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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佳]隨水長流(我是妖精我怕誰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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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21:35 |倒序瀏覽 | x 1
隨水長流【我是妖精我怕誰之二】 作者:于佳

他是水鬼,一個倒楣的水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不過太無聊隨便喊喊罷了,  
竟喊來個水妖精。  
雖說他常屈服在她的雌威下,  
但只要喂飽她、打扮她,她還蠻好哄的。  
不過可不可以不要和她一起修行,  
他還有憾事沒了呢。不會吧,她要幫忙?  
會不會越幫越忙,但是——
他怎麽會對她移不開眼?!  
還對和她一起隨水長流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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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21:58
楔子

他是鬼,一個死了上百年的水鬼。

此鬼姓常單名一個流,住在這座荒廢已久的常府宅院裏。宋朝年間,常家也曾是縣裏的大戶,光這處宅院就足以顯示其非凡氣派。可借人丁單薄,九代單傳,常流一死,常家絕後。常母無法承受兒子驟死的打擊,一病不起,不出百日一命嗚呼。常父自覺了無生趣,散盡家財,出家為憎,最終成佛。

昔日青雲直上的常家只剩空落落的一座宅院,常流便以此地安身立命,順便奉養祖宗靈位,以減不孝之罪。

平日他也沒什麼事消遣,就是看看書,寫寫字,種種菜什麼的。絕不出來騷擾民眾,一個“鬼”的孤獨生活就這樣延續了百年。

話說當年,他在世為人時年少英俊,玉樹臨風。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卻秉著一身正氣,救回一名落水女子。當然,見義勇為的下場就是水性不佳的他陽壽未盡卻己入地府。

當他手足無措又濕淋淋地向一個長著牛頭,一個生著馬臉的兄弟討件乾淨衣裳,卻頻頻遭白眼時,才恍然明白自己已身在其界。他縱有千萬個不甘,也換不回陽壽。然而,最最讓他不捨的還是宅院裏那些他尚未看完的書。

這也不打緊,反正閻王殿裏有的是成垛成垛的死亡名單,他閑著也是閑著乾脆幫閻王老爺查查自個兒的死亡記錄好了。

他真的是好心!百年後的今日,他依然這樣強調當時的舉動。只是,他的好心讓他滴著水的衣衫模糊了死亡名單上的記錄,偏偏那個記錄不是別人的,正是他常流的。沒有了死亡記錄就像在陽世間缺少了戶籍登記,作為非法居民的他被禁止轉世投胎。

對於如此委屈的結局,常流當然不服嘍!他充分使出成語、典故、歇後語,連名人傳記都用上了,如此這般和閻王老爺爭論了半天。最終……最終被大老爺一腳踢出地府大門,正式升格成為“孤魂野鬼”,就此回到常府。

他回來的時候,常府已是人去樓空,他再不是當年的首家大少爺。

他是鬼!

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折騰與適應之後,他告訴自己,這也沒什麼。大丈夫能屈能伸,做鬼也要做一個驕傲的鬼。他用那個飄在空中無法著陸的輕盈身子將常府收拾得井然有條,打理出一個生氣勃勃的院落。這還不夠,他還要發揮自己的愛好成為天下最有學問的鬼。

每晚趁著夜深人靜,他“飄¨去書肆看書——這不能怪他,自從變成鬼之後,他的腳就失去了作用,成天飄過來飄過去,想不嚇人都難!

日出時分,他再回到常府的書樓憑著出色的記憶力將所看內容默寫下來,百年積累下來,常府的書足足存滿一座樓。他的學問也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可是,如此一來,他沒看過的書越來越少,無聊與寂寞隨之攀上了他的心頭。

這日午後,閑來無事的常流撐著遮陽的油紙砂飄”到了常府後花園。那裏有一個還算壯觀的水塘,與院落外的西湖緊密相連。雖然淹死後的他有點怕水,但偶爾也會圍繞那如翡翠般的水面轉圈圈,如今朝——

“水啊水叮噹,你是不是也感到寂寞了?”

無聊的起頭,常流開始對著無波的水面說話:“百年了,我都是一個鬼孤孤單單地度過,什麼時候才能有個伴呢?哪怕就是有個打打鬧鬧的鄰居也好啊!唉……”他絲毫沒注意到自己有如深宮怨婦似的哀歎聲為他招惹上了麻煩。

“誰?誰膽敢打擾我的午睡?不想活了是不是?”

遺忘了百年的人聲讓常流的鬼腦刹時失去了反應力,他只能呆呆地飄在水面上,眼見著綠瑩瑩的湖底一團水藍色的身影悠悠地浮上水面。

下一刻,常流顧不得鬼怕光的弱點,拋開油紙傘,迅速移動他飄忽忽的身體躲進內宅中。一邊跑他還一邊喊著——

“鬼啊!鬼啊!有鬼藹—”

顯然,他在萬般驚恐之下忘了自已的身份,實有鄙視鬼族之嫌。

水藍色的身影在他躲進內室的同一時間顯出了身形,是一名女子,準確地說是一個水妖精啦!

隨意地撩一撩披在肩上的淩亂的海藍色長髮,她的相貌倒是比常流更符合鬼的標準。美麗的水藍衣衫無法為她的容顏增光,她平凡的容貌實在難登妖精級別。雖然是從水底現身,可她的衣衫卻絲毫不沾任何水漬。光這點法術,就足以顯出妖精與鬼在等級上的差別。

反剪著雙手,水妖精朝常流躲避的內室踱去。

“自己不就是鬼嘛!還怕什麼伯?既然你這個水鬼驚擾了本妖精的好夢,那只好由你來承擔後果,連本帶利,你準備還上一輩子吧!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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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22:24
第一章

“麻煩你別抖了,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一個大男鬼抖起來很難看耶!”

水妖精駝著背,背著手,一臉無奈地在大堂裏踱過來踱過去。她的身後,水鬼常流瑟縮在太師椅上抖得宛如秋風中的落葉。

你問他為什麼抖?

害怕啊!他那張蒼白的鬼臉伯得都青了,你看不出來啊?

水妖精再一次轉到他跟前,貼近他的臉咬牙切齒地述說著,“我最後說一遍,我是水妖精,名叫隨水。我長年隨水漂流,今日流到你家水塘,本該順勢流進西湖。可你說話的聲音吵醒了我,我決定在這裏住一段時間——你聽明白沒有?。

常流慌裏慌張地點頭表示明白,可他泛著青光的臉色還是沒能好到哪去。

隨水再也忍受不了了,她猛地一拍桌子,妖精腳架上了常流坐的那把太師椅面。“你這個死鬼怕什麼怕?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被叫到的死鬼趕緊搖頭,他不怕!他怎麼會怕呢?

如果她亂七八糟的海藍色長髮不擋住大半張臉,如果她不讓自己看起來那麼像吊死鬼,如果她叫駡的時候不用那雙藍盈盈的眼晴瞪人,如果她說話時噴出來的口水和揮動的拳頭不是因為想把他吃掉,他就真的一點也不害怕了。

或許隨水也罵累了吧!她隨便歪上一把椅子坐下來休息休息。“好渴!”罵了這麼久想不渴都難。她輕施法力,清澈的水從天而鋒,不偏不倚正好落到她半張的口中。

常流傻楞楞地看著她,連害怕的心思都沒有了。隨水後腦亂糟槽的海藍色發絲中似乎藏了一雙眼睛,輕而易舉地看穿了他的呆楞。猛一轉頭,她惡狠狠地吼他,“看什麼看?沒看過妖精呵?妖精都是會法術的,哪像你這個死水鬼頂著一頭黑漆漆的頭髮看起來既笨重感覺又愚蠢!”

會嗎?常流認真地撩起落在肩後的黑髮瞥了一眼——不覺得啊!反倒是她那頭亂七八糟的海藍色長髮讓他的視線感覺怪怪的,瞧!還有幾根水草插在長髮中呢!

像是讀懂了他的心思,隨水極沒形象地挽起衣袖,揮動著小小卻威力十足的拳頭。“我們妖精才沒有你們那麼多鬼毛病呢!把頭髮梳得那麼整齊做什麼?遇到水還不是會亂七八糟!”她在為自己不會梳發找理由,也不想想,人家狐狸精的髮髻都梳得很漂亮。

一百二十歲的常流從書中瞭解了很多關於女子心理的描述,雖然她是水妖精但也隸屬女性範圍。他好心地不戳破她掩飾的謊言,只拿一雙疑惑的眼斜斜地瞅著她。

被瞧得有些不自在,隨水那雙藍盈盈的眼睛染上點點渾濁。然而身為妖精,在比自己格調低下的水鬼面前是不能認輸的。跳到桌面,她以高度造成的壓力逼近常流。“我是被你吵理的,所以我在陸地的這段時間一切生活由你負責。現在我餓了,你有什麼可吃的嗎?”

“妖精也要吃東西嗎?”書上沒有關於這方面的記載,所以常流的腦袋空空。

隨水決定好好給這個水鬼上上課,“我們妖精在修行的時候是不需要進食的,一旦醒來就必須補充養分。法術高強的大妖精可以吸收天地日月之精華,我還沒到那個級別,當然需要進食。”

“這麼說你只是一個小妖精嘍!”

貓被踩住了尾巴,隨水海藍色的發絲開始張牙舞爪。她不用說任何一句狠話,常流全然明白自己危險的處境。得罪了她水妖精大人,他這個小水鬼搞不好會被打得魂飛魄散,那他連轉世投胎的那麼一了點機會也不剩了。

“我這就去廚房!這就去!”他逃得很快。

雖然做了百年的鬼,但他還是保留著一切人類的生活習慣,算是一種追悼吧!他的花園裏種了五穀,栽了蔬菜,養了家禽。這些種植、飼養、烹調的方法都是從書上學來的。總算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雖然他根本就不會有饑餓的感覺。

誰讓他是一個死了百年的孤魂野鬼呢!

不過從這一天起,也不再是孤單單一個“鬼”了。不知道是不是水啊水叮噹聽見了他的哀怨,上天派下一個水妖精來陪他,雖然她的脾氣好像不大好,但他終於擺脫了孤獨的滋味。

百年來的第一次……第一次雙雙對對。

☆☆☆

“這就是人間的食物?”

隨水像一個初來乍到的小女孩般興奮地看著桌上的菜看,手一件她挑了一根綠油油的青菜送進嘴巴裏。“很奇怪的味道,不過很好吃。”比水裏腥腥的蝦米和死魚好吃多了。

百年來第一次跟接近人的生命同桌而食,常流的心淌過一道暖流。“你該用筷子夾的。”

隨水狐疑地看著遞到手邊被稱為“筷子”的兩根短小的木棍,常流從她藍汪汪的眼中讀到了陌生和困惑。他慢慢地握好筷子演示給她看,“這樣握,然後這樣去夾萊、撥飯……就這樣!”

認真的學生顯然資質不怎麼樣,在幾筷子藕絲均喂了桌面之後,她徹底放棄了。將那兩根備受虐待的木棍丟到桌子底下,她向離自己最近的那盤魚伸出了魔爪。

“你等等!”常流眼疾手快地搶救了那盤倒楣的魚,拿了一把勺子,做了做樣子,“這樣也可以吃東西,就這樣!在人間就得遵守人間的規矩,我們這裏的女孩是不可以甩手抓東西吃的。”

餓了半天吃不到東西,隨水的壞脾氣跟著上來了。“什麼‘你們這裏’?你根本就不屬於人間,你哪兒都不屬於——你是孤魂野鬼!

常流夾起魚肚子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他那僵硬的表情是隨水無法忽視的。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妖精像是道閃電打擊的水面,一點一點的水花伴著雷鳴在她的心頭漾開。想要說些什麼緩和這尷尬的氣氛,偏孤獨了千年的水下生活讓她的辭彙極度匱乏。她抓著自己己經夠亂的發絲,滿臉無措。

停止不動的魚肚子最終落到了隨水的碗中,同時著陸的還有一陣輕笑。“有時侯我自已都忘了已經死了百年,真是好笑!”

隨水非常給面子地乾笑了兩聲,低下頭扒了滿口的魚肚子,嚼啊嚼埃“原來那些醜醜的魚也可以如此鮮美啊!”

“你喜歡就好。”這是百年來第一次有生命和他交談,他還以為自己已經忘了怎麼和接近人的生命相處呢!

沒察覺同桌情緒的變化,隨水只顧著填飽自己空蕩蕩的肚子。偏偏她亂糟糟的發絲不讓她安穩地吃東西,一會兒落到碗裏,一會兒粘上嘴唇,好不麻煩。

有點看不下去了,常流插嘴:“晚飯過後把頭髮洗一洗,然後梳起來吧!”

“我不會梳。”一不小心,她就這麼把妖精界的恥辱給抖了出來。將臉埋進碗裏,用吃來掩飾自己羞紅的臉頰。

“我幫你。”出於人間的禮數他是不該做出如此回答的,但有她相伴的感覺讓他暫時忘了自己堅持的教條,答話也就順暢多了,“我只會簡單的束發,就像我這種。”

隨水悄悄打量著他束起的黑髮——發絲被攏緊,高高地束在腦後,一支玉綠色的發棒貫穿發絲,將它們緊緊地固定。很簡單,很舒服。

期待自己的發絲也能這樣被束起,隨水丟下碗筷奧了起來,“哪裡能洗澡?哪裡能洗澡?”

一口米飯含在口中,常流實在是被這個急脾氣的水妖枯弄亂了手腳。感染上她的期盼,他揚手一指,“西廂的偏院有一個溫泉池,是活水溫泉,可以讓你洗……”

沒等他把話說完,隨水像一陣風“呼”的一聲直接掉進了偏院的溫泉池——大洗特洗。

當隨水捧著那頭濕漉漉的海藍色長髮找到常流的時侯,他正飄在離地三寸以上的方位擦拭一面古老的銅鏡。

自從他變成鬼以後,銅鏡之於他就失去了所有的意義。站在銅鏡前他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身影,所以要想正衣冠他都是去找湖面。可今晚他要為她束發,一面銅鏡能顯出她的身形就夠了,真的就夠了。

站在常流的身後,隨水選擇無聲。沒有花太大的法力,她輕易看穿了他的心思。他的心將百年前的故事映到她的眼中——溫柔的婦人坐在銅鏡前緩緩梳理著自己的烏髮,小男孩站在她的身後,眼中閃著神奇的光芒。婦人從銅鏡裏看到兒子,回過頭,如春日般的笑容漾上她的嘴角。

“娘,你在做什麼?”

“娘在梳發啊!”

“梳發一定要坐在這裏嗎?”

孩子稚氣的小臉讓婦人的微笑微微地輕搖,拉過兒子的小手,娘親撫了撫他的鬢角。“等流兒以後有了媳婦,她也會坐在這裏梳發的。”

百年來他沒有媳婦,百年來也沒有女子坐在這裏梳發。他孤孤單單地漂泊在這個空間,他的娘親卻早已失去了蹤影。銅鏡中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他看不見自己的臉,只因為他是個水鬼,一個為了救人而失去生命的孤魂野鬼。

百年的孤獨就這樣映透到他的腦中,這一刻,一種莫名的傷感席捲了他的全身。站在銅鏡前,他握著絲綢的手在顫抖。

洞悉他所有的情感,隨水憑著妖精的直覺握住了他的手。許久沒有感覺到的體溫震接著常流冰冷的四肢,他猛地回過頭,對上的是那張掩在海藍色長髮中的容顏,就是如此平凡的容顏讓他忘記了站在他面前的女孩是個妖精。

下一刻,他看見了那雙水藍色的眼眸,上蒼連自欺欺人的感覺都不肯給他。傷感濃得讓他掙脫她的手,他以凡人的思想觀念丟出一句——

“男女授受不親,你一個女孩子不該這樣握著我的手。”

“我不是女孩子,你也不是男人。”隨水隨意地甩開怎麼理也理不清的發絲,“別忘了,我是水妖精,而你……是一個死鬼。”

縱便再不願承認,但百年的時間足夠常流來瞭解這個事實。有些倔強地扭過頭,他淡淡地說道:“坐下吧!我先幫你把發擦幹。”

不是他輕易丟開了男女有別的傳統觀念,實在是她那又長又濕的發讓她的衣衫若隱若現,書生氣十足的他看不下去了。

看穿了他彆扭的心思,隨水也不介意。大方地坐在銅鏡前的圓凳上,她將自己交給他去處理。

從娘親的櫃子裏取出一條浴巾,他小心地打開。府裏所有的東西他都收拾得井井有條,似乎某天醒來娘親還會坐在這裏慢慢地梳著她的發。百年來,這一直是他的夢,永遠也不想醒來的夢。

他就這樣一邊想著過去一邊擦拭著隨水的長髮,他冰冷的手透過那海藍色的發絲將所有的情感傳到她的感應中。隨水幾乎要同情起這個孤單的鬼,不再欺負他了。可她是妖精耶!不欺負比自己低級的小鬼,生活還有什麼樂趣?

“喂!死鬼,你是救什麼人死的啊?”

他的手停了片刻,放下浴巾,他拿過梳粧檯上的桃木梳子將她的發梳順,始終沒有出聲。

隨水卻不肯就此作罷,她自言自語地廟咕著:“你不覺得自己很不值嗎?為了救一個人而讓自己魂歸地府,臨了還落得個不能轉世投胎的下場,只能在這裏飄過來飄過去。我要是你礙…人間有句話叫什麼來著?‘做鬼也不能放過你’——對!就是做鬼也不能放過他!你有百年的時間可以找到他,然後讓他一代又一代死於非命,這多過癮……”

“別說了。”

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隨水敢肯定他生氣了。側過頭,她忽然從銅鏡裏看見了他的身影,驚奇的感覺一點一滴漫上她的心頭,“你看——”她的手指著銅鏡裏的他,聲音裏有著興奮。

常流緩緩地抬起頭,緩緩地看見自己寫進銅鏡裏的身影,一種存在感湧上他的心頭。不自覺地,他的雙手握成拳,停靠在她單薄的肩上。在自己的眼晴裏,他看到了真實的激動。

“怎麼會這樣?我……我是鬼,鬼的身影應該是不會出現在銅鏡裏的。”

“別忘了,我可是法力高強的妖精喲!”隨水異常神氣,“當你靠近我的時候,我的精氣會影響你的身體,你自然就會變成有形有影的鬼嘍!”

原因為何對此刻的常流來說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實地存在於鏡中。這點滿足足以讓他欺騙自己,欺騙自己他倆活在這個世上,恍若他從不曾逝去。

“謝謝!謝謝你,隨水!”

沒有什麼好感謝她的,常流只能認真地為她梳發。他將那長長的海藍色發絲束攏在頂,再用娘親留下的發帶綁好,撥出兩縷編成兩段麻花辮,手一場,它們分靠在她的胸前。他只會這麼簡單的髮式,好在這樣的隨水看趕來不再那麼恐怖了。海藍色的發在燭光下熒熒流光,雖不是絕美,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好了。”

“凜亮!”隨水毫不吝嗇地將讚美給他,也給自己。其他水妖精生活在水中,都沒有編過這樣的髮式,所以她很興奮。

常流可就沒這麼樂觀了,活在人問一百二十年,從娘親到塵世間眾多的女子,美麗的髮式,美麗的容顏他見了太多。銅鏡裏的小妖精如果換上黑髮黑眸,走在大街上決不會有男人側目。這樣的她還能為銅鏡裏的自己歡呼,該誇她自信,還是該罵她沒有自如之明呢?她真的和人間的女子不同啊!這個小妖精……想著想著,他輕笑出聲。

他的笑容感染了隨水,一個念頭湧上她的心頭。“喂!死鬼。”她叫著,“陪我修行吧!陪我隨水長流,我們在一起,你永遠陪在我的左右……幫我梳發。”

自從遇見他,她不想再單獨修行,她想找個“伴”,就他吧!她這麼告訴自己。

見他半晌不做聲,她竟有點緊張他的回答。“喂!你到底要不要陪我?”

常流將她的要求當成了一時心血來潮,笑笑的他搖了搖頭。“我是鬼,你是妖——不合適的。”

“怎麼會?”她猛地回過頭瞪著他,“你是孤魂野鬼,所以你永遠也死不了,更無法投胎轉世。我是水妖精,要隨水修行。你孤單了百年,我獨自漂泊了千年,我們在一起再合適不過了,不是嗎?”

雖然她有千年修行,但她的心真像一個不成熟的小孩。常流無奈地歎了口氣,“你知道什麼叫‘在一起’嗎?'

隨水翻了一個白眼,“我們現在不就是‘在一起’嘛!”

他不說話,只是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手中的桃木梳子。他的舉動惹火了隨水,施展法力她想看清他的心。

然而,她的法力失去了效力,她的感應呈現模糊狀態,什麼也讀不出來。這是怎麼回事?這種情況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她有一點謊了。

不過不要緊,隨水的自信又佔據了上風。站起身,她大力地拍著他的肩膀。“放心吧!我會讓你陪在我身邊的——永遠。”

她一臉老氣橫秋地反剪著雙手,不理會常流的反應,自動自發地去尋找可供自己休息的暖閣。走到門口,她仰頭望著月色忽然冒出一句,“改名字吧!”

“嗯?”

側過頭,她那雙藍盈盈的眼對向他。“你不是叫常流嘛!從今後改成‘長流’,不是經常的‘常',而是長久的‘長’。好!就這樣,長流。”

莫名其妙的用了一百二十年的名字就這麼被改了,常流……不!是長流只能呆呆地望著那個小妖精離去的身彤,連掙扎的話語都省了。

他該認命的!從他被改了名字的這一刻起,從隨水無法感知他的心思那一刻起,或者再早一點——從他遇到她的時刻起,他就該認命的。

從此後,隨水長流……真的是隨水長流?

☆☆☆

“你這麼早就起床了?”長流結束清晨的早課,從書樓上緩緩其下來,遠遠地就看見隨水坐在後花園的石凳上。

飄到隨水的身邊,見她耷拉著腦袋,長流好心地詢問著:“你不習慣人間的生活嗎?”

隨水猛地抬起頭,狠狠地瞪了長流一眼。就是這一眼讓長流向後退了一大步——嚇的。她那藍盈盈的眼晴如今泛著綠光,看起來著實有些恐怖,像是……像是沒睡好。

“你……你哪裡不舒服嗎?”

隨水不喜歡他顫抖的聲音,尤其不喜歡他怕她這個事實。垂下難看的臉色,她咕噥著,“一夜沒睡,感覺真糟糕。”

她的語調很低,不過長流總算是找到了癥結所在。“你為什麼都不睡覺?是不習慣睡在床塌上?”難道晚上她得睡水裏嗎?那他這個主人是不是要把水塘為她收拾出來。

隨水沉吟了片刻,玩弄著垂在拇前的髮辮,她用只有她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述說著原由。她的聲音實在是太小了,長流費盡了耳力,也沒能聽清楚。“你說什麼?什麼不能睡?我聽不見。”

小妖精火了,顧不得那一點點的不好意思,甩開髮辮大聲地吼了起來:“我說我怕把你為我梳的發睡亂了,所以一夜都沒敢上床安睡,只是瞪著床整整瞪了一夜——這樣你聽見了吧?”

他聽見了,還很清楚,長流蒼白的臉上漾著淡淡的笑痕。真是一個奇怪的小妖精啊!平時凶巴巴又極端強勢,原來她是如此愛惜他為她梳的那麼簡單的髮式,原來她也有害羞的時候。

他失態地伸出手揉了揉她的發,“放心地去睡床塌上吧!亂了的發我可以為你再梳。”

“你真的肯為我再梳?”這時候的隨水忘了身為妖格的強制特權,竟為了他這個死鬼的小小承諾興奮不已。遇見他之後,她越來越不像一個千年修行的妖精了。

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他只是飄在前頭不忘回頭招呼她,“該吃早飯了,細粥可以嗎?”百年的時間足以鍛煉他的廚藝,他早已不是當年的常家大少爺。

提到吃,隨水再度興奮。緊跑兩步,她毫不避諱地拉住他寬大的衣袖拖著他往前走。感覺到地真實的碰觸,長流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放棄他那套“男女有別”論。就像她說的那樣:她不是女孩子,他也不是男人;她是水妖精,而他……是一個死鬼。

忽咯了他心底的糾結,隨水只是一個勁地嚷著要吃人間的早餐。長流用微笑做著回答,飄人後堂,他去廚房做些簡單的餐點。

“你等急了吧?可以吃了。”當他端著細粥飄然而至,隨水已經趴在了石桌上。是餓的嗎?

“隨水……隨水……”他輕喚著她的名字,希望她的身體能為他手上的餐點挪出個地兒來。可惜小妖精根本不買賬,依舊我行我素地趴在那兒跟他叫板。

長流蒼白的手有些疲倦了,將餐點放在一邊,他顧不得什麼禮節,親自動手將她搬到一邊。他還沒碰到她的身體,只聽見細細的聲音從她的身體裏發出來,仔細一聽——鼾聲!這小妖精居然在等待早餐的短暫時間裏睡著了,還是這種呼呼大睡,看樣子這一夜沒睡對她而言真的是一種巨大的折磨。

而折磨的來源竟是為了保護這一頭實在好看不到哪去的髮式,值得嗎?小妖精,值得嗎?對著她的睡顏,長流問得有些悲哀。

她睡得很沉,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睡神的懷把,這是長流成為鬼之後怎麼也辦不到的。

每次合上雙眼,他總是看到一雙纖細的手將他推開,那雙手的主人還大喊著:“鬼啊!有鬼啊!別碰我,你這個醜惡的死鬼別碰我——”

他從睡夢中驚醒,腦海中再次出現那讓他永世難忘的畫面:青綠色的水溶成一個深深的遊渦,它帶著那抹熟悉的身影墜入湖底,墜入地獄,墜入世間的輪回。而他卻只是握緊了拳頭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看著這一切在眼前發生,在手邊結束。他不是無力改變,而是無心救贖。因為他是醜惡的死鬼,正如她所說的那樣!

