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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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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01:32:20
五一九章 那顏千戶

     戚繼光一語道破了關節,帳中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難道這幾具屍首,真的是韃子的誘敵之計?

     梅相鬧了個沒趣,瞧著劉三刀低聲冷笑,跺跺腳:“終日打雁,反叫雁兒啄了眼,劉爺您今個兒可真是走了華容道。”

     劉三刀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十分不好意思。

     雖然梅相不是東廠系統的上司,但他是宮裡出來的大太監,就連掌刑千戶徐爵、理刑千戶陳應鳳都要賣他幾分薄面呢,何況他這個寅科管事?

     不料秦林忽然問道:“軍情緊急,既然已經發現了疑點,事不宜遲,咱們必須盡快解開謎團,不知劉老爺子能不能細細剖屍檢驗老黃,我這陸兄弟來檢驗大李,好騰出時間來,讓下官查驗這蒙古千戶的屍身?”

     啊?劉三刀吃了一驚,實沒想到秦林不僅沒有落井下石,反而還要藉重他來查驗屍體,老臉一紅,極不好意思的道:“小的願意效勞,只是小的才疏學淺,怕是不入秦長官法眼。”

     “並不是這樣。”秦林笑著擺擺手:“我看老劉你的本事很不錯,剛才沒能查出疑點,怕是因為戚帥麾下這些將官不許你剪開衣服,有衣物礙事,才讓你看走眼的吧!”

     “秦長官、秦長官真是神機妙算!”劉三刀越發佩服,覺得秦林簡直就像親眼目睹似的。確實是將官們不許他隨便剪開屍身所穿棉衣,不許他放手施展,才在第二具屍首的肩膀刀傷上走了眼。

     秦林嘿嘿乾笑,心說將官們極重同袍情誼,你又是監軍太監梅相請來的人,和他們尿不到一壺裡去,他們能容許你對英烈的屍首不敬,放手檢查?要不剛才我幹嘛望空祝禱,說要替老黃、大李報仇雪恨呢?

     ……

     廠衛之中,高手輩出,劉三刀絕對是個本領高強的幹才,所以秦林乾脆放手讓他檢查,再加上陸遠志,三個人檢查三具屍身,盡快得出結論,助戚繼光判斷軍情嘛。

     說幹就幹,劉三刀打起精神,吩咐帶來的兩名東廠番子:“快把濃醋拿出來熏蒸屍首,若有隱傷,立刻便能顯出!”

     說罷,他看了看陸遠志。

     陸遠志則按照秦林所授,先拿出鋒利的剃刀,刷刷幾下將另一具屍首的頭髮通通剃光,仔細觀察。

     “咦,這樣的話頭上有什麼細小隱傷,就不被頭髮遮擋,可以一覽無餘了。”劉三刀想著覺得很有道理,就悄悄拿起剃刀,也把自己負責​​這具屍首的頭髮剃掉。

     正忙活著,肩膀上被人拍了拍,回過頭就看見陸遠志那張圓圓的胖臉。

     怔了怔,劉三刀乾笑起來:“你、你們的辦法不錯啊,所以、所以我也把屍首的頭髮剃光……”

     這一把年紀了,還偷師學藝,說起來真有些不好意思。

     卻見陸遠志也怔了怔,繼而跟著乾笑:“原來老爺子是說這個”,嘿嘿,其實我是想問問”你那濃醋還有多的嗎?”

     呵,原來也是個偷師的!

     “多得很呢!”劉三刀立刻取出一瓶濃醋,遞給陸胖子。

     ……

     這兩位忙著合作交流,那邊秦林就盯上最後一具屍身,蒙古貴族那顏千戶。

     同樣被河水泡得有些發白、手腳皮膚起皺,不同的是這具屍首穿著蒙古貴族的質孫服,生得一張臉烏漆抹黑,仔細聞聞除了屍臭之外,渾身還帶著牛羊的腥羶味兒,頭髮編成小辮子拖在腦後,耳朵上還帶著隻金環,腰間佩著千戶平金牌。

     老黃、大李確定是薊鎮邊軍夜不收,而這個蒙古人就得首先確認身份,到底是不是真的那顏千戶。

     此人生著張寬臉,面部輪廓粗糙,高顴骨、細眼睛、寬而短的額頭,一副短粗身材,穿著打扮也很像蒙古人,不過蒙古人和漢人的區別並不大,不能單憑這些就斷定下來。

     人種學是專門科學,秦林也只是稍有涉獵,但用在此處也差不多了。

     他稍稍想了想,就扳開了死者的嘴巴,只見兩顆門牙格外粗大有力,犬齒也格外茁壯,很符合草原民族以肉食為主的飲食結構。不過,這還不算確證,還得看看更有力的證據。

     秦林把蠟燭舉起來,讓光線往死屍的嘴裡照,看清他生著四顆整齊對應的智齒,這才完全確認了此人的民族身份。

     智齒,學名第三大臼齒,俗稱盡頭牙,是人口腔最深處的牙齒,一般在成年之後才會長出來,長牙的過程會很疼。

     人類在幾百萬年的進化過程中,身上有著不少器官因為沒用而退化了,比如盲腸(闌尾)。智齒是幫助磨碎粗糙堅便食物的,現代人因為食物精細,智齒外於半退化狀態,有的人會長出來,有的人終身不長,有的隻長一顆,有的四顆長齊,有的位置正、能上下咬合,有的長歪了、不能上下咬合。

     中原農耕民族因為食物相對穩定、精細,智齒用處很少,大部分人要麼不會四顆全部萌出,要麼雖然長出來卻不整齊、不能完全對應咬合;草原游牧民族則食物來源穩定、飲食粗糙,需要智齒來磨碎粗糙食物,則大部分會長出整齊的智齒,並且能很好的對應咬合。

     秦林檢查的這具屍體,就是四顆智齒非常整齊、位置高度對應,連咬合面前完全吻合,像這麼溧亮的智齒,在中原農耕民族怕是一百個人裡面前找不出一個!

     於是,確定了此人的民族身份,認定他不是韃虜殺死漢人農奴或者俘虜改扮成的。

     蒙古那顏千戶,已確認了草原族裔,能不能斷定那顏貴族身份呢?

     剛才秦林檢查口腔,就發現此人牙齒的磨損程度並不嚴重。於是秦林便問戚繼光:“現在韃子貴人和一般牧民,吃的有什麼區別?”

     戚帥非常熟悉邊情,娓娓道來:“貴人吃得好,有肉、奶和漢地交易的精麵,普通牧民吃得差,肉和奶都少,他們雖然有種麥子的,但磨坊修得不好,麵粉很粗劣,烤的餅子又乾又硬……”

     “那麼看來此人蒙古貴族的身份沒有錯。”秦林指著牙齒:“以他四十來歲的年紀,牙齒磨損並不嚴重,說明慣常吃的精麵,如果是普通牧民,吃那種帶著糠皮的粗麵硬餅子,牙齒早就磨壞了。”

     戚繼光一邊看一邊繼續說:“對了,蒙古人還很喜歡喝茶,但茶馬互市,中原的粗茶運到邊塞也不便宜,只有貴族才能經常喝,普通牧民則偶爾喝喝。”

     “那就更確定了。”秦林指了指死屍的牙縫,縫隙裡面生著很多烏黑的茶垢,絕不是偶爾喝茶能留下的。

     將官們聽得秦林和自家主帥的對答,全都傻了眼,萬萬沒想到僅從牙齒就能看出這麼多門道,似乎與兵法韜略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突然哇的一聲,梅相捂著嘴巴跑了出去。

     原來陸遠志和劉三刀都拿著刀,開始解剖屍體了,武將們屍山血海殺出來的,最多看著有點兒噁心,梅相哪裡受得了?只覺心口煩惡,喉嚨眼兒直冒酸水,趕緊跑出去透透氣。

     帳中武官們哈哈大笑起來。

     戚繼光倒是不慌不忙,饒有興致的問秦林:“蒙古那顏千戶,蒙古和那顏貴族都確定了,千戶身份呢,秦老弟可有辦法?”

     “雖然不能確定是不是千戶,但高級武士身份是沒有問題的。”秦林把屍首的手拿起來,“戚老哥請看,這手掌上厚厚的繭巴,看位置絕不會是握鋤頭或者拿筆桿子磨出來的吧!如果握彎刀就會在掌心留下這樣的繭子,而手指關節上的繭子,很容易在拉弓時形成。還有他的羅圈腿,也是常年騎馬的體徵,如果沒猜錯,他大腿內側位置還有……被馬鞍磨出的粗糙厚皮。”

     絕了!秦林說到哪裡,手上就指到哪裡,剪開死屍的褲子,正好大腿上被馬鞍磨的位置,有著粗糙的厚皮,無不被他一一說中。

     此人身份完全符合,貨真價實的蒙古華顏千戶!

     戚繼光濃眉微皺:“真是蒙古那顏千戶?董狐狸、圖門汗下的本錢,也太厚了吧!秦老弟,你快看看他是不是死於刀傷?”

     蒙古那顏千戶是統領千戶牧民的頭目,往往自己就是某個小部族的首領,圖門汗和董狐狸為了欺騙戚繼光,而殺死一位部族首領來充作誘餌,這種事不能說完全不可能,但他們蒙受的損失也太大了吧,甚至會引起草原部族的內訌。

     冒著內訌的風險,還策馬南侵?董狐狸該改名字叫董野豬,圖門汗則改叫突猛漢。

     千戶的身上,只有一處致命傷,那就是咽喉處的窟窿。

     秦林檢查之後發現,這處確實是生前傷,有皮肉翻捲、小血管收縮等生活反應,確實是活著被捅的。傷口的形狀則是銳器貫通傷,由形態可見致傷銳器一邊有刃,一邊較厚,明軍常用的馬刀就與傷處相當吻合。

     “奇怪,他們真的宰了一個那顏千戶?”戚繼光神情有些困惑,不知道口中的他們,究竟是指這群斥候夜不收,還是指圖門汗和董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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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01:32:43
五二零章 漢奸和主人

     “宰是宰了,但或許還另有隱情!”秦林故弄玄虛的笑了笑,“因為我剛才扳開死者的嘴巴,發現咽喉等處水腫發泡,痰液帶著血絲!”

     戚繼光的眼睛睜得老大,神情不無驚喜:“秦老弟的意思是?”

     所有的將官也湊了過來,一個個盯著秦林,似乎要從他臉上看出朵花兒來。

     “請戚老哥戴上口罩,待小弟替你解開謎底。”秦林賣了個關子,又做了個羅圈揖:“諸位將軍,請站遠點,雖然小弟盡量小心,這人也許有肺病,說不定會傳染的。”

     肺病?將軍們呼啦啦退後了好幾步,誰都不怕死,但也沒有人願意白白死在疫病上頭嘛。

     秦林笑笑,肺炎嘛,只要不是非典型的那種,小心點也沒大礙的。

     戚繼光和秦林都戴上了口罩,這時候秦林不由分說,抄起解剖刀刷刷刷幾下,就把屍首胸口的皮膚和肌肉割開。被水泡得蒼白的皮膚,淡黃色的脂肪層,粉紅的肌肉,全都像書頁一樣,朝兩邊翻開,整整齊齊,就算生肉舖裡老師傅殺豬,也沒他這般利落。

     嘶~~將軍們倒抽一口冷氣,秦長官這手刀法,真不知剖了多少死人活人,北鎮撫司出來的都是些雙手沾滿血腥之輩,別看人家斯斯文文,說不定他斷送的人命,比咱們這些沙場征戰的還多呢!

