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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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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02:06:59
八八零章 天道好還

     雖然追兵暫退,秦林卻不能轉回大路,少師府在關中勢力雄厚,天知道外頭布了多少眼線,背負著身受內傷的白霜華,正著落上勾結魔教的罪名,走到哪裡都只有個死字!

     秦林又咬緊牙關往前走了兩三里,翻過一座不怎麼陡的小土崗,離官道越遠樹林就越密,漸漸顯得人跡罕至,卻見土崗背陰面有個樹枝胡亂搭建的窩棚。

     秦林心頭一凜,輕輕放下白霜華,將掣電槍握在手中,從側面繞了個圈子摸過去打探。

     白霜華斜倚著樹樁,看著秦林的背影消失在密林間,恍惚中只覺悵然若失,渴盼他盡快歸來。

     秦林不負所望,很快就笑嘻嘻的回來了:“咱們運氣好,那是個獵人窩棚,看樣子很久沒人住過了,地上都是灰。”

     他背起白霜華,走到窩棚門口正要進去,卻又把她放下,折了根樹枝把地上掃了掃,這才扶她進裡頭坐地。

     “我這也算掃榻相迎了吧?”秦林摸著鼻子笑了笑,依然是一副憊懶的樣兒。教主姐姐氣質清冽高潔,叫她坐在灰堆裡,秦林實在看不過,雖然經歷了多少次血火劫殺,現代人骨子裡頭那一點兒憐香惜玉的心腸,卻怎麼也丟不開的。

     白霜華如何不知道這是他珍重自己的意思?抿著的嘴兒微微彎起,頗為欣慰的點了點頭,心道秦林這傢伙呀,不論多麼艱難困苦都笑得出來。

     身處險地,內傷必須恢復,她也不和秦林囉嗦了,這就盤膝而坐,雙手合在心口作蓮花盛開之形,默運神功自行療傷。

     白霜華生得極美,此時運功調息抱元守一,清冽的雙眸輕輕閉合,容顏之間的冰寒之色盡皆化去,妙相莊嚴宛如觀音臨凡,令人不敢褻瀆。只有微微顫抖的睫毛,和稍稍上翹的嘴角,在莊嚴中多了幾分喜樂之相……

     即使避居荒山茅棚,所受內傷未癒,但只要那傢伙在身邊,一顆心便不再空寂……何況今日之處境,比當初龍游石窟地底又如何?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已經漆黑,白霜華緩緩收功,微閉的雙目睜開,黯淡的神光已然重新凝聚,神采也變得鮮活起來。

     只見窩棚前面一塊大石旁邊,秦林昇起了火堆,四面用青枝遮住火光,上頭架著只肥大的兔子,秦林不停的翻轉燒烤,那兔子已烤得滋滋冒油。

     “你醒了?精神不錯嘛!”秦林野外生火不易,一張臉弄得盡是煙灰,咧開嘴呵呵笑,連嘴唇都是烏漆麻黑的。

     扑哧一聲,白霜華忍俊不禁,俏臉上亙古不化的冰霜早已消融,剎那間春回大地百花盛開。

     “來來來,吃兔子,這傷後也沒什麼好東西來將養,改天咱們補上便宜坊吧!”秦林獻寶也似把烤好的兔子舉起來,嘴裡假裝謙虛,其實滿臉得瑟。

     但見秦林衣服上燒了幾個破洞,是他怕槍聲引來追兵。用衣服包著槍管打的兔子,這樣槍聲就小了許多。他烤兔子更不容易,沒有野外生火的經驗,又要防備火光被人看見,剛才差點沒把頭髮燒掉。

     可現在看他那副得意的樣子,似乎東渡扶桑平戶港、北定陰山土默川、格象救駕扶危定難的煊赫功績,也不如親手烤了這隻兔子。

     白蓮教吃菜事魔,幾十萬教眾也不見得個個守清規戒律,白霜華身為教主卻是茹素的。可見秦林殷勤遞來,她分毫也沒猶豫,接過來撕了一半,抓起來就啃。

     秦林眉飛色舞:“味道不錯吧?”

     白霜華柳眉微蹙,很快就舒展開來,輕輕點了點頭。

     秦林也咬了口兔子,卻差點兒就吐出來,他燒烤的手藝實在不怎麼樣,這荒郊野外也沒有佐料,烤兔子的味道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正要開口,卻見白霜華吃得香甜,秦林心頭一動,發狠啃著兔肉,還學著朝中清流文臣口氣,搖頭晃腦的祝道:“此兔何幸,身處同州荒野不求聞達,竟爾一朝命喪錦衣秦少保之手,身填魔教白教主之腹,庶幾可彪炳史冊而不朽……”

     白霜華再也耐不住,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快要掉下來,只覺和秦林這傢伙待在一塊兒,就算苦中作樂也歡喜。

     一位白蓮教主,一位錦衣少保,就這麼肩並肩的坐著啃兔子,篝火把他們的身影拉得老長老長。

     兩人啃光了兔子,胡亂用樹葉擦擦手,秦林便要去熄了火堆,大熱天的生堆火也沒用,反而容易惹來追兵。

     白霜華輕輕揮了揮手,劈空掌力擊出,登時就撲滅了火堆。

     “你功力恢復了?”秦林驚喜交集,一把就抱住她:“好哇,剛才瞞著不說,害我一直擔心來著!”

     白霜華也沒掙開,清冷的面龐露出幾分調皮:“你又沒問過。”

     秦林以手加額,實在無言以對。

     白霜華猛然間想到了什麼,又有些喪氣:“可惜,還是打不過威德法王,他練成密宗六道輪迴,好生厲害……除非、除非我突破關竅,練就白蓮朝日神功第九品蓮台。哼,誰讓你霸著白玉蓮花,始終不肯交給我!本教聖物,乃修煉神功最後一層所必須!”

     說罷她白了秦林一眼,如果是在教眾面前,魔教教主絕不會露出這種軟弱的小兒女態,可面對著秦林,那就毫無保留了。

     “那怎麼辦?”秦林撓著頭皮轉圈子,白玉蓮花還藏在家裡呢,現在去拿也來不及了呀。

     白霜華壞壞的笑著,纖掌一翻,卻不是白玉蓮花?

     秦林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倒不是因為白玉蓮花怎麼到她手中,而是幾曾見魔教教主冰山美人這麼促狹的開玩笑?

     長久和秦林待在一起,教主姐姐也學壞了……或許,還有氣惱秦林遲遲不肯交給自己,張紫萱卻輕易拿到這一層吧。

     “替我護法!”白霜華容色一肅,回窩棚中盤膝坐下,左手持混沌之球,右手持白玉蓮花,眼觀鼻鼻觀心,默運秘傳神功,現莊嚴正大之妙相。

     一旦運起神功,這位教主姐姐頓時英華外放氣勢不凡,那莊嚴妙相叫人自心底陡然生出幾分敬畏,便是秦林平時和她十分親近,此刻也沒有絲毫褻瀆之意,看得呆了一呆,這就背轉身守在窩棚口子裡。

     起初秦林還打點起精神,手裡緊握著掣電槍,可夜色越來越深,夏夜野外的蟲兒不住聲的叫,畢竟整天奔波疲累狠了,精神一鬆便耷拉著腦袋沉沉睡去。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秦林被奇怪的聲音驚醒,心頭忽的一凜,卻發現粗重的喘息聲來自身後,不由自主的轉過頭去,便在瞬間驚得呆了。

     藉著清冷的月光,只見白霜華原本被冰雪覆蓋的冷傲容顏,直如飲了十壇醉仙釀那般嫣紅欲滴,清冽的眼神早已消失,漂亮的雙眸裡燃燒著熊熊火焰,瑩潤的唇瓣不受控制的哆嗦著,似乎苦忍著什麼,胸前衣衫更是扯開了小半,粉頸下面細嫩的肌膚盡作粉紅色,微露雙峰誘人的輪廓!

     這是走火入魔嗎?秦林舔了舔突然間變得乾燥的嘴唇,只覺喉頭有些發緊。饒是他見慣大陣仗的,此時也不知如何是好,看白霜華的樣子簡直近乎瘋狂,秦林訕訕的道:“你很熱?我出去弄點溪水……”

     說罷,他就一步步往外退,瞧著教主姐姐一副躍躍欲試準備撲過來的架勢,秦林這廝後背冷汗都下來了,這哪兒是熟識的那個白霜華啊,活脫脫就是只吃人的母老虎!

     “回、回來!”白霜華聲音沙啞,忽然伸手一招,內息吞吐之間,秦林立刻身不由己往後便倒!

     後腦勺並沒有磕在地上,迎接他的卻是一片軟玉溫香,秦林正好倒在白霜華懷中,只覺她渾身火燙,遍體香汗淋漓,衣服都被香汗濕透,馥郁的曇花香味中人欲醉。

     在魔教教主手下,秦林哪裡有掙挫之力?還沒來得及說句話,就被白霜華摁在了地上,如火的唇瓣不由分說吻了下來,用力吮吸著他的嘴唇,雖不大但非常挺拔的雙峰壓在胸前,雙腿更是分開騎在他的腰間,緊貼著交纏廝磨!

     秦林整日對著白霜華,未嘗沒有動過心思,她不僅是位活色生香的美人兒,日久生情也有那麼點兒,更何況隱藏在男人心底,征服魔教教主冰山美人的那種成就感,真是如飲醇酒分外醉人!

     但、但不是被冰山征服啊!秦林欲哭無淚,從來是他欺負人家女孩子,青黛、徐辛夷、張紫萱、金櫻姬,過去的一幕幕一樁樁,秦長官攻城拔寨志得意滿之時,哪裡想到會有今日的狼狽?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不知不覺間,白霜華已將秦林扒得精光,自己也不著片縷,玲瓏有致的身體在月光下浮現出一片嫣紅,交纏在秦林腰際的雙腿之間,已然滑膩濡濕。

     火熱的嬌軀把秦林撩撥得慾念如沸,昂揚奮發不可抑,白霜華俯身而就,有那麼一瞬間柳眉微蹙,很快便一沖而過,嬌軀不知疲倦的碾壓廝磨,秀發飛舞,將香汗一滴滴的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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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一章 龍虎交匯

     白霜華並沒有走火入魔,無論顛鸞倒鳳時如何狂亂,靈臺一點清明始終不滅。

     白蓮朝日神功自有秘典記載,可魔教已傳承數百年,元初鐘明亮杜可用抗擊蒙古、元末紅巾軍大起義、永樂年間唐賽兒舉事,不知經歷了多少兵火波折,這秘典難免有所散逸殘缺,恰恰語焉不詳的部分,就是最後幾頁所載的第九品蓮台修煉方法。

     早已得了混沌之球,白玉蓮花又到手,白霜華本來準備慢慢參悟,但眼下是什麼時候?被威德法王一招六道輪迴擊成內傷,運功療傷只勉強恢復了八成功力,如果老禿驢再度襲來,必然難以倖免。

     把秦林丟下,白霜華憑藉超絕​​輕功,要脫身卻也不難,威德法王又沒有身外化身,使張網捕魚之計就得坐鎮後方,憑額朝尼瑪等二代弟子,豈能攔住魔教教主?

     可是這條路,她連想都沒有想過!

     形格勢禁之下,只好冒險一試,按自己對秘典的參悟,左手持混沌之球,右手持白玉蓮花,默運神功妙訣。

     白霜華神功蓋世,內力綿綿沛沛,左手內息走手太陰肺經、手厥陰心包經、手少陰心經,握著混沌之球的手掌一震,三陰經中內息瞬間變得剛猛犀利,竟而不受控制,攻城拔寨一路上行直往丹田而去。

     右手內息走手陽明大腸經、手少陽三焦經、手太陽小腸經,只覺手中白玉蓮花越發溫潤,三陽經中內息變得柔和綿軟,滋潤經脈有生生不息之象,內息同樣往丹田而去。

     白霜華不禁大喜,知道這是兩種性質截然相反的內息一旦在丹田相交,便是龍虎交匯、坎離交媾,從此一舉突破第九品蓮台,成就無敵神功!

     她是打通任督二脈的絕頂高手,這種情況也不陌生了,便加力催運真氣。哪曉得兩種內息一到督脈,一到任脈,竟然隔絕凝滯,任憑她丹田如何鼓動真氣,卻似中有阻隔,始終無法衝破任督二脈而融匯丹田。

     一生一死兩股內息越聚越多,在體內相交攻伐,偏不能龍虎交匯,激勵鼓盪散發的熱量讓白霜華汗流浹背,內息四處亂竄,渾身如有一萬隻螞蟻在爬,癢不可當、熱不可當,小腹關元穴下丹田似有一團熊熊烈火,無盡的慾念平地而起。

     白霜華修習白蓮朝日神功神功,本有鎮壓慾念、清靜心性之效,所以常常面帶寒霜,恍如冰山美人。可此時她二十年性命交修的內功,盡數散於十二正經、奇經八脈,哪裡還壓制得住?

     修煉神功本就是逆天而行,一旦內息失控,被壓抑的慾念反受推動,便比平日更盛十倍百倍!更何況白霜華青春少艾,身邊的秦林又是她心底深藏之人!

