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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金屋藏太醫(我的清朝男友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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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5 01:18:01 |倒序瀏覽
金屋藏太醫【我的清朝男友之一】 作者:千尋

太醫賀彝羲的穿越體驗紀錄——
╳月○日:我和九爺意外搭上時光機穿梭時空卻失散,
我在女子閨房醒來,又被個穿白衣、臉上五顏六色的女鬼……
呃,女人當成賊,慘遭扔仙人掌盆栽、魚缸等等攻擊,
但我有武功這不可怕,房子外那些呼嘯而過的車子才可怕。
P.S.:最後女鬼……不對,是田蜜姑娘心胸開闊,
她不僅相信我是穿越了,還收留我,是我的貴人。
△月╳日:聽了阿蜜小姐的逃婚和成長故事,
得知她母親、外公外婆過世,父親還為錢逼她嫁給爛男人,
現在看到她爸賞她巴掌,還撂人來要把她帶走,我當然要阻止,
捏碎手機恐嚇是剛好而已……她老裝堅強開朗反而讓人想保護。
○月△日:同居近三個月,總覺得事情發展有點不妙,
得知她孤孤單單回鄉掃墓,又遲遲不歸,我就心疼、焦慮,
聽她說起曾經暗戀的對象,我就火大……怎麼看都像愛上她,
可我是非法居留,又不能賺錢養家,怎麼給她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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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5 01:20:17
楔子
  
  絃樂隊在舞台上奏著結婚進行曲,長長的紅毯兩端由上千朵玫瑰及滿天星搭出粉色花牆,觀眾席裡,賓客們穿著禮服,齊齊望向從紅毯那端走來的新娘。
  
  當新娘踏上紅毯那刻,記者們手中相機的閃光燈亮個不停,新娘穿著向法國設計師訂製的雪白婚紗,勾著父親的手,朝著記者賓客微微一笑,彷彿自己走的不是紅毯,而是星光大道。
  
  新娘叫做田蜜,是龍華企業董事長龍昆輝的長女,今年二十二歲,六月剛從大學畢業,有著一頭及腰長髮,一身白晰的肌膚及好看的唇形,明眸皓齒,一臉聰明,和網路上經常可見的艷麗美女不同,她比較像清麗、可愛,甜美的鄰家女孩。
  
  今天是龍華企業和王氏企業的聯姻,王氏企業是台灣數一數二的大企業,近年西進內地市場,有相當良好的表現,雜誌上曾經提及,這場婚姻的得利者是龍華企業,有王氏的幫助和提攜,不但可以得到豐碩的資金,更可以順利進軍大陸,因此當聯姻的消息傳出,龍華企業的股票連漲了好幾回。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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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5 01:21:11
第一章
  
  田蜜與父親並肩,隨著在前方撒花瓣的小花拿們緩步走在紅毯上。
  
  一路走著、腳指頭一面在布鞋裡面做暖身運動,眼睛死死盯著那個即將被稱為丈夫的大帥哥,忍不住露出一絲得意笑容。
  
  王鈞意很高、很帥、很浪漫,從美國某知名大學畢業,接掌家業後有不錯的魄力與表現,他是個滿分男人,最重要的是,他對她一見鍾情,被這樣的男性求婚,所有女人都會感激涕零、謝謝老天爺把好運送到自家門口。
  
  但是,對於田蜜,她只想說……不!
  
  田蜜和龍昆輝終於走到紅毯另一端,龍昆輝把她的手交到王鈞意手上,滿足的笑容佈滿臉龐,輕吁口氣,他彷彿見到自己在大陸的新廠完工。
  
  不料,田蜜突然扭曲起兩道眉毛,淚水在閃光燈的照耀下墜落。
  
  她很戲劇性地搖頭哽咽、很戲劇性地往後退開兩步,揚高音調,用記者聽得到的音量,顫抖說道:「爸,媽媽嫁給你那天,是不是像我一樣美麗?那為什麼你要背叛她、為什麼要奪去她的財產、感情、一切一切……對不起,您那樣對待媽媽,讓我沒辦法相信男人、更沒有辦法相信婚姻。」
  
  她的話讓噬血蒼蠅似的記者紛紛舉起麥克風,企圖搶上前。
  
  龍昆輝發怔,一時間,在商場上打滾多年的老狐狸竟說不出話來,田蜜死命咬住下唇,淚水從一顆變成一串,倏地,她兩手勾起禮服下擺,露出腳下的步鞋。
  
  三、二、一,轉身飛奔。
  
  她不是奔向那位滿分男人,而是轉身要跑出會場。
  
  她從小就是田徑校隊成員,這種短跑,難不倒她。
  
  王鈞意也呆愣了,但只維持短短三秒,便大聲怒喊,「把人給我攔下來!」
  
  問題是,跑過十公尺的紅毯,田蜜根本用不到幾秒鐘,等王鈞意和龍昆輝回神時,她已經跑出會場。
  
  「快追!」龍昆輝連聲大叫,但他已經陷在記者群裡跑不出來。
  
  田蜜沒有回頭,在聽見父親和王鈞意的暴吼之後,更加快腳步,運用自己的飛毛腿,朝大馬路狂奔。
  
  三百公尺、五百公尺、七百公尺……她速度有些減慢,已經有長腿黑西裝男快要追上來。
  
  心臟一陣緊縮,她對自己說:別怕,你正在拚奧運,終點就在眼前……然後,她看見了,紅色的小March停在馬路旁,蓄勢待發。
  
  好姊妹!
  
  她的手往上一挽,將礙事的裙擺再往上提高十公分,她隱約聽見後面那群西裝男在對她大喊「小姐,停下來」。
  
  人家叫她停、她就停?她是這麼隨便的人嗎?並不是!
  
  在她跑近車子同時,車門時機準確地打開,田蜜低下頭、彎腰,將自己塞進車內,砰!用力甩上車門。
  
  「溫柔,快走。」
  
  溫柔盯她一眼。還用她說?
  
  田蜜的安全帶尚未繫上,溫柔已經將油門踩到底,咻……把西裝男們在五秒內甩得不見蹤影。
  
  田蜜鬆口氣,慢條斯理地把安全帶繫好,往後靠躺在椅背上。溫柔放鬆油門,瞥她一眼,笑問:「逃婚成功了,說實話,是後悔還是覺得浪費?」
  
  「是有點小浪費,王鈞意那個人除了風流花心一點之外,其他條件還不錯,但後悔嘛……並不會,我等著今天的八卦新聞上雜誌,再等它們挖出龍華企業經營不善,董事長虐待前妻、搞外遇、龍昆輝要靠賣女兒來籌措資金的消息,到時……」她揚起嘴角,冷冷一笑。
  
  那位自稱繼母的小三,再別想坐享其成,別想用外公外婆的錢,過貴婦般的日子,這樣,她總算為母親討回一個公道。
  
  田蜜的母親在十八歲那年愛上龍昆輝,不顧一切要嫁他,可龍昆輝看上的不是她的母親,而是田家的財產,田蜜的外公是大地主,富甲一方,而龍昆輝當時已經有要好的女友,卻寧願為錢出賣靈魂。
  
  外公外婆並不同意田蜜的母親年紀那麼輕就嫁出去,可她執意如此,只好妥協,給了一大筆錢當嫁妝。
  
  當龍昆輝看到那筆對他而言是天文數字的嫁妝,並不知道那些錢對於外公只是九牛一毛,還以為那是田家的全部家當,便用那筆錢創立龍華企業。
  
  前幾年,他的確做得有聲有色,可男人一旦有錢,便開始作怪,他不斷外遇、不斷和名模酒女傳緋聞,傷透妻子的心,導致她重度憂鬱。
  
  龍昆輝並未心疼妻子而有所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光明正大買屋子養小三,田蜜三歲那年,情婦生下兒子,他便強硬地逼妻子簽字離婚。
  
  田蜜的母親不願意,他便拿著病歷出言恐嚇,「如果你不願意,我還是要到法院訴請離婚,到時你什麼都得不到,包括女兒。」
  
  那時田蜜的母親精神耗弱,根本無法與他對抗,到最後,她只能要求,讓女兒歸她、改姓田。
  
  這個條件正中小三下懷,兩人自然是滿口應承,於是田蜜的名字由「龍謙英」改名為田蜜,從大台北搬到南部鄉下,過著跟從前截然不同的生活。
  
  國小時期,她在那裡認識比自己大三歲的死黨溫柔。
  
  溫柔和田蜜一樣,都有個會被人嘲笑的名字,可她們不介意,因為名字是疼惜她們的母親所取,並且,她們的母親都在她們很小的時候離開了。
  
  田蜜五歲、母親回到娘家後第二年,她終究還是過不了自己心底那關,她的屍體在河裡被發現,田蜜正式成為無母孤女。而溫柔的父親離家不返,母親在她十歲時,車禍過世,她回到舅舅家,寄人籬下。
  
  都沒有父母親、名字都很好笑、功課都很好、長得都很討人喜愛……許多的相似,讓她們越走越近。
  
  十八歲,田蜜考完大學那年,她的外公外婆相繼離世,留下許多筆土地給她,有幾千坪在重劃區內,其中有一部分已經和建商合作蓋起大樓,還有一望無際、承租給別人的農地,田蜜的身價有幾十億,但她的父親並不知道這些。由於田蜜離開父親時,年紀還太小,對於父親的惡行惡狀已無印象,而外公外婆心疼她,不願她知道太多醜惡的事情,直到外婆去世前,她才從外婆寥寥數語中,知道母親是怎樣受人苛待。
  
  但孤獨的她對於親情仍抱著一絲期待,於是帶著全部家當,上台北尋找父親。
  
  沒想到父親和成了正妻的三小,誤以為田蜜是因外公外婆過世,她走投無路,想要前來投靠他們,兩人都沒給她好臉色。
  
  對於這件事,田蜜印象深刻。
  
  到了台北的那天,遇上了那年的第一個颱風,她穿著牛仔褲和T恤、背著外婆幫她縫的俗氣布包上台北,但包包裡面裝的不是衣服或生活用品,而是外公收在衣櫃裡面、沒花完的十幾萬元,和一堆嚇死人的土地所有權狀及存款簿、印鑒。
  
  繼母勉強留她吃一頓飯,但在餐桌上她不停的冷言冷語,連兩個異母弟弟也時不時補上幾句,要她認清自己的身份,說田蜜母親和父親的事已經是八百年前的事,還說她姓田不姓龍,法律上,龍家沒有義務養她。
  
  在他們批評母親是瘋子時,她終於忍不住怒道:「請別忘記,龍華企業是用我母親的嫁妝建設起來的,我沒有權利分一份?」
  
  她的話觸動繼母的神經,這恰恰是他們最站不住腳的一點。繼母用聲勢嚇人,用力把碗筷狠拍在桌上,怒瞪丈夫一眼後轉身回房。
  
  田蜜眼睜睜看著,驕傲的她,硬撐著不教流淚示弱。
  
  飯後,父親領田蜜進書房,問她未來有什麼打算,要回鄉下還是留在台北,如果要留在台北的話,他希望她別住進來,因為他已經有自己的家庭,但他可以每個月給她一點錢,供到她大學畢業。
  
  那點錢她豈會看在眼裡,田蜜倔強地仰起下巴說:「不必,我會打工養活自己!」
  
  那個晚上風雨交加,她走出父親的家才放聲大哭,對父親的親情,在那刻死去。
  
  她打手機找到溫柔,溫柔冒雨來接她,把她帶進租屋處,環著她的肩膀,斬釘截鐵地告訴她,「你沒了父親,但是你有姊妹。」
  
  接下來的四年,田蜜再沒有跟父親有過任何聯繫。
  
  今年田蜜就要大學畢業,尚未考慮好要留在台北還是回鄉下,閒了,和幾個同學去逛就業博覽會,意外地,在會場裡遇見王鈞意。
  
  她不是那種美到讓人驚艷的女生,可王鈞意不知道哪根神經錯亂,就是一眼喜歡上她,他從田蜜填寫的資料查出她的身份,找到龍昆輝,兩方面下手,一邊追求田蜜、一邊探龍華企業的底。
  
  短短兩個月,在畢業典禮那天,他向田蜜求婚。
  
  說實話,被這樣的男人注意、疼愛,任何女人的虛榮心都會被滿足,不會不動搖。
  
  但若不是王鈞意的形象太像龍昆輝;若不是龍昆輝過度積極地慫恿她與王鈞意建立感情;若不是她已今非昔比,早已懂得善用金錢,並且知道世界上有一種叫做徵信社的服務業……說不定,她會像母親一樣,再被父親騙一回。
  
  龍昆輝也迅速地對她發展出親子感情,繼母向她認錯,並熱心地帶她打入上流社會,而兩個弟弟開口閉口叫她姊姊,並且熱情地陪伴她挑選婚紗。
  
  畢業後一個月,龍家、王家舉辦盛大婚禮,而從徵信社交給她資料那天,她便精心策劃起這一幕逃婚戲碼,並找來溫柔當幫手。
  
  她成功了,現在她只要等著龍昆輝的龍華企業倒閉,等他一無所有,也等他那個非要在身上安裝幾克拉鑽石才能出門的妻子,以及那兩個不開保時捷就無法展現優越的龍少爺……嘗嘗安貧樂道的生活。
  
  溫柔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笑說:「接下來想想要怎麼過日子吧,在家當千金小姐也挺累的,人還是要找點事、有點目標比較好。」
  
  「對,下個目標……找個帥男人嫁出去吧,喂,介紹你的老闆給我,怎樣?」
  
  「真的假的,你看得上我家老闆?他是個只懂花錢不懂賺錢的紈褲子弟耶,成天只會抱著歷史書苦讀,對於商場上的事通通不懂,全靠我這個可憐苦命的小秘書在幫他撐場面,嫁給他,你難保人財兩失的下場。」講到老闆,溫柔的臉垮下。
  
  溫柔沒有田蜜那種可惡父親,她只有一個懦弱舅舅,寄人籬下的那幾年,她嘗到「不獨立、毋寧死」的滋味,因此一考到大學北上,她就拚命唸書賺錢、賺錢唸書,磨練出一身好本事。
  
  未畢業就被教授推薦進入某知名企業,輔佐紈褲子弟,事後她才恍然大悟,原來教授的姊姊是紈褲子弟的媽,基於肥水不落外人田,未畢業,她已經先得到工作。
  
  搞到現在,一人做、兩人補,經理健康、秘書將要過勞亡,唉……她好羨慕田蜜哦,錢多到需要聘請專業經理人來打理。
  
  「算了,我和你老闆八字不合,見面就要吵,真鬧起來還不是你裡外不是人。」
  
  田蜜替溫柔抱不平,好幾次想把溫柔搶回家、替自己打理財產,可那個紈褲子弟和他精明老媽知道溫柔心軟,老是用溫情戰術,死死扣住溫柔的心,看來溫柔除非死,否則別想離開那裡。
  
  「不想、不想,先回我家吧。天大的事情都留到明天,今天晚上,我們吃義大利面慶祝。」
  
  「慶祝我逃婚?」
  
  「慶祝你代替月亮懲罰壞男人。」
  
  「嗯。」田蜜重重點頭。惡有惡報,當年龍昆輝拿走的三千萬,如今成了一場鏡花水月,至於那些龐大的債務,就當利息吧。
  
  「待會兒我先送你回家,鑰匙擺在花盆底下,你先進去換掉婚紗、洗個澡,我去買菜。」溫柔沒辦法帶一個新娘子逛超市,現代網路發達,手機隨便一拍、上傳,一查二查,眼尖的記者肯定會查出田蜜躲在她家。
  
  「謝謝你,溫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我們可以一輩子在一起。」
  
  溫柔輕笑兩聲,想摸摸她的頭髮安慰,一伸手卻做出滿臉的噁心表情,她搓搓自己的手指,吐著舌頭問:「天吶,發膠大降價嗎?」
  
  田蜜看著她,笑了。明白那是溫柔的體貼,她懂自己,雖然她嘴裡說得雲淡風輕,但心底……終究沉鬱。


  
  清康熙年間,夏。
  
  今年的夏天特別熱,未到午時太陽已經將地面烤得發燙,瓢裡的水往地上一潑,地面便發出滋滋響聲,人們全躲在屋裡不出來,飯館裡的小二也懨懨地靠在門邊,等著上門客。
  
  路人行人很少,賀彝羲背著醫箱,快馬加鞭回到府裡。
  
  門房遠遠看見主子回來,速速跑步迎上前。彝羲利落地翻身下馬,溫和笑道:「九爺到了嗎?」
  
  「主子時間估量得好,九爺才剛進廳堂,總管大人陪著呢,要小的看見主子提醒一聲。」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彝羲聞言,臉上的笑意加深,加快腳步往堂前走去,心裡想著,不知這回九阿哥胤禟又要給他看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愛新覺羅.胤禟與賀彝羲在三年前相識。
  
  那次胤禟只帶兩個下人上山打獵,卻被毒蛇所傷,下人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恰恰遇上在山裡采拿藥的彝羲,及時伸出援手,為胤禟治療蛇毒。
  
  那次之後,他們越走越近,成為莫逆之交、以兄弟相稱,去年胤禟甚至推薦彝羲入太醫院當太醫。
  
  彝羲很欣賞胤禟的脾氣,他雖然是個高高在上的皇子,性格卻豪氣不羈,擁有一身經商的好本事,立誓當皇商,即使這個志願為皇家所不齒,他依然自得其樂。
  
  也因一心營商、手段非常,累積了不少財富,相較於其他皇子,胤禟家底厚得很,經常找來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而好奇心盛的彝羲便成了他炫耀的對象,今晨他讓人遞信來府裡,說是又得了個古怪之物,要邀他同賞。
  
  上回是西洋鏡,再上回是洋人用的劍,這回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跨進大廳,彝羲向隨侍的管家和婢女揮揮手,讓他們下去,然後快步迎向坐在椅子上的九阿哥。
  
  「九爺。」他才出聲喚人,立刻發覺情況不對。
  
  胤禟半躺在沉香木榻上,優哉游哉地看著彝羲,那眼神與他熟知的不一樣……何況照往常的習慣,他應該會彈身迎上,多半時候,遠遠看見自己,不待他進屋,九爺便會迫不及待跑到門口,拉起自己的手,一路往外走、一面解說又得了什麼好東西。
  
  彝羲遲疑,緩下步伐,目光審視榻上的九阿哥,慢慢靠近。
  
  「哈,我就說你騙不了彝羲,我們的情誼與旁人不同,他一眼就看出你有問題。」九阿哥身後一個低著頭的小廝展顏笑開,快步走到兩人中間。
  
  彝羲視線投向青衣小廝,那才是九阿哥,他在臉上貼鬍子,還貼了幾顆亂七八糟的痣,不仔細看,還真沒發覺他就是俊秀非凡、風流倜儻的胤禟。
  
  胤禟長相俊美,五官無一不是上乘,尤其那雙桃花目,更是說不出的風流絕頂,倘若將他妝扮成女子,也要教真女子垂首汗顏,獨獨那兩道霸氣十足的濃眉,為他稍稍添上幾分男子氣概。
  
  彝羲看看真九爺、再望望假九爺,彝羲以為世上要找出像胤禟那樣好看的男子再無可能,可眼前的兩人……眉目一模一樣、五官一模一樣,連身材也無半分差異,非要從兩人身上找出不同,那麼只能說,真九爺身上多了幾分皇家的氣勢與精明,而假九爺顯得斯文儒雅許多。
  
  「這是易容術?」彝羲不確定。
  
  「你學醫的,過來摸摸。」
  
  說著,胤禟興高采烈地抓起彝羲的手摸上假九爺的臉,彝羲向對方道了聲歉,試圖在假九爺臉上找出破綻,然而經過好半晌,他除看出對方的辮子是假的之外,什麼也沒發現。
  
  「九爺,我不明白……」
  
  「很難明白對吧?走,馬車在外頭候著,咱們邊走邊說。」
  
  話落下,胤禟率先往前,彝羲向假九爺點點頭,請他先行,然後快步跟上。
  
  他滿心想著,天底下竟然有這麼高明的易容術,高明得教人看不出破綻?看來,世間奇人能士眾多。
  
  九阿哥的馬車相當寬敞,外頭看不出其中奢華,但坐進裡面便一清二楚了。
  
  絲絨做的厚墊子,鋪滿馬車每一寸地方,幾個厚厚的軟墊隨意擺放著,車廂前頭有張小桌子,桌子下方有許多暗格,裡面擺了許多點心茶葉和暖壺,車頂上掛起一顆夜明珠,當厚重的車簾放下,密密實實擋住外頭光線,夜明珠就會散發柔和的光芒,照亮車廂每個角落,坐在這樣的馬車裡,再遠的路程也不怕累。
  
  馬伕一聲喝,駿馬邁步往前,胤禟炯炯的目光望向彝羲,笑道:「我來跟你介紹,他叫做顧鎧焄,是幾百年後的人。」
  
  「什麼?」
  
  乍聽見此等荒謬言語,他直覺想要反駁,卻在見到九阿哥的鄭重表情後遲疑,喉嚨裡好像卡入一顆雞蛋似的,說不出話。
  
  他的腦子飛快轉著,雖說九爺經常說一堆稀奇古怪、難以理解的言語,但幾次事後證明,他從未欺騙過自己,所以假九爺果真是幾百年後的人?
  
  見他難以置信的表情,胤禟笑了。「他不光來自幾百年後,我還相信他是我的來生,我是他的前世。」
  
  「九爺為什麼這樣認定?」彝羲終於擠出一句話。
  
  兩個九爺相視一笑,他們同時翻開左手衣袖露出手臂,兩人的手凹處,都有一點凸出的黑痣。光憑這一點,證據太薄弱,但是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他還能找出更好的說詞嗎?
  
  「我能聽聽來龍去脈嗎?」彝羲遲疑問。
  
  「當然可以,鎧焄,你來說說。」胤禟興奮地拍拍顧鎧焄的肩膀。
  
  顧鎧焄笑看兩人回答,「我來自台灣,時間距離現在大約三百多年。」
  
  「是皇上收服的那個鄭家台灣?」彝羲問。
  
  「對,不過三百年後的台灣和現在大不相同,清朝已經不存在,治理國家的不再是皇帝,而是百姓每隔四年選出來的總統,而且不只統治者相異,連生活方式也大不相同。比方說,我們那裡幾乎沒有文盲,所有人打六歲起或者更早,就開始學習讀書寫字;而且,我們已經不在家裡頭養僕婢長役,買賣人口是件犯法的事情。」
  
  「家裡的事情那麼多,誰來養馬抬轎駕車?你們出遠門又要用什麼方法?」
  
  「有錢的人家,還是會花錢僱人幫忙,但多數的家庭靠機器來幫忙做家事,我們的髒衣服只要丟進洗衣機裡面,輕碰按鈕,機器就會把衣服洗乾淨,地板髒了,只要把機器放在地板上,打開開關,它會自動把地板上的灰塵吸得乾乾淨淨。而我們代步的工具有許多名字,捷運、高鐵、火車、汽車……等等,它們跑得飛快,呃,這樣說好了,我們現在到九爺的別院,需要大半個時辰,但如果用我們那邊的汽車,不到一刻鐘就可以到達,並且不會像馬車這麼顛……」
  
  這樣舒服的馬車還叫顛?彝羲不可思議地望向顧鎧焄,可他滿臉的真誠,讓人無法想像他在說謊誆人。
  
  接下來顧鎧焄又說了一大堆聽都沒聽過的事情,例如,不必點火就可以點亮黑夜的LED燈,不必磨墨提筆擺紙就可以寫字的電腦,不必出門就可以知天下事的網路……
  
  有些經過解釋,彝羲能聽得懂,有些說再多,他還是一頭霧水,而同樣的話,胤禟已經聽過一遍,再聽還是感覺新奇。
  
  胤禟得意地望向彝羲。早就說過,未來的世間是機械的時代,當他提出這個說法時,所有人都用一種「你腦袋不清楚」的眼光看他,父皇甚至批評他不學正道,現在,總算能夠證明他是對的吧!
  
  接下來,顧鎧焄說了自己如何花大錢買下一個科學怪傑發明出來的時光機,他如何操作機器、來到這個世界,又是如何在數日前出現於胤禟的別院,兩人相談甚歡,同寢同食,成為莫逆……
  
  然後他開始介紹自己,說他讀的是歷史系、多麼地醉心於古代文明,說他撫摸著這裡的每一樣「古董」,心情雀躍不已……
  
  說話時,他眼底有著和胤禟相似的光彩,看著兩張同樣興奮的臉,彝羲開始相信眼前這兩人間,是前世與今生的關係。
  
  「彝羲,你對那個世界好不好奇?想不想同我一起去遊歷?」胤禟興奮到極處,一把拉住彝羲問。
  
  「怎麼去?」
  
  去三百年後的世界?他雖然很好奇,可是這樣的旅程會不會太冒險?他該拿自己的性命去探究自己不理解的朝代嗎?
  