     玩刀只是小意思,咱們秦長官還要玩大的呢!眾目睽睽之下,他從生牛皮包裡取出一柄鋼鋸。

     我靠,敢情他還要動鋸子?將官們面面相覷。

     那可不,只見秦長官端了個小板凳坐在屍體旁邊,一腿曲、一腿蹬,左手扶著屍首的胸骨,右手就拿著鋼鋸,往那肋骨上比了比就開始下鋸子。

     呼啊、呼啊秦林賣力的拉著鋸子,活像個替人打家具的木匠,只不過木匠鋸的桌子腿兒,他鋸的人骨頭。

     鋸子拉得碎肉、碎骨頭碴兒直飛,那吱吱嘎嘎的聲音,磣得人直起雞皮疙瘩,一股夜風捲起大帳的氈簾,帳中諸位頓覺遍體生寒。

     偏偏這時候梅相鼓足了勇氣重新走回來——不論怎麼說,這位監軍太監還挺執著的,正好從門口往裡頭一看。

     只見燭光搖曳,照在秦林臉上,本來淡定從容的微笑,剎時間變得格外猙獰可怕,一隻手按著屍首,一隻手起勁兒的拉著鋼鋸,把死人肋骨鋸得吱嘎吱嘎的響……

     梅相只覺得頭皮發炸,腦門兒犯沉,整個人像篩糠似的抖了起來。

     恰恰秦林專會弄鬼,在帳裡看到梅太監,就陰惻惻的朝著他直笑:“梅公公,要不要過來看看?我一個人鋸肋骨有點不順手,你過來搭把手? ”

     我的媽呀!梅相只覺得褲襠裡一熱,尿了,回過神就連滾帶爬的朝反方向跑,心說我還給你搭手呢,光看看都快嚇死了!將來……將來可萬萬惹不得這秦長官,他果然是個妖魔。

     ……

     戚繼光瞧著秦林整治梅相,不禁莞爾一笑,暗道這位秦老弟做到三品大員還是這麼促狹,老愛捉弄人。

     這時候秦林已將屍首肋骨鋸斷了好幾根,肺臟就完完整整的暴露出來。

     “咦,這肺有問題!”戚繼光不懂什麼醫學,但他也覺著這肺紅腫發脹,裡頭鼓鼓囊囊的,並不是河裡灌進去的積水,而是積著粘稠的膿液。

     秦林一錘定音:“對,這位蒙古那顏千戶感染了嚴重的肺炎,在草原上是不治之症,就算沒有喉嚨上那一刀,他也活不了幾天!”

     草原上缺醫少藥,冬季又特別嚴寒,即使蒙古貴族也沒辦法和老天爺爭,該死就得死。

     戚繼光、戚金和眾位將官立刻察覺不對,這位蒙古那顏千戶既然身患嚴重肺炎,早就躺在氈房裡面奄奄一息了吧,怎麼會領兵出來,和薊鎮派到關外的夜不收小隊打了仗,還掉到了河裡面?

     “哼哼,本帥本說圖門汗和董狐狸的本錢下得太重了點。”戚繼光略一沉吟,便自言自語起來,“原來還是無本生意,弄了個本來就快死的癆病鬼……”

     就在同一時間,陸遠志和劉三刀也分別完成了詳細的剖屍檢驗工作。

     “不出秦長官所料,果然有蹊蹺。”劉三刀朝秦林鞠躬為禮,然後指著他負責的屍首道:“請看,老黃的頭頂上有個腫包,是小的學了陸老弟辦法,剃光屍首頭髮之後很快發現的。看形狀大約是刀柄砸的,一刀下去就暈倒了,有部分癒合的徵兆,看樣子是先被敲暈了,傷處有所癒合,然後過了一段時間,才被一箭穿心射死的。”

     陸遠志跟著稟報:“秦哥,我負責的大李,別的倒也罷了,用劉爺的濃醋熏蒸,在手腕上蒸出一圈的淤痕,明明就是生前被捆綁過!”

     怎麼、怎麼會這樣!那負責夜不收哨探的提調官,神情一下子就變得哀傷起來,別的將官也面露憤慨之色。

     這樣的情況,已經約略能重現當日發生的事情了。

     夜不收小隊由於某種原因全軍覆沒,老黃和大李一個被敲暈,一個被綁了起來,敵人為了達成欺騙目的,將他們兩個放開。老黃剛剛醒轉,就被利箭射入心口殺死,大李的捆綁被解開,赤手空拳站在地上,敵人卻騎著戰馬衝來,有人從正面砍傷了他的肩膀,有人則從後面射出了羽箭。

     於是,兩名俘虜被偽造出了激戰中遇害的假象,再加上一個本來就只剩下幾天命的那顏千戶,圖門汗和董狐狸的戰略欺騙,就完成了全部準備。

     好個聲東擊西之計!

     戚繼光突然仰天大笑,虎目中厲芒一閃,忽然問道:“秦老弟,這樣看來韃虜的目標就並非桃林口了,你覺得?”

     秦林也笑起來:“據我說知,薊州知州王像乾徵糧比以前的歷任知州都加倍賣力,徵集的糧食銀錢都解往了與桃林口相反的方向……”

     戚繼光從軍事角度,秦林從刑偵角度,得出的結論如出一轍,兩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地圖上相同的地點。

     戚大帥突然一振衣甲,大步流星的走到帳外,拔出腰間佩劍望空一指,厲聲道:“韃虜殺我斥候弟兄,此仇不報誓不為人,各位兒郎聽著,明晨兵發桃林口,必斬圖門汗、董狐狸首級!”

     ……

     哈喇河套以西的草原上,一支龐大的軍隊正在朝著太陽落山的方向疾馳,只見身材粗短的蒙古武士穿著生牛皮甲,一個個神色猙獰可怕。無數的蘇魯定戰旗迎著晚風飛舞,代表著一個個的千人隊、萬人隊。

     軍隊從地平線上湧來,一眼看不到頭,宛如無邊無際的黑色潮水,似乎能淹沒一切抵抗,粉碎任何敵人……

     這是縱橫塞上的土蠻部圖門汗和朵顏部董狐狸的聯軍,兩家號稱控弦之士十餘萬,這支沒有十萬也有​​八萬,當真威風凜凜、勢不可擋!

     行軍隊列中最高、最大的羊毛大纛之下,一位身穿金甲的蒙古貴族騎在高頭大馬背上,生得五短身材,卻是橫向發展,一臉橫肉配著髭鬚,頭髮編成七八條小辮子垂在腦後,耳朵帶著粗大的金環,怎麼看都不像良善之輩。

     他就是這片草原的主人,土蠻部圖門汗,號稱蒙古帝國的繼承人,中原百姓則稱他小王子,歷年來率兵在長城沿線劫掠,時不時重兵南下叩關,實為大明朝的心腹之患。

     圖門汗左邊一人,臉長得跟毛驢似的,嘴角總掛著奸詐狡猾的笑容,眼睛裡時不時閃過一絲凶光,就是狡詐如狐的朵顏部董狐狸,與圖門汗狼狽為奸的傢伙。

     現在除了兩位蒙古貴族之外,還有一位戴著斗笠的年輕人,雖然也穿著蒙古袍子,但總覺著不倫不類,怎麼看都不正常。

     是的,因為他並不是經常穿這種異族的衣服,不過為了大業,偶爾穿一穿似乎也沒什麼大礙。

     “我到底該叫你石少教主呢,還是王公子?”董狐狸的話裡不無揶揄,斜著眼睛看那年輕人:“你們漢人的彎彎繞,叫我們草原人很有些不明白啊! ”

     不明白,當然不明白,幫著異族來打同族,這不是漢奸嗎,這和秦檜有什麼區別?就連草原上鋒主子,也對這些漢奸沒有任何好感的。

     如果秦林在這裡,就能認出石少教主是那天解救幼童時見過的傢伙,此時他雖然改變了打扮,那張小白臉卻不會變。

     “董大帥開玩笑了。”石中天訕笑著拱拱手:“咱們白蓮北宗和草原上的各位英雄,一向交情很好的,朝廷既對咱們白蓮北宗不仁,就莫怪咱們不義。和兩位大王聯合打進關內,也算報了當年的一箭之仇嘛。”

     “哈哈,怪不得你姓石。”董狐狸仰天大笑,繼而盯著石中天的眼睛:“我聽說你們漢人有個兒皇帝石敬瑭,你和你爹別是他的後人吧?”

     石中天雖然生氣,卻仍舊笑嘻嘻的:“若圖門大汗坐了天下,石家願為南朝兒皇帝。”

     圖門汗終於開口了,甕聲甕氣的道:“那可好,就是這次,也多虧你獻計,調開了戚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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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0 01:58:59
五二一章 肥羊待宰

     提到戚繼光,董狐狸的臉色就立刻拉下來了,他縱橫塞上二十年,是成名已久的草原英雄,麾下數万控弦之士,哪怕明朝的長城防線再堅固,他也自詡滿口鋼牙,定能把長城啃出個缺口。

     哪曉得自打遇到了戚老虎,董狐狸不但沒能咬下塊肉,反而幾次三番的崩落了牙,損兵折將、威信掃地,完全被戚繼光揍得沒了脾氣,這麼些年啊他就沒打過一次勝仗。

     圖門汗自己也很鬧心,提到“戚老虎”三個字,他生滿橫肉的腮巴子就直抽抽,腦袋上汗水流出來,悶得氈帽裡面濕漉漉的,極不舒服。

     想嘉靖年間直到隆慶初,長城防線就像紙紮泥巴糊的,蒙古鐵騎南下打個草谷、劫點東西就跟玩似的。今天去薊州看看風景,明天到密雲溜達兩圈,多輕鬆?南朝皇帝接連斬了兩任薊遼總督,換了十任邊關大將,沒用!

     哪知道自從來了個戚老虎,世道就變了,紙紮泥塑的長城防線變成了鋼澆鐵鑄。

     薊鎮那群吊兒郎當的邊軍,也一個個操練起來了,一個把總領著幾百千把個兵,就敢和蒙古萬人隊硬頂。沒過幾年,當初見了虜騎就撤丫子開溜的邊軍,就追著蒙古鐵騎屁股後頭攆,揍得草原英雄們滿地找牙。

     更過分的是,戚繼光那不要命的老小子,竟敢帶著兵跑到塞外來找碴,居然和蒙古鐵騎玩野戰,居然他還每次都打贏了!

     從燕王掃北那陣到現在有一百多年了,百年間只有虜騎叩關,幾曾見漢軍出塞?

     雖然戚繼光新軍還沒練成,只能依托長城防線,偶爾出來溜個彎兒,但也叫圖門汗心裡極不是滋味兒,照這麼下去,遲早會被他打到草原腹地,端了老窩呀!

     圖門汗想到戚繼光就覺著脖子根兒發涼,這次領兵入寇不用面對那位可怕的對手,不禁暗自慶幸真是長生天保估。

     他看了看石中天,又道:“石少教主的計策很好,本汗的人回報,他已經領著三屯營的大軍去了桃林口。哈哈,桃林口在三屯營東面一百多里,咱們取的喜峰口則在三屯營西面兩百里外,這加起來三百多里路,等消息傳過去,戚繼光再往這邊趕,咱們已經打破喜峰口、取了密雲,戚老虎還在半道上呢!”

     石中天諂媚中帶上了幾分自得:“戚繼光不識時務,咱們只是略施小計,就叫他疲於奔命。那薊州知州王像乾賣力替偽朝徵集糧草,現在已把大批秋糧運到密雲,咱們打破密雲,這些糧草就全歸咱們啦!”

     “不錯,不錯。”圖門汗仰天大笑:“密雲那位薊遼總督耿定力,實是個一文不值的草包,本汗還看不上他那顆驢頭,不過密雲屯集的糧草,哈哈哈……”

     董狐狸則鼻子裡哼了一聲:“拿漢人的話說,終究是治標不治本,戚老虎在一天,咱們的日子就不好過。納哈知雖然活不了幾天,畢竟是為了騙過戚老虎才橫刀自盡的,搶到了糧食,他的部族要多分一份。”

     那是、那是,石中天點頭答應著,知道董狐狸話裡話外的意思,原本答應分給白蓮北宗的糧食,恐怕是要打個折扣。不過做了漢奸,將來還仰仗著兩位汗王的大軍,吃點小虧、受點小氣又算什麼?

     略想一想,石中天又道:“兩位汗王所慮,不過戚繼光而已,這次他被咱們騙到桃林口,等打破了密雲,他措置失機的罪名就逃不掉。然後本教在朝中再使把勁兒,還怕他不問罪下獄?搞不好開刀問斬呢!”

     朝中使把勁兒?聽說要陷害戚繼光,董狐狸就心頭歡喜,又聽出味道來了,眉頭一挑:“石少教主的意思是?”

     石中天得意的笑了笑,卻不肯再往下說了。

     神氣什麼,你不就是個漢奸嗎,還敢和我這蒙古主子拿腔拿調?

     董狐狸不屑的半了一眼,故意扭過頭對圖門汗道:“王兄,南朝再多幾個戚繼光,咱們的事情就糟糕了,幸好還有石少教主這樣的'好人'幫忙。我聽說古時候除了石敬瑭,還有什麼秦檜、張邦昌,都是極肯和咱們草原英雄結交的。”

     石中天心頭怒極,卻不敢反駁,神色頗為尷尬。

     看著石中天吃癟,圖門汗也心情愉快起來,笑道:“賢弟說的是,要不是有什麼史天澤、張弘範、賈似道幫忙,薛禪大汗(忽必烈)要統一天下怕也不容易呀!石少教主啊,如果扳倒戚繼光,你的功勞很大,將來要是本汗入主中原,就叫你石家做南朝的兒皇帝。”

     “多謝大汗栽培!”石中天在馬背上行禮,神情又是感激,又是諂媚。

     萬馬奔騰,大軍向著西南方向急進,這時候前鋒一名那顏千戶打馬回來,遙遙看見羊毛大纛就跪下等著。

     圖門汗勒馬,一眾蒙古貴族停了下來。

     那顏千戶大聲報導:“啟稟大汗,前面就是大小十八盤,過了十八盤,就到喜峰口!昨夜派出去的拔都魯勇士哨探回報,喜峰口並無任何異常,關內關外全然不曾提防!”