     轉瞬之間,一點慾念就變成了燎原之火,冰雪覆蓋之下的火山噴薄爆發,摁倒秦林就來了個霸王硬上弓!

     偏偏她未曾失去心智,靈臺清明不滅,女兒家的萬般羞慚且放在旁邊,與秦林肌膚相親是那麼的真真切切,乳峰在他胸前磨蹭的觸感,雙股交疊纏繞時的空虛,突破最後一層阻礙時的刺痛,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帶來了激烈而真切的感覺……

     就在秦林一聲低吼,白霜華嬌聲呻吟,兩人不約而同攀上頂峰的剎那,一股熱流在兩人交疊的丹田間湧動,伴隨著不可抑制的酥麻,白霜華受阻於任督二脈的兩股內息忽而衝破關竅,直洩丹田,衝入秦林體內!

     秦林本來就是清醒的,將白霜華嬌軀緊緊抱在懷中,只覺此時此刻何異登仙,忽然一股沛然浩大的熱流從小腹關元穴衝入,攻城拔寨所向披靡,所過之處脹痛無比。

     秦林不知所措,本能的按周易參同契疏導——他也只會這門內功,此刻別無選擇。

     哪知內息在他體內經周易參同契引導,竟變得溫和正大,經脈中真氣充盈,渾身暖洋洋的,只覺四萬八千個毛孔無一處不通暢。

     內息在秦林體內運轉一圈,自丹田重回白霜華體內,方才覺得體溫稍降、慾念稍息的教主姐姐,忽然間便再次火焰高熾,纖腰不要命的顛動起來。

     秦林運轉周易參同契玄功,同樣欲焰如火如沸,雙手捧著身上妙人兒的雪臀,挺腰努力往上沖刺。

     白霜華體內生死兩股內息交融,陰陽九轉,十二正經奇經八脈一股而下,肝火投心臟,腎水入華池,離龍坎虎配陰陽,腦中忽地炸開,意守丹田,恍惚間一粒蓮子在混沌中生根、起莖、展葉、開花,花謝又結蓮蓬,生死循環,在在不滅……

     與此同時,她的感覺也敏銳了十倍,秦林的每一次輕撫,每一次沖刺,都讓嬌軀不受控制的顫栗。

     兩人纏綿廝磨不知多久,不知多少次攀上快樂的巔峰,終於相擁著沉沉睡去……

     ……

     清晨的陽光從樹木枝葉的縫隙裡,斑斑點點的照入窩棚,秦林和白霜華幾乎同時醒來,昨夜的癲狂似乎並沒有帶來疲勞,他們倆的精神都很好,秦林甚至比平時還要醒得早些。

     白霜華髮現自己不著片縷,嬌軀上盡是一夕貪歡的痕跡,大腿壓在秦林腰際,雙手還很霸氣的環住他的脖子……

     想到昨夜自己的所作所為,教主姐姐頓時窘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趕緊撒了手,忙不迭的穿上了衣服。

     咳咳,秦林乾咳兩聲,不慌不忙的穿衣服,雖然是被逆推,但這種事情嘛,做男人就得看開點,不是嗎?

     白霜華側著臉也在看秦林舉動,瞧著他這幅得意洋洋的樣兒,不知怎的心頭就委屈得很,用力咬住嘴唇,兩行清淚就滾了下來。

     喂喂,不能這麼不講道理啊,昨晚是姐姐你霸王硬上弓啊……秦林本想和白霜華開開玩笑,可看到從來剛強的白霜華竟然落淚,便笑不出來了,走上去輕輕攬過她的香肩。

     “昨夜我那般輕賤,竟在窩棚里和他、和他那樣……我身為白蓮教主,他卻是朝廷武官,兩邊結盟起事倒也罷了,偏偏他始終不肯鬆口……接過白玉蓮花時,又已答應過張紫萱……他已有三房恩愛妻室,難道我還要去……”

     白霜華腦中轉過了千百個念頭,只覺亂如麻團,她外冷內熱,外剛內柔,一旦清冷堅硬的外殼被擊碎,便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林也知道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趕緊擺出了十二分的虔誠,準備好生哄哄教主姐姐。

     “哈哈哈,沒想到兩位在荒山野嶺竟有這般恩愛,”威德法王金石交鳴的聲音突然響起,瞧見白霜華被秦林攬著香肩,粉面淚痕未乾,堂堂魔教教主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老禿驢還裝模做樣的拱拱手:“恭喜秦長官,恭喜白教主,不知在此參悟歡喜禪,可曾大徹大悟?”

     額朝尼瑪大喇嘛和好幾名二代弟子跟在後面,人人瞧著秦林都是凶光畢露,他們被尹賓商騙得轉頭往北,昨天辛苦奔波了一整夜,終於不負苦心,再次找到了秦林。

     “老禿驢!”秦林恨恨的罵了一聲。

     白霜華面色冰寒,深深吸了一口氣,白蓮教主的威風煞氣重新回來,猶帶淚花的雙眼,頃刻間電閃雷鳴,厲芒有如實質般刺向威德法王。

     眾喇嘛心頭一凜,額朝尼瑪等人也是江湖上一流高手了,自然識得貨,只覺魔教教主氣勢尤甚以往,肌膚瑩潤神采光華,絲毫沒有昨日重傷的頹敗之相。

     哼,就算運功療傷,又能回復幾成?威德法王一怔之後便又冷笑,只道是白霜華外強中乾,便把白眉揚起,沉聲道:“罷了,兩位也不必參歡喜禪大徹大悟,貧僧直接送你們上西天!”

     六道輪迴!

     威德法王起手便是密宗最高奧義,雙手在胸前迅速結金剛印、轉輪印等六種法印,猛地向前推出,重重疊疊的掌影如怒海潮湧、雪山崩塌,勢不可擋的橫推過來,中途不知將多少草木摧折!

     得,秦林很自覺的雙手雙腳併攏,三十六計走為上,就幸苦教主姐姐您再跑一趟吧。

     不料白霜華並沒有抓著秦林逃走,看著那兇暴無匹的掌力,嘴角竟然微微一笑,不退反進,清叱聲中身形拔地而起,自上而下揮掌直擊威德法王頂門。

     見白霜華躍起飛擊,威德法王又喜又怒,喜的是對方並沒逃走,怒的是如此輕看貧僧,竟這般大模大樣的中宮直進!

     他運起十二分勁力向空中擊去,白眉高揚,雙目怒睜,僧袍袖子吃飽了風,當真有金剛怒目之態!

     白霜華衣裙飄飛冉冉下降,如一朵盛開的白蓮花,纖掌與威德法王輕輕一抵,兩人身形都瞬間頓住,爆發的凌厲掌風,把白霜華吹得青絲四散。

     “好,師父降妖伏魔!”額朝尼瑪等弟子都高聲叫起來,為自家師父吶喊助威。

     秦林心急如焚,拔出掣電槍就瞄準威德法王。

     就在此時,法王嘴角忽然一滴鮮血滑落,緊接著於眾喇嘛驚愕欲絕的注視之下,眼耳口鼻七竅都慢慢浸出血珠!

     在白霜華揮掌下擊的剎那,威德法王心神恍惚,似乎看到了一朵白蓮花開了又謝。

     花開,生生不息,花謝,萬法盡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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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二章 悵然若失

     白蓮朝日神功第九品!

     威德法王的瞳孔急劇放大,如岡仁波齊峰般凝重的眼神,早已變得萬分驚駭恐懼。

     白霜華冷笑一聲,借一掌之勢飄然向後,行雲流水般回到秦林身側,負手昂然而立,容色清麗冷峻,雙目遙視天際浮雲,渾沒把扎論金頂寺眾強敵放在眼內。剛才還梨花帶雨的嬌弱女子,就在剎那間變回了縱橫無敵的魔教教主。

     饒是秦林心思沉靜縝密,此時也有些恍惚,這位冷到極處的冰山美人,真個就是昨夜那熱情如沸、與自己抵死纏綿的火辣嬌娃?偏偏如夢似幻的一​​幕幕,又那麼的真實無比……

     白霜華早已飄然而退,威德法王卻仍保持著雙掌托天的姿勢,眼耳口鼻中血珠一滴又一滴的浸出。這一刻彷彿有三個時辰那麼長,又好像短得只有彈指剎那,終於,他噗的一口鮮血狂噴,身子仰天便倒!

     在雪域高原上被視若神明,白教頂禮膜拜的當世法王,竟受白霜華一擊便身負重傷,扎論金頂寺眾多二代弟子全都驚駭震怖,人人張口結舌。直到威德法王倒下,他們才回過神來,哭喊著一擁而上,七手八腳的扶起威德法王。

     額朝尼瑪臉色鐵青,忙不迭的替師父推宮過血,口中直叫:“師父,法王,您老吉祥如意,三千世界八方諸佛保佑,切切要挺住……”

     威德法王身為白教法王,弟子對他崇拜無比,就算明知不敵,也有好幾個咬牙切齒,怒髮如雷的撲向秦林和白霜華,呼喝道:“唵嘛呢叭咪吽,除魔衛道,佛爺和魔頭拼了!”

     白霜華還是面無表情的負手看天,她昨夜機緣巧合,已練成白蓮朝日神功第九品,連威德法王也非一合之敵,這幾個二代弟子哪裡夠看?

     “回、回來!”威德法王剛得了大弟子額朝尼瑪度過來的一點點內息,便強撐著顫聲叫道。

     幾名弟子趕緊停步,轉回頭看著師父,卻見這位威震雪域高原的白教法王,往日神采奕奕的形貌竟已消失不見,氣色委頓之極,神情疲憊不堪,恍惚間似乎老了十歲!

     威德法王沒理會徒弟們,而是怔怔的瞧著白霜華,半晌之後才慢慢的道:“貧僧恭賀白道友,修成白蓮朝日神功第九品至高境界,從此天下間再無你的抗手了!”

     話語中的辛酸苦楚,真真是一言難盡,威德法王好不容易練成六道輪迴,又聞得宿敵秦林被貶謫瓊州,這才興沖衝的法駕中原,以為這趟必定馬到功成了。萬沒想到秦林仍像山岳般橫亙在前,白霜華又神功大成,竟成為兩百年間十代魔教教主中。唯一將白蓮朝日神功練到第九品之人,一舉將他擊得散功,數十年苦修、三千里雪​​域縱橫無敵,頓成夢幻泡影!

     白霜華看也不看他一下,俏臉仍是冷冰冰的,只把秦林瞧了瞧,見這廝壞笑不迭,芳心便是微顫,羞怒交加直想踩他兩腳。第九品蓮台是怎麼煉成的,實在不足為外人道啊。

     威德法王不愧為白教法王,當真拿得起放得下,看情勢就知道這裡還是秦林做主,便苦笑道:“秦將軍,貧僧無論怎麼苦心孤詣,總脫不開你的範圍,佛經上說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想必這是天意了。罷罷罷,貧僧罪孽深重,但憑秦將軍處置,唯求你放我這些弟子回雪域高原,他們在扎論金頂寺虔心禮佛,這輩子都不會踏足中原一步啦!”

     “師父!”額朝尼瑪為首的眾弟子驚得目瞪口呆。

     威德法王微微而笑,此刻倒真有點兒割肉飼鷹的氣概,方才他被白霜華一掌擊碎數十年的雄心壯志,隱隱有些大徹大悟之意了。

     白霜華仍舊一言不發,她面上仍舊冰霜凝寒,其實盡想著昨夜情形,早已心亂如麻,至於威德法王如何處置,秦林說要殺,她就殺,說要放,也無所謂。

     秦林賊忒兮兮的笑著,看威德法王的眼神兒就像打量羊牯:“老禿驢,你這時候大徹大悟有何用?早幹什麼去啦?晚了晚了,你一條命抵得什麼,白教覆滅就在頃刻,扎論金頂寺一系傳承,白教歷代先賢的道統,我都要通通斷送!”

     額朝尼瑪等弟子怒不可遏,只消師父一句話,大不了和秦林拼了,可看看威德法王,本來就乾瘦的身子竟又縮小了一圈,神情居然委頓之極,可憐之極!

     很明顯,威德法王想到了讓他最恐懼的事情,他自己的命可以不要,密宗自有轉世輪迴,來世靈童再成法王的說法,可傳承消滅,道統斷絕,白教冰消雪化,那就是萬劫不復了!

     秦林又玩味的看著威德法王,咧開嘴笑嘻嘻的道:“我猜,張允齡沒有告訴你,我的麾下有土默特部的六名神箭手吧?不妨明白告訴你,其中就有三娘子麾下重將哲別!嘖嘖,想必商隊遇襲的那一刻,老禿驢你也吃驚不小,所以才拼了命要追殺老子,可惜呀可惜,老子命硬……你回去吧,告訴你扎論金頂寺的徒子徒孫,洗乾淨脖子等死!”