  「搭鎧焄的時光機去啊,不然你以為他怎麼過來的?」胤禟失笑。不過,其實鎧焄剛來的前兩天,他也是像彝羲一樣,傻傻、愣愣的,許多事都無法串聯、明白。
  
  「可是……」
  
  「我已經同鎧焄討論過,他待在這裡暫代我的身份,三個月後,我回來再同他交換,到時候各歸各處,我們不過是做了趟別人想求都求不到的時光旅遊。彝羲,你同我一起去吧,肯定很有趣的,說不定你可以在那裡找到更厲害的救人法子。」
  
  彝羲沉吟不語,尚做不出決定時,胤禟的別院已經到了,車伕抬來腳凳,讓他們一一下車,下車時,彝羲這才發覺自己太心急,竟連背在背上的藥箱都沒放下就跟著來了。
  
  彝羲終於看見顧鎧焄口口聲聲說的時光機,那是個……形狀很奇怪的東西,像顆球,下方卻有幾個支撐的腳,銀色的,即便是在暗室裡,也可見到其閃閃發亮,像是上頭安了千百隻螢火蟲似的,說不上美觀,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怪異。
  
  看到時光機,胤禟便迫不及待坐進去,顧鎧焄跟在他身後,坐到另一邊,彝羲靠近向大圓球裡頭張望,裡面的空間不大,但坐進兩人之後,還可擺進一個大木箱。
  
  胤禟說,那裡面全是一些珍奇古玩以及高價的頭面,那是給鎧焄準備的禮物,大木箱裡的只是一部分,另外一部分要等兩人換回身份、鎧焄要回去時再裝上。
  
  鎧焄說,那些東西在三百多年後的世界,不是普通人家裡看得到的,通常是擺在「故宮」、供人觀賞的,買賣的地方不是普通鋪子,而是蘇富比,彝羲聽不懂什麼是蘇富比,但能明瞭那是相當不簡單的事兒。
  
  彝羲到處觀望,胤禟忙著同顧鎧焄複習機器的操作方式,這是十天以來的第一百三十七次,胤禟早已經記得滾瓜爛熟,但兩人都還是慎重其事,因為只要任何一個環節出錯,他們很可能就得留在對方的世界終老。
  
  彝羲聽著兩人不斷低聲討論,聽他們交代彼此該注意的地方,他靜靜坐在一旁,對這個驚人冒險心存猶疑。
  
  當胤禟又問彝羲,願不願意與自己同去時,他鄭重搖頭,他能看出胤禟眼底的失望,但胤禟是何等人物、何等氣度,輕歎一口氣後,說道:「也罷,你就留在這裡替我照顧鎧焄,他需要人相幫的時候,幫他一把。」
  
  這點他辦得到,於是彝羲承諾後背起藥箱,準備打道回府。
  
  胤禟讓顧鎧焄送他出門,兩人離開密室,走進花園,越走,彝羲越是覺得自己對不起胤禟。一個人獨自前往那個陌生的世界,縱使九爺再大膽,還是會想要有個兄弟在旁邊幫襯,何況他精通醫術,在緊急的狀況下,多少能夠施以援手……
  
  千思百慮、猶豫不決之際,他停下腳步。
  
  「鎧焄,你確定那部機器可以將我們帶回來?」
  
  「當然可以,其實這不是我第一次坐時光機,上回,我到秦朝去,沒見到秦始皇卻被抓去當長工、蓋兩天長城,後來實在忍受不了,只好跑回去。」
  
  「好吧,既然如此,請你在此處稍等我一下,我去告訴胤禟,我陪他去。」
  
  「真的嗎?胤禟一定會很高興,在我們那裡生存,需要很大的勇氣。」顧鎧焄意有所指道。
  
  彝羲點點頭,轉回原來的密室,他想,九爺肯定會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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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5 01:21:39
第二章
  
  看著彝羲儒雅斯文的吃相,田蜜倒抽好幾口氣。哪有男人的吃相這麼優雅,好像他享用的不是義大利面而是法式料理大餐,而他不是假四阿哥而是歐洲公爵。
  
  田蜜和溫柔的盤子已經見底,他還慢條斯理地用「筷子」將麵條放進嘴裡。
  
  她看看溫柔、溫柔也回看她,對於這位極品男,她們有滿肚子好奇。
  
  終於,面吃完了,他的眼光四下梭巡,之後,對溫柔歉然一笑。「姑娘,請問有茶嗎?」
  
  「有。」田蜜飛快起身,跳進廚房裡,從冰箱翻出一瓶果汁、拿來杯子,放在賀彝羲面前,心裡想著,快點喝完、快點說故事,她對他肯定不平凡的故事,有著濃厚的興趣。
  
  彝羲拿起飲料,下意識皺眉。這兩位姑娘不知道經常飲用涼水,會傷及腸胃嗎?何況又是在飯後,但客隨主便……他無話,拿出懷中匕首……
  
  這回溫柔搶先一步,抽過他的果汁,在他面前示範如何打開寶特瓶,然後把果汁倒進杯子,再把寶特瓶蓋扭起、關緊。
  
  他細細觀察溫柔的手法,滿臉興奮,他沒理會桌上的果汁,拿起寶特瓶學著溫柔的手勢,打開、關上、打開、關上,連續試過幾十次,才心滿意足地說:「真是鬼斧神工。」
  
  「哈?」
  
  有人會用鬼斧神工來形容寶特瓶?它的發明人知道,絕對會跳起來大叫:我是偉人!
  
  田蜜輕呼一聲,望向溫柔,溫柔撇撇嘴、朝她點點頭,然後用食指點點自己的腦袋,鄭重懷疑,他剛從瘋人院裡跑出來。
  
  待他二度慢條斯理把果汁喝完、放下茶杯,脾氣很急的田蜜已很想發飄罵人,溫柔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表情,開口問:「這位先生,現在你可以告
  
  訴我們,為什麼會在我們家裡出現嗎?」
  
  他看看溫柔、再望望眼皮浮腫的田蜜,微微一笑,兩位都是好姑娘。
  
  「在下姓賀名彝羲,拜師於聖手楊勤門下,在師父的教導下,習得一身武藝和醫術,學成後下山、定居京城,與九皇子愛新覺羅?胤禟結為至交好友……」
  
  「等等!你說的那個愛新覺羅?胤禟,不會恰恰好是康熙那堆兒子當中的一個吧?」田蜜噴笑,繼電視新聞的報導後,她親眼目睹一個相信穿越的傻子。
  
  「是。」彝羲很高興,她們竟認識九爺,那麼接下來的事就好解釋了。
  
  溫柔沒笑,她瞪田蜜一眼,擺擺手,鼓勵彝羲繼續往下講。
  
  「九爺喜歡搜羅稀奇古怪之物,眾所周知,前幾日有緣遇見一名駕看時光機的公子……」
  
  「那位公子不會恰好叫做哆啦A夢吧?」璞,田蜜又笑開了。
  
  要不是客廳裡擺的是矮腳和室桌,兩條腿必須盤起,溫柔真的很想踢田蜜一腳。「閉嘴!
  
  彝羲風度好,並沒有因為田蜜的態度而著惱,他輕聲回答,「那位公子自稱來自二十一世紀,他講了許多這個時代的故事,引起九爺的興趣,於是兩人談定一筆交易,交易的內容是,他願意讓九爺駕看自己的時光機前往二十一世紀,三個月後再返回三百多年前……」
  
  接著,他將過程一一細述,包括那個把他帶到這裡的錯誤。
  
  「所以你跟著來了?」溫柔擰眉問。
  
  田蜜懷疑溫柔怎麼會問這麼小白的問題,不會吧,這傢伙看過一部「步步驚心」,就相信真有穿越這回事?她是女強人耶,有點科學頭腦好不好。
  
  「是,但在下著實不明白,為何自己會出現於姑娘的閨房。」在他眼裡,這麼點大的地方實在稱不上屋子。
  
  田蜜插話。「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在這一大段話中,你的目的是要告訴我們,你是從清朝穿越而來的大夫?」
  
  「我是。」
  
  「你覺得我們會相信嗎?」淡淡一笑,彈琴似的,田蜜的五根手指頭輪流在桌面上敲過。他可以欺騙她,但不可以拿她當白癡耍,這種謊言對她來說,是種嚴重的人格污辱。
  
  穿越?他當真以為她腦子有病會相信他?
  
  「不會嗎?你們這裡不是有很多的時光機?」
  
  他以為對於二十一世紀的人類而言,時光機是很普遍的東西,就像在外面跑來跑去的「怪馬」,他還考慮過,丁尚若真的找不到九爺,就托人送他一程,回到古代後,他自會變賣身家,清償路費。
  
  「並沒有,我們只有大雄和哆啦A夢。」田蜜沒好氣回嘴。
  
  田蜜的話讓他雙眉瞬間糾結起來,換言之,找到九爺是他回去的唯一方式?
  
  「你可以多拿出一點證據,證明你是清康熙時代的人嗎?」
  
  溫柔也一臉憂愁。她相信,不過不是因為賀彝羲,而是因為……
  
  唉,她歹命啊……但他哪裡需要拿出更多的證據,光是那頭款式特別的長髮……誰不曉得變態的清人入關,便下了「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這條沒水準、沒人權的命令。
  
  望向溫柔的表情,聽著她的話語,田蜜起疑心。這傢伙在想些什麼?她也瘋了?
  
  聽見溫柔的話,彝羲點點頭,從客廳角落拿出自己的醫箱,打開醫箱,自裡頭翻出許多瓶瓶罐罐、筆墨和幾枚銅錢和銀兩。
  
  「哇,還真像古人用的東西,請問,是哪個道具組做的?」田蜜冷笑,她倒要看看他要演到民國哪一年。
  
  她打死不相信世上真有穿越這碼子事,她認定穿越是用來讓作家賺稿費、明星賺演出費、出版社賺發書款的詞。
  
  「不是道具,你傻了嗎?看不出來這些全是古董?」溫柔忍不住從她手上搶過銀兩,細細撫摸一回。
  
  「溫柔,你千萬別跟我說,你相信他。」田蜜直覺伸手探向溫柔的額頭,她是發燒了,還是被她逃婚的事嚇到神智不清?
  
  「我信。」溫柔抓下田蜜的手。
  
  「為什麼?」田蜜歪頭望她。
  
  「因為……」溫柔攢攢眉毛、糾結半天後,用力甩頭,拉住她的手,說得萬分誠懇,「相信我,科技萬能。」
  
  「包括穿越、時光機?」田蜜嗤笑一聲。
  
  溫柔點頭,重複她的話。「包括穿越、時光機。」
  
  「需要我提醒你,穿越只會出現在電視電影裡嗎?」田蜜咬牙。溫柔是被灌了什麼藥,或者腦波受到影響?
  
  「早些年還沒出現觸控面板、三D立體之前,科幻電影裡面不是先一步出現了?」溫柔垂下頭,她真希望自己可以像田蜜那樣,理直氣壯否決,可惜……她不能。
  
  「你不會真要我相信這麼腦包的事吧?」
  
  「它並不腦包,如果你不相信的話,你才會變成腦包。」溫柔轉頭對向彝羲,用無奈表情對他說:「再多講些你那個時代的事吧,要取信這位田姑娘,不是件容易的事。」
  
  田蜜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取信她不容易?這是哪一國的說法啊,這種事拿出去外面說,根本沒有人會相信好不好,怎麼在這個狹窄間裡,她就成了弱勢團體?
  
  也是啦,有沒有聽過,有人相信地球即將要毀滅,就變賣家產,聚集到美國一個小鎮定居,等待上帝救贖?
  
  這麼荒謬的事都有人相信了,而且其中不乏高級知識分子,為什麼?很簡單,因為那是種集體催眠,在這樣的團體裡面,人們很容易信以為真。
  
  於是、所以,在賀彝羲誠懇的言談中,在溫柔深信不疑的態度下,慢慢地,田蜜把他的話聽進心裡,漸漸地開始相信他來自三百多年前的滿清帝國。
  
  說實話,除了藥箱和他的髮型之外,豐民本沒有更強而有力的東西足以證明他所言不假,但彝羲把當時的生活情況形容得鉅細靡遺,清楚得像是一幅用耳朵觀賞的清朝生活圖畫,讓田蜜就是想挑剔也百分百困難。
  
  在他停止說話後,溫柔看看他、田蜜看看溫柔,心底同時形成一個問號。
  
  「要收留他嗎?」溫柔問。
  
  「能不收留嗎?沒證、沒錢,連基礎生活技能都沒有,放他出門,和殺人有什麼不一樣。」田蜜回話,雖然她還是覺得荒謬,但他們都說得跟真的一樣,而且少數服從多數是民主社會的真諦。
  
  「你想,愛新覺羅?胤禟會不會降落在紫禁城附近?」溫柔燮眉問。
  
  田蜜璞味一笑,「所以他是因為離心力過大,一不小心被甩到我們家?」
  
  「這是合理推論,因為時光機改變的是時間不是空間。」她看一眼田蜜,田蜜的表情好像自己提出多麼可笑的論點,但……好吧,她承認,的確可笑。溫柔歎氣,「不然你能找出更好的說法?」
  
  「我不是在嘲笑你,而是在想,要不要買張機票送他到北京紫禁城,如果時光機真的只能改變時間而不是空間的話。
  
  「他能搭飛機嗎?」溫柔反問。
  
  「連時光機都能坐了,飛機算什麼?」
  
  「可他要怎麼辦護照、台胞證?」
  
  田蜜咬牙,很好,溫柔點到重點,他,可是個偷渡客啊。
  
  聽著溫柔和田蜜撇開自己,一人一句討論著如何幫他解決問題,彝羲慌亂的心出現幾分安定,依靠兩個身無武藝、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並不實際,可……莫名其妙地,他就是安心。
  
  看看溫柔、再望望田蜜,平心而論,他是打心底佩服她們的,在聽了短短數語後,便相信了他是穿越而來。
  
  倘若易地而處,田姑娘穿著這身短衣短褲穿越到大清帝國,定會被當成淫女蕩婦,若她說自己來自三百年後的世界,情況肯定更慘,她會被當成妖魔鬼怪,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看來這個二十一世紀比他所處的時代更有包容力。第一次,他對這個公元兩千多年的世界,出現好感。
  
  「在你和愛新覺羅?胤禟碰面之前,先在這裡待下吧。]兩人做出共同決定。
  
  主人開口相邀,彝羲起身,拱手相拜。
  
  話至此,事情已然定下。田蜜收抬桌上餐具往廚房走,她一面沖洗碗盤、一面想,萬一在未來的三個月裡,他沒找到九皇子呢?萬一那個皇子穿越的時間點是在更遙遠的未來呢?萬一他再也回不去,連身份都沒有的他,要怎麼在這裡生存?好吧,她承認自己的思想灰色、易悲觀。
  
  田蜜滿腦子的疑問,在電話響起時中斷,她拉長耳朵細聽,暗忖,不會是王鈞意或毒父已經找到溫柔吧?
  
  把最後一個盤子收進烘碗機裡,擦乾手,她走回客廳,看見溫柔對著電話、口氣無奈,而那位清朝太醫則是一臉「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驚奇樣。
  
  好吧,她同意,他奇怪的舉止讓穿越這回事多了幾分可信度。
  
  溫柔放下話筒,回身看田蜜一眼。
  
  「怎麼了?」田蜜問。
  
  「我那個不讓人放心的老闆又出包了。」
  
  想到老闆,溫柔覺得自己好命苦,為什麼偏偏是自己攤上這個主,人家領一份薪,運氣好的,靠美色可以做半份工,運氣差的做多少、領多少,哪像她,領一份薪做三份工,秘書兼保母外加半個經理,真不曉得將來老闆結婚,她要不要上床做性行為指導。
  
  「都幾點了,還能發生什麼事?」難不成那個禍國殃民的BOSS風流過度,被妹妹傷了弟弟?
  
  「董娘說我老闆發瘋了,對不起,今天晚上我得加班,什麼時候回來不知道,這位清朝太醫就留給你照顧。」
  
  「別擔心,我是照顧人的第一好手,交給我就是。」田蜜拍拍她的肩膀,要她安心。
  
  兩人說完話,極有效率地分頭辦事。
  
  溫柔轉身將掛牆上的包包拿下來,整理包包裡面的東西,又拿走手機充電器,田蜜則進房間幫她找貼身衣物、睡衣和兩套外出衣,所有動作如行雲流水,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送溫柔出門時,她低聲咕吒一句,「再這樣操下去,他不瘋我先瘋給他看。」
  
  田蜜沒有安慰,反而落井下石,「沒辦法,吃人嘴軟啊,早叫你讓我包養,你偏不要,非要跟著那棵爛蔥頭。」
  
  溫柔苦笑,回答,「沒辦法,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性香,要骨氣只能乖乖去被人磨。」
  
  她從包包裡翻出車鑰匙,揮揮手,和彝羲、田蜜道過再見後離開。
  
  關上門,田蜜轉身,定定地凝視彝羲,惡作劇的念頭飛快在腦海間閃過,她輕輕一笑,突然有了調戲古人的衝動。
  
  聽說,古代人很保守的。
  
  她向前兩步,直到蹄起腳尖,兩人的嘴唇就可以相接觸的距離。
  
  田蜜邪笑兩聲,左手貼上他的胸前,手指上下輕碰,哮聲問:「怎麼辦,只剩下我們兩個,孤男寡女同處一室……」
  
  她突如其來的親暱,嚇得彝羲猛退三步。
  
  喔喔,反應真的很像古代人哦,不過……他幹麼嚇成這樣,她看起來有這麼餓嗎?不久前,她才把到口的「菲力牛排」給吐出去呢。
  
  不過,被害人的表現越弱,加害者就會越興奮,這是真理。
  
  她往前靠三步,一把拉起他的手腕往浴室走,皮笑肉不笑。
  
  「來,天氣那麼熱,洗澡先。」
  
  皮笑肉不笑可是高難度的技術,笑得開了,看起來有點傻氣,會損害施暴者的形象,笑得不夠,就像顫面神經受損,無法將邪惡之意表達得傳神。
  
  而田蜜在這當中拿捏出絕佳分寸,導致彝羲的臉飛快漲紅,他一縮再縮,企圖將自己縮不見,可……她豈能容許他這麼做?
  
  她得意地唱起歌,「縱橫天下二十年……氣宇非凡是慧根,一代女皇、武則天!哈哈哈。」
  
  她的歌聲真的……用鬼哭神號來形容太過分,尤其是形容收容自己的大恩人,但是索盡枯腸,他也找不出更合宜的詞彙。
  
  他不想就範,但武則天魄力強大,直到在浴室前方兩步遠處,他再也受不了,手飛快一縮,整個人迅速往上竄,再度來到櫃子上方,縮在窄小的空間裡。
  
  那樣子,非常像蝙蝠。田蜜忍俊不住,捧腹大笑。
  
  「多謝姑娘,在下昨日方才洗沐過。」
  
  她把身子斜靠在牆邊,一手權腹,一手托著下巴,手指頭輕輕敲著臉頰,哮聲嗜氣道:「昨天的事兒,現在還提,誰不是一天洗兩次澡,快過來,乖一點,洗香香,才不會被丟出去,噓……」她把噓拖得很長,膀胱不好的人早就忍不住。
  
  「……我們小聲一點,就沒有人知道我們在浴室裡面做什麼哦。」
  
  他更驚恐了。她、她想在浴室裡面對他做什麼?不!他打死不下去。
  
  「你真不想洗?」見到他越縮越小,難不成他還學過縮骨功?再縮下去,搞不好就能塞進老鼠洞裡。她惡意地挑挑眉,拿起他的藥箱,走到窗邊、推開窗,作勢要把藥箱往下拋的動作。「從這裡丟下去,它大概會破成幾百片吧。」
  
  她唬人,窗外是種花的陽台,但他太緊張了,聯想到幾層樓下的車子,心一緊。「不行,那是我師父留給我的。」
  
  他飛身下櫃子,搶回自己的藥箱。
  
  「好,三選一,去洗澡、丟藥箱,或者把你自己丟出去?」
  
  他看她,她望他,目光流轉間,他再三忖度自己的處境,最後不得不歎口氣,向強權低頭,像要被強的小媳婦似的,心不甘、情不願,緩步走到她身側。
  
  「是啦,早晚都要做的,反抗有什麼用。」她調戲地捏捏他的臉,捏得他臉上的紅潮不退。
  
  彝羲皺眉,咬牙對自己道,人在屋簷下……
  
  他跟著她走,心跳速度一分鐘九十八下,被她拉著往浴室走去,他心跳速度飛快竄升,迫近一分鐘一百三十下,長腿也在浴室門前停下來。
  
  見他那副態度,田蜜知道玩笑不能再開下去,否則古人腦中風可沒有健保卡就醫。她端正起態度,從蕩婦變成為烈女。
  
  「快進來,我胃口沒那麼好,不會吃了你。」
  
  他遲疑地看著態度百變的她,猶豫半晌,又磨蹭好一陣子,才勉強進入浴室。
  
  田蜜沒耐性,一把抓過他,將他拉到浴缸前面,認真說道:「看好,水龍頭是這樣開的,和廚房那個不一樣,水龍頭往左移、向上拉是熱水,往右移、向上拉是冷水,不需要水的時候,就往下扣,記住,蓄水時要先拉起這一根,浴缸塞子堵起來之後、再放入冷熱水。」
  
  她明明已經變成貞節烈女了,他卻心猿意馬,看著她裸露在外頭的手臂和後頸,以及修長的兩條腿。
  
  在外頭還好,但進入浴室裡的狹小空間,他們靠得那樣近,他都聞得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突然間,他覺得全身發熱。
  
  田蜜替他把水的溫度調好,轉身卻發現他魂不守舍,一個栗爆打到他額頭,彝羲回神,發現田蜜正在瞪自己。
  
  「對不住。」他低頭,滿懷歉意,她是恩人,自己怎可以出現不恰當想頭。
  
  看著他紅得通透的臉頰,心想,這傢伙臉皮太嫩,需要再教育。她拿起幾個瓶子對他一一解說沐浴乳、洗髮精以及其用法,都講清楚後,她折回房間拿出新的盟洗用具和大睡袍,那睡袍是上次她發神經,送給溫柔當生日禮物的,還說:「我沒辦法送你一個男人,只好送男人睡衣,祝福你,夜夜春夢。」
  
  「洗完澡後,換上這個,你把髒衣服拿出去,我幫你用洗衣機洗一洗、烘一烘,明天就有衣服可以換。」
  
  他點頭。
  
  「我給你一個小時呢,就是你們那裡的半個時辰。到時如果你沒出來,我就當你快溺斃在浴缸裡面,便會破門進來救你,如果不想讓我看到你的精壯裸體,請你動作利落些。」
  
  她說完,發現他的臉又在瞬間爆紅。
  
  田蜜歎氣,再教育、他絕對需要再教育明天要不要去租幾片A片回來,給他增加心臟強度?
  
  想著,不自覺地拉起嘴角。
  
  她是個好媽媽,彝羲洗完澡後,田蜜帶著他學習操作洗衣機,像個認真負責的好老師,慢慢解釋,而他的表情很精彩,用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已經不足以形容。
  
  她帶他回房間,用吹風機幫他吹乾頭髮,他先是嚇一大跳,然後在她的解說中慢慢放鬆,任由她的手在他柔順的髮間穿梭。
  
  他很困難的同意,她軟軟的手一面幫他撥頭髮、一面畫過他的頭皮時,他很舒服,舒服到一些不該有的畫面在腦中浮現。她像個專業髮型師,把他每個毛囊都服侍得舒舒坦坦,吹乾頭髮後,她幫他結一條髮辮,左看右看,看得他的帥臉不好意思與她相對。
  
  她給他看電視,教他操縱遙控器,他像三歲小孩,好奇心強烈到讓人難以想像,還跑到電視後面試著尋找機關。
  
  結果是,在他拿出匕首想要解剖時,被田蜜瞪得收回他的企圖。
  
  一個遙控器他可以玩上半個小時,每個鈕他都壓一壓、按一按,一個不小心他把聲音弄得太大,他沒料到這個下場,狠狠受到驚嚇,嚇掉了手中的遙控器。
  
  田蜜微笑接手,沒有半聲責備,只是輕輕地把聲音壓回正常,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像書上寫的一慈祥溫柔的好媽媽。
  
  整個晚上,她用來教他認識屋裡的電器產品,極其有耐心。
  
  看著他開關冰箱幾十次,她沒出聲阻止,他對冰箱裡一打開就會發亮的燈泡很感興趣,對製冰盒裡的冰塊,更愛不釋手。
  
  他也喜歡客廳裡的微電腦燈座,打開第一次,一盞黃色的小燈亮,第二次,亮兩個燈,第三次,四燈全亮。
  
  他就站在燈下、仰著頭,指揮她按開關,自己看著眩目的燈光傻笑。
  
  真可愛,原來生活中一切理所當然的事,對這位古代人是這樣的稀奇珍貴。
  
  賀彝羲的可愛和天真,讓她想起小時候外婆送的肯尼娃娃,如果不是怕他爆腦漿,她真想把他抱在懷裡搖幾下一就像對待肯尼那樣。
  
  他經常提出問題,不管多麼幼稚可笑,她都詳細為他解答。
  
  慢慢地,在問問答答間,他們拉近彼此的距離,陌生自兩人當中消彌,他們像朋友似的說說笑笑。
  
  很晚了,從廚房出來後,她遞給他一杯溫牛奶。
  
  「做什麼?」
  
  「喝一點,晚上會睡得比較好。」
  
  他點頭、喝光,她帶他進浴室,一人一把牙刷,她教他擠牙膏,兩人一起洗臉刷牙,她甚至指導他抽水馬桶的使用方法,她是好老師、他是好學生,兩人搭配得天衣無縫。
  
  直到他發覺,兩人必須同房睡覺時,他的臉又紅了。
  
  「放心,不會睡了一個晚上後,明天清晨,我就會哭鬧著要你負責。」
  
  一句半挑逗的話,讓他心跳速率大增。
  
  田蜜搖頭,又想起「再教育」三個字,她從衣櫃裡拿出另一套棉被,一面跪在地上鋪床,一面說道:「剛才你已經看過電視,我解釋過,不管是親吻、擁抱或者在你們那裡可以當成承諾的東西,在我們這裡所表達的只是禮儀,你不必想太多,我之所以讓你睡在這裡,是因為只有這間房間有冷氣。
  
  「在你們那個時代,人人都穿長袍馬掛,那是因為天氣很好、溫度適宜,再熱有把扇子就可以撐得下去,如果在這個高溫時代還穿成那樣,人們會中暑、會脫水,嚴重的話還會死亡,所以每個人回到家裡,都穿成我這樣,短袖短褲、一身休閒服,我不是刻意挑逗你或耍性感,純粹是貪圖舒服。
  
  「白天的時候,高溫還可以忍受,至少有冰水可以喝,但一到晚上,沒有冷氣根本睡不著覺,所以今晚,請你勉為其難和我擠一擠。」
  
  之前她跟溫柔提過好幾次,別省這點錢,溫柔總說白天在上班、其他房間用不著冷氣,現在田蜜看看滿臉為難的賀彝羲,下定決心,明天去一趟電器行。
  
  「好了,話說完了,你還有其他問題?」
  
  他點頭。
  
  「請問。」
  
  「什麼是冷氣?」
  
  「這是人類史上最偉大也最殘忍的發明,因為它讓溫室效應加邊,也因為它,讓人們的生活過得更舒適。」
  
  她微笑,從牆上取下遙控器,把房門關上,噹一聲,對看站在冷氣口下的彝羲按下鈕,立刻,一陣冰涼冷風從他背後吹來,他迅速轉身,又一次,一臉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樣子。
  
  田蜜躺在床上、關掉電燈,窗外的月亮很圓,頂樓的住戶可以享受到月光的滋潤,透過玻璃窗,兩人都望向月亮,備有各的心事。
  
  「睡不著嗎?」黑暗中,田蜜問。
  
  「嗯。」他輕點頭。
  
  碰到穿越這麼大的事,睡不著理所當然,換成她,她也會三天三夜無法入眠,看來那杯牛奶不夠用,他需要安眠藥。
  
  「你在穿越的時候,心裡想著什麼?」她好奇問。
  
  「沒來得及想什麼,一瞬間,我便失去知覺,清醒後,已經躺在客廳裡面。」
  
  「來到這裡,害怕嗎?」
  
  「怕。」他老實說,畢竟是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並且不確定自己回不回得去。
  
  「那裡,有讓你牽掛的人嗎?」
  
  一陣尷尬的沉默橫在兩人中間,她後悔自己多嘴,本想插幾句話,打破這份沉默,沒想到他竟然先一步開口。
  
  「我在七歲那年失去所有的親人。」他的聲音低沉醇厚,在黑夜裡聽著,讓人感覺安心。
  
  「為什麼?他們生病?」
  
  「不,因為一場大水及大水伴隨而來的瘟疫,我的父母、姊姊和弟弟相繼離世。那時,師父行經我住的村落,幫大家解除疫病的威脅,待疫病解除,知府把師父的名字報上去,朝廷裡派欽差大人過來論功行賞,師父不願意入太醫院為官,想要趁夜離開村子,臨行前他問我要不要跟他走。
  
  「失去爹娘姊弟,叔叔一家人也全被水淹了,舅舅家裡本就過得艱難,怎還能多養我一口人?於是我點頭,跟著師父上山。」
  
  「後來呢?」她索性坐起來。
  
  「我在山上住十五年,師父待我很好,將一身醫術及武功盡數傳於我,他說我該下山看看這世道,如果願意的話,就進入太醫院,那裡有許多珍藏的醫書典籍,可以助我增進醫術。」
  
  「你師父自己不樂意進太醫院,怎麼要你去?」
  
  「性子不同,師父自由自在不受拘束,而我熱愛新知新聞。」
  
  「所以你刻意認識愛新覺羅?胤禟,讓他引薦你?」
  
  「身在皇家之人,豈能容人設計?我與九爺是緣分,我喜歡新奇事兒,他也喜歡,他經常找一堆沒見過的東西來玩,還曾經被皇上斥責玩物喪志。」
  
  田蜜不好意思,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人家的君子腹,古代人沒現代人那麼現實功利的啦。羞愧之餘,她隨口說了幾句,把話題扯離。「那是康熙老兒不識明珠,你那個九爺朋友可能幹啦,會賺錢、會經商,若不是身為皇子,肯定是康熙年間的胡雪巖。」
  
  「胡雪巖是誰?」
  
  「一個很厲害的商人。」
  
  「我同意。」他翻過身,與田蜜面對面,淡笑續道:「我與九爺感情越來越深厚,成了兄弟,我們曾經徹夜研究西洋傳過來的棋子,也曾經一起拆開西洋鏡,研究它的道理。後來在九爺的舉薦下,我進入太醫院。」
  
  「從此晉身為皇上、太后的專用御醫?」
  
  「我年紀輕,進入太醫院時間也不久、經歷不足,根本見不了皇上的面。倒是看過幾個品秩不高的嬪妃。」
  
  「她們見到你俊俏的模樣,有沒有心癢難耐,暗地送手帕香花悄悄勾引?」田蜜咯咯壞笑兩聲,天很黑,月光照在他的後背,她看不清他的臉,但她猜,他肯定又臉紅一片,他是個很容易臉紅的傢伙。
  
  「不要玩笑,那可是殺頭的大事。」他態度鄭重。
  
  「隨口說說嘛,後來呢,後來怎樣了?」
  
  「我的記性頗佳,在宮中每每見到醫學奇書便將其默記,回家臘錄,每到休沐日便回到山上,將那些書送給師父。
  
  「偷嬪妃是殺頭死罪,偷宮中秘書難道不是?」她兩句話問得他搬頗,半晌不答話,田蜜才微微一笑,「可見得,重點不是殺不殺頭,而是東西你看不看得上眼。」
  
  「姑娘別再笑話我。」
  
  「好、沒事,在這裡除非你殺人,否則沒有人可以殺你。請繼續說吧!
  