     好、好!圖門汗喜不自勝,將馬鞭往前一指:“傳我命令,大軍迅速通過十八盤,直取喜峰口!十八盤左右山峰那幾個烽火台,各分一個百人隊去打下來,大軍一刻也不要停!”

     董狐狸補充道:“告訴弟兄們,喜峰口後面的密雲,糧食堆積如山,還有許多南朝女子,打下密雲之後,允許兒郎們三日不封刀!”

     “謝王爺恩典!”那顏千戶爬起來,興高采烈的上馬,一溜煙儿去了,不一會兒前軍就響起了一片歡呼聲。

     董狐狸果然狡詐如狐,明知不可能真在密雲耽誤三天,但先把許諾放出去,這不,麾下士兵們連眼睛都紅了,嗷嗷叫著直撲喜峰口。就算不能大掠三天,有個一天半天也夠樂子啦……

     ……

     軍隊行進的速度又快了三分,很快進入了喜峰口外的山區,山勢重疊、峰巒回環的大小十八盤。

     只見兩邊山峰層層疊疊,地形曲折回環,大大小小要轉十八個彎才能通過這片山區,所以叫做十八盤,歷來為喜峰口外的險地。

     不過,連喜峰口都對即將來臨的戰事一無所知,這十八盤就更是平靜了,只有遠處看見蒙古鐵騎,忙不迭扶老攜幼往山上躲的邊民,丟下貨物不要的商旅。

     兩邊山頭上的烽火台,駐守邊軍望著一眼看不到頭的滾滾鐵騎,盡皆張口結舌,等到前鋒都跑過去了,才手忙腳亂的去點狼煙,這又惹得蒙古勇士們一陣哈哈大笑。

     圖門汗遙視南方,揚鞭躍馬斜斜指著已能看見輪廓的喜峰口,頗有睥睨之態:“南朝人愚魯無知,戚繼光浪得虛名,喜峰口竟然毫無防備。哈哈,咱們先取喜峰口、後奪密雲城,將來殺到京師,重新入主中原!”

     董狐狸也望著兩邊山勢,哈哈大笑:“如此險地,只要伏下一支人馬,咱們豈不損兵折將?偏偏戚老虎上當去了桃林口,把咱們三個千人隊當成主力對峙起來,桃林口距此三百餘里,他就算插上翅膀也飛不過來啦!”

     正說著話,忽然董狐狸就笑不出來了。

     派去取左面山峰那座烽火台的百人隊,由一名悍勇的百戶官率領,下了馬沿著山坡衝了過去。勇士們紛紛摘下肩頭的大弓,張弓搭箭準備送烽火台上那群瞠目結舌的明軍上西天。

     沒想到風雲突變,山脊背側突然衝出一大群紅袍明軍,端著鳥槍朝下乒乒乓乓的放,居高臨下,立刻就把蒙古兵放翻一小半。

     箭矢往上射力道弱得很,山脊的明軍朝下放槍卻格外猛烈,那勇悍的百戶紅了眼睛,揮舞著戰刀往上沖:“勇士們跟我上!長生天保估蒙古人! ”

     他做夢也沒想到,明軍居然從山脊上推出了一門虎蹲炮,那炮雖然不算大,黑洞洞的砲口卻讓蒙古兵們亡魂大冒。

     嘭!

     虎蹲炮炸響,山腰的蒙古兵倒下一大片,百戶剛才所站的位置,一蓬血雨之後只剩下頂千瘡百孔苒頭盔,咕嘟嘟滾下山坡。

     然後山頂上的明軍開始往下壓,越來越多的明軍越過了山脊,遠處的峽谷之中,鼓聲大作、吹角連天,隱隱紅旗招展。

     這、這是怎麼回事?因門汗、董狐狸心頭直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另外幾座山峰的烽火台,也是同樣場景,蒙古兵根本攻不上去,反被大批明軍居高臨下,打得屁滾尿流。

     右邊山頂高處,突然樂聲大作,激昂的將軍令旋律中,對對日月旗迎風招展,旗牌官、中軍官、提調官前呼後擁,三員大將戎裝而出。

     中間黑底金漆大書著“總督薊遼保定等處軍務兼理糧餉耿,”耿二先生一副凜然氣色,胸口著護心甲,腰佩寶劍,頗有幾分文臣督師的氣象。

     左邊一丈二尺高紅旗“總理練兵事務鎮守薊州總兵官戚”,正是圖門汗和董狐狸最害怕的戚老虎戚繼光。

     右邊杏黃飛魚旗“督北鎮撫司辦事官校秦”,旗下秦林笑容可掬,遙遙看著圖門汗和董狐狸,顯然把兩位汗王當作了待宰的肥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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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二章 伏兵盡起

     看到山頭上的老熟人戚繼光,圖門汗驚得張口結舌,一雙眼睛瞪得幾乎要從眼眶子裡迸出來,剛才還揚鞭躍馬誓要打破喜峰口、直取密雲城,現在卻是魂飛魄散,舌頭好像打了卷似的,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戚、戚、戚、戚繼光,戚老虎怎麼在這裡?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啦!”

     董狐狸遍體生寒,饒是他奸詐狡猾,這時候也進退失據,一疊聲的催促:“糟糕,咱們中了南蠻子的詭計!快退,全軍撤退!”

     哪裡來得及?這十八盤山勢曲折回環,正常行軍的速度都會放慢,此時蒙古兵見到山頂三面大旗,盡皆亡魂大冒,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互相踐踏。

     此時再聽得圖門汗和董狐狸說中了計、喊叫退兵,連軍中那些有拔都魯、哲別、那顏勇號的悍將都一個個慌得手忙腳亂,勒不住麾下軍隊。

     蒙古兵叫苦連天:“苦也,出門不看路、撞上戚老虎,咱們這次兇多吉少!”

     石中天是江湖中人,沒和戚繼光交過手,不像蒙古人這麼怕戚繼光,此時反而清醒點,一把拉住圖門汗的馬頭:“大汗,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您和董大王趕緊退回去,將來重振旗鼓,和戚繼光再決雌雄!”

     殊不知石中天不跳出來還好,他剛有動作,立刻被一雙慧黠靈動的眼睛瞧個正著。

     ……

     阿沙帶著大黃站在秦林身後,她一眼就看見了石中天,登時怒火中燒:這個背反教義的叛徒、勾結韃虜的漢奸,就是他的手下害死了周老憨和狗蛋!哈哈,你也有今天!

     藕荷色的身影一展,阿沙就想衝過去,抽冷子殺掉石中天。不想秦林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脖領子,把她提溜起來:“幹什麼?”

     眼珠滴溜溜一轉,阿沙這才想起自己不能暴露身負武功,立刻皺巴著小臉兒開始賣萌:“大叔,不是上次那些壞人抓我們小孩子去靈官廟關著嘛,那個戴斗笠的傢伙就是壞人的頭領,我、我去抓他!”

     戚繼光和耿定力相顧莞爾,覺得秦林帶的這小丫頭很有些意思。

     你去抓他?秦林哈哈一笑,“我也認出來了,靈官廟白蓮教內訌,別人叫那傢伙“石少教主”,是北宗的人。不過,現在是打仗呢,你以為是小孩子玩官兵捉強盜?”

     唉~~大叔真鬱悶,阿沙無奈的嘟著嘴閉上了眼睛。

     這次屁股上並沒有秦林的大腳踹來,倒是雙腳踏上了實地,阿沙睜開眼睛,心頭暗道奇怪:被大叔拎起來,他接下來的動作不是把人家一腳踹飛嗎?

     “看我整他。”秦林朝阿沙笑笑,走到凸起的一塊山石上,對著圖門汗、董狐狸和石中天的位置,雙手在嘴邊捲成喇叭,大聲喊道:“石少教主棄暗投明,誘敵進我埋伏,功勳卓著,實在可喜可賀!薊遼耿總督已保舉你四品前程,若斬圖門汗、董狐狸人頭來歸,再加官三級、賞銀萬兩!”

     ……

     秦林所站的位置離山腳有約莫五十丈高,蒙古武士的弓箭射不上來,他居高臨下大聲喊叫,底下的人卻聽得清清楚楚,字字句句傳入蒙古武士的耳中。

     這些蒙古武士正在奇怪怎麼戚繼光會提前埋伏於此,聞言​​立刻恍然大悟:好哇,原來是這姓石的狗崽子騙了咱們!

     幾名站得近的蒙古將軍,立刻朝著石中天怒目而視。

     石中天嚇得臉色如土,連連搖手:“諸位,諸位有話好說,這是南蠻子使的離間計,咱們不能上當啊!”

     這些蒙古武士早就氣急敗壞,哪裡聽得下去?紛紛拔出戰刀朝著石中天猛砍。

     幾名白蓮教北宗的高手也抽出武器,石平天見狀連魂靈兒都嚇飛了,這數万蒙古軍中,武功再高又有什麼用?連忙大聲喝令他們拋下武器、不許動手。

     石中天武功雖然不錯,架不住四五名孔武有力的蒙古將軍亂刀劈下,左右躲閃了幾下,終於胳膊上挨了一刀,痛得他冷汗直冒,朝著圖門汗、董狐狸大聲告饒:“大汗,董大王,饒命!小的實沒有出賣各位英雄,這是南蠻子使的離間計啊!”

     哼,南蠻子?圖門汗冷笑一聲,難道你不是南蠻子?

     董狐狸自顧著指揮軍隊撤退,直到看見石中天臂上刀傷深可見骨,他才止住幾位將軍:“罷了!石少教主要是和南蠻子勾結,斷不會挨了刀傷還只躲閃不反擊,這是南蠻子的離間計,咱們不要自相殘殺。”

     幾位將軍這才悻悻住手。

     此時明軍已伏兵盡起,山谷之中紅旗招展,四面八方鼓號震天,蒙古兵卻在十八盤上呈行軍隊形,根本沒辦法展開。七八萬人馬排成了長蛇陣,首尾不能相顧,前面有的地方己被明軍從山峰衝下來,截成了幾段。

     董狐狸看看大勢已去,趕緊下令:“囊哈爾台,你帶人死守南面大路,蔑兒支,你帶左翼五個千人隊守住西面峽谷,防備伏兵殺出,阿喇罕,你率領鐵騎,保大汗和本王從北面來路衝出去!”

     諸將領命行事,一路人馬拼了死命頂住大路上的明軍,又有兩位將軍率領兩翼,不要命的往山上猛衝猛打吸引註意力。有著拔都魯勇名的宿將阿喇罕,則趁機保著兩位汗王,頂著槍林彈雨,往北面逃竄。

     石中天連傷口都來不及裹,也只好咬著牙率領幾名手下,跟在兩位汗王的馬屁股後面,抱頭鼠竄。

     ……

     山頭上的人們,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看到石中天被重重砍了一刀,阿沙高興得直拍手,可最後仍不免失望:“便宜那傢伙了,只挨了一刀,要蒙古主子把這漢奸宰了,才大快人心呢!”

     “一刀宰子多便宜他?”秦林嘿嘿冷笑。

     戚繼光早有佈置,下令旗牌官把中軍令旗磨動,那一丈二尺高的認旗斜斜一指,北面山峰上立刻推出幾門虎蹲炮。

     山谷中正狂奔的兩位蒙古汗王,見狀連魂靈兒都嚇得從天靈蓋飛了出去,趕緊來了個鐙裡藏身,躲在馬肚子旁邊。

     蒙古武士們不管什麼千戶、百戶、怯薛,通通擠在一起,幾聲炮響,所擊之處血肉橫飛,人馬呼啦啦倒下一大片。可惜千斤以上的大砲沒法運上山,明軍所用的都是虎蹲炮、小佛郎機,威力有限,終究讓圖門汗和董狐狸逃過一劫。

     不過,突然炸響的連串炮聲,進一步加劇了蒙古兵的混亂。蒙古武士們都急著快跑,只恨爹媽沒給自己生四條腿,反而在狹窄處擁擠在一起,自相踐踏。

     眼看明軍已逐漸合圍,炮火也追著自己屁股炸,圖門汗和董狐狸急得跟什麼似的,顧不得許多就下令侍衛武士拿刀開路,將擋路的蒙古兵通通葬殺。

     只見拔都魯阿喇罕鋼刀翻飛,中軍鐵騎鐵流滾滾,端的是威風凜凜,只可惜鐵蹄下哭爹喊娘的同樣是蒙古武士,被砍掉腦袋的無頭鬼,前一刻還做著打破密雲城,大掠三日的美夢呢!