     威德法王幾乎渾身癱軟,腦門上黃豆大的汗水一顆顆掉下來,眾弟子卻面面相覷,不知道師父為什麼就怕了秦林,聽起來似乎只是虛言恐嚇吧。

     秦林毫不放鬆,逼視著威德法王:“老子不消多說,也只寫了兩封信,一封叫你那便宜師弟威靈法王改宗黃教,一封請三娘子兵出青海湖,迎奉索南嘉措!”

     雪域高原上黃白兩教相爭,威德法王雖然號稱雪域高原第一強者,但那黃教的索南嘉措也是一代人傑,闡述佛經、弘揚佛法的本事更甚於他。近來黃教好生興旺,叫白教很吃了點虧。

     威德法王只好尋求外援,派師弟威靈法王入京朝覲,勾結蒙古黃台吉,都是這個打算,卻接連遭到失敗。尤其是土默特部二十萬控弦之士橫行塞外,一部駐牧於青海湖畔,黃白兩派在佛法辯論難分高下,蒙古武士卻隨時可以用頑羊角弓和大汗彎刀來替高僧們分出勝負!

     自從在陰山腳下土默川鎩羽而歸,黃台吉葬身狼口,威德法王就知道土默特部那邊自己是指望不上了,不反目成仇已是天幸。連這次入京朝覲,也是覺得秦林遭到貶謫,土默特部多半不會再受他指使,這才法駕重履中原。

     不想秦林無官無職,三娘子仍肯冒獲罪朝廷、得罪首輔大學士張四維的風險,派遣心腹大將替他效力,這本身就說明了一切!如果威德法王早知道這茬,恐怕也得思前顧後多想想了。

     只消秦林一紙書到歸化城,威靈法王改宗黃教,忠順夫人三娘子、順義王不塔失裡、大成台吉脫脫等輩揮軍飲馬青海湖,黃教索南嘉措必定傾力響應,則白教一系頃刻間就是滅頂之災!

     威德法王都快哭了,他怎麼也想不到,秦林如何對土默特部有這麼強的影響力啊……

     秦林嘿嘿壞笑,先不提和不塔失裡、脫脫等結下的恩義,單單是我那裡徐文長徐老頭就和三娘子有個三年之約呢,俗話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只怕三娘子等得望眼欲穿了吧,哇哢哢哢……

     從一開始,秦林智珠在握,就不怕威德法王耍花樣,不過卻沒想到開打時竟被掌風逼得無法開口,這番殺氣騰騰的威脅都被悶到了肚子裡,威德法王也鑽了牛角尖,一味認為殺了秦林就萬事大吉,機緣湊巧才造成現在的局面。

     不過,若非白霜華力挫威德法王,恐怕他氣焰高熾時,也不見得能聽進秦林這一番話。

     “威德威德,無威無德,虧你自詡雪域高僧智慧圓通,一把年紀都活到了狗肚子裡頭!我已去信三娘子處,斷無挽回了!”秦林冷笑不迭,指著威德法王鼻尖罵道。

     威德法王早已汗流浹背,暗罵自己怎麼執迷不悟到了這般田地?事到如今不由得他不屈服,雙膝一軟便大禮拜倒,哀懇道:“小僧知錯了,秦將軍高抬貴手,從今往後扎論金頂寺唯將軍馬首是瞻……張允齡那廝委實可惡,小僧願助將軍扳倒他。萬求將軍收回成命,再致書三娘子處,留白教一線生機!”

     算你識趣!秦林冷哼一聲,這就叫威德法王寫了供狀,將張允齡勾結蒙古烏斯藏外敵、走私違禁軍械的罪行寫個一清二楚,趁老和尚入京朝覲這趟,到京師御前和張家打官司吧。人證物證俱在,威德法王親口作證,再有狗頭軍師徐文長的種種謀劃,不怕扳不倒張允齡、張四維父子。

     “秦林。”白霜華突然喊了一聲,妙目直直的看著他:“如果你扳倒張允齡、張四維,自當起復原官,對不對?”

     秦林心頭畢剝一跳,這件事騙不了她,只好點點頭。

     白霜華面沉如水,又道:“這麼說,咱們定下的賭約,也是我輸了,你自不必與聖教舉事東南。”

     這件事同樣騙不了她,秦林又點點頭,心下已暗道不妙,正待巧言令色哄哄她,哪裡來得及?

     白霜華把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妙目華彩流轉,似乎就在樣子永遠記在心底,終於低低的道了聲善自珍重,即刻施展輕功飛身而起!

     等等!秦林連忙伸手去抓,只撕下一片衣角,伊人已如仙子凌波飛上樹梢,轉瞬消失不見,只餘下秦林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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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三章 力戰負傷?

     陸遠志、牛大力一行並沒走遠,他們就待在同州城中,尹賓商讓校尉弟兄假扮秦林,以調虎離山計騙得威德法王往北兜了個大圈子,但這般計策也只能瞞過一時。威德法王到了州治,看看情形不對頭,當即漏夜往南反撲,都懶得理會這群人。

     一則抓住秦林和白霜華,扣死勾結魔教的罪名要緊,二來沒捏住真憑實據,就算少師府在關中三晉實力雄厚、威德法王氣焰喧天,終究不敢公然在州城大砍大殺的,除非他們想揭竿子造反。

     第二天清晨,陸、牛兩位就到同州南門口倚門而望,眼巴巴的看著官道,就盼著秦林笑呵呵的橫空而出。胖子小眼睛眨巴眨巴,不停擦腦門上的汗水,牛大力性子沉穩,可那雙銅鈴似的眼睛也瞪得溜圓!

     校尉們何嘗不是如此?跟了秦長官這麼些年,面子裡子都有了,一個個連升帶保都有了百戶以上的銜頭,何況大夥兒追隨左右,踏波東海、抵定北庭,更是青史彪炳的功績!

     蒙古武士、相府侍衛,也差不到哪裡去。唯獨尹賓商大剌剌的坐在茶棚子裡頭,捧著壺涼茶吸溜吸溜,跟沒事人兒似的。

     “尹先生!”陸遠志不滿的叫了一聲,瞧著尹賓商這幅樣子就眼睛裡出火,恨不得把他那茶壺給砸了。

     牛大力老成些,拱拱手:“秦長官交待俺們聽尹先生展佈措置,俺老牛水里來火裡去不敢放半個屁,可長官生死未卜,咱們頓在同州城,究竟是個什麼意思?還請先生明示,否則俺們心憂長官,不得不有所舉動,難以再奉先生號令了。”

     陸胖子暗自點頭,老牛平時不做聲不做氣一臉憨厚,關鍵時刻幾句話還都說到點子上。

     尹賓商屈起手指輕輕叩著桌面,斜著眼睛冷冷的道:“你們以為尹某不著急?可少師府樹大根深,這同州一地不知布了多少明暗眼線,我們稍有舉動就被偵知,只要出了同州城,就是個死字!與其白白送命,不如留有用之身,在此靜候秦長官罷。”

     牛大力和陸遠志面面相覷,知道尹賓商說的是實情,就在城外不遠處,少師府狗腿子頭兒曹四,正率領幾個頭戴草帽的傢伙冷冰冰的盯著這邊。過去點兒,更有一支打著少師府旗號的商隊,足足三四百號精壯漢子,運糧車兒裡不知藏了多少大刀長矛、強弓勁弩!

     “難道、難道咱們就只能這般了?”陸遠志念念叨叨的,萬般不甘心。

     尹賓商摩挲著茶壺:“盡人事聽天命,敵數十倍於我,我們用計把威德法王調過來,給秦長官爭取了大半天的時間,就已經做到了極致。接下來就該看秦長官的運氣啦,再多的,我也勉強不來。”

     俗話說義不掌財慈不掌兵,身懷亂世屠龍之術的尹賓商,心地自有幾分剛硬冷酷。古往今來多少百戰宿將因為一記冷箭丟了性命,多少不世名帥在陰溝裡翻了船,哪裡就能保得萬全?百般設計,盡力而為,無論最後結果如何,都可問心無愧了。

     如果秦林平安歸來,那是皆大歡喜,如果秦林不幸被俘,尹賓商必定設法營救,萬一被害身死,他自會奉張紫萱之命,設計替秦林報仇雪恨,卻不會平白坐在那裡憂心忡忡,瞻前顧後胡思亂想。

     說到運氣,陸遠志總算恢復了點兒信心,把胸脯挺了挺:“秦哥的運氣一向都很好……”

     “這一次也不會例外。”尹賓商慢條斯理的自斟自飲。

     話音未落,就看見官道遠處的斜坡,轉過來一票人馬,紅白相間的喇嘛僧袍分外顯眼,中間簇擁著一位年輕人,被扯破的衣服東飄西蕩,正是眾人渴盼已久的秦林秦長官!

     秦林被擒!陸遠志、牛大力發聲喊,眾人急沖過去,哲別乾脆利落的摘下頑羊角弓,三支雕翎箭就扣在了指間,連珠箭隨時射向秦林身邊的三名喇嘛。

     少師府商隊也怔了怔,一隊人馬過來阻攔,另一隊就迎了過去。

     很快雙方都發覺情況不大對頭,秦林神情輕鬆愜意,滿臉賊忒兮兮的壞笑,更不曾被繩索綁縛,喇嘛們卻一個個控背躬身,活像他的狗奴才,打馬前後遮護跑得滿頭汗,連那位獨步雪域高原的威德法王,也神情委頓不堪似乎受了重創,還控馬落後一點兒,分明讓著秦林半個馬頭!

     曹四狐疑的迎上去,卑躬屈膝的道:“恭喜法王拿下秦賊,小的替弊主人多多拜上……”

     秦林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法王,眾位高僧,請把在下綁縛少師府吧。”

     眾喇嘛頓時汗流浹背,威德法王臉色青黑難看,笑容頗有點苦澀,扭過頭不想開口。

     正所謂師尊有事弟子服其勞,額朝尼瑪坐在馬背上,臭烘烘的口水直往曹四臉上噴:“放屁!放你的狗屁!秦長官是我家法王的貴客,什麼鳥少師府,滾你的蛋罷!”

     眾師兄弟也憋著火兒,七嘴八舌的叫道:“好狗不擋道,惹火了佛爺,打殺你們幾條賴皮狗也不值什麼……”

     在他們看來,扎論金頂寺落得如此田地,還不都是因為少師府?哄著佛爺們和秦長官作對,笑話,這位祖宗是惹得的?

     幾個喇嘛氣勢洶洶的跳下來,護衛在秦林身側:“秦將軍安坐,小僧們替你打發了這群攔路狗!”

     哢的一聲,曹四驚得下巴脫臼了,白愣著兩隻眼睛,手指著額朝尼瑪,嘴裡啊啊啊就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來,腦門上直冒虛汗。

     他就算摳破腦袋都想不到,本來威德法王是要殺秦林而後快的,怎麼才一天過去,這風向就來了個調頭轉?

     威德法王只是苦笑,他和徒弟們只盼著秦林平安無事,最好一根毛都不要掉,否則大夥兒也別拜佛了,等著威靈法王改宗黃教、土默特部鐵騎入藏、索南嘉措一脈大興,大夥兒只好一把火燒掉扎論金頂寺來個卷堂大散,各自逃命去吧!

     “法王,法王這是怎麼說?”曹四兀自不甘心,眼巴巴的瞅著威德法王,指望他和徒弟們說句公道話。

     威德法王已被白霜華擊得散功,勉強鼓起一點兒餘燼,正色道:“原來秦將軍才是朝廷忠臣,貧僧竟被你家主子蒙蔽,險些害了好人!請替貧僧上覆張老太爺,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早日迷途知返罷!”

     威德一行是要直達御前去朝覲的,曹四哪裡能和他爭?更何況威德法王神功蓋世,十幾個徒弟個個都是一流高手,少師府這幾百號人,也打不過他們呀!

     秦林哧的一聲笑,搖搖頭:“法王差了,有的人罪業深重,就算迷途知返,也難立地成佛,只好在十八層地獄裡頭苦苦掙扎啦。”

     “秦將軍說的是,貧僧真如醍醐灌頂,又有所明悟。”威德法王異常謙恭,不要命的狂拍馬屁。他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傑,事已至此,莫說秦林譏刺他幾句,就算當眾吐他一泡濃痰,那也要唾面自乾的。

     曹四,少師府眾人都又驚又懼的瞧著秦林,白教喇嘛反水,也許是秦某人許下了什麼利益,大傢伙只好捏著鼻子認了,可威德法王那副樣子,簡直甘心做他門下走狗,實在叫人難以想像!莫非秦某人有什麼蠱惑人心的妖術?呸呸呸,就算妖術,也迷不了威德法王這等得道高僧啊!

     秦林一揚馬鞭,笑指曹四等人:“回去告訴張允齡,咱們在御前打官司,他勾結圖門汗董狐狸,走私違禁軍器,魚肉鄉間百姓,刺殺朝廷命官,一樁樁一件件咱們慢慢算!”

     “滾吧!”威德法王鼓起餘威一聲怒吼,當真有金石交鳴之音。

     曹四等輩哪里當得起?頓時心膽俱裂,一個個抱頭鼠竄。

     ……

     陸遠志、牛大力早已看得呆了,連同校尉們全都張大嘴巴合不攏來。想像中最好的結果就是秦林和白霜華平安歸來,可沒想到他一個人,竟把絕頂高手威德法王和十幾個一流好手,唬成這般模樣啊!