  「師父看著我帶回去的書冊,打從心底高興,說他能在晚年識得奇書,實是人生最大幸事,見他開心,我默書默得更認真,直到去年冬,我回山上師父壽命已罄,我陪他度過最後一段時日,葬了師父、回京。」
  
  「所以你已經沒有半個親人?」
  
  「對。]
  
  那麼,如果找不到九爺、再也回不去,也不至於太傷心,對嗎?
  
  這話田蜜沒問出口,今天他已經經歷太多事,若不是他心理還算強健,說不定早就崩潰了。
  
  所以她換上別句,輕聲說道:「會的,你一定會找到回清朝的路。」
  
  在黑暗中,他淺淺一笑。「謝謝。」
  
  田蜜躺回床上,也側身對他,她只能隱約看到他的輪廓,想半天,想擠出幾句安慰人的話,但在這方面她實在很沒有天分。「賀彝羲。」
  
  「嗯?」
  
  「今天,我也很難過,你那把叉子只是導火線,其實我心裡早已經裝滿炸藥,那一嚇,剛好把我儲了滿肚子的淚水給嚇出來。」
  
  「發生什麼事?」
  
  「我從一場婚禮上逃跑……」
  
  接下來,她交代今天的婚禮,提到婚禮就難免提到她老爸,提到她老爸就會講到可憐的老媽和無辜的灰姑娘,她交代完自己的祖宗八代,再談她和溫柔的過命交情。
  
  他聽得很認真,因為他的態度很贊,讓本來想用簡易敘述法的田蜜,後來使用起長篇大論式,然後聊著聊著,兩個被失眠折騰得很凶的男女,在月亮微微偏西時,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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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5 01:22:04
第三章
  
  田蜜醒來的時候,彝羲坐在窗邊,他偏著臉,陽光在他臉上灑下一圈光暈,他很帥氣、很斯文,很符合現代偶像劇男主角的選角標準,而她最喜歡的是他那雙眼睛,幽暗而深邃,充滿智慧。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他熟悉,然而這份熟悉並不合科學根據,因為他來自三百多年前,而她是二十一世紀的新產品,所以她在腦海中翻查一遍所有認識過的男性,試圖找出一個相似的背影。
  
  可是並沒有,她敢高舉兩手發誓保證,如果有碰到這樣的優質男人,別說過目不忘,她打死都要把人給追到手。
  
  由蜜輕吁口氣,趴在床上,真舒服……她想賴床,想一直看著他的背影,在這樣的晨光中。
  
  很久了,她沒辦法一覺到天亮,失眠不是這一兩天才發生的事,而是自從外公外婆過世,就天天上演的情況。
  
  她想過,也許是因為宿舍裡面多人一房,同學夜讀,鬧得她睡眠品質不良,後來她在學校附近租了間套房,但她並沒有因為安靜而一夜好睡,反而因為孤單而感到恐懼,於是她又搬回宿舍,至少在那裡,她不是一個人。
  
  可是昨晚,她睡得很好,一夜無夢。
  
  她翻身,他聽見聲響,轉頭,看見她甜甜的笑容,他笑了,既斯文又溫暖,讓她全身暖洋洋的,彷彿要被陽光給融化似的。
  
  「昨天晚上睡得好嗎?」她問。
  
  「不錯。」至少比他想像中好。
  
  他習。噴早起,在他的時代天際翻出一抹魚肚白,便起身下床,先打拳練劍,才到宮中當差,這裡沒有雞嗚,他一覺醒來,竟然發現太陽已經高掛。
  
  傻傻地盯住他的笑臉,田蜜風騷、田蜜無恥、田蜜衝動,她猛地飛快跳下床奔向彝羲,在他不明她的意圖之前,她攀上他背,兩手摟住他的脖子,頭埋在他頸他下意識就想拔開她的手,將田蜜推開,但她聲音中帶著兩分硬咽,阻止了他的動作。
  
  她說:「求求你,一下子就好。」
  
  於是他垂下雙手,任由她的臉貼著自己,他和她靠得那樣近,近到能夠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能夠感受她軟軟的手心、軟軟的臉龐,軟軟的、軟軟的嘴唇。
  
  很溫暖、很寬闊、很舒服的背,在這樣的背上,她應該感覺舒心極意,可是她卻忍不住鼻酸,兩顆淚水落到他頸間,從睡衣領口、滑進他胸口。
  
  吸吸鼻子,她說:「從小我就希望能夠這樣被爸爸背在背上,希望他像其他人的爸爸那樣,背著我在屋裡走來走去,一面輕輕搖靈,一面說故事、唱歌,慢慢地、慢慢哄我入睡,可是……」
  
  她停頓須與後,自嘲地道:「人家都說,女兒是父親前輩子的情人,我常想,既然如此,為什麼我爸那麼不喜歡我?難道是因為我這個情人上輩子背叛他,讓他穿綠衣、戴綠帽?」
  
  一聲長長的歎息後,又有淚水滑下。真是的,她還是比較適合嘲笑、刻薄,不適合溫情暖和。田蜜苦笑,想鬆開手,卻發現他竟然開始輕輕搖晃著身子,低聲時唱歌曲一
  
  莽霞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回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莽霞萎萎,白露未瞬,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回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低。
  
  莽霞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埃。
  
  溯回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址。
  
  田蜜很想大笑,他居然在唱詩經,曲調很不時尚,但他的音質很好,好到讓她沒喝酒卻出現幾分微熏現象,從沒有男生為她唱過歌,他是她人生的第一個,心迅速染上一層淡粉色。
  
  不知道為什麼,聽見她的自嘲,他感覺沉甸甸的、重重的,好像胸口壓上一塊大石頭,他不懂自己為什麼要為她唱歌,是聲音不由自主流洩出來,那是本能,就像他在路上看見病人,就會重出銀針。
  
  本能地,安慰她,本能地,心疼滑入胸口的水珠子。
  
  歌聲停下,田蜜滿心感動,鬆開手,手指撫過臉龐、拭去幾點濕意,她連忙轉開話題——一個不那麼感性的話題。「謝謝你,餓不餓?」
  
  「有一點。」
  
  「我給你做法國吐司。」
  
  「什麼?」
  
  「法國人吃的吐司,法國在……」
  
  她翻身下床,拉看他走到客廳,指指昨天被高置的地球儀,他不必踱腳尖,就輕易把它拿下來,田蜜接過放在木質地板上。
  
  「這是我們住的地球,這裡是大陸,北京紫禁城在這裡,台灣在這裡,很小吧,可是很富庶、很豐饒,這裡有濃濃的人情味,有世界上最好吃的小吃,有最棒的文化……」
  
  她大吹大擂一番後,指了指今天要吃的法國吐司和德國香腸分屬的法國和德國,她告訴他,這裡有多元的飲食文化,有從西方引進的的態度與觀念……她拐了幾個彎,來解釋剛才他們之問的互動,是朋友之間的相互支持,不需要擔心太多。
  
  接下來,她講了許多國家的風俗民情,就這樣,他又上一堂精彩豐富的課,於是彝羲認為,如果她來當師父,準能教出很好的學生。
  
  把地球儀放回原位,田蜜帶彝羲進浴室,刷牙洗臉、做早餐,他換下睡衣後,穿回他的白色長袍,腰間依舊是藍色帶子,簡單卻耐看,他是個讓人感覺舒服的男人。
  
  把早餐端到桌上,她給他一支叉子和一雙筷子,由他自行選擇,彝羲見她拿叉子進食,便捨棄用了幾十年的筷子。
  
  「怎樣?好吃嗎?」
  
  「好吃。」
  
  「在你回去之前的三個月裡,我帶你嘗遍各國美食,好不好?」
  
  「怎麼可能,三個月內不可能遊歷太多國家。」
  
  「遊歷當然不可能,不過不是因為交通問題,而是因為你沒有身份證,哪裡都去不成,但台灣有很多各國料理餐廳,風格特殊,你一定要嘗嘗。」
  
  他聽懂了她的意思,點點頭。
  
  「剛剛我上網google一下,我發現不能查「愛新覺羅?胤禟」二那會跑出許多歷史資豐七然後我查「時光機」,大部分跑出來的都是沒用的資料,你有沒有別的關鍵字可以給我,比如你和九爺有沒有約定過什麼暗號,如果你們走散要怎麼尋找之類的話,我再試看上網查查。」
  
  說到這個,田蜜就滿肚子火氣,溫柔這裡的網路居然是1M,什麼世界啊,人家都用到光纖、50M了,哦……那個速度簡直是圈圈叉叉。
  
  之前她曾經和溫柔抗議過,溫柔卻說:「那是房東先生送的,反正我又用不看,真的要查資料,進公司查就好了。」溫柔打死不肯替自己的網路升級,她還說,再等等、再等等,等到她成為中華電信的釘子戶,中華電信就會拿大筆錢來求她升級。
  
  「我記得那個駕時光機到古代的男子叫做顧凱勳。」
  
  顧凱勳?這個名字聽起來很耳熟,不過……她還覺得賀彝羲感覺熟悉呢。田蜜問:「哪個凱、哪個勳?」
  
  「我不確定。」
  
  「沒關係,我湊湊看、每個都查。」
  
  她說到做到,端起盤子走到電腦前面,一個個慢慢配對,「凱」這個音有二十個字符,「勳」有二十七個,換算下來,配對成功的機率只有五百四十分之一。
  
  真是件苦差事,不過見到賀彝羲看著電腦董幕時,眼底的無聲讚歎,值得了!
  
  在浪費了大半個早晨之後,他們並沒有查出什麼有用資料,最醒目的一筆就是顧凱勳,是什麼中華文化復興委員會的會長,這種人肯定發明不出時光機,田蜜想想覺得算了,進房間換衣服、拿包包,彝羲趁機上網查了什麼叫做蘇富比,然後他明白,為什麼顧凱勳肯出借時光機。
  
  田蜜進客廳後對彝羲說:「走吧,我們今天得出門去買點東西。」
  
  「買什麼?」
  
  「買衣服啊,我總不能老是靠溫柔的衣服撐場面,你也不能一套衣服穿三個月。還得去買點菜,昨天你的快刀把所有的菜全變成髮菜了。」而她把它們全送進外面花盆當肥料。
  
  他點頭,不多話,跟在田蜜身後出門。
  
  兩人在路上走,不時有人回頭望彝羲,眼神雖然不至於讓人討厭,但總是不自在,田蜜看他,卻發現他一臉的泰然自若,她聳聳肩問:「被旁人這樣盯著看,你不覺得很不舒服?」
  
  「不會。」
  
  「為什麼?」
  
  「我已經被看習慣。」
  
  她發現,說話的時候,他眼底散發著淡淡的自信。也是啦,他長得那麼帥,當然會有一堆女人在經過時,順手拋幾個媚眼。
  
  「賀彝羲,在你們那裡,你會不會走在路上,就有一堆女子朝你丟手絹?」
  
  他笑睨她,淡聲道:「那是青樓女子才做的事,在下並不涉足那樣的場所。」
  
  「哇,還是個正人君子咧,了不起哦,兄弟。」
  
  她的左手拍過去,他也不知是怎麼辦到的,居然肩膀略略一閃,就避掉她的手心。
  
  「幹麼,早上抱也抱過、貼也貼完,連情歌都哼了,還矯情什麼?」田蜜怒目橫眉很不爽。閃這麼快幹麼,她身上是有病毒還是病菌嗎。
  
  「早上那……不一樣。」他微微地紅了耳垂。
  
  「哪裡不一樣,不都是有肌膚之親?」她惡作劇地湊近他,笑得既邪氣又淫蕩。
  
  他退開兩步,態度鄭重道:「請姑娘自重。]
  
  她站直身子,表情和他一樣鄭重。
  
  「好,不逗你,可你得改改說話方式,別老說在下,要改成「我」,也別姑娘姑娘的喊,我姓田,田地的田,蜜是蜂蜜的蜜,你可以和溫柔一樣喊我田蜜,也可以學我外公外婆喊我阿蜜,否則你一下子就會被人家識破身份。
  
  「現代人穿越到古代,古人沒有科學精神,會認為是妖魔鬼性,一把火燒了算。現代人很有科學精神,會把你抓起來、送進實驗室做活體實驗,在你身上東切一塊、西剮一片,企圖從你身體上研究人類進化史。」
  
  說東切一塊時,她指指他的胸口,說西剮一塊時,她瞄瞄他的下半身,然後,他又臉紅了。
  
  唉,這男人真不禁嚇,隨便逗弄兩下,臉就紅成西紅柿,不行不行,太嫩。
  
  「阿~一阿蜜,我明白了。」
  
  「嗯。」很好,他選擇外公外婆的叫法,她喜歡。
  
  走出小巷、進入街口,她一把拉住他的手,細細解釋眼睛看得到的交通號志,然後伸手招計程車,不多久,一部小黃停在他們面前,兩人陸續上車。
  
  田蜜把在網路上查到的名牌店地址給司機,再幫賀彝羲繫好安全帶,司機一點頭,突地狠踩油門。
  
  在彝羲好奇地打量車內佈置同時,車子突然開動,他沒防備,整個沐重重往前一撞又彈回原位。
  
  司機是個瓤仔,見路上無人就一路把油門踩到底,彝羲嚇死了,兩手緊緊扳住前座椅背,眼看著窗外的風景,他緊握起拳頭,雖然他鎮定地沒發出任何聲音,但田蜜注意到他的驚惶,微笑看把手覆在他手背上,輕聲在他耳畔道:「不要擔心。」然後對司機說:「司機先生,開慢一點,我們不趕時間。」
  
  聽她這樣說,司機放慢車速,尷尬笑道:「對不起,我以前玩賽車的,有時候太興奮就會變成這樣。」
  
  田蜜回他一句沒關係,彝羲轉頭望她,她的笑臉安撫了他的驚愕,鬆開拳頭,他和她一起往後靠坐,兩顆眼珠子仍四下觀望,試著認識這匹不吃草的「馬」。
  
  下意識地,他的大手握住她的小手。
  
  「帥哥,你要去拍電視哦,怎麼穿成這樣?」車速慢下來後,司機隨口哈啦。
  
  彝羲不知該怎麼回答,向田蜜望去一眼。田蜜不假思索接道:「對啊,我們剛拍完戲,現在要去名牌店拍廣告照片。]
  
  「這樣啊,這位帥哥很面生,他演哪一出啊?」
  
  「對不起,戲還沒上檔,他是我們公司培養的新人,之前只接過一些平面廣告。」
  
  「難怪哦,我很喜歡看古裝劇的說,如果他演過哪一出,我一定知道。」
  
  「以後請司機先生多多支持。」她扮演滿分助理。
  
  「一定的啦,小姐,你不要看我這樣哦,我也很年輕、很新潮的說,上次我還和我兒子去看Lady卡卡的演唱會,好熱血哦。」
  
  他才說完,就動手壓下CD播放,不多久Lady卡卡的聲音就從音響裡面出現,聽見音樂,酷司機開始扭腰擺臀搖肩膀,陷入瘋狂。
  
  彝羲咬牙,魔音穿腦啊……他皺緊雙眉、嘴唇顫票,兩手不自覺緊握,青筋一條條往外爆,溫和的目光變得很……便秘?
  
  有這麼難聽嗎?她用唇形問他,他痛苦地點點頭,好吧,對於古代人來講,適應現代社會流行的第一步就接觸Lady卡卡,確實太過刺激。
  
  「司機先生,對不起,能不能請你放一點……請問你有國樂嗎?」
  
  「小姐這麼復古哦,不簡單,現在年輕一輩,沒有人像小姐這麼有氣質了啦,想當年我也學過古箏,有上台去給它表演拿金牌的啦。好,你等等,我這裡什麼音樂都有,服務一百分的啦。」
  
  司機先生很能聊,紅燈停車時,他立刻低頭翻CD匣,見他從裡頭挑半天,找到一片國樂放進去。
  
  「謝謝你。」田蜜微笑,很滿意司機先生這種以客為尊的優質態度。
  
  Lady卡卡終於停止,彝羲鬆口氣、兩道眉毛恢復柔和弧度,她笑望他,看來,人受環境影響真的很深。
  
  田蜜坐正,目光拉向窗外,不多久新音樂開奏,柔和的國樂聲飄出,但……
  
  蹼!見彝羲頭上彷彿有幾隻烏鴉橫渡,三條長短黑線掛額頭上方,她再也控制不住笑意,抱住肚子笑得前俯後仰,笑趴在他身上。哈哈哈、哈哈……
  
  知道司機先生放的國樂是什麼嗎?是一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
  
  他們在服飾店前下車,這間男性服飾專賣店,賣的是台灣一位新銳設計師的作品,他的作品走優雅風,有點英倫紳士的味道,從內褲內農到外衣、長短褲、鞋子、帽子圍巾包包飾品……品項很多。
  
  就算你光著身子進來,只要荷包夠飽,出門時定能讓你搖身一變,成為閃閃發亮的名星。
  
  田蜜是在網路上找到這家被評為五顆星的店,他們一進入店裡,就引來許多人的注目,沒辦法,賀彝羲的古裝扮相實在太高調。
  
  田蜜飛快挑出幾件衣服,往結帳區付過錢後,帶看彝羲就往試衣間跑,關上門,兩人一同鎖在狹窄的密閉空間內。
  
  她飛快拿起一件內褲拆封,抬頭發現,臉紅得像熟蝦的賀彝羲張著兩顆魅惑人心的黑眼珠,眨也不眨地望住自己,她擰起眉,疑惑問:「你這是在……挑逗我?」
  
  他眉頭比她的更緊,他挑逗她?有沒有說錯?
  
  他什麼話都沒說,但不苟同的目光,讓她迅速做出其他分析。「不然呢,你幹麼這樣看我?」
  
  他吞吞口水,香掉幾分尷尬後開口,「阿蜜為什麼進來,難道要為我更衣?我一向只讓貼身小廝來做這等事。」
  
  她這下子才弄明白他的意思。一笑,手搭上他的肩,他還不習慣肢體碰觸,又是耳垂微緋。
  
  田蜜歎氣。這個人啊,怎麼辦呢?這麼純潔可愛,要是一不小心喜愛上了,可不可以把他的貞操留在現代?這個念頭很混帳,但是……她挺喜歡的。
  
  田蜜背靠在門板上,試看正經道:「首先,在這裡沒有貼身小廝這種東西,再有錢的人,都要自己動手換衣服,除非是殘障人士,才會有人幫忙。再者,你根本不會穿這種衣服,我不進來教你,難不成,你要換一件、開一次門,讓大家欣賞你結實的身材?
  
  「放心,我要真想吃了你,會花點錢找五星級飯店,絕不會委屈你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裡。」
  
  說看,她又拍拍他厚實的胸口,這回他從耳垂紅到額頭,紅色搭乘滑梯,一路往下溜。
  
  「對不住,是我誤解了。」
  
  「沒關係,宰相肚裡能撐船,反正被你誤解,我已經很習。質。」她將拆封的內褲褲頭扯兩下,遞給他,「這是內褲,有白線在前面,手從這裡撐開就能套進去,你把裡褲脫掉,換下這件。」
  
  他盯著布料稀少的小褲褲看半天,臉上有幾分為難,田蜜歎氣,「相信我,這絕對不是布料最少的,待會兒我可以介紹你認識更性感的小褲褲。」
  
  田蜜背過身同時,壞心眼叢生,她想,等一下要不要領他去女性專櫃,看看讓人噴鼻血的性感丁字褲?
  
  她背對他並且貼靠在牆邊,但更農室空間就這麼大,他換農服時,難免不小心碰到她,而每個碰觸都讓他臉紅心跳、想入非非,他拚命鎮定心神,卻還是無法控制住越來越快、越來越濃濁的呼吸聲。
  
  終於,在她的手環過他的腹際,幫他把衣服下擺扎進長褲裡時,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扶住她的肩、將她往後推,下意識地,她鬆開提拉著他褲頭的雙手,然後,天絲棉的長褲滑過他的腿,掉到地面。
  
  四隻眼睛同時往下掃……
  
  田蜜想的是,胖了這雙腿又直又長,真性感。
  
  彝羲想的卻是,我想死,哪裡有洞,我自願往下跳。
  
  她深吸口氣,兀自強撐,視線對上他的臉,生怕古人會因名節不保,羞憤而亡,連忙把快流出嘴角的口水吸回去,一臉「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的表情對他說:「放心吧,我是學服裝設計的,男人的身體我看太多了,這不算什麼。」
  
  她輕鬆笑笑、轉身,腦袋裡面卻不斷想著他觸感極佳的腰和性感長腿,口水增生,胸膛裡那顆沒見識的小心肝擂了好一陣鼓,迫使她聯想起猛男秀裡的挑逗場面,然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接近賀彝羲一個晚上之後,她學會臉紅。
  
  泰式餐廳裡,田蜜和彝羲對坐,他頭上頂著裴勇俊式假髮,看起來帥呆了,很少見到像他這樣乾淨的男人,是三百年前的空氣清新,養出來的男人特別優質,還是因為他受的教育,讓他不爭不快?
  
  離開假髮店後,路上不斷有女人對他拋媚眼,也不知道是真沒看見還是假沒看見,他目不斜視,拉住她的手,筆直走在她身邊,偶爾會低聲問幾個問題,比方,為什麼一張小小的硬卡就可以買東西,難道這個時代的人已經不需要掙錢養活自己?為什麼我們買的東西不必帶回去,宅急便是什麼東西?比方,在西門盯碰到知名宅男女神穿著清涼,在台上扭腰擺臀時,他問:「你們這裡沒有律法嗎,怎能容許如此傷風敗德之事發生?」
  
  他是個好奇寶寶,對於所有不明白的事物都要探究到底,大多數的事,她都會盡力詳盡說明,但碰到道德標準的問題,她只能輕拍他的肩膀,一臉無奈地對他說道:「這是代溝的問題,我沒辦法解釋。」
  
  可他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物,她只好再補幾句,如果她重刀子逼你擺腰臀,就有犯罪事實,可以抓她進警局,問題她擺她的腹臀,干你……屁事。
  
  後面兩個字她沒說,否則他肯定會皺起他的兩道帥眉,用不苟同的眼光看她。
  
  他說他不懂,她想半買才回答,「這就像你沒辦法說服我認同一夫多妻,而我沒辦法向你解釋民主的真義;你沒辦法逼我同意練毛筆可以鍛煉心氣,
  
  而我沒辦法教會你大氣壓力。問題在於,你比我早生三百多年,我們所處的時代大不相同,我們腦子裡裝的觀念和道德標準相差十萬八千里遠。」
  
  聽自己說話的時候,他的態度專注而認真,那樣的神情讓田蜜很愉快,雖然她明白有不少艷羨的眼光投在自己身上,也肯定有許多美女在心底OS,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但……不公平啊,在這個顏控的世界裡,有多少人會注意女人的內在。
  
  他們花大半天,買了十幾萬的衣飾,但她玩得不亦樂乎,那感覺像是小時候玩芭比和肯尼,每替他打扮出一個新造型,她就開心得想跳舞。
  
  她給他買了一個牛皮包,好裝他隨身攜帶的銀針,現在的他一身淡紫斜紋的白色襯衫,黑色西褲,再加上一條紫色領帶,看起來既時尚又帥氣,如果什麼時候跳出星探想要挖掘他,她也不覺得奇怪。
  
  「好吃嗎?」她在他碗裡擺進一塊月亮蝦講。
  
  「你們的食物加進太多味道,嘗不出食材的真滋味,可惜了。」
  
  咚!碰壁……
  
  好,她的錯,他是強調自然養生的古代人。
  
  「你喜歡這間餐廳的感覺嗎?」
  
  他舉目四望,搖頭說:「人太多,說話太大聲,令人無法專心進食。」
  
  咚!又碰壁……
  
  好,還是她的錯,古代人不知道人多的餐廳代表口碑好。
  
  換話題,不要在餐廳上頭繞,她挑一塊檸檬魚放進他碗裡,低聲問:「我先表明,這不是在搭汕,我是真的覺得你很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你也有這種感覺嗎?」
  
  她等著他挑眉問:「你確定不是搭汕?」
  
  接下來,假搭汕變成真搭汕,她講幾句挑逗言語,讓他從耳垂一路紅到頭頂、某個地方越來越堅挺,他紅著臉不敢講話,她只好主動一點,帶他前往某家名牌賓館,各式情趣用品都有普容人準備的那家,咻咻皮鞭輕用,聽他用好聽的嗓音輕哼著,我願做一隻小羊,跟在她身旁,我願她拿著細細的皮鞭,不斷輕輕地打在我身上……
  
  哎呀,她真變態,竟然愛上虐人遊戲。
  
  沒想到,他的反應和她想像中全然不同,彝羲塵直身子,放下碗筷,緩緩把食物香進肚子,認真回答,「實不相瞞,我對阿蜜也有同樣的感覺。」
  
  哈?學得這麼快,他還搞不清楚降價三十%和打三折的差別,就已經學會搭汕女生?是不是昨晚的電視劇看太凶?學習能力太強?早知道就不要讓他看哎呀我愛你」,應該讓他看「甄撮傳」比較不會受污染。
  