或許正是這個原因讓他很羨慕正在美夢中的隨水,這一點羨慕讓他一再放棄自己克守的男女有別。伸出手,他抱起了她那如水波般的身體,兩個交疊的身影悠悠然地飄向暖閣。

一路上,他不時地低頭俯視她的睡容。她的嘴角漾著淡淡的水痕,那是小妖精的笑容吧!像西湖的朝陽般有著醒目的喜人。

是夢見什麼歡樂的事了嗎?為何笑得這樣甜美?是水底嬉戲的魚蝦,還是湖面泛舟的遊人?

亦或者,是將要和他“在一起”的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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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22:50
第二章

大約是白日裏睡得太好,以至夜深人靜時隨水還是毫無睡意。翻來覆去的結果是海藍色的長髮成了一頭雞窩,懊惱地坐起身,小妖精決定去找長流談判。無論如何,她一定要讓他答應跟她在一起,雖然她是不懂他口中的“在一起”是什麼意思啦!

但是,她喜歡現在的生活。有他在身邊,就是比那些魚蝦在身邊的感覺好太多了。沖著這一點,她也要他陪著她去隨水長流。管他同不同意,她是妖精她說了算。

飛過花園,越過長廊,她竄到了他所在的主樓,心裏想著要用什麼辦法把他從睡夢中搖醒。躡手躡腳地靠近他的內閣,她滴溜溜地轉了一圈——不在!他居然不在床塌上。是在書樓嗎?隨水心裏想著,法力已經開始朝書樓的方向感應他的存在。

雖然認識他不是很久,但她知道這個死水鬼是個絕對的書呆子,一天十二個時辰至少有六個時辰是書不離手的。他很有學問嗎?不知道!想她隨水將所有的時光都奉獻給了修行,能懂得經常的“常”不是長久的”長”純粹是語言習慣,不知道的水鬼還以為她多有學問呢!

這有什麼大不了,人間的女子識字的也不多啊!尤其是在這個動亂的南宋年間,能安穩地活著就不錯了,還識字?想得美吧你!

奇怪!怎麼使了半天的法力還是感應不到那個死鬼?隨水掐指算了一算,似乎從他為她梳發以來她的法力就無法對他起到任何作用。這個作用主要是說她無法向對其他比妖精低等的存在物那樣去感應他的存在,他的心思,他的靈力。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莫非他在為她梳發的過程中禁錮了她的法力?不可能啊!除非他是神,否則以他的靈力絕對做不到這一步。

先不管這些,找到他再問個清楚不就得了!

隨水懸在常府的上空,以她的法眼四下觀察著,尋找那片蒼白的身影。

在那兒!他正飄在常府南隅後花園的圍牆處向對面的府院遙望著。隨水記得長流曾經說過,與南隅相鄰的是府縣一戶落破的大家

徐宅。如此夜深,他飄在半空中望著人家宅院做什麼?

隱約有什麼東西在叮叮終咚響個不停,好奇心驅使著小妖精施展法力遁去自已的身形,變成一團水氣毫無生氣地臥在長流的身邊,觀察他的一舉一動。長流沒有察覺到她的出現,仍做著每夜他都要完成的晚課——窺視。

從他的方向可以清楚地看見徐宅占地不大的花園,每晚的這個時候鏡花小姐都會坐在庭院裏撫琴,今天也不例外。而長流依舊像三年來的每夜,凝聽著她的琴聲,凝望著她的容顏。

她很美,整個容顏達到了宋人對美的全部要求,絲毫不受戰亂的影響;她的髮髻很美,梳著世間最流行的宮善,一看就知道經過了丫環的精心裝扮;她的琴聲很美,算不上精湛卻足以像她的容貌一樣出眾——這所有的美加在一起還不足以征服長流的心,最重要的是她那張歷經了百年輪回的臉龐。

太像了!簡直是一模一樣。

他看鏡花小姐看得出神,隨水卻看他看得莫名其妙。他的眼中閃動的那些亮光是她弄不懂的原因所在,就像……就像海馬爹爹看見海馬娘親的模樣。難道這就是他對“在一起”的定義嗎?他想和那個製造出叮叮咚咚聲響的醜八怪在一起?

這個猜測讓隨水有些惱火,無形的身體有形的力量,小妖精毫不客氣地伸出腳——“咚”的一聲,她把長流飄在空中的身體給踹到了地面。長流在絲毫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親近了堅硬的石板路面,鬼身體所感覺到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叫出了聲:“哎喲!”

“誰?”

徐宅的鏡花小姐聽到聲響諒叫了起來:“奶娘!奶娘!你快來啊!”

聽見小姐的驚呼,年邁的奶娘匆匆趕來,“怎麼了,小姐?怎麼了?”

“有人!圍牆的那邊有人!”鏡花小姐花容失色地壤著。

老媽媽立刻上前安撫了起來,“小姐,你一定是聽錯了。隔壁以前是常府的院落,自從常府公子淹死後,常家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出家的出家,常府早就空了,怎麼會有人聲呢!

鏡花小姐依然疑惑重重,“那……那要是其他人混進空著的常府院落呢?”

“這不可能。”老媽媽一下子否走了小姐的猜測,“常府空了百年,聽說以前也有人進去過,可最後都慌慌張張地逃了出來。常府是大戶,家裏除了護院一定遍佈機關暗道,就是為了防歹人的。現在常府雖是荒了,可那些機關一定還在,沒有人敢進去的。而且據說常府的老爺在出家前將家財散盡,到現在還有不少人在每年的清明為常家的墳頭上灶香,叩個頭,感謝常家的大恩大德呢!沖著常老爺的恩德,沖著常府再無值錢的玩意兒,從沒有人去打常府的主意。百年都這麼過來了,如今怎麼會有人闖進去。小姐,你就安心吧!”

鏡花小姐這才漸漸平靜下來,“奶娘,既然常家曾經那麼風光,他們家的公子又怎麼會淹死呢?難道都沒有僕役跟在他後面嗎?”

“這都是百年前的老事了,那時候奶娘我都還沒打娘胎裏出來呢!,誰還記得那些個糟糟事?不過……聽說常府公子的死跟你曾曾曾祖母有關。”

“我的曾曾曾祖母?”鏡花小姐顯得很吃驚,“就是畫像裏那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曾曾曾祖母?”

老媽媽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大概是吧!誰還記得清楚?小姐,你該回房安寢了,明兒個老爺不是請了表公子來府裏坐坐嘛?八成又要你過去陪著,我看老爺是把表公子當成姑爺看了。表公子好是好,就是家底不夠厚實,雖說現在當個官,可萬一過些年仗打得再厲害些,世道再亂些,這個官終究是當不長的。不比那些經營北方皮毛、南方珠寶的那些商人,那個殷實……”

“奶娘……”鏡花小姐害臊得臉部紅了大半,可眼神中分明寫著少女的情潮。不管怎麼說,這是關係她終身幸福的話題。

在一道圍牆相隔的另一邊,另一個關於幸福的話題正在悄悄展開。

☆☆☆

你以為水鬼就沒有痛覺神經嗎?你以為死鬼就不會受傷嗎?你以為鬼丈夫就沒有自尊嗎?

長流一邊揉著疼痛的身體一邊在心裏暗暗抱怨著,除了這些絲毫不起威脅的埋怨,他最多也只敢拿眼瞟上幾下害他屁股受創,腰部扭傷的罪魁禍苜,再不敢有任何的怒氣,因為此刻,那個小妖精藍盈盈的跟正泛著恐怖兮兮的妖火,看起來比他這個莫名其妙被妖精法力從高空中踹下的受難者更加怒火中燒。

難道他被她弄得如此狼狽不堪還對不起她隨水小姐了?天理何在啊?

受不了她所散發的妖氣,長流識趣地先開口:“你把我從那麼高的地方踹下來總該有句解釋吧!”我都不要你道歉了,給點“騙鬼”的解釋總可以吧!長流越來越覺得自己在她面前很沒尊嚴。

他不提還好,這一提反倒讓她火冒三丈。隨水卷起水袖,露出實在不夠力量的手臂嚷了起來:“你還有臉問我為什麼把你從空中踹下來?你做了些什麼難道你自己不知道啊?居然還有臉問!”

長流羞赧地紅了大半張臉,局促不安地搓著雙手喃喃:“你……你都看到了?其實我……”

說起這個長流的確很不好意思,再怎麼說他也是滿腹經綸的飽讀之士,生前是翩翩君子,死後也謹遵禮儀之道。但是,兩年前一次無意目睹鏡花小姐的容貌後,他那長埋了百年的回憶便如潮水漲起,退潮之日遙遙無期。每夜飄在空中,越過圍牆凝望她,凝聽她的琴聲成了他必做的晚課。他就是忍不住,忍不住不去看她。這一習慣即使在隨水入住進來也克制不了,這才做下今夜如此丟臉的舉動。

眼見著隨水臉色不好,長流不想在她的眼中看見鄙夷的神色,是故他慌忙解釋:“我知道我偷看鏡花小姐是很不好的行為,可是……”

“你也知道偷看那個醜八怪是很不好的行為啊!”隨水對著他的耳朵咆哮,任自己的口水洗滌他的眼睛,她想借由自已的妖氣擦亮他的雙眼,“既然知道你為什麼還要看她?你應該看我啊!你應該坐在我的面前仔細地看著我,我要你永遠記住我,只記住我一個!不准再看那個醜八怪,我說‘不准’,你聽見了沒有?聽見了沒有?”說到最後,她乾脆抓住他的肩膀劇烈地搖晃著,想要把自已的意願強行灌入他的腦裏。

如此一來,長流的腦子更暈了。他以為她是對他偷看的行為引以為恥,可是她生氣的原因好像並非如此,難道是他理解錯了?

不給他醒悟的時間,隨水一把抓住他寬大的白色衣袖往外面拖。“走!你這就跟我走!我們隨水長流,就你和我,我們永遠在一起。”

一句“永遠在一起”讓長流徹底得驚醒了,用力抽出自己的衣袖,冷靜地丟出三個字,“別鬧了。”

“我不是在鬧。”她是認真的。

剛剛他看那個醜八怪的眼神讓她有種發狂的衝動,她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那種感覺啦!但她卻堅持要把他從那個醜八怪的身邊帶開,光是有這種想法就足夠了,她會將它實施到底,不管他同不同意。

看出她的堅決,長流無奈地歎廠口氣,“我不能跟你隨水長流——我不能,隨水。”

“為什麼?”她不明白,“你是水鬼,你可以活在水中。你不能再轉世投胎,你也永遠不會死,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能跟我一起去水域?難道是為了那個醜八怪?”每每提到“醜八怪”這三個字,隨水都是一副咬牙切齒狀,那樣子看上去她反倒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醜八怪。

“她不是醜八怪,她很美。”長流只是憑事實而論。

就是這個事實讓隨水氣惱,她是妖精,可也有正常的審美觀,她知道那個讓死鬼眼晴發直的鏡花小姐比她這個連頭髮都弄不好的小妖精美上幾十倍。不過不要緊,那個醜八怪沒有她這麼漂亮的海藍色長髮。這點“特殊”讓隨水松了一口氣,之前她似乎一直很緊張。

揀了他旁邊的太師椅坐下,她柔軟的身體垂到了他的身側,濃密的海藍色長髮順勢掉進了他杯中。長流想將她的身體扶正,想糾正她身為女孩子該有的坐姿,可所有的話在觸及她那宛如海洋般的發絲時全面消音了。

一直困在這座宅院裏,他沒有親眼見過海,倒是在許多遊歷書籍上讀過關於海的描述。從第一次見她,就覺得在那片海藍色的神秘中透著幾分廣博,似有著包容一切的力量。表面上她是肆無忌憚地踏進了他的地盤,其實是她包容了他這個孤魂野鬼的存在。

這分認知讓他有些感動,手像有自己的意識,緩緩地爬上了她的發,輕輕地揉著。手指深陷在她的發中,感覺如海水撫摸著他的身體。

“長流,”舒服的感覺讓地的聲音有些慵懶,原本緊張的氣氛也跟著緩和了下來,“你為什麼不能跟我隨水長流?

“因為這裏有我放不下的東西。”像這座宅院,像人間,像隔壁的鏡花小姐,像我的百年孤獨……

“是因為隔壁的醜八怪吧?”他的神情看在隨水眼中就只有這一個含義。她原本想用法力窺探他的心思,可是不知為何,只要牽扯到他,她窺讀心靈的法力就失去了作用。真是敗給這個死鬼了!

長流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地的問題,他不想將前因後果全部解釋出來,那只好——“差不多吧!”

抓住這個“差不多”,隨水再接再厲:“那如果那個人間女子死了,你就無所留戀了吧!”

長流一驚,“你想做什麼?”不是他愛大驚小怪,實在是這個小妖精不按常理出牌,他還是小心為妙。“難道你要把她殺了?如果你真的這麼做,我永遠都不會跟你隨水長流。”

“誰說我要把她殺了?”她才不用這麼低等的手段呢0你不是放不下她嘛!那我就讓你們在一起,就像人間那些平凡夫妻一樣,成親、生子、老死。她死了,可你死不了啊!這樣你就得跟我走了。想想看,你不過是跟她在一起幾十年人間歲月,過了這幾十年你就永遠屬於我了,真是太劃算了!哈哈哈哈——”隨水放肆地大笑著,她大字不識幾個,帳倒是算得挺精。

長流只將她的話當成了一時玩笑,根本沒認真。“我連走路都是飄的,全身冰冷,這樣的我怎麼跟鏡花小姐共度此生?”

他的話音剛落,眼前只感覺一陣藍色的水氣,下一刻他的腳在歷經百年後第一次接觸地面。

“你……你是怎麼辦到的?”驚奇之外長流感覺更多的是高興,因為他更接近凡人了。

隨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輕輕動了動小指頭,只聽“咯”的一聲,堂堂七尺男兒摔了個狗啃泥,這場景讓壞心眼的小妖精“咯咯咯”的笑個不停。藍眼一瞪,長流看見了自己腿上綁的東西——是一根鎖鏈!

“鎖鏈的重量讓你飄不到空中,不過這根鎖鏈的末端綁在我的小拇指上,要是你惹我不高興了,我只要動一動這根指頭,你就……”她話還沒說完,剛從地上爬起來的長流再次因為她搖晃的小拇指而親吻地面。

這個結果讓隨水十分滿意,她暫時鬆開了鎖鏈,將安全還給他。“好!就這麼決定了!我來偽造一份文書,證明你是常家的後人。然後你順理成章地來此收回常家府宅,大方地住進來,接著就可以把那個醜八怪騙進門了——你們人間管這個叫‘迎娶’是吧?其實還不都一樣!一個媒婆扯得天花亂墜,弄得人心癢癢,娶進門兩相對望根本不是那麼回事。還不如我們妖精呢!看中了就一起修行,處不好再分開,你瞧這多簡單。”

長流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瞟了她一眼,“還是算了吧!我終究只是一個鬼,不可能跟鏡花小姐這樣的人在一起的。”

“什麼不可能?有我這樣法力無邊的水妖精在此就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你說。不可能是對我能力的置疑。怎麼?你看不起我?”他要是再敢跟她猶豫,她這就跟他吹鬍子瞪眼。

長流果真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用無聲表示了同意。一個人鬼相親相愛的計畫就這麼被一個水妖精外加一個只能算作配菜的水鬼給制定了下來,究竟該項計畫如何一請聽下回分解!

☆☆☆

清晨,一支浩浩蕩蕩的人馬拖著大量的行李以及看起來很豐厚的家財不緊不慢地從城外西行,他們的目的地不是他方,正是常府。街上的老百姓掙扎在這種動盪的歲月,己經好久沒見到如此大的陣勢。不一會兒的工夫,街上就熱鬧開了。

“聽說了沒有?這是從北方逃過來的富賈,據說他的金銀珠寶能堆滿整間屋子呢!”

“我知道!我知道!還說他開了好多家當鋪、錢莊,比當今皇帝老爺還富有。”

“都說這位富賈還只是一位年輕的公子,還沒有婚配的物件呢!要是哪家小姐能被他看中,那可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據說他是常府的後人,常老爺身前做善事,死後百年常家依然如此顯赫,這就是善有善報。”

坐在轎中的貴公子將這些街頭巷尾的議論一一收在耳中,不覺淺笑而出。他不是別人,正是死了百年的常家少爺,如今他的名字叫水長流,是常家外戚一族的後人。

這個名字和身份都是隨水為他安排的,她似乎比他更懂得人間的規矩,知道財富之於世人遠大於這個人本身的才學。這些財富、僕役和謠言都是她用法力變出來的虛幻,不過是存在於世人的眼中。金錢偽裝出的顯赫外在也減少了旁人對其身份的懷疑,這使得他可以光明正大地重新走進他待了一百二十年的常府。

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鬼,他是一個真正的人,一個成功的,顯赫的,被世人所尊重的人。他可以隨意選擇婚配的物件,當然,他也可以輕易接近徐氏鏡花小姐,包括娶到她。

一想到惆悵了百年的心將要得到徹底的釋放,長流穩坐在轎子裏的身體就要飄上半空中。一隻手適時地按住他向上的身體,同時還有一雙藍盈盈的眼對上了他的竊喜。

“你似乎很開心?”讀不出他的心,她還看不出他的喜形於色啊!昨天鬧到半夜他還說不裝成“水長流”,不裝成富家公子,結果呢!現在樂得都快飄起來了,真是個口是心非!

看見她的突然現身,長流有些愣。轎子空間有限,小妖精柔軟的身體隨意地歪在他的腿上。她安穩,他卻怪不自在的。左逃右逃,逃不過她的溫香軟玉,只好任她胡來。“你怎麼來了?不是說在府裏等我的嘛!”

隨水撈起身側散亂的發絲,“它們——亂了。”她說得理所當然,好像她的發就該是他的責任。

長流倒是挺認命,“梳子呢?”

隨水動動念頭,原本放在常府內室裏的那把桃木梳子瞬伺出現在長流的手中。他流暢地為她梳著發,“梳完發,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兒就該到了。”

“怕什麼?又沒有人會看見我,外面那些抬轎子的都是幻影。”他梳的發很簡單,可她就是喜歡,真是無奈啊!

“你不餓嗎?每天一起床就嚷著吃東西,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快去吃早餐,我把做好的細粥放在廚房裏呢!”

隨水聽出了他的急躁,歪著腦袋她若有所思地瞅著他。“你似乎很不歡迎我在這裏啊?”

廢話!一男一女擠在這麼小的轎子裏,像什麼樣?長流自認現在已是人的身份,決不能再放任她這樣下去。

“聽話!快點回去吧!”

回去就回去,誰稀罕?隨水翻了一個白眼,一個移形大法移走了自己的身形,臨走前猶不忘報復地踹他一腳,長流捂著受創的胸口咳嗽連連。

小妖精不僅妖裏妖氣,還不能得罪——記仇得很例!

☆☆☆

“去呀!你倒是去呀!明夜當空,隨水卻在不停地催促,只差沒伸出席子將他一腳踹到牆院那頭。

長流極沒形象地抓著門檻,死也不肯鬆手。“明天再說吧!都這麼晚了,現在去拜訪也不合適啊!”

隨水跳到他的前方,指著他的鼻子問道:“你要搞清楚!白天你這個死鬼能出門嗎?見了太陽你雖然死不了,可是會比死更難過,而且你這個鬼身份也會徹底地暴露。你拿什麼去拜訪隔壁的徐家?你拿什麼去娶人家小姐?你倒是說出來聽聽啊!”

她說的都在理,長流也明白自己的體質只能在這樣的夜晚去拜訪隔壁徐家,可他還是猶豫不前。

小妖精不肯甘休地拉著他的手不停地晃著,“快點去啦!你還要娶人家呢!別忘了,等你跟那個醜八怪結婚、生子,百年後你可就是我的死鬼了。我們要一起修行!所以,你還是趕快去把這些煩人的過場走一遍吧!”

“你那麼堅持要和我一起修行?”

第一次正視她的認真,長流不明自是什麼原因讓她如此堅定地要和他構築“永恆”。那種堅持是屬於妖精的魔法,他這個由人變鬼的俗物無法理解。“如果……如果我真的如你所料和鏡花小姐走到了一起,然而等她百年過後我卻不願隨你去水域,那你怎麼辦?毀了我的魂魄嗎?…

“你不會失信。”她的語氣有著前所未有的肯定。

她說對了,他是君子,他從不會失信。既然答應了她的計畫,就等於把鏡花小姐百年後自己所有的歲月都賣給了她,他賣得心甘情願——是為了能和鏡花小姐共度幾十年,還是為了和這個有點古怪又很對他心的小妖精共守余歲,連他自己都難以分辨。

作為一個孤寂了百年的鬼他只知道他要找回百年前作為一個人他本該擁有的一切,否則他真的是做鬼郡不會安心。

“那……我去了。”

猶豫在一點點退去,長流走到大廳門口轉身望了隨水一眼,像是在等待她的建議。終究,她只是揚著海藍色的長發笑著點點頭。就是這股推動力,足以將長流推出這個門口,推進一個人間女子的懷抱。撩起白袍的下擺,他邁過門檻大步走了出去,氣手中有著與書生氣完全不相符合的決然。

有那麼一瞬間,隨水想動動自己的小拇指,那裏有一根肉眼看不見的牽絆連著他腳下的鎖鏈。只要地稍稍一動,他就會跌倒在地再也不能向這段情愛之路前行。她真的想動一動,可她不能。

閉上眼,她告訴自己:隨水啊隨水,不要任意妄為,別忘了度過這人間短暫的幾十年,未來的光陰死鬼都會和你共用水的精華。所以,你只能幫他不能害他,幫他娶到那個徐家醜八怪,就是幫自己找到隨水長流。一切就是這麼簡單明瞭,毫不複雜,毫無疑問。

只是,為什麼身體有個地方會痛?像是被水嗆住了似的喘不過氣,這是為什麼?

水藍色的身影蜷縮成小小的一團窩在氣派的太師椅裏,海藍色的發絲靜靜地垂了下來掩住她像被水洗刷過一遍的臉龐。她在等待一雙蒼白而且冰冷的手幫她撥開那分淩亂,而那雙手的主人正在忙著給未來的老丈人遞拜拈呢!

☆☆☆

徐老爺原本正和夫人在內堂商量著要找個什麼理由去拜會隔壁的一方富賈,沒想到管家就興沖沖地拿著財神爺的帖子找上門來了。雖說已是入夜時分,不過不要緊,是富人什麼時候來拜訪都會受到主人的熱情招待。

“水公子,您真客氣!本來該我們先去拜會您的,怎好讓您這麼晚還親自上門。”徐老爺打著彎腰,一副卑躬屈膝狀,足以體現來客在他心目中的尊貴。

他越是這樣,長流反倒越顯得拘謹。“晚輩因忙於收拾新宅,來日還要周旋生意場,故這麼晚還來拜訪徐老爺,實在是有失禮數,還望見諒。”

“哪裡!哪裡!水公子忙於家事、國事,難免有所忽略。您於百忙之中還能想到我們這些鄰居,這樣的後生晚輩實在是難得!難得!”長流一個謙虛,他徐老爺就把長輩的架子端起來了。其實算起來,長流還是和他曾曾祖母一輩的。

長流儀態大方地在客廳坐了下來,環視四周,他不禁想起百年前的那次拜訪。

那時候,徐家和他們常家都是縣裏的大戶,富貴逼人。原先的這個客廳裏掛放著唐時書畫,隋時青瓷,連茶盞都是先代官窯出品。

然而今日不同往昔,書畫早已當了現錢供這些習慣了奢華的老爺、夫人。官窯的茶盞變成了普通的茶杯,裏面盛放的是同樣上不了廳堂的劣質茶葉。惟有那客廳裏的桌椅仍是百午前的,不曾改變,它的陳舊灰暗一如這個百年家族的近況。

“水公子,您喝茶啊!”

老管家帶點討好的聲音拉回了長流的思緒,他差點都忘了自己現在姓“水”——水長流,真不愧是那個小妖精匱乏的文采裏能想出的絕無僅有的“好名字”。憶起隨水得意洋洋,自我感覺不錯地將這個名字宣告給他時的樣子,他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問上彎去。

徐老爺錯把他的微笑當成對徐家的好感,一顆擒悅之心蓬勃而起。“水公子,您現在住常府還習慣吧?”