     “秦哥,您可得和我們好生說道說道。”陸遠志回過神來,就去服侍秦林下馬,忽然大驚小怪的道:“哎呀,秦哥受傷了,誰拿鞭子抽你來著…… ”

     秦林衣衫被扯破,飄一塊盪一塊的,露出肌膚上的不少紅印子,還有些發青的淤痕,如果看後背還有些地方都被擦出血印子了,分明是力戰負傷的模樣。

     校尉弟兄倒也罷了,哲別為首的六名蒙古武士還有那四名相府侍衛,都不知道秦林的底細,此時個個欽佩不已:不愧為單騎衝陣、格象救駕的秦無敵秦一槍,一定是奮身力戰,把這群喇嘛揍得滿地找牙吧!

     “這個嘛,慢慢再說罷。”秦林嘴角不自然的抽了抽,趕緊用衣服遮住傷處,確實是奮不顧身的力戰,不過並非什麼鞭痕,而是昨夜被教主姐姐撓出來的!慘遭蹂躪的秦長官,只覺欲哭無淚啊……

     可惡的白霜華,怎麼可以不負責任,怎麼能就此一走了之?秦林秦長官何等人物,豈能讓你上過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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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四章 功力大進

     同州東南面的朝邑縣,通往趙渡鎮的官道上,一名白衣女子失魂落魄的走著,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但見她肌膚瑩潤英華內斂,漆黑的柳葉眉,緊緊抿著的絳唇,,初看似乎只有中上姿色,看到第二眼就有人擊節叫好,待看到第三眼時簡直令人無法自拔,才知道她是身俱內媚之相的絕色佳麗。

     白霜華身穿的白底綠鑲邊衣裙已有些褶皺,鬢角青絲散亂,眼神分外迷惘,誰會想到她就是率數十萬教徒縱橫江湖,被朝廷列為頭號叛逆,叫江湖中人聞風喪膽,更兼剛剛練成白蓮朝日神功第九品、力挫雪域強者威德法王的魔教教主?

     “白玉蓮花已到手,他又不肯聯手舉事,我、我還有什麼理由留在他身邊……他已有三房嬌妻美妾,我也答應了那位相府千金……為什麼偏偏是他… …我是聖教之主,他是錦衣高官,等他保舉開復,再見面時又該如何?他若誅戮教中兄弟姐妹,我自該與他不共戴天,可、可我……”

     白霜華想到這些,腦中便是一團亂麻,頃刻間珠淚滾滾而落。在人前永遠是叱詫風雲的白蓮教主,其實性子外剛內柔,寒冰凝結的心防被擊碎,此刻早已愁腸百結。

     她從渭河北岸的樹林飛身而去,其實並沒有走遠,一直遠遠輟著,直到威德法王率眾弟子護衛著秦林,到同州城與秦林麾下弟兄會合,親眼見他再無危險,才毅然離開。

     秦林往東回蒲州,她選了往東南方的官道漫不經心的走著,一路上也有些登徒子過去兜搭,白霜華隨便揮揮手就通通打發掉。虧得那些人不知道她是魔教教主,否則還不給活活嚇死啊。

     白霜華內功渾厚腳程快,即便不施展輕功,也輕輕鬆鬆從同州往東南方向走出了五十里。

     蒲津渡以南的黃河上還有個趙渡,蒲津渡是黃河浮橋,趙渡就是用船擺渡了。當然不如走浮橋那麼方便,不過位置更靠近潼關,還是有些圖方便的旅客走這個渡口。

     越近趙渡,地面就越繁華熱鬧,人一多,白霜華遇到的麻煩也多,年輕貌美的單身女子,無論到哪裡都是非常引人注目的。

     這不,幾個光棍看到她,就是眼前一亮。互相使了個眼色,就賤笑著圍過來,隱隱將她圍在中間。

     附近百姓個個皺眉,暗自替這姑娘捏把汗。

     為首一個光棍笑容特別賤,伸手就去想摸她下巴:“小娘子從哪裡來?到哪裡去?這一路上沒人陪伴,啊呀呀~~”

     沒見白霜華有什麼舉動,那人就殺豬般慘叫起來, 原來白霜華輕輕一指點在這人脈門上,勁力透體而入,頓時叫他痛不欲生,摔倒在地直打滾。

     “小娘皮撒潑,你、你等著!”另外幾個光棍叫罵著,扶起同伴一溜煙的跑了。

     白霜華又好氣又好笑的搖搖頭,她平時外出,要不就是教中高手前呼後擁,要不就是在秦林身邊假扮親兵,單獨行事時或者戴銀面具,或者用易容術。這會子落了單,也沒心情易容,竟給自己惹來許多麻煩。

     路邊百姓見她似乎並不著急,仍然輕搖漫步的緩緩走著,就有個心善的大娘挎著煎餅籃子走上來:“蔥花煎餅子又香又軟嘞……我說姑娘,咋不知個輕重緩急哩?崔二棍是和官府勾搭的,你快些走吧,等他們來了就走不掉啦!”

     大娘假裝賣餅子,壓低聲音急匆匆的說完這幾句,抓起塊煎餅子,也不管白霜華要不要,就塞進她手裡,錢也不問她討,四下看看又忙不迭的走開,生怕被那伙惡棍瞧見。

     “天下到底是好人多啊,無生老母的經卷沒說錯,光明終將戰勝黑暗!”白霜華鬱悶的心情終於好轉了些,伸指一彈,一小塊碎銀子已落進煎餅大娘的籃子裡,輕輕咬了口煎餅,果然味道甚好。

     “就是她!”幾個光棍去而復返,不約而同的把手指向白霜華。

     兩名穿皂衫的捕快踱著四方步,看見白霜華容貌就是一愣,接著互相看了看,下巴長顆肉痣的捕快就嘻嘻笑起來:“年輕貌美,單身上路,這雌兒莫不是哪家偷跑出來的丫環?”

     另一個黑臉捕快也咧著嘴笑:“聽說蒲州張老太爺府上,逃走了一名侍妾,敢情咱哥兒倆運氣好,堪堪撞上啦?”

     白霜華本想教訓教訓這兩個勾結光棍的捕快,然後就離開這裡,聽到這句就臉色一寒,暗道莫非是少師府派來追捕秦林和自己的?

     畢竟是一教之主,白霜華心念電轉,就知道不是那麼回事兒。這兩個捕快腳步虛浮,哪裡是什麼厲害人物?而蒲州在黃河東岸,真從少師府跑了侍妾,也是自東往西而走,自己卻是從西往東走的,兩個捕快滿嘴胡柴。

     教主姐姐沒猜錯,這裡是朝邑縣境內了,離同州有好幾十里,少師府只在同州附近搜索,沒有追到朝邑來。

     少師府……白霜華嘴裡輕輕念叨著,也不和捕快答話。

     “說不得,拿下了!”捕快一抖鐵鍊子,兜頭朝白霜華套來。

     幾個光棍叫道:“兩位爺當心,這婆娘會妖術!”

     哪知白霜華不閃不避更不曾反抗,被鐵鍊子套個正著,滿臉都是畏懼害怕的樣子,眼神兒躲躲閃閃不敢抬起來。

     兩名捕快放聲大笑,嘴裡不干不淨的:“哈哈哈,抓住少師府逃奴,一定有重賞!這小娘皮可瞧著饞人哪……”

     哼,白霜華冷笑一聲,假裝被鐵鍊子帶動,身形往前一撲,兩隻手分別撐在兩名捕快身上。

     “咋的, 想我哥兒倆啦?少師府要的人,咱可不敢碰!”兩個捕快嬉皮笑臉,卻不知已被白霜華暗中以至陰至柔的內勁震傷心脈,從此刻算起,滿打滿算也活不過三個時辰。

     白蓮教與大明朝廷不共戴天,魔教教主親手斬殺的朝廷鷹犬、大內高手不計其數,高至三四品上官,低的也是東廠掌班、檔頭。區區兩個州縣捕快,竟有幸死在魔教教主手下,與眾多高手同列,九泉之下可謂與有榮焉了。

     ……

     “嘶,好舒服啊……”秦林在蒲州府中泡著熱水澡,齊腰深的大木桶,灌滿了熱水香湯,盡可能的放鬆身心,滿身的疲憊都無影無蹤了。

     最近真是連軸轉,王官谷、絳州衛、同州,四下奔波勞苦,咱們秦長官也不是鐵打的人兒,成天馬背上顛簸,只覺得骨頭都快被顛散架了。

     這番就不同了,威德法王和眾弟子畢恭畢敬,布散開四下守禦,把宅子守得如同鐵桶,秦林終於可以放鬆一下。他一邊派人去請張紫萱,一邊迫不及待的洗澡解乏——老實說,被白霜華摁在地上“粗暴蹂躪”,第二天起來精神固然很好,身體的酸軟疲憊那是免不了的。

     秦林無聊的推著水,一掌擊出,想像中水花爆炸的場面沒有出現,他鬱悶的撓了撓頭皮:“為什麼教主姐姐神功大成,我卻沒什麼長進呢?”

     秦林把前因後果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當夜白霜華突然變身霹靂嬌娃,烈焰紅唇不要命的啃,肯定是練功的緣故,而她竟能一招擊敗威德法王,明顯神功已告大成。而當夜丹田一股熱流湧來,自己就全身暖洋洋的像泡在溫泉里頭……雙修雙修,應該咱們倆都功力大增嘛,現在只有教主姐姐成就神功,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瞧這廝嘴臉,人家教主姐姐從小苦練,二十年性命交修,機緣巧合下達成突破,這才有了白蓮朝日神功第九品。秦林這傢伙舒舒服服練那周易參同契,豈能有同等成效?

     至於白霜華,他倒是不擔心,反正教主姐姐這輩子一定逃不出自己掌心的、想上過就跑?沒門!秦長官和你鉚上啦……

     “秦兄,秦兄!”張紫萱的喊聲把秦林從半夢半醒間叫醒。

     相府千金得到消息,剛從王崇古府上回來,她和王家的老夫人、媳婦小姐們做伴,自是穿的女裝,一襲月白色刺繡碎花衣裙,如瀑的青絲挽著隨雲髻,珠花步搖上明珠生輝,襯得鵝蛋臉容光煥發,更顯出氣質優雅神韻高華,室內水霧蒸騰,朦朧間恍如瑤池仙姬。

     看見秦林身上不少印痕,張紫萱聰明伶俐,立刻訝然道:“秦兄,難道你已經和那位白蓮教主……”

     秦林眼睛滴溜溜一轉,趕緊倒打一耙:“好哇,是你把白玉蓮花給她的?哼哼,現在她拿到聖物,都跑得沒影兒啦!”

     張紫萱掩口吃吃的笑,眼波嫣然流轉:“小妹也是為了秦兄好,再者,以秦兄傷勢看,白姐姐恐怕已經……想來終究逃不過秦兄魔掌罷!小妹也非善妒之人,要不,下次再和白姐姐見面,小妹就替秦兄分說一二?”

     “不行,我要罰你!”秦林氣咻咻的,忽然壞笑著問道:“一年齊衰喪期,算算日子應該過了吧?”

     張紫萱頓時面紅耳赤,嬌滴滴羞答答的點了點頭,秦林哪裡還耐得住?長笑著一把將她拖進了浴桶……

     半個時辰之後,相府千金被秦林摟在懷中,星眸半睜半閉,白玉般的嬌軀已酥軟如泥,固耐郎君不知憐香惜玉,兀自狠命衝殺……

     秦林勇猛衝刺之餘,終於知道繼教主姐姐之後,自己也功力大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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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五章 銀色死神

     夏天快要過去了,三晉大地每到夜晚便天氣漸涼,天空中繁星點點,蛐蛐的叫聲與田間蛙鳴此起彼伏,於夜空中交織成一曲悠揚的晚歌。

     蒲州城南四十里的風陵鎮,當朝首輔大學士張四維的老宅內外,那些鼻子翹到天上去的驕僕們,已遠不如往年的安逸自在了。如此好眠的夏夜,卻不能安枕好睡,一個個打著燈球火把,呵欠連天的來回巡視,熬得兩隻眼睛通紅。

     大門口值守的幾位,裡頭有個名喚張驢兒的就忍不住抱怨起來:“孫三爺忒地拿雞毛當令箭,合著俺們不是人?偌大的少師府,老爺還做著首輔大學士,除了當今聖上就屬他最大,誰敢正眼覷俺們一下!”

     孫三爺就是管家孫有道,自從同州那邊的消息傳過來,他就嚴令闔府上下加強了戒備,驕僕和護院們如臨大敵般警戒起來,說要防魔教上門聒噪。

     關中三晉之地,從來是少師府欺人,哪裡有人欺到少師府頭上?眾家丁護院心下頗不以為然,前兩年也鬧過魔教,幾個泥腿子從南邊傳過來的,鼓動一夥窮棒子吃教,被官府砍幾顆腦袋就剎住了風頭,也沒鬧出什麼大事嘛!