  真是可惜啊,在這個禽獸橫行、敗類稱霸的世界,這樣彌足珍貴的男子竟然將要被染黑……
  
  她想再追問他兩聲,沒想到左邊一位老先生,無預警從椅子上摔下來,躺在地上,當場昏厥。
  
  老先生摔在田蜜腳邊,她忍不住尖叫一聲,而和老先生一起用餐的老太太嚇得臉色慘白、手腳發抖。
  
  「快叫救護車。」她反應回來,從包包裡掏出手機。
  
  彝羲動作比她更快,他奔到老人身邊,鬆開他的領帶和鈕扣,翻視他的眼皮、探探他的脈搏,再從包包裡拿出銀針,往老人人中處扎去。
  
  旁邊圍繞著一大群人,連餐廳經理都過來了,人很多,但現場鴉雀無聲,關係著生死問題,大家都不敢嬉笑說話。
  
  彝羲在病患身上揉壓幾處穴道,田蜜看著他的動作,發現他有一雙很好看的手,手指纖細而修長,掌心處是嫩嫩的粉紅色,如果不是情況太緊急,或許她又要流口水。
  
  不多久老先生便悠悠轉醒,見他醒來,所有人全都鬆口氣,彝羲將老人扶起,倒杯水給他喝,慢慢地老先生臉色恢復正常。
  
  「老人家,您還好嗎?有沒有哪裡順不過氣?」
  
  老人偏頭想想,回答,「我沒事。」
  
  聽他這樣說,幾個服務生架起老先生雙臂,扶他坐回椅子上,直到這時大家才發現老太太早已淚流滿面,她握住彝羲的雙手,千謝萬謝,「神醫,謝謝你,謝謝你,要是沒有你,我、我~一」
  
  老太太說得情深義重,旁邊圍觀的群眾許多人忍不住紅了眼眶,這才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啊,共同走過一輩子,還是不願意鬆開對方的手。
  
  「老先生應該已經沒事了,請您不必擔心。」彝羲溫言軟慰。
  
  突然間,有一個人鼓掌,然後兩個人鼓掌,三個人、四個人……一個年輕人出聲喊「神醫」,然後「神醫」聲和著掌聲,不斷催動人心,氣氛瞬間變得很熱烈,哇咧,又不是開演唱會。
  
  「神醫,你在哪家醫院上班?」
  
  田蜜臉色轉黯。
  
  「神醫,你貴姓大名?我一定要上網把這件事傳出去。」
  
  田蜜瞪到眼珠子快要往外跳。
  
  「快打手機給記者,我們餐廳可以上新聞了。」侍者突發奇想道。
  
  這下子,田蜜忍不住了,趕緊抓起包包、拉住彝羲的手,一面謝謝大家、一邊退場,她的臉皮有點繃、嘴角有點直,她的笑容僵在臉上,飛快翻出卡片要到櫃檯結帳,但經理人很好,因為彝羲的見義勇為,這餐免費。
  
  他們飛快跑出餐廳,那些圍觀民眾還隔著餐廳玻璃門、落地窗向彝羲揮手。也沒錯啦,神醫已經很了不起,又是帥到爆表的神醫,換了她,也要尖叫,只是……她現在哪能上電視,她還在通緝期。
  
  「怎麼了,你在緊張什麼?」待離開餐廳近幾百公尺後,彝羲才停下腳步問。
  
  田蜜深吸氣,轉身,臉色嚴肅,「剛剛那位老爺爺是怎樣,中風?心肌梗塞?」
  
  「都不是,因為爺爺的年紀大,頸部血管狹窄、血流受阻,他脖子繫著領帶,吃大餐時又一面說話,才會造成暈眩薄厥,略略刺激後自然可以醒轉。
  
  「意思是,我們離開以後,他不會又突然倒下?」
  
  他笑開。「你對我的醫術真沒信心。」
  
  她生氣冷笑,「有什麼理由,我得對你的醫術有信心,先生,我們很熟嗎?」
  
  說完,她快步往前走,他連忙跟在身後,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肘,把男女授受不親這回事拋諸腦後。
  
  她回身,他不解問:「你在生氣,為什麼?」
  
  「生氣?哪有啊,我開心得很呢,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說不定我仗著你的福報,下輩子會變成公主娘娘,穿金戴銀、吃穿不盡。」她扯扯嘴角,滿口諷刺。
  
  這會兒,他再笨也看得出來有問題。彝羲一把將她拉回身邊,與她面對面,「阿蜜,把話說清楚,你在氣什麼?」
  
  她兩手叉腰,下巴抬得老高。要說清楚是嗎?好、沒問題!「知不知道,你在眾目睽睽下,無醫師執照卻行醫療行為,是要被抓去關的。」
  
  「我不懂,敗壞風俗、喪德失貞的女人不會被撞伐,救人一命卻反要被關?」彝羲滿臉不解,他不明白這個光怪陸離、奇形怪狀的世界。
  
  「第一:在我們的風俗裡,衣服穿得再少都不會被提伐,因為他支配的是自己的身體,不是別人的。第二,救人一命是好事,但重點在於你沒有醫師執照,萬一你沒把人給救回來,那就是醫療失當,就算是有執照的醫師都可能惹上醫療糾紛,何況是你這個密醫。」
  
  「我不是密醫,我是太醫院的大夫。」他對她的指控很不開心。
  
  「我知道,可那是清康熙時期的事,不是這時代的事,你想在這裡行醫,對不起,你就是要有身份證、要考執照。」
  
  「這是個奇怪的時代,人心怪、倫理怪、道德標準更怪。」這是他第一次發脾氣,也許他早該發作,只是修養太好,控制得宜。
  
  田蜜也不好受,被老公公嚇一次,再被圍觀路人和侍者連環嚇,加上現在的她根本不能拋頭露面,他這樣不是害她嗎?她滿肚子火無從發洩,還要聽他批判二十一世紀?!
  
  深吸口氣,她怕嗎?不怕!示弱嗎?才怪!輸人不輸陣,罵人是現代人生活的必備技能。
  
  「在我眼裡,你那個清康熙時代才是奇怪,把人性當成女人的小腳,非要違反天道裹得又緊又小,好好的人性幹麼要用無理的道德給拘得那麼緊?難道他們的心理不怪、不變態?
  
  「不怪的話,為什麼男人可以多妻,女人卻不能多夫叫不怪的話,為什麼同樣是人,吃人嘴軟的王公貴臣,可以欺負踐踏繳稅的老百姓。搞清楚耶,付錢的才是大爺,沒哭著求著,求人家把口袋的錢拿出來養廢物就不錯了,還敢動用官差、擺權勢。」
  
  「你不要把兩件事混在一起講,我在同你講道理,不是鬧脾氣。」
  
  哈,男人最可恨的就是這樣,他嘴裡掏出來的就是道理,女人說的就是鬧脾氣,誰規定的啊!
  
  「你怎麼會認為我不是在講道理?時代不同有不同的道德規範,在你身上適用的,在我們身上不一定適用,今天是你跑錯地方,不是我們弄錯環境,該入境隨俗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沒說不要入境隨俗,我都穿成這樣了。」
  
  他在吵架,可說話還是慢條斯理,沒有半點火爆氣息。
  
  她與他不同,每句話都咄咄逼人,她已經不記得這是誰教的,但她記得,如果道理贏不了人,就得用氣勢壓人。
  
  「不想穿成這樣嗎?也行,反正你早已經習慣無數女人的仰慕眼光,走,我們立刻由那間店裡退貨,你換回你的衣服,在街道上到處招搖……」
  
  田蜜一開口就沒完沒了,若不是一句喝斤聲出現,她大概還可以繼續罵上三百年,但喝斥聲出現她閉上嘴。
  
  「你果然在這裡」
  
  聞言轉頭,田蜜沒想到迎面而來的是一個很八點檔、很沒水準的清脆巴掌聲。
  
  她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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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5 01:22:31
第四章
  
  啪!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挨巴掌,而且是在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多到可以讓她上報出名的地方。
  
  流年不利呵,她應該先擲茭看看今天適不適合出門。
  
  彝羲想也不想,扯過田蜜的手臂,將她拉往身後護著。
  
  「你在做什麼?」彝羲看著眼前幾個高大強壯的男人,口氣凝重。
  
  「我在教訓自己的女兒還需要你的同意?」
  
  龍昆輝張牙舞爪、怒氣沖沖迎向彝羲。哪裡來的小白臉,田蜜竟然為這種男人放棄和王氏企業的聯姻,她瘋了嗎?他就看不出來,王鈞意哪點輸給這個男的。
  
  「您是田伯父?」彝羲一面說著,一面凝起內力。
  
  「不要攀親帶戚,我不是你的伯父,我只是田蜜的父親。」
  
  田蜜冷笑,望向父親和臉色不善的王鈞意,以及他們身後四個身材高壯的男子。怎樣,要把她抓回禮堂,把婚禮走到底嗎?可惜,觀眾已經散去,場子已經冷掉,就算他們會炒熱飯,她也不想躺在鍋子裡任人翻攬。
  
  「說得好,別攀親帶戚,他姓龍、我姓田,早在他在外頭亂搞女人、害死我媽的時候,我就和他沒有什麼關聯。」她自彝羲身後冒出頭說話。
  
  龍昆輝一怒,又要打人,但彝羲哪會讓他得逞。手掌輕輕一握,不見他施力,龍昆輝已經痛得臉紅脖子粗,連聲呻吟。
  
  「龍先生,請自重,對一個弱女子動手動腳,太缺修養。」話說完,他鬆開手,龍昆輝接連退後幾步。
  
  「她是弱女子?你應該看看她是怎麼對付她的親生父親。」昨天已經有雜誌挖出龍華企業資金不足、周轉不靈的消息,再過不久雜誌出刊,他就完了,他必須在那之前,將田蜜塞給王鈞意,換得他們說好的利益。
  
  「你是我的父親嗎?我怎麼沒有半點記憶?」她冷笑兩聲。
  
  「為了報復你父親,你就在禮堂上,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讓我下不了台?」王鈞意寒聲道。
  
  他靜靜看著田蜜。他喜歡田蜜,不明所以的喜歡,他並不相信世界上有一見鍾情,在田蜜之前,他抱持著遊戲人間的態度在玩女人,可是遇見她那一刻,他栽了。
  
  明知道她對自己的感覺,不如自己對她那樣濃烈,明知道用手段得到的愛情,無法長遠,可是為了她,他做。
  
  他允下好處給龍昆輝,兩人合力逼田蜜走入禮堂,而他結合媒體的力量,把訂婚宴辦得轟轟烈烈,相信她沒有勇氣再提退婚,並相信只要用真心對待,早晚田蜜會愛上他,像其他女人那般。
  
  沒想到,在他精密佈置下,她還是跑了,而且是在賓客媒體雲集的婚禮上。
  
  他拚命找她,過濾她所有的同學和朋友,直到有人在東區看見她帶一個男人購物,他再次聯合龍昆輝,企圖逼由蜜就範,沒想到竟然會讓他聽出父女間的矛盾。
  
  所以是他用錯方法,適得其反?如果他當初開出的條件是把龍華企業踩在腳底下,是不是她早就成為自己的妻子?
  
  他望向賀彝羲,那是個出色的男人,就算這男人不多言,但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勢,讓他明白,對方並不好惹。
  
  對王鈞意,說實話,田蜜的確有兩分愧疚。「對不起,我早說過的,我們兩個不合適。」
  
  「你怎麼確定,自己和他合適?」王鈞意怒指向彝羲。
  
  「不必牽扯上他,我承認為了讓我父親難堪,在婚禮上逃跑是我的錯,但你比我更明白,在婚禮之前,我根本沒逃跑的機會,你和我父親合力控制我,我只好出此下策。」她冷著臉,面無表情道。
  
  「我何其無辜?」王鈞意苦笑。
  
  「你並不無辜,強摘的瓜不會甜,何況你心底清楚,你口口聲聲說愛我,但我真是你唯一的女人嗎?」
  
  「我敢發誓,你是唯一一個,我真心喜愛的女人。」他說得斬釘截鐵。
  
  「那替你生下女兒的陳妍怎麼辦?不久前為你墮胎的李芳蓄又是怎麼回事?你可以跟任何不愛的女人做愛是嗎?那麼真愛和假愛的差別在哪裡?對不起,我有這樣一個爛父親,他讓我明白我寧可終生不嫁,也絕對不會走上我母親錯誤的路。」
  
  她知道?!是誰告訴她的?
  
  王鈞意深吸口氣,向她靠近一大步,低聲道:「我們私底下談談,她們兩個人的事,我可以解釋。」
  
  她並不需要王鈞意的解釋,但她的確欠他一聲道歉,王氏企業那麼大,這次的臉是丟得相當嚴重。
  
  田蜜思考後,從彝羲身後走出來,她從袋子裡把鑰匙和小錢包交給他,說:「你先回去,我和他談談。」
  
  言談間,彝羲已然明白來人的身份,昨天晚上,她對他說過自己和親人之間的故事,以及導致她心情惡劣、放聲大哭的原因。
  
  他看看王鈞意再看看龍昆輝,斷然拒絕。「不行,要談在這裡談。」
  
  「你是什麼身份,我和我女兒說話,還需要經過你這個小白臉的同意?」龍昆輝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
  
  「請你不要污辱我的男人。」分明沒有關係,可是為了讓父親跳腳,田蜜還是編派了兩人的身份。
  
  「你說,他是你的男人?」
  
  王鈞意口氣中出現危險氣息。她昨天逃婚,今天就有男人?他不相信感情會在一朝一夕生變,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她和調查到的資料不符,她不是個乾淨而安分的女人。
  
  「你確定嗎?你要這種靠你刷卡,坐個計程車還要你翻錢包的男人?」王鈞意口氣裡有嚴重的輕視。
  
  於是他把田蜜給狠狠惹火了,小辣椒再現江湖!
  
  她一把將彝羲護在身後,冷言冷語道:「我刷不刷卡關王先生什麼事?我愛替誰刷、愛把錢包掏給誰,礙著你了嗎?如果你擔心我變賣之前您送的禮物,請放心,每件珠寶都留在龍家的屋子裡,我半件也沒帶走;如果你是擔心我被騙,那就更不必了,至少他不會聯合一個自稱我父親的男人,來逼我走進禮堂」
  
  她的話重重地刺傷他的驕傲。
  
  的確,他什麼時候追求女人追得這麼狼損,哪個女人不是他勾勾手指頭,就自動自發爬過來,他也有他的驕傲與自尊。恨恨地,王鈞意彎下腹,在她耳邊惡意說道:「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她想回答,對不起,我從不碰酒精,不管是敬酒、罰酒,都請自留。
  
  但彝羲比他更快,輕輕丟下一句,「她不需要你的機會。」
  
  他的聲音很輕,語調柔和不帶半分殺傷力,甚至好聽得緊,如果她魂不守舍幾分,會誤以為他又在為自己吟唱詩經。
  
  可是,這麼沒有殺傷力的語氣伴隨的竟是凌厲無比的目光,他向王鈞意望去一眼,對方全身在瞬間泛起一陣寒意。
  
  王鈞意不由得接連向後退幾步,凝聲道:「把人給我帶回去,我就不相信她能倔強到什麼地步。」
  
  隨著他的指示,幾個高壯男人扭扭脖子、把指節折得喀喀響,和電影裡面演得一模一樣,這是黑道大哥們通用的虛張聲勢,他們大步將田蜜和聲羲困在圈圈中。
  
  血液迅速從她的四肢集中到腦門,她想,完蛋了……
  
  看一眼賀彝羲,她笑。
  
  再看一眼,又笑。
  
  看第三眼,她笑得花枝亂顫,雖然她的心情很糟糕。
  
  「別笑了,會痛。」彝羲輕聲提醒她。
  
  沒錯,好痛,她父親那巴掌集合他畢生功力,打得她臉頰紅腫熱痛就罷了,還讓她的口腔粘膜撞上牙齒,撞出撕裂傷,害她連喝湯都痛得啊啊叫。
  
  好了,話說從頭。
  
  從……四個打手級的黑衣男圍上來那刻起說起,他們四個人個頭很高,胸肌很發達,連眼神都兇猛得像鷹集,她本來打算抱住頭蹲下身大聲尖叫,引來有正義感的路人,卻沒想到,她被人猛力拉扯,彝羲把她抱在胸口,然後腳蹬、身竄,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他們就已經突破重圍,飛到王鈞意身邊。
  
  在她沒反應過來時,他又表演一次高級輕功。
  
  但看著王鈞意,那時她心想,這不是自投羅網嗎?從嗜哆手下逃生,卻直奔首腦身邊?
  
  可不待她思考完畢,帥帥的、在觀眾席觀戰的王鈞意,居然啊啊叫兩聲,整個人像隻鳥,兩手張開平伸,頭微抬,直奔戰場。
  
  事情經過是怎樣,她並沒有看得太清楚,只隱約分辨出,在王鈞意哇哇叫的前一刻,彝羲一手拉住他的皮帶,一手抓住他的長腿,用射紙飛機的姿勢將他投向四名壯漢。
  
  接下來,就像保齡球滾向球瓶那樣,全倒。
  
  彝羲好整以暇轉身,鬆開領帶,打開領子最上頭兩顆鈕扣,露出長長的頸子,他將衣袖捲到手肘旁,那副瀟灑飄逸的模樣和動漫裡的帥哥如出一轍他拍拍她的肩膀,安撫一笑,說道:「不要害怕,就當看戲。」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被他的美色引得頻頻點頭,彝羲並不知道他一個下意識的笑臉,就輕易地驅逐她的畏怯。
  
  身在戰局外面,情況就清楚多了,田蜜看著他左勾拳、右勾拳,先撂倒兩個,一個奇妙的旋踢,又掃倒兩個。
  
  這時王鈞意正準備扶地起身,彝羲抓準時機,揪住在旁邊皮皮挫的龍昆輝,一抓一推,老人家往前倒,撲摔在王鈞意身上。
  
  不知道是意外,還是彝羲把角度算得很精準,兩顆頭互撞,王鈞意當場昏過去。
  
  接著彝羲的態度明顯囂張起來,流氓囂張她會覺得很可怕,醜男囂張她會很想給他撥硫酸,而斯文俊朗的他囂張起來,她只會下意識想要給他拍手鼓掌再加上吹口哨。
  
  她眼看他手肘撞、膝蓋頂,手背往別人的顏面甩過去,三個人以節拍器六十八的速度,一人叫一聲,然後頹倒在地。
  
  緊接著,最後的第四位,他眼底佈滿驚俱,雙臂做出防禦狀,他死命瞪住彝羲,退一步、退兩步,然後站直身子,兩手平劃,做一個暫停的動作。
  
  彝羲合作地停下迫近腳步,眼看著四號公子先是大叫一聲,緊接著側翻身、跌倒、呻吟,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她想他之前肯定做過臨演。
  
  彝羲淡淡看他一眼,走到龍昆輝身邊,蹲下身,龍昆輝神經緊繃,恨不得縮成一隻馬陸,再不復見甩她巴掌時的猖狂。
  
  「聽清楚了,田蜜姓田,與你無關,你不曾對她付出父愛,就別奢望她替你解決爛攤子,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出現在她面前,否則……」
  
  他抬起龍昆輝摔在地上的手機,大掌一握,只見手背青筋陡然一現,再張開手,手機已經變成數塊碎片。
  
  這是江湖上傳言已久的內功?
  
  她看得目不轉睛,連自己是怎麼被帶離開現場、怎麼坐進計程車、怎麼回到家中的都搞不清。
  
  現在他們坐在陽台的地板上,風陣陣吹拂,帶來秋天的涼意。
  
  聽說這兩天將有颱風從台灣東部掃過,不進入台灣,會直接朝日本奔去,東部已經下一天的雨,但台北市區除烏雲密佈、又刮了點風之外,連雨水都沒見到半滴。
  
  「別笑。」
  
  彝羲被看得不自在,將一盤義大利面端到她面前。
  
  吃一口,田蜜眼底充滿敬佩。他是天才、無庸置疑的天才,他什麼事看過一遍就能學會,而且做的義大利面,昧道和溫柔做的不相上下。
  
  她吃著面,眼睛還是眨也不眨地望著他。「王鈞意的聲音那麼小,你怎麼聽得到他說什麼?」
  
  「習武之人,本就耳聰目明。」他答得理所當然。
  
  她又問:「你為什麼不讓我私下和王鈞意談。」
  
  這下子,他無法理所當然回答。攏起雙眉,他能夠說,當時自己被一個奇怪的念頭砸到腦袋嗎?能說,他下意識不願意她太接近王鈞意嗎?
  
  不能!所以他說:「他根本沒打算和你談。」
  
  「你又知道?」她吃一口面,覺得他在敷衍。
  
  「如果他的目的是要和你談,身邊根本不必帶上黑衣人。」他也吃起義大面,不過兩頓飯,他已經愛上起司的滋味。
  
  一語點破,田蜜恍然大悟。
  
  對厚,談話用的是嘴巴,幹麼找人來?何況那些人,一看就覺得腦袋不太好,所以王鈞意撂人來,根本就是打算對她用強的,如果她肯乖乖就範自然沒事,如果不肯,也有人可以幫手、將她打包帶走。
  
  也許他以為生米煮成熟飯,她就不會做無謂的反抗,也許他以為,她只是個鄉下女孩,只消用一點力量,就會讓她低頭順從。
  
  歎氣,她轉頭看向英雄大哥,敬佩、崇拜,她滿心的尊崇如滔滔江水,源源不斷。「謝謝你賀彝羲,幸好有你在。」
  
  彝羲微曬,沒有回答,他很高興自己能臨時找出合理說詞。
  
  田蜜兩二下把盤子裡的面吃完,兩手往後撐地,歪著頭看他。
  
  「喂,你今天真的很帥。」
  
  他還在慢條斯理地吃著盤中麵條,食不言,是他的基本家教。
  
  「我想,任何女人看到你今天的英勇表現,都會愛上你。」她說。
  
  他還是笑。
  
  感覺有點悶,女人稱讚男人,男人再怎樣也都該有點表現,可是他只管吃盤子裡的面,現在她有點討厭古人的家教了。
  
  她打開啤酒,那是昨天溫柔買來慶祝她逃婚成功的。仰頭喝下一大口,酒精碰上她破損的口腔粘膜,痛得她毗牙咧嘴。
  
  可……就這樣放棄不喝?太浪費。
  
  她跳起身,進屋裡找來幾根吸管,心情不好就是要喝酒,就算是嘴破也不能阻止。咕嚕咕嚕,連吸幾口,雖然少了點豪邁感覺,但酒精下肚,一樣暖呼呼。
  
  就在她快把一瓶酒喝光,打開第二瓶時,他終於把面吃完。
  
  拿起吸管、學習她的方式,他打開啤酒,插進吸管,喝一口。
  
  田蜜同意他的確有努力在入境隨俗,瞧,他不已經習慣飯後不喝茶,卻喝起一堆傷胃的冰涼飲料。
  
  看見他的「錯誤學習」,田蜜忍不住笑關懷。「吃飽啦?可以說話了?」
  
  「嗯。」
  
  「那好,接回今天下午的話,你為什麼覺得我熟悉?」
  
  他凝娣她,好半晌,緩慢回答。「我告訴過你,七歲的時候我問師父上山學醫。」
  
  「嗯,我記得。」
  
  「在山上沒有玩伴,日夜相對的只有師父一人,師父雖然對我很好,但他有自己的事要辦,不能時刻在我身邊。」
  
  「所以你寂寞?」這種感覺她有過,幸好認識溫柔,可以把所有的心事都向她傾吐。
  
  「對。每到月初、月中,師父會領著我下山幫百姓看病,那時有一戶姓汪的人家,汪家有個女孩和我一樣大,她的名字叫做阿藍,每次下山,師父會放我去找阿藍玩。
  
  「師父曾經開玩笑,說等我長大後,要讓我把阿藍嬰回來當媳婦,我經常被師父鬧得臉紅耳赤,悶在屋裡不出去。
  
  說道這裡,他頓了頓,望向滿是烏雲的天際,天色漆黑,天空被濃濃的烏雲掩蓋,找不到半顆星星,而遠方卻滿是霄虹燈閃,熱熱鬧鬧地烘托出都市繁華。
  
  「後來呢?」她追問。
  
  「後來有次下山,我照例又去找阿藍,卻發現他們家竟蓋了新屋,我那時感到奇怪,阿藍的爹守著幾分薄田,阿藍的弟弟還小,娘又是個多病身,怎麼有錢蓋新屋?
  
  「一問,鄰居告訴我,阿藍被大戶人家買去沖喜,出嫁前天天望著山頭,盼著能夠再見我一面,可終究不如人意。沒多久,聽說那戶人家的長子沒熬過病痛,成親幾個月後就死了,夫人卻怪阿藍八字不好、剋死人,之後阿藍在那裡的生活就難能順利。
  
  「聽到這件事,我向師父借了銀子,想讓阿藍的爹去把阿藍給贖回來,哪裡曉得,阿藍的爹興匆勿的去,卻捧著阿藍的骨灰回來。阿藍死了,是被夫人給活生生打死的,犯下的罪名是勾引老爺……怎麼可能?不說阿藍那副性子,她也才十三歲啊。
  
  「數月後,那戶人家的夫人病重,重金聘請師父下山看病,我尋了機會詢問阿藍的事情,有個同阿藍交好的丫頭偷偷向我說了。
  
  「她說,阿藍嫁進門後,少爺很喜歡阿藍,若能沖喜成功,兩人定能和和美美、恩恩愛愛,沒想到少爺死去,老爺成日在阿藍身邊繞,說是心疼媳婦,阿藍也害怕,可她不過是媳婦兒,能說什麼重話?
  