“很好。”他住了一百二十年,想不習慣——很難。

“習慣就好!習慣就好!”徐老爺疑慮著要不要將下麵的話說下去。作為一個自詡斷文識字的大老爺下面的這番話一旦說出絕對會破壞他英明神武的形象,然而為了徐家光輝的未來,他似乎又不能不說。“水公子,你既然是常府的後人,那你對常家的事清楚嗎?”他由試探人手。

“聽過一些。”長流暗自估摸著他要說些什麼。

聽過一些,那也就是還有一些不知道。徐老爺這下可逮到機會了,他帶點神秘又有點興奮地抬高語氣,“那您知道嗎?百午前我們徐家還差點和常府結親呢!”

長流的心“咯”的一聲提了上去,“你是說我……常流少爺和……”

“和我曾曾祖母的親事啊!”徐老爺將那張油光光的豬腦袋湊到長流跟前嚼咕了起來,“我聽我曾祖父說,本來曾曾祖母和常家大少的婚事都訂下來了。可惜常家少爺沒那個福氣,訂婚沒多久就淹死了。您說可借不可惜?”

他可借的是常家那些家財!他們這些後輩是沒看見,據說常老爺就這樣將萬貫家財散給了縣裏的那些窮鬼,早知道就要那個死老太婆先嫁過去得了,反正她出嫁後還不是被夫家休掉。

徐老爺隨意的話語觸動了長流沉寂了百年的回憶,他茫然的目光頓在手中的茶盞上,恍忽問他似乎穿越了百年時空再回到二十年庚的歲月。那天的他風華正茂,意氣風發地坐在這間光彩熠熠的客廳裏;那天的他高談闊論,一顆火熱的心為了一段夢寐以求的愛情而雀躍;那天的他叫常流,是個真真正正的男人,而不是如今這個死了百年的水鬼。

徐老爺絲毫未能察覺他心緒的變化,仍絮叨著,“那段沒能結成的良緣成了遺憾,沒想到百年後水公子你作為常家的後人重駐常府,這也是我們徐家的喜事啊!”如果你能作我的佳婿,那可就真是喜事一樁了。“對了!水公子,我有沒有跟你介紹小女?”不等長流開口,徐老爺也不管規矩不規矩,禮數不禮數,立刻回頭吩咐丫環把小姐請出來。

後堂的小姐聽說隔壁的大富豪來家裏拜訪,早已把一顆興奮的芳心連同美麗的裝扮準備妥當。只等徐老爺一聲令下立刻奔赴而來,美其名日:讓貴客久等是一種失禮。

“鏡花見過水公子。”美人作揖,連姿態都是美不勝收。

長流禮數周全地站起身來,恰好迎面相對美人雙昨一一像!真是太像了!雖然隔著距離注視了她三年,可這樣近距離地看著她,他還是忍不住感慨萬千。她和她的曾曾曾祖母簡直一模一樣,他真要懷疑她是否是“她”的轉世。

鏡花小姐原本以為所謂的富豪一定又老叉醜,不想竟是個翩翩佳公子,儀態風度相當端莊,這讓她心內的欣喜在財富堆積的好感上又加了幾分。

偏偏身在一旁的徐老爺錯把長流的驚愕當成了被女兒美貌所吸引的窘態,心內不禁作起了財神爺老泰山的美夢。望著處於靜態的一對男女,他的眼中己經堆滿了用之不盡的金銀珠寶。

長流一味陷於震驚和喜悅之中,他幾乎己經嗅到了愛的氣息。上蒼是公平的,在剝奪他所有的一切之後又用百年的準備還給了他這一切,既然命運再給了他一次機會,他就決不能鬆開手。

他要得到她,這個百年前他本該擁有的愛人。這一刻,水鬼失去了人該有的理智。

他終究是鬼,一個冤死了百年的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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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23:12
第三章

睡不著!明明困得要命卻怎麼也睡不著。隨水在翻來覆去了兩個時辰之後終於放棄地坐起身來。

那個死鬼今晚去拜見他未來老丈人——人間是這樣稱呼自己夫人的爹吧?人真是麻煩,像他們妖精一族根本沒這麼多規矩,你高興喊人家“老妖精”也可以——不知道死鬼去拜見那個“老妖精”回來了沒有。

跳下床,她托著髮辮感覺起長流的氣息來,他在書樓!使用法力她輕而易舉地出現在有他的空間裏,沒有現身,是不想驚動他,更是想窺探他的一舉一動。對他,她好像總喜歡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一些作為妖精以前她根本不屑為之的怪事。

他在作畫,這是叫……丹青吧!她這個沒什麼人類文化素養的小妖精分不大清,不過她知道他畫得很好,將隔壁那個醜八怪的樣子逼真地畫了出來,還真是好看得很呢!

等等!這好像不是那個什麼鏡花小姐,雖然和她很像,但那個鏡花小姐比這畫裏的人好像少了點什麼,是一種叫尊貴的東西。對!就是少了一股子名門尊貴。

看到這兒,隨水忽然覺得長流隱瞞了他的過去,她想施展法力去碰觸他心靈的死角。然而這也只是徒勞,她這個法力高強的妖精竟然沒辦法偷窺這個死鬼的心語,真是奇怪!

“隨水,你在附近嗎?”

長流突然的出聲嚇了隨水一跳,不自覺地她現出了身形,用實體回答了長流的問題。對自己聽話的舉動小妖精顯得很不滿意,橫他一眼,她怒氣衝衝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附近?”

他但笑不語,暗自揣摩著:你身上有著一種特殊的味道,像是蘊涵了水氣的凝結,卻又不是一般的池塘、湖泊之水,會是海嗎?那就是海嗎?

原來,那就是他只在書上見到的海;原來,海的廣博就在他的身邊。

失神的長流隨手拉過一張嶄新的畫紙,筆尖飽蘸海藍色的顏料飛快地舞動著,頃刻間心中的“海”出現在他們視野能及的範圍。

飛到畫紙的上空,隨水庭著眉端詳了半天,“你是在畫海嗎?”

“像嗎?”

“少了點什麼。”她說不準,可感覺上就是不對。

長流明瞭自己缺少的是那片廣闊,伸出手,一瞬間的工夫,那片海成了藍色的碎片。隨水甚至連挽留的機會都沒有,眼見著自己夢中的故鄉成了一個個泡沫,碎了。

“幹嗎把它撕掉?”她很喜歡耶,因為是他畫的。

他處理掉那些紙,指了指自己腳跺上隱形的鎖鏈,以此轉移她的視線。“它們會斷開嗎?”

“只要遇到水就斷開了,所以你千萬別在徐家那幫人面前讓自己的腳跺碰水。”隨水提醒著,緊接著補了一句,“我可不是無償幫你,等你娶了那個什麼鏡花,再等她死了以後,你就必須跟著我去水域。不准失言!”

“你這麼想和我在一起?”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多曖昧,長流的臉紅透了半邊。在她面前,他總是沒辦法謹遵人間的教條。真是糟糕!

隨水才不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呢!她一直處在空中的身體自由下落正好落到長流單薄的杯中,在他胸前抬起頭,她藍盈盈的眼神閃爍著星星的光芒。“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想和你一起修行,一起追逐魚蝦,一起看海上的日出、日落,我就是想和你永遠在一起,怎麼辦?”

她知道她嘴巴裏吐出的是什麼嗎?長流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他可不可以把她的話當成示愛?可不可以?

“夜……夜深了,你該去睡了,你不是……不是一向很喜歡睡在床塌上嘛!”他結結巴巴地說些推脫之辭並試圖將她從自己的懷抱裏驅除,可她軟綿綿的軀體賴定了他似的,怎麼也不肯把胸膛物歸原主。

折磨了他一段時間,眼見著他向來蒼白的面容變成了茄子紫,隨水這才滿意地放過他。她越來越喜歡用這種方式捉弄他了,能獲得非常舒心的快感。

跳出他的懷抱,她跳到門口,回過頭她笑笑地看著他,“明天早上為我梳發?”她撥撥有些亂的髮辮,語氣中有著點點的期盼。

他似乎從不會讓她失望,微微領首,他給了她一個承諾。只是他尚未意識到這個承諾的代價,它握在小妖精的手上呢!

——***※***——

在長流拜訪徐家的來日,正當水鬼和水妖精幸福地享受著早餐時分,一陣不識時務的敲門聲打亂了他們彼此相對的快樂。隨水感應到人的眾多氣息,這些人不是旁物,正是徐老爺帶著他的女兒不顧苛刻的禮教親自回訪他們心目中的財神爺——“水公子”。

感覺事情來得突然,隨水立刻施展法力變出一堆幻影充當常府的僕役、丫環、家丁,她則遁去身形,隱形守在長流的身邊以防不測。萬事俱備,看起來像是管家的一抹幻影領著徐家一干人等邁入了賓客大廳。

一番寒喧之後,徐老爺展現了回訪的主要目的——讓女兒與長流彼此熟識,以此增進好感,達成獲得良婿的企圖。他力邀長流帶女兒去後花園逛逛,自己則和管家留在大廳裏欣賞書畫。

終究,長流還是禁不住徐老爺一再的要求,拋開所有的禮儀、教養,領著鏡花小姐游起了府中的後花園。

常府的花園原本就很大,長流的娘親很愛花草,所以在她的管理下後花園又增大了一倍。娘親逝後這百年裏,一方面為了緬懷娘親,一方面為了消磨時間,長流將讀書以外的大多時間用以管理花園,如今正值初秋時分,滿院的花草姿色不減夏日。

長流陪著鏡花小姐一路游去,二人說著一些無關緊要卻又冠冕堂皇的話,氣氛倒也融洽,至少沒有出現冷常

鏡花眼尖地瞧見了花園另一頭豐裕的稻穀,鬱鬱蔥蔥的菜類,頓時驚奇百倍地嚷了起來:“常府空置了這麼久,怎麼會種了這麼些糧食、蔬菜、瓜果?”

“啊?”長流想著該如何解釋,“管家……管家對自己動手種的東西很有感情,所以在我們決定搬過來的時候他就把原來府裏的植物通通搬了過來。沒想到它們在這裏長得也這麼好,真是難得啊!難得!”冷汗從他的鬢角“滴答”一聲,滑了下來。

鏡花小姐疑惑地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釋。這段小插曲讓他們之間原本融洽的氣氛出現了一個小漏洞,有很長時間誰也沒有開口。過了良久,鏡花想起爹帶她來的時候交代的任務,覺得有必要讓這位富可敵國的“水公子”對自己產生好感。

奶娘說得對,在這個動盪的歲月,那個有著一官半職的表哥比起眼前這位家大財大又風度翩翩的水公子實在是差太多了。為了徐家,為了自己後半生的幸福,她要聽從爹的安排愛上水公子。

“我聽爹說,原來常府和徐家曾經差點結成秦晉之好。說是我的曾曾曾祖母和常府最後一個公子,如果常公子不是不慎失足溺水而亡,說不定……”

“他不是失足溺水。”

一向溫文爾雅的長流像是換了一個人,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著起來有點可怕。鏡花小姐瑟縮了一下,巧妙地躲開他的視線,慌忙答道:“是嗎?我也不太清楚。走了這麼久,我有點累了,我先回大廳。你……你再逛逛?”沒等長流有所反應,她提起裙擺再也顧不得形象地向大廳方向跑去,留下一串飛梭的身影。

她的離去對長流似乎沒有任何影響,他緩緩地倚石亭坐下,目光凝聚在園子裏那一汪湖水的中央。他看得很專注,連隨水靠了過來也未掠覺。

“他們先回去了,我也趨散了幻影。徐老頭要你有空過去坐坐,那個什麼鏡花小姐卻沒表示什麼。你們談得怎麼樣?你什麼時候娶她?”

別會錯意,隨水之所以會如此關心他的婚事,純粹是沖著他們的決定。她只希望快快解決他和鏡花醜八怪的事,然後讓這個死鬼跟著她去水域。

長流像是沒聽見她的聲音,沉沉地坐在冰冷的石凳上一言不發。小妖精豈能忍受這樣的忽視,她捶了捶他,惡狠狠地叫著:“喂!死鬼,你沒聽見我跟你說話呢?你死了半截子,還是耳朵被棺材蓋蓋住了?”她只顧引起他的注意完全投顧及他的心情,“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被水淹傻了,怎麼連吭都不吭一聲?再不然,你這個孤魂野鬼受不了活人的氣息……”

“住口!”

艱澀的語調調和著長流滿面怒容嚇得隨水把恐懼的小臉縮進了垂在肩頭的海藍色發絲裏,她可憐兮兮地瞅著他,完全失去了剛剛張牙舞爪的威武。

長流正在氣頭上,忽咯了她的恐懼,依舊咆哮著:“你算什麼?不過是個水遁化出的妖精,你又不是人,你也沒有做過人,你怎麼會懂得人類的情感?你根本就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怪物!怪物——”

他的嘶吼吼出了隨水不瞭解的酸楚,那些陌生的疼痛從她的胸口慢慢散開迅速佔領了她的四肢百海伸出妖精的後蹄,她狠狠踹上他的肚子,力道大得將他一腳端進了三丈外的池塘。下一刻,她揪住了自己的發,一個轉身消失在法力旋轉的漩渦中,丟下濃重的孤獨給那個渾身濕透的蒼白身影。

水呀水惆悵……

——***※***——

“藹—”

發瘋似的呐喊從隨水臥房內傳來,她漂亮的發在指甲的蹂躪下已成了一個標準的鳥窩,躲在鳥窩裏她抽抽噎噎地述說著:“我真是越來越奇怪了,先是用法力洞悉不了他的心思,現在居然會因為那個死鬼的話不舒服。他到底使用了什麼古怪的法力居然能制伏我?而我堂堂一個水妖精竟然連一點反抗的力量都沒有?真是太奇怪了!”

看樣子,隨水是將她的心痛當成長流法力創造的後遺症了。

“不行!我不能再這樣子下去了,我妄想辦法反擊,一定要把他死死地壓祝”她苦思冥想著制敵方案,忽略了有一個身影一直飄在門外。

她說的一點都沒錯,讓他的腳粘上地面的鎖鏈只要一近水就會消失。瞧!他從水裏飄起後,腳就再也無法觸及地面,只能這樣飄著蕩著。這就叫活該,對嗎?

其實剛一發完脾氣長流就後悔了,她的嘴已是壞了點,但那是因為她這個小妖精不懂人間的規矩,難免把握不好分寸。而且,在鏡花的事情上她一直這麼幫他,他不該將自己心頭的鬱悶伴隨著大少爺脾氣發洩給她。不過她那一腳踢得真狠,如果他是一個活人恐怕早被她那一腳踹成了死人。

說來也奇怪,他一直是個翩翩君子,無論在生前還是在死後,他從不曾如此失禮過。即使當年面對“她”的絕情絕意,他都保持著自認該有的風度,為何對這個小妖精,只對這個小妖精,他能如此“放肆”地坦率?

疑惑讓他把目光再次聚焦到小妖精平凡的模樣上,她又在耙頭髮了。這段時間的相處讓他發現小妖精一旦心情不好就喜歡去折騰那一頭海藍藍的長髮,就像現在。即使隔了這麼遠,他依舊能聽見她的指甲挫著頭髮摩擦出的“咕吱咕吱”聲。

實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端起熱氣騰騰的飯菜輕飄飄地飄了進去。張了張口,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那就——“吃飯吧!”

她橫著眼瞪他,其實發絲擋住了她大部分視線,根本無法看清楚那個該死的死鬼,不過她好像聞到飯菜的香味了。徐家老頭帶著醜八怪一大清早就來折騰,她又跟他生了一下午氣,算起來她一整天根本就沒吃什麼,不餓才怪!

心裏惦念著吃的東西,可她的眼晴卻依舊保持著原狀,只為了扳回一點面子,真是個愛計較的小妖精。

長流笑了,為了她單純的可愛。“你的頭髮很亂,要梳梳嗎?”

這是她永遠無法抗拒的邀請,腦袋不受控制地點了點,連腳也順著他走到銅鏡前坐了下來。飄在她身後的長流拿起桃木梳子替她整理著一頭鳥窩,他緩緩地梳著,她微闔上雙眼享受著寧靜中的安逸。

黃燦燦的銅鏡將他們彼此相對的身影記錄了下來,這可是成雙成對?

簡單的髮式順著海藍色的發絲垂在隨水的胸前,她再睜開眼的時候又成了長流創造出的近似於人類的女孩。轉過頭。那雙藍盈盈的眼眸裏揉合著笑意,如此單純的一個眼神讓一妖一鬼間所有的矛盾煙消雲散,他們又成了孤獨中的相依相伴。

“吃啊!你不是餓了嘛!”她的食量很大,不是一般人間女子所能媲美的。不僅如此,她餓的速度也比人類快。這一點,光看她來常府後的儲備糧一下子少了許多就知道了。

隨水也不客氣,拿著勺子大口大口地扒著米飯。沒辦法,她還是沒能學會使用那兩根木棍做成的吃飯工具。含著滿嘴的飯菜,她支吾著:“你很喜歡做人?”她不是傻瓜,他沖她吼的那幾句話她就是無法忽略。

長流手中的筷子頓了片刻,再次撥弄聲音也帶了出來:“我死的時候才二十歲,我還有很多事沒完成。這百年來,我一直在想如果上蒼能再給我一次生命,如果我還能再做一回人,我要把當時所有沒做完的事,沒做成的事通通做了。”

“你現在這樣不是更好。”隨水有著自己的理解,“你想,你用不著轉世投胎,雖然你是個鬼,可也算是永保青春,長生不老啊!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願望耶!”

“即使你永久存在於這世間,有些事也是一個死鬼完成不了的。你只是一個孤單的鬼魂,你沒有實體,沒有影子,甚至你的腳都不能親近土地。除了孤單,你一無所有。”

他的聲音有著幾許淒涼,那是隨水不喜歡的。她大力地拍著他,就快讓他把剛吃進去的米飯給吐了出來。“誰說你一無所有,你還有我啊!”

你還有我——沒有什麼比這句話更重要了,就像一個點找到了自己的平衡點。長流那張蒼白的死人臉湧起一股暖潮,眼波中的流光全部集中到了那張藍色發絲下的臉龐。

她是美麗的,在他眼中。

——***※***——

像每一個晚餐後,長流收拾好一切上了書樓,惟一的不同是今晚隨水擺脫了瞌睡蟲的騷擾也跟了去。

“你有這麼多書啊?”隨水口氣中的讚歎多過驚訝。整整一棟樓,放眼南宋,恐怕沒有誰讀的書有他多了,誰讓人家存在了一百二十年呢!

她突然為他感到驕傲,覺得他好了不起。雖然他這個死鬼沒什麼法力,也不懂得修煉,更不屬於妖精中人,但她就是覺得他蒼白冰冷的身上光彩熠熠,真想把他帶給她的那些妖精姐妹看看。

在她佩服的日光中,長流拿起一本書靜靜地看了起來。隨水有些好奇,跟著湊了上去。可是小妖精瞅了半天,一個字也沒看進去,人家大字不識幾個嘛!

“書上寫什麼?”他似乎看得很人迷。

感覺到她的好奇,長流合上書解釋起來:“這是最近街上說書人流行講的故事,叫《碾玉觀音》。有些文人把它記錄成冊,我那夜飄進一家書肆借來一閱,回來後根據記億寫了下來,想聽嗎?”

她映著燭火點點頭,他便開始“說書”了。

故事很簡單,王府的婢女璩秀秀和碾玉匠崔寧相愛了。璩秀秀勇敢地反抗王府的壓迫,逃出去和崔甯做了夫妻。沒過多久,她的行蹤被王府發現,人被捉了回去,並且慘遭殺害。然而,生死並不能分割這段愛情,她的鬼魂仍和不知情的崔寧相愛地生活著。最後竟連這樣的相守也成了奢望,王府的郭排軍發現了她的鬼魂,這下連鬼夫妻也做不成了……

“那後來呢?後來呢?”隨水催促著他快點說下去。

長流喝了一口茶,翻到書的卷尾,大略看了一遍這才說道,“崔寧知道秀秀是鬼,回了家只見她正坐在床上,便道,“好姐姐,饒我性命。”'

“他也太沒良心了,也不想想秀秀是為了誰才變成鬼的。”隨水憤憤不平地罵道,就差沒把崔甯捏成粉末丟進水裏喂魚了。

“你還耍不要聽?”她一下子罵郡王,一下子罵多嘴的郭排軍,他就快一唱三歎了。“秀秀道,‘我因為你,被郡王打死了。卻恨郭排軍多口,今日已報了冤仇,郡王已將他打了五十背花棒。如今都知道我是鬼,容身不得了。’說完,她起身雙手揪住崔寧。她的愛人倒地身亡,她拉著他去黃泉做了一對鬼夫妻。或許,現在正轉世投胎在什麼地方吧!”

這個結局讓隨水禁不住鼓掌叫好,“太棒了!要是我是璩秀秀也一定會拉著崔寧一起死,這才公平嘛!你說是不是?”

長流沉默地望著書卷,在故事裏他回想起了百年前的往事。“隨水……”

“嗯?”

“如果你是崔寧,知道自己的愛人是鬼,你會害怕嗎?”

“為什麼要害怕?”她反問他,“我是不知道什麼叫‘愛’啦!不過聽書上說,好像愛是非常了不起的,愛是可以犧牲一切,包容所有的。秀秀不就是為了成全自已的愛,為了和崔寧在一起捨棄了生命嘛!她都可以做到這一步,崔寧又怎能害怕一個為了愛變成鬼的秀秀?無論她是人是鬼,她都是你所愛的,這還不夠嗎?”

夠了!真的夠了!

就是因為夠了,長流才會如此的不甘心。憑什麼?憑什麼為愛失去一切的他,最終還得品嘗失去所愛的痛苦?上蒼對他太刻薄了!

不!上蒼對他很好,老天爺在奪走“她”之後的百年又還給他一個跟”她”一模一樣的鏡花小姐。這是天再給他一次機會,所以無論如何他都會好好把握這次相遇,該說是……重逢吧!他決不會再與愛情失之交臂,決不會!

他的眼神很堅定,簡直可以說是頑固。那種盲目的認真隨著燭火眺動,看在隨水眼中竟有一些陌生。

這樣子的他真的能與她隨水長流嗎?她狐疑了。

——***※***——

不知道是否因為受了《碾玉觀音》的刺激,長流決定再次拜訪徐家,並且期待著這次的拜訪能為他和鏡花小姐的婚事取得一點實質性的進展。

晚飯過後,他飄到了隨水的身邊。一會兒飄到她的肩旁,一會兒飄到她的背後,他卻反復難以啟齒。終於,隨水受不了他的飄飄忽忽,手指一場,他的腳踝上多了一把鎖鏈,身體也有了重量,這就穩穩地落了地。

他來回搓著手,小心翼翼地瞧著她,“你……你怎麼知道我要你幫這個忙?”

“難道你要飄到徐老頭和那個醜八怪跟前?那好!”她說話間就要取下他腳上的鎖鏈,長流的腳不自覺地往後縮,蒼白的手也擺動了起來,”別!別!別!這樣就很好了。”

隨水收回手,玩弄著自己垂在肩上的髮辮,“你很想儘快娶回那個醜八怪,是嗎?”

“鏡花小姐不是醜八怪。”他糾正著她的說法。如果鏡花小姐是醜八怪,恐怕這世上找不出什麼女子可以算作美人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為那個醜八怪辯護的言辭讓她感覺很不快。“我說她是醜八怪她就是醜八怪。”她身為妖精的霸氣又上來了。長流不想和她因為這個再鬧起來,他甩開衣袖準備以離開為結束。

“你等等!”她喚住了他,用命令的語氣,藍盈盈的眼珠咕唱一轉,手再伸出時掌心中多了一顆碩大的海藍色珍珠。“給!”

長流不明所以地看著她,隨水不耐煩地將如此珍貴的珍珠隨意地丟到他懷中,咕濃了一聲,“我是不知道你們人間的規矩,不過看得出來徐家上下死愛錢。你把這顆珍珠當成禮物送給那個醜八怪,她和她那個老頭子一定會很開心的。他們一開心,說不定立馬把醜八怪送給你,這樣你就可以早點跟我回水域了。”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計畫之內,獨獨少算了鏡花的生存時間,還有小妖精那顆動盪不安的心。

“快去啦!去啦!”隨水把他轟到門外,連同那雙感動的眼也一同忽略不計。

長流實在不知道該怎樣感謝她,似乎回報小妖精的最好方式就是盡己所能趕緊將鏡花小姐娶過門。“我一定儘快贏得鏡花小姐的芳心,你就放心吧!”他就是這樣要她“放心”。

將珍珠掖進袖袍內,他快步奔出內室,直奔向徐家。

待他走後,隨水輕施法力,安穩地臥在常府高處的屋頂上。從那裏她可以清楚地看見徐家的動靜,看見長流捧出珍珠猛對醜八怪獻殷勤,看見世人眼中的美女含羞地“搶”下珍珠。

他不知道,那顆海藍色的珍珠是她的眼淚幻化成的,誰也不知道。

遙望著眼前的一點一滴,隨水知道長流已經征服了徐家上下的心。她法力高強的耳朵還聽到徐老頭跟老婆子的這樣一段對白——“這下可好了!水公子看上咱們家鏡花,憑他的財勢,咱們一家老小今後一定衣食無優。”

“那當然。”徐老頭那張豬肝臉嵌得通紅,那是興奮的結果,“就那顆大珍珠也值不少錢啊!明兒我就把它給當了,不僅能還上賭債,還能進賭坊再試試身手呢!”