     一名傷兵被阿喇罕開路的鐵騎踩斷了腿,躺在路邊,眼看著圖門汗絕塵而去,不禁悲從中來,放聲哭道:“長生天哪,大汗,大汗不要我們了!”

     羊毛大纛漸漸遠去,被明軍困在山谷之中的蒙古兵盡皆膽落,被拋棄的感覺油然而生,就連忠心的將官,心頭也多了那麼一絲猶豫。

     ……

     看看敵人快要潰散,戚繼光這才將中軍令旗往下一放,頓時四面八方殺聲震天,各條峽谷中穿著鴛鴦戰襖的明軍盡數殺出。山坡上的明軍也如自上而下,以泰山壓頂之勢撲向敵人。

     戚金一馬當先,帶著幾員游擊、把總,率領一支騎兵從斜刺裡殺來。那馬隊凡用掣電槍的,就騎在馬背上放槍,撤回來裝填子彈,又衝上去射擊,回環轟打,揍得蒙古兵紛紛落馬。

     又有提著三眼銃的騎兵,則點燃藥線發射三發子彈之後,提著十幾斤重的三眼銃衝上去,抓著銃柄掄著銃身,把它當鐵鎚用,將蒙古兵砸得腦漿迸裂。

     車營從南面大路將戰車推了上來,七八部一窩蜂一字排開,同時點燃了藥線。

     這一窩蜂是加大了的沖天炮,箭支上綁著火藥筒,點燃之後藉著火藥之力射出去,一部車兒上就裝了一百支火藥箭,點燃引線便連環射出。

     頓時峽谷中猶如金蛇狂舞,道道箭矢拖著火藥燃燒的尾跡朝敵群中飛去,幾百枝火箭劃破天際,單看聲勢的話,比大砲還要厲害。

     ……

     “真是盛大鋒焰火表演啊!”秦林嘖嘖讚歎著。

     耿定力心情好極了,陪笑道:“秦長官料敵機先,所以談笑間虜騎灰飛煙滅,連下官也有幸見此奇觀,真正三生有幸咦,這是什麼味道?”

     耿定力抽了抽鼻子,作為君子遠庖廚的士林清流,他對這種味道並不熟悉。

     “肉燒焦的味道。”秦林根本無所謂,饒有興致的談論:“耿總督前頭一任的楊某人,把他自己錢糧師爺燒死了。那時候還沒進火場,我聞到這味兒,就知道那紹興師爺糟了糕……”

     唔哇,耿​​定力竭力忍住胃部的不適,總算沒當場吐出來。

     不過秦林也沒說錯,山下的蒙古武士一個個焦頭爛額,好幾處地上的荒草被火箭點燃,屍首燒得吱吱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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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三章 大捷

     “投降免死,投降免死!”山上山下的明軍齊聲大喊。

     蒙古兵早知戚老虎的赫赫威名,又見兩位汗王都已逃逍,正是兵無戰心、將無鬥志。饒是蒙古武士素來悍勇,也開始有人拋下了武器,跪在地上投降。

     投降這種事情,有了第一就有第二第三,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越來越多的蒙古兵跪到了地上。

     數万大軍死的死、傷的傷、降的降,從頭到尾還不到一個時辰,喜峰口外十八盤的戰鬥,就已經宣告結束。

     “大捷,秦長官,這是空前的大捷呀!”耿定力喜不自勝,聲音都在打顫了。

     托秦林的福,耿二先生變成了耿總督,以前在都察院雖然領袖清流、望重東山,畢竟手頭沒權、腰包缺錢,哪有現在大權在握、錢糧過手的爽快?就算秦林限制他每年只能撈兩萬,那也比在都察院時肥多了呀!

     不過薊遼總督這位置,也不是那麼好坐的,二十年前不是相繼有兩位總督被殺了頭?就是罷官免職的也不少啊!

     就算現在有戚繼光戚老虎,耿定力也覺得有點不大保險,畢竟他自己是不怎麼懂軍事的,要走出了紕漏,豈不一世英名付諸流水?

     沒想到這剛上任幾個月呢,居然就來了次空前的大捷,打死打傷的蒙古兵不計其數,縱橫塞上的圖門汗、董狐狸落荒而逃。

     文臣督師有此功績,薊遼總督這把金交椅,耿定力算是坐穩當了,心頭歡喜不盡,越看秦林越覺得這恩主拜得值當:別看秦長官年輕,人家本事大,能扳倒一任薊遼總督,能扶起來一任薊遼總督,還能立下這等足以彪炳史冊的戰功,那還有什麼可說的?

     如果說最開始耿定力是被秦林抓住了小辮子,不得不對他言聽計從,心頭還無不怨恨,那麼現在他是徹底心服口服,甚至慶幸自己能拜到這位年輕的錦衣衛指揮使門下。

     戚繼光見耿定力和秦林說話時態度極為謙恭,心頭暗自納罕,耿二先生是成名已久的士林清流,怎麼和秦林這新崛起的廠衛大員搞到一塊兒?以前耿定力隱約提起,還以為他們倆是從張居正那邊扯起的關係,現在看樣子,恐怕耿總督對秦林,比對張相爺還要謙恭呢!

     薊遼總督府的屬官們也暗自心驚,自家這任總督是清流名宿,就算在張相爺、馮司禮面前也要端端架子。偏偏見了年紀輕輕的秦長官,連腰桿都彎下去一截,這可真是稀奇了!

     戚繼光想了想,畢竟耿定力是他頂頭上司,便笑著拱拱手:“此番大捷,我軍以三萬新練之王師,力抗靶虜八萬能征慣戰的鐵騎,斃、俘敵兵至少三萬,大獲全勝,此皆是耿都堂措置機宜,所謂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其次,秦將軍慧眼如炬,及早識破韃虜奸謀……”

     哪曉得耿定力聽到把自己排在秦林前頭,立刻雙手亂搖:“老戚,你這麼說就不對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多虧秦將軍料敵機先,才有今日之大捷。另外,本都堂還要多謝秦長官救命之恩呢——要是被虜騎打破喜峰口、攻進密雲城,老夫還有命在嗎?”

     說著耿定力就朝秦林深深一揖到地,謝他救命之恩。不論北鎮撫司官校還是戚繼光麾下武將,全都看得瞠目結舌。

     薊遼總督多大官,耿定力多大的名氣,他衝著秦林的這番舉動,豈止是感激?簡直就是諂媚了。

     秦林哈哈大笑,雙手將耿定力扶起來:“耿總督,就算沒有本官,戚帥也不會上當的,當時我仔細觀察戚帥,其實他心中已有計較,我通過驗屍查明敵人奸計,最多就是堅定了他的決心,對不對啊戚老哥​​?”

     戚繼光笑笑,老老實實的道:“當時老哥我按兵法推斷,實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認定韃虜要取喜峰口。但薊鎮乃京師屏障,用兵須得謹慎,本帥將會以主力死守喜峰口,與敵人打一場消耗戰,讓他們知難而退;但秦老弟查明屍首的死因,徹底洞查敵人的奸計,就讓我有了九成九的把握,本敢出關設伏,一擊奏功。”

     耿定力眼睛一亮,一個勁兒的把功勞往秦林身​​上推:“如此說來,擊敗韃虜乃戚帥之功,而設伏大勝則歸功於秦將軍,秦將軍實乃首功!”

     秦林笑笑,曉得耿定力的意思,卻把頭輕輕搖了搖,壓低了聲音:“兩位好意,秦某心領,不過還是算了吧。我在廠衛之中立功就是了,這邊鎮軍功嘛,還是免了罷……”

     朝廷猜忌!

     耿定力和戚繼光都是官場上混了幾十年的人精兒,至此恍然大悟,看秦林又不一樣了:少年得志,卻又識大勢、知進退,怪不得年未弱冠便官居三呂,人家這心機真不是蓋的!

     當下三人議定,上報朝廷仍以耿定力居首功,這是通例,文臣督師反要比武將功大,再說耿定力也比戚繼光更需要這份功勞,老戚打勝的仗不計其數,老耿這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樁呢。

     其次就是戚繼光為首的邊軍將士,戚繼光自己倒不是很在意,這份功勞要封侯還不夠,要升官的話,他已經是正一品左都督,升無可升了,他求的只是繼續在薊鎮幹下去,別惹上朝廷黨爭,莫名其妙的被趕走。

     當然奏摺中也約略提到秦林督率北鎮撫司官校查探敵情,但就只是一筆帶過,叫別人看起來感覺像個順水人情。

     等這邊安排妥當,戚金也清點戰場回來了,一臉的興奮:“稟報耿總督、戚帥、秦將軍,咱們這次斬首級七千多,俘虜近三萬,自己陣亡還不到一千,真是前所未有的大捷!”

     圖門汗和董狐狸號稱十萬控弦之士,實打實的也就八萬左右,這裡斬、俘就有三萬七千,逃走的也有不少人帶著傷,可以說兩位蒙古汗王的兵力丟掉了至少一半!

     更何況與戰果相比,明軍的損失微乎其微,真正是空前的大捷了。

     這時候可不興什麼優待俘虜,韃子入寇燒殺搶掠禍害百姓,明軍恨之入骨,紛紛拳打腳踢,掄起槍托砸,揍得這些俘虜直叫喚。

     秦林見狀忽然笑起來,對耿定力道:“這些俘虜你們可不要打殘疾了,要想升官發財坐穩位置,就得讓他們吃飽喝足,盡量養足精神。”

     耿定力和戚繼光大眼瞪小眼,不明白秦林的意思。

     “午門獻俘。”秦林嘿嘿一笑:“你說到時候獻上去的,是蒙古的驕兵悍將呢,還是一群斷手斷腳的殘廢,更能顯出二位功勳卓著?”

     著啊!戚繼光一拍腦門,趕緊吩咐下去,叫兒郎們出出氣就走了,別真把俘虜打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眾人從山坡上往下走,耿定力拿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皺眉道:“這些韃虜都不洗澡嗎?腥臊之氣撲面而來,蓬首垢面,簡直有礙觀瞻,獻俘時也不好看。來人吶,叫這些俘虜自己燒熱水,好好洗乾淨!”

     耶?秦林把手一擺,搖頭笑道:“耿總督又迂腐了。”

     耿定力睜著眼睛不明所以,自己想了想才明白過來,不禁啞然失笑。當然是蓬首垢面、渾身腥羶,才顯得鞋虜兇殘可怖,越發凸顯邊軍將士英勇殺敵,指揮者領導有方嘛。

     嗨,虧自己在官場上混了幾十年,和秦長官一比,這把年紀都活到狗肚子裡去啦!耿定力真是心服口服。

     ……

     明軍打掃戰場的同時,圖門汗和董狐狸率領殘兵敗將奪路狂奔,一口氣跑了三十里,累得人馬喘息不住。

     虧得戚繼光練成的新軍只有三萬人馬,吃下將近四萬敵人已是極限,實在無力分兵來追,這兩個蒙古汗王才逃得一命。

     看著身後沒有追兵,圖門汗才停下來歇息,喘了兩口氣,看看連帶路上掉隊的、跑散的,身邊的人馬少了一大半,活著的也是缺胳膊斷腿,頓時悲從中來。

     董狐狸一張驢臉被炮火熏得焦黑,頭髮都被火箭燒掉了小半,看著惶惶然如喪家之犬的麾下將士,驢臉就拉得更長了。

     石中天屁顛屁顛的跑上來,胳膊上的刀口已經綁上了,可還在疼,但他一門心思想要做兒皇帝,也就顧不得許多,湊近了稟道:“兩位汗王切勿灰心喪氣,這次計策不知被什麼人破壞,咱們下次再報仇雪恨!現在南朝主少國疑,張居正專橫跋扈,只要他們自己亂起來,兩位汗王取南朝江山,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是啊,探囊取物一般!”圖門汗嘿嘿笑著,突然反手一巴掌摔在石中天臉上,破口大罵:“放你的屁,爺爺再信你半句話,就不是爹生娘養的!這次爺爺丟了一半人馬,害得我無數蒙古勇士喪了命,下次是不是要本汗也死掉,你才滿意?”