  「事實才不是阿藍勾引老爺,而是老爺強要了阿藍,夫人不敢對老爺發脾氣,只好把怒氣發洩在阿藍身上,一條年輕的生命就這樣沒了,我氣忿不平、滿腔怨忍,偷偷地在師父開的藥方上刪改藥材,幸而師父發現更改回來,後來師父帶我回山上,狠狠地責打我一頓,他說:「我們是大夫、不是判官,奪人命的事兒,我們無權做。」」
  
  已經過去那樣久的事情,沒想到再提及,心底還是酸澀不己,他以為記憶會淡去,但搖頭,彝羲好看的濃眉拉成直線。
  
  田蜜咬牙,十三歲,一個來不及長大的生命,那狠心的老爺怎麼可以在孩子身上逞獸慾?而那個惡毒的夫人,怎麼可以把罪怪在無辜的女孩身上?換了她,她也會想在藥材裡加一味毒藥。
  
  她橫過手拍拍他的肩,像哥兒們。「天地間,總有許多不如意的事,想要順心順意,圓圓滿滿過一輩子,根本不可能。」
  
  他點頭同意。
  
  「我們這裡有個宗教,總說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定會為你開啟一扇窗,其實,這是騙人的。」
  
  「不然呢?」
  
  「上帝比較喜歡砥礪人類的性靈,而且習慣落並下石勝於雪中送炭。」
  
  「所以?」
  
  「他關掉門不夠還會把窗給封死,讓你在黑屋子裡走投無路、山窮水盡。」
  
  「那人們豈非太可憐?」
  
  「這個時候就是展現人類堅強毅力的時候了,走投無路就挖坑啊,挖著挖著,說不定就挖出條地道,重見光明。」
  
  「若是沒挖出地道呢?」
  
  「那就將就著這個坑,把自己給埋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弱肉強食、優勝劣敗,人不能永遠祈求別人幫著自己、扶著自己,助自己一路順遂,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這個時代的女人都像你這麼堅強嗎?」
  
  「嗯,楚楚可憐已經哄不來男人,自立自強才是王道。」
  
  「我才要說,對你感到熟悉是因為你有一雙阿藍的眼睛,你有許多表情和阿藍很像,尤其發脾氣的樣子,可是我現下發現你們的性格……天差地遠。」
  
  「所以熟悉感消失?」
  
  他靜靜望住她的臉龐,許久,他輕輕搖了下頭,即使天差地遠,他依然對她感到熟悉。
  
  田蜜滿意他的答案。「好啦,扯平了,你撞見我最不堪的事,我聽過你最傷心的事,所以一一」她高舉啤酒,高聲喊,「乾杯。」
  
  「乾杯」他學她舉起鋁罐,然後用吸管喝一大口啤酒,風吹過,陽台上的玫瑰花帶來淡淡幽香,有些醉人。
  
  這是彝羲來到這個時代的第二天,他自然而然地對田蜜說起陳年往事,而那事,連親如手足的胤禟都不知曉。
  
  這是田蜜遇上彝羲的第二天,她輕而易舉地對他敞開心房,輕而易舉地接納他的心情。她一直以為,他是她的肯尼,卻沒想過,從這天開始她依賴起他,像依賴想像中的爹地。
  
  他們不斷說話,一邊說、一邊喝酒,兩人都有點放縱自己,直到兩人都微微醉了。
  
  田蜜靠在他胸口問:「你知不知道,你做的菜很好吃?」
  
  「我知道。」因為她很快就吃光光,對於難以下嚥的東西,人們不會有這樣的好胃口。
  
  「你知不知道,你好看得讓人很心悸?」
  
  「我知道。」只是沒有女人這樣直白點明,總是透過羞怯表情,讓他明白。
  
  「知不知道,今天的事,我對你很感激?」
  
  「大概知道。」
  
  「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她有點醉了,因此不停地搖頭晃腦,卻誤以為他在晃,於是伸出兩手,把他的臉固定在自己視線前方。
  
  「因為……因為你說,我是你的男人。」一句不合宜的話脫口而出,他並沒有想要說這一句,也許是有了幾分酒意,也許是困為她的笑臉太美麗。
  
  她爆出大笑聲,咯咯咯笑著,笑得倒進他懷裡,她索性躺在他的大腿上,翻過身,仰頭望他,好半晌,一句沒在計劃中的句子出現一
  
  「如果你真的是我的男人就好。」
  
  他笑、她也笑,不知道什麼事這麼好笑,兩人都大笑不止,然後他們又幹掉罐子裡的酒精,他們再繼續笑,好像這輩子沒有這樣輕鬆愜意過。
  
  再然後,他們把剩下的酒全部拚光,他和她一起並肩躺在陽台上,她翻過身趴在他胸前,還是笑,聽說大笑一分鐘可以多活一天,如果這是真的,那麼他們今晚多活了好幾個月。
  
  她俯下頭,喃喃道:「你的唇真好看,我想親你。」
  
  這只是陳述句,他卻把它當成激請函,最後他捧住她的臉,送上自己的唇……
  
  他們沒有醉到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但很有默契地在天大亮、陽光照到屁股時,假裝遺忘。
  
  她卡卡地笑兩聲,睜開眼睛,說:「我們竟然在這裡睡著,要是感冒可有得瞧。」
  
  他笑不出來,因為他的道德感比她強,照理說,他對人家姑娘……小姐做出那樣天理不容的事,應該給出承諾,但是……入鬢濃眉微燮,他沒辦法,因為他心底明白,遲早,他將回到自己的時代,他從不說空話,從不給能力不及的承諾。
  
  裝吧,假裝昨夜酒醉,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他「不記得」,那麼她呢?
  
  「你生病,我可以幫你把脈開藥。」他細細觀察她,發現她臉上有一抹可疑的微紅。
  
  「喝那種黑糊糊的湯汁?算了吧,我寧可灌兩杯伏冒熱飲。」
  
  她避開他的眼光,坐起身,將散了滿地的垃圾收攏,並把所有的注意力給了沒啥可看性的啤酒瓶。
  
  「伏冒熱飲是什麼東西?」他的視線還是追著她不放。
  
  田蜜瞥扭,飛快起身,到屋裡找垃圾袋,一面走一面還要裝無事。
  
  她說:「是聽冒藥,有點像檸檬汁,酸酸甜甜,不但賣相好,而且比你的苦藥好吃幾十倍。」
  
  對著她的背影,他確定她記得兩人之間發生過什麼,所以……他該繼續偽裝,假裝責任感不存在?視線凝住,彝羲起身,把空盤子收進屋裡。
  
  在大門邊,他遇上拿著垃圾袋往回走的田蜜,丟出一句老話。「良藥苦口。」
  
  「這個定理,去騙騙古代人可以。」交談持續,好像他們真的沒有發生任何令人臉紅心跳的事情。
  
  慌亂中、她低下頭,假裝在整理垃圾袋,順勢從他身邊走過,再回到陽台上。
  
  這次彝羲沒有跟出來,他帶著空盤進廚房清洗,田蜜側耳細聽,聽見廚房水龍頭傳來嘩啦嘩啦的聲音,才鬆口氣,背貼在門邊,緩緩坐下。
  
  她氣惱地抓亂自己的長髮,忍不住用力戳自己的頭,暗罵一
  
  你是哪根神經有問題?不過是個吻,沒襲胸、沒圈叉、沒翻滾,你在瞥扭個什麼勁兒?就算真的滾了,又如何?不過是一夜情,現代男女誰沒這種經驗?
  
  田小姐,拜託你正常一點好不?又不是和古代人接個吻,你就必須符合古代人的道德標準。況且看賀彝羲那樣子,人家根本就忘得精光,真不曉得你在糾結什麼!
  
  呼、吸……呼、吸……她很努力地做完十次深呼吸之後,拍拍自己的臉頰,兩手握住拳頭,手肘往下一沉,對自己說:加油!
  
  同一個時間,清洗碗盤的彝羲也做出決定,身為男子該擔起的責任就不該推誘,就算因為環境或時空讓他無法負責,他也不能藏著躲著,總要面對面把話說清楚才好。
  
  把碗盤洗好,他進浴室將自己清理乾淨,一面洗澡刷牙、一面暗暗考慮,話該怎麼講,才不至於傷人。
  
  他換回古裝,打開浴室門時,發現田蜜抱著衣服在浴室門口跳腳,看見他,粗魯地一把將他扯出去,連聲埋怨,「你又不是女的,還要刮腳毛哦,洗那麼久,害我都快憋死了」
  
  後面的兩句,是在門砰地一聲關上時,拉開嗓門講的。
  
  賀彝羲聽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好笑,她是個容易令人開心的女子。他決定進廚房,打算做點早餐。
  
  「賀彝羲」
  
  他左腳才提起,就聽見田蜜在浴室裡大叫。
  
  「什麼事?」他靠回門邊。
  
  「宅急便把昨天買的衣服送來了,你去拿來換,不要穿那一身古裝啦,太引人注目,我很低調的。」
  
  「哦。」他應下,不過還是先進廚房淘好米,將米放在瓦斯爐上頭煮開後,關小火,才回客廳找衣服。
  
  他迷戀上瓦斯爐,輕輕啪一聲,火就跑出來,不必燒柴燃煤,不必弄得滿身髒污,他想起和師父在山上生活的日子,生火一向是自己最痛恨的事。
  
  挑好衣服、進房間換上,他已經能夠把鈕扣扣得很好,並且在看過滿街穿著短袖短褲的男女後,再不覺得這樣穿有什麼錯。
  
  他這個人有很強的適應力以及學習能力。
  
  昨天他煮好義大利面時,她睦著雙目瞪他,不敢置信地指著他說:「你,看一次就會?」
  
  他理所當然的點頭,「不然要看幾次才能學會?」
  
  接下來就見她不停跳腳,邊跳邊說:「古時候的人記憶力都這麼強嗎?是不是因為沒有電腦幫助人類記憶的關係?有可能,自從有了智能型手機,我連朋友的電話號碼都記不起來,記路線的能力也越來越笨看來,電腦不是最偉大的發明,而是殘害人腦的最大殺手。」
  
  接著,她又跳回他身邊,兩手壓住他的肩膀,兩天下來,他已經被她觸碰太多回,多到再不會一碰就觸動心思,臉紅心跳。
  
  她鄭重告訴他,「不要擔心,就算真的找不到愛新覺羅?胤禟,你也一定可以在這個時代活得很精彩,因為,你是打不死的小強。」
  
  他不知道誰是小強,不過對於「打不死的人」,他確實深感興趣。
  
  他把客廳裡的紙袋一個個提進房間,在牆角處排列整齊,昨天看實買了不少,長長的兩排,像行軍列陣似的。
  
  收好袋子,他回廚房,拿起湯構輕輕攬拌鍋內逐漸熬透的熱粥,然後拿起刀子和站板,刀起刀落,將紅蘿蔔、青椒、西洋芹……所有材料切成細丁,他喜歡這個「神器」,並且越使越上手。
  
  田蜜從浴室裡出來,順手把髒衣服丟進洗衣機裡,走回廚房邊,看見他做菜的身影,表情有一點傻氣、一點著迷。
  
  難怪小說裡都說,看男人為女人在廚房裡揮動刀鏟,是件再幸福不過的事。
  
  沒錯,光是這樣看著,心底就有一絲暖意悄悄升起,悄悄地、悄悄地,把整顆心都染得甜蜜蜜,而且她比其他女人都更加幸運些,因為廚房裡的那個,是獨一無二的,不光因為他長得賞心悅目,更因為他是來自三百年前的珍稀貴品。
  
  「過來嘗嘗,看看昧道合不合?」
  
  他沒轉身,但學武的人耳力過人,就算她鑷手鑷腳,也為難不了他的耳朵。
  
  田蜜一笑,準備靠向前,但客廳裡的電話響起,稀飯再好吃也得先放下,她跑進客廳接起電話。
  
  「喂?你什麼時候回來?什麼!不會吧」
  
  她先是尖叫一聲,接下來,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憂鬱地、哀愁地,聽著電話那頭說的話。
  
  因為她的尖叫聲過度嚇人,彝羲馬上關掉瓦斯,走進客廳,他懷疑電話是王鈞意或龍昆輝打來的,便快步站到她身邊,默默給子支持。
  
  回過神,田蜜看見他,視線膠著雖然他只是筆直站著,沒有什麼多餘動作,可光是他充滿關懷的目光,頓時讓她感覺有了依靠,跳到喉嚨口的那顆心,慢慢地沉回左胸膛。
  
  電話貼在耳畔,她聽了好半晌,直到電話掛掉,她才卡、卡、卡,轉動頸部關節,與彝羲面對面。再過半晌,她滿臉的欲語還休、欲言又止,幸好他是很有耐心的古代人,要是換成現代的男生,大概早就一巴掌從她頭上貓下去。
  
  「怎麼了?你還好嗎?」他大大的掌心替她的肩膀添上幾分熱度。
  
  她歎息,埋怨起自己的顏面肌肉不聽使喚。這是好事啊,她怎麼可以一臉如喪考批?勉強揚起笑臉,她硬擠出一串字,「恭喜,溫柔找到你的九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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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5 01:23:02
第五章
  
  田蜜知道自己在鬧瞥扭,可她無法阻止自己不任性。
  
  明知道彝羲心急,迫切地想去見愛新覺羅?胤禟,她卻非要先把那鍋稀飯給吃完,吃也就罷,她還學起古代仕女,一口一口像小雞啄米,速度慢得讓人抓狂。如果不是他早就見識過她吃飯的速度和模樣,他定會誤以為她是公主來投胎。
  
  不過他的牌氣真好,不管她多惡意為難,他還是面帶微笑應付到底。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他又是那樣一副態度,過多為難,她也過不了自己這一關,所以吃飽飯,她心不甘、情不願,帶著「小鬥鬥」,甩臉對他說:「我們走吧。」
  
  他淡淡揚笑,還是先進廚房把碗筷給清洗乾淨才出門。
  
  上計程車,她回想溫柔的話。
  
  溫柔她說:「我們家老闆回到古代,發現自己和九阿哥長得一模一樣,兩人私底下協議交換,在不同的時代生活三個月。
  
  田蜜在心底大大OS一頓,那麼大膽哦,如非要冒險不可,不會選擇不跟團,找個沒人熟識、遠遠飛所在,去當背包客?幹麼到異時空間,打亂時間進程,弄來一個古代人、擾亂現代女生的純情心。
  
  溫柔說:「九阿哥誤觸按鈕,沒想到會把賀彝羲一起帶過來。」
  
  田蜜二度OS,有本事就把雍正帶過來,要嘛,一次就把歷史給徹底顛覆。
  
  總之,溫柔在電話那頭,講解九爺和她老闆之間的事時,她的心底除了OS還是OS。
  
  一兜二湊,她終於明白許多想不透的事,比方她為什麼覺得顧凱勳這名字很熟悉?是的,他就是溫柔那個沒用的老闆。比方為什麼溫柔那種理智的女強人,竟會相信穿越這等事。
  
  因為她家老闆穿越不是第一回,上次已經去過秦朝蓋萬里長城,田蜜真搞不懂,他那麼熱愛古代,怎不留在那裡娶孟姜女為妻,好歹不會讓孟姜女哭倒平民百姓千辛萬苦蓋起來的萬里長城。
  
  田蜜的臉色很難看,她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可她無法逼自己不擺臭臉。
  
  彝羲見她這樣,誤以為她還在為昨晚的事不滿,輕聲問:「你在生我的氣嗎?」
  
  「不是。我很討厭溫柔那個爛老闆,想到即將要見到他,心情很差。」
  
  溫柔的老闆?是他找到九爺?
  
  彝羲學她安慰人的方式,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輕聲道:「不要擔心,他不敢對你怎樣的。」
  
  田蜜斜眼瞄他。對哦,他還不知道溫柔的替身老闆就是他的九爺。「知道了,他敢對我怎樣,你就用昨天那一招,摔得他四腳朝天。」
  
  他笑笑。「其實,我還有很多招。」
  
  「這麼厲害?」
  
  「我功夫還不錯。」
  
  「可惜,你已經找到回家的路,不然你留下來的話,我可以試著幫你寄履歷表給英國情報局,也許你可以變成007。」
  
  「那是什麼東西?」
  
  「見過你家九爺後,我帶你去租DVD,答案就在影片中。」
  
  田蜜暫且壓下滿肚子的不快,按照溫柔給的地址來到顧銷煮住的大樓。
  
  進大門、入電梯,這是彝羲第一次搭電梯。
  
  儘管等待電梯時,田蜜已經同他解釋過電梯的功用及其必要性,但他對於這個方形盒子仍有著明顯的排斥。
  
  田蜜看他皺緊眉頭,看看上面的數字一格格跳躍,分明心底緊張,還是表現出一臉的莊敬自強、處變不驚,真了不起。
  
  她湊近他身邊,握握他的手,說:「不要擔心,很快就到了,它可以讓我們減少花費爬樓梯的時間和體力,雖然被關在裡面的感覺的確不大好。」
  
  他偏過頭,對她微微一笑。「我知道。」
  
  噹一聲,電梯門開,她順勢拉起他的手往外走,幾步不到,就來到顧凱勳的豪宅門口。
  
  按下門鈴,溫柔很快就過來開門,先從田蜜手中接過她親愛的小鬥鬥,再向彝羲點頭,「胤禟在裡面。」
  
  她領著他們往屋裡走,彝羲四下觀察,同樣是公寓,但這裡明顯比他和田蜜住的一房兩廳一衛浴要大太多,光是客廳,就是那裡全部加起來的大小。
  
  溫柔對彝羲說:「很抱歉那天扔下你們就離開,老闆的母親打電話給我,說我的老闆發瘋了,滿口亂七八糟的話,不但不認自己的爸媽,還說他是愛新覺羅?胤禟。」
  
  「你的老闆是顧凱勳?」彝羲恍然大悟。
  
  「對,就是那個駕著時光機的古怪傢伙,他對歷史有難以理解的迷戀,不介意花大錢向科學怪傑買下時光機,幸好那東西管用,來來回回載著我老闆到古代探險。」
  
  溫柔滿臉無奈,時光機還沒有做過實驗,老闆亂花錢就罷了,還親自當小白鼠上陣,上回游秦朝平安歸來,第二趟就同古人交換身份,他真沒想過,萬一時光機故障,把人帶過來,卻再也回不去,怎麼辦?
  
  ……如果真是這樣,老闆說不定會很開心吧。
  
  溫柔打開門,帶他們進入書房,見胤禟拿著筆,一邊吃零食、一邊塗塗寫寫,記錄食品的口感及昧道。滿桌子都是零食,從洋芋片、果凍、口香糖,到可樂汽水米果餅乾,樣樣不缺。
  
  聽見開門聲、他抬起頭,在看見彝羲剎那,揚出一張大笑臉。
  
  胤禟飛快離開座位,迎向彝羲,一個讓人粹不及防的擁抱迎上來,兩個男人就這樣抱在一起。
  
  「對不起,把你一起帶過來,過去兩天,你嚇壞了對不?」
  
  「還好,阿蜜對我很照顧。」
  
  「我聽溫柔說過了,你的運氣比我好,碰見她們兩個,不像我,計劃已經擬定好,本想再從凱勳那裡多學點現代生活的必備知識,卻沒想到誤觸按鈕,連衣服都還沒換過來,就掉到這裡。腦子渾渾噩噩尚未理解狀況,便碰上一個大驚小怪的老太太,差一點點,我就要被送進精神病院。」
  
  老太太眼淚鼻涕齊飛的模樣,他現在回想起來還心有餘悸,幸好溫柔出現,替自己解除危機。
  
  「沒事就好,九爺,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照與凱勳的約定走吧,還是三個月,這三個月裡我要拚命學習,將所見所聞帶回古代。彝羲,反正人已經來了,你也多看看聽聽,溫柔說這裡的醫師有很高明的醫術,能夠替病患開膛剖腹、治療疾病,把這個學起來,回去後,你就可以幫更多的人。」
  
  胤禟知道彝羲醉心醫術,這點肯定能吸引他。
  
  「我會的。」
  
  「那你搬來這裡與我同住吧,我會運用顧凱勳的人脈,安排你進醫院。」
  
  胤禟很感激顧凱勳廣闊的交遊,更感激他給自己留個能幹的小秘書,有溫柔在,就算凱勳本人消失,企業照常能夠運轉,真要找出小秘書的缺點,嗯……好吧,溫柔實在不太「溫柔」。
  
  搬來這裡?彝羲下意識看向田蜜,她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鼓著腮幫子,死命瞪著九爺,臉色不怎樣好。
  
  他遲疑開口,「以後,溫小姐也要待在這裡嗎?」
  
  「當然,離開她,我片刻都活不下去,信不信,昨天我差點被超市的店員抓進官衛……不對,是警察局。」想到這個,胤禟還有些激動,想他堂堂九皇子,誰敢對他如此不敬。
  
  「零食沒結帳就開封,還大搖大擺一路走一路吃,店員不抓你抓誰?」溫柔橫他一眼,短短兩天,她快被他整死,當顧凱勳的老媽子已經夠累,當胤禟的更累。
  
  聽著九爺的話,彝羲做出決定。「既然溫小姐要待在這裡,我就住阿蜜那裡吧。她一個人在家,太危險。」
  
  不自覺地,田蜜吐氣,略略鬆開眉宇,悄悄拉開嘴角。古代男人果真紳士,會顧慮到她的安全問題,並且被人關心的感覺,超好。
  
  「好吧,我們已經知道彼此的下落,而這裡連絡迅捷又方便,等要回去時,我再通知你。」
  
  「是,九爺。」他回答得一派從容。
  
  田蜜看著彝羲,滿心驕傲。氣質是什麼?這就是氣質,舉手投足間,不矯情、不做作,就讓人深感敬佩,他不必名牌華服,更不必鑽表做裝飾,光是一言一行,就能折服人心,極品吶。
  
  「彝羲你過來嘗嘗,這些零食好吃到不行,如果能把做法記下來,回去之後定能大發利市。」
  
  溫柔無奈地望向胤禟。果然如歷史所載,此人醉心經營,隨便逛個超市都能讓他找到商機,要是顧凱勳可以和他交換一點點性情,她就不必這麼累。
  
  「省省吧,這筆錢你賺不到。」
  
  田蜜忍不住潑冷水,她直覺不喜歡胤禟,至於為什麼,她一時也不能確實明白,她不是個擅長討論自己內心世界的女生。直到很久以後,她才明白,自己不喜歡胤禟,源自於他要帶彝羲離開。
  
  田蜜一開口,驚得胤禟瞪大眼。「為什麼?」
  
  「你在三百多年前,根本湊不齊這些零食的原料,要怎麼進入生產線?」
  
  胤禟看向溫柔,溫柔朝他點頭,他再望向田蜜,她朝他搖頭。
  
  「願聞其詳。」四個字,他講得沮喪又咬牙切齒。
  
  「在三百多年前,你可以找得到檸檬酸、天然香料、防腐劑或抗氧化的維生素E?不行吧?這種基本配備都沒有了,就別說那些起雲劑、塑化劑、黃色食用色素四號、紅色食用色素七號……等等。」
  
  「那些是什麼東西?」胤禟追問。
  
  「是造成你手中零食如此美味又能長久保存不腐壞、方便食用的主要原因。」田蜜拉起嘴角一笑。
  
  「田蜜說得對,你還是發展其他的產業吧,這種東西吃多了,會造成腎臟負擔、高血壓、糖尿病,還會致癌,你們那裡沒我們這裡的種種醫術,還是別促使人類提早來滅亡比較好。」
  
  「這些東西有這麼毒?不怕,我讓彝羲去學習醫術。」
  
  「就三個月?」田蜜揚起音調。「我們的醫學院要讀七年呢,再加上實習、考證照,一個醫師至少要花十年時間才能養成,就算這樣,也沒辦法完全解除這些毒物對人體造成的傷害,不然怎會三步一間診所、五步一間醫院?你如果真想用零食賺大錢,不如就留在這裡,別回去了。」
  
  田蜜滔滔不絕說著,講到「別回去了」時,臉上甚至不自覺地透出一絲喜色。
  
  「不行,我得回去幫八哥。」
  
  八哥?田蜜和溫柔相視一眼,溫柔問:「那個下場很悲慘的笑面佛?」
  
  「你說什麼?」胤禟不解。
  
  田蜜接話。「還有什麼,就你口中的八哥,他哪有多好啊,了不起比你們家四阿哥會演戲一點、裝模作樣多兩分、籠絡人心一流,你當真以為你的康熙老爹不知道他那些花花腸子?人家可是早就看透透了啦,清朝要是真的讓他來當家,老早就瘋了,還能再頂上幾百年?」
  
  「你憑什麼批評我八哥。」胤禟怒目相向。
  
  「那不是我的批評,是歷史給他的評價,歷史上說他擅長委蛇人情、博取官望、贏得名聲,可這些東西除了好聽,實際上對於朝廷國家半點幫助都沒有,倘若他當真坐上那個位置,他有那個恩威可以壓制百官、有胤禟圖治的手腕和魄力來革除朝廷弊病嗎?他啊……不行的啦。」
  
  直到這時,胤禟才想起現在是三百年後,他所在的朝代已成歷史。是啊,這才是最重要的,他怎被這些新鮮事迷了心,卻忘記清朝的未來走向。
  
  他衝上前一把抓住田蜜,十指緊扣住她的手臂,厲聲問:「後來呢?後來父皇傳位給誰?」
  
  見他如此激動,彝羲走過去,握住他的手腕!施了力氣,強迫!胤禟放人。
  
  被抓得那麼痛,田蜜本來很不爽的,但看見彝羲維護自己,心又甜了起來,好吧,看在優質好男的面子上,就為他解答疑惑。
  
  「康熙把皇位傳給四阿哥,也就是後來的雍正皇帝。」
  
  「怎麼是他?那個人性格強悍,為人銳利卻暴躁,刻薄寡恩、偏激執拗,父皇怎麼會看上他?」
  
  「你只看見他的缺點,但歷史上對他的評價不只那些,他確實城府極深、猜忌多疑,但也心思韻密、銳意改革,能整傷弊政、嚴懲貪腐,這是大清歷代皇帝做不到的。
  
  「何況康熙晚年,對政事不積極,御百官太鬆懈,導致政令廢拙,國庫虛空、貪賄成風,那時的清朝,已經是一個金王其外、敗絮其中的爛攤子,那麼多的積弊,需要一個強悍的君主來整傷,而不是一個只會籠絡人心的爛皇帝,康熙還算有點腦子,才選擇四阿哥來繼位。」
  
  「他那個人不會善待兄弟的。」
  
  「沒錯,所以你要是有點智商,就會知道,一旦搭時光機回去後,你的下場將會很淒涼,怕嗎?怕的話就別走,反正我們這裡海納百川,接受各地新移民。」田蜜鼓吹他來當外籍新郎。
  
  「不行,我必須回去扭轉歷史。」
  
  「你腦子有洞嗎?我說的話你都沒聽懂嗎?清朝已經從根部腐爛掉,若不是雍正臨危受命,彈精竭慮為國為民,你的大清朝早就說拜拜了。更何況,雍正雖然順利當上皇帝,但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不顧世人評論,非要做對的事情。是他用雷霆手段革除弊病,讓整個清朝煥然一新,創造了接下的乾隆盛世,對他,你該心存感激、而不是萬般批評。
  
  「如果你想回去阻止他,那不叫做「改變歷史」,而是叫做「摧毀大清」,你將成為大中華的千古罪人。」田蜜刻意把話講得鏗鏘有力,試圖扭轉他的想法。
  
  「所以……」胤禟才說兩個字,話就讓溫柔給接走。
  
  「所以你們的心態令人費解,當皇帝有什麼好的?當昏君嘛,千百年過去,還要不時被人放在嘴裡罵不停,就如同商封、夏萊,當明君嘛,為千萬百姓的安居樂業,為國家山河的穩定繁榮,得從早到晚做到死。
  
  「每天睡不飽就起來早朝,批覽奏章到三更半夜,沒有周休二日,只有一年三大節日才能偷一下懶。
  
  「百姓做好事,有官府獎勵,商人勤勞,可以賺得腦滿腸肥、富得流油;官員做出政績,有皇帝給予陞官嘉獎;可皇帝勤奮、做得好,有誰給他獎
  
  勵?還不是得成天關在皇宮裡面當宅男。」溫柔一口氣把話說完。
  
  田蜜不逞多讓,接嘴就說:「這還沒完,為了皇嗣,把女人一個一個往宮裡娶,表面上看起來是塵擁繁花,風光得很,事實上就是自己無聊,才把一群女人圈進來、陪自己一起無聊,可那是女人不是牲畜,人人各有自己的心思。
  
  「溫柔,去網路上把甄嬛傳給抓下來,讓了不起的九皇子看看,看皇帝知道心愛的妃子生了別人家的兒子,是怎麼被活活氣死的。
  
  「可不,養那麼多女人費銀子費精力又費工夫,處理政事已經夠累的,還要應付後宮裡面的一堆女子。」溫柔笑道。
  
  「是啊,女人多到可以組交響樂團,真不曉得皇帝要怎麼應付,便是鐵桿磨成繡花針,也不夠那麼多女人使,善農事的還可以在後宮種兩根黃瓜來應付應付,不善農事的呢?能拿簪子代替嗎?那可不痛死了。」
  
  田蜜開黃腔,惹得彝羲滿面通紅,見他清純良善的模樣,她得意笑開。難不成這位公子尚未開過葷?
  