老婆子一聽火氣上來了,“賭——你就知道賭!把那顆珍珠當了,除了還債,其餘的錢全部拿回來交給我。”

徐老頭不樂意了,“憑什麼交給你?這個家到底誰當家啊?”

“你知道什麼?”老婆子比他還會算計,“再過兩天就是中秋節了,我們用當珍珠的錢雇上一座畫舫,剩下的銀子給鏡花添置一些衣服、首飾。到時候邀上水公子游西湖,鏡花作陪。一方面可以顯示我們徐家的闊氣足以匹配他常家後人,另一方面也可以借這個機會向全臨安城的人宣告鏡花和水公子的關係,到時候他想不娶我們鏡花都不行!”

“高!實在是高!夫人這招高明!”

這對城府深深的夫妻相視大笑的噪音回蕩在隨水的耳膜中,聽到這樣的結局她該安心的。可為什麼,她竟有種想哭的衝動。

不!她不能哭。水妖精是不能流淚的,這是水妖精古訓的第一條,她不可以違反。

不哭!我是水妖精,我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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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23:53
第四章

這些日子裏,長流的生活起了些變化,他不再成天埋首於書樓或種植園。他將更多的時間交給了徐家,準確說是交給了鏡花小姐。

夕陽一落山,他就準時准點地拜訪徐家。在徐老爺的熱烈邀請下步人後園賞花,花還沒賞到兩朵,就與在那裏等候多時的鏡花小姐“不期而遇”,隨後他們便談起了詩詞歌斌、琴棋書畫,好不投機。

那些什麼禮教、約束和旁人的閒言碎語在水公子巨大財富的背景下完全失去了功用。似乎臨安城裏的每個人都知道水公子是鏡花小姐的坐上客,然而沒有人指責她的行為有失體統。大家都讚歎徐家小姐的幸運,甚至這樣教訓自己的閨女——“你要是有人家徐家小姐的一半,能勾個財主上門做女婿那多好啊!”

瞧!這就是人間的禮儀規範。連成天把“男女授受不親”掛在嘴邊的長流不也投降在鏡花小姐的壓力之下了嘛!

這天剛起床長流就顯得特別興奮,他不時地望望天色,還隨時甩開袖袍吟上兩句隨水聽也聽不懂的詩詞,什麼“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什麼“月圓人團圓”,什麼“對影成三人”。

終於,小妖精忍不住了,揪住這個死鬼的衣襟恨恨地問道:“你到底在興奮個什麼勁啊?”

長流一臉詭異的笑容,“你這個小妖精不知道,今天是中秋節。”

“徐家雇了畫舫由那個醜八怪作陪,邀你遊西湖嘛!”她什麼不知道,她具有法力的耳朵早就聽到了。

長流搖了搖食指,“還不止這樣呢!我們還要賞月、吟詩、撫琴、作詞,我已經作好了一首《蝶戀花,中秋月圓》只等今夜鏡花小姐為它譜曲,即成千古一唱。總之你不是人,你不會懂得中秋節對人的意義。”

“說來聽聽。”她想瞭解他的一切,不知為何她就是想放下妖精的架子,屈尊紓 貴去瞭解一個鬼的曾經。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長流乾脆捧著茶盞坐上太師椅跟她絮叨起來:“中秋節是個團圓節,在這天晚上人們會舉家團圓,坐在庭院裏賞月、看花、吃月餅和一些時鮮水果。傳說月亮上有個廣寒宮,那裏住著一個叫嫦娥的仙子,她的身旁圍繞著很多小玉兔。老人們還說,月亮上有桂樹……”

說著說著,他不禁想起了他活著那二十年裏與爹娘一起度過的那些個平常無奇的中秋之夜。現在回想起來,過往的平凡卻成了他今生最難奢求的甜蜜。

如果上蒼能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會珍惜每一個與親人相聚的時分。如果上蒼能再給他一次機會……

“喂!喂!”隨水捏著他冰冷的身軀,用疼痛換回他的神志。

她的舉動實在是讓長流有些敬謝不敏,“做什麼?女孩子家怎麼這麼粗魯?你以後怎麼嫁得出去?”接觸到她氣勢洶洶的眼神,他趕緊閉嘴。槽糕!他怎麼又忘了,她不是人間的女孩,她是一個愛計較的小妖精啊!

隨水有話要說,暫時不跟他計較。“你說的不對!月亮居於神界,它本來由月神掌管。然而,幾十年前月神冒犯了一個叫蒼不語的東東——我之所以叫他‘東東’是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是神還是魔,或者半神半魔?我不知道啦!反正他的法力高強,連日神都不是他的對手。他懲罰了冒犯自己的月神之後,神魔兩界陷入力量均衡的境遇,魔界為了報復神界給予他們的幾千年的恥辱而展開了大戰,直至今日戰爭也未停止。而那個帥帥的蒼不語帶著他所愛的妖精住到了滄海中央的蒼島上。從此後,他們過著幸福的生活……”

小妖精的眼睛裏迸發出火熱的光芒,她似乎很崇拜那個什麼蒼不語,這個認知讓長流感到莫名的不快。“你究竟想說什麼?”

“月亮上沒有什麼仙子,沒有兔子,更設有桂樹。月神是個有潔癖的討厭鬼,絕對不會允許她的宮殿裏出現兔子這種會拉屎的蠢物。”她很認真地強調著。

長流被她正經的表情逗樂了,他笑得前仰後合,“我就說小妖精你是絕對不會瞭解人間的傳統吧!中秋節的故事只是節日的一個部分,除了孩子沒人會去計較它的真實性。那是人類神思的一種寄託,人們在美麗的故事裏找到自己需要的慰藉。而我所需要的是團圓的氣氛,那種百年孤寂之後的團圓,與人為伴的團圓。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會懂——你是一個水妖精啊!”

那不是你一個小妖精所能瞭解的,更不是你這樣的小妖精所能給予的——隨水從他的眼神中讀到了如是話語。

他就這樣坐在她面前的大師椅裏,修長且蒼白的手指挪移著茶盞將香濃的茶水灌入他永遠冰冷的肢中。看著他,她心中頓時無名火起。恨恨地走到他面前,她一把摔開他手上的茶盞,看著它們培著熱茶一同親吻大廳的地面。沒等長流反應過來,她一個拐爪劈向他的腹部,痛得他連腰都直不起來。

這還不算完,她指著他的鼻尖氣呼呼地丟下一句:“你曾經是人很了不起嗎?我一出生就是水妖精,這難道是我的罪過?人總是說妖精和鬼可怕,其實呢?表面上看來人類是禮儀風度俱佳,其實是貪婪、虛偽、殘暴的綜合體。你們不是連對人類最忠實的狗都宰來吃嘛!還有為你們辛勞的牛,一旦它老了,不能再幫你們人類耕田了,你們就將它賣給屠戶,宰殺後得點銀子,還分一杯羹,你們連妖鬼都不如!”

怎麼扯到牛、狗身上了?長流心虛地瞅著她,生怕她小妖精心情不好再賞他一拳,他恐怕就得再作一回鬼了。

好在隨水只是揮了揮拳頭並沒有伸向他,那雙藍盈盈的眼睛因為激動閃爍著深沉的光芒。“不要一天到晚在我面前提人怎麼怎麼樣?我不是人,我是妖精!我忘了,你也不是人,你是死鬼!”

她受夠了!受夠了他那種把她當作異類看待的眼神,受夠了他說到自己和那個醜八怪在一起時的心意相通。她知道,她知道自己和人類的確不是一個品種,可她就是不允許他這樣看她,地不允許。就好像……好像他們之間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她還要和他隨水長流啊!

甩開海藍色的長髮,她奔出了長流的視野。最後的身影留給死鬼的感覺是孤獨,第一次,他發現小妖精也是如此的孤獨一和他一樣。

孤獨百年的水鬼,漂流千年的水妖,他們其實都一樣。

——***※***——

夜幕降臨,如此中秋月圓之夜,西湖上聚集了大大小小數般畫舫。前方戰事緊迫,後方竟還能如此快樂道遙,也算是一奇景。

“唱得好!唱得好!”落座在畫舫上的長流大力地鼓掌,為鏡花小姐根據他所作的詞而唱出的曲叫好。

鏡花小姐放下手上的琵琶儀態萬千地道了一個萬福,“還是水公子的詞作得妙,竟有東坡先生之韻味。”

“小姐謬贊了。”長流還以一揖,兩人還真是禮尚往來。這樣一來一往也不是個事,總得找點話題來說說吧!長流腦筋一轉,想到一記。

“最近酒樓有一本叫《碾玉觀音》的說書話本很受歡迎,鏡花小姐可曾聽說過?”他也想借這個機會探探她的口風,作為一個鬼他不能見陽光,若真想和她長相私守遲早是要表明身份的。

“就是碾玉匠崔甯和王府奴婢璩秀秀之間的故事嘛!”為了能跟水公子找到話題,鏡花小姐可算是作足了功課。“我最喜歡聽說書了,怎麼水公子你也喜歡啊?不過最近的說書水平都不怎麼高明,說什麼人鬼夫妻,這世上哪有什麼鬼啊?一聽就知道是說書人在瞎編,你說是吧?

“礙…是啊!”她這樣說他反倒不知該如何接下去了。

不願讓局面冷場,鏡花小姐談起了她很擅長的琴藝。“水公子,現在很多人都覺得古琴和古箏之間有很多相似之處,其實他們不知道古琴和古箏之間是大有區別的。古琴有一種天然的悠遠之美,充滿了神秘的韻味,可借現在的人聽不出來,反而喜歡古箏的清雅。真是對琴聲的糟蹋!”

“噗哧——”

原本鏡花小姐是想要喚起長流的共鳴,沒料到得來的竟是他的大笑,還是很無由的那一種。她不知所以地瞧著他,還以為是自己哪裡失禮了。

長流止不住笑,只能擺擺手作解釋:“你說的很對,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其他事情,所以才覺得很可笑。”

你以為他想起了什麼?還不是那個小妖精。

說他長流也算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才子,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某天他當著小妖精的面撫起古箏名曲,她大嚷著吵死了,還威脅他要是再彈下去就砸爛他的琴。迫於她的法力和暴力傾向,他決定好漢不吃跟前虧,乖乖地把琴送進了琴室。然而精於琴藝的大師怎能長時間離開琴聲,第二天的同一時問他又撫上琴了,只不過這回換成了古琴。

那次效果不錯,他撫了整整一個時辰也沒見她來吃喝,他以為她被他的琴聲感染了。當時他真的是這樣以為的,心裏還興奮了一炷香的時間呢!

黑漆漆的深夜時分,小妖精突然出現在他的臥榻邊野蠻地要他撫琴給她聽,還指定非古琴不可。應她拳頭恐嚇,也是對自己琴藝被認可的感動,他抱著古琴來到了她的臥房。她先是在榻上躺好,這才要他撫琴。他精心挑選了一首《高山流水》獻給她這個知音。

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吧!他的高山還沒達到最高峰,流水也才流到半山腰,床榻上的鼾聲已經是此起彼伏了。第二天一早他替她梳發時一追問才知道,那天下午他撫琴時她之所以沒有出面吆喝是因為她被他的琴聲送去與周公會合了。可能是下午睡得太多的原因,到了夜晚她竟然失眠了,想到他琴聲起到的催眠功用,她自然不能浪費。

她坐在銅鏡前還大言不慚地表揚他:“你的琴彈得真棒,以後我睡不著的時候第一個就會想到你。”

想起小妖精那雙亮晶晶的藍眼晴他又想放聲大笑了,真是失禮得緊啊!

鏡花似乎看出他的失神,急於想將他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自己的身上。恰在此時,西湖上亮起了點點水燈。

年輕男女用宣紙或是輕紗菏棉做成一個個形式各樣的燈籠,燈籠的底座是用木頭製成的,可以漂浮在水上。燈籠壁上提著詩詞,表達一些青春的幻想或是相思的濃情,在燈籠裏點上蠟燭讓它帶著希望隨水漂流。諸多的亮光點綴著西子湖,這幅美景簡直比西施的姿色更吸引人的目光。

鏡花小姐也想用它來吸引住長流的心思,“瞧!多美麗的水燈啊!

長流的眼睛一亮,果然注意起這些水燈來。“都過去百年了,可它們竟一點都沒變。”

“什麼?”

“哦!沒什麼。”自覺說漏了嘴,常流趕緊打起幌子,“我說這中秋放水燈的習俗都幾百年,至今為止竟一點都沒改變。”

也是在這樣的中秋之夜,他和“她”在西子湖畔放著水燈。他仍記得自己做的水燈上畫了“她”的小像,美麗枯致、栩栩如生,燈壁上他提了一句詩,改編自唐時六一居士的名句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愛綿綿無絕期。”他改了白樂天原本用的“恨”字,因為當時他的心中充滿了愛,這也是他對那段愛情的全部期望。然而沒過多久,他真的品嘗到了何謂“此恨綿綿無絕期。”

他不甘心啊!對於那段走到半途突然天折的愛情,對於那段繁花似錦便已逝去的人生。如果上蒼能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要將愛情與人生進行到底。

是的!上蒼給他了,立在他身旁跟“她”一模一樣的鏡花就是最好的明證。

一股欣喜湧上心頭,他拿起畫舫上的兩隻水燈放置到湖面上,然後走到鏡花小姐的身側,兩雙視線齊齊迎上那對水燈。它們飄得越來越遠,眼見著就要湧到天邊了。這是一種意境,預示著他們的希望能夠實現。

刹那間,長流興奮地叫了起來:“成功了!成功了!我們的願望一定能達成,水月,我們一定可以在一起。你看到了沒有,水月?”

四目相對,尷尬在俏俏蔓延。長流臉上的笑容甚至沒能來得及收起來,他對上的是鏡花小姐茫然的詢問眼神。

“時間不早了,我想我該回府了,讓畫舫靠岸吧!”這就是長流的解釋。退入畫舫內倉,他在躲避鏡花小姐,更在躲避自己的心。

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了那個小妖精,如果今天面對自己的是她,事情會怎樣?她一定會揮舞著拳頭逼他給個交代,否則就一腳把他踹進這碧茵茵的水中。對!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如此這般處理他。

她還在生氣嗎?為了他無意中對她產生的排斥而氣憤?這不能怪他,雖然做了百年的水鬼,但他一直以人的行為規範來要求自己。加上這些日子裏與人的重新相處,他更加適應這種人類的生存方式。他不願意想起自己己經死亡的事實,而她的存在卻偏偏一再提醒他這個現實。其實他排斥的不是她這個小妖精,而是他的鬼身份,他該道歉的。

月圓人團圓,想來妖精也想和族人來個喜相逢吧!她曾說她孤獨地漂泊了千年,她一定也希望有個朋友暗在身邊,她不就是因為這個才找上他的嘛!

回去吧!回去找小妖精,陪在地的身邊,以人類的情感還給她一個相守的“團圓”。她需要,這點他最清楚。

忽略了身邊鏡花小姐的探求目光,他那一顆死了百年的心全為了小妖精在跳動。

一想到那個有著海藍色長髮,藍盈盈眼珠的小妖精,他突然很想快點回家,回到那個只有他們兩個的院落。

什麼時候她竟讓他有了一種歸屬感,真是一個撩人的月圓之夜啊!

——***※***——

“隨水!隨水……你在哪兒呢?”

長流一回家就反鎖上府裏的大門,全面找尋小妖精的身影。平時即使她掩去身形,他也可以憑感覺找尋她的存在。今兒個是怎麼了?他日上雙眼感應了半天也尋不出個所以然來,更糟糕的是他跑遍了整個府邱,跑得腿都快斷了,也未找到她。

莫非她一生氣——走了?

這個想法讓他慌張,抬頭望月,月已隱入雲團,冷冷的光芒讓他的焦急備增。“隨水,你快點出來啊!是我不對,不該拿人間的標準來規範你,你就是你,你是隨水長流的小妖精,你是長著藍眼珠,披著藍頭髮的小妖精。你什麼都懂——人間、神界、魔界、妖精界,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是諸葛亮再生——你快出來啊!”

他喊得嗓子都快失聲了,一抹藍兮兮的身影這才從他的身後竄了出來,低沉的嗓音還咕唯著:“喊什麼喊?不知道人家在睡覺嗎?”

長流聽出小妖精的聲音來個猛回頭,差點被沒嚇得再死一回。

她又恢復到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模樣:亂七八糟還濕乎乎的海藍色長髮擋住了她大半張臉,在這樣的夜裏看起來比他還像水鬼。

“你怎麼搞成這樣子?掉進水裏了嗎?”話一出口,他就想揍自己。她堂堂一個水妖精怎麼可能掉進水裏,一定是心裏憋得慌,自個兒跑進池塘裏躲了起來。

“怎麼好好地潛進了池塘?你不會還在生我的氣吧?”

她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我有那麼小心眼嗎,死鬼?”說話間她抬起腳再狠狠地放下,不偏不倚正好“放”在長流的腳面上,力道之大將他蒼白的鬼臉染成了醬紫色。她這才挪開腳,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這下子我真的什麼氣也不生了,心頭真是舒服啊!”

她發完脾氣當然舒服了,可伶長流一張俊臉因疼痛而嚴重扭曲。不敢抱怨,他只能暗自感歎小妖精的睚眥必報。不僅如此,他還提醒自己下回注意了,惹龍惹虎,千萬別惹到人家隨水小妖精。

“去洗洗吧!整理整理你自己,咱們一會兒過中秋節。”這是他真正想對地說的。

隨水眼一模,非常有志氣地叫道:“那是人類的庸俗節日,我才不參與呢!”

“有月餅和桂花糕……”

他的話還沒落地,那抹海藍色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溫泉池的方向,速度還其不是一般的快啊!

將全身沒在溫泉裏,隨水體會著壞心情被慢慢蒸發的舒暢。

不知道為什麼,人類的中秋節似乎感染了她這個小妖枯的心。地突然很想讓他陪著她度過一個又一個月圓之夜,不是再等個幾十年後的隨水長流,而是從現在起就彼此相守。即使過著這樣簡單的人間歲月,即使不去水域修行,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夠了。

剛剛他離開院落去陪那個醜八怪遊西湖,她的心突然“咯噎”一聲沉人了水底,身體的每個部分都不舒服。她以為是離開水太久了,所以鑽進了池塘底,然而泡了一個晚上,心情也不見好轉。只有越泡越壞的分,心上像是粘了什麼,黏黏糊糊的。

反倒是他的回來,他溫和的嗓音呼喚她的名字,他笑笑的眼望著她,她所有的不快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是什麼法力?好厲害!

她要他的法力,她要他那可以讓她的心情變好起來的法力。所以,她決定了——她決定毀約,不讓他和那個醜八怪在一起,她要他從現在起就陪著她,只陪著她。

這就是妖精的本質,貪得無厭、唯我獨尊的本質,和人類多相似啊!

小妖精出了溫泉池,手指一揚水漬己完全離開她的身體,再一場,一襲水綠色的長袍披上她的身。濕答答的長髮墜在肩上,看起來就像一隻落水狗,誰讓她的法力對頭髮沒輒呢!

下一步,隨水來個旋轉現身在長流的面前,此時她己左手一塊月餅,右手一塊桂花糕,吃得不亦樂乎。苦命的長流還得站在銅鏡前為她整理那頭亂槽槽、濕乎乎的海藍色長髮。

“你的頭髮真的洗乾淨了嗎?”

“當然。”塞著滿嘴的食物並沒有影響小妖精伶俐的口齒,“不信你聞聞,絕對比這月餅還新鮮,比這桂花糕還香。”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他總是聞到一種奇特的味道從她的發上流散而出,不!她的身上也有這種味道。不是難聞的怪味,也不是池塘或溫泉的味道,像是一陣狂浪的風,一彎包容的水,莫非這就是大海的味道,這就是水妖精的氣息?他迷失在這複雜的迷夢裏,心漸漸淪陷。

下一刻,他看見了銅鏡中的自己。他知道只有和隨水在一起的時侯,他這個沒有影子的鬼才能借助她這個妖精的精氣現出身形。如果……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他會如何?

他會站在這裏為鏡花梳發嗎?他會嗎?

應該會吧!他不是說好了要抓住上蒼重新給他的機會,完成作為一個人沒能走到最後的旅途嘛!這段路程最濃墨重彩的一筆,就是娶一個人間女子為妻,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子為妻,她就是鏡花。

眼看著自己就要踏出最美滿的一步了,怎能退縮?

他大專注於自己的心思,以至於沒有發現隨水的一雙藍眼睛正圍繞著銅鏡裏的他上下轉悠。

“長流……”

“嗯?”第一次聽她叫他的名字,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服帖。

“今晚的月亮真漂亮啊!”

“哦。”他暗暗等待著形勢的變化,她不是那種會用“氨來讚美自然的才女。

果然!隨水緊瞅著鏡子裏他的雙昨試探性地問道:“那你要不要每晚部和我一起看月亮?”

“你喜歡看月亮嗎?”答案是否定的,這一點沒人比他更清楚了。她常常是不到二更就己經與周公下了兩盤棋了。

隨水也沒想瞞他什麼,大力地鼓動著:“月亮我是不想看,不過我想和你每晚都這樣吃月餅和桂花糕。”

“你喜歡我就買給你吃,反正我現在能正常地行走了,太陽落山就可以出門。”只要他能辦得到的,他都願意為她去做。畢竟,今天他所能擁有的快樂都是她所給予的。

對他的回答,小妖精顯得有些不耐煩了,她嘟囔著:“真不知道人類一天到晚這樣說話累不累?”她站起身,對視上他冰冷的眼,認真地說道,“我不想這樣拐彎抹角說下去,直說吧!我要毀約,我不想讓你和那個醜八怪在一起,我不想等上幾十年,我不想等到她死之後再讓你跟我去水域。”

長流的手一緊,桃木梳子掐進了他的掌心,他卻渾然不知疼痛。“你在說些什麼?”

“你不能娶她,你要和我在一起——永遠地在一起。”她藍盈盈的眼神簡直比他這個鬼的溫度還低。

他呆滯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別開玩笑了!咱們說好的,我要和鏡花小姐共度地這一生,然後我剩餘的所有時間都是你的了。你可以讓我做任何事,這是我們相互交換的條件。”

“可我現在反悔了。”她說得理直氣壯。善變是妖精的特權,更是女妖精的專利。

“你不能反侮,我不會放棄鏡花的。”他是那樣篤定,那是百年的期吩啊!她怎能在給了他全部希望之後又這樣殘忍地抹殺?

他如此強烈的反抗是隨水意料之外的,藍色的眼眸卷起千層浪,一時間風起雲湧。“你說你不會放棄?你到底為什麼要跟她在一起?她有什麼好?難道她比我這個妖精的法力還強?難道她比我還會迷惑鬼的心?”

他蹙著眉,輕搖了搖頭。“這是人類的感情,你不懂。”

“我不懂?”她最恨他拿人類的東西來壓她,翻來覆去都是那句話:你是妖精你不懂。“我是不懂人類的感情,我只是很奇怪。她原本喜歡的是她表哥,只因為你看起來比她表哥有錢,她就又喜歡上你。那如果來一個比你更有錢的呢?她是不是又會喜歡上別人?這是人類的感情?這就是你要的感情?”

長流迷惑了,他在說她不懂的同時,對人間的真情,他又瞭解多少?曾經,他為了愛連命都不要,換來的只是人人俱怕的水鬼身份。百年來,他讀萬卷書,可仍不明白真愛為何。他是那樣強烈地想和鏡花小姐在一起,然而情到濃時,他喊出的竟是“她”的名字。

他真的愛“她”嗎?真的愛過嗎?

“或者,你其實只是喜歡醜八怪的長相?”隨水天馬行空地想著。

“嗯?”沒想到她會問出這個問題,長流一下子楞住了。

小妖精怎麼會知道?她怎麼會知道我是因為鏡花和“她”長得一模一樣才注意到徐家女兒的?難道小妖精用法力看出了我的心思?

一種被看穿的尷尬醞釀在長流的心中,他默默地點了點頭。“我之所以如此專注於鏡花的確是因為她的相貌,這和感情有一段距離。自從我第一次見到鏡花,她的容貌就深深震撼了我。我一直認為這是上蒼再給我的一次機會,一次去愛、去擁有的機會,所以我不能放棄鏡花,說什麼也不能。”

“果然是這樣!”隨水恨恨地看著他,看的他怪不自在的。放下手中的桃木梳子,他急急地說道,“中秋的月還不是最圓最亮的,明兒個十六,月會更美,咱們明晚再賞月吧!”話禾落音,蒼白的身影已消失在月光的影子裏,獨留小妖精在那兒哼哼唧唧。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個死鬼是個死色鬼!”

難怪!難怪每晚在書樓上地纏著他說故事的時候,他說得最多的都是那些人類的愛情故事,不外乎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巧遇後如何如何相愛相守。她就奇怪了,那麼多故事裏居然沒一個女主人翁是醜八怪。看樣子是那個死鬼本身對女子的容貌有出奇的要求,真是個色鬼!

話說回來,她對人間女子的長相是沒什麼審美觀啦!不過根據她那頗具法力的耳朵聽來的外人評價,似乎大家都認為徐家醜八怪長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她曾問過長流什麼叫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他笑笑地跟她說了四個美女的典故,什麼西施、貂蟬、王昭君,還有一個胖得不像話的貴婦。她所不懂了,胖得連腰都看不出來了,真的能好看嗎?

