後,在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間,她揚起手,一記熱辣辣的耳光重摑在沈彤臉上,沈彤錯愕的掩住臉。

    還來不及感受到痛意,她便嘗到了嘴角滲出的甜腥味,言若水瞪大了眼,看見沈彤下唇染上的血色,他不加思索的抬手就要往陳馨揮去。

    「不要!若水!」她迅速攫住了他的手臂,用勁的拉開他。「我們走吧!」

    言若水不動,神色凜然的看著陳馨,陳馨不屈的回視他。

    「走吧!若水!」她哀求著,想避免一觸即發的態勢。

    言若水將視線慢慢調回她臉上,輕撫她的面頰,用拇指拭去她嘴角的血絲。

    「好,我們走。」他笑著牽起她,一路走出大廳,不再回頭。

    坐在車裏,他歉然的擁住沈彤。「對不起!」

    「沒關係。」她安慰的笑著。「我可以瞭解的。」

    他不解的看著她。

    「她的表情,我明白的。我媽第一次聽到我爸在外頭有人時,也是這種神情,我可以明白她的痛苦,這點痛算不了什麼,我得到的是她失去的,沒什麼好計較的。」她聳聳肩,咬著唇笑。

    他一手掌在她後頸,猛然將她拉向前,深深的吻住她。

    他再一次確定,他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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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週末在沈彤住處用餐已成了言若水的慣例,她一大早將沈彪送到王太太家後,便會拉著購物拖車到傳統市場買菜。

    大致上她已能掌握言若水的喜好了,他雖不言明,但只要那餐飯吃得特臥快,她就知道那天的菜色合他的意;吃得稍慢,就知道他在盡力做個好食客。

    她並非像傳統的女人一樣,想用美食套住男人的胃,而是在相處的時刻裏,她想把握住每一分能替他做的事。為他做菜就是其中一項,每一道菜裏都投注了她濃濃的愛意和他深切的情意,他們在餐桌上預演了未來的夫妻生活,舉手投足間,如茶香清淡卻持久的進行著他們的愛戀。

    她今天預想了五道較具規模的菜,菜單列了長長一串,所以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買齊所需的材料,購物籃全都塞滿沒有空隙,她才走了一半的路就已汗如雨下,但甘之如飴的她並不覺得累,只想趕快回到住處。

    她手忙腳亂的掏出鑰匙,還未揀出大門專屬的那支,背後便有人叫住了她。

    「沈小姐!」

    她回過頭,只見陳馨極為友善的對她微笑,一身都會女性的裝束、精巧的彩妝,與自然隨性的沈彤堪稱對比。

    她走近沈彤,顯然已等候多時,沈彤沒有回避地直視著她。

    「別擔心,我沒有惡意,介意撥冗談談嗎?」陳馨平靜的說。

    沈彤略為沉吟,對方今日與上次的神態雖有顯著不同,但她不認為她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陳馨該找的人是言若水,不是她。

    「上次是我不對,我失去了風度,希望妳能諒解,我只是一時激動。」陳馨婉言提起,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我不怪妳,那,在這附近找個地方坐吧。」

    她們在巷口一家茶坊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

    陳馨非常認真的注視著沈彤,她猜想著言若水第一眼見到沈彤時心裏的感受,及那愛意是如何而生的?

    沈彤並不特別美,以陳馨所處的行業,美女是垂手可得的,但她是有種特殊的氣質,乍看時有些迷離慵懶,正視時又有種孩子氣,是這些特色吸引了言若水嗎?她為何從來都不明白他的喜好?

    沈彤傾向前,狐疑地看著她。「我臉上有東西嗎?」

    「噢,對不起,我是在想,如果有機會,還真想請妳拍唇彩廣告,妳的唇形很好、很適合。」她收起打量的神色,喝了口冰綠茶。

    沈彤但笑不語。

    「妳一定很想知道我為什麼來找妳吧?別慌,我知道若水是不會回頭的,我對他有一定的瞭解,他下定決心的事,是很難更改的。」

    「但是有些事情,我想他不會告訴妳,畢竟妳還年輕,要擔負的責任也不小。」她看了沈彤一眼。「很抱歉,我找人調查過妳,妳的情形我都明白。」

    沈彤楞住,屏氣凝神。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其實妳的背景如何,對他的選擇沒有影響,但是,對他的未來卻會有影響,只是他現在不在乎罷了。」

    沈彤一語不發,靜待正題破解。

    「他很優秀、也很認真,所以我父親不顧流言擢升了他,能在首屈一指的大型知名醫院登上高位,除了才華,還要有機會;那可是一個醫師最大的榮耀,除了眾人欣羡的名,還有對後輩留下的榜樣,將來提到言若水,誰不豎起大拇指呢?」

    「培養一個好醫師很不容易,除了環境,還要有人識才。若水不是完全不在乎事業的男人,他在這家醫院花了多少時間、精力,他要當上院長,是早晚的事,而且,一切原都已鋪陳就緒,就只等他走上去。」