  「一個清白女子怎地這般說話?」撤搪燮眉望向田蜜。
  
  溫柔一笑接話,「你想聽文言文嗎?也行,就雨露均沾嘛,誰不會講。只是雨水那麼少,旱田那麼多,怎麼夠分?有本事的想方設法,一方面找大夫把自家這塊田弄肥,免得播種日、荒田時,再磨鐵桿也磨不出半點用處,一方面勤練歌舞琴藝、外加床上功夫,不論有無都硬撐出點雨水來,若是沒本事的……」溫柔瞄田蜜一眼。
  
  她們是心靈相通的好朋友,一個眼神,田蜜就順口把話接下去。「只好祈求東海龍王喔,盼能降下雨露滋潤大地。」
  
  「哈」溫柔伸右手,兩個女人一個清脆擊掌,對於批判古代的三妻四妾,她們有滿肚子的話。
  
  「知道古代的女人為什麼迷信了吧?」田蜜聳聳肩。
  
  「我們要不要帶兩箱威而剛,搭時光機到古代,幫那些怨女一個忙?」溫柔靈機一動。
  
  兩個男人聽不懂什麼叫做威而剛,只不過前言加後語,多少能聽出一點端倪,這下可好,不只單純的彝羲臉紅,連妻妾滿門的胤禟也忍不住面紅耳赤。這時代的女人,都這麼大方的把房事端上檯面講嗎?
  
  「可以是可以,但天底下沒有耕壞的田,只有累死的牛,古代男人的壽命已經偏短,再用威而剛去摧殘,嘖嘖嘖……」田蜜笑得很邪氣。
  
  溫柔比較有良心,發現兩個男人臉紅血管快爆,不好意思再過度刺激,就把話題繞回原地。
  
  「瞧,內操外勞,雍正只當十三年皇帝就死掉,真不曉得,康熙那堆皇子在鬥什麼?」
  
  「十三年,你說他只當了十三年的皇帝?」胤禟目露喜色,一把扯住溫柔。
  
  溫柔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千萬別想太多,你以為他死了,你們這堆人就可以繼位?放心,你們一個個都死在他前面。」
  
  死在他前面?瞬地,胤禟傻眼。
  
  溫柔想到什麼似的,從包包裡拿出小鏡子,放在小鬥鬥的玻璃杯前,斗魚發現另一隻斗魚,立刻揚起高昂鬥志,拚命鬥,可撞來撞去,撞的還是玻璃杯。
  
  田蜜涼涼諷笑。「溫柔,你覺不覺得小鬥鬥很像你們家九爺?」
  
  「像啊,怎麼不像?鬥來鬥去,不曉得自己斗的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
  
  「去口還以為自己很厲害,以為可以名留青史。」
  
  「傻氣。」
  
  她們一人一語,諷刺得起勁,而彝羲滿臉同情地看向九爺,在古代,九爺肯定不會遭受到這樣的對待。
  
  找到胤禟後,彝羲安下心,開始認真過日子,運用他過目不忘的能力,在圖書館裡大量閱讀。
  
  雖然田蜜沒有人脈可以讓他進醫院實習,但她有美國影集,不管是「實習醫師」、「豪斯醫師」或「急診室的春天」,想看什麼,應有盡有。
  
  距離彝羲穿越,已經一個多月,溫柔始終沒回家,而田蜜的房子也已經裝滿完,但她還是沒搬家,倒是全國電子來過溫柔家,總統級的安裝,讓他們的客廳涼凍起凍趟。
  
  彝羲的生活過得緊湊而紮實,卻沒落下一身功夫。
  
  儘管沒有雞嗚聲催人醒,他還是自動自發在清晨五點起床,跑到附近公園練拳練劍。
  
  他那樣颯颯英姿、豐神俊朗的俏模樣,自然會吸引許多人的注目。
  
  不到幾星期,公園裡除跳元極舞的阿公阿蟾外,又多了不少漂亮美眉在運動,她們濃妝艷抹貼假睫毛,一邊慢跑、一邊看著帥哥流口水不對,是流汗啦。
  
  幾天後,彝羲回家問田蜜,可不可以借他手機。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需要手機,卻直接回答,「不必借,我給你辦一支。」
  
  「不用,我只是想你早上在睡覺,用不著手機,我運動的時候帶出去,回來馬上還給你。」
  
  「運動幹麼帶手機?」
  
  「最近有許多小姐向我借手機。」
  
  這會兒,田蜜聽明白了。人家才不是要向他借手機,是要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給輸進去。
  
  她失笑,這群女人真可憐,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古代呆頭鵝,那種等級的暗示,他怎麼可能聽得懂?
  
  第二天清晨,田蜜五點鐘起床,帶著手機,陪同彝羲去運動。
  
  這種舉止又稱為宣示主權,不過她不在意,對彝羲隨便找了個借口,「我的手機是最先進的那種,大部分人還不會操作,我去幫幫那些小姐好了。
  
  彝羲很高興她這麼善良,輕拍她的頭說:「熱心助人,很好。」
  
  到公園之後,她也慢跑,只不過跑的範圍很小,以彝羲為圓心,十公尺為半徑,繞著他轉圈圈,她的眼睛像偵測器,時不時往他身上盯,果然,沒多久一個小姐跑向他。
  
  田蜜立即趕上前,滿臉笑意說:「小姐,你要跟我家葛格借手機嗎?對不起哦,他沒有手機,用我的好了。」
  
  她說「葛格」的時候,語氣特別親密,身子也貼得彝羲特別近。
  
  半分鐘後,她得意地看著美眉垂頭喪氣,露出「相見恨晚」的表情離去。
  
  彝羲問她,「什麼是葛格?」
  
  她笑答。「就是大哥,我很難解釋你的身份,只好以哥哥相稱。」
  
  幾句謊話,她說得既真誠又懇切,讓之後彝羲向陌生人介紹他與田蜜的關係時,也用上葛格兩個字。
  
  又過幾天,公園裡有老奶奶中暑,神醫彝羲再度發揮仁心仁術把人給救下。
  
  接下來的幾天,田蜜很哀怨,生怕警察找上門,結果,真的有人找上門來,不過不是來找碴的,而是呷好倒相報,一個領著一個來求醫。
  
  田蜜看著病患哀怨的眼光,沒辦法拒人於千里外,何況背後又有個熱心助人的彝羲,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溫柔的客廳清出來,當彝羲的臨時診間,再幫他買大把大把的拋棄式針灸針和消毒棉片,讓他別在病人身上重複使用銀針。
  
  因為在清康熙時期,性愛不氾濫,沒有猖撅的AIDS和B型肝炎,在這裡可不同,萬一鬧出醫療糾紛,她可不想負連帶責任。
  
  彝羲不肯向病患收費,他說這裡的錢於他無用,這句話是真的,他早晚要回去,只是這話狠狠地刺了田蜜的心。
  
  對啊,他早晚要回去的,她宣示主權個屁。
  
  所以這天她睡得很晚,沒有陪彝羲去公園,因為昨天她翻來覆去睡不安穩,也因為今天她有重要的事情待辦。
  
  起床的時候,他已經運動回來、洗好澡、做好早餐。
  
  她抱著衣服進浴室,對著鏡子裡的自己一笑,「提起精神,外公外婆和媽咪要看到的是神采奕奕的小甜蜜。」然後打開水龍頭。
  
  今天是外公的祭日,北上求學這幾年,每年親人祭日,無論再忙,她都會想辦法回去,回去看看老家,看看外公外婆和媽媽。
  
  這樣的旅程,她已經走過很多趟,只是……不管走幾趟,都無法消除心底的那抹恐慌。
  
  平時,田蜜可以假裝自己是外出求學的學子,假裝有許多親人在家鄉等她,但在這樣的日子裡,她欺騙不了自己。
  
  事實擺在眼前,她就是一個人,就是孤兒。
  
  人生就是這樣的,越怕什麼,那東西便越是對你窮追猛打,她害怕孤寂,於是孤寂便火力全開對她展開玫擊。
  
  再次拍臉,她想拍出一臉紅潤,但是……搖頭,此地無銀三百兩。
  
  離開浴室,她換穿一身白洋裝,她討厭洋裝,外婆卻老說,穿洋裝才有女孩的模樣。
  
  外婆很老了,眼光不怎樣,不曉得現在是帥女孩當道,不過難得回鄉一趟,她決定順從老人家的心意。
  
  如果讓彝羲陪她回去呢?是不是會比較不孤單?可他有什麼義務陪伴自己?況且陪了這次,下次呢?他早晚要回去清朝,而寂寞,她終是要一個人面對。
  
  在屋子繞一圈,彝羲不在。
  
  經過一個多月的生活,他已經能夠很自在的在附近活動。
  
  有時候,他會一個人到菜市場買菜,他很受附近的婆婆媽媽歡迎,常常出去一趟回來,籃子裡面塞了不少贈送的菜館點心。
  
  他那樣斯文儒雅又懂禮貌的男人,是很受女人喜歡的吧,不管是年輕或年老。
  
  這時代要找到像他那樣的男人,需要很好的運氣才行。
  
  看一眼桌上的早餐,他已經會做西式早餐了,連咖啡都煮得相當好,溫柔沒說錯,他的學習力真的很強。
  
  前幾天,她看見他在上網,一不小心進入色情網站,那張臉啊,紅得像牛西紅柿,她很想出聲嘲笑的,可到最後還是捨不得他的心靈和身體做拉據戰,於是遞給他一枝棒冰,消滅感官上的火。
  
  今天田蜜在冰箱上面留下字條,拿起包包,順手在床頭壓上幾張千元大鈔,再把寫有手機號碼的紙條放在鈔票上面。
  
  有時想想,他還真像自己養的小白臉,可如果對象是他,她真的願意養他一百年,只是,並非所有男人都希罕她的錢。
  
  打開門,發現彝羲從外面回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中年太太和老先生,他們曾經來過,田蜜知道他們是父女,兩人親密的感覺讓她很羨慕,他們上次回去時,彝羲告訴她,老先生的身體狀況不好,但女兒孝順,讓他的心有所寄托,他相信老先生可以撐過這一關。
  
  「田小姐,你好。」中年太太客氣道。
  
  「你好,你們先坐一下,我去倒杯水。」
  
  「不必客氣,賀醫師肯幫我們,已經太感激,這是文旦,鄉下老家種的,是老徽長出來的,味道和市場賣的不一樣,給田小姐和賀醫師嘗嘗。
  
  中年太太把一箱文旦遞給田蜜,這就是他不收費的下場,家裡面的禮物已經多到沒地方堆。
  
  「謝謝你們,下次來不要這麼客氣。」田蜜收下文旦,領兩人進屋。
  
  「田蜜,你要出去嗎?」彝羲看著她的正式打扮問。
  
  「對,我晚上才會回來,東西和手機號碼在床頭櫃,有事的call我。」
  
  「路上小心,事情辦完的話,早一點回來。」
  
  「好。」
  
  田蜜揮揮手後走出家門,她刻意在屋外停了一下子,聽見彝羲問:「這幾天食慾如何?」
  
  「很容易餓,好像永遠都吃不夠。」
  
  「睡眠呢?」
  
  「睡的時間很長,但睡得不安穩,常常作夢,不過比以前到天亮都合不了眼的狀況要好多了。」
  
  他問得很仔細,生活中的每個細節都問了,然後一陣沉默,田蜜知道他不是在把脈就是觀看病人氣色,如果醫院裡的醫師看病人速度都像他這麼慢,在健保制度倒店之前,醫院肯定會先倒。
  
  「上次那帖藥吃過後,感覺如何?」
  
  「感覺不錯,整個人有精神得多,不會成天吃吃喝喝想睡覺,體重卻不停往下掉。」
  
  「我這次調整一下藥方,加點天冬和丹參,你先抓三帖試試看,如果感覺不對,就先停藥,再過來一趟,好不好?」
  
  「當然好。賀醫師,我告訴你哦,我每天早上……」
  
  病看完了,病人還要跟他繼續聊,田蜜笑開,他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不光她,大家都喜歡跟他說話,唉物稀為貴的男人啊……
  
  轉過身,調調包包帶子,她抬頭看,向天空。今天不知道會不會下雨?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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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5 01:23:28
第六章
  
  六點鐘,他做好晚餐,田蜜沒有回來。
  
  他不著急,翻開從圖書館借來的書,研究西方醫學原理。
  
  七點鐘,菜已經涼了,他看一眼門口,然後低頭,繼續讀書。
  
  八點鐘,一聲雷聲響起,天空下起綿綿細雨。
  
  他打開門、拿起雨傘走到樓下,繞幾圈,沒等到田蜜,他重回屋裡,撥電話給田蜜,但是手機沒開,他只好打電話給溫柔。
  
  溫柔想了想,問:「今天農曆是幾月幾日?」
  
  他上網查了,把日期告訴溫柔,她在電話那頭告訴他,別擔心,今天是田蜜外公的祭日,她會晚一點才回家。
  
  一個人去祭拜嗎?她心裡肯定不好受,早上怎麼不說,他可以陪她去的,心微微揪著。
  
  九點、九點半、九點四十五、十點……
  
  雨越下越大,傾盆大雨打得屋頂嘩啦嘩啦作響,他等不及了,拿起雨傘走到樓下,走到巷子口,路燈把他的身影拉成長長的一道。
  
  他表情如常,看不出緊張或焦躁,但步伐速率洩露出心慌。
  
  田蜜從沒這麼晚回來過,會不會遇上壞人?會不會搭不上計程車?會不會凍僵在路邊?
  
  他忘記這裡是二十一世紀,以為女人仍是他認知中的那群,沒有解決問題的能力、沒有自我保護的法子,只能顯弱、等著男人替她們撐天。
  
  他來回走看,從巷子口到公寓下,不知道走過多少趟,他全身被雨水淋得濕透卻沒發覺,因為他心裡想的不是自己,而是擔心沒有內力的田蜜會不會被雨咻病。
  
  不知道經過多少時間,雨水從大漸漸變小,天上那塊烏雲轉為稀薄,彝羲鬆口氣的同時,巷子口出現熟悉的身影,他面色一喜,施展輕功、飛詹走壁,幾個聽飛,飛到田蜜身邊。
  
  原本低看頭,不讓眼睛被雨打到的田蜜,被突然出現的黑影嚇一大跳,猛然抬頭,看見淋成落湯雞的彝羲。
  
  怎麼了?出門的是她又不是他,她濕透衣服有道理,他怎麼也是滿身水?
  
  彝羲看得出她很冷,嘴唇凍得青紫,望著她狼狽模樣,他臉上的喜色轉為怒意。
  
  「你不是說住在都市很好,只要有錢什麼東西都買得到,為什麼你不買一把傘、不買一件雨衣,買不起嗎?我明天看病開始收費。
  
  他的語氣很差,好像他是抓奸在床的丈夫,而她是妻子正和猛男在圈圈叉叉。
  
  一整個晚上的等待,讓他失去理智,他的想像力無限制地蓬勃發展,在他見到她之前,他已經想到她被壞人抓到青樓談買賣。
  
  田蜜望住他的臉,不解。
  
  他脾氣於向溫和的呀,不管她怎麼招惹他,也從沒把他惹出半點肝火,為什麼今晚……他這麼奇怪?
  
  他把傘全移到她頭上,怒聲道:「你不知道咻濕會生病嗎?我警告標,如果你敢生病,我絕對不給你喝伏冒熱飲,我一定會給你喝黑糊糊的苦藥。」
  
  他連威脅恐嚇都用上,可見真是火大了。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好半晌終於弄明白,這種口氣是因為他擔心……
  
  第一次,有人因為擔心而對自己大聲,她描述不來這樣的感覺,只覺得……心裡頭被一團棉花填充著,軟軟的、鬆鬆的、暖暖的,忍不住,她拉彎眉毛,笑得開心。
  
  「還笑,既然給我留手機號碼,為什麼不接電話?心情不好、不想接沒關係,至少給我一通電話,我去接你啊!」
  
  她還是一語不發,還是眉眼合笑望著他。
  
  原來,他擔心一個人的時候,也會憤怒抓狂,而那個名為沉穩的面具也會落下。
  
  她向他伸手,笑得喜悅燦爛。
  
  「幹什麼?」他擰眉,故意不看她的手,不握,他下定決心。
  
  「我的手很冰。」
  
  短短五個字,她一口氣把他的決心打消,很嘔,但他還是伸出手,把她的手牢牢握住。
  
  一會兒,一股熱熱的暖流從他的掌心流向她的,第二次見證傳言中的內力,真有趣,不知道他練的是九陽真經、九陰真經、太極心法……或者其他高深武藝?
  
  「賀彝羲,你為什麼待在外面咻雨?是為了等我回來嗎?」她止步望他。
  
  「啊不然咧?」
  
  他居然學起她的口頭禪!田蜜再度笑彎兩道細眉毛,他的學習力,真的很強。
  
  「你那麼凶,是因為擔心我嗎?」
  
  「啊不然咧?」
  
  話出口,他才發現自己說了些什麼,面紅耳赤,他別開臉。
  
  看來她勾動他的害羞神經,也對,古代人不可以隨便亂刺激。
  
  「對不起,我讓你擔心了。」她握緊他的手,繼續往家的方向走。「賀彝羲。」
  
  「嗯。」
  
  「我一直以為你是我的肯尼,沒想到你不是,你是我的爹地。」他手中傳來源源不斷的熱能,祛走她的寒意。
  
  「什麼是肯尼?」
  
  「是我小時候很喜歡的娃娃,可以幫他穿衣服、換鞋子、帶他出門玩,很好玩的,那娃娃有男有女,女的名字叫做芭比,男的叫做肯尼,他們是夫妻。」
  
  他聽懂了,她總是在幫他搭配衣服、鞋子,總是教他如何在二十一世紀裡生活,也總是帶他出門玩,是因為這樣?撐起濃眉,他又問:「什麼是爹地?
  
  「就是父親。小時候在鄉下,我們班有個同學是獨生女,她的爸爸很疼她,下課的時候經常等在學校門口,看見女兒,就匆忙跑過來,接走她的書包背在自己背上,有時候遞給她一支棒冰、有時候給她一瓶飲料,然後父女倆手牽手一起回家。
  
  「那個時候我超羨慕她的,偶爾會忍不住偷偷跟在他們後面回家,聽父親問女兒學校的事,女兒一面走、一面說,而父親一面聽、一面笑。
  
  「有一次,我嫉妒到發腫氣,故意留在校門口不回去,我以為這樣一直等下去,說不定就會等到心疼我的父親。」
  
  彝羲不問她「等到了嗎」,他知道肯定沒有,龍昆輝絕對不會為女兒做這樣的事,他只會不斷地從田蜜身上索取利益。
  
  「你沉默,因為你知道沒有。」她苦笑。「如果他對我有一點點的疼惜,就不會想要把我當談交易的籌碼交給王鈞意。我常想,對父親而言,我和媽媽,是不是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有的人,你可以花耐心、花力氣去等待他回心轉意,有的人,連半分期待都可以不必存在。告訴我,後來呢?」他想像看她在學校門口放聲大哭的模樣。
  
  「外公等不到我回家,氣急敗壞到學校找我,看見他,我拚命哭,無理取鬧地捶看他說:「我不要外公、我要爸爸,尹恩的爸爸每天都來,還給她買棒冰……」我不知道自己哭鬧了多久,外公只是默默地抱住我,一次又一次為我抹掉淚水,等我不哭了,他才蹲下來,沒有指責我任性,只是不停跟我說對不起,他抱住我、拍我背,承諾以後每天都來接我下課、給我買棒冰買糖果。
  
  「我不過是小孩子亂發脾氣,外公卻遵守承諾,從國小到國中到高中,他每天都等在校門口接我,給我買零食點心,聽我講學校發生的事情。
  
  「你外公很疼你。」
  
  「是啊,外公過世那天,外婆跟我提起這件事,她說外公始終對我感到抱歉,他說如果當時,他肯拿出更多的錢給爸爸,也許爸爸就不會和媽媽離婚,也許媽媽不會自殺,也許我會有個正常的家庭、有爸爸接我下課。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自己的無理取鬧竟在外公心頭上狠狠地刺上一刀,讓他心存愧疚直到閉上眼睛……我對外公很抱歉,非常非常抱歉……」
  
  她長大了,比誰都明白,重再多的錢給父親,也不過是飲鴻止渴,陰止不了任何悲劇發生。
  
  「不是你的錯,那時你還小。」他握住她的手,施加力氣。
  
  「我被外公、外婆寵壞了,寵得不知關心體諒別人。」拭去淚水,她繼續往下說:「今天是外公的祭日,我回家,跪在外公墳前懺悔,我說很多次抱歉,可是不管說再多遍,外公都不會像以前那樣,抱著我、拍著我,低啞著嗓子說:「沒關係,外公知道阿蜜不是故意的,阿蜜是很乖很乖的好小孩。」」
  
  說到最後,她啞了嗓音,停住腳步低下頭,淚水淌下,一滴滴落在水窿裡,激起小小的漣漪。
  
  他輕聲歎息,攬住她濕透了的身體,像外公做的那樣,抱她、拍她。
  
  「他知道的,他一定知道你有多抱歉,他那麼疼你,一定早早就原諒你。」
  
  「你確定嗎?」她知道自己問得很瞎,他怎麼會知道外公的心思。
  
  「是。」可他回答得篤定,好像外公曾經給他托夢。「人永遠希望自己在乎的人快樂,你是外公最在乎的人。」
  
  「賀彝羲。」她偏過頭,輕輕笑著,盯住他的眼睛,認真低喚。
  
  「嗯?」
  
  「有你真好。」她埋回他的懷抱,雖然他也是滿身濕,可接近他,便像接近溫暖火苗。
  
  「阿蜜。」他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悶悶的,像被一層水簾瀑布給掩住。
  
  「嗯?」
  
  「我不想當你的肯尼,也不想當你爹地。」
  
  「我知道,你是我的朋友,最好最好最好、和溫柔同等級的朋友。」
  
  朋友?乍然聽見這個答案,他描述不出自己的心情,他於她只是朋友?
  
  朋友是怎樣的關係,他心知肚明,朋友會見面但不會天天在一起,朋友會分享心情卻不會分享私密,朋友也許會懂他,但不會陪著他走過一生。
  
  但……不是朋友,他與她又是什麼關係?心尖上的人嗎?如果是,那麼他是不是注定再一次……失心?
  
  他找不出答案,只能靜靜地握住她的手,向前走。
  
  他不說話、她不言語,兩人就這樣手牽手,靠著掌心那點溫度維繫兩個人、兩顆心。
  
  眼看家門就在眼前,上了樓梯、打開門,他肯定要把她的手給鬆開,她卻有點捨不得、有幾分依戀,依戀手在他掌心裡的感覺。
  
  突然,田蜜很無厘頭地抬眼問他,「賀彝羲,我們走回巷口,再重新走一遍好嗎?」
  
  他瞪她,好像在指責她的腦子被雨水澆壞似的,田蜜也知道自己的提議很腦殘,但她聳聳肩,隨便擠出一個白爛謊話,「我膝蓋酸,不想爬樓梯嘛。」
  
  可沒想到這麼白癡的理由他竟然相信,他手臂一張,竟將她打橫抱起來,施展輕功,一躍二躍,奔上頂樓加蓋屋。
  
  她抱緊他的脖子,不是害怕自己摔下來,而是希望靠他更近,她從他頸後望,向巷弄,從家門到巷口這條路,她來回走過無數次,卻從來沒有像這一次,走著走著,走出幸福。
  
  下一次如果還有下一次,她一定會更加珍惜。
  
  彝羲讓田蜜先洗澡,澡洗好,一碗熱呼呼的薑湯就擺到她眼前,盯著她乖乖喝下肚,他才進浴室打理自己。
  
  夜裡,她躺在床上、他躺在床下。田蜜才想起,客廳的冷氣已經裝好,可是他們誰都沒有提起分開睡的事情。
  
  雨停,半彎月亮露出臉,不太亮,但柔和美麗。
  
  她說:「對不起,手機沒電,我不是故意不接電話,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相同的事。」
  
  「好。」彝羲隨口回應。以後的確不會再發生這種事,因為不管她走到哪裡,他都會跟到哪裡。
  
  「我並沒有淋太多雨,我沒買到高鐵的車票,是搭巴士回來的。」
  
  「嗯。」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嗯。」悄悄地,他勾出一抹笑。
  
  他是擔心,不是普通擔心,而是非常非常非常擔心,看見她那刻,他終於又能順暢呼吸,很久了,他現在才重溫心裡擔著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
  
  師父總怨他性格清冷,說他不喜不悲,好像少了些什麼,直到他遇見阿藍,師父說他終於有幾分人氣,可是她死去後他的心像被挖去一塊,整個人再不完整。
  
  而田蜜像塊拼圖,在不知不覺間,補齊了缺失的那塊,他又能喜樂悲怒,又能把人擔在胸口,想著煩著也甜著。
  
  「今天祭拜過外公後,我回老家。整整四年,我沒踏進那裡一步,但走進家門那刻,心踏實了。阿滿姨把房子整理得很好,所有的擺設和我住在那裡時一模一樣,連天花板的燈泡都一樣,三顆亮的、一顆是壞的。」想到老家,田蜜心底有股說不出的安定。
  
  可分明已經回到家,分明心踏實、分明對那裡有很多的眷戀,可是她還是逃走了,因為害怕。
  
  「阿滿姨是誰?」
  
  「阿滿姨的丈夫是個賭徒,他把祖產和家裡的錢都賭光,還每天打阿滿姨,逼她去外面賺錢回來給自己花,阿滿姨乖乖去賺錢,可是有一天回到家裡,卻發現兒子全身是傷,原來丈夫又賭輸,回到家裡把氣全發洩在兒子身上。
  
  「阿滿姨哭慘了,她百般忍耐、委曲求全,只希望孩子有爸爸、媽媽,可以正常長大,可是丈夫竟然趁自己不在家,對孩子家暴……」
  
  「該死的男人。」彝羲咬牙切齒說。這時代的男人是怎麼了?不能獨立賺錢養家已經夠窩囊,竟然還這般對待妻子?阿滿姨的丈夫是一個、田蜜的父親是一個,連那個王鈞意也不是好東西。「後來呢?」
  
  「後來她帶兒子偷偷跑掉,可是身上的錢不多,外公外婆發現他們的時候,兩個人已經餓得奄奄一息,就趕緊把他們帶回家。
  
  「之後,他們母子就在我們家裡住下。阿滿姨的兒子叫做敘封,現在在台北賺錢,講過好幾次要把阿滿姨接到台北來,阿滿姨不願意,說她朋友都在那裡。
  
  「我很感激阿滿姨,把她和敘封哥哥當成一家人,外婆過世那年我才十八歲,如果不是阿滿姨和敘封哥哥,我一個人肯定不知道怎麼辦。現在,也是阿滿姨留在鄉下,替我照顧老家。」
  
  「說說看,你的老家長什麼樣子。」
  
  「很古董。」
  
  「多古董?」
  
  她本來想說:「像你一樣古董。」可他已經為自己擔一夜的心,再這樣講人家簡直天理難容。所以她改說:「是四合院,正中間一排三大間,中間是大廳,兩邊是媽媽和外公外婆住的屋子,左邊那排三間通通是我的,分別是房間、書房和浴室,右邊是阿滿姨和敘封哥哥住的地方,廚房在另外一頭。
  
  「房子中間有一個大大的廣場,以前是我和溫柔、敘封哥哥玩跳房子的地方。房子後面有一塊地,種了一棵大龍眼和一棵老楊桃樹,它們的品種和那個房子一樣古老,現在市場已經看不見它們的身影。」
  
  「怎麼說?」
  
  「龍眼結出來的果實雖然超甜的,但是很小顆,幾乎吃不到什麼肉,早已經失去市場,而楊桃樹結出來的果實更小,而且又酸又澀,咬一口,牙齒馬上軟掉。」
  
  「所以你們只是種好看的,並不是為了吃?」
  
  「才怪。每年夏天,龍眼長滿樹,龍眼樹樹齡已經很老,所以高得不得了,外公和外婆常常拿看一根很長的竹竿,站在樹底下,把龍跟一竿竿給絞下來,洗乾淨、剝掉殼,凍在冷凍庫裡,等龍眼結成硬硬的冰塊時,我就捧著一海碗跑去找溫柔。」
  
  「找溫柔做什麼?」
  
  「打仗?」
  
  「用龍眼打仗?」
  
  「對,比看看誰的嘴巴比較厲害,我們先在嘴巴塞幾顆龍眼,用手指比一二三,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把肉解決掉,先吃完的人就把種子噴到對方身上,吃輸的那個就要趕緊拿扇子來檔,那是我們在夏季裡最喜歡玩的遊戲。」
  
  「那楊桃呢?又酸又澀,總不能吃吧?」
  
  「楊桃長得比較矮,外公會請隔壁的孝文大哥爬到樹上摘,摘了一簍又一簍後,外婆會請附近的奶奶嬸嬸一起到家裡來,洗楊桃、削楊桃,再把楊桃漬蜜封罐,過沒多久,就會釀出酸酸甜甜、世界級好吃的楊桃湯,那時候就是我們大忙特忙的時候。」
  
  「忙什麼?」
  
  「忙著到處分送楊桃湯啊,左鄰右舍各一甕,孝文大哥要給大大甕,幫過忙的奶奶嬸嬸們,每個都要給大大篇,外婆說,吃人一口,要還人一鬥,不能白吃人家的,還沾沾自喜,以為賺到了利益。外婆總說,老天爺是最公平的神仙,你從這裡偷走的東西,池就會從別的地方要回去。」
  
  「聽起來很有趣,下次有空,我們一起回你老家走走?」彝羲提議。
  
  他的提議讓田蜜很高興,她猛點頭,跳下床、打開電燈,從包包裡拿出一個喜餅盒子,坐到他身邊。
  
  「這是什麼?」
  
  「是外婆留給我的寶盒。」
  
  「可以看嗎?」
  
  「當然。」她一面說話,一面打開鐵盒。「念大學的時候,同學告訴我,他們童年的暑假是在補習班和父母親的碎碎念當中度過,而我的暑假是和溫柔在小溪邊,和一盆龍眼、一堆石頭一起過,現在回想起來,感覺很甜蜜。
  
  「那個時候我就想啊,等念完大學之後是不是就回到鄉下,找個穩妥的男人嫁掉,然後生一窩孩子,給他們一個和我一樣的童年。」
  
  這次彝羲沒應聲,因為他直覺想問,什麼叫做穩妥的男人。
  
  可話到嘴邊又縮回來,他有什麼權利追問?他想當她身邊那個穩妥男人?或者想替她找個穩妥男人?
  