不過她倒是記下了那八個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如果她也能做到這八個字,那她是不是比徐家的醜八怪還漂亮,那長流是不是就願意放棄娶醜八怪,轉而跟她在一起了?是不是一切就會按照她所希望的發展下去?是不是?

水鬼對上水妖精,完全是秀才遇兵。只是,這段隨水長流的旅程不也一直這樣陰差陽錯地流淌下來了嗎?它能流多久,它能流向何方,只有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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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24:17
第五章

“起來!死鬼,你快點起來啊!”

十五的月還未沉下去,隨水就急衝衝地闖進了長流的臥房,一個勁地學公雞打鳴。

長流朦朦朧朧地從睡夢中驚醒,瞥了一眼床邊的身影,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拉住被子將全身裹緊,他嚷嚷著:“一個女孩子怎麼能隨便進男人的房間,你以後怎麼嫁得出去!”看來,他又忘了她的身份。真是學不乖的水鬼!

“你娶不就好了。”人間待久了,連這種俏皮話隨水也會來上幾句。不過,她一夜不睡可不是為了說這些。“快點起床!起床!我有東西給你看。”

“你到底在摘什麼廣他狐疑地瞅著她。這個小妖精向來是不睡到日上三竿絕對不會離開舒服的臥榻。往往是他做完早課,做好早飯她這才晃晃悠悠、迷迷糊糊地走出臥房。今兒個這是怎麼了?刮什麼風?

他承諾著用最短的時間走出臥房,這才把她哄出去。一炷香之後,當長流伸著假腰踏出房門的時候完全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花!他的花!他那可愛的花!

怎麼園子裏所有盛開的花都合上了花苞,一個個好像羞於見人似的躲了起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用說,一定是那個小妖精做的。

“隨水,你都幹了些什麼?”

隨水聳聳肩,一臉得意的樣子,“我沒做什麼啊!我只是在它們面前一站,它們就羞得‘撲哧’一聲合上了綻開的花苞,算是不敢見我了。”她沒有把話說完整,她忘了告訴他,她還施了點小小的法術。

長流聽得一頭霧水,“你往它們跟前一站,它們就羞得不敢見你?這是哪門子的歪理啊?”

“還有呢!你跟我來。”她牽著他冰冷的手間後園奔去。腳步停在水邊,她就這麼往池塘裏一看——嘩啦啦——原本活蹦亂跳的西湖紅鯉紛紛擺擺尾巴,最終難逃命運的折磨,“咕咚”一聲沉到了水底。

長流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你……你究竟做了什麼?怎麼魚都沉到了水底?”

“我哪有做什麼?”她撒謊真是一點都不臉紅,明明是她用眼神對魚下了催眠,才會出現活魚沉水底的效果,還好意思狡辯。

長流會相信她的謊言才怪呢!她那亮晶晶的藍眼珠裏分明寫著:“看!我多厲害。”

可她到底做了什麼?又為何而做呢?

沒等長流找出答案,他的手已經被小妖精拉上了頭頂,順著手的方向他望了過去:西沉的月正一點一點地移動著,東方的朝陽有升起的趨勢,雖不明朗卻也是日月變換之道。天空很好,沒有什麼雲層,無論是漸逝的月還是漸出的日都有著變幻莫測的魅力。

然而下一刻,奇景出現了。

不知道從哪裡來了一塊巨大的遮蔽物將月團團圍住,不一會兒,月“嘩啦”一聲閉起了她的容顏,全不見了蹤影。

“哈哈哈!”隨水雙手叉腰,笑得極度誇張。“連月亮見到我都閉了起來,真是開心啊!”

等等!長流的腦中呈現空白,滿園盛開的鮮花見到她羞得合了花苞,是謂“羞花”;紅鯉見到她沉到了水中,是謂“沉魚”;月見到她閉起了容顏,是謂“閉月”;下一個該不會輪到天空中的大雁都落到地面吧?

他正想著,只聽見一陣翅膀“撲啦啦”的聲音,沒等他抬起頭去看個究竟,有重物直直地理向他的腦門,然後落到他的腳邊。長流定晴一看:一隻活生生,完全健康的大雁不偏不倚正好印照他的想法落了下來。

此乃“落雁”也!

他總算是搞清楚了這些奇景的涵義,不用說一定是這個小妖精搞的鬼。可她這麼做都是為了什麼啊?

長流一臉恍然大佰後,直楞楞地盯著隨水,“長流愚昧,可否請教小姐此乃何意?”

“你看不出來嗎?”隨水雙手托腮,滿面花癡的笑容,她自覺這樣的姿勢比較“媚”。“我做到了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事實證明我比那個醜八怪更漂亮-

“哈!”長流吸一口氣,繼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越笑嘴巴越大,終於忍無可忍地笑趴了身體,“沉魚、落雁,還閉月、羞花?這就是你的美麗?小妖精你實在是太有意思了,真的是太有意思了!”他笑得氣都快喘不過來了,偏偏就是停不下來。

隨水不明所以地瞧著他,“我說我長得比那個醜八怪漂亮,有那麼可笑嗎?你不是說四大美女的容貌可以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嘛!現在我一口氣做到了四樣,難道我還不夠漂亮?不比那個徐家醜八怪漂亮?”

“鏡花她不是醜八怪。”雖然知道再怎麼強調小妖精也不會接受,到長流認為出於禮貌還是該糾正她一下。

隨水壓根不理會這些,她拉住他的袖袍嚷嚷著:“你不就是因為那個醜八怪的容貌才非娶她不可的嘛!現在我用事實證明瞭我比她漂亮,你可以不娶她,和我在一起了吧!'

感覺到她的急切,長流淡淡地笑開了。真是一個可愛的小妖精啊!她的可愛正來源於她不懂人類的情愛,對於這樣一個單純卻任性的小妖精他該如何告訴她,人的情感是如何的神秘莫測呢?

伸出手,他拋開男女之嫌,拋開為她梳發時的名正言順,輕揉了揉她那如儲愛般神秘的海藍色長髮。

“隨水,你是小妖精,你是水妖精,你不懂人的情感。你想和我在一起,你想讓我為你梳發,和你說話,你想找個伴,想要個朋友。因為你孤獨,那不是愛,你明白嗎?那不是愛情。你不懂愛情,要想過得快樂,也最好不要懂得愛的真諦一一那是一切痛苦的開始。”

許多的感慨在這一刻湧起,水太急反而難以流出,以至於一直壓在他的胸口,備受煎熬。

小妖精才不管那許多呢!她只是要和他在一起,這種感覺太強烈了。“那你為什麼要懂?你為什麼要愛?你為什麼要和醜八怪在一起?”

因為百年前的遺憾,因為上蒼再給了他這次機會,因為心中的不甘,一切……與愛無關。長流無法將這些告訴小妖精,因為她不會懂,他也不想她去懂。有時候,什麼都不懂反而是一種幸福。像嬰孩,他可以放聲大哭,卻並不是因為身心的悲傷。而歷練滄桑的受難者卻永遠無法痛痛快快地哭出來,那是一種成長,也是一種痛苦的逾越。

歷經生死,孤獨百年後,他終於得出了這些結論,卻再也無法為人。

雙手反剪於後,他走出了後園,那落寞的背影與初起的朝陽形成鮮明對比。一旦日光升起,他就必須躲於房內,他是見不得光的……見不得光的水鬼啊!

立於中庭的隨水在他的身後不甘心地大吼,“我要懂愛!我要懂得你心中的愛——因為我要和你在一起,永遠地在一起!”

愛亦無聲。

——***※***——

把四大美女都比了下去,隨水還是沒能得到想要的結果。不過不要緊,她一點也不氣餒,反而有愈戰愈勇的趨勢。

這會兒,小妖精犧牲午睡時間跑去找長流,找他做什麼?當然是瞭解愛的真諦嘍!

“死鬼!你在做什麼?”

他不做聲,專注地做著手上的工作。隨水湊過去一瞧,他左手撫琴,右手卻握著筆在寫著什麼。

“你到底在做什麼啊?”

“譜曲——給鏡花的曲。這是一段古曲,據說是隋朝宮廷之樂,然而年代久遠如今已是殘缺不全,我們各自演習一部分,說好了今晚交流這段古曲的殘餘部分。”說話間他的眼神還停留在曲譜上。

隨水一聽那個醜八怪的名字就不樂意了,拖著長流的袖腕非把他拖離那張琴不可。“你教我寫字吧!我要認識字,我要自己看書,我要成為大學問家。”

長流狐疑地看著她,心想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一向認為做功課是極無聊的人間迂腐事的小妖精居然要學寫字,莫非她又在打什麼壞主意?不能怪他以小鬼之心度妖精之腹,實在是這個小妖精素行不良,讓他無從信任。

想是這麼想,可在小妖精嚴厲的目光下長流還是乖乖移駕書桌,提起筆他回望著她,“你要寫些什麼字啊?”

“隨便。”反正她也就是這麼一說,對自己肚子裏的墨水她再清楚不過,就跟河蝦腹中的湖水差不多。

長流想了片刻,“先寫你自己的名字吧”

他握筆寫下“隨水”二字,字體剛勁有力,還透著那麼一股子書生的圓潤。隨水拿起另外一文,以手心握筆的錯誤姿勢也寫了相同的字,可惜同是字差別實在是大上了天,她寫的簡直跟狗爬出來似的。

她也不覺羞,嚷著讓長流寫下他的名字,長流順勢寫下“常流”。她又不樂意了。“你欺負我識字不多是不是?當我不知道這個‘常’是經常的‘常’啊?我已經給你改過了名字,你叫‘長流’,是長久的‘長’!”

“有什麼區別嗎?”他好笑地寫下“長流”。心裏琢磨著二者的差別,在他看來常流也罷,長流也好,還不都是他這個死了百年的孤魂野鬼。

隨水拿過他寫好的字認真地摹仿起來,她寫得很用心,一筆一劃,不用法力不偷懶,完全用心去寫。長流也不打攪她,繼續研究他的隋代曲譜,準備晚上在鏡花小姐面前大顯身手。

一個下午的時間就這樣晃悠悠地過去了,夕陽落山的時候隨水已經累得手都提不起來。拿起成百上千的“長流。”她迎著夕陽立在窗邊,看著她親手描繪的作品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瞧!我也能寫出這麼漂亮的字了,了不起吧!”

“是!了不起。”長流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心裏正盤算著研究完了那份曲譜,只要再整理一下就可以了。

不允許自己被他所忽略,隨水跳到了他跟前,非拖著他看她練了一下午的那兩個字。“你快看!你快看!我寫的是不是很好?是不是比你寫的還好?”

“是!是!好!很好!比我好!”

他依舊頭也不抬地窖著話,這下子小妖精成了爆竹,炸開了。一把奪下他手上的曲譜,她逼著他看她的字,“我寫了一個下午,你難道連看一眼的時間都沒有嗎?”

“別把我的曲譜弄壞了,那可是絕版。”他惦記的依舊是他的隋朝宮廷曲。

他的忽視讓隨水氣結,以她的壞脾氣他越是不讓她做什麼,她就偏要去做。沒等他反應過來,一汪水從天而降,正好將絕版曲譜“洗一洗”。墨蹟遇水化開,模模糊糊什麼都看不清了。

“隨水你……”他心疼地趕上去搶救,隨手拿了能吸水的紙掩上了曲譜。

“那是我的字!”

“啊?”他低頭一瞧,還真是她練了一下午的“長流”。墨蹟碰墨蹟,兩相糟蹋。他連忙丟開那些弄花了的宣紙,找來乾淨的吸水紙拯救他的寶貝曲譜。

隨水看著自己努力的成果就這樣飄飄忽忽親近了地面,藍盈盈的眼湧上一股風暴。緩緩地蹲在地上,她伸出手把住了它們,潮水漲起眼見著就要決堤,她拼命地克制著自己:不能哭!不能哭!水妖精是不能流眼淚的,不能啊!

她努力地寫好字,寫好他的名字,因為寫出這麼好看的字她就自覺和他有著一樣高的學問,她就覺得他們之間的差距又小了一步。

何時起,自大自傲的水妖精竟向比她低等的水鬼靠近,說出來羞死人,做起來她卻毫無保留。她如此努力……如此努力想瞭解他的世界,他卻連看都不肯看一眼。

這算什麼?這究竟算什麼?她是不明白,他卻是不願明白。

付出了一切卻不被認可的怒火燃燒著小妖精的心,她拂袖,眼中的潮水變成了狂風海嘯。恨恨地望著長流,她丟下狠話。

“我不會計你和那個醜八怪在一起的,我是水妖精,我足以控制你這個死鬼和她那個死人。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你根本無法阻止我,而我也無須做這麼多來得到你的同意。不是說那個醜八怪一死,你就得跟我去隨水長流嘛!那我就提前要了她的性命,這總可以了吧!”

長流這才察覺自己的行動有多過分,然而他更緊張的是她接下來的舉措。她說得沒錯,憑她的個性和法力,她想做什麼他根本無力阻止,但他不能讓她傷害鏡花,他不能讓她破壞上蒼給予他的“再一次”。

“隨水,你不能任意妄為,這不是妖精界,你不可以這樣胡來。”

“那你就看我能不能啊!”她的笑泛著重重的妖氣,像在朝笑他那螳臂擋車的無聊勁。甩開肩上那海藍色的髮辮,她冷冷地說道,“你就等著為那個醜八怪收屍吧!”

這是一句詛咒,卻也是懂愛的第一步。

夕陽西下,斷腸鬼在尋“常”人“家”。

——***※***——

鏡花小姐迎著燭光姿態優美地撥弄著琴弦,這本是她最好的展示,此刻她卻無法靜下心來。真正讓她無法靜心的不是這古老跟澀的曲譜,而是坐在她對面心不在焉的水公子。

今晚他顯得心事重重,總是時不時地四下觀望,好像在等待著什麼,更像是在防範危險的降臨。鏡花小姐出於大家閨秀的種持,怎麼也不肯問出口,只能這樣陪著他有心無情地糟蹋這絕版的古譜,絲毫未感到危險正一點一點向著自己走來。

長流有意忽略人家小姐的心思,因為他需要保持著十二分的警惕隨時準備迎接小妖精的殺機。其實他心裏很清楚,如果隨水真的想對鏡花小姐不利,他的防範根本是以卵擊石。可他總不能聽之任之吧?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鏡花小姐的這張臉在他面前再次露出垂死掙扎的紋路,他不能允許百年前的事再次發生。

上蒼好不容易再給了他一次機會,也不能就這樣放過。

隨水沒有讓他等太久,這支古曲尚未彈奏至高chao,他們周圍的溫度已開始下降,而且是急劇下降。長流是鬼,他感覺不到,活生生的鏡花小姐可就受不了了,她顧不得形象地圍起周身取暖,蒼白的嘴唇喃喃地吐出,“好冷……”

她甚至未說完全,她甚至未來得及放下手中的古琴,濃濃的水氣已將她團團包圍。隨著溫度的繼續下降,水開始結成冰,處在冰之中央的鋒花完全失去了如覺,靜靜地等待著死亡的降臨。不多會兒,她成了一具無暇的冰雕,活靈活現,宛如冰雕大師的如來神筆。

這冰雕實在是太美了!比活著的鏡花小姐還要多出一分玲隴剔透的美,以至於長流看得連相救的舉動都遺忘了,直到空氣中那股熟悉的海的氣息隱隱傳來。

“怎麼樣?很漂亮吧!”隨水用讚歎的眼光看著自己的作品,“上次聽到你跟我描述的人間蠟像,我就覺得很稀奇,想著什麼時候自已也能做一個出來。可我不會用蠟,不過這冰雕出來的好像比蠟像更漂亮暖!連醜八怪都能變得這麼好看,真是不枉費我一番法力。”

長流己經失去了說話的力氣,他只是用那張蒼白的死人臉,配著驚愕駭然的目光凝聚著隨水的周身。他的全身散發著死亡的寒氣,連眼中也是足以凍傷人的冰冷,這一切都是沖著小妖精而來的。

隨水像是毫無察覺,開心不已地撫摩著自己的作品,嘴裏還嘟囔著:“她死得這麼漂亮終究還是死了,你也不可能娶她啦!這下子你該跟我回水域了吧!”

說著她這就去拉長流的手,想要帶他離開這個有著醜八怪的空間。怎奈她的手剛碰到他的袖袍,他便如被火燙一般迅速抽開了雙手。“別碰我。”這句話是咬牙切齒咬出來的。

隨水怔怔地看著他,一臉茫然,“你怎麼了?她都死了,你還要待在這裏嗎?她是不可能嫁給你的啦!因為她死了嘛!”

“即使她已死,我也不會跟你在一起,你休想我會跟你去水域,你休想!休想!”他咆哮。這是他存在於世間一百二十年以來,頭一次大動肝火。“人們總是把妖精形容得如何如何可怕,我總以為是人們誇大了事實,原來傳說是真的。你是一個可怕無比的妖精,你根本不配存活在世間。你滾!你馬上給我滾得遠遠的,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你真的趕我走?只因為我讓她死了?”他的怒氣讓隨水感到恐慌,她本以為只要徐家醜八怪一死,他就會跟她去水域。她沒有想到他會這麼生氣,這就是他所說的愛嗎?她不懂的愛嗎?將要失去他的痛苦席捲她的周身,隨水捉住了他的長袖,“我不走!要走咱們一起去水域,我還不知道什麼叫愛呢!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他推開她,狠狠的。只要一想到她的這雙手殺了鏡花,殺了他所有的希望,他就無法忍受視野中有她。背對著她,只因他不想再見她。

“什麼叫‘在一起’,什麼叫愛——那是你這個不尊重生命的妖精永遠無法明白的情感。我請你馬上離開這裏……不要逼我。”

人、鬼、妖之間的距離再一次地拉開,隨水伸出於卻怎麼也觸不到他。她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失敗。她明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啊!只要他肯放棄醜八怪,只要他肯跟她離開,一切就都解決了。她究竟哪裡做錯了?她不懂,又是一個不值。

“長流,你快點跟我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再不走她的詭計可就要曝光了。見他不做聲,也不看她,小妖精跳到他的身前想要強行帶走他。“快點跟我離開,死鬼!”

幾乎是條件反射,他以男人的力量推開了她。隨水根本沒想到他會出手,毫無防備地被他的大力推倒在書房的一角,細嫩嫩的腰正好撞上門檻,一時間她競痛得爬不起來。

長流也沒想到自已這反射性的一推竟會把法力高強的小妖精推倒,他別過臉去不看她,眼中有著複雜的情緒,為她。

隨水倚著門檻靜靜地坐在地上,他為她梳的發在這一推中有些散亂,亂糟糟的發擋住了她的雙眼,透過藍色的發絲她遙通地望著他,那感覺竟比他們的第一次相遇還要陌生。

深吸一口氣,她一字一字地述說著:“我是妖精,這是我無法選擇的身份。我不懂人間的情感,所以我用心地學著。我不知道什麼叫愛,我只是很想和你在一起,難道這也錯了嗎?而你明明是鬼,卻堅持著人的信念,你以為憑你的鬼身份真的能和醜八怪在一起嗎?或者,這就是你所謂的愛?虛偽的愛?”

她停了下來,等待著他的反應,哪怕他只是給她一個眼神也好啊!可他什麼也沒做,沉沉地站在那裏,將所有的目光給了陰影。

霧氣緩緩染上眼簾,小妖精強制性地克服著,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不能哭!水妖精是不能流眼淚的。

吸吸鼻子,她扶著門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去和你的醜八怪在一起吧!我不會再打攪你,絕對不會。我要獨自去漂流,我是水妖精,我要回到有水、有妖精的地方。我要孤獨地去漂流,去漂流……”她絮絮叨叨地說著。那抹身影也隨著她不夠清晰的語調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長流頹然地倒在椅子上,幾乎是一瞬問他失去了兩個帶給他歡樂的伴兒。鏡花的“死”留給他更多的是憤怒,對小妖精不珍惜生命的憤怒。然而,隨水的離開卻讓他感到心痛,好像身體的一部分被拔去了,只剩下一個空空的軀殼給他。

難道註定他這個孤魂野鬼只能在永世中品嘗孤獨的滋味?

沉思中的長流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動靜,只聽“咯”的一聲,似乎有什麼重物墜地了。他猛地回過頭,對上的竟是鏡花那雙靈動的雙眼。她躺在地上,似乎剛從昏睡中驚醒。長流來不及細想,連忙將她扶起,感覺她的肌膚像是蒙了一層水氣。這是怎麼回事?

“發生什麼事了嗎?我怎麼突然昏倒在地?”鏡花小姐也是一臉茫然,她壓根不記得剛才都發生了些什麼。

“大抵是太累了吧!”長流隨便找了一個藉口掩飾過去。扶著她坐下,他細想起所有的一切,頓時明白了過來。隨水並沒有認真想要鏡花的性命,她只是做出一副凍死她的假像讓他以為鏡花已死。她這樣做的目的無非是想讓他放棄娶鏡花的計畫,跟著她去隨水長流。

真是一個任性的小妖精!

他笑著搖了搖頭,為了心口那分釋然。她不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她只是用著她的方式來解決她的問題,雖不值得表揚卻也不是目空一切的混蛋——他終究沒有看錯她。

不對!他罵了她,不僅把她罵成十惡不赦的殺人魔王,還要她立刻滾蛋。而她臨走前咕濃的那些話也證明了他不好的猜測,她要走了,或許……她已經走了。

長流猛地站起身,嚇壞了身旁的鏡花小姐,她拉了拉他的衣袖柔聲問道:“你怎麼了?”

“我還有事,先告辭。”他急急地道別,掙脫迎面而來的徐老爺的挽留,逕自向常府奔去。

星月下他那蒼白的身影顯得急切而慌亂,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別走!小妖精你別走,別離開我!不要留下孤獨的死鬼,我們不是說好了要隨水長流嘛!你怎麼能丟下我一個?怎麼能?

或者,其實是我丟下了你。

——***※***——

長流一頭紮進常府,這就開始了他瘋狂的找尋——前院、後院,前苑,後苑,書樓、觀景壇,臥房、客廳,溫泉,池塘,花園、菜圃,糧田……

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所有不能找的地方也尋遍了。所有的徵兆預示著一個答案,她走了!

這一次,她真的走了,繼續著她的修行,獨把他丟在這棟空落落的大宅子裏。以前不曾察覺,她莫名其妙地來了,又倉促地走後他才感到這座宅院似乎一夜間大了數十倍,籠罩著他那顆不再習慣孤獨的心。

太空了,這座宅子真的是太空了,以至於他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死鬼本不該有心跳的,那他的心為何而跳?為了頗似“她”的鏡花嗎?又或是為了孤獨?

不!不是!都不是!這一刻他的心只為了小妖精而跳,為了失去她的追悔莫及。

長流步履蹣跚地坡進地的臥房,她很喜歡在睡前要他說一兩個小故事。如果今晚沒有發生這麼多事,現在該是他說故事的時候了。他緩緩地走進去,抬眼見著了她房內梳粧檯上的銅鏡。他常常站在這裏為她梳發,以後是再不能的了。

銅鏡前似乎放置了一些宣紙,他拿起一瞧,是“長流”!她用心練了一個下午,他卻連看都懶得看一眼的“長流”。

它們怎麼會出現在她的臥房?不是該在書樓的嗎?莫非……莫非她曾想將它們帶走,猶豫後終究還是留了下來,因為她不想和他保留任何一點牽絆,她是真的離開了,離開了他的世界。

推開所有的“長流”,他在她的要求後晚了幾個時辰才來觀看。有一些宣紙已經皺巴巴的了,是他用來擦絕版的曲譜時弄上的汙跡。如今,這些“長流”也成了絕版。

老實說,她寫得很好,對於一個連握毛筆的姿勢都不正確的小妖精來說,她寫得真的算完美了。

長流、長流、長流……

她為他起的名字充斥著他的雙眼,一陣心慌讓他猛地抬起頭,對上的正是那面亮晃晃的銅鏡——沒有!什麼也沒有!銅鏡裏沒有他的身形,只剩下原有的空白與單調。

有一股衝動讓他拋開書生的儒雅跌跌撞撞地跑到池塘邊,這水本是活水,與西湖相連。他曾經在書上見過,說是這世間所有的水最終將在大海交彙,他希望他即將喊出的話語也可以借由水的流逝流進小妖精的耳中,她不是水妖精嘛!應該可以感應到吧!