     董狐狸畢竟狡猾一些,聽到石中天話裡有味兒,想起前次他說從朝里陷害戚繼光,便攔住圖門汗:“王兄,饒他去吧石少教主,你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如果南朝真的亂起,咱們再出兵助你吧!”

     石中天無計可施,便深深一揖:“不久之後,兩位汗王就知道石某並非虛言。”

     說罷,他率著白蓮北宗幾位高手打馬遠去,背後的圖門汗仍罵不絕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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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3 01:59:43
五二四章 獻俘

     喜峰口大捷的消息傳到京師,官員百姓全都歡欣鼓舞,嘉靖年間韃虜還曾幾次越過長城防線南侵,京師也頗受驚擾,這次竟能一舉殲滅大批敵寇,真是大快人心。

     執掌朝綱的首輔帝師張居正極為滿意,因為這次立功的大將,就是他一直以來提拔重用、青眼有加的戚繼光,而且薊遼總督耿定力也是經他推薦才上任的。

     尤其是後者,耿定力素有清望,但似乎並不怎麼懂軍事,放他去做薊遼總督,吏部尚書王國光、兵部尚書曾省吾私下是有不同意見的。

     這次戚繼光的奏章上說耿定力,“不但措置機宜,更兼戎裝督師親臨戰場,是以眾將士無不奮勇爭先,浴血力戰”,張居正特意把奏摺從內閣拿回家裡又看了一遍,心頭不無得意。

     看到奏摺末尾提到秦林的名字,帝師首輔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真是哪裡都有這猴崽子……他倒是不居功,知道避嫌。”

     “父親大人,您說哪個猴崽子呢?”張紫萱淺笑盈盈,從外邊走進書房。

     見是女兒,張居正嚴肅的臉上就活泛了許多,招招手:“萱兒過來看看,秦某人在薊州和王像乾攪合,這又去關外打仗,他是屬猴子的,就沒一刻安分!”

     張紫萱把奏摺看了一遍,想到秦林那賊忒兮兮的傢伙,也和薊遼總督、薊鎮總兵在一處,站在千軍萬馬的戰場上督師,她就抿著嘴兒輕笑。

     張居正看看女兒神色,心頭就是一嘆,故意一邊在紙上寫,一邊說:“耿定力有此大功,加兵部尚書、右都御史銜,仍擔任薊遼總督;戚繼光以功進封左柱國,蔭一子;秦林昇左都督,授特進榮祿大夫,勳加柱國……”

     “父親大人,萬萬不可!”張紫萱驚呼起來,伸出纖纖玉手去扯父親握筆的胳膊,張居正手一歪,寫的字就偏到了旁邊。

     咦?張居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女兒,神情不無揶揄。

     “爹爹真是的,竟然騙女兒!”張紫萱一下子就明白了,嘟著嘴使小性子,把父親的肩膀搖來搖去。

     秦林年紀輕輕就做到錦衣衛指揮使、掌北鎮撫司,已是極其特殊的情況。如果再給他加官進爵,只怕很快就會功高不賞,讓他在羽翼豐滿之​​前,就過早的成為某些人的目標,不是幫他,反而害了他。

     放下筆,張居正心中一聲嘆息,很快又打起了精神:“秦林智慮過人,又會審時度勢,十年之內,他一定會羽翼豐滿,到時候我再封他做一品當朝的左都督,但是女兒你……”

     張居正對自己有著絕對的信心,太后信重他這位張先生、皇帝尊敬這位帝師、內則與司禮監馮保聯盟、外則江陵黨佔據六部之五,東廠、錦衣衛盡在掌握,權傾天下,根本無人可以撼動他的地位,就連皇帝本人,也不能!

     而張居正才年過半百,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紀,他自信絕對能再做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帝師首輔。但是,青春易逝,年華易老,如花似玉的女兒今年十九歲了,還要等秦林幾年?

     張紫萱聽了父親的話,卻沒有一丁點的憂愁,她遺傳了父親的能謀善斷,是女中諸葛,絕不是那種多愁善感的小女人,而且她從秦林的眼中,也早已看出了他的心意。

     “爹爹啊,你就那麼想把女兒嫁出去?”張紫萱推著父親的肩膀,假裝不樂意的撤著嬌。

     “好吧好吧。”張居正在朝堂之上所向無敵,在家中卻對唯一的女兒幾乎有求必應,笑著拍了拍張紫萱的手,此事就算揭過。

     “秦林啊秦林,要不是萱兒,我真想封你做左都督,看你還賴不賴皮?”張居正想想秦林那無賴憊懶的樣子,自己忍不住笑起來。

     ……

     帝師首輔的意見,朝廷幾乎從來都是照辦,很快聖旨下,耿定力督師勞苦功高,加兵部尚書、右都御史銜,仍擔任薊遼總督;戚繼光以功進封左柱國,蔭一子;秦林查探軍情得力,賞紋銀二百兩。

     “張先生真是的,何以厚此薄彼?”萬曆帝朱翊鈞低著頭在養心殿走來走去,司禮監二張陪在他身邊,忽然皇帝抬起頭來:“兩位張伴伴,你們說說,張先生是不是和秦愛卿有仇啊?記得朕最開始聽見秦愛卿的名字,是他破獲荊王府大案,立了大功,張先生卻說少年得志,不宜過於遷就,所以把升賞壓了一級。”

     張誠和張鯨互相看看,心頭都知道為什麼皇帝能記得那麼久的事情——他根本不是記得秦林,而是記得那天因為讀“色勃如也”,讀錯了一個字,被張先生狠狠訓了一頓,所以才連帶著把後面提到的秦林也記住了。

     雖然在這深宮之中,說的話只怕也瞞不過張相爺、馮司禮兩位,二張看了看大漢將軍和宮女太監都站得比較遠,便朝皇帝走近了一點。

     “陛下。”張鯨添油加醋的道:“秦林和相府很不對付,據說張先生經常訓斥他,為的是秦某人存心不良,聽說相爺還罵過他不知廉恥。”

     張誠把同伴看了一眼,趕緊替秦林辯護:“皇爺明鑑,秦林怎麼會不知廉恥?恐怕是以訛傳訛,皇爺不要相信這種空穴來風的傳言。”

     “張先生罵秦愛卿不知廉恥?”朱翊鈞聽到這話,反而笑起來,若有所思。

     ……

     秦林很快就知道了皇宮中發生的事情,他回到京師之後,張小陽就來拜訪,添油加醋的把張鯨告了一頓。

     秦林卻沒空理會這些閒事,他的事情多得很呢,除了跟徐辛夷和青黛親熱之外,北鎮撫司也有公務,另外,王皇后到底和聞香門有什麼聯繫,也是他派人暗訪的重點工作。

     查探得知,王皇后家裡並不否認與聞香門門主王森是族親關係,王皇后娘家甚至還供了彌勒佛,但她介入的深度究竟到了什麼程度,這就不得而知了。

     事涉天家隱秘,秦林絕不輕舉妄動,暗暗觀察,等待時機,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機會……

     ……

     三天之後,京師舉行了盛大的獻俘儀式。

     蓬頭垢面的蒙古兵被京營士兵押解著,從南面永定門進入京師,沿著正陽大街一路走向午門。這些個蒙古兵一個個渾身腥羶,模樣凶狠可怕,一看就知道是草原上的驕兵悍將。

     老百姓站在街道兩邊圍觀,有個母親抱著的小孩子,見這些蒙古兵凶神惡煞的,立刻就哭了起來。

     “乖兒不哭,看,他們都被捆著呢,是戚爺爺帶兵把這些壞人捉住了!”少婦手往前一指,可不是嘛,戚繼光和耿定力並騎而走,許多官兵敲鑼打鼓,凱旋而歸呢!

     戚繼光極為謙讓,身為武將、下屬,他勒住馬,讓了耿定力一個馬頭。

     皇帝的御座設在午門城樓上,朱翊鈞端坐其中,瞰視著下面的午門廣場。他的兩旁站立著授有爵位的高級將領,比如定國公徐文璧、成國公朱應楨,底下還站著許多大漢將軍。

     在廣場上​​大批官員的注視下,俘虜被牽著進來,手腳戴有鐐銬,一塊開有圓孔的紅布穿過頭顱,遮胸蓋背,被吆喝著正對午門下跪。

     這時,刑部尚書嚴清趨步向前,站定,然後大聲朗讀各個俘虜的滔天大罪,當然只針對那顏千戶以上的高級蒙古軍官,否則這次近三萬俘虜,念完名字恐怕就得好幾天。

     讀畢嚴清宣布,這些罪人法無可恕,請皇上批准依律押赴市曹斬首示眾。

     萬曆帝朱翊鈞此時興高采烈,年輕的皇帝極其喜歡這種榮耀,他莊重嚴肅的喝道:“拿去!”

     天子的金口玉言為近旁的徐文璧和朱應楨兩位國公傳達下來,接下來是劉守有等都督銜頭的武將。二人傳四人,而後八人、十六人、三十二人相次聯聲傳喝,最後三百二十位大漢將軍齊聲高喝,“拿去”,聲震屋瓦,旁觀者無不為之動容。

     那些個蒙古武士原本無法無天,到這時候也嚇得面無人色,見錦衣衛要拖他們去處死,一個個癱在地上,全然沒有了劫掠邊軍、鐵騎叩關時的悍勇。

     秦林本可以負責指揮殺頭的,但他對殺人的興趣不大,把這個光榮而艱鉅的任務讓給了洪揚善。

     洪指揮這下就威風了,抖起官威,把那些蒙古萬戶、率戶通通抓出來,像小雞崽似的押到刑場去哢嚓一刀。其餘的普通蒙古兵看了天朝威嚴,一個個嚇得面無人色,心頭等怕到了極點。

     徐辛夷和秦林也站在街邊看熱鬧,見此情形她就把嘴巴一癟:“切,秦林你不是吹有多威風嘛,幹嘛讓洪揚善出風頭啊?看看,看看人家多威風,都快趕上戚帥和耿二先生啦!”

     秦林哈哈一笑,絲毫不以為忤,也不解釋。

     倒是阿沙不服氣,替他說道:“徐姐姐這麼說就有失偏頗啦,要知道這次連戚帥和耿總督都說功勞是秦大叔最大,可他自己謙讓,把功勞讓給那兩位啦!”

     真的?徐辛夷的杏核眼睜得老大,趁人不注意,在秦林臉上啪的親了一口。

     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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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五章 白骨骷髏

     秦林府邸的第三進院子,專門用於處理機密事務,每​​當侍劍率領一群親信女兵,守住進​​出院子的門戶,秦府的下人等就自覺的不往這邊走。

     大廳門窗緊閉,秦林、徐文長、陸遠志和牛大力就坐在廳,聽取女兵甲的匯報。

     陸遠志朝著老婆嘿嘿直樂,女兵甲起初還有些不好意思,把他瞪了一眼,就打機關槍似的說道:“最近永年伯王偉有個得寵的小妾,自從做藥面膜嚐到了甜頭,就經常到咱們女醫館來。據她說死老婆子,呃,就是指王偉的原配夫人、中宮王皇后的母親,五年前曾經有一次患了重病,聞香門的人燒香念經之後病就好了,所以全家篤信聞香門,拜三世佛。”

     也許是說得太快,女兵甲說到這裡就微微喘息。

     “還不給我這弟媳婦倒杯茶?”秦林把眼一瞪,拍了陸遠志一巴掌:“怎麼做丈夫的,連點眼力勁兒都沒有!”

     陸胖子屁顛屁顛的給老婆倒茶,嘴裡嘀嘀咕咕:“那倒是,誰有秦哥你怕老婆啊?有了小師姐、大小姐,還盯著相府那位千金,海上還有位金長官,哪個都惹不起嘛!不想我陸遠志,家裡就一個,外面不招惹,這行得正、坐得直,就不像某些人吶,心虛……”

     哪怕秦林早已修成金臉罩、鐵面皮的蓋世神功,也忍不住老臉一紅,假模假樣的喝了口茶,又拍了拍桌子:“說正事,啊,大家說正事。”

     陸遠志、牛大力竊笑不已,女兵甲喝了丈夫端的茶水,偷偷往他手擰了一把。

     徐文長似笑非笑的看了看秦林,乾咳兩聲:“咳咳,說正事啊。王皇后是萬曆六年冊封的,以目前掌握的情況看,早在王皇后入宮之前,聞香門就和王家有過接觸,當時很有可能出於偶然。對了,坊間傳言聞香門主王森是王皇后族兄,究竟有沒有此事?”