    「可惜!或許一切來得太順利了,他無法明白其它醫生求之不得的感受和痛苦,當一切從世界之頂落入凡塵時,他要回頭也難了。」

    「若水如果沒有那個本事,我不會替他可惜,但是他的確有。我不會因私毀公,畢竟我知道感情是不能勉強的,但是我的父親可就不見得了,我擋得了一時,卻擋不了一世,為了他的女兒,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沈彤不可思議的搖搖頭。「全臺灣又不是只有一家醫院。」

    陳馨笑了。「能有相同規模、相同運氣的有多少?」

    沈彤聲音有些荏弱。「若水不是走巧門的那種人,我不相信他不能從頭開始。」

    「喔?然後當你們激情過去,他若不如妳所想像順遂,妳確定他不會有一絲抱怨、後悔?從此沒沒無聞在不知名的醫院終老,埋沒他的才華、醫術、以及育人無數的機會?」

    「我不相信你父親可以這樣隨便就讓他下臺!」沈彤激動起來,怎會有人逼婚不成,就將之毀去!

    「是嗎?我父親可以讓他上去,為何不能讓他下來?沈彤,其實他本來還有一個機會的,如果他離開這家醫院,他父親絕對有那個財力可以蓋一間大型私人醫院,讓他直接當上院長。可惜,妳也知道,他與伯父一直有心結,若水絕不會求他的。」

    沈彤垂下眼,呼吸開始困難。

    「到時候,就只剩下你們的愛情了。沈彤,這些東西,我也曾經有過,我們在一起三年了,妳能否認我們有相愛過?」

    陳馨瞥了一眼她的神情,滿意的再喝口茶。「他的吻、他的撫觸、他的手指、他的枕邊戲語,都在在令人留戀吧?尤其午夜夢回時,歷歷在目,忘也忘不了,妳同意吧?」陳馨放軟音調,像在回味著。

    沈彤眨動著眼眶裏快溢出來的淚水,緊抿著唇。

    「三年,他都能忘了,你們在一起才多久?能維持多久?愛情,有時可以令人堅強,有時卻非常脆弱,說散就散,毫無理由:妳可以稱之為緣份,也可以稱之為世事無常,妳能為你們的愛情下批註,說是哪一種嗎?將來無論有多少磨難,都能無怨無悔、始終如一?」

    「始終如一,是要有很多條件去成立的,單靠人心,太難了!妳對男人的瞭解又有多少?」

    沈彤忽地站起。「這些話為什麼不去告訴他,而來找我說?」

    「他現在是當局者迷,而且,他這種性子,愈是逼他,他愈不從,反而會讓他走得更遠。」陳馨抬起頭,平靜依然。

    「如果他不會再回到妳身邊,那妳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她緊握著拳,指結泛白。

    「我只是盡最後一分力罷了。我沒有辦法對他袖手旁觀,即使知道徒勞,我還是想在我父親動作前告知他,我也不想他工作時被為難,妳知道,我對他還是有感情的。」陳馨也站起來,看著這個很快就會被擊垮的年輕女孩,能有多少能耐?

    沈彤忽然下意識的看著窗外,一輛白色的奧迪車很快的急馳而過。

    「應該是他,你們約好了吧?」陳馨放下一張鈔票。「我也得走了,多想想吧!」她拍拍沈彤的肩,逕自離去。

    沈彤心理明白,陳馨是來者不善,無論她姿態有多軟;然而,她也明白,陳馨的話是實話,無論有多殘忍。

    她呆坐回去,僵直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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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打開窗子,讓含著初夏氣息的夜風徐徐進入室內,揚起她一頭黑長髮。

    墨黑卻澄明的夜空,掛著一方月色,明輝照人。

    「想什麼?」言若水從後張開雙臂將她收進懷裏。

    「在想,和你一起度過夏天會是什麼滋味?」她偏頭看著他。

    「妳就快知道了啊!夏天快到了嘛。」他輕吻她的頰。

    「若水,除了和我在一起,你還有什麼願望?」

    他臉貼著她的頰,想了一會兒。「暫時想不到。妳呢?」

    「唔--我想在山明水秀的地方,開一家有特色的咖啡館,除了賣咖啡外,還提供餐點。它的外型呢,是棕白相間的木造房子,有大庭院、草皮,客人可以選擇在外面用餐;我還會到處懸掛古典式風燈,夜晚時,一盞盞燈亮起,在風中搖曳,經過的人看見,都會忍不住想進來,想在那樣的燈光下,看著自己的愛人、喝著令人難忘的花草茶、說著不會變的誓言……」

    他低笑幾聲說:「這不難啊!我可以很快讓妳實現這個願望。」

    「才不靠你呢!」她嬌嗔著。

    「如果妳想在那樣的地方實現願望,我就在那樣的地方開一家醫院,離妳很近很近,然後天天去喝妳煮的咖啡、吃妳做的菜,如果妳願意的話,還可以對我說幾句情話、吻我一下……」