“隨水!隨水——”他的雙手相互疊交,盡可能地將聲音傳遞出去。

“你能不能聽見我的聲音?能不能?我不想趕你走的,我只是太氣了,氣你居然拿人命當兒戲。我是鬼,永不能投胎轉世的鬼,所以我把生命看得比什麼都重。你是那麼單純的小妖精,我不希望你因為我而雙手染血,你該擁有更好的未來,更好的……”

得不到任何的回應,他只能這樣一遍又一遍地叫喊著:“隨水,回來好不好?你不是很喜歡我煮的東西嗎?我做給你吃啊!你不是很喜歡人間的節日嘛!咱們一起度過了中秋節,還沒過春節呢!人間的春節很熱鬧,你一定會喜歡的,咱們一起過……一起……”

雷聲轟鳴,眼見著暴雨將至。長流像是聾了耳,盲了眼,只留下一顆跳動的心和洪亮的嗓音在拼命地運轉。他依舊訴說著水鬼和水妖這段人間歷程,直到雨水傾盆而下。

“我看到了你寫的‘長流’,寫得很好,比我自己寫的名字都強。我也寫‘隨水’,好不好?寫很多很多的‘隨水’,然後我們把它們掛在書樓裏。在那裏‘隨水’和‘長流’永遠相伴在一起,它們永遠不會知道什麼叫孤單。”

雨水讓他全身濕透,而他腳躁上的鎖鏈也遇水斷開。沒了鎖鏈的重量,一會兒的功夫,他的身體就飄了起來,隨著風直飄到水波洶湧的湖面上。

此時的他仍堅持著自己的呼喊,似乎心中的那個身影就在他的眼前。

“隨水,想再為你梳發。”他想著每次為她梳發的情景不覺傻乎乎地輕笑出聲,“你說得對!我是鬼,卻固守著人的準則。作為一個懂禮重教的男子我本不該隨意碰觸你的發,可不知為何我就是很喜歡和你的身影一起出現在銅鏡中。那種感覺真好!我形容不出,可就是欣喜無比。”只是這種感覺將永遠地枯竭,因為他自以為是地漠視了一個妖精的感情。

“原諒我!原諒我的衝動和生氣,我只是一個守了一百二十年行為禮教的凡夫俗子,我有著自己的準則,你的妖精習氣我不瞭解。就像你需要瞭解人類一樣,我也需要用心地去瞭解你。給我時間!給我時間去瞭解你!給我時間再為你梳發!給我時間……”

飄在空中的他任雨水模糊了自己的雙眼,他只是想再見到她,其餘的什麼都不重要了。

“回來!你回來好不好?回來……”

他己聲嘶力竭,全憑意志在不停地呼喚。池塘裏的水翻滾著,像他沸騰的心。飄蕩在風雨中的身軀幾乎快要放棄,就在這個時刻一道閃電劈來,就此劈開水面,一團綠瑩瑩的東西升了上來。沒等長流看個清楚,那團東西已升到了半空中,停駐在他的面前。

“隨水!隨水你沒走?”

一叢叢海藍色的毛髮擋住了小妖精大半張臉,在這樣風雨交加的夜晚看起來格外可怕,要不是長流有了前兩次的經驗准又要嚇得顫抖。不過這回沒了驚嚇,只留下驚喜。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不見似的,他伸出雙臂不顧一切地抱住她濕淋淋的身軀,將所有的禮教和規矩丟進池塘喂魚。

隨水不掙扎,不反抗,不為他曾經犯下的錯誤討伐他,她只是安靜地任他抱著。她太乖巧了,反而讓長流的心中湧起陣陣不安。“你……你不生我的氣?”

“生氣?我怎麼會生你的氣呢?”語氣溫和,聽上去一切安好。”你抱好了嗎?”瞧她多有禮貌。

“哦!”察覺自己一時激動冒犯了人家女孩子家,長流趕忙退開一隻手臂的長度,不好意思地瞅著小妖精。

利用他退開的這一點點空間,隨水全力以赴地抬起右腳。一陣電閃雷鳴,再睜開雙眼的時候長流己經四牌八義地倒在了地上,如果你仔細看會發現他的左臉上有一塊小小的鞋印,絕對與小妖精的石腳相符。

隨水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雙手反剪在身後,她慢慢地向主樓坡去,一邊走她還一邊哄哄不休地說著:“生氣?我怎麼會生氣呢?像我這麼大度的水妖精怎麼會因為你這個死鬼推了我一把就跟你生氣呢?不會!絕對不會!相信水妖精,人家絕對不會因為被推了一把就跟水鬼生氣。她之所以把他踹到地上只是因為她心情不好,所以死鬼活該倒楣。對!就是這樣一一請選擇相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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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24:41
第六章

亮堂堂的銅鏡前飄著一個臉上印著鞋印的倒楣鬼在認命地梳理著姑娘家的海藍色長髮,雖然臉有些痛,可他的眼中卻全無哀怨,流露的儘是欣喜。看樣子,他不僅倒楣,腦袋還有點“啊達啊達”。

“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你,我以為你真的要殺了鏡花小姐。”看著銅鏡中她的雙眸,長流認真地再次道歉。“還有,我推了你……疼嗎,”

“還好。”反正也踹回來了。

長流緩緩地梳著她的發,冰冷的手指在找尋著合適的契機。“那個……你真的不願意我娶鏡花小姐?。

“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要不是看他單薄的身體在風雨中飄搖,她早就漂到西湖中了,還會再讓他為她梳發?

長流也知道娶鏡花小姐這件事純粹是他個人的私事,可他還是希望她能同意,畢竟這個機會與其說是上蒼給的,倒不如說是這個小妖精製造出來的。

“隨水,想聽故事嗎?你每次臨睡前不都纏著我說一個故事嘛!現在我就給你說一個。”

她不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聽著他今夜敍述的催眠故事。

“從前,有一個貴公子,還有一個大家小姐,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長到十多歲,兩個人之間產生了愛慕之情,便約好了要永遠在一起。”

隨水不明所以地問道:“像我說的那種。永遠在一起'嗎?”

他笑著搖搖頭,將編好的髮辮盤上她的額頂。“不是你說的那種朋友似的在一起,他們相約要成為世間最恩愛的一對,以愛人的身份永遠相伴。”

愛人間的永遠相伴和她說的“隨水長流”有什麼區別嗎?她不懂,只能靜待下文。

他按照她的意願說下去:“他們許下了無數的海誓山盟,連西湖裏的紅鯉都是他們相愛的見證。那個公子滿二十歲的當天,他的父母托了媒人帶著許多聘禮去小姐家提親。兩家門當戶對,這門婚事就這麼定了下來,整個臨安城都為這件大喜事而喧鬧。

“那位公子很高興,以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他違背了禮數,偷偷帶著他的愛人去西湖遊玩。那一天像今晚一樣風雨交加,西湖卷翻了畫舫,小姐失足掉進了湖水中,那位公子為了救所愛之人不顧一切地跳進湖水中。他的愛人得救了,然而他自己卻淹死在碧綠如寶石般的湖水中。

“小姐的家人在知道所有的情況後,害怕親家找上門算賬,使硬說那位公子是自己失足溺水而亡,小姐也遵照著家人的意思如是說。公子家九代單傳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他的娘親在得知兒子亡故後疾病交加,沒過多久就一命嗚呼了。而他的爹晚年喪子、喪妻,承受不住打擊,散盡家財出家成佛。”

隨水望著銅鏡中那雙失神的眼終於明白了過來,“那位公子就是你,對不對?”

輕輕地點著頭,他那張蒼白的臉上全是悲傷。“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我無意中毀了自己的死亡名單,弄了個無法投胎轉世,成了孤魂野鬼,只得重新回到這裏。誰如再歸來卻早已是面目全非。”

“她呢?你救的那個人呢?”她好奇的追問。

“你說的是水月——她是鏡花小姐的曾曾曾祖母,也姓徐,閨名水月。”再提起已無任何激動,他純粹是在敍說一段百年往事。“說來也巧,我從地府歸來的那天正是她出嫁的日子。那天沒有陽光,我飄在半空中,屈著圍牆看著她披上大紅蓋頭,走進大紅花轎,在大紅鞭炮的喧囂聲中嫁作他人婦。”

隨水一張嘴巴大的能塞進兩顆雞蛋,“她就這麼嫁給了別人?說書人的故事中不是都生死不離的嗎?”他輕笑,為了她的單純。“要不怎麼說是故事呢!”

“那後來呢?”她看著銅鏡中他的臉問下去,“你就這樣度過了百年光景?”

他不說話,用桃木梳子繼續為她梳著發。“水月她沒有讓我等太久,她又回來了。”

“呵?”

長流的眼神望著銅鏡深處,像在找尋當初的回憶。然而回億渺渺,又豈是唾手可得的真實。

“我一面適應著鬼的身份,一面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什麼都得從頭開始學習,洗衣、種菜、收拾屋子、做飯……因為什麼都不會,所以雖然孤獨,卻也忙碌得充實。就這樣過了五年,一天夜裏去書肆看書回來的路上,突然聽人說徐家的水月小姐被夫家休回來了。”

隨水簡直就要拍手叫好了,“這根本是活該嘛!”在人間待了這麼一段時間,她也知道出嫁的婦人被休是怎樣的被人瞧不起,那簡直比死了丈夫還可怕。

長流倒是沒加什麼評價,只是公正地說下去:“她被休的原因說是她的丈夫一直有個很寵愛的小妄,迫於父母之命才不得不娶水月的。後來地的公婆相繼去世,受寵的小妾不知從哪兒聽說了水月曾經與我訂過婚的消息,在水月的大家大肆渲染。她的丈夫耳根子軟,一下子就將她休掉了。小妾怕水月的兒子將來搶了家裏的財產,就連孩子一起趕了出來,孩子後來姓了‘徐’,也就是徐老爺的曾祖父。”

“她回來你沒去看她嗎?我不相信。”

她問得直接,他回答得也不含糊,“我去了,聽見她回來的消息我立刻就趕去了。那是一個月夜,很美的月光柔軟地酒在西湖那碧騰騰的水面上。沒等我趕到她的身邊,就看見了她徘徊在湖邊的身影,我原以為她是在欣賞月色,沒料她竟是去尋死。”

“好不容易被你從西湖裏救了性命,她居然還再去尋死?有沒有搞錯啊?”小妖精就快拍著桌子罵人了。如果水月此刻出現在她面前,她准保會將她一腳踹進西湖裏。

她所說的正是長流最不甘心的片段,他的手停在她的肩膀上,緊緊地握成拳,似乎在隱忍著什麼。

“看見她在湖中掙扎的身影,我頓時跳進了水中,我想救她,我真的想教她。其實我已經抓住她漂浮不定的身體了,就在那一瞬間,透過澄清的湖水,她看見了我的臉。像是見到鬼一樣……不!她就是見到鬼了,她大叫著:‘鬼啊!有鬼啊她的臉上寫滿恐懼,對我的恐懼——對我這個她曾經發誓以性命來愛的男子的恐懼,對我這個用性命來愛她的男子的恐懼。那一刻我的全身失去了反應,簡直是鬼使神差,我鬆開了手。水……如此清澈的水從她的鼻喉間湧進她的身體,就這樣——她沉人了水底。被打撈上來的時候,已是面目全非。”

他的手穿透她的衣袍,將冰冷的溫度傳遞給她的感覺,她被他的心凍傷了。

百年往事一幕幕出現在她的眼前,她的心似乎能感應到他被所愛的人喊成“鬼”的心情,那種眼睜睜看著所愛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的傷痛衝擊著隨水的神經,她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不是為了死去的水月,而是為了這個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水鬼。

百年鑄就的自責一再地敲打著長流的心門,他問上眼沉痛地訴說著,“我能救她的,我真的能救她的。如果當時我不鬆開手,如果我不是那麼在意她說的話,如果我再用心一點,或許她就不會……”

“看看你自己。”不知什麼時候,隨水已經站起了身。將他按到銅鏡前坐下,她抬起他的下巴讓他去看銅鏡中的自己。“告訴自己,你已經盡力了,你問心無愧。那不是你的錯,天意如此。”

經歷過地府,長流也知這是天意難為,但他卻始終無法釋懷。然而,真正讓他無法坦然面對的並不是水月的猝死,而是他的心。他原本以為水月被休回娘家是上蒼再給他和水月一次相愛的機會,原來只是給了她一個羞辱他的機會。

他為了她英年早逝,他不介意;他為了她家破人亡,他不介意;他為了她成為孤魂野鬼,他不介意。這所有的不介意,在她那一眼見到鬼後的恐怖眼神中全然崩潰。他不是神,他可以原諒她,卻無法原諒上蒼的不公平。

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在奪走他的生命、愛人、親人、家庭之後,連一點點機會部不留給他。那個時候他真的很想死,偏偏他根本死不了,連這最後的解脫都不行。他只能這樣一天又一天孤獨地活著,他安思著自己即便是鬼也要活出鬼樣來。其實就算他再怎麼用心,也一樣活得蒼白,活得冰冷,一如他這個鬼身份。

百年時光就這樣過去,直到他見到鏡花。

銅鏡中的雙眼閃看亮光,連那張原本蒼白的臉都光芒四射。“隨水,你知道嗎?你知道我第一眼見到鏡花時的興奮嗎?她和水月簡直是一模一樣,我甚至懷疑她根本就是水月的投胎轉世,我想是上蒼可憐我,才會再給我這次機會。所以即便是每晚只能飄在圍牆邊緣悄悄地凝望著她,我也很滿足,只因我孤獨的歲月從此有了重心。

“我從不敢奢望能將我和水月之間未完成的情感加諸在她身上,畢竟我這個鬼身份和鬼樣子都是見不得光的,直到你的出現。真正結我機會的不是上蒼,是你!是你讓我以水公子的身份出現在鏡花面前,我和鏡花小姐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也全虧了你。”

轉過頭,他迎視著那雙神奇的藍眼真誠地說道:“謝謝你——這句話是我一直欠你的。”

有很長時間,隨水都沒有吐出半個字,她把他編好的髮辮放到嘴巴裏嚼啊嚼埃倏地鬆開嘴巴她怔怔地瞅著他,“你對水月的種種就叫作‘愛’是不是?”他不是總說她不懂人的情感嘛!所以她才要如此用心地去“咀嚼”。

沒想到小妖精會突然問起這個問題,長流有些茫然。對水月的感情真的是愛嗎?以前他一直很篤定,但是在他反復說隨水不懂愛的過程中他也在檢討著自己的情感。

他真的愛水月嗎?如果他真的愛她,又怎會將這分愛轉移到鏡花小姐身上,只因為她們容貌相同?那他愛的豈非是那張外表?如果也不愛她,又為何如此執意於鏡花小姐?心被攪得亂糟槽,一時間他無法給出一個合理的答案。

“決定了。”他沒弄懂自已的心情,小妖精倒是先一步作出了決定。

看著她亮晶晶的藍眼珠,長流以為她又在打什麼妖精主意。“你決定了什麼?是離開嗎?不是說不再生我的氣了嘛!你不要離開。”

“誰說我要離開了?”她拂了他一眼,“我不離開,最起碼暫時不離開。我還要幫你把徐家醜八怪娶進常府呢!”

“啊?”真是活脫脫的小妖精,一下一個樣。

隨水也不理他,逕自盤算著,“別誤會!我這可不是在幫你,我是在幫我自己,我想知道到底什麼才是你們人類的愛情,書上說的人不真實了,我想自己搞清楚。你不就是現成的實驗品嘛!等著瞧吧!你一定能娶回那個醜八怪,而我呢!也一定會知道什麼是愛情。”

她折騰了一晚也累了,丟下他逕自向臥槐躺去,在,夢中繼續著騙婚大計。長流眼睜睜地瞧著銅鏡中她和他的身影一同褪去,神經系統卻依舊未能啟動。真是悲哀的鬼啊!

一場近似遊戲的約走就這樣被銅鏡記錄了下來,成功與否咱們且聽下回分解!

——***※***——

“隨水,你別走!別走——”

長流從噩夢中驚醒,嚇得一身冷汗,她走了嗎?她趁他睡著時不告而別了嗎?

再也無法忍受內心的煎熬,他披衣下塌,將那些狗屎禮教踩在腳下,朝隨水的臥房飄去。身體停在房門口,他先是伸出耳朵細細地聽了好半會兒,這才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飄了進去。

“隨水!隨水……”他小聲地呼喚著,沒有忘記這小妖精對打攪自己睡眠的行為將給予怎樣的懲罰。輕飄飄地飄進內室,飄入廂房,他探出腦袋一瞧,頓時以殺豬的嗓音喊了出來:“隨水!隨水——你在哪兒?”

“這兒呢#

一道幽幽的聲音從外室躥進了長流的耳朵,他來個猛回頭,四下張望卻依舊沒能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不甘心就這樣被她拋下,他認真地找了起來,“隨水,你出來好不好?快點出來,別玩了。”是啊!小妖精,人家都快哭出來了,你怎麼還玩啊?

“誰跟你玩了?我不就在這兒嘛!”聲音衝衝的,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她就在周圍。

長流隨著聲音望過去,小妖精沒見到,倒是見到桌子上的一盤豆沙包。他傻傻地問道:“你變成豆沙包了嗎?”

“如果一定要變,我情願變成桂花糕。”

這下可以肯定她就在豆沙包的附近了,長流顫悠悠地飄到桌邊,上下、左右、前後地打量著,卻也沒發現什麼。小妖精,你究竟在哪兒呢?

長流失落地幹瞪著雙根……等等!有異常。他眨巴眨巴眼險,肯定不是自己眼晴的毛玻剛剛盤子裏明明放著六隻豆沙包,現在怎麼就剩下兩隻了?

瞧!又少了一隻,盤子裏只孤孤單單剩下一隻豆沙包了。他好奇地將最後一隻豆沙包捏在手心裏,一邊認真地瞅著,他還一邊嘟囔著:“隨水,是你嗎?”

“你才是豆沙包呢!”

沒等長流找出聲音的出處,只感覺一個軟乎乎的東西觸到了他冰冷的手心,下一刻,最後一隻豆沙包憑空消失了。

“你究竟在哪兒?”見鬼的恐懼加上遍尋不著的擔心讓長流的語氣硬了起來。

隨水也不再嚇他,一陣水氣凝過,長流見著了一個透明的身軀,它屬於她。“你……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她的身體成了一道影子,看起來就像是映在水中的幻影。她的手再一揚,連這道幻影也消失無影蹤,她再次隱形。

“你到底在搞些什麼?”

“我這是為了你耶!”聽聲音,她還挺埋怨的,“我不是說了一定要幫你娶到那個徐家醜八怪嘛!我估計頂多再過一個月,這個計畫一定能成功,到時候你怎麼跟她介紹我?你把我拉到她面前,手一揚說道:‘這位元是水裏的妖精,你們認識認識吧卅她不嚇暈才怪呢!”

也是哦!只要鏡花一見到隨水那頭海藍色的長髮和那雙藍盈盈的眼睛不嚇得半死才怪呢!而且,他也不能讓她知道隨水的真實身份。

“所以你就打算來個隱形?”說是這麼說,感覺上總是怪怪的。

隨水吞下最後一口豆沙包這才慢吞吞地說下去,“不然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嗎?從現在起你就得習慣我隱形的樣子,免得到時候在你的愛人面前露出馬腳。”

“哦!”他答應著,心裏卻還是有些排斥。

“還有,”一雙無形的手拉住了長流的袖袍,那是小妖精習慣的動作,“你這個鬼身份準備什麼時候告訴她?別忘了,即使你的腳能觸及地面,你依然不能見光,還有那些關於水公子富可敵國的言論可全是我作出的幻影。我是水妖精不是財神爺,而且幻影就是幻影,成不得真的,你準備怎麼把這一切跟她講明白?”

這也正是長流擔心的地方,“再等一段時間吧!我想等她真的愛上我,什麼財富、身份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你確定?”她是不懂啦!可她總覺得對於人來說,金錢和身份比什麼都重要。那個徐家醜八怪之所以選擇死鬼,而拋棄她原先“愛”的表哥,不就是因為她心目中的水公子比表哥的經濟實力來得雄厚嘛!

連一個初來人間的小妖精都看穿了這一點,長流豈會不明白,他只是不願意去懷疑這分感情罷了 畢竟那是上蒼給他的第二次機會,他不願放棄。

“別說這麼多了,我該為你梳發了。”飄到銅鏡前,他等待著她的身影現於其中。

隨水安分地坐在銅鏡前,乖巧地應了一聲:“梳吧!”

她當他有透視眼啊?“我什麼都看不見怎麼梳?”

“這好辦。”話昔剛落,一顆頂著海藍色長髮的頭顱突然顯現在銅鏡裏。嚇得長流差點沒跌到地上,“你……你非得這麼恐怖嗎?”

頭顱上邢張小巧的嘴巴張了張,“你還想看到我的頸項嗎?我可以露出來的。”

“還是不用了,這樣就很好!”大清早上演倩女幽魂。長流顫抖的手指移動著桃木梳子為她梳著海藍色的發,心裏反復嘀咕著:這小妖精怎麼比他還像鬼啊?

愛裝人的水鬼和愛裝鬼的水妖——絕配!

——***※***——

常府的書樓像往常一樣燈火輝煌,不同的是今兒個書樓的主人並不是在用心讀書,而是在準備聘禮。

燭影下全無身形卻有一道聲音嘹亮地響著:“千兩白銀,千兩黃金,各色絲綢百匹,珠寶六盒,六生六畜……死鬼,你看看還缺什麼?”

在人間活了一百二十年的長流也沒想到娶妻需要這等排常“這究竟是下聘還是買賣人口?”

“如果是買賣人口就不需要這麼多銀兩了,我的順風耳逛了一趟萬花樓,那裏頭牌花魁的價也只是一千兩白銀罷了。”要知道,為了出這些聘禮她可是好好做了一番功課,把市場調查得一清二楚。

說到這兒,她想起來了,“死鬼,徐家老頭好像對‘水長流’的身份有所懷疑,我聽到他派人去打聽水長流的產業,他好像還問了常府的蔬菜、瓜果、錢糧的供應情況,幸好我有先見之明,事先給全臨安最大最貴的供應行的老闆洗了腦子,總算是沒被戳穿。這麼大的常府,如此尊貴的水公子,上百的家盯僕役,要是沒有內務的供應,不是太奇怪了嘛!”

長流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麼才好,如果不是她一再的幫忙,他根本不可能走到這一步。對著空蕩蕩的椅子,他的眼中閃爍著感動,“隨水,謝謝你。”

“謝我作什麼?”看不見的藍眼晴翻了一個白眼,“我又不是在幫你,我只是想知道人間的愛究竟是什麼樣。老妖精曾經說過,任何不懂的東西都要搞懂,這才是修行的最高境界。”

不管怎麼說,她在幫他成就心願這總是不爭的事實。長流也要履行自己的承諾,“等鏡花百年歸去,我一定跟你隨水長流,你說去哪兒我就陪你去哪兒,一切聽你的。”

“再說吧#空氣有些搖晃,是小妖精搖擺的發絲造成的。經過了這些事,對於當初的約定她反而感到迷惘了。

她真的能等上個百年再和死鬼去隨水長流嗎?潛意識裏她一直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想殺了徐家醜八怪。而且這種感覺越是和死鬼相處便越是來得強烈,她似乎無法再等上那麼久。然而根據昨天晚上的經驗,如果她真的殺了人家,死鬼一定會恨她,討厭她。這種被他厭棄的感覺比讓她等上百年更加難以消受,她就是殺了自己,也不能殺那個醜八怪。

真不知道他究竟是便了什麼法術,先是讓她無法琢磨他的心思,後又讓她對他產生完全的依賴,現在一門心思竟都圍著他旋轉,真是叫妖精氣悶啊!

拋開這些煩惱的糾纏,隨水繼續為他的娶妻大計作著盤算:“提親需要媒婆,這我可以用法術變出來,家丁也是幻影創造的。可徐家醜八怪一旦過門,時間一長難保瞧不出個端倪,這該怎麼辦呢?”

“我可以告訴她真實情況。”他說的倒是挺容易。

“她能接受嗎?”她狐疑。

“如果她真的愛我就一定會接受。”

又是這句話!可隨水還是沒能明白什麼是愛情,不懂就要多間,這是妖精生存法則第七章、第十二條、第四款上寫的。所以她這就問上了,“如果她不是真的愛你呢?她會接受嗎?如果她不接受你準備怎麼辦?”

“隨水長流。”他丟下一句小妖精聽不大懂的真理,繼續著手上的活兒。隨水好奇地湊過去,想看看到底是什麼讓他連娶妻這等大事都不放在心上。

原來他在畫畫,才剛畫了一半,看不出個真切,似乎是美人圖。工筆很細,好似將滿腔心思都畫了上去。這樣子的長流在書生氣外又透了一股子英氣,仿佛天地都在他的心中。含著有容乃大的氣魄和無欲則剛的堅毅。

完了!她又想殺了徐家醜八怪了。

夜已三更,書樓依舊跳動著燭火,很長時間裏誰也沒有說話,直到長流將那輻畫完全地展現出來。刹那間,隨水屏住了呼吸。

“是我?你畫的是我?”

她太激動了,一個興奮顯露了身形,藍盈盈的眼睛隨著燭光閃爍著晶瑩的光芒。整整一天沒見著她了,長流看得有些呆。

“你畫的真的是我嗎?好漂亮!我真的有這麼漂亮?”喜悅讓小妖精語無倫次,她忘了自己擁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絕色”。

長流無語地立在她身側,心中有句話他沒能說出來:在我眼裏,你是最漂亮的小妖精。

她猛地轉過頭,正對上他含蓄的眼。四目相對,一點一點萌生的情感交織在藍色與棕色的眼眸中。

什麼是愛?什麼是隨水長流?