     只不過孫有道是太老爺跟前得寵的人,家丁護院們也不得不敷衍一二,守到這時候,肚裡把姓孫的十八代祖宗都罵了個遍,只是不好說出口來。

     唯獨這位生就一張驢臉的張驢兒,論起來和張家有那麼點沾親帶故,據他自己說漢朝時候還是一家人的,所以比別的驕僕要多三分體面,對孫有道有什麼不滿,也可宣之於口了。

     既然有人起了話頭,別的驕僕也不甘落後,七嘴八舌的道:“孫三爺聽風就是雨,橫豎是咱們替他頂缸。”

     “也不是恁的,聽說前日里太老爺奉請的那什麼法王,已從城裡咱們府上的花園搬了出去……”

     “一個裝神弄鬼的烏斯藏喇嘛,又打什麼鳥緊?就算魔教教主親自打來,也得問問爺手裡這把刀答不答應!”

     正說得熱鬧,忽然牆頭上黑影子一閃,唬得眾驕僕戰戰兢兢,有幾個膽小的,更是尿都快流了——別看他們吹得厲害,其實一個個心頭都是發虛的,傳說魔教殺人如麻,哪個不怕?

     虧得護院武師都是少師府從江湖上延請的好手,紛紛挺著朴刀並力向前,卻聽得牆腳下喵嗚喵嗚叫喚,一隻黑貓跳起來,然後嗖的一下竄了出去,眾驕僕這才把懸到嗓子眼的心,重新落回肚子裡。

     “媽、媽……的,死、死貓……跳。唬得爺爺夠嗆!”張驢兒啐了一口,撫了撫怦怦亂跳的心口,眼珠子一轉,賤笑道:“剛才鬧出點動靜,也不知那些婆娘安生不安生,爺過去看看。”

     眾驕僕擠眉弄眼的笑,張驢兒要去做什麼,大傢伙心照不宣。

     有人在背後壞笑道:“今天有個嫩得能掐出水的娘們儿,驢哥艷福不淺,只是辦事時注意身後,別油水沒沾到,反撞上魔教妖人,那可就嗚呼哀哉啦!”

     “呸呸呸,爺命硬得很!”張驢兒笑嘻嘻的,踱著四方步慢慢往側院走去,眾人眼巴巴的看著他走遠,心頭那個羨慕嫉妒恨啊,簡直不消說了,側院裡的女人,也只有張驢兒敢去招惹。

     如果他們知道自己一語成讖,不知還會不會羨慕張驢兒的艷福?

     ……

     被少師府驕僕護院們嚴加提防,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朝廷列為欽犯第一的白蓮教主,恰恰就在這座側院裡面。

     張允齡幾代行商,實乃晉商魁首,這家業氣象也就非比尋常,樓台錯落,房舍連片,大大小小的院子互相套疊。主人和女眷丫環所居的正院之外,還有不少跨院、側院,甚至還有單獨的養馬場,隱然一座小市鎮模樣。

     而地方官府奉承首輔大學士家,除了正院由家丁護院守衛,外圍捕盜巡檢、弓手馬快打著燈球火把來回巡查,守得鐵筒一般。

     張家主宅東側一座不起眼的側院,外頭很有些挺胸凸肚的打手護院嚴加防衛,從院子里傳出了嚶嚶的女子啼哭聲。

     院子裡燃著松脂火把,關押著不少女子,大家都席地而坐,小的八九歲,年紀大的也不過二十多歲,穿得雖然破破爛爛,卻個個都眉清目秀,至不濟也有中上姿色。

     白霜華置身其間,一張生具內媚之相的俏臉早已佈滿霜寒,雙眸中熊熊烈火與冰冷寒意互相交織,緊緊抿著嘴唇,手已在微微發抖。

     “娘,俺要俺娘!”一個小女孩雙手揉著眼睛,不停的啼哭著,她的髮辮兒已有些散亂,但看得出來是巧手編織過的,只不知將來,她還能躺在母親懷中撒嬌,讓母親為自己編髮辮嗎?

     旁邊十四五歲的少女,拍著小女孩的背安慰她:“妞妞不哭,唉,這世道……他們要佔俺家的十五畝水澆地,硬說俺爹是什麼魔教,把俺爹抓進牢裡,也不知是生是死。”

     少女畢竟年紀小,說著說著就想起了自家的傷心事,神情變得呆呆怔怔,清秀的小臉上淚水滑落。

     一名白淨少婦眼睛已哭得通紅:“怎麼得了?欠了張老太爺的閻王債,俺就被抓到這裡來,可憐俺的兒啊,他、他才六個月,還在吃奶……放俺出去,放俺出去,求求你們行行好……”

     外頭護院笑起來:“姑娘們且住,諸位都是俺們生髮的路子,既然到了此間,免不得大同府三瓦兩舍走一遭,將來成了紅倌人,自然享用不盡,那時候才曉得哥哥們的好處呢!”

     聽到這幾句,眾女哭聲越發悲切了。

     天理難容,天理難容啊!白霜華怒意如火如沸,心頭真如油煎一般,這世間人都是無生老母降下的兄弟姐妹,張允齡怎可將她們如此糟踐?這就是大明朝的縉紳,這就是當朝首輔的家!

     殊不知,白霜華所見僅是冰山一角,明代晉商集團官商勾結,肆意魚肉百姓,弄得關中之地民生凋敝,於是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等梟雄輩乘勢而起。同樣又是這群晉商,欲壑難填之下,竟勾結建州女真,為了交換對方手中的劫掠所得,竟將糧食軍器源源不斷的輸入塞外,生生養肥了那伙女真韃子,遂有華夏陸沉之禍!

     此時的白霜華還想不到那麼遠,只是風陵渡少師府商隊欺辱百姓,絳州衛歐陽鵬慘死,塞外圖門汗董狐狸拿著走私軍械屠殺邊關百姓……這一幕幕場景在眼前閃過,再聽得耳邊啼哭聲分外淒慘,她頓覺胸膛都快要炸開來,一股烈火直衝泥丸宮,只想把這一切打個稀巴爛!

     正在怒火沖頂之時,聽得外面幾個聲音嘀嘀咕咕,接著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頂著一張大驢臉的張驢兒淫笑著走進來,目光停在白霜華臉上,便是喜不自勝:“小娘皮,今晚跟俺走一遭,待俺好生疼疼你……”

     白霜華早已氣暈,哪裡還容情?也懶得答話了,雙手一分,鐵鍊子登時迸斷,順手往張驢兒頭頂抽落!

     可憐,魔教教主含憤出手,便是一流高手也只好等死,張驢兒哪裡禁得起?鐵鍊子直上直下的抽落,竟將他從頂門心到腰胯直直的剖成了兩片。

     院中的女子頓時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這血淋淋的一幕,然後就不約而同的嘶聲尖叫。

     “別叫!”白霜華低低的吼了一聲,彷彿帶著某種震懾人心的魔力,這些女子想叫也叫不出來了。

     畢竟有些響動,幾名看守這裡的護院武師都聚到了門口。正要推門進來看,卻見一道白影如鬼魅般欺近,接著自己就眼前一黑……

     白霜華從屍身上搜出些散碎銀子,分給被關押的女子,讓她們四散逃命。

     “多謝恩人。但是、但是少師府追來怎麼辦?”女子們叩謝救命之恩,心底又免不了害怕。

     白霜華冷笑一聲:“放心回家,少師府顧不上追你們的!”

     說罷她縱身而起,踏著牆頭沒入夜色之中……

     ……

     少師府主宅的第四進院子,也即是老太爺張允齡起居之處。老爺子一改平日的習慣,把嬌滴滴的侍妾都打發開去,只和孫有道、曹四待在書房裡頭秉燭密議。

     張允齡手裡轉著鐵膽,生著老人斑的臉在燭光下神情分外猙獰:“秦林這廝,竟然把威德老禿驢都拉了過去,老夫、老夫實在是小看他了!有威德老禿驢相助,這御前官司……”

     曹四滿頭大汗,孫有道還有點主張:“他勾結魔教也是極大的罪過,大不了扣到這上面,用快馬把消息直遞京師,請咱們家大老爺出手!先告他勾結魔教教主、圖謀不軌之罪!”

     “為今之計,也只能如此了。”張允齡明白,只有把水攪渾才有機會,便吩咐磨墨鋪紙,要給兒子張四維寫一封親筆信。

     忽然眼前一花,滿室生寒,一個美貌白衣女子憑空站在了室內,望著他們不停冷笑。

     “你、你是何人?”曹四上前一步擺出忠心護主的樣子,孫有道眼睛滴溜溜的轉。

     “哪路高人來相會?恕老夫有眼不識泰山。”張允齡瞇著眼睛上下打量,手中還轉著鐵膽,故作鎮定。

     白霜華一邊從懷中取出銀面具扣在臉上,一邊非常平靜的說出答案:“奉無生老母法旨降世,摩尼大光明王,白蓮聖教之主!”

     張允齡昏花的老眼頓時縮緊,鐵膽當的一下落在了地上,曹四和孫有道的牙關也在喀喀喀的打架。魔教教主銀面具後面的雙眼,迸射的可怕目光讓他們徹骨森寒,靈魂彷彿都被貶入了九幽黃泉,他們想叫,卻半個字也叫不出來,他們想逃,卻連一步都挪不動,如果說這世間有地獄,那此刻便是地獄!

     死!銀色死神慢慢伸出了手指,她一直覺得天羅地網搜魂手那種功夫太過陰毒殘忍,但此時此刻,對眼前這三人來說,連搜魂手都顯得太仁慈了。

     ……

     白影閃動,魔教教主已飛身越牆出了少師府,滿天星光下負手獨行,心境漸漸平靜:也好,既完成了張紫萱所託,又親手為秦林除掉了起復原官的最大障礙,和他聯手舉事東南的希望自然斷絕,從今往後……

     白霜華毅然揮慧劍、斬情絲,到底是魔教教主的慧根深厚,還是秦長官牛皮糖功夫厲害,此刻還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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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六章 暗中佈置

     一輪紅日東昇,燦爛的朝霞映照著千年蒲圾古城,西望白雲直上,黃河自天際而來,逝水向東浪奔浪湧,蒲津渡浮橋浮沉難側,鵲雀樓僅存的台基作為這幅宏偉畫卷的點綴,平添了幾分蒼涼。
  
     蒲坂城西臨河高踞的宅院裡有處小閣樓,憑欄而望正可將這關中麗色盡收眼底,清涼的晨風從黃河上吹來,叫人舒服得遍體通透,直欲駕雲鶴而上青天。
  
     秦林就在這處閣樓用早餐,八仙桌上整套的鈞瓷盤兒碟兒擺得錯落有致,平遙牛肉、沁州黃小米糕、羊肉蒸餃、孝義火燒、蜜汁山藥、芙蓉百合粥,全是山西名產,數目不多,卻格外精緻可口,是拮芳和採萍下廚調治的——可憐兩位大同府身價千金的紅綰人,在秦林這裡只好充作廚娘。
  
     美食美景,秦林在此地步,也只能感嘆三晉豪門實在會享受,不過他的心思卻沒怎麼放在這上頭,手摸著下巴,笑盈盈的瞅著桌子對面。
  
     張紫萱纖纖玉手不著寇丹,自然的白皙瑩潤柔若無骨,執著雙精巧的牙箸,夾起一片蜜汁山藥,吹彈可破的鵝蛋臉稍稍側過,山藥便送入口中輕輕咀嚼,唯有紫色的玫瑰花蜜汁在朱唇上薄薄的沾了一層,恰好讓廣寒仙子般的美人兒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越發嬌豔可喜。
  
     這位相府千金無論什麼時候都是美到了極處,此時此刻見她風姿綽約的大家閨秀模樣,怎敢相信昨夜浴桶中水花四濺,美人兒勉力承受時也曾顫顫嬌啼?
 
     秦林瞧得心旌搖動,心頭那份得意是不消提了,笑容比平時越發的壞。
  
     張紫萱微有所覺,低頭避開他那富有侵略性的目光,固耐這廝臉皮就是厚,眼神兒乾脆順著她薄薄春衫的縫隙,從精緻的鎖骨開始往下溜……
  
     相府千金的俏臉就被朝霞染上了一層嫣紅,輕嗔薄怒道:“哼,就知道欺負小妹!你這隻大馬猴呀,遲早把白姐姐請回來,才能降服得住呢!”
  
     秦林只好厚著臉皮嘿嘿乾笑,心頭實在有點發虛,身上那些淤青和指甲印痕,瞞得過別人,可瞞不住玲瓏剔透的張紫萱。唉,白姐姐你幹嘛那麼粗暴啊,就算做午夜牛郎也是有人權的!
  
     張紫萱嘴角微翹,察言觀色確定秦林和白霜華真有那麼點什麼之後,深邃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慧黠。她可不是拈酸吃醋或者故作大方,而是另有深意……或者心間還有那麼一點點微酸吧。
  
     秦林倒是真有點尷尬,畢竟心理上是現代人,被老婆發現偷腥時,怎麼也有些不好意思的。
  
     看看秦林左顧右盼裝無辜的模樣,張紫萱反而被逗得笑起來,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平常事爾,當年父親的相府之中不也有阿古麗、布麗雅等眾多侍妾嗎?
  