    多好聽的戀人絮語,她多想這一生不斷的說下去、聽下去,直到皓首相對。

    「你想離開現在的醫院?」她用輕到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問。

    「有可能啊!」他口氣自然。

    「不可惜嗎?」

    「可惜什麼?醫生行醫不該分地域的,到哪里都一樣。我從前還一度想加入無國界醫生組織,那去的地方就不止臺灣了。」

    「你是個好醫生,我以你為榮。」她吻了他一下。「若水,我想問你一件很傻的事,不管有多傻,你一定要回答我,好不好?」

    「妳一向都傻,我不介意妳的傻問題。」他笑著回她。

    她嬌媚的睨了他一眼,回頭仰望皎月。

    「若水,我愛你,可以愛很久很久哦!你呢?會愛我多久?」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收緊臂彎。「這問題的確很傻。如果我說很久很久,久到下輩子都不會改變,妳一定不會輕易相信的,而我也無法估量時間對我們的意義。不過我可以告訴妳,前幾天,我替一個病人急救,什麼方法都試過了,如果在以前,電擊過那樣的次數,我早就放棄了,但是我看到了病人的臉,想起她合眼前的那雙眼睛,那雙酷似妳的眼睛,我突然想起了妳,彷佛妳就在我的身邊,不斷對我說,再試一次吧!讓那雙眼睛可以看見明天初升的太陽。我真的做了,不只一次、兩次,一直到旁邊的住院醫師大聲嚷著,言醫師,病人恢復心跳了!那一瞬間,我才發現,自己有多愛妳,遠超過我的想像。」

    她轉過身面對他,溫柔的笑著,噙著淚。

    她抬起手,摸索著他的面孔,仔細的端詳他。

    「那個算命的說對了,果真好的變壞,壞的變好,遇見你,我的生命變得美好了,你填補了我所有的缺憾。若水,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快樂。」

    她的視線沒有離開過他的眼睛,她關上臺燈,將手放在衣領上,緩緩解開一顆顆鈕扣,沒有半分靦腆,動作輕柔的脫下襯衫、鬆開長裙。,再伸手繞到身後解開胸衣、褪去內褲。

    在月光下,在她深愛的情人面前,她毫無保留的面對他。

    夜風吹拂,撩起她些許發絲,月輝暈染了她的輪廓,她最美的模樣透過他的眼睛深深印記在他腦海裏,永志不忘。

    「妳今天沒有喝酒。」他撫摸她的臉。「我不必再費心的讓妳喝醉?」

    「我想清醒的愛你、擁抱你,記住你帶給我的快樂。」

    他捧起那張盈滿著愛意的小臉,心田流過一陣難以言喻的悸動。

    那一晚,她經歷了這一生中最顛狂的愛,多年後憶起,仍恍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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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若水幾乎將起居所需的物品都搬到沈彤的住處,他們正式過起同居的生活。沈彤開始正常的上下課、天天接送沈彪,她暫停出去找工作,全心全意的照顧這大小兩個男人的生活起居,幾乎每天都在做飯、打理家裏。

    「沈彤,我下個月要到美國開個會,為期一個禮拜,到時妳也沒課了,想不想一起去?」認識以來,頭一次需要分開這麼久,他打算帶她同行。

    她突然楞住,放下正在撰寫的畢業論文,直視著言若水。

    「怎麼?妳不想去?沈彪也可以一起來。」

    她低頭沉默了半晌,抬起頭時,眸光水亮的淺笑著,「下次吧。我得找工作了,帶著沈彪也麻煩,沒辦法玩得盡興的。」

    他想了一下,點點頭,國際醫學會議行程安排得十分緊湊,要空出時間來陪他們姊弟倆也難,加上時差,旅途恐怕不會如此順利。

    「我會每天給你電話,你不用擔心。」她回頭繼續寫著論文,突然覺得手上的筆沉重無比、鈍澀難書,她咬咬牙,不再談論此事。

    接下來的這個月,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增多,常怔忡的看著言若水不語,他明白她的心思,知她終究為短暫的分離難安。

    一個月後的這天很快來臨,沈彤替他打包、裝箱,忙了一個上午。

    「沈彤,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可以了。」言若水接過去,將其它必要的書籍放入。

    她坐在一旁,微笑的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明天我開始會出去應徵全職的工作,如果你打到家裏沒人接,別覺得奇怪。」

    「我知道,我會打妳的手機。」他親了她鼻尖一下。

    「若水,我真的很愛很愛你!」她瞇眼甜笑著,晃蕩著只著短褲的雙腳。

    「我還沒踏出門,妳就開始想念我了?」他也笑著。

    她沒響應,言若水繼續整理一些檔案,轉身卻發現她大腿上有幾點水漬,反射著燈光,他迅速朝她臉上搜尋--她在流淚!

    「怎麼了?」他放下活葉夾,抬起她的臉。

    她靠過去,緊緊摟住他。「沒什麼,美國這麼遠,有點不習慣。」

    「也不過七天,很快就過去了。」她的依戀讓他心軟。

    她不搭腔,但在他懷裏的身軀劇烈的顫抖著,望著她無聲的哭泣,他的胸口競無端的抽緊起來,只能靜默著等待她預先傾泄的思念緩和下來。

    他已預知他將有個心慌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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