不言而喻。

然而下一刻,長流別開了雙眼。“很晚了,你該去睡覺了。明晚不是還要用法力變出這些聘禮去徐家提親嘛!一切就拜託你了。”

他抽身離去,飄搖的腦袋反復提醒著自己:長流啊長流,她是小妖精,她不懂人類的情感,她只是憑著意氣去感覺,難道你也要胡來一氣嗎?別忘了,上蒼好不容易給了你第二次相愛的機會,眼看著就要成功了,難道你要就這樣放棄嗎?

再等等吧!等到鏡花百年故去,你將和小妖精隨水長流。那是永恆的情感,那是非人類的情感,那是你可以掌握的情感。

那是未來的情感!

富可敵國的水長流公子向徐家鏡花小姐提親了!

這是何等大事,不到兩盞茶的工夫整個臨安城都知道了。你傳給我聽,我說予他知,很快便傳出了各種版本。有人說水公子的聘禮多得能買下半座臨安城,也有人說聘禮中有幾十顆南海大珍珠,價值連城。

總之一句話,原本日落西山的徐家這下可發了,

徐老爺更是笑得嘴都合不攏,恨不得馬上把女兒嫁過去。不過該有的禮數是一個都不能少,為了顯示大戶人家的氣派,徐老爺特地請了臨安最有名的道長為水公子和女兒的生辰八字蔔上一卦。

幸虧隨水早有準備,讓那個虛幻的媒婆給出了長流的生辰,日月都沒問題,不過是年歲退後了一百年。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總不能告訴徐老頭他的乘龍快婿,其實跟他的曾曾曾祖母一般大吧!

“怎麼樣啊?道長,我女兒、女婿的生辰八字還合吧?”問是這麼問,徐老爺心裏早就算計好了,怎麼會不合呢?給出那麼多的聘禮就算他們前世今生都是冤家,也是最般配的一對。

道長似乎並不打算稱了徐老頭的心意,掐著手指他算了算,終於長歎一聲。“這下糟糕了!”

“怎麼?怎麼?”徐老頭緊張得不像話,“難道我女婿一娶我女兒就會變成窮光蛋嗎?那可不行,我下半輩子還指著他吃香喝辣呢!”

“不是這個,”道長沒給徐老頭喘息的機會接著說下去,“從生辰八字上看,這位水公子根本是不存在於塵世間的。”

徐老頭擰起了租而密的眉頭,“難道我女婿是財神爺下凡?。

“老實說道長我替人卜卦、看相數十年,還真沒見過這等八字。”算出這樣的邪卦來,道長也恐慌起來。“他……不像財神爺,倒像是……倒像是鬼——淹死的水鬼。”

“啊?”徐老頭這下可慌了手腳,眼看著專屬他們家的財神爺頃刻間變成了鬼,你想他能不慌嗎?“怎麼會這樣?不會是哪家姑娘看上了我們家姑爺,故意要你這麼說的吧!”

道長自認道行高深,哪聽得下這些話。“我修行了這麼多年,難道還會為那些錢欺瞞老爺嗎?那邊的歸隱寺住持也算是得道高僧,拿著你們家姑爺的生辰八字讓他瞧瞧,要是他說了沒問題你就當我在胡說。”

徐老頭終究有些不放心,拿著長流的生辰八字晃動著他那肥胖的身軀撞進了歸隱寺。這不問不要緊,一問他更慌了神,住持的話與道長如出一轍,難道他那財神爺的未來姑爺真的是鬼?他也懷疑起來,

“這樣吧!”到底是得道高僧,住持就是比較有主見,“由我和道長以化緣為藉口去常府見一見那位水公子,要是沒什麼問題固然好,要是有問題也要想辦法解決,總不能眼睜睜地瞧著令愛掉進陰司的遊渦啊!”

徐老頭也認為這樣做較為妥當,“好好好!你們這就去,趕緊去吧!”

偏偏道長還有算計,“我下午要去拜見城南的胡老爺,他答應給道觀捐點銀子,這時候去常府想必下午是趕不到胡家了,徐老爺您看我這銀子……”

住持也不甘落後,“王家的老夫人要聽我講經,順便給寺裏送點香油錢,這經怕是要被這一趟給耽誤了。徐老爺您覺得這香油錢……”

“我給!我都給!”說著他就將兩錠五十兩的大銀子塞進了“修行高深”的道士、和尚手中。現在只要能把他心口的這件事給完美地解決了,就等於幫他找回了財神爺,徐老頭還有什麼不肯的。這大概就是小錢不出,大錢不來吧!

道長和住持見好處已經到手,頓時提起十二萬分的心力朝常府邁去,徐老頭頂頗諒驚地跟在後面。

一場妖鬼和修行者之間的較量眼看就要拉開了,惟有那西湖的水依舊搖曳的蕩漾著。碧騰騰的,有著一股生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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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25:06
第七章

一向冷淡的常府大門口站者一道一僧和一糟老頭,不就是徐老頭那幫人。老頭子瞧了瞧常府的大門,又轉過來緊張兮兮地瞅著道士、和尚,“怎麼樣?情況怎麼樣?”

“有鬼氣。”道長輸了撚鬍鬚。

“有妖氣。”住持摸了摸光頭。

徐老頭嚇得都快趴下了,“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道長拂塵一揮,“斬妖。”

住持佛珠一轉,“除鬼。”

徐老頭也失了主意,只能聽憑他們的差遣前去叩門,“水公子!水公子,我是對門的徐某人啊!我來拜訪。”

此時的長流正在後院侍弄著他的芹菜秧子,根本沒聽見前院的任何聲響,倒是在臥房裏睡午覺的隨水的妖精耳朵一下子感應到了門外的情況。她那隱形的軀幹飛快地移動到長流的面前,在這一小段路程中她己經用法力召集了全府院的丫環、家丁和僕役,浩浩蕩蕩一大家子,忙忙碌碌地做著各自手中的事,伊然一個大戶人家。

長流收拾好一棵芹菜再抬起頭時就看到一個文靜的小丫頭拎著水壺立在他跟前,他有些迷茫地自言自語,“這是怎麼回事?”

“隔壁的徐老頭,也就是你未來的泰山大人帶了一個道士,一個和尚上門拜訪來了。”

空氣中傳來隨水的聲音,雖然看不到她的身形,但長流知道她就在跟前。這幾日她都是這樣跟他交流的,他也習慣了只聽音不見影的生活,還充斥著一種神秘感呢!

長流沒再耽擱,這就準備出門迎接客人。隨水上前一步用無形的身體攔住了他,“你不能就這樣去,徐老頭帶來的那個道士、和尚有點修行,他們己經算出了你是鬼,這次上門是來求證的。如果被他們發現你是鬼,你不僅娶不到徐家醜八怪,還有可能被他們那些個稀奇古怪的招術打得魂飛魄散,到時候你恐怕連鬼也做不成了。”

“可我不能永遠這麼躲著啊!”只要他還想娶鏡花,就必須得面對這些關卡。

一想到他有可能會永遠地消失,隨水的心就湧上了絕無僅有的恐俱,她寧可永遠不懂人類的情愛也不要他受到一點點的傷害。“死鬼,放棄吧!”

雖然看不到她那雙藍盈盈的眼,可長流卻感覺出了她的擔心,是為了他吧!她這個任性的小妖精竟然會為了她口中的這個“死鬼”擔心,就是她的這分擔心讓他感到很溫暖,一向冰冷的鬼身體就像點燃了一把火,心被烤得暖烘供的。

“隨水,別為我擔心。”他伸出手,正好扶住她的肩膀,真是一種莫名的默契啊0我遺憾了百年,再次見到酷似水月的鏡花算是上蒼給我的憐憫。然後天又把你派到了我的孤獨歲月中,是你!是你讓我在百年後可以再一次擁有情愛。這幾天我常想,或許你的出現才是上蒼給我的機會。即便是為了你,我也不能放棄和鏡花之間的這段感情,我不能錯過這次機會,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愛情就這樣從我鬆開的手中沉人深不可見的水底,就像百年前一樣。我不能忍受這樣的結局,你明白嗎?”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一想到那可怕的結局,隨水還是忍不住要掙扎。“即使你今天解決了這兩個道士、和尚,即便你順利地娶到了徐家醜八怪,可你們朝夕相處,她一定會發現你的真實身份,到時候你還是一樣會有危險啊!”

“如果她真的愛我就不會計較我的身份。”他篤定這一點,全憑他對愛的定義。雖然,他對鏡花本身並沒有如此肯定,但他還是堅持這樣去想。因為走到這一步,他花了百年的時間。為了減少隨水的擔心,他玩起了並不擅長的玩笑。“其實除了不能見光,走路是飄的,我跟凡人就沒什麼差別了,你說是吧?”

她很給面子地點了點頭,在他看不見的空間裏。心裏盤算起該怎樣保證他的安全,以她的法力對付這些凡胎肉體的道士、和尚是不成問題,可她卻不能暴露身形,更不能讓長流的鬼身份被證實,這下子可其難為她了。

不管怎樣她都一定會計他安安全全地存在下去,即便是拼了千年修行也在所不借。

小妖精不知道,愛的第一步就是保護,拼上性命地保護所愛一一這是發明愛情的人類永遠都做不到的境界。

“出去吧!管家已經把他們請進了大廳。”隨水撥了撥海藍色的發,用他不可見的手引領著他一路前行。

無形的牽引聯繫著一鬼一妖,瞬間的感動讓長流撒開人間的那些個禮教啊規矩啊,全憑感覺他伸出手反握住她的。掌握得剛剛好,冰冷的大掌圍困住溫暖的小手。她訝異地回望著他,知道他看不見自己,她反握住了他的手,告訴他:“隨水就在長流的身邊。”

脈脈無語中,是誰在感動誰,己經不那麼重要了。

——***※***——

打從長流步入大廳,徐老頭的視線就沒離開過他的身體。他是越看心裏越踏實,這個未來女婿比他都像個人,怎麼會是鬼呢?一定是那個道士串通和尚來騙他的銀子。可他又狐疑著,人家好歹也是修行之人,應該不會吧?

即便徐老頭內心如此掙扎,他還是在介紹了道長、住持之後客套地拉著他聊家常,不想讓他看出任何不祥的端倪。長流倒也配合,三個人一個鬼就這麼喝著茶,聊著天,全然無事。

在這平靜的外表下道長和住持已經開始了他們的計畫,他們決定先用含了符咒的水來試試長流的身手。按照道家的說法,鬼遇到染了符咒的水是會全身疼痛的。道長這就準備上了,他希望長流能疼個半死不活,這才好證明他的道行高深啊!說不定皇上都能因此事聽到他的名聲,到時候金銀珠寶根本是享用不盡嘛!

他那點心思想會逃過隨水的耳目,她按兵不動地蹲在長流坐著的那張太師椅背上,惟有藍盈盈的妖眼在肉眼看不見的角落閃出一道危險的光芒。

道長走到長流的身邊,裝作不經意地將含了符咒的茶盞潑到他的身上。“不好意思,是我一時失手。”他如是說著,眼神卻緊盯著被水潑上身的長流。

長流猛地一下站起身來,卻並未依照他們期望的那樣疼倒在地。他只是撣著衣襟上的水漬,一邊讓管家為道長重新換上一盞茶。

道長一副失望的樣子,他哪知道那盞含了符咒的水在潑上長流身體的時候己經被隨水去除了符紙,變成了一盞平凡無奇的茶水。

其實即使她不做這些,長流也不害怕什麼符水。他曾經研究過,所謂的符水根本就是將燒過的紙灰泡進水裏,除了髒了點與普通的水根本沒有任何區別。在他變成鬼後的那幾年,他曾經極端厭世,不想生存下去。偏偏他已經成了鬼,無法再死一次,於是他就喝了幾碗這種符水,可借什麼事也沒有,那時候他還埋怨了這沒用的符咒好一陣子呢!

住持見道長的計策失敗了,頓時又生一計。拿起佛珠,他念起了驅魔咒。這回效果比剛剛的符水好多了,長流像他所期望的那樣捂起了耳朵。幸虧隨水處於隱身狀態,否則住持恐怕要更得意了,因為小妖精也受不了地堵住了耳朵孔。

不過他高興得太早了,長流掩上耳朵可不是因為魂魄被咒語震住了,那純粹是因為他覺得住持的喃喃自語實在是擾人清淨。

“我本不想打擾住持的修行,但你能不能念小聲一點。我想不僅是我本人,恐怕就連徐老爺和道長也有些消受不起吧!”

住持看看道長,瞅瞅徐老頭,再瞧瞧長流,尷尬地收起了佛珠。他還安慰著自己,這個鬼法力高強,作為一個得道高憎我要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長流倒是絲毫不見緊張,他悠閒地喝著茶順便等待他們下一步的行動,有時他還將身體向後靠一靠,因為知道隨水就在他的背後,那是他們互相安慰的舉措——他知道她懂。

有那麼一長段時間,大廳裏誰也沒有說話。道長和住持打著除鬼降妖的如意算盤,徐老頭在衡量著長流的真實身份,以此計算自己在金錢方面的利弊。長流靜候他們下一步的舉措,惟有隨水全力以赴地準備對付隨時可能發生的危險。

大廳外豔陽高照,太陽毫不吝嗇地將燦爛揮灑給這片宅院,決不會因為它供養著妖鬼而有絲毫的差別。

陽光!

道長和住持一下子來了靈感,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住持從袖筒裏取出了一面銅鏡遞給身旁的道長。他自個兒則擋在了長流的身前,“道長覺得有點冷,想去外面曬曬太陽,真是失禮得很啊!”

長流但笑不語,抬起的茶盞巧妙地遮住了向上彎曲的嘴角。隨水還沒來得及弄明白這其中的玄機,只見糟道長得意洋洋地步到走廊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掏出了懷中的銅鏡,借助它的反射將陽光引進了大廳中,這些略有些刺眼的亮光不偏不倚正對著長流的方向射來。

他們利用了鬼見不得光的缺點——隨水暗叫糟糕,正想上前幫他。卻見長流穩穩當當地坐在太師椅裏,優哉遊哉地喝著他的茶。

這下子不僅道士、和尚和徐老頭感到吃驚,連隨水也呆了。她定睛一看——“道長喜歡玩銅鏡啊?”長流放下手中的茶盞不緊不慢地說著,“我這兒也有一面銅鏡,你要是喜歡就拿去。”

原來他的手中也握有一面銅鏡,當反射的強光沖著他射來時,他手中的這面銅鏡恰到好處地將光線再次反射了回去,直刺得道長睜不開眼。聰明!真是聰明!隨水禁不住要鼓掌叫好了,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到的。更讓她想不到的還在後面呢!

長流悠悠地站起身,緩緩地走到徐老頭跟前,平素一張笑臉此刻只剩冷漠。“徐老爺,你來拜訪我常府敞開大門歡迎,可如果你帶些不三不四的人過來……我就要考慮是否要以忙生意的名義將你擋在門外了。”

道長最聽不得這些話,“你說誰是不三不四的人?”

相比之下住持可就委婉多了,“我勸施主還是早日登上極樂世界,不要再徘徊在人間。”

長流向前一步,毫不退讓地反問:“聽住持的意思,觀道長的言行,你們認為我是鬼嘍?”

他這一問,反而問住了在場所有的人。不管怎麼說“水長流”也是富可敵國的財神爺,誰敢輕易就把他定為鬼魂,這就是財富的好處。抓住人類的弱點,長流再進一步,“既然徐老爺杯疑晚輩的身份,那麼關於我和鏡花小姐的婚事——不提也罷。”

徐老頭一看形勢不妙,立刻堆起成垛的笑容,就差沒給他下跪了。“賢婿,你聽我說,都是這烏七八糟的和尚、道士弄出來的尷尬事。你怎麼會是鬼呢?哪有鬼能像你這麼風流瀟灑、英俊倜儻、玉樹臨風、才華橫溢、前程似錦、光耀門楣……”

長流淡淡一笑,他都不知道自己竟有如此得好。“雖然是這麼說,不過這門親事還是從長計議吧!”偏過頭,他威嚴十足地發號施令,“管家,送客!”

沒再給徐老頭任何機會,長流名正言順地將他們趕了出去。大門關上的同時,一屋子的家盯丫環和僕役也消失了蹤影,隨之顯現的是隨水那個捲曲在太師椅裏的小小身體。

——***※***——

“天哪!你發起脾氣來還真像人間的大少爺,我還以為你真是富可敵國的水長流公子呢!”

他坐到她身旁的椅子上,享受著重新找回的寧靜。“別忘了,百年前我就是大少爺。那種不可一世的樣子我還記得很清楚,那時候的常公子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他的聲音裏飄著點點憂傷,不是為了失去的榮華富貴,是為了曾經包圍在親情中卻不知珍惜的常家大少爺。

感覺到這個話題所帶來的苦澀,隨水捉著他的衣袖絮絮叨叨地說道:“剛剛真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會被強光打散魂魄了呢!”

“不會的。”他平靜的語氣聽不出絲毫的緊張,“我曾經試過,強光只能讓我疼痛難忍,卻無法收了我的魂魄。”

怪了0你怎麼知道?難道你試過?”

他微微一楞,試著用最輕鬆的語調說起來,“我從地府回來後,發現水月出嫁了,而我的爹娘也出家的出家,死的死。我卻成了一個見不得人的鬼,還是一個孤魂野鬼。我毀了常家的百年基業,我毀了爹娘,我覺得這一切的悲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那時候我感覺孤獨的漂泊在這塵世間是上蒼給我最大的懲罰,我想自經…”

“你……”她掩住了口,為了他曾有過的念頭。

像是明白她的心思,他丟開男女之嫌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總是溫溫的,讓他感覺很舒服。借著這分溫襄的感覺,他繼續說下去。

“就算我想自盡,可是鬼怎麼可能再死一常我從書裏看到各種各樣除鬼的招式,我一樣一樣地試,大多都是子虛烏有根本不管用。有一些還起點作用,但也只能讓我的身體感到痛苦,卻無法了結我這個鬼身體。像他剛剛用的反射光只是小菜一碟,我曾經在太陽下暴硒一日,結果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月都動彈不了,我以為我就要魂飛魄散了,可惜在痛苦地折騰了一個月之後,我還是蒼白著臉坐了起來。”

隨水心口的那分痛再也忍不住了,她拉著他胸口的衣襟,用惡狠狠的語氣命令道:“不准你再折騰自己,你是鬼也好,是魔也罷,我都認了。別忘了,我們之間有約定,你的命是我的。除非我讓你魂飛瑰散,否則你要好好地活著,沒完沒了地活著——聽到沒有?”

她激動得漲紅了一張小臉,連藍盈盈的眼珠都波濤翻滾。看樣子,她真的很在乎他,是嗎?為什麼?為什麼對他如此用心,只為了要他陪著她隨水長流?他糊塗了。

在糊塗中,他鬆開了她的手,讓人間的理智統治他的身軀。“看完了那些書,試完了所有的方法,我還是得繼續孤獨地飄蕩下去。那一刻,也不知怎麼了,我突然一下子明白了過來。既然上蒼讓我這樣遊蕩在世間,那我就要好好地蕩下去,即使做鬼我也要做一個出色的鬼。就這樣,我開始讀書、習字、畫畫、種植……我開始了一個鬼的新生活。百年後,我就成了一個小妖精口中的長流。”

他回望著她的眼,將故事的結局告訴她,神情仿佛在說一個睡前的催眠故事那樣坦然,全然不見飽經風霜後的頹廢。在她藍色的眼眸中,長流看見了自己的影子,就好似蹲在湖邊看那倒影一般清晰。

突然她的眼神一變,好似狂風刮起。她抓著他的肩膀來回搖晃著,力道之大伯是要將他的肺都搖出來了。

“我會讓你儘快娶到徐家醜八怪,然後等她一死,我就帶你去水域。就這麼說定了,你要是敢反駁我的意見,我就把你瑞進海裏喂浦魚。聽見了沒有?”

長流不明白上一刻還好端端的小妖精,怎麼下一刻就發起火來。是他哪裡說錯話了嗎?沒有啊!

小妖精也不解釋,反剪著雙手搖頭晃腦地踱向後院,踱著踱著她的身影漸漸淡開。不用說,又化為隱形的了。

空蕩蕩的大廳裏留下長流在那兒幹叫喚:“喂!喂!小妖精,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喂!”

有回音,沒回答。

——***※***——

今夜有些古怪,通常剛過二更就睡得不亦樂乎的隨水出奇得清醒。準確地說,她是想睡卻睡不著,一顆心被千絲萬縷的煩惱糾纏著,用水洗都洗不清楚。

對著池塘裏笆映的明月,她喃喃自語:“我幹嗎緊張他的死活?我幹嗎想讓他陪我去隨水長流?我幹嗎不喜歡他跟徐家醜八怪在一起?我幹嗎喜歡他幫我梳發?我幹嗎……”

“是呵!你幹嗎老想著那個水鬼?”

不知從哪兒闖來一道清晰的童聲,驚得隨水遁聲尋去——是一個看起來八九歲的孩童,這個形容並不太恰當,他的全身散發著一種非妖非魔的混沌氣息。看樣子,法力決不在她這個千年水妖之下。他的額頭上還有一個幽靈一樣的標誌,頭上甚至還有一對小小的……犄角!

她曾聽大妖精們說過,只有冥界的怪物才會長椅角,那麼他也是鬼?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小鬼頭上前一步和她並排坐到了池塘邊,逕自介紹起自己的身份:“我不是鬼,我是幽靈小鬼。”

“還不是鬼!”她白了他一眼,看起來比他還孩子氣。

“說了不是就不是。”幽靈小鬼認真地糾正著,“我爹是冥界的王,我是他的兒子,冥界除了我和父王再沒有誰能擁有這個幽靈標誌了,這樣你還認為我是一般的鬼嗎?”

她搖頭,正當幽靈小鬼要得意地飄起來之時,她用話語將他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不是一般的鬼,是小鬼。”

“你……”幽靈小鬼氣得幽靈標誌閃起了亮光,突然想起父正教訓的話,他決定成大事者必要有忍耐之心,咕噥一句,“好鬼不跟水妖精鬥。”他這就說起正事,“我父王算出最近人間將要有一場大的災難,會是你發動的嗎?”

“我不知道,等死人了,你再來收屍。”她現在沒情緒跟他討論這些個問題,她還不知道自己對那個死鬼的種種情形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其實很簡單嘛!”幽靈小鬼一副過來人的樣子,“你不就是愛上那個水鬼了嘛!”

隨水吃了一驚,“愛?你是說愛?”等等!她察覺了不對勁,“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難道你能讀懂我的心思?”

幽靈小鬼這可得意了,“知道我的厲害了吧!我的法力可是得自冥王的血脈,果然窺得一斑吧!要知道我父王的法力那可是渺無極限,就跟……”

他的話還未說完,左邊的犄角先吃了一個重重的“板栗”,不用說就知道是小妖精給他的教訓。她可以窺視他物的心思,她卻不允許任何妖魔鬼怪來透視她——這可是妖精守則第三章、第十七條、第六十八款上明文規定的權益。

察覺這個小妖精不大好對付,幽靈小鬼稍稍收斂了一些,揉著自己疼痛的犄角,他還不忘瞪她。“凶!你要是再這麼凶,那個水鬼可就要跟人間的姑娘好上了,到時侯你哭都沒眼淚。”轉念一想,他擺了擺手,“我忘了,作為一個水妖精你是不能流眼淚的。果然!還真是哭都沒眼淚。”

“你右邊的犄角感覺不到痛是不是?”隨水成脅性地揚了揚食指,這下子可把幽靈小鬼給唬住了,他向後退一步,求饒似的大叫著,“我告訴你!我現在就告訴你,你對那個水鬼的感覺就是愛,就像蒼不語對逐光,就像我對我未來老婆一樣。”

隨水狐疑地上下打量著他,“你老婆?你老婆是誰?”

“蒼不語和逐光的女兒啊!”他答得坦然。

“你才多大?就有老婆了?”這是什麼世道哦?

關於這個問題,幽靈小鬼也很洩氣,“她不是還沒生出來嘛!”

“哈!哈哈!”隨水千笑了兩聲,決定不跟這個色魔小鬼再談下去,想他這麼色也不會懂人間的愛情,間了也是白問。她還是趕緊回房和周公約會去吧!

“誰說我不知道?我清楚得很呢!”

他話未落音,右邊的犄角已經吃上一個板栗,誰讓他又偷窺人家小妖精的心思呢!怕自己的犄角被她敲得掉進水裏,他不敢怠慢,趕緊說正事好早點閃神。

“喂!你那個水鬼,我父王說他在地府的名冊己經重新註冊了,如果他不想再做孤魂野鬼,就娶個人間老婆吧!只要和他的人間老婆過了洞房花燭夜,他就能回到凡人的身軀。然後,他會跟著他婚娶的物件一起慢慢變老。最終他們會共死,然後一起去地府,再重新進入輪回一一你聽見了沒有?記得告訴他1”

等不到她的回音,幽靈小鬼探身向前想看看她的反應。只見她獨立水邊,一陣涼風襲過,她那海藍色的長髮隨風起舞,仿佛靈魂已經蒸空。

心,在這一刻逃得無影無蹤。

他會選擇什麼?和他相愛的人一起慢慢變老,還是作為一個不倫不類的鬼和她這個小妖精隨水長流?