     女兵甲皺著眉頭想了想,又取出記錄情報的本子翻看:“有了!那小妾曾經說過,永年伯王偉一家雖然幾十年前就在京師,原籍卻是浙江,北方並沒有什麼族親,自打女兒封了皇后,近年來阿貓阿狗的都來聯宗。”

     徐文長點點頭:“王森在官府登記的原籍是薊州,這樣看起來,多半是後來才聯宗的。陸家娘子,下次那小妾再到女醫館來,請你盡量套她的話,查實王森到底是王皇后的堂兄、族兄,或者純粹是聯宗攀附。”

     女兵甲立刻應承下來。

     徐文長又轉過頭看著秦林:“秦長官,永年伯府和王皇后篤信聞香門是真,但老頭子看,他們八成不知道聞香門和白蓮北宗一體兩面的關係,很有可能是被魔教妖人蠱惑、利用!”

     “不錯,徐先生說得有理。“秦林屈起手指,用關節輕輕敲著桌面:“但事關重大,咱們查證必須十拿十穩,十拿九穩都不行!”

     陸遠志乾笑兩聲看看門窗緊閉,還是把聲音又壓低了些:“永年伯是新封的外戚,並沒有什麼大勢力,聽說王皇后在宮中也並不受陛下恩寵,到現在也沒誕下皇子皇女,秦哥到底擔心的是……”

     秦林笑而不語,賣了個關子。

     “是擔心李太后。“徐文長伸手抓了抓亂草一樣的頭髮,“王皇后雖然不受寵,但老頭子聽張小陽說過,這位皇后很會做兒媳婦,很討李太后歡喜。而李太后又極其迷信神佛,供了尊金佛整天燒香、念經、禮拜,還曾幾次叫陛下出錢修建佛寺、塑造金身。”

     陸遠志、牛大力、女兵甲聽到這裡,盡皆面露駭然之色,如果真出現了最壞的情況,貿然行事的話,恐怕會弄得萬劫不復呢,怪不得秦長官要這麼謹慎小心。

     秦林擔心的,正是白蓮北宗披聞香門的皮,通過王皇后影響到李太后。

     不同於剛剛冊封兩年、目前還沒有什麼實際權力的王皇后,慈聖李娘娘真正掌握著權柄。她不僅是當今皇帝的生母,還通過馮保執掌宮中一切事務,通過張居正影響外朝。

     秦林沒有充分的證據和恰當的時機,就不顧一切揭出聞香門與白蓮北宗的關係,那麼按照朝堂政爭的慣例,籬信聞香門的永年伯、王皇后會認為這是針對他們的攻擊,王皇后會怎麼辦呢?

     找疼愛自己的婆婆哭訴,顯然很合情合理。

     到時候李太后會怎麼做?

     在查清她對聞香門的態度之前,沒人能猜到,但秦林知道有個成語叫“疏不間親“,他不會無謂的去冒這個險。

     秦林又敲了敲桌子:“咱們屢次和白蓮北宗作對,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王皇后這條線一定要挖出來,否則就永遠是咱們的心腹之患。當務之急,是查清永年伯、王皇后、李太后三位,與聞香門的關係究竟到了哪一步。徐先生,你有什麼好主意?”

     徐文長捋了捋亂糟糟的山羊鬍子,很快就定下三管齊下、明察暗訪的策略。

     首先是錦衣衛北鎮撫司體系,以查訪白蓮教為名,調查白蓮北宗與聞香門,蒐集確鑿證據。但范圍僅限於宮外,絕對不碰涉及到的宮女、太監,也絕對不沾永年伯府,以免過早刺激到王皇后。

     其次是女醫館,從女眷入手,調查聞香門在永年伯府活動的情況,尤其註意王皇后沒進宮之前,王家就和聞香門有過接觸,所以一定要查清她本人是否受到蠱惑。

     最後是宮內,由張小陽提供大範圍的消息,秦林則旁敲側擊套朱堯媖的話,調查聞香門對皇后和太后有沒有產生影響,如果有的話,這種影響又到了什麼程度。

     不愧為天字第一號的紹興師爺,徐文長的佈置三管齊下,但又互不交叉重疊,直到秦林這裡才匯總,可謂萬無一失。

     “我有意見!”秦林表示反對:“為什麼要我去套長公主的話?本官以為,由徐大小姐去問比較自然。”

     徐文長擠眉弄眼,鬍子都翹了起來:“秦長官去問更好,小姨妹在姐夫面前說的話,肯定真心真意嘛。”

     老不修!秦林低聲罵了句,朝徐文長豎起了中指。

     外頭響起一串腳步聲,侍劍站在門外大聲道:“東廠寅科管事劉老爺子來拜!”

     劉三刀?

     秦林在薊鎮總兵府的三屯營,戚繼光帥府曾與劉三刀有過一面之緣,記得他原本是去遵化查案,後來被監軍太監梅相請到軍中查驗死屍的。

     “雖然廠衛一體,但秦長官和馮督公涇渭分明,東廠的人怎麼找門來?”徐文長想了想,摸不著頭腦,就算一起解剖過屍首,秦林和劉三刀也談不有什麼交情啊。

     秦林笑道:“既然找門來,見一見也無妨,搞不好他要拜師學藝呢。”

     切!牛大力和陸遠志同時鄙視秦林,咱們這位長官啊,臉皮真是鋼澆鐵鑄的。

     ……

     秦林大步流星的走出去,他官大,劉三刀官小,就不必迎到門口,站在正廳門檻裡面相迎。

     劉三刀目不斜視的走進來,看到秦林立刻滿臉堆笑,恭恭敬敬的行了兩拜禮節:“下官東廠寅科劉三刀,拜見掌北司秦將軍!”

     秦林打個哈哈:“稀客接客,劉爺來訪,請裡面坐。”

     請到廳寒暄幾句,劉三刀說話吞吞吐吐很不痛快,秦林與他從來沒有什麼交情,見狀便直言不諱:“劉爺有什麼話,只管直說便是,下官雖然和您也談不多大交情,一般的事情還可以替你辦,要是太強人所難,下官也只好拒絕,劉爺實在不必如此勉強。”

     劉三刀想了想,壓低了聲音,鬼鬼祟祟的問道:“秦長官,實是小的有了難題,不得不求教於您。早知秦長官精於用鉛筆描繪人像,請問你能不能從一具白骨,畫出他生前的樣子?”

     白骨?

     秦林登時來了興趣,想了想,要是後世,對付白骨案的辦法倒是不少,比如從骨髓質中抽取物質,查驗DNA,比如電腦顱相復原。但現在他能用的技術比較有限,算下來也只有用粘土來搞顱相復原了。

     “如果是一具白骨,我倒是有辦法還原出他生前的模樣,能有​​八成相似。”秦林摸著下巴,望著劉三刀微微一笑:“不知道劉爺合不合用?”

     八成相似?劉三刀有些渾濁的眼睛一下子精光四射,似乎察覺到態度有些明顯,趕緊收斂起喜色:“八成雖然不是很完美,但也差不多夠用了。”

     靠,丫還在老子麵前裝相!

     秦林心知肚明,也不給他點破,對這送門的買賣他是絕不會往外推的,就叫劉三刀把白骨取來,咱們一塊兒參詳。

     “小的已經帶來了,請秦長官驗看。”劉三刀說著,就解開隨身的包袱,取出一隻光溜溜的玩意兒,就這麼擺在桌子麵給秦林看。

     那是白森森骷髏頭,黑洞洞的眼窩似乎深不見底,沒有了嘴唇的包裹,張開的嘴巴格外磣人,看起來怨氣沖天,要把活人生生咬掉一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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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六章 ​​東廠的鬼花樣

     啊呀!女兵小丁正捧了熱茶進來,看到這骷髏頭黑洞洞的眼窩,直勾勾的瞪著自己,不免心中驚慌,腳在門檻上一絆,端著的茶盤茶壺茶碗直朝秦林身上摜來。

     我靠!被熱茶淋到豈不燙死?秦林慌得趕緊站起來扶,托住小丁端茶盤的雙手。

     不料她正往前撲,秦林又站起來,兩顆腦袋正好撞到一起。

     砰!

     痛啊~~小丁把茶盤放在茶几上,眼淚花花的揉著額頭,可憐巴巴的看著秦林:秦長官的腦袋,好硬啊!

     秦林也被撞得眼冒金星,雖然躲過熱水澆身,終不免腦袋起青包,氣得他把小丁狠狠瞪了一眼:“愣著幹什麼,還不斟茶?”

     “哦。”小丁弱弱的答應著,不停給自己鼓勁兒:“別看,別看那骷髏就行了。”

     可說輕鬆,做著就難,小丁的眼神不由自主就溜到那骷髏上面去了,斟茶的時候手直抖,茶水在茶几上潑潑灑灑。

     “真是越來越呆了。”秦林氣不打一處來:“當初在蘄州,也跟著我半夜裡挖過墳、開過棺,怎麼現在連個骷髏頭都害怕?”

     我會告訴你那次其實也很害怕?小丁嘟著嘴,“可、可是這個骷髏頭張著嘴巴,像要咬人似的,好恐怖啊!”

     咬人、咬人,秦林抓起骷髏頭,湊到小丁眼皮子底下,還一隻手抓住它的頜骨,讓它的嘴巴上下開合:“不咬別人,專咬你這小迷糊!”

     嗖的一聲,小丁像箭一樣射了出去,跑了老遠到花園裡面,才心有餘悸的朝後面看看,自言自語道:“好可帕,秦長官好可怕!”

     阿沙頭上扣著頂草帽,枕著大黃狗懶洋洋的半躺在石凳上曬太陽睡覺,“看來被秦大叔欺負的不止我一個呀……”

     ……

     青黛和女兵甲乙丙遠遠走過來,見小丁驚慌失措,連忙問她發生了什麼事情。

     “秦長官,他、他……咬我!”小丁氣急敗壞的告狀。

     什麼?

     甲乙丙三位摀嘴的摀嘴,瞪眼的瞪眼,要不就一個勁兒的打手勢,叫小丁不要說。

     阿沙把草帽一掀,支起了耳朵幸災樂禍之極:哈哈,秦大叔偷吃小迷糊,卻被青黛姐姐撞上,你這次要倒霉了。

     青黛拉著小丁的手安慰她甜甜的笑著:“秦哥哥最壞了,他怎麼咬小丁妹妹的?姐姐替你主持公道。”

     好嘛,妹妹都叫上了!甲乙丙三位互相看看,神色越發古怪。

     小丁手舞足蹈,繪聲繪色的道:“骷髏頭,好可帕,嘴巴一張一咬,是喀喀喀的!喀喀喀,喀喀喀!”

     眾人聽得莫名其妙,倒是青黛熟知秦林秉牲,笑得臉蛋起了兩隻酒窩:“你是銳,他拿骷髏頭咬你?”

     就是就是!小丁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卻沒注意到三位姐姐都已經哭笑不得。

     “笨蛋,說話能不能清楚點!”女兵甲一個爆栗子敲在小丁頭上,女兵乙也伸手去擰這小妹妹的耳朵:“前言不搭後語,嚇死我們了!”

     女兵丙怒道:“你這種傻瓜,就該被秦長官,哦不,是骷髏追著咬。”

     豎著耳朵聽八卦的阿沙,再一次把草帽扣在臉上,嘴裡吐出兩個字:沒勁!

     ……

     客廳中的秦林,還不知道自己差點就沉冤難雪了,小丁走後他就朝劉三刀笑笑:“本官家裡頭的丫環,都寬縱慣了,沒的叫到爺笑話。”

     劉三刀則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方才聽秦林自己說起,如此天生麗質的美婢子牙市上千金難求,留在身邊紅袖添香已是艷福無邊,沒想到竟被他帶著去挖墳頭做苦力。真是、真是暴殄天物,說出去怕不把滿京師那些愛爭風吃醋、愛捧紅倌人的紈絝公子給氣死一半?

     秦林自己倒不覺得有什麼,也不管劉三刀的臉色,自己拿著那骷髏頭仔細端詳。

     只見骷髏顏色格外白皙,表面非常乾淨,雖有些塵土,用手指一刮就弄下來了,並不緊緊附在骨格上面,以秦林的經驗,感覺像是後來故意弄上去的。

     手掌托著天靈蓋,將整顆顱骨掂量掂量,有相當的分量,再對著光仔細看骨縫,有一處不注意看就難以發現的刮削痕跡。

     秦林至此心頭已有了計較,不等劉三刀開口問,自己先發製人:“這顆骷髏的鼻骨窄小,梨狀孔——就是長著鼻子的位置,肉爛掉之後形成的大洞,你看像不像個梨子的形狀?