  當後面那個問號形成,他的胸口像有什麼東西被掏走了,空空的、涼諒的,好像誰在那裡對他猛吹冷風。
  
  「告訴你一個笑話。猜猜看,我本來想嫁的對象是誰?」
  
  「誰?」他反口問,口氣兇惡,像餓超過兩個月的尼羅河長吻鱷。
  
  她側過臉看他,眼神中滿是懷疑,他是不是凶人凶上癮了?
  
  彝羲發覺失態,吞吞口水,換個口氣問:「做什麼這樣看我?」
  
  「你還在生氣?」她不是已經道過歉了嗎?
  
  「沒有。」他換上一副溫柔良善的表情。
  
  「確定?」
  
  「再確定不過。」
  
  田蜜點點頭,接續剛才的話題。「我想嫁的那個男人是孝文大哥,他長得黑黑的、手臂很粗壯,如果有壞男生欺負我們,他就會跳出來把人趕走,
  
  他是我年滿十八歲以前,心目中最了不起的英雄。」
  
  不過是趕走幾個人,有必要這麼感激?他不也幫她打跑過無緣的前未婚夫和惡毒老爸?
  
  「所以呢?他到現在還是你的丈夫人選之一?」他壓低聲調,隱藏不爽。
  
  「已經不是了。」
  
  「為什麼不是?」
  
  「因為,我發覺溫柔也在暗戀他,我是誰啊,田蜜耶,我是那種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何況朋友夫、不可戲,我當然不會奪人所好。
  
  她不是曾經說過,男人如衣服、姊妹如手足,敢穿我衣服、我就斷姊妹手足?
  
  不,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願意為朋友兩肋插刀……不對、不對,重要的是孝文大哥已經不是她的丈夫人選。
  
  他鬆了口氣,連帶的,凝肅表情也鬆懈下來,所有的不爽在轉瞬間彌平,嘴角又習慣性的揚起一抹斯文而略帶寵溺的笑容。
  
  看見他的表情,田蜜在心底喊聲糟糕。
  
  她姓田名蜜,十二生肖屬的是蜜蜂,生性愛甜不愛苦,而他那樣的表情,會讓人不由,自主沉溺。
  
  怎麼辦呢,她已經拚命把他當朋友,因為她明白陷得越深,日後痛苦定然越濃,她這種好逸惡勞的女生,怎承受得了那種苦?可跟他越是相處下去
  
  她就越覺得自己的努力很無力。
  
  「所以孝文大哥是溫柔的男朋友?」
  
  彝羲的話轉移她的注意力,她擠鼻子、扁嘴巴,對著他一百八十度大搖頭。
  
  「溫柔動作太慢,這次我回去,才曉得孝文大哥結婚了,娶一個中部女生,最了不起的是,對方竟然肯和他一起回鄉下種田,不過孝文大哥值得的他又帥又壯,脾氣溫柔,還常常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孝文大哥種植有機農作,趁這次回去,他和她打下三年契約,承租離家很近的那三甲地。
  
  「所以是溫柔損失了?」
  
  他的笑容益發誘人,誘得她想要湊上前,欺騙自己也欺騙彝羲,假裝晚上她喝下肚的不是薑湯而是一打啤酒,之後,串場演出霸王硬上弓。
  
  咬唇,她試圖從他的笑容裡轉關注意力,用力,終於打開生銹的餅乾盒。
  
  「看!我不曉得外婆還留看這些東西。」她口氣裡滿是驚喜。
  
  彝羲湊到床上去,坐在她身邊。
  
  田蜜從裡面拿出兩張作文比賽的獎狀,她記得那天的太陽很大、很亮,她站在司令台上接受瀕獎,一顆心怦怦亂跳,她第一次感覺原來自己這麼棒。
  
  「這是……」
  
  「獎狀,我們學生時期,如果有什麼很厲害的表現,學校就會在朝會的時候,讓學生到司令台上領獎狀以茲鼓勵。下次我們回去的時候,我帶你去看司令台,告訴你哦,站在上面的感覺,樂呵呵、暈陶陶的,像灌了烈酒,一切美得很不真實。」
  
  「好。」他從裡面翻出一本綠皮小冊。「這是什麼?」
  
  「國小的作文簿。」
  
  「做什麼用的?」
  
  「看看口婁。」
  
  田蜜打開封面,裡頭的第一篇作文是「我的志願」,她說她要當歌星,要賺很多的錢,給外婆買新衣,給外公買賓士車。
  
  彝羲專注地看完裡頭每一篇文章,不為裡面淺薄的內容而嘲笑,他放下本子,笑說:「你是個孝順的孩子。」
  
  「那是因為我得到很好的對待。告訴你哦,以前如果子女長大,卻不願意負擔照顧父母親的責任是有罪的,可是這兩年,律法改了。」
  
  「允許子女不理會年老病弱的父母親?」他很震驚,這種不合理的律法居然能夠成立。
  
  「對。]
  
  「年老人沒有營生能力,倘若連辛苦養大的子女都可以因為個人自私的理由,而將他們棄之不顧,豈不可憐?」
  
  「我還沒說完,法律當中指的,不是那群合辛茹苦把孩子養大的父母親,在我們這裡有些父母,從孩子一出生就拋棄他們、凌虐他們,甚至不斷破壞他們的人生,這樣的父母親,別說養護照顧,連認都不必跟他們相認。」
  
  「倘若是子女誤解呢?」
  
  「那當然得提出證據啊,比方敘封哥哥和他的父親,又比方我和我父親這種情況,你覺得我需要變賣土地房產,替他撐起那間岌岌可危的龍華企業嗎?又或者我應該遵照他的意願,嫁給王鈞意?」
  
  面對田蜜的問題,好半晌,他才勉強點頭,同意。
  
  她越來越喜歡和他討論觀念問題,不同時代、不同的成長背景,讓他們在這方面有相當大的差異性,透過一次次的辯論,他瞭解這個時代同時,她也慢慢瞭解他的心思。
  
  他是個善良寬厚體貼、處處為他人著想的男子,他有顆溫柔的心,是現代男人很少有的,他客觀而理性,吃苦耐勞,願意犧牲自己,這樣的男人是絕對百年難得一見的極品。
  
  「我對外公外婆孝順,是因為他們全心全力疼我,告訴你哦,我外公外婆是很妙的人。」
  
  「怎麼說?」
  
  「我小時候一直以為家裡很窮,得靠那幾甲水稻田才能過日子,所以才會寫下當明星、賺大錢的心願。外公看見這篇文章,就對我說,「阿蜜啊,你不必想著賺錢養家,只要做讓自己快樂的工作就好。」
  
  「直到外婆過世,我從律師手中拿到早已登記在我名下的數十億財產時,才恍然大悟,爺爺奶奶竟然是大富翁!
  
  「可我們家開的是農用老爺車,從來沒有穿過昂貴的名牌衣服,從小到大,外公教給我的,只有腳踏實地的態度……」
  
  她歎息,如果有這樣的身價,沒有長輩願意孩子吃苦,但外公雖然沒給她奢侈的生活,卻給了她數也數不盡的疼愛,這讓沒有父親的她,心靈不匱乏。
  
  「我認為,這樣對孩子才是真好。」
  
  「可惜我外公不在了,不然你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兩個都是老古董,絕對會覺得相見恨晚。
  
  「有可能,不過我相信你外公和我師父感情一定會更好。」
  
  「怎麼說?」
  
  「我師父是名聞遐邇的神醫,聽聞師父年輕時,皇帝曾許以萬金,要他進太醫院,可我師父不願意,想盡辦法隱匿行蹤,他寧可在鄉村郊野為付不出診金的百姓看病,也不願意在太醫院為貴人看診。」
  
  「視錢財如糞土?」
  
  「不,他認為自由自在比榮耀加身卻受束縛來得好,閒雲野鶴自有閒雲野鶴快樂。」
  
  「我舉雙手贊同,我看電視劇,太醫沒把皇帝在意的殯妃醫好,皇帝就會出言恫嚇,要太醫全部陪葬。拜託,當皇帝的讀過那麼多書,就沒讀過「醫者只能醫治有命人」?就算醫學發達的今天,也有很多疾病,醫師束手無策。」
  
  「人們對於死亡是恐懼的,當面臨死亡的是身邊最親近的人時,很難保持理智。」
  
  「可是平民百姓失去理智,頂多哭喊幾聲,可帝王失去理智,卻要百姓太醫的命,我真痛恨那種不把人當人看待的時代,那些權貴們就沒有想過,倘若易地而處,會是什麼感受?他們怎麼能輕易視人命如拿芥?」
  
  她接話,忿忿不平,把「看不起皇帝權貴」的態度,明顯表現。
  
  「好了,別氣,每個時代總有每個時代的悲劇。再看看寶盒裡面還有什麼?」
  
  「好,這個……」她拿出一面小獎牌,得意的說:「這是我國小六年級,參加學校校慶一百公尺短跑冠軍的獎牌。」
  
  「你跑得很快嗎?」他用懷疑眼光上下打量,每天晨運,她根本跑不了幾圈,就累得四處找椅子。
  
  「不要這樣看人,很傷人自尊呢,我曾經是放山雞,體能好得不得了,只不過後來長大,有車坐、天天穿高跟鞋,才慢慢的體力退化。啊……你看」她高興從盒子裡翻出兩個娃娃,獻寶似的抓到他面前。
  
  「這是……」
  
  「我說過的,芭比、肯尼,漂亮吧、帥吧。」田蜜愛不釋手,還以為全丟了呢,原來外婆還幫她保存著。
  
  他一笑,不置可否。「這是什麼?」
  
  「我小時候的照片,這是我三個月的樣子,可不可愛?」
  
  她拿起最上面一張,外婆和媽媽抱著圓滾滾的她,坐在四合院中間的廣場上曬太陽,她伸懶腹,讓長輩笑得合不攏嘴。
  
  「可愛,眼睛很亮,看起來很聰明。」
  
  她挑出另外一張。「這是我五歲,有沒有小美女的雛形?」
  
  「有,看得出來長大以後會受到眾多帥哥的歡迎。」
  
  她瞄他一眼,有進步哦,說話越來越有現代味。「這一張,十歲,夠美了吧。」
  
  他接過照片,突然間,他像被雷打到似的,怔楞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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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5 01:23:54
第七章
  
  十歲的阿藍,模樣在他記憶中很深刻,那張陽光燦爛的臉,笑起來的時候,眼睛下方有兩個小小的凹窩……
  
  他曾經對阿藍說:「你是織女下凡塵投胎的。」
  
  她仰頭望他,眼底閃著疑惑。
  
  於是他告訴她牛郎和織女的故事,他說:「你眼睛下面的小窩窩,是用來盛裝織女的淚水。」
  
  她很喜歡這個故事,聽完後,至看頭靠在他肩上,說:「阿羲,你可不可以承諾,永遠不讓我掉眼淚?」
  
  他承諾了,從山坡採來一大束金黃色花朵,握住她的手說:「我會好好照顧你,讓你永遠都不掉淚。」
  
  誰知最終,她卻讓親人、讓一個短命男、一個可惡的家族,逼光她的淚水。
  
  她怎麼會和阿藍長得那麼像?難道田蜜和阿藍是雨世今生?如果是的話……彝羲想起胤禟和顧凱勳手臂處的黑底……那麼田蜜身上是不是也有阿藍的特徵?她眼睛下方的小窩窩不見了,那肩胭處的紅斑在不在?
  
  如果她肩腳處也有紅斑,他可不可以繼續往下推論?是不是表示他並不是無緣無故來到這裡,顧凱勳不是無緣無故穿越到清朝,九爺也不是無緣無故按錯鈕,領他走一趟現代,所有的事只為成就……他與阿藍無法圓滿的感情?
  
  田蜜發現他的表情不對,輕輕推推他,笑問:「怎麼?是不是我長得太漂亮,太吃驚了?」
  
  「你以前眼睛下面有兩個……」
  
  「你說淚窩啊?我打玻尿酸補起來了啦。」
  
  「為什麼?」
  
  「外公說,那是七夕時給織女盛淚水的,我不喜歡牛郎織女的故事,所以就花錢,去把淚窩給補起來。」
  
  若是外公知道,肯定會罵她。
  
  外公常看著電視上的人工美女說:「每個人有每個人獨特的美,那是上天賜予、父母生成,不應該隨便改變。」
  
  她反對,「如果是臉上長胎記,老被人說丑而自卑的女生,也不能靠美容來喚回自信心嗎?。」
  
  外公固執道:「胎記是代表人們是帶著前世的某個記憶出世的,抹除胎記,就等同抹除她與前世那些人的聯繫。」
  
  相當迷信。但如果外公還在,她就不會對淚窩動手,可外公不在了……
  
  為什麼外公不在就要動淚窩?具體連結不明,大約是想向外公抗議吧,抗議他那麼早就離自己而去、抗議他讓外婆傷心欲絕,隨著他去,所以她偏要改變自己,偏要讓他在天上擔心、偏要他為自己牽掛不已。
  
  外公剛去世那段日子,她做下許多令人髮指的事情,包括帶著一堆財產投奔爸爸,她還笨到以為牽掛越多,外公就會活回來站到自己面前。
  
  很任性、很小白、很腦殘?對,她知道。
  
  「為什麼不喜歡牛郎織女的故事?」彝羲問。
  
  「如果喜歡對方為什麼不想盡辦法在一起,為什麼非要等七夕鵲橋搭起才能見一面?如果我是牛郎,才不等鵲鳥來幫忙,我要直接在銀河間搭起一座星橋,蓋一間亮晶晶的星屋,橫渡天際,再把織女接過來一起住,誰高興或不樂意都不管。我討厭懦弱的愛情。」
  
  他苦笑。「世界上哪能事事順人心意。」
  
  「但總要爭取過了才可以放棄,何況,誰有權利干涉別人的愛情、別人的生命?」
  
  他望向她,好半晌才吐氣。「我想,阿藍一定很羨慕你。」
  
  「為什麼?」
  
  「生活在這個時代的女子,有自主權,便是父母親亦無法違拗子女,你們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選擇自己要的男人,也可以選擇不為家庭犧牲。」
  
  想起阿藍,她歎息,把餅乾盒放在一邊,跪到他背後,趴在他肩膀上,抱住他輕輕搖晃,她安慰人的手法很拙劣,但很真誠。
  
  「你想阿藍嗎?」她在他耳畔輕問。
  
  「很想。」他點頭,忘記男女授受不親的原則。
  
  「想她什麼呢?」
  
  想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想兩人的感情成形;想因為缺銀子,她不得不賣身到大戶人家;想他下定決心進入太醫院,為的……是阿藍父親的幾句話。
  
  他說:「你既然那麼喜歡我們家阿藍,為什麼不去掙銀子?如果你有錢,我又怎會把阿藍嫁給陸家那個病棋子,阿藍都是你害死的,你明知道阿藍喜歡你,為什麼卻不肯為她行醫賺錢。」
  
  那天阿藍的爹哭得聲嘶力竭,彝羲明白,他只是需要一個借口來原諒自己,但明知那是借口,彝羲還是介意了。
  
  他更加努力學醫,長大後到京城,藉著精湛的醫術到處幫富人看病,價錢抬得越高,找他治病的人越多,他的名氣一天比一天響亮,他做的與師父所教的,一天天背道而馳。
  
  師父沒有責備他,每次他回到山上,師父總是笑笑對他說:「我明白,你只是太傷心,去做吧,照你心底的想望去做,等到哪天你厭了、倦了、疲憊了……師父還是在這裡等你。」
  
  之後他結識胤禟、進入太醫院,他不再哄抬診金,不管貧富貴賤,只要有所求,他便出手醫治,他終於明白師父說的,厭了、倦了、疲憊了,並且很高興,師父還在山上等待自己。
  
  「我和阿藍初遇的時候是春天,滿山的樹葉都是喇綠色,那時我剛和師父回到山上,師父在看病,怕我無聊便放我四處走走,我走到溪邊,想起阿姊和小弟。
  
  「以前爹娘到田里耕作時,阿姊常帶我和小弟到溪邊,阿姊洗衣服、我和小弟抓魚玩水,那是每天最輕鬆愜意的時刻,可那場水災並發的瘟疫,奪走我其他家人的性命,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放聲大哭。
  
  「阿藍來了,她給我一顆熟透的果子,她沒問我為什麼哭,卻舉了自己放聲大哭的例子。她說家裡的大黃狗死掉時,她哭慘了,一面哭、一面跟爹爹挖洞把它埋進去,每次,她想念大黃狗時就跑到它的墳前痛哭流涕。
  
  「直到有天,她發現大黃狗的墳上長出一株小梨樹,她突然覺得大黃活過來了,從此她把梨樹當成大黃,盡力照顧。
  
  「她又說,她養的母雞在晚上被狐狸給叼走,大清早醒來,阿娘心疼得直掉淚,她不停自責,哭得比阿娘還大聲,說肯定是自己沒把雞捨門給關緊,毛茸茸的小雞沒有母親照顧,怎麼辦?天上的老鷹又這麼壞,於是她把自己當成母雞,把小雞帶回自個兒屋裡,養得肥肥壯壯的,眼看著小雞慢慢長大,就不再哭了。
  
  「她說一大堆的故事,好像跟我的傷心無關,但卻讓我明白,為已逝者傷心,不如為在生者多做一點事情。我下定決心,向師父學習醫術,既然我救不活自己的親人,那麼我就要把所有的力氣,拿去救活別人的親人。
  
  「我不再掉淚,她拉起我的手說:「春天的魚最肥了,快來幫我抓,我們家小弟正在長個子……」
  
  「抓魚、抓螃蟹、抓蝦子,我們一面抓、一面玩,玩得全身濕透,卻笑得很開心,我們抓了滿滿一簍的魚蝦貝殼,帶回阿藍家,進門時,我見到師父坐在院子裡對著我們笑,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師父讓阿藍去勸我的。」
  
  「後來,你們就越來越要好了嗎?」
  
  「對,她是個善良聰慧的小姑娘。」
  
  「我聽胤禟說,你沒嬰過親,這和阿藍有關嗎?」
  
  二十六歲,在古代是爸爸級的人物,聽說那個和雍正同父同母的十四阿哥,十五歲就有孩子,不說他,就是胤禟家裡都有不少妻妾。
  
  他一笑,沒回答。
  
  她在心底輕歎。真羨慕,羨慕阿藍可以得到他的一心一意。
  
  「賀彝羲。」
  
  「嗯?」
  
  「我外公說,人要往前看,不能只朝後瞧,那會阻礙我們前進的方向。」
  
  「阿藍從來沒有阻礙過我。」相反地,她還促使他功成名就。
  
  田蜜擠眉弄眼。才怪,過盡千帆皆不是,如果沒有阻礙,為什麼他的心接納不了其他女性?
  
  「某位神醫曾經對我說:「人永遠希望自己在乎的人快樂。」如果阿藍在乎你,她會希望你活得好好的,而不是整天沉溺於回憶。」並且那位神醫就在她跟前。
  
  「我活得不算差。」現在的他有田、有屋、有下人,荷包滿滿,還是京城裡首屈一指的大夫。
  
  「我外婆也告訴我,她離開之後,希望她的阿蜜和以前一樣,開開心心、幸福快樂,那她在天上也會跟著笑。請間,阿藍離開後,你還覺得幸福快樂嗎?」
  
  這下子,他再無語反駁。
  
  悄悄地,她在心底歎口氣。
  
  「賀彝羲,回去後,找個好女子成親吧,也許她取代不了你心中的阿藍,但她會為你生孩子、會陪你走過慢長的一輩子,也會在寂寞的時候握住你的手,輕聲對你說:「不要擔心,我在你身邊。」」
  
  她說看,拉起他的手,就像那個會陪他走過漫長人生的女子一樣。低頭,看看自然而然交握的兩隻手,她輕笑,她一直覺得他的手很漂亮,像藝術家的,現在漂亮的手在她手中,感覺……彷彿擁有他。
  
  這個晚上,她陪他聊到很晚,直到後來他感覺她的身子越來越熱。
  
  手邊沒有藥材,而她不願意讓他扎針,他不滿意,也只能灌她兩杯伏冒熱飲。
  
  她燒得有點糊塗,拉著他直喊外公,嘟著紅得像火的小嘴,低聲說著「背背」
  
  他背了,背著她在家裡走來走去,一面走、一面唱歌,唱那個古老到不行的詩經。她沒有嫌棄,伏在他背上、閉上眼睛,感覺自己像坐在小舟上,搖搖蕩蕩、起起伏伏……
  
  田蜜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彝羲還在幫人看病,他對她微微一笑,把藥單交給病患時,親切叮吟,「記得哦,要少吃涼食,晚上早點睡覺。」
  
  來看病的是個十九歲的大學生,年紀輕輕頭頂已經禿掉一大塊,不說清楚還以為他已經步入中年。
  
  彝羲的病患群漸漸地從老人向下延伸到青少年,人數從個位數漸漸往百位數發展,人越來越多,她開始考慮要不要裝個號志燈,在門口擺個掛號處,免得大家全擠客廳,搞得她的生活品質低落。
  
  不過還好,他的看診時間只在早上,而免費看病的患者很自律,來的時候會先算算人頭,感覺自己輪不到,就乖乖撤退,明日提早,否則恐怕他的午餐時間會一延再延。
  
  田蜜剛開始很擔心醫療糾紛,但他好像真的很厲害,往往藥到病除,來的病人除了感謝還是感謝,倒沒聽說有人不滿意,所以她也安慰自己,他是中醫,不是做外科手術,那些拿藥,應該不會吃出什麼大問題。
  
  彝羲把病人送走後,轉到田蜜面前,盯住她,看老半天。
  
  「怎麼了?我臉上開花?」
  
  她揚揚眉,勾住他的手,同居兩個多月,她碰觸對他的肉體已經萬分自然,而他也已經習慣現代人的熱情。
  
  「你不是說要去買菜,菜呢?」
  
  「哦……」她誇張地張了張嘴巴,兩手緊貼在背後,笑得滿臉無辜。「對不起,我忘了。」
  
  「要不要開點藥,我給你補補腦?」他指頭戳上她的眉心中央。
  
  「中午我們到外面去吃吧,我請客。」
  
  話說,他皺眉頭,哪一天、哪一餐,不是她請的客?
  
  前幾天,他又想到這個問題時,問田蜜,他可不可向病患酌收診金,田蜜一口否決了。
  
  她說:「你是沒有醫師執照的密醫耶,還給人家收費,要是人家向衛生署檢舉,不光你,連我也要吃不完兜著走。
  
  他聽了臉色不好看,她又笑得滿臉甜蜜、趴在他背上,說:「放心啦,本人超窮的,窮得只剩下錢,你就大大方方、安安心心跟著本姑娘吃香喝辣吧,別說一個賀彝羲,就算來一軍隊的賀彝羲,也絕對餓不著的。」
  
  那時他沒反駁她的話,卻開始上網查詢有關中醫執照的報考問題。
  
  彝羲盯看她,思忖看問:「沒買菜,那你出門跑去哪裡?」
  
  哦哦,開始掌控她的行蹤喔,是不是古代沙文意識抬頭?
  