     咳咳,張紫萱輕咳兩聲,朝不遠處巡視的額朝尼瑪等人努努嘴,顧左右而言他:“這幾位倒是勤勉得緊,輪班替咱們看家護院,秦兄準備怎麼辦?將威德法王白教一系連根拔起,燒了大雪山扎論金頂寺,那才解氣呢!”
  
     說到正事,秦林精神頭就是一振,似笑非笑的看著張紫萱,她明明猜到自己的盤算,還在這裡裝模做樣,真是越來越腹黑了!
  
     “威德法王固然可惡,然而我又何必便宜了索南嘉措?”秦林伸手吉了吾張紫萱的鼻樑,笑道:“不要裝傻,給索南嘉措的信,已經在路上了吧?”
  
     張紫萱調皮的點點頭,又站起來憑欄看了看蒲津渡那邊,老老實實的道:“剛過黃河浮橋。”
  
     腹黑男與腹黑女相顧一笑,這兩位真是天生絕配。
  
     威德法王固然可惡,但一刀宰了他,再把扎論金頂寺燒成白地,除了出氣又有什麼意思?只不過叫黃教索南嘉拌平白撿個大便宜!這可就不為秦林所取了。
  
     留下威德法王,與索南嘉措相抗衡,秦林借土默特部駐牧青海湖的兵威,居中平衡黃白兩教,便可輕而易舉的控制青藏局勢,這就比除掉威德法王留黃教一家獨大,要來得高明百倍!
  
     索南嘉措乃黃教第三代教主,同為雪域一代人傑,萬曆六年時受江陵黨大臣甘肅巡撫侯東萊招撫入貢,他給張居正寫信剖白誠意,又贈送金觀音像、雪域天珠、氆氌、金剛結等等重禮.使出這般卓辭厚幣的手段,張居正出於羈糜控制的考慮,欣然接受禮物,准許他通貢。

     等張居正一死,這位老朋友立刻沒了音訊,秦林、張紫萱當然有自知之明,這時候再去和他搭線,那是肯定要碰一鼻子灰的,所以也沒去自討沒趣。
  
     現在可不同了,威德法王杵在這裡,張紫萱輕飄飄一封信寄到雪域高原,看那位索南嘉措著急不著急?
  
     張紫萱嫣然一笑:“此是驅虎吞狼之計,秦兄貶謫瓊州,沒空去找白教的晦氣,一干喇嘛卻自己撞到蒲州,真可謂自投羅網了。”
  
     兩人嘿嘿奸笑,從閣樓上看眾喇嘛的背影,那是越看越覺得像羊牯。
  
     手持銅拔正在巡視的額朝尼瑪,離頂尖高手也只有一線之遙了,忽然覺得背心寒浸浸的,回頭一看,正瞧著秦林和張紫萱那頗為“陰險”的笑容,頓時激靈靈打了個寒噤,曉得多半被那兩位算計上了,恐怕佛祖也難保佑罷……
  
     咦?秦林眼尖,遙遙看見從南面通往風陵鎮的官道上,十餘騎飛奔而來,人人頭上披麻戴孝,正是往各親友家報喪的打扮!
  
     風陵鎮,難道是張允齡?秦林霍的一下站起來,吃驚不小。
  
     “白姐姐動手了吧?”張紫萱暗自思忖,俏臉露出一絲快意,這下省得秦兄和張允齡、張四維打御前官司了,直接給他們來個釜底抽薪!
  
     不一會兒陸遠志打探明白,屁顛屁顛的回來報信滿臉幸災樂禍:“風陵鎮少師府的人炸了窩,正往各家顯貴姻親府里報信,就在昨天晚上,張允齡暴病身亡!哈哈老狗死得好!”
  
     張紫萱輕輕頜首,暗道少師府主事之人實在狡猾,首輔之父被殺,必然士林大嘩朝廷震怒,萬一查出什麼反而對張家不利,他們不提被殺,只說暴病,為張四維省了許多首尾……哼哼,我張紫萱又豈能讓他如願?
  
     “可惜呀可惜。”秦林聞訊之後,倒是撓了撓頭皮,“我倒是想把他罪行盡數揭穿,叫他父子倆身敗名裂的,一死了之反而便宜他了。”
  
     “那倒也未必。”張紫萱聞言一笑,傲然道:“秦兄破案輯兇確實厲害,對世道人心的把握也超群絕倫,不過對大明官場的道道嘛,比起小妹那還是稍有不如哩。”
  
     哦?秦林眉頭一挑,難得的吃了次癟,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張紫萱深得乃父江陵太師真傳,隱隱還在宦海沉浮數十年的徐文長之上,我秦長官在這上頭要想蓋過她,那是千難萬難,好在到了晚間總有叫她嬌聲告饒的時候……

     ……
  
     光陰飛逝,轉眼已是初秋時節,坐落於燕山腳下華北平原的京師,比三晉大地西南端、地近中原的蒲州更早入秋,隨著綠葉稍見黃,秋風也約略有了蕭瑟之意。
  
     和太醫院幾乎比鄰而居的槿黛女醫館京師總館,仍舊人來人往生意興隆,香藤小轎、寶馬香車往來如織,各家各戶的夫人小姐少奶奶在丫環簇擁下進進出出,脂粉氣在這京師裡頭或許僅遜於八大胡同,逼人的朱紫富貴氣卻百倍有之。
  
     秦林雖然貶謫,卻沒人敢動他的產業,右都御史吳兌、金都御史張公魚依然在位,江陵黨眾多中下級官僚依然在位,霍重樓、洪揚善等廠衛之中的飛鷹走狗也充斥京中,明面上是姻親定國公徐文璧、徐廷輔父子照顧,暗地有提督東廠張誠張公公出手遮護,隱然已成深固不搖之勢。
  
     醫館大堂正中間,青黛仍是明眸皓齒嬌俏可喜的模樣,她的心思泰半放在了懸壺濟世上,雖與秦林成親許久,仍有份化不開的純真,笑起來臉蛋上兩隻調皮的酒渦兒,也格外的招人喜歡。
  
     對坐的一位妙齡女子,來自當朝次輔申時行府上,她也有八九分出眾的顏色,輕施脂粉,淡掃蛾眉,妝容不可謂不妙,唯獨眉眼間兩分脂粉氣三分庸俗氣,平時對鏡自顧倒也瞧不出來,可這時候和青黛一比,真真判若云泥。
  
     她瞧著青黛認真診脈的嬌俏模樣,不禁暗嘆一聲:“唉,荊湖女醫仙名不虛傳,醫術既高,生得又這麼美麗,我若學了她一半的氣質,豈不專寵於老爺面前,把那幾位姐妹通通壓倒?”
  
     殊不知青黛的清新出塵,又豈是學得來的?更別提這女子滿心想著在自家老爺面前固寵,和青黛的天真爛漫離著十萬八千里呢。
  
     “脈像上看,稍稍有點氣血不足,略加條理便差不多了。”青黛嫣然一笑,提筆寫了方子,“趙姐姐請到裡頭庚字房暫歇,試試咱們醫館新出來的美肌煥膚膏吧,能讓肌膚白裡透紅呢!”
  
     青黛笑容叫人甜到心裡去,略帶嬰兒肥的臉蛋才是真正白裡透紅。
  
     趙氏已在醫館得了不少好處,中藥調理由里而外,自然容顏煥發,在申時行跟前不是第一得寵的,也是第二得寵的,聽到青黛這句,如何不去?
  
     瞧著趙氏匆匆而去的背影,青黛輕輕咬了咬嘴唇,這是徐姐姐讓她做的,她雖然一派天真爛漫,卻也不是傻子,甲乙丙她們平時做了什麼,差不多也心頭有數……反正只要對秦哥哥有利,都無所謂!
  
     嘻嘻,秦哥哥差不多該回來了吧?女醫仙雙手托著香腮,笑容和初秋晴朗天空的同樣明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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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01:26:38
八八七章 老好人也要春天

  槿黛女醫館兼營推拿按摩、美容養顏,既有公用的大廳,夫人小姐們可以一邊治療一邊說說笑笑,也有設三五張病床的房間,幾位閨蜜臉上敷著面膜,放鬆下來說點私房話兒,還有更加私密的單間,如果病患有什麼不欲為外人知曉的隱疾,那就最好選擇這種病房。
  
  庚字號房就是一處單間,趙氏被兩名護工延請入內,女醫館的規矩,各女客自己的丫環僕人不許入內,裡面全是醫館聘請的女醫師女護工。
  
  趙氏坐在房間裡,起初還聽見隔壁己字號和辛字號房內,傳來不甚清晰的談笑聲,等到後頭連這聲音也漸漸沒有了,想是隔壁的女客和醫士都已離開。
  
  兩名護士在旁邊不住的端茶遞水賠小心,兩張臉兒都笑爛了。
  
  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來服侍自己,趙氏心下未免焦躁起來,拿腔拿調的發落兩名護士:「本夫人也是熟客了,你們醫館怎地這等慢客?女醫仙雖然忙著,斷不至於此,一定是你們這些賤婢故意給本夫人難看!哼,也是女醫仙太過慈悲,換做本夫人府上,一頓好打,叫你們個個曉得厲害!」
  
  外面傳來蹬蹬的腳步聲,傳來爽朗大氣的女子聲音:「是誰惹趙姨娘生氣啦?一個個都不懂事,不被別人罵兩句,你們還以為世上都是本小姐這號的野丫頭,憑你們隨便糊弄呢?」
  
  明制,一二品命婦稱夫人,三品以下稱淑人、恭人等等,不過官宦門第的正室私下都可以叫做夫人了。趙氏卻只是個侍妾,只好叫作姨娘她敢在家自稱夫人,怕不被申時行的正室夫人活活打死!也就是到了外面,藉著當朝次輔的威勢,她才提了把夫人的虛火偏偏來人哪壺不開提哪壺,「姨娘」兩個字,真把趙氏氣得三昧火直衝頂門心。
  
  「哪個…」誤呀,原來、原來是」,趙氏忙不迭的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時間手足無措。
  
  來人頭戴飛鳳串珠抹額,身穿大紅色杭綢描金百蝠箭袖,金絲鑲玉帶把小蠻腰殺得緊緊的身量高挑雙腿修長,一雙杏核眼神采飛揚,正是當年南京魏國公府的大小姐如今秦林家的徐氏夫人徐辛夷!
  
  趙氏臉上表情變化極幟,她這種靠在自家老爺面前邀寵才得勢的侍妾恰恰最敬畏皇親國戚勳貴世家,只稍微頓了頓,立馬就滿臉堆笑,一個萬福道下去:「婢子趙氏見過徐夫人,夫人萬福金安。」
  
  好嘛,剛才自稱夫人徐辛夷叫她姨娘,輪到自稱竟改作婢子了,這掉價也未免太快了些,話說那趙氏也可憐,連姐妹之稱都不敢自居!
  
  充作護士的女兵乙和女兵丙兩個,捂著肚子偷笑不已,心說大小姐再不來,咱們怕不被她罵個狗血淋頭!卻見女兵甲在門外虎著臉瞪著她倆,這才強忍住沒笑出聲。
  
  徐辛夷生受了趙氏一記萬福,只稍稍點點頭,順手把馬鞭交給跟來的女兵甲,三女會意,出去把住門口和隔壁房間,攔住閒雜人等。
  
  「剛才去校場走了兩回馬,卻叫趙姨娘多等了一會」,徐辛夷說著,大馬金刀的坐在了椅子上,又笑著招招手:「姨娘請坐,正有事要和你商量。」
  
  趙姨娘只敢坐了半拉屁股,訕笑道:「夫人出身何等尊貴,婢子是什麼人,敢勞夫人垂顧?但有什麼吩咐,婢子照辦就是了。」
  
  她這幾句應對得體,不愧在申時行府上服侍之餘,也跟著喝了幾瓶墨水的。
  
  徐辛夷咧嘴一笑,滿不在乎的道:「也不算什麼大事,有封緊要的書信給你家申閣老罷了,托別人帶去,恐怕中途走漏了風聲,只好勞你送送信。」
  
  趙姨娘心頭咯噔!下,自家事情自家清楚,到這醫館來治治病美美容,已是老爺容忍的極限了,交通內外、傳遞機密,這可不是她敢做的事情!更何況老爺最近好像刻意和昔日的江陵黨一系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平時有意無意聽他透出的意思,似乎自己家裡也被張四維和東廠安插了眼線……
  
  趙姨娘擠出副苦巴巴的笑容,極其為難的道:「不瞞夫人,婢子外面雖然聲光不錯,其實也就是個奴婢身份,和夫人比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哪裡能幫到夫人?我家老爺那裡,恐怕……」

徐辛夷大大咧咧的揮了揮手:「不必為難,這封信你不要告訴任何人,與申閣老獨處一室時交給他口我打聽過了,你是申府最得寵的,申閣老每天都會到你房中。」
  
  說罷,徐辛夷就壞笑起來,一副我什麼都知道的表情。
  
  趙氏被頂得無話可說,想要拒絕又不敢,答應下來又為難。
  
  徐辛夷二話不說,從懷中掏出厚厚一疊會票,啪的一聲摔在桌上:「這裡五千兩銀子,送你喝茶罷!至於申閣老那邊,再和你說句實話,送了這刮信之後,你只有更得寵的!」
  
  趙氏臉色變了幾變,最後把牙一咬,心道老爺就算十分怪罪,我使出撒嬌撒痴的手段來,終不至被活活打死吧?萬一老爺生氣生到十二分,我就推到徐辛夷頭上,說是她逼著送信的,反正全京師都知道徐大小姐是個出了名的女魔頭!
  