     劉三刀聽秦林一說,看看骷髏頭上原本該長鼻子的位置,那大洞形狀確實像梨子,便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看,這梨狀的位置比較低,另外顱骨較小,骨頭表面光滑,前額位置傾斜不大,眉弓突出不明顯,眼眶較小較淺,下頜骨位置矮骨頭薄而小,所以…… ”秦林劈裡啪啦的說了一大通,吊足了劉三刀的胃口,最後才得出結論:“所以這是一顆女子的顱骨。”

     劉三刀聽得云山霧罩,饒是他經驗豐富,對這白骨案也實在無從下手,秦林說完最後一句,他又愣了半晌,這才把大拇指一豎:“厲害,秦長官實在厲害,小人心悅誠服!那麼,就把顱骨留在這裡,勞煩您想辦弄出她生前的樣貌吧。”

     說著,劉三刀就準備告辭離開。

     “且慢。”秦林止住對方,沉吟道:“劉兄,要弄出死者原本的相貌,最好是有全副骨架,這樣更準確。”

     劉三刀覺著詫異,遲疑道:“這是為何?並非小的信不過秦長官,畢竟相貌是長在臉上的……”

     “只和骷髏頭有關,是吧?””秦林微微一笑,搖頭道:“非也非也,劉爺你要知道,一個子二十歲和四十歲的相貌,就會有很大變化的。 ”

     劉三刀眼睛睜得越發大了,不可思議的看著秦林:“秦長官的意思是,有了全副白骨,你連死者的年齡都能查出來?”

     秦林笑著點點頭。

     “長官審陰斷陽,果然名副其實!”劉三刀朝著秦林深深一鞠躬,然後告辭離開,約定等會兒就把全副白骨送來。

     ……

     劉三刀走後,徐文長和陸遠志、牛大力從大廳後面走出來,剛才的對話他們都聽見了。

     “秦長官是故意要全副白骨的吧?”徐文長笑著問道。

     秦林當然不會​​否認,事實上他從牙齒磨損程度、骨髏老化等幾項指標,僅憑顱骨也能劃定死者年齡的大致範圍。但弄到整副白骨,就能查到更多的線索,從而推測東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陸遠志則怔怔的看著骷髏頭,半晌不言不語像魔怔了似的,忽然他一拍大腿,驚叫起來:“女子的骷髏,著啊!沒想到這個驚天大秘密,注定被咱們揭發出來!”

     牛大力扯著問到底是什麼大秘密,胖子閉著嘴不肯回答,像抽了風一樣出去轉了一圈,看看沒有閒雜人等,又回來把這間廳堂的所有門窗通通緊閉,最後才招手叫眾位聚擾。

     胖子小眼睛閃著賊光,神神秘秘的道,“狸貓換太子,你們聽說的吧?這次是白蓮教大變活人,玩了李代桃僵之計,現在宮裡的王皇后,鐵定是個西貝貨!”

     牛大力吃了一驚,“那真的在哪兒?”

     胖子嘆著氣,指了指桌子上面的骷髏頭:“咱們不是說白蓮教在王皇后入宮之前,就和王家有來往嗎?他們在那時候就殺死了真正的王皇后,把假冒的送進了宮中!這顆東廠送來的女子顱骨,就是真王皇后的,定是馮保出什麼疑問,將它挖了出來,送到長官這裡求證!

     一位受白蓮教派遣的假冒皇后,已經執掌中宮達兩年之久,將來若有身孕,還會誕下繼承整個大明帝國的太子!

     不能不說,這確實是個駭人聽鬧的消息,就算把門窗關的再緊,牛大力和陸遠志也能互相聽見對方的心跳聲。

     “好,分析得好!”秦林拍著巴掌,又問道:“證據,證據呢?”

     胖子想了想,把手一攤:“沒有。”

     牛大力道:“長官把這顱骨主子在生前的相貌復原出來,再和王皇后對比一下……”

     “不是王皇后,死者的身份不會大重要。”徐文長一直揪著鬍鬚思忖,這時候才說話:“雖然一直是廠衛一體,現而今東廠馮督公和咱們秦長官卻不是一條道,如果死者真是什麼關鍵人物,劉三刀會放心把顱骨留在咱們手上?他一定要請長官去東廠弄這事了。照老頭子看起來,這倒像是某種試探,為之後更重要的事情做鋪墊。”

     秦林把徐文長看了看,姜還是老的辣,徐文長說的沒錯。

     骨髏埋在地下,隨著風化作用、鈣磷等物質的流失,重量會自然減輕,但這顆顱骨的重量就沒有減輕,拿在手裡沉甸甸的;另外,埋在地裡面腐爛、自然形成的白骨,也不會在骨縫裡面留下刮削痕跡。

     也就是說,這顆顱骨是最近才人工製造出來的。

     東廠將死者的腦袋割下來,小心的掛去血肉、用藥水熬煮,弄成一顆光溜溜的白骨,再烘乾、弄在土裡沾上泥巴,最後由劉三刀送到秦林這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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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七章 投石問路

     王皇后在兩年前就已經進宮,身處守衛森嚴的紫禁城,金吾衛、旗手衛、錦衣衛、大內高手周密保護,要是這種情況下還會被害掉腦袋,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所以這顆新近才人工製造出來的顱骨,就絕不可能像陸遠志說的那樣屬於王皇后了。

     至於王皇后本人被掉包,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根據掌握的線索,白蓮北宗當初和王家結交,也沒想到他家的女兒將來會成為皇后;而王娘娘選定了皇后,就開始受到最嚴格的保護,白蓮北宗絕對找不到機會下手。

     陸遠志睜著眼睛無話可說,又撓撫頭,困惑的道:“這樣的話,東廠送顆頭顱請咱們長官復原相貌,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呢?”

     “投石問路。”秦林掂量著骷髏頭,不假思索的答道。

     徐文長接著解釋,恐怕東廠得到了一副有著重要價值的白骨,馮保想復原它的主人生前的相貌,以便通過這副白骨達成什麼目的。但包括劉三刀在內的東廠高手卻拿白骨沒辦,只好向秦林求援。

     但秦林和東廠素來沒有什麼往來,馮保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這本事,就派劉三刀拿著顆新做的骷髏頭,看看秦林究竟能不能搞定。

     “哦,也就是說,這顆骷髏頭其實是他們投石問路!”陸胖子恍然大悟。

     牛大力捏著砂缽大的拳頭,憤然作色:“這些東廠中人,真是兇殘之極,竟然為了考校咱們長官,就殺人、製作骷髏,實在無法無天!”

     “不一定,也許本就是個死囚呢?”徐文長笑著搖搖頭。

     陸胖子仍舊有些不服:“還考校秦哥的功夫,太過分了,馮保以為自己是誰啊?”

     好嘛跟著秦林太久,連陸遠志都不覺得馮保有多了不起,殊不知司禮監掌印兼提督東廠的馮公公,光是名字都能嚇死好多人呢!

     秦林卻把手一揮:“他既然投石問路,老子就回他個拋磚引玉、放線釣魚,弄好這第一顆骷髏頭,後面自然要牽出他的老底!”

     ……

     很快,劉三刀就把全副骨架送來了,感謝秦林相助,他千恩萬謝的告辭離開。

     把白骨擺成人形,看看盆骨,秦林越發堅定了之前的判斷,骨盆寬大而矮、下口寬且大,正是女性適應生育的生理持徵。

     由四肢長骨,可以推斷死者身高,因為長骨的長度和人身高存在比例關係,量得這副骨架的股骨——就是俗稱的大腿骨,長度是一尺二寸,再乘以中國女性的長骨係數三點九,可知死者身高約在四尺七寸左右。

     再檢查她的骨髏,發現助骨有兩處折斷、左手臂枕骨有一處折斷,斷裂處都有暗紅色的骨贍,證明是生前造成。

     “骨贍?”陸遠志眨巴著眼睛,沒聽秦哥說起過呀。

     的確以前沒辦過白骨案,秦林便給他解釋:“當活人骨骼受傷時,會造成骨出血,血液滲入骨組織,形成暗紅色暈斑,即骨贍,死人則不會產生。骨贍刀刮水洗都無去除,是檢驗死者骨傷究竟是生前被毆打造成,還是死後骨頭因各種原因折斷的重要標準。”

     “哇!”陸遠志嘆口氣:“那這位死者生前夠慘的,肋骨和手臂都被打斷,被活活打死的呀!”

     “看這裡。”秦林拿起一截斷掉的肋骨,放在它原本該呆的左胸位置,然後模擬折斷的方向,往胸腔內一刺。

     胖子立刻叫起來:“哎呀,是打斷了助骨,刺入心臟而死的。”

     “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也不知是有罪還是無辜,唉~~太可憐了!”秦林嘆口氣。

     連年齡都能看出來?陸遠志越發好奇。

     根據骨髏推斷年齡,通常是根據顱骨骨縫的癒合情況,牙齒的生長發育順序,及其磨損程度,各骨骨化點的出現和骨髏癒合情況。

     秦林檢查這副骨架,推斷其年齡不會低於十六歲,不會超過二十歲。

     於是綜合之前的各項檢查,可以認定死者是位十八歲左右的年輕女性,身高約四尺七寸(一米六),死因是被鈍器毆打,導致肋骨斷裂刺破心肺而死。

     接下來就是最關鍵​​的一步,復原她生前的容貌了。

     秦林吩咐把刁世貴找來。

     ……

     這傢伙也做了掌實權的百戶,正在春風得意的興頭上,見面時滿臉紅光,身上帶著酒氣,不知道在哪兒吃酒來著。

     刁世貴老遠看見秦林,兩條腿就像麵條似的軟下去了:“麾下小的沐恩刁世貴,叩見長官秦爺爺!秦爺爺越發英武,將來封侯拜將,位列三公,小的們也跟著多沾光……”

     誰要你拍馬屁?秦林站起來踹了他一腳:“免了!這會兒酒醒了嗎?沒醒去洗個冷水澡!”

     媽呀,這冬天冷的,還洗冷水澡?刁世貴嚇得打了個寒顫,酒意去了分,趕緊正色道:“小的沒醉,長官有什麼事,只管交給小的,要是誤了長官的大事,小的提頭來見。”

     秦林曉得刁世貴和華得官都是這副德行,不指望他們改,反正雞鳴狗盜之徒都有各自的用處,言語敲打敲打便罷了,就問道:“我問你,這京師地面上,哪兒有上好的粘土?”

     哎呀媽呀,原來只是要粘土!刁世貴背上冷汗都嚇出來了,這才鬆了口氣,媚笑道:“小的管那片,護城河東邊就有一大片地方,各家窯場都在取土,有極好、極細的粘土,小的這就替長官取來。”

     秦林揮揮手:“你不知道我要用什麼樣的土質,算了,本官自己去取。”

     預感到顱相復原的技術不止用這一次,秦林準備多取點,以後都用得上。他換了粗布衣服,帶了鋤頭、竹筐,帶上陸遠志、牛大力和親兵校尉,由刁世貴引路,來到窯場。

     ……

    秦林到了地方,不禁啞然失笑:“我靠,這不就是後來潘家園的位置嗎?”

     潘家園原本是叫潘家窯,有很多燒磚的窯場,其中一戶姓潘的最出名,不過要是秦林有興趣經營搬磚這項很有前途的事業,幾百年後也許這裡會改叫秦家窯。

     穿飛魚服來挖土太招人眼目了,一行人都穿著便衣短打扮,看上去和挖土的苦力差不多。

     只是真的苦力見了這群人,不禁暗自納罕:什麼時候咱們挖土的苦力裡頭,多了這麼些細皮嫩肉的傢伙?

     這裡到處都是挖土燒磚頭形成的大坑,秦林四處觀察一番,最後找到一處粘土最符合他的需求,土質既細膩、粘性又好,便率眾人走到坑里面開始挖。

     坑里頭本有些苦力在挖土,看見秦林一行人也來挖,不禁人人詫異,其中之一就悄悄爬出坑,一溜煙的往北面走了。

     秦林帶著眾位屬下正挖得起勁兒,就聽得頭上有個嘎嘣脆的聲音:“喂喂,你們什麼人啊,怎麼到我家的土坑挖土?”

     抬頭一看,說話的是位唇紅齒白、俏麗動人的小姑娘,年紀看起來只有十五歲,扎著紅頭繩、穿著紅棉襖,身後跟的兩名家丁手裡拿著大棍子。

     秦林訝然:“咦,這里土坑都有主嗎?”