  「我本來想買菜的,可是在路上遇到很久不見的大學同學,他現在在賣手機,你不是一直很想一支手機嗎?哆!是iphone4哦。」
  
  她把手機交給他,他看著,卻不知道該不該接。
  
  「我再過幾天……」
  
  田蜜不喜歡聽這個,不喜歡去想到即將到來的「過幾天」,連忙岔開話題。
  
  「你知不知道現在年輕人很可憐,大學畢業就等同於失業,好不容易找到工作,又怕被老闆隨便找個借口file掉,我同學雖然不必養父母,可光是付房租、餵飽自己就很辛苦。你說,這樣的同學,我能不幫忙嗎?你不是喜歡我熱心助人嗎?你不是說「助人為快樂之本」這句話講得很貼切嗎?」一大串話,擠掉他的反對。
  
  「我要手機做什麼?又沒有人可以打。」
  
  「有啊。」她想了想,撥打溫柔的號碼,待接通後,對溫柔說:「那只九獸在嗎?叫他聽電話。」
  
  彝羲睦大眼睛疑惑瞄她,「九獸」?
  
  她笑兩聲,用手指在他掌心寫下「九爺那隻野獸」,他瞇緊雙眼,她和溫柔私底下是這樣稱呼九爺的?這太、太、太不敬了!
  
  電話接手,田蜜對電話那頭說:「愛新覺羅?胤禟,這是賀彝羲的手機,以後你要找他,就打這個號碼。」
  
  話說完,她把手機塞到彝羲手上,他接過來,想起田蜜對胤禟連名帶姓的叫,額頭落下三道黑線,他吶吶地喊了聲,「九爺。]
  
  「哈,你也有手機了?這才對嘛,好不容易來一趟現代,不好好享受現代生活的便利,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你不要成天埋在病人堆裡,要多到外面去看看,肯定會發現許多新鮮有趣的事,最近我找到一種叫做PUB的東西,裡面很吵,但也新鮮刺激,下次約你一起去。」
  
  「好,九爺。」
  
  「對了,那個甜蜜對你好不好?如果不好,你就搬過來住,我這個溫柔越來越有「溫柔」的模樣了。
  
  胤禟超喜歡拿溫柔的名字來開玩笑,每次見她氣得火冒三丈,卻隱忍不發的模樣,他就開心。
  
  「我住在這裡很好。」
  
  「這樣?好吧,下次一起出來玩。」
  
  「是,九爺。」他掛掉電話,卻發現田蜜對他橫眉豎目。
  
  「怎麼了?」
  
  「為什麼要對他那麼恭敬?你又沒靠他吃穿。」他是她的男人耶,只有別人對他卑躬屈膝的分,哪有他對別人卑躬屈膝的道理。
  
  「他是九皇子啊。」他回答得理所當然,身份的拿卑早在他心裡定位。
  
  「哈!然後呢?」她哈得很囂張。
  
  他不語,她橫眼,舉起手指,用力在他胸口戳戳戳。
  
  「賀先生,請你搞清楚,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了不起命比你好一點,其他的,他又不比你優、比你行,憑什麼你要對他唯唯諾諾。」
  
  「哪有這麼嚴重?」他用掌心包住她的手指,苦笑。
  
  「就是這麼嚴重,「是,九爺」、「好、九爺」,他說什麼你都非得同意嗎?」
  
  在她眼裡,他比那個九爺好上千萬倍,加上下意識中,她對即將把彝羲帶走的胤禟很感冒。可除了在口頭上批判他幾句外,她似乎沒什麼對付胤禟的好辦法,只能一逮到機會就咬牙切齒地狠狠罵他幾聲。
  
  「那是禮貌,倒是你,怎麼可以直接喊九爺的名諱,又說他是九獸?這樣很不好。」就算對待普通人,野獸也不是種好說詞。
  
  「用野獸不好嗎?你也覺得我用野獸來形容愛新覺羅?胤禟,太污辱野獸對不對?」
  
  「阿蜜……」他滿臉無奈。
  
  「我懂,可九獸很差勁款,他威脅溫柔,如果溫柔不照著他的意思做,就要讓她成為廣大失業人口當中的一名,九獸還逼溫柔唯唯諾諾、必恭必敬,你要知道,在現代那是違反勞基法的,若不是溫柔太需要這份工作,早就把九獸告到脫褲子。」田蜜忿忿不平。
  
  見她為溫柔義憤填膺的模樣,他忍不住苦笑,果然是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女生。
  
  他拉著她的手走進廚房,給她倒一杯溫茶水,他不愛她喝冷水,每次喝,都要念幾句,田蜜只好乖乖學老人家喝茶水,慢慢地,她的味蕾習慣清淡茶水昧,因為那個滋味像他,淡淡的,卻雋永。
  
  他看著她把茶水喝下肚,才開口說:「阿蜜,我住的那個時代和你所處的時代差很多,沒有太多的人權,而民主是空話,你也說了,是孫中山改變中華文明千年的帝王制度,但在改變之前,我就是必須過著那樣的生活。
  
  「我明白你是對我好,你期待我自重自信且自在,我也不願意奴頗媲膝,不願意我看重別人勝過自己,但是早晚有一天,我要回到那個時代裡。
  
  「如果我真的變成你想要的那種人,那麼我回去後很可能有性命危險,因為在那裡,我永遠沒有辦法把皇子、大臣告到脫褲子,不管他們的行為舉止有多卑劣過分。」
  
  他用最委婉的方式告訴她,他不是不想改變,而是不能改變。
  
  田蜜歎氣,她就是不想提及他將要離開的事情,怎地繞了一大圈,還是繞回這個主題?
  
  悶……低看頭,腳尖在地上劃圈圈,一圈一圈,她圈住自己,卻無法把他一併圈進去。
  
  見她這樣,他有些不捨。「不要生氣好不?我們去吃「肯德雞」。」
  
  「你不是說吃那種東西對身體不好?」他從網路上獲得大量知識,而她被他吸收知識的速度嚇到很頭暈。
  
  「可它會讓你的心情變好。心情好,再不好的東西都會成為良藥。」
  
  「胡說。」
  
  「真的。吃再好的東西,如果板著臉,胃也會脹氣。」
  
  他伸出手,等她把手交迭上去,她轍他一眼,沒把手交出去,卻拿走他的手機。
  
  「你想打電話給誰?」
  
  她沒回答,低頭把自己的手機號碼輸進去,在姓名欄打上「家人」,然後將手機還給他,說:「以後你按下家人,就可以聽見我的聲音。」
  
  他笑著點頭,她拿出耳機,插到手機上的接孔,在買手機回家的路上,她抓了好幾首當紅的流行歌,把耳機分別塞在兩人的左右耳上,按下按鍵,林俊傑的歌聲從裡面傳出來,兩人一起細細傾聽。
  
  一曲已畢,他問:「為什麼給我聽這個?」
  
  「為我學一首現代流行歌吧,雖然你的歌聲很好聽,但我不喜歡聽詩經。」
  
  她喜歡聽直白的「你愛我」、「我愛你」,田蜜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這麼感謝提倡白話文的胡適。
  
  他點頭答應,開始認真聽每首歌。
  
  她握住他的手,與他一起走出家門,吃對身體很不好卻對心情很好的「肯德雞」。
  
  也許在若干年後,她會想起有個溫文儒雅的男生,和她共享一對耳機,聽著相同的歌曲,並且為她認真學習……
  
  彝羲在客廳裡聽見手機鈴響,順手接起來,電話那頭是田蜜。「彝羲,罄竹難書的醫怎麼寫?」
  
  「你先寫下聲音的聲的上半部,下面再寫一個告。」彝羲一笑,典型的電腦過度使用後遺症,田蜜許多字都不會寫。
  
  「哦,謝謝。」
  
  「不客氣。」
  
  「你在客廳做什麼?」
  
  「我在上網查一個特殊的疾病。」
  
  「你還不想睡覺嗎?」
  
  「還早,才九點鐘。」
  
  「你不是說早睡早起身體好。」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聽明白,原來她不是想問「罄」怎麼寫,她只是想找件事和他說話。「你無聊嗎?」
  
  「有一點。」
  
  「再給我五分鐘,我馬上進去。」
  
  「耶」田蜜尖叫一聲,掛掉電話。
  
  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是客廳到臥室,但她老是打手機給他,她說,他的聲音迷人,隔著手機她有無限幻想。他不知道她在幻想什麼,但知道他也喜歡聽著手機裡她飛揚的聲音。
  
  手機果真是現代偉大的發明物之一,它縮短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它讓現代人安心並且自信。因為不論碰到怎樣的困境,都可以利用手機找到能協助的人或資訊,至於安心……知道自己能隨時隨地確定田蜜在哪裡,他很安心。
  
  把資料抓下來、存進電腦,他關掉電腦,踏進臥室。
  
  打開門,彝羲看見田蜜用美人魚姿勢迎接自己。他微微一笑,這行為在他們那裡可以稱作勾引,但在這裡它只是調皮。他越來越能掌握時代不同,所產生的差異。
  
  「我進來了,要做什麼?」他站在床邊,俯視她。
  
  「你說話吧。」
  
  她盤腿坐起來,拉著他一起坐在床邊,
  
  然後拿起手機替兩人拍下美美合照。穿著向款睡衣的他們,比著V字兩個人的笑容燦爛甜美。
  
  她總是替他拍照,用數位相機、用手機,他認為她對照相有嚴重的偏執狂熱。
  
  「要說什麼?」
  
  「就說阿藍的故事吧。」
  
  「你上下集都已經聽完,還想聽什麼?」
  
  「聽聽番外篇吧。」她抱起枕頭,側著臉望他。
  
  「你為什麼對阿藍的事那麼感興趣?」
  
  她想回答,她並不是對阿藍感興趣,而是對於怎樣的女孩才能擄獲他感興趣。
  
  但……多數時候,真心話是留給自己聽的,不是拿出來丟人現眼,替自己找尷尬用的。
  
  「那是真實版的古裝劇耶,比照起電視上的社撰劇情,不是更引人入勝?」
  
  「對你來講那是個故事,對我而言,卻是彌足珍貴的記憶。」
  
  看見他略帶憂鬱的表情,她低下頭,知道錯了。「對不起。」
  
  「沒關係,你讓我敲一下頭,我就原諒你。」
  
  「沒問題。」
  
  她阿莎力地把劉海往上撥,閉上眼睛、等他用刑。她不擔心痛,因為她清楚,他不會對自己下重手。
  
  看著她認命的表情,他的笑沒消失。
  
  已經很久,他遺忘開心是什麼樣的感覺,但短短兩個多月,她讓他重抬快樂。
  
  師父曾對他說過一如果有一個女子能教你快樂,那麼她就是你一生當中,最重要、最正確的選擇。
  
  如果師父的話是對的,那麼田蜜對於他,便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可……他不屬於這裡,他終究要走。
  
  難道他生命裡能帶給他快樂的女人都終將離去?先是娘,再來是阿姊,然後是阿藍,再然後是阿蜜?
  
  他能留下來嗎?
  
  不能,他不是九爺,可以頂看顧凱勳的身份留下,在現代,他沒有身份,幫人看病得擔心被當成密醫,他必須一輩子靠著她的錢過活。
  
  而且不管他們再喜歡彼此,他也不能成為她配偶欄裡的人,了尚若哪天,他們之間有了孩子,孩子也只能姓田,成為教人看不起的私生子。
  
  這樣對阿蜜不公平。而她,恰恰是最講究公平的女子。
  
  憂鬱自他眼底流過,帶著數不清的不捨。
  
  田蜜悄悄張開一瞇瞇眼睛,偷瞧彝羲。他很帥,帥到讓女人唾液旺盛分泌,但那不是他最優的部分,他最優的是舉止儀態,現代社會中,再找不到像他那樣從容優雅的男人。
  
  他不必拉大音量,就可以讓人專注於他的言論,他不必用誇張的動作態度,就能讓人對他徹底信服,他根本不需要《談判高手》、《如何獲得別人的尊敬》這類參考書,他只需要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大家自然而然就會想要拚命對他按贊。
  
  真可惜,這樣的男人不能收歸所有。
  
  她曾經私下問胤禟,可不可以在雙人時光機裡多擠一個人,她很樂意三人行,她甚至偷偷打算,如果可以的話,她就要變賣所有的財產,換成金條,和彝羲穿越到古代,當一對富到流油的財主夫妻。
  
  但那只九獸,冷冷潑她冷水,「別說機器不能坐三個人,就是可以,以你這種愛批評政府的爛脾氣,你覺得到我們那裡,始可以活多久?別亂想了,彝羲已經夠辛苦,你不要再增加他的負擔。」
  
  是她的錯,她不應該老看政論節目,不應該隨著媒體起舞,她應該對政治保持淡漠疏離,那麼她一定可以適應沒人權又專制的帝王時代。
  
  不想了,今朝有酒今朝醉!
  
  見他始終下不了手,田蜜笑出聲,抓起手上的枕頭往他頭上砸,恍神的彝羲一驚,下意識翻身滾地,險險躲開。
  
  田蜜跳起來,哪會輕易放過他,於是施展起枕頭功法,不管不顧地抓著枕頭、拚命往他身上打。
  
  他這才弄明白她在玩,一不小心,連著兩下。
  
  「打到了!打到了!武藝高強?哼,不過爾爾。」
  
  田蜜氣焰囂張,彝羲卻忍不好笑,趁隙,他手指快速伸去,她被點穴了……
  
  田蜜手上的枕頭墜落,張大眼睛緊盯他,彝羲不顧她的目光,將她抱到床上。
  
  哎喲喂啊,他終於要拋開君子風度、即將對她圈圈叉叉,知道這招有效,早就該使出來……哦,不知道老祖宗炒飯,會不會強調九蒸九煮,慢火細嫩,熬到她的骨頭酥爛臉頰爆紅,她心裡的野獸卻在無聲吶喊一快來、快來。
  
  可是一
  
  古人不按牌理出牌,他竟然抓住她的腳搔癢!
  
  搔什麼癢啊,他們又不是趙敏和張無忌,誰要跟他演倚天屠龍記啦。
  
  不要啊,不要……她最怕癢,啊啊……她不要搔癢啦,枕頭大戰不是這樣玩的啦……她一面掙扎、一面笑,卻喊不出半句話來,哪有人這樣,學武功來欺凌弱女子,她一定要跟他師父告狀……
  
  她憋紅了臉,最終,淚水撲軟軟落下。
  
  她的眼淚嚇壞他,彝羲連忙住手,替她解穴。「阿蜜,你還好嗎?」
  
  她哭,眼淚掉得越來越凶。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那麼怕癢。」
  
  她繼續哭,哭到他手足無措、神色慌張。
  
  「對不起,你打我吧,我站這裡讓你打,保證不動。」他把枕頭塞回她手上。
  
  她丟掉枕頭,繼續大哭。
  
  「乖,不哭、不哭,你要怎樣,告訴我。」
  
  她吸吸鼻子,怒聲說:「我不要搔癢,我要炒飯啦。」
  
  「炒飯?你又餓了,可是電子鍋裡沒有飯,不然我馬上去煮好不好?」
  
  聽他這麼認真回應,她氣到捂起臉。對,她很餓,但不是肚子餓啦,她的飯要在床上炒,不要在鍋子裡炒……
  
  可是,她再厚臉皮,這種話也說不出口啊。上帝啊,請趕快把她的門窗通通關起來,讓她走投無路,以便挖洞把自己埋起來。
  
  她捶胸頓足。氣死、氣死她了!「我內傷了。」是憋受傷的。
  
  彝羲歎氣,不懂她在鬧哪一出,想不到其他辦法了,他蹲下身,背起她,唱著新學的小情歌,慢慢地在陽台上來回走。
  
  陽台上開了一串串的夜來香,濃郁花香熏染得她的夢都是香的。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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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匿名  發表於 2013-3-15 01:24:39
尾聲
  
  三年後——
  
  田蜜挺著七個月大的肚子,身後跟著抱孩子的阿滿姨以及提食盒的廚房阿嬸,走往離家五百公尺遠的「彝羲中醫診所」。
  
  中醫診所是仿古式建築蓋的,雕樑畫棟、古色古香,一走近便可聞到淡淡的藥草香。
  
  三排房子呈門字排列,每排有六間,每間約莫二十坪大小,右手邊主看傷科,有復健室、針灸室和掛號處,裡面有一、二十位復健師、針灸師和護士正在為病人忙碌。
  
  中間一排的六間屋子分別隔成診間和候診室,待看完病,就可以到左手邊那排屋子取藥,左手邊六間房,有兩間是抓藥處、一間藥材炮製室、一間熬藥室以及兩間辦公室,每個在這裡執業的醫師都有自己的辦公休息處。
  
  斗形屋舍的中間是遍植林木花拿的圈子,不願意在候診室等待的病人,可以在外面等。
  
  屋舍的後方有獨立的五十坪兩層樓建築,是餐廳和販賣部,提供餐飲、藥膳以及飲料點心,餐廳後頭有養滿錦鯉和荷花的池塘及幾座涼亭,再過去則是兩排三層樓的員工宿舍,可以住得下二十戶人家,所有屋宇都是聘請知名建築師設計的,美輪美奐,讓許多不知情的外來客,經常駐足觀賞。
  
  因為房子蓋得極有特色,也因為行銷經理的努力,短短兩年內,中醫診所竟然變成南部的觀光景點,這半年當中,甚至有不少大陸團到這裡觀光醫療兼用餐。
  
  已經接近中午,掛號處早在一個小時前就停止掛號,但候診室裡還有幾位病人在等候,抓藥室更是忙成一團。
  
  田蜜帶著兩歲的兒子賀增在園子裡玩耍,眼睛時不時瞄向一號診間。
  
  好快,三年一轉眼就過去,彝羲已經成為名副其實的現代人,在他決定留下的第五個月,透過在醫院工作的朋友牽線,田蜜買下一名死者的身份。
  
  那名死者叫做賀從聞,獨生子,二十六歲,未婚,長相和彝羲有幾分相似,而年紀、血型跟彝羲一樣,但生日不同。
  
  在拿到身份證的隔月,他們走了一趟戶政事務所,把名字給改成賀彝羲,並在身份證上,換上他本人的照片。
  
  田蜜給死者家屬三百萬,解決賀家的燃眉之急。
  
  賀從聞的父母對她感激涕零,而她對他們心存感謝,因此在家附近蓋了幢房子,接他們過來照顧,幾年下來,他們將彝羲當成親生兒子,彝羲也當他們是親生父母。
  
  同年年底,田蜜生下兒子賀增,在擺滿月酒宴請鄉親的同時去註冊登記結婚。
  
  於是孑然一身的彝羲在這裡有了父母親、妻子和兒子。
  
  彝羲過目不忘的記憶力,讓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考上中醫執照,拿到證照不久,田蜜就將這間大到嚇死人的中醫診所當成禮物送給他,驚喜之餘,更大的是驚嚇,他不知道,老婆竟瞞著自己,蓋這麼大的「診所」。
  
  剛開始他一個人為病患看病,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要用到這麼大的房子。
  
  但半年後知道了,當他的名氣傳開,病患竟多到他從早看到晚都看不完,還有人包遊覽車,南下找他醫病。
  
  田蜜不捨得彝羲辛苦,逼著他到中國醫藥學院挑選資質優異的畢業生,幫助他們考執照、訓練他們執醫,再加上一個從北部聘來的行銷經理,漸漸地,中醫診所門庭若市。
  
  八個月前,在行銷經理的安排下,一個旅遊節目報導他們的診所,短短幾天時間診所大紅大紫,他們雖然沒有西進大陸,但大陸客已經接到手軟,於是彝羲明白,他的老婆多麼有先見之明。
  
  當最後一個病人從診間走到抓藥室,田蜜彎下身,食指點上兒子的翹鼻子說:「你乖乖跟阿滿奶奶和阿水姨在這邊玩,媽咪進去陪爸爸吃飯,待會兒我們就出來找你,好不好?」
  
  兒子用嫩嫩的聲音回答好,好可愛喲縮小版的賀彝羲。她忍不住往兒子白裡透紅的臉頰用力啵一下。
  
  田蜜將兒子交給阿滿姨,提過食盒往診間走去。
  
  敲兩下門,打開,她走進去,看見他溫暖的笑臉。
  
  心和門一樣,打開。
  
  「餓了吧?」
  
  「餓。」他起身接過食盒,攬住田蜜的腹,問:「今天老二有沒有拳打腳踢?」
  
  「什麼拳打腳踢,我猜,他根本是在裡面練輕功。你確定他是兒子不是女兒?」她擠眉弄眼,瞪著自己的大肚子。
  
  他歎氣,擁著她坐下,低聲抱怨,「全天下只有你不相信我的醫術,只有你寧願喝伏冒熱飲也不喝我開的藥。」
  
  「等你把藥弄得香香甜甜,我一定照三餐喝。」
  
  「吃甜不吃苦的傢伙。」他修長好看的手指戳上她的額頭。
  
  「有的人天生就是吃甜的,你何必非逼她吃苦?」
  
  她就是這種人啊,她有最愛自己的媽媽,媽媽離開,外公外婆立刻接手,外公外婆不在,上天馬上派來一個賀彝羲補位,她啊,天生注定要備受呵寵的。
  
  他舉起筷子、打開食盒,當第一口食物入嘴,他就什麼話都不說了,這是他從小受的教養,他不說,只好她來講。
  
  她從賀增早上玩什麼、吃什麼、撒幾泡尿都講得鉅細靡遺,講完兒子再講自己早上做什麼、吃什麼,但是略過上廁所的過程。
  
  再講律師和經理人把財務報表送來了,又說某建設公司看上她的地,她苦惱說:「我已經很熱心做公益啦,為什麼財產只多不減……」
  
  田蜜的苦惱讓人很想從她後腦貓下去。
  
  直到彝羲把最後一口菜吞進肚子裡,她才說:「讓趙醫師他們再找幾個優秀的學弟來吧。」
  
  「怎麼,還要擴大經營?」他似笑非笑望向老婆,她老嫌錢多,卻又賺錢賺得不遺餘力,口是心非的傢伙。
  
  「擴不擴大是其次,但總不能讓其他醫師忙得天昏地暗,連女朋友都沒時間交吧。診所生意越來越好,誰都沒辦法忍受一天看三診,何況村裡的叔叔嬸嬸都在跟我抱怨,說看病的名額都被外面來的人占走,反倒是自己人,都沒辦法掛到號。」
  
  「只有這些原因嗎?」收妥碗筷,他把她拉到身前,讓她坐在自己膝間,他喜歡她在自己懷裡,喜歡那份踏實感覺。
  
  「還有。」
  
  「還有什麼?」
  
  「我不希望你這麼忙。」
  
  「為什麼,我陪你的時間不夠?」說到這,他有些抱歉,這陣子的確是忙過頭。
  
  「當然,接下來你可有得忙喔。」說完這話,她微微臉紅。
  
  「為什麼?」
  
  「你以為沒生出女兒之前,我會放過你嗎?」她仰起頭,用額頭磨蹭看他粗粗的下巴,一點點的親暱,就讓幸福感頓時產生。
  
  「這麼不喜歡兒子嗎?」
  
  「兒子一個就夠,再加上肚子裡這個,會磨死人的,我想要女兒,她長大以後可以陪我逛街聊明星八卦,可以和我到處喝下午茶。」
  
  他皺起眉頭,那麼排斥兒子啊?糟糕,他還沒跟她說肚子裡面不是一個,而是兩個……兒子。
  
  等老二老三呱呱墜地,她一定會批評他醫術不湛。
  
  「可你不是希望我教兒子武功,讓他們去參加奧運?」
  
  「你那麼忙,哪有空。」她現在想多看他幾眼,都得起個大早,在院子裡看他練功,唉,悔教夫婿覓封侯吶。
  
  「不是說再找新醫師嗎?」
  
  「我擔心到時候會有更多更多的病人。」她歎氣。「我真後悔聘那個行銷經理。」
  
  他高竿的行銷手法導致診所陷入病人越來越多、醫師越請越多、診所越蓋越大的惡性循環中,唉,她又不缺錢,他幹麼那麼拚命。
  
  「可是我很喜歡他。」
  
  「你才不是喜歡他。」她悶悶地嘟起嘴巴。「你喜歡的是能夠養老婆。」
  
  「對,那會讓我很有成就感。」他喜歡被她依賴,不喜歡自己依賴她,她的肩膀太小,天空該由他來為她撐。
  
  「可我有失落感啊。我真懷念把你當成小狼狗養的日子。」
  
  「好,別急,等新的醫師訓練好,我就取消週六、週日和晚間的看診,好不好?」
  
  「你就不能當個單純的頭家?就不能一天來這裡隨便靈兩下、慰勞員工幾聲就好嗎?」
  
  「阿蜜……」他語氣中有著為難。
  
  唉,她明白他眼神中的意思,對於行醫助人,他是萬分的熱愛。「好啦,不為難你,頂多我難過的時候,爬樹屋去。」
  
  樹屋蓋起來了,是他親手蓋的,她經常在哄睡兒子後,一個人爬上去待著,看星星、看月亮,雖然是一個人,可她不覺得寂寞,反而感覺心飽飽的、漲漲的,因為她知道,他就在離自己不遠處。
  
  他親親她的額頭說:「你現在的身子不能去爬樹,真想看星星的話,等我下班,我抱你飛上去。」
  
  「好。」
  
  「再給我五年,等我把這批醫師訓練得更成熟,我就退下來,一天只看一診,把剩下的時間拿來陪你。」
  
  她知道古人重承諾,話不輕易出口,說出的話就一定做到,他們不會常把「我愛你」掛在嘴邊,但只要訂下婚約,就會愛你一輩子。
  
  於是她笑了,貼在他身上,說:「知道。」
  
  「我知道你喜歡女兒,我們總會生的,但我希望在女兒之前,能夠多生幾個兒子。」
  
  「為什麼?」
  
  「我們都沒有兄弟,我不願意我們的遺憾延續到他們身上,有兄弟可以互相支持的感覺很好。」
  
  「好吧,你想要幾個兒子?」
  
  「五個好嗎?五個哥哥一起寵愛妹妹,我們家的妹妹一定會很幸福。」
  
  聽起來很好,可是……「五個兒子?我的身材一定會腫得像母豬。」
  
  「放心,有王醫師在,他最擅長減肥專科。」
  
  「厚,要是能夠生雙胞胎就好了,一次解決兩個。」她雖沒反對,卻還是咳聲歎氣。
  
  很好,有她這句話,生產那天就會是驚喜而不是驚嚇了。
  
  彝羲低下頭、她仰起臉,一個深深的擁吻,讓他們融合成一體。
  
  三百年的時空都分隔不了他們,世間就再沒有東西可以將他們分離,「永恆」是他們愛情當中的注定。
  
  離開她的唇,他微微喘息,額頭貼著她的,他低聲喃喃。「阿蜜,我愛你。」
  
  「我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在他捨棄歸去、來到她身邊那刻,她就明白自己對他的重要性,重要到他可以捨棄自己的一切、捨棄自己的時代。
  
  「我會遵守承諾,不會三心二意。」
  
  「我知道。」
  
  她知道他的心很小、情很專,一個阿藍讓他用十幾年的時間來思念,一個阿蜜有絕對的能力,讓他用一輩子來寵愛。
  
  「彝羲。」田蜜低喚。
  
  「怎樣?」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吻。
  
  「我很高興,你為我穿越三百年,如果人都必須為自己所得到的付出,那麼,下回由我來付你三百年。」她仰頭,親吻他的嘴角。
  
  「好。」
  
  「約定了?」她伸出小指。
  
  「約定了。」他的小指與她的勾上。
  
  一陣開朗笑聲從窗外傳來,那是他們的兒子,一個用他們的愛細心澆灌,並且呵護長成的兒子,他不會有他們人生的缺憾,他們會盡全力給予圓滿,就像他們為彼此做的那樣。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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