  「夫人吩咐,婢子無有不從,不敢討夫人的賞」,趙氏假意將會票推了推,眼睛裡卻冒出火來。
  
  徐辛夷笑了:「賞你的,只管拿去,本大小姐話放在這裡,恐怕將來申閣老賞你的更多呢!」
  
  翌日,醫館後院通往前堂的門牢牢鎖住,甲乙丙三女兵來回巡視,凡是醫館女客走近些,便說後院正在清理雜物,客客氣氣的請她離開。
  
  後院外頭的巷子裡,幾名閒漢用銅錢在地下關撲耍子,草帽遮住臉,唯有精悍的目光偶爾一閃,如果是認得他們的熟人,肯定會大吃一驚:這群閒漢裡頭,竟有實任錦衣百戶官職的刁世貴、華得官!
  
  不遠處的茶館二樓,蠟黃面孔的白鬍子老頭正吸溜吸溜的喝著熱茶,端著茶杯的手筋骨格外勁節,指甲銳似鋼刀,鷹阜般的雙目殺氣隱現,如果把鬍鬚變成黑色,不再貼著腮邊而是像鋼針般四散炸開,臉不那麼蠟黃,皺紋再減少一些,就會有很多人驚得咬住舌頭:此人正是東廠理刑百戶霍重樓!
  
  後院之中,只有一個人,徐渭徐文長青並布鞋盤腿而坐,落拓狂放之態不減,身前置一矮幾,擺著壺紹興黃酒,一疊花生米,一疊豆腐乾,簡簡單單的自斟自飲。
  
  來了!趙姨娘所乘香藤小轎從大街上遠遠行來,拐入了小巷,霍重樓、刁世貴、華得官等人全都打點起十二分精神,直到那小轎進了後院,又小心防備有人跟蹤。
  
  轎子一直抬進了後院,卻沒人下來,扶轎的丫環和四名青衣小帽的轎伕一言不發,走出去關上院門。
  
  徐文長看也不看那轎子一下,只管將黃酒倒入口中,長笑賦詩:「莫訝春光不屬儂,一香已足壓千紅。總令摘向韓娘袖,不作人間腦庸風。」
  
  「莫訝春光不屬儂,一香已足壓千紅……」轎中人喃喃品味著這句詩,毅然將轎簾一掀,自己走了出來。
  
  並非昨日那位趙妓娘,而是當朝次輔,少傅、武英殿大學士申時行!
  
  徐文長拈著灰不灰黃不黃的鬍鬚微微一笑,安排香餌釣金鱉,果然一封信釣來了申時行。本來嘛,別的辦法也能聯絡上,但此時此地,咱就是要端端架子,申時行崖岸自高,對功名利祿不屑一顧,收到信也不肯來,那就只好萬事皆休,咱再想別的法子,可只要他來了,那接下來就好說好說……
  
  申時行走下轎來,饒是他宰相肚量、狀元城府,此時此刻也有些激動難平,因為方才徐文長所吟的詩句,詩面是吟蘭花,卻堪堪觸到了他的心坎上:
  
  內閣首輔這個文臣頂峰、權傾朝野的位置,自嘉靖年間,嚴嵩、徐階、高拱、張居正,一個個權臣你方唱罷我登場,後來下場各自不同,在台上時那都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連張四維這等無恥鼠輩,也靠反戈一擊做到了首輔之位,可無論張居正還是張四維,誰都把我申某人當作俯首帖耳之輩,殊不知,申某也是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的狀元及第,什麼時候輪到我春光燦爛,輪到我一香壓千紅?
  
  「申閣老大駕光臨,山野村夫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徐文長站起來作揖行禮,嘴角帶著一絲微笑。
  
  申時行是老好人,看起來人畜無害,官場上的老好人往往意味著老滑頭,甚至牆頭草、沒原則,正是認清了申時行軟弱動搖的一面,所以張四維才在缺乏人手支撐的情況下,將他留在內閣之中充任次輔,協助自己辦事,認為他絕不會對自己構成威脅。
  
  可是,只要置身官場,誰不想盡力登高?明面上個個都說「高處不勝寒。」其實人人想的都是「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在和張四維相鬥時,曾省吾、張學顏等輩毅然去職,潘季刃直言進諫,都遭到了貶謫,只有申時行「勉為其難」的留下來,徐文長便認準此人權力慾其實頗強,而且在他心目中,權欲還蓋過了原則!這點卻被張四維有意無意的忽視了,如今便成為秦林與張四維相鬥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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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八章 釜底抽薪

  京師紫禁城西側,小時雍坊武功胡同新落成一座府邸,高懸的退光黑漆牌匾上頭,御筆親題的「敕建少師府」五個鐳金大字熠熠生光,底下密鑲銅鉚釘大門,兩旁石獅子碩大無朋,高高的台階上,青衣小帽的驕僕們氣焰熏人,裝腔作勢的拿捏看來訪賓客,時而控背躬身謙卓討好,時而牛氣衝天拿鼻孔看人,全都根據訪客的身份而定。
  
  這裡就是柱國少師文淵閣大學士當朝首輔,人稱蒲州相公張四維張鳳磐的新建府邸!
  
  此時此刻,驕僕們牢牢把住了大門,無論誰來一律通通擋駕,位卓職小的自不必說,如果位份尊榮,那還得陪著笑臉解釋,說自家老爺偶感風寒,實在不能見外客,客人碰了這個軟釘子,也只好悻悻而歸。
  
  張四維當然沒有感染風寒,相反,他精神頭好得很!
  
  府中第二進花廳,乃是張四維平常待客之所,他頭戴忠靖冠,身穿深藍色燕服,神情肅然的端坐主位,他白淨面皮,稀稀落落的幾狠鬍鬚,這時候正襟危坐,儼然也有幾分名臣氣度,當年誰會想到縮在張居正萬丈光芒之後的他,也能到今天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步?
  
  只不過在座諸位貴客,卻都是當年與江陵太師同朝為官之輩,張四維這架勢擺得再足,也有人心頭暗笑:單獨看到也不覺什麼,可想到昔日威儀出眾、堂堂一表的張居正,張四維這位繼任首輔,就未免有點像戲文上的白臉奸臣了。
  
  今天的新建少師府中,也和昔日張居正相府裡的情形如出一轍,冊中顯要濟濟一堂,張四維左首下去,依次是吏部尚書嚴清、錦衣都督劉守有、刑部侍郎丘概,右首下去,則是刑部尚書王用汲、戶部侍郎余憋學、大理寺丞趙應元、吏部文選清吏司主事顧憲成。
  
  左右兩邊,隱然涇渭分明,張四維是新鮮熱辣的首輔大學士,文臣魁首,天然自成一派,王用汲、余憋學便與他交好,而嚴清、劉守有等輩卻內引司禮監掌印太監張鯨為奧援,趁張居正身故扳倒了江陵黨之後,兩邊頗有點同床異夢的味道。
  
  他們能坐到一起,那就得歸功於顧憲成了。
  
  無論科分年資還是職位,顧憲成在前輩大佬面前都只能敬陪末座,但朝廷體制講究大小相制,為扳倒江陵黨搖旗吶喊,顧憲成也得了好處,被張四維調到掌管百官考績的吏部文選清吏司,手中握有京察外察的重權,再加上劉廷蘭、孟化鯉、魏允中等清流骨幹以壯聲勢,在京畿之地一時間風頭無兩。
  
  顧憲成在清流中名聲大,又會借詩會文會左右拉攏,王用汲、余憋學等輩當年被貶,張四維還替張居正辦事,過去的幾年未免顯得有些生分,嚴清、劉守有、丘概也和張四維不全是一條心,這花廳裡的貴客之所以齊聚一堂,泰半倒是他替張四維奔走籠絡來的。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還是他們擁有一個共同的敵人:秦林。
  
  賓主寒暄幾句京華風月,漸漸說得入港,張四維便悠然長嘆:「劉都督啊劉都督,若非你公忠體國,派員盡力收集秦某人罪證,張某實不敢相信此子竟為國之大賊!」
  
  張四維說罷,心頭冷笑不迭,昨天剛剛收到父親張允齡從蒲州寄來的家書,說秦林竟勾結白蓮教主和蒙古武士,來哄賺自己家裡,差點兒就弄出了大亂子……,哼,秦林這廝,把他放到哪兒都不安分,鐵桶陣都要被他鑽個窟窿,罷罷罷,老夫這就斷送了他!
  
  這位首輔大學士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心底已對秦林生出幾分畏懼,蒲州的銅牆鐵壁能不能困住他,也不是那麼自信了。
  
  劉守有本與秦林有仇,這時候哪能不打蛇隨棍上?他擺出副沉痛之極的神色,沉聲道:「秦某人元兇巨孽,凶險刻毒非常人也,所幸聖天子英明果決,將他貶謫出京,劉某趁機百般設法,將他的罪行一一查明。」
  
  說罷,劉守有頓了頓,又高舉一大疊收集到的罪證,朗聲念道:「此賊外則私通瀛州宣慰使金氏、土默特部忠順夫人三娘子、白蓮魔教教主妖女,內則勾結權閹張誠,以提督市舶太監黃知孝、東廠理刑百戶霍重樓為心腹,錦衣指揮洪揚善、馬彬為羽翼,百戶刁世貴、華得官為爪牙,又有墮落文人徐渭出謀劃策,暗中與江陵黨餘孽互通款曲……,犯下擅作威福、謀國不忠、通連外寇、結交內宦、窺視宮闈、私造軍器等等二十項大罪!」

 如果秦林在這裡,聽了一定會揪住劉守有脖子噴他一臉口水:金櫻姬是我私通過了,白霜華,呃,也算吧,可你把三娘子也按在我頭上,徐文長徐老頭豈不找我拚命?!
  
  不得不說,劉守有以名臣子弟掌錦衣衛事,手底下也是有兩把刷子的,派出張昭、龐清、馮聽等飛鷹走狗四下打探,幾乎把秦林查了個底兒掉,只礙著要和駱思恭爭權奪利,暫時隱忍不發罷了,得知張四維要出手對付秦林,他趕緊幸災樂禍的跳了出來。
  
  聽到這番指控,別人倒也罷了,余憋學、趙應元駭然變色,紛紛道:「聖朝正大光明,我輩離京數載,不期竟有此等逆賊,所行不法之事實在駭人聽聞,區區貶謫豈能以做傚尤?宜當奏明朝廷,將他明正典刑!」
  
  王用汲是福建晉江人,與海瑞交好,卻多嘴問了一句:「然則海剛峰何以保舉秦某?」
  
  劉守有怔了怔,顧憲成趕緊出來打圓場:「君子可欺之以方,海老先生,君子也,且久居瓊州,離京萬里之外,哪裡知道秦賊倒行逆施之事?恐被其欺瞞過了。」
  
  「此賊恁地可惡!」王用汲怒髮衝冠,拳頭用力砸在了桌子上,海瑞一世清名,竟為一錦衣鷹犬所污,豈不令人扼腕?
  
  顧憲成站起來,一揖到地之後正色道:「諸公諸公,聽某一言。當年江陵黨奸邪充塞朝綱,蠱惑聖聰閉塞言路,於是秦賊這等奸佞便成幸進之臣:如今鳳磐相公執政,嚴老尚書位列天官,王、余、趙、丘諸君子盡皆起復重用,真可謂眾正盈朝,大家正該做仗馬之鳴,對秦賊**鳴鼓而攻之,為國朝除一大蠢!」
  
  好!眾人齊齊拍手,都說為國除奸義不容辭。
  
  看看時候到了,顧憲成便把寫好的彈章拿出來,請眾位傳看、附署。
  
  「咦,怎麼沒提到秦賊私通土默特部三娘子?」王用汲有些奇怪的問道。
  
  劉守有也眉頭一皺:「秦賊交結權閹張誠這節,似乎也……」
  
  王用汲是無心發問,劉守有就是有所指了,張鯨和張誠兩員內廷新貴鬥得不可開交,他是張鯨一黨,當然希望趁扳倒秦林,也給張誠一下厲害的。
  
  主座上的張四維,面上絲毫不動聲色,心頭冷笑一聲,暗道王用汲迂腐可笑,劉守有實在奸詐狡猾。
  
  顧憲成早已料到有這一出,笑道:「彈章上牽涉太廣,恐怕朝廷反而投鼠忌器,反不如攻其一點,只要秦賊伏誅,**傷魂奪魄,將來便可輕易拿下。」
  
  表面上說得輕鬆,其實顧憲成心頭也暗自叫苦,秦林啊秦林,你咋就這麼能折騰?瀛州宣慰使司、土默特部,這一南一北兩大強援都為你所用,如果彈章上據實寫出,恐怕朝廷反而投鼠忌器,不敢把你怎麼樣啦!
  