選擇——在上蒼給你的機會中一一選擇一一遺棄。

——***※***——

像許多個清晨一樣,隨水坐在銅鏡前,她身後的長流正在為她梳著簡單卻清爽的髮式。

梳著梳著,長流手中的桃木梳子突然停頓了下來,“隨水,你有心事。”他的口氣是箕定。

隨水先是一楞,很快地笑開了,“我會有什麼心事?你瞎說什麼?”她藍色的眼眸不敢去瞅銅鏡中那抹白色的身影,漂移地尋找另一個焦點。

她不說,他也不好多問,只是慢慢地為她束起發。“你也真是!教了你這麼久,你怎麼就是學不會自己梳發呢?還有筷子,你來人間都這麼長時間,還是使不好筷子,你總不能永遠都用勺子或手抓東西吃吧!

“不會永遠……”如果他娶了徐家醜八怪,就會跟著她一起慢慢變老,他會死,會轉世投胎,她再留在人間就沒有任何意義了。所以,不會再有什麼永遠,除非……

她的心不在焉被長流盡收眼底,看得他也不覺寮起了眉頭。這小妖精是怎麼了?從前心裏要是有個什麼疙瘩,她一定是不吐不快,今兒個到底是怎麼了?生病了?

一個發楞,一個猜測,有好半晌,他們都沒注意到院外的叩門聲,直到那聲音一陣大過一陣。

隨水的妖精耳朵先一步接受到訊息,“糟糕!是徐家醜八怪。”她的判斷一出,滿院由幻影形成的丫環、家盯僕役橫掃了整個空間。她的手指再一揚,長流飄在空中的身體穩穩地立在地上。不知道為什麼,她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可能是受了徐老頭的影響來一探你的虛實,你準備怎麼應付?”

長流早料到鏡花小姐會來拜訪,他也做了最壞的打算,“除非要我陪她出去曬太陽,否則都好解決。”

“看到她再說吧!”說話間,隨水隱去了身形,緊跟在長流身後坐上了大廳,管家則恭恭敬敬地去迎接鏡花小姐從前廳過去。

一路行來,鏡花小姐再一次欣賞常府美景,想到再過不久自己就會成為這裏的女主人,她禁不住雀躍。欣喜之外,她的心卻因為一件事染上點點煩憂。昨日,父親帶著一憎一道吵嚷至家。僧道堅持說水公子是鬼,父親則罵他們惡意誹謗,雙方堅持不下,最後決定今日由她按照他們的步驟來試個真偽。

行至大廳,遠遠見到心儀的身影,鏡花小姐先是道了一個萬福。“水公子……”他依舊是那樣的風度翱翱,怎麼會是個鬼呢?

長流回了一個揖,“鏡花小姐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昨日家父在府上多有得罪,今日我遵父命特意過來為他向您表示歉意。”美人就是美人,連藉口用得都是這樣華美精緻。偏偏小妖精聽不慣這些文言虛詞,躲在太師椅後都快吐了。

若是以往,長流一定會覺得這副大家小姐的雅言措辭實在是太精妙了,然而不知怎麼了此刻他只感到虛偽和陣陣的不耐煩。回復了幾句謙辭,話題就此停滯不前。

正當此時,鏡花小姐眼尖地瞧見長流手中的物件,“這是……這是桃木梳子吧?”

聽她這麼一說,長流才低頭俯視,他出來得大過匆忙,為隨水梳發的梳子還握在手上呢0我正在收拾東西。”他隨便找了一個藉口。

“真是一把精美的桃木梳子。”鏡花讚美起來。在心裏她思量著,桃木梳子可以辟邪,如果他真的是鬼,決不可能把桃木梳子握在手中,八成那一憎一道在作假。話是這麼說,但那一借一道出的主意她還是要試上一試,正好也可為自己的首飾盒增加一些新鮮貨色。豈不美哉!

她真的要拉死鬼出去曬太陽——隨水感應到了她的心思。

果然!鏡花小姐上前一步,“今日秋色極好,豔陽高照,不知水公子可否與奴家一起外出賞秋景,也不辜負這一季。”

“孤男寡女單獨出行,這傳出去不太好吧!”不是推卻,長流是真的這麼想。

身為大家閨秀的鏡花小姐倒顯得毫不在意,“我們都是有婚約的人了,沒有人會說閒話的。”

長流一想,也對!可是,秋日出門是沒有理由撐傘的,外面的豔陽雖不足以要長流的性命,卻可讓他全身疼痛難奈,絕對會暴露身份,他猶豫了。

身後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觸動著他的神經,“和她去吧!我有辦法讓你安全過關。”

是小妖精在給他信心,不知道為什麼,她只是這麼簡單一說,他竟完全定下心來。他知道她會幫他,他就是如此相信她。

揮開白色衣袍,長流走到大廳門口,抬頭仰望門外燦爛的陽光。“好,我們去賞這秋景吧!不用帶任何下人,就我們倆。”

鏡花小姐樂意為之,撇開女兒家的羞澀端端正正地走到了他的身邊,好歹那所剩無幾的閨秀氣質為她爭了一點顏面,她沒敢握住他的手,跟小妖精果然不一樣。

二人走入陽光地帶,長流的身體沒有感覺到絲毫的不快,他倒是感覺到了熟悉的海的氣息——是小妖精,她就在他的身邊!等等!那氣息像是從他的上方傳過來的,她……她在他的頭頂上?

他的感覺精確無比,隨水化作一團濃密的水氣擋在了他的頭頂上,用她那抹藍色身軀為他遮住了陽光,保他平安過關。

一瞬間,海的氣息湧上了長流的眼,水氣上升,是因為感動和其他的情愫……情愫啊!

一妖一鬼之間湧動的情驚,凡人豈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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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25:31
第八章

長流陪著鏡花小姐整整逛了一天,那哪是什麼欣賞秋景啊!根本就是陪她買東西嘛!準確地說是他貢獻出銀子,貢獻給她所喜好的一切金銀首飾。

這樣足足走了四個時辰,長流雖沒被陽光烤出鬼的弱點,但那兩條書生氣十足的文弱雙腿卻要像荷包裏的銀子一樣被貢獻出去了。

如果只是這樣他還願意捨命陪小姐,可他漸漸感覺到頭頂那海的氣息越來越弱,甚至於……甚至於還滴下幾滴藍色的水滴——她怎麼了?是不是水妖精在陽光下曬上許久身體也會起反應?

擔心伴隨著沉沉的不知所措讓長流決定不再縱容徐家那個醜八怪……哦!不!是鏡花小姐。真是被那個小妖精給帶壞了,連他也變得這樣失禮。真是抱歉得很啊!想是這樣想,可他對上鏡花小姐的雙眼沒有絲毫的歉意。

“對不起,鏡花小姐,我還有生意要忙,不能再陪你逛了,你一個人回去可以嗎?”

“扼?”鏡花小姐先是一楞,再低頭看著自己滿載而歸的珠寶首飾頓時愉悅地點了點頭,“我可以一個人回去,耽誤你這麼長時間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知道不好意思就趕緊走吧!糟糕!說話間,頭頂又滴下一滴藍色的水滴。堅持!你一定要堅持住啊,隨水!

終於把徐家醜八怪給趕走了,長流抄近道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常府,雙手反掩上門,他急切地沖進隨水的臥房。“現身吧!隨水,你快點出來——別嚇我啊!”

“叫什麼叫?我又死不掉。”水藍色的身影一聲咕噥伴隨著慢慢地倒在臥塌上,看得出來她是真的累了,額際沁著點點藍色汗星,看起來極為脆弱。

長流心疼地從抽袍中掏出絹為她拭汗,“你感覺怎麼樣?要不要緊?”

“不是跟你說了死不掉嘛!”她不耐煩地揮著手,想要將他揮開。看到他陪著徐家醜八怪一下子買這個,一會兒買那個,還賠盡笑容的樣子她就來氣,有一大半的汗就是這麼氣出來的。

可是,她為什麼會生氣呢?難道真的像那個幽靈小鬼說的一樣,她愛上他了?愛上一個死鬼是不是就意味著霸佔,霸佔著他的全部,不能有一絲一毫與他人分享?她想得汗水都滴到長流臉上了還是沒能想明白。

以為她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才會發這麼大脾氣,長流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拍著她。“睡一會兒……睡一會兒就舒服了。”

“不要你管!”她瞪了他一眼,習慣性地抬起腳想要踹他。她的腳是高高地抬了起來,卻沒能如意地踹出去——因為眼前跳躍著一支寶藍珠花。

沒有貴重的珠寶做點綴,沒有拖拖掛掛的大堆裝飾,那只是一支亮晶晶的廉價俏珠花,簡單、隨意中透著靈動,很像小妖精給死鬼的感覺。

“送給你的。”長流微笑揚著手裏的珠花,“剛剛鏡花小姐在選頭飾的時候我就看中了這支,我悄悄地買下來,現在送給你。每次替你梳發總覺得需要一文美麗的珠花為你海藍色的長髮做裝飾,可一直都沒有機會選上一件。今天陪她出去累得腿都快斷了,總算還有點收穫!”

他說得極為輕鬆,隨水卻感動得要死。這是她出生於世千年來,收到的第一件禮物。此時,什麼妖精,什麼鬼,什麼等級,什麼法力部變得不再重要。她只知道眼前這支美麗的珠花是長流送的一一送給她的!

她從床槐一躍而起,直躍到銅鏡面前。她一邊跳一邊嚷著:“快點幫我戴上!我要戴上!”

他站在她的身後,打量著銅鏡裏的容顏,手一抬珠花插在了完美的位置上。“喜歡嗎?”

“喜歡!我好喜歡!”太過激動的隨水不顧一切地轉過身撲進了死鬼的懷中,惹得他心慌意亂地想要推開地,“隨水,你……”

她賴在他的懷中不肯出來,體會著他冰冷的身軀。她的熱燙暖著他全副神經,他不再抗拒,小心翼翼地回抱著地軟軟的身體,那是一種探究。

“長流,”她喃喃地叫著他的名字,“跟我去水域,好不好?不要娶徐家那個醜八怪,我們離開人間,我們去隨水長流,好不好?好不好?”

她問得焦急,他的心為她所感動,差一點就答應了。當那個“好”字徘徊在唇邊的刹那,他突然看見了銅鏡中自己的面龐,那蒼白的死鬼面龐。

他在人間這樣孤獨地漂泊了百年,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了成為世間最優秀的鬼嗎?那只是安慰自己的一個藉口罷了。等了百年,盼了百年,煎熬了百年,他好不容易等到上蒼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怎能就這樣輕易放棄。

娶她!娶那個跟水月長得一模一樣的她!這個決定早已成了一個堅固的信念,即使所有對地的愛都被一一毀滅,他依然要堅定不移地和她走進婚姻的路途。那是他欠爹娘的,那是水月欠他的,那是上蒼欠他這個鬼的!英年早逝,家破人亡,斷子絕孫,光是這三條理由就決走了他必須娶這個水月的轉世投胎一一鏡花小姐。

至於隨水這個小妖精,不是約定好了嘛!只要鏡花一死,他所有的時間就交給她了,他會陪著她隨水長流,他會陪著她永遠。

“隨水,再給我幾十年的時間,好不好?嗯?”

她沒有說話,只是趴在他的肩頭上默默地陷入悲哀。

沒有永遠了!沒有時間了!沒有隨水長流了!等徐家醜八怪一嫁人常府,他的生命就成了有限,他會隨著她慢慢變老,然後死去,最後轉世投胎到一個她不知道的角落。他們再也不可能在一起,這就是結局,最後的結局。

可是她又能說什麼呢?若是以往,她一定會使出渾身法術逼著他跟她去水域,可是現在不行,她做不到。她知道要是她硬把他帶走,他一定會恨她。而她就是無法想像他若對她露出厭惡、憎恨的表情,她會是怎樣槽糕的心情。

她想她一定會哭,驚天動地的那一種。然而,水妖精是不能流眼淚的,那她該怎麼辦?

完了,想著想著她真的想哭了。將頭埋在他的肩膀上,她的心情他冰冷的心怎會知道。

他是真的一點也不知道,只是感到今天的她有些反常。修長的手指緩緩升起,卻停頓在空中,他俯視著胸前水藍色的身影,終於狠下心將所有的禮教踩在腳下。下一刻,他的手像是有著自己的意識輕撫上她的發,隨著發的垂下,他安撫著她的背,以此安撫她的心。

她也沒有說話,一切好似靜止了似的,惟有對面的銅鏡記錄下所有情感的波動。

那波動的情感如水——如水蕩漾心田。

——***※***——

那天之後,隨水一直很反常。不知道是不是長流多心,他總覺得她有意無意地躲著他。就像現在,明明一妖一鬼同桌吃飯,可鬼你能瞧見,至於妖精……你只能看見一把小勺將碗裏的米飯一點一點挖空——她又把自己隱形了起來。

“現在沒有外人,你就不能現身嗎?”長流終於抱怨開來。你想啊!什麼都看不見,空中卻有一把勺子在飛舞,看得真是膽戰心驚。不過說歸說,他還不忘夾些菜送到她碗裏。她也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光扒米飯不吃菜。

小妖精也不管他能不能看見,拿透明的臉蛋晃了晃。“這樣就很好。”

這招不行,他決定用他最大的魅力來誘惑她。“你今天還沒梳發呢!吃過飯坐到梳粧檯前,我為你梳發,”這下你總得現身了吧!

“我隱身你看不見的,頭髮……”她停頓了片刻,估計是自我檢查了一下髮型,隨後悠悠地丟下一句,“這樣就很好。”

見鬼了!真是見鬼了!一向蠻橫跋扈的她居然吐出如此委屈的聲音,好像他虐待她似的。更見鬼的是她不吼他,他這心居然不舒服”

長流丟下碗筷決定跟她好好談一談,“隨水,你這兒天到底是怎麼了?是我做錯了什麼嗎,”他情願看到那個耍寶耍出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結果害得他一院子花、魚死光光的調皮小妖精,也不願面對現在死氣沉沉的空氣。“如果你對我有什麼不滿意你就說,你想要我為你做什麼你也可以說,你這樣不現身不說話算什麼?”

幾乎是直覺反應,隨水脫口而出:“你可以不娶徐家那個醜八怪嗎?”

她問得太快了,以至於他都沒有聽清。豎起耳朵,他追問道:“什麼?你說什麼?”

“我說……”她正準備抓住這個絕佳的機會,然而一陣陣強烈的叩門聲驚擾了他們的談話。隨水豎起她的妖精耳朵,仔細辨別著,“是徐家那個醜八怪!她親自來拜訪了!”

像過往的每一次,又是幻影變出的丫環、家丁,僕役行色匆匆地忙碌著,長流又是端坐在大廳一派貴公子的架勢,然而這一次隨水沒有再跟去,她似乎隱約感覺到了什麼。身形到達長廊偏又撤了回來,再一閃,她躲回了臥房,安靜地坐在銅鏡前不言不語。

反倒是長流厭倦且疲倦地迎接著每一次的弄虛作假,他是該找個機會跟鏡花小姐把一切說明了。只是,這說明的結果會是什麼?鏡花小姐會不會像百年前的水月一樣,尖叫著將他推開?誰知道呢!

“長流……”

和之前不同,這次鏡花小姐的舉止有些反常,她不再禮數周全,反顯得慌亂不已,而且直接叫起了他的名字。“長流,你一定要幫幫我爹,看在我的面子上救救我們家吧!要不然,一切都完了。”她就差沒給他下跪了,什麼高傲,什麼冷豔,全丟進了西湖。

長流氣質十足地吩咐管家將她扶到太師椅上坐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慢慢說來。”

“是我爹!”她硬咽地述說著,拂袖挽淚的動作相當迷人,“他拿著你給的聘禮去賭坊,本想借你的財氣贏點錢,誰知賭坊下好了套等著他去跳。他下的注越大輸的就越多,就這樣他不僅輸掉了你給的聘禮,還把徐家老宅給輸掉了。今天賭坊那幫人操著刀過來,逼著我們搬家,娘要我過來找你想想辦法。看你這個賢婿能不能拿出點銀子替我們贖回宅子,娘說要是真不行,常府也挺大,就住你一人,反正我早晚也是要嫁過來的,騰出一間廂房給他們就是了。”

長流垂下頭半晌不見吭聲,銀子他有,但不多,都是原本常家暗室裏藏下的。那是常家先祖一代代存下的私密,為了防止祖孫突然遭了厄運用來救急的。爹當年散盡家財卻沒動這一筆,想來也是怕地下的祖宗怪罪吧!這百年他都是靠它們在夜裏去各家店換回一些他必須的用具、衣衫。所剩的銀子絕對不可能贖下一棟宅子,除非找隨水想辦法。但他不想,他婚娶的事已經在麻煩她了,斷不能連徐家的事也要她來解決的道理。

作為他未來的岳父、岳母,他又不能全然不理,那是不合禮數的。看樣子,他也只能讓他們住進常府了。可這樣一來,他和隨水單獨的生活將被打破,小妖精怕是會不高興吧!

“明日……明日我給你答復。”這是他對她的承諾,無論如何他都得詢問隨水的意見,就好像……好像小妖精一直是這家裏的成員一樣。

鏡花還想再說什麼,長流手一揮讓管家送客。甩開袖袍,他大氣地邁出大廳,甩開手的刹那他突然驚覺鏡花小姐雖然與他志趣相投,卻沒有他原本想得那麼重要。

她不是他的生死之愛,這一點他豁然明朗。下一刻疑惑重上心頭,如果她不是,那誰才是呢?百年前的水月,亦或者相識不到百日的小妖精?

愛,究竟是什麼?連他也弄不懂了,或許……其實……他從不曾真正弄懂過。

曾經他以為的愛戀只是鏡花水月,虛無縛紗,一碰即碎。

——***※***——

“隨水!隨水……”

滿院裏找尋了一周,長流終於在她的臥房尋到了熟悉的氣息。這一次她沒再跟他鬧彆扭,乖乖地現出了身形,正坐在銅鏡前梳著那頭海藍色的長髮呢!

他站在她身後,看著銅鏡裏那雙藍盈盈的眼眸。恰在此刻,她也在盯著他瞧。沒有繞彎子,他直接說了,“隨水,我有事跟你商量。”

“我也有事跟你說。”她急急地開口,因為不想他要留下徐家人駐常府的話在地之前道出。“剛剛吃飯的時候你不是間我有什麼事嘛!我現在就告訴你。”

他靜靜地玲聽,像在等待神榆。她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開口:“我……我要走了,我要回水域去修行了。”

他震震的,毫無反應,完全是一臉的不可置信。不給他開口的機會,隨水絮絮叨叨地說下去:“其實我早就該走了,出來這麼長時間也該回去看看,我還要修行呢!或許有一天我也能修煉成一等一的妖精,到時候我就能輕易讀懂你的心思,不會再像現在這樣怎麼猜也猜不出……”

等等!猜不出他的心思?一道亮光劃過小妖精的海藍色腦袋,如雷電劈開雲層。困惑了這麼久,她突然間明白了過來。她之所以讀不懂他的心思並不是因為這個水鬼比她這個水妖精的法力強,而是因為她愛上了人家。

對!就是因為愛。

因為愛,她的一顆心全系在了他身上,讀他的心思實際上要先讀懂她自己的心思。偏偏作為一個妖精是無法解讀自己心靈的,這在妖精守則第一章、第一條、第三款上就有明確記載。

愛了這麼久,她直到今日才弄僵,而過了今日她卻要永遠地離開這分愛。

愛,是不是就是傷害?傷害自已的心,傷害自己的情感,傷害愛,只是為了成全一份真正的愛情。

人間的情感真的是太複雜了,她果然還是弄不懂。

想著這些,她的手也沒有停,反復地梳著一束發。那束發不知道是為了和她作對還是想成全她,怎麼梳也梳不順暢。

長流終於看不下去了,伸出手想要接過她手中的桃木梳子。兩隻手在空中交錯,一個溫暖,一個冰冷;一個有著海的廣闊,一個有著西湖的清澈——只是不知融會到一起會是何種姿態萬千。

梳子隨著手帶動著發絲擺動,長流突然有感而發吐出一句,“青絲糾纏,情思糾結。”

沒什麼學問的小妖精聽懂了這兩句,她貪婪地看著銅鏡裏那抹咯顯單薄的身影,瞬間跟眶濕潤。

不能哭,不能流眼淚!

她反復告戒著自己,硬生生地吞下了那鹹鹹的水氣。再深吸一口氣,那對藍盈盈的眼全然跟隨著他的一舉一動。真想開口要他跟她一起走,可她不能,因為不想他恨她。愛,讓她變得一點也不像自己。她真希望自己還是那個能鍬著他的衣領,硬逼著他跟在她屁股後面的水妖精。

她出奇的安靜讓長流感覺不自然,張了張口,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個……你……什麼時候走?”他不想挽留她,因為找不到合適的藉口。

“就這兩日吧!”

“那……祝你一路順風。”太傷感,他開始不擅長的調侃,“你還是可以隨時回來的,再說過了幾十年我們就會永遠在一起,用你喜歡的方式‘在一起’。我們不是還要隨水長流嘛!你說是吧?”

“不會了。”她淡淡地開口,語調合著決絕。“不會有什麼永遠,不會有什麼在一起,不會有什麼隨水長流。冥界來了一個小鬼頭,說是冥王的兒子,他讓我告訴你,一旦你娶了人間的女子你就會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人,你將不再是鬼。你的生命會隨著她一起變老,你會隨她死而死,最後你將跟她一起轉世投胎。沒有什麼永遠了,你的魂魄不再是永恆——這不是你盼望了百年的嘛!現在它成真了!一切……如你所願。”

長流的身體晃了一晃,手握成拳倚著她的肩膀站穩,他這才感覺到真實。百年的期盼在這一刻亮晃晃地擺在他的面前,他只要趕緊娶了鏡花小姐,他就可以恢復人的身軀。他不會再需要什麼鎖鏈讓自己的腳觸摸地面,他也不再全身冰冷,他甚至可以盡情地走在陽光下。

未來像這秋日燦爛無比,可為什麼他那顆即將恢復溫度的心就是喜悅不起來呢?

尚末離別,他已經開始惦念著小妖精。想來她是早就知道了這個消息,所以才會說出那些話的吧!上蒼在給了他一個機會的同時收回了另一個機會,鏡花和隨水他只能選擇一個,想要鏡花水月,就必須放棄隨水長流。

如果放棄鏡花……不,不行,放棄鏡花就意味著放棄重新為人的機會,那是他百年的期盼,是他欠常家列祖列宗的孝債,是他欠爹娘的養育之恩,他不能放棄,絕不能。

這樣看來,他的選擇似乎早已成定局。正因如此小妖精才會離開人間,再次回歸到孤獨漂流的狀態,是不是?是他!親手逼走了她。

“隨水,我……對不起。”

她搖頭,很迷惘。“你沒有對不起我什麼,其實千年來我早已習慣了獨自修行,沒有你我還方便一點呢!”言不由衷的話她說得差勁,連語調都不對了還在那兒逞強。

長流很給面子地不戳破她的謊言,最後一次將她那長長的海藍色發絲束攏在頂,再用娘親留下的藍紫色發帶綁好,撥出兩縷編成兩段麻花辮,手一揚,它們分靠在她的胸前,最後拿起那支寶藍珠花端正地插入她的束發深處。

這竟是他能為她做的全部了!

停住手上的活計,他微垂著頭無焦距的目光徘徊著。隨水就這樣靜靜地望著他,沉寂了很久,她突然開口,言語中有著濃濃的酸楚。“我走後,你會想我嗎?”

“會。”踢開禮教,他誠實地道出情感,“我會想你,我會很想你,我會非常想你。”

“我不會想你。”她答得直白,“我會忘記你,我一定要忘記你,否則我會哭,會很大聲地哭,要知道,水妖精是不能流淚的。”

她孩子氣的話語讓他輕笑出聲,連這笑容都隱隱流露出傷感,那屬於離別。

隨水不想浸泡在這種悲傷的氣氛裏,她猛地站起身,力道之大讓她身後的長流後退了好兒步。她很惡劣地笑笑,用她慣有的跋扈,像是在嘲笑他的沒用。

“真不知道像你這種沒什麼用的書生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喜歡——不跟你廢話了,我困了要去睡午覺,你不要撫琴。打攪了我的睡眠,小心我揍你。古琴也不要撫,雖然那是催眠的,但還是不要有你發出的聲音比較好。反正以後只要是屬於你創造的聲音都不會存在,我想我還是該早點習慣沒有你的生活。”她說得絕情,眼角剩下的卻儘是不捨。

他安靜地看著她走向廂房的另一頭,卻全然動彈不得身子,只是目送著她水綠色的身影漸漸消失。他倏地收回目光,正對上面前的銅鏡——沒有!銅鏡裏沒有他的身影,亮晃晃的銅鏡裏空蕩蕩的一片,什麼也沒有。沒有了她,也不會再有他。

奇怪的天理,真實的存在!

是不是?是不是失去了水妖精,水鬼的世界也將蕩然無存?是不是失去了隨水,這世間將不再有長流?那剩下的這個蒼白身影是誰呢?常流,亦或是水長流?無論是誰,那個喜歡踹他的小妖精都已不再坐在這面銅鏡的跟前,不再了!

原來,上蒼給了你一些之後,總要收回一些。這一次,上蒼收回了一件瑰寶,