     刁世貴笑笑,低聲道:“長官莫說挖土,就把這小姑娘一起挖回去,那也無所謂的,哈哈。”

     秦林是不知道規矩,刁世貴也沒把規矩告訴他,開玩笑,錦衣衛指揮使要挖點泥巴,誰還敢說個不字?咱們長官就算跑到馮保、張居正、劉守有府上去挖泥巴,恐怕也沒有人來管的。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我實在不知道規矩,原來挖土也有主兒,真是冒犯!”秦林朝著小姑娘拱拱手。

     殊不知人家已經聽見了刁世貴的輕薄言語,又聽秦林這麼說,就把嘴一撅:“哼,裝傻充楞,是吳家派來的吧?別以為我們鄭家不知道,姓吳的想謀奪這片窯場已經很久了!”

     秦林聞言真是哭笑不得,敢情我做到正三品錦衣衛指揮使、掌北鎮撫司,還幫著什麼吳家來謀奪你的窯場?暈,這片窯場送給我,我都不要!

     刁世貴附到秦林耳邊:“這片窯場是鄭家的,他們家老的身上有病,大哥吃喝嫖賭,就這小姑娘出來管事,早被別人當成了一塊肥肉。”

     話裡有話啊,刁世貴口中的肥肉,究竟是指窯場,還是指鄭家小姑娘?

     秦林正顏厲色的瞪了刁世貴一眼,朝上拱拱手:“鄭姑娘,本官乃錦衣衛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秦林,為著辦案要取粘土,請你不要誤會。和燒磚比,其實我們要的土並不多……”

     話還沒說完,鄭姑娘笑得花枝亂顫,嫩生生的手指頭點著秦林,眼淚都快笑出來了:“哈哈哈,你這挖土的苦力,口氣大得能把天包下來,你要是錦衣衛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姑娘我就是皇后娘娘!”

     大膽!錦衣衛官校們紛紛出言指斥,這萬曆年律鬆弛,民間隨便亂說也沒人管了,但當著錦衣親軍胡說八道,眾人也不得不表現出對皇家的一番忠心。

     “不知者不罪。”秦林笑著止住眾位親兵,又指了指自己鼻子:“姑娘,本官真的很像苦力?”

     可憐秦長官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的形象,穿著舊短打衣服,身上沾滿了泥土,連臉上、頭髮上都有灰土,說是苦力絕對沒人懷疑。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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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6 02:04:07
五二八章 莫名其妙

     鄭姑娘又著腰,伸著手指,正準備把秦林大罵一頓,忽然臉色就垮了下來,聲音帶著些慌亂:“糟糕,吳家的人來了!”

     秦林也管不了鄭家和吳家的糾葛,自顧著在坑里挖土,這些粘土能值幾個錢?到時候給主人幾兩銀子,什麼事情都解決了。

     鄭姑娘卻不這麼想,看看吳家的壞種帶著二十幾個精壯漢子,坑里假模假樣挖土的秦林也有十幾個手下,自己這邊的家丁、苦力加起來都不到二十,頓時心頭著慌。

     吳家帶頭的是個二十來歲、流裡流氣的傢伙,穿著身綠色團花緞子棉袍,頭上歪戴著英雄巾,還扎著朵紅絨球。

     遠遠看見鄭姑娘,他就賊眉鼠眼的壞笑起來:“這不是鄭家小妹妹嗎?哈哈哈,上次你大哥賭錢輸了,已經把窯場押給我啦,你還是快點回家去管著他,要不然哪,他連你都得輸掉!”

     “吳德,你別太囂張!”鄭姑娘叉著腰,破口大罵:“你們吳家欺行霸市,在窯場欺負苦力弟兄,做了多少壞事,你自己心頭有數!我哥哥是被你們出老千騙的,什麼輸掉窯場?不算數!你空口無憑,有地契房契嗎?”

     你!吳德眼睛一瞪,正準備夾打出手,卻看見鄭家窯坑里的“苦力”比平時多了一倍,不禁吃了一驚,疑心對方有了防備。於是他就轉過身,暫且不理會鄭姑娘,和旁邊幾個狗腿子嘀嘀咕咕商量辦法。

     秦林哪管這些閒事?他只管挖泥巴,要是出了大事,自然有錦衣衛出面清場。

     倒是陸胖子把他捅了捅,指著上面叉腰大罵的鄭姑娘:“看看,秦哥看看,那架勢是不是有三分像徐大小姐?”

     秦林抬頭看看,嘿嘿一笑,悶頭悶腦的來句,“差強人意”,把胖子氣得要死。

     可不是嘛,鄭姑娘也算是個美人,但嫵媚嬌俏不如青黛,火辣勁爆趕不上徐辛夷,比不了張紫萱仙姿麗色,也比不了金櫻姬風情萬種,而且上來就是一頓罵,在秦林看來實在太潑辣了點。

     吳德和他的狗腿子商量出了主意,看看鄭家窯坑底下正在挖土的苦力們雖多,都是些膽小怕事的苦哈哈,自己這邊卻是潑皮混混,慣常在窯場這邊欺負苦力的,便壯起了膽子。

     “弟兄們,把鄭家這些人趕走。”吳德揮揮手,凶神惡煞的道:“誰敢阻攔,弟兄們只管揍!”

     十幾名打手衝到了土坑里面,對苦力們推推搡搡,果然那些苦力空有一膀子力氣,卻不敢反抗,登時叫吳德放下了心。

     鄭姑娘急得直跺腳,差點哭出來了:“你們這些壞蛋,本姑娘、本姑娘……”

     “阿楨你要怎麼樣啊?別哭別哭,你親哥哥不要你,還有我這情哥哥嘛!”吳德嬉皮笑臉的,帶著剩下的打手逼了上去。

     原來她叫鄭楨,秦林在坑底聽見了,又聽見吳德自稱情哥哥,頓時他有種躺著中槍的感覺。

     ……

     這時候吳家進到坑底的打手,已把原來的苦力趕得差不多了,就開始圍到秦林這邊來。

     幾名親兵校尉隱隱將秦林護在中間,他自己卻不慌不忙,沒事人似的只管低著頭挖土。

     但凡有點眼力勁兒就瞧出他是這夥人的頭子,吳家狗腿子喝道:“兀那挖土的,快點滾,這是我家的窯坑!”

     秦林頭也不回,自顧著挖土:“要是我不走,你們要怎地?”

     打手們掄起棍棒恐嚇:“小子,別在咱們面前耍橫,不走可以,打斷你的手,看你怎麼挖土!”

     “那就打斷唄。”秦林站起來捶了捶腰桿,回過身,厲芒般的目光,刺得狗腿子們心頭髮涼。

     半晌,打手們才回過神來:這人莫非有毛病?頭目便呼哨一聲,率領眾人揮舞著棍棒撲上去。

     “長官有令,通通打斷手!”牛大力大喝一聲,好像半空裡一個霹靂打下來,震得人耳朵眼裡嗡嗡嗡直叫。

     卻見他合身撲上,對面一人慌得掄著棍棒敲下,帶起呼呼風聲,看勢頭倒也不小。

     殊不知這是遇到了用棍子的祖宗,牛大力跟著天下第一的俞大猷學棍法,這人的棍法在他看來就跟燒火棍沒區別,張開左手蒲扇大的巴掌,一把就攥住了棒身,往後一拖。

     那人手握著棒子,雙臂不由自主的被拖長,還沒來得及鬆手,牛大力鐵鎚般的右拳跟著砸下,只聽得喀嚓一聲響,那人胳膊就像死蛇似的軟塌塌垂下來,白愣著眼睛看了看,痛覺才傳到神經中樞,立刻合身滾在地上,抱著胳膊呼天搶地。

     其他的親兵校尉也有樣學樣,他們都是沙場上出生入死的悍卒,錦衣親軍中的精銳,打這群地痞流氓真是牛刀殺雞。還沒等對方回過神來,就已全部被放翻,不管左臂右臂每人都斷了條胳膊,運氣不好的干脆兩條都折了。

     “嘖嘖嘖!”陸遠志胖臉甩得像撥浪鼓:“長官都放過你們了,你們非得要求打斷手,真是下賤。”

     秦林聳聳肩,十分無奈的道:“就是,這種有強烈自虐傾向的人,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呢。唉,不滿足他們都不行啊!”

     牛大力和親兵校尉們竊笑不已,咱們長官演戲的功夫,那真不是蓋的。

     秦林裝模做樣的嘆息著,一步一步從坑里走出去。

     吳德率幾名手下,逼著鄭楨連連後退,狗腿子們則污言穢語,不停的羞辱鄭楨,他們一個進、一個退,往另一邊走了段距離,就被窯坑的壁阻隔,沒有看見坑中的情形。

     “你們,你們不要亂來!”鄭楨不管外表多麼潑辣,終究是個沒出閣的小姑娘,因為父病兄無能才出來支撐場面,這時候被吳德公然逼迫,不禁害怕起來。

     別的土窯也有苦力和燒磚工人,看到這一幕盡皆走遠了點,對吳家是敢怒不敢言哪。

     鄭楨急得眼淚一串串往下掉,又氣恨自己是個姑娘,又怨大哥吃喝嫖賭不能支撐家業,平白被人家欺負。

     “別哭,別哭啊,一哭就不溧亮啦!”吳德洋洋得意,伸手去摸鄭楨的下巴。

     身後突然有個沉穩如山的聲音傳來:“其實,就算哭起來也還是溧亮的。不過吳某人光天化日竟敢肆意妄為,就不怕王法森嚴,天律無情嗎?”

     什麼人?吳德回頭看看,立刻鼻子裡出氣,哧的一聲笑:“口氣大過天,我還以為是什麼不得了的人呢,原來只是個賣苦力的!哈哈,弟兄們聽他口氣,是順天府尹呢,還是錦衣衛的千戶大人?”

     “比較接近正確答案了。”秦林微微一笑,彈了彈身上沾的泥土。

     陸胖子也從坑里走了出來,大拇哥一豎:“我家長官是錦衣衛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官諱上秦下林,你們還不快快棄械投降?”

     哈哈哈哈,吳德和他的狗腿子全都棒腹大笑,有人笑得眼淚鼻涕都噴出來了。

     “真有那麼好笑?”秦林摸了摸鼻子,沒想到手上有泥土,摸到鼻子上黑漆漆的,倒是更像挖土的苦力了。

     這人真是不靠譜!鄭楨瞪了秦林一眼,忽地心念一動,趁著吳德和狗腿子們狂笑,悄悄繞到秦林那邊,抱著他胳膊搖了搖,嬌聲道:“表哥,你攔住他們,我去報官!”

     報什麼官,我就是官嘛,秦林莫名其妙,還有你幹嘛抱我手臂,咱們很熟嗎?

     哪曉得鄭楨話說完,吳德等人立刻盯上秦林,七八個手下朝他圍了上來。

     鄭楨朝秦林做了個多謝的手勢,竟邁開腿一溜煙的跑了。

     陸遠志見狀一個趔趄:“這小娘皮果然不靠譜,好沒義氣!”

     吳德凶神惡煞,瞪著秦林幾乎要吃了他似的:“小雜種,我說阿楨怎麼不肯跟了本少爺,原來是你從中作梗!弟兄們,廢了丫的!”

     秦林抱著頭萬般無奈,一臉的苦笑:“天哪,怎麼那麼多找自虐的?好吧,今個兒心情好,都滿足了吧!”

     得令!

     牛大力正好帶著親兵校尉們從土坑里面殺出來,聽到這句登時滿臉帶笑,舉起兩個砂缽大的拳頭,虎吼著衝過去。

     吳德和他的狗腿子看見一個門神般的大漢,眼睛瞪得和銅鈴差不多,胳膊比一般人的大腿還粗,哇哇大叫著朝自己衝來,全都心頭直發涼。

     弟兄們頂住!吳德吆喝著。

     不喊還好,一喊突然發現身前全部空了,嘍囉們非常自覺的閃到兩邊,沒人想和這勢如瘋虎的大漢硬拼。於是吳德非常悲哀的看著那砂缽大的​​拳頭,在自己的視野中不斷放大、放大,最終佔據了整個視野。

    砰!

     牛大力的左拳砸在吳德臉上,右拳狠狠勾在他胸腹之間,頓時吳德就像被狂奔的犀牛撞上了,像斷線風箏似的飛起,老遠才摔下來。

     一群錦衣校尉蜂擁而上,拳腳齊下、板磚橫飛,拿出秦林親自訓練打砸搶的威風,專業水平果然勁爆,立馬把這些業餘水準的打手通通揍成了爛泥。

     再看鄭楨呢,早就跑得沒影兒了。

     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場架!秦林無奈的搖搖頭,吩咐屬下推著粘土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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