  如果秦林擺明車馬,金櫻姬和三娘子都聽老子招呼,誰能把老子咋的?誰要動老子,先掂量掂量當然他不會這麼做,否則就是擺明了撕破臉,他在朝廷裡頭再不可能起復原官、得掌大權了。
  
  王用汲義形於色,第一個在彈章上副署:「顧先生為國鋤奸,這參劾奸佞的彈章,王某願附於膜尾!」
  
  「有鳳磐相公居中主持,士林君子眾正盈朝,何愁奸佞不倒、朝綱不振!」嚴清、趙應元、余憋學、丘概紛紛落筆副署。
  
  看著本章上墨跡淋漓的簽名,顧憲成志得意滿,這一本不得了,誅戮奸賊秦林,盡起大獄,將**一一問罪,扳倒此等國之大蠢,顧某必定聲名鵲起,成清流一時之望啊!
  
  張四維接過彈章看了看便拈鬚而笑,這裡每一個名字,都有一大群門生故吏在底下搖旗吶喊,即將到來的風暴,又將是如何的狂猛,秦林啊秦林,你敢和張某作對,在蒲州老家還不消停,且看某的手段!
  
  一本上去,張四維把持的內閣票擬發赴廷議,眾君子在朝堂上鳴數而攻,扳倒秦林有何難哉?
  
  就在此時,張府門口,數騎從大道上飛奔而來,馬上騎士累得精疲力盡,在敕建少師府門口幾乎直接墮馬……。
  
  片刻之後,神情惶急的老管家一反主人議事時不許打擾的規矩,一溜小跑進了花廳,在微露不悅的張四維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
  
  啪嗒,彈劾秦林的本章掉在了地上,張四維神色大變:蒲州老父親身故,按照體制,他應該即刻丁憂回鄉!
  
  強自鎮定,張四維藉口家中有事,送走了諸位貴客,只留下了顧憲成一位。
  
  半晌之後,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的顧憲成,思忖片刻,壓低聲音道:「啟稟鳳磐相公,茲事體大,宜速招申閣老問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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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九章 各打小算盤

  花梨木退光漆的太師椅上,張四維已換上了粗麻孝服,等待著申時行。
  
  畢竟是首輔大學士,如果像百姓人家那樣嚎啕大哭未免太失份了,他嘴角耷囘拉、眉梢含愁,雙目隱含憂思,擺出的一副哀容恰到好處,既有孝子對亡父的深切哀悼,又顯出了當朝首輔的憂國憂民之心。
  
  只可惜,驟然遭受了晴天霹靂般的打擊,即使是城府深沉的張四維,也難以真正控制自己的情緒,從不住輕顫的大袖子即可猜到籠在袖中的雙手是怎樣劇烈的顫抖,要靠緊閉著嘴唇才能止住哆嗦,更暴露了他內心的驚怒。
  
  現在的張四維恨透了秦林,老家那邊對外是能瞞就瞞,可他這裡收到的消息當然不會有假,殺死張允齡的兇手,恐怕就是秦林身邊那位魔教教主!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不過張四維的心頭很快就被更要緊的事情佔據了,報仇雪恨的念頭反而降到了第二位。
  
  丁憂!
  
  大明以儒學治天下,所謂忠孝仁義,於國曰忠,於家則孝,官囘員遇凡父母喪必丁憂離職回鄉守制,為期三年——實際執行二十七個月,期滿再重新任官,一般保持原官職品級不變。
  
  但這裡頭就有說道了,很多位置是一個蘿蔔一個坑,你丁憂回去就有新官上任,難道三年後回來,又把繼任官一腳踢開,再讓你坐原來的位置?沒有這個道理嘛!
  
  浙江杭州府蕭山知縣是正七品,云南武定府元謀知縣也是正七品,一在江南膏腴之地,一在邊陲偏僻荒遠。同是做縣令,這兩處苦樂不均的差距就不啻天淵了,如果某人開始做著蕭山知縣,任上遇到丁憂,三年之後回來還他個元謀知縣。恐怕這人上吊抹脖子的心都有!
  
  張四維也是如此,歷經宦海沉浮又背叛江陵黨,才爬到首輔大學士這個文臣頂峰的位置,哪裡捨得輕易放下?何況他剛做首輔一年而已,大部分時間用在萬曆面前固寵。要不就是清算戚繼光潘季馴等江陵黨餘孽,還沒來得及培養出自己的鐵桿班底,這一走三年,焉知朝局將發展到什麼地步?
  
  三年之後究竟是轟轟烈烈重回都門掌朝綱,還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昔日的鳳磐相公只好東往天闕黯然魂消,那就誰也不知道了。
  
  喪訊傳來。官員也只有丁憂、匿喪、奪情三條路可以走。
  
  所謂匿喪,譬如山東某位仁兄在廣西做個六七品的小官兒,兩地相隔萬里消息不通,只要把老家過來報喪的人哄住,將喪訊瞞下來。誰又知道他老家的爹娘死了?大可安安穩穩把任期做完,當然,萬一事情被戳破,身敗名裂是免不了的。
  
  張四維做到首輔大學士,聲名煊赫,人人都知道他蒲州家鄉的老爹張允齡。匿喪這條路無論如何都不可行。
  
  奪情嘛,那就是以所承擔職責極為重大的原因,由陛下宣詔慰留。張居正當年身為顧命大臣,將權謀手段用到極致,遇到父喪也硬是留在中樞素服治事,也惹得天下洶洶,士林清流群起而攻之。
  
  難道只有放下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富貴權位,老老實實回鄉丁憂了?
  
  想到這裡。張四維胸口一陣煩悶,只覺心亂如麻……
  
  顧憲成何嘗不是如此?不過好歹丁憂的不是他。所以比張四維還要鎮定一些,替首輔大人盤算籌謀的同時,還有餘力看了看自己那本被摔在地上的彈章,思緒飄飛起來。
  
  前三十年,始終過得順風順水,府試鄉試過關斬將,江南才子名列第一,提到金陵四公子,誰不欽羨景仰?
  
  可自從撞到了秦林,這個彷彿命中注定的強敵,情況就完全變了樣:隨著劉戡之犯罪伏誅,他顧憲成顧大解元幾乎淪為笑柄,跑到京師來,殿試奪魁沒了指望,成立三元會,又被秦林捅到張居正跟前,以二甲第二也即是總榜第五名的成績,居然沒能入得翰林院,按大明體制再無入閣拜相的機會……
  
  好不容易借扳倒江陵黨之機,攀上首輔張四維,眼看著一本彈章上去,就要將秦林斬落馬下,張四維的老爹卻突然死了,面臨丁憂的局面——不消說,張允齡之死,秦林絕對脫不開干係。
  
  怎麼沾到這秦某人,就變得事事不順呢?顧憲成只覺嘴裡發苦,看著地上那本彈章,暗想莫不是顧某做錯了,連老天爺也來作對,所以才有這般播磨?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顧憲成也有點以天下為己任的抱負,並不是那種純粹為名利而蠅營狗苟的世俗小人,此時挫折之下,不禁捫心自問:秦林東撫瀛洲、北定土默川,幾番破案平亂,也有扶危定難之功,使出這般手段對付他,是不是……
  
  不!有個聲音在顧憲成心中炸響,咆哮著告訴吼道:秦林這般幸進小人,豈能與士林君子同列朝綱?一介武夫,幸進佞臣,不知禮義廉恥,他現在所立功績越大,將來危害國朝也就越烈,更何況他還和江陵黨餘孽暗通款曲,將來萬一被他翻案,則現在朝堂上的眾位正人君子將伊於胡底?顧某對付他,非為個人恩怨,實為國朝祖制,實為大明江山社稷!
  
  這天下,應該由我等士林君子來秉政,眾正盈朝,必然政通人和,萬萬輪不到秦林這種武夫佞幸!
  
  顧憲成惡狠狠的咬了咬牙,腮幫子上肌肉鼓了鼓,毅然決然的堅定了信念……

 終於,匆匆的腳步聲在外面響起,次輔申時行由管家帶領著直入花廳,張四維和顧憲成都暗暗鬆了口氣,剛才那不到半個時辰的等待,在兩人心中顯得格外漫長。
  
  夏末秋初,京師的天氣已微涼了。可申時行低頭跟在管家身後,兀自走得額角見汗,抬頭看到張四維披麻戴孝,頓時驚問道:「鳳磐相公見召……啊呀,鳳磐兄這是?」
  
  張四維滿臉悲慼的拜下去:「弊鄉傳來噩耗。家嚴駕鶴西去矣!」
  
  申時行大驚失色,也拜下去平磕了頭,然後把張四維扶起來,神色訥訥,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只是一個勁兒的搓手:「唉,這可怎麼是好,唉,怎麼是好啊,當年時行曾與令尊一晤,得教益良多……鳳磐啊鳳磐,令尊家風德馨海內皆知。如今得享高壽,已是壽終正寢了,還望兄以國事為重,節哀順變才是。」
  
  申時行這番老好人的本色表演,當真絲絲入扣入木三分。張四維和顧憲成交換了一個眼神:申汝默碌碌無能之輩,數十年間蕭規曹隨而已,此等人不足為慮!
  
  虧得申時行囉嗦廢話半天,總算帶出國事為重四個字,張四維也好接過話頭,悲聲道:「愚兄突聞父喪。此時方寸已亂,說不得少待就要上表丁憂回鄉守制,國事大局就盡數交託汝默賢弟了。還望賢弟將來有一番振作。刷新朝政、整囘肅朝綱,為聖朝創出一番新氣象,則愚兄在蒲州仰望都門,亦可以『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聊以自慰了。」
  
  申時行聞言先是一驚,繼而微露喜色。接下來又轉喜為憂,紅著臉道:「弟才計拙劣。堪堪只能蕭規曹隨,哪裡談得上刷新氣象?朝中若無鳳磐兄主持,真不知該如何是好!鳳磐鳳磐,這朝中一刻也離不得你耶!時行這就聯絡同道,上表請陛下降旨奪情。」
  
  首輔去職,次輔接任的希望很大,申閣老這一番舉動,充分表現出他既希望有個接任首輔的機會,又惶恐不安的心態,還擔心得罪了張四維,一個勁兒的遜謝謙讓。
  
  張四維和顧憲成越發堅定了判斷,無謀少斷,色緩膽薄,見小利而乍喜,謀大事而惜身,說的就是申時行這號人。
  
  支撐他們這種想法的,也不僅僅是申時行此時此刻的表現,畢竟過去的很多年裡,他給同僚們留下的印象就是個優柔寡斷的老好人,可以踏踏實實的執行決策,做副手是很好的,卻沒什麼大本事,更沒有威脅到別人的野心。
  
  申時行說罷,就作勢要走,出去替張四維張羅奪情之議。
  
  張四維從後面趕緊扯住他,苦笑道:「昔年張江陵奪情,海內物議鼎沸,愚兄安能步其後塵?汝默汝默,不消說了,今後天下之任就在你肩頭啦!」
  
  這倒是實話,張四維算哪根蔥,能和先帝隆慶爺臨終交託的顧命大臣、萬曆帝師張居正比?張居正奪情,尚且惹來許多非議,他要敢行此事,恐怕鬧得身敗名裂,還照樣要回去丁憂呢。
  
  申時行極為惶恐不安,不住聲的遜謝,說自己庸碌無為,實在不敢承擔首輔重任,那副又驚喜又害怕的樣子,實在叫人看了好笑。
  
  就要你這等庸人呢!張四維腹中冷笑,趁勢把顧憲成推出來:「汝默不必擔心,顧叔時顧世兄乃人中龍鳳,出謀劃策極為得力,有他在朝中襄贊,又有王用汲、趙應元、余懋學等等諸君為羽翼,汝默更有何事不可為耶?」
  
  話裡話外,張四維的意思就是叫申時行凡事與顧憲成商量著辦,再加上王、趙、余等黨羽,他自己回蒲州老家守制,也能始終保持對朝政的影響力。
  
  「有顧世兄相助,真是天助我也!」申時行以手加額,然後拉住顧憲成的手,熱情得無以復加。
  
  顧憲成連連遜謝,心頭暗自得意,看來那本彈劾秦林的奏章還是能發揮作用的,申時行比張四維好應付得多,自己出賣點風雲雷雨,今後幾年必將漸次崛起,進而名震京華!
  
  殊不知申時行的心頭,也在冷笑不迭:徐文長說的沒錯,張四維就是丁憂回家,也不肯放棄朝政,哼哼,想以申某人為傀儡?難道申某就做不得真首輔!倒是秦林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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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3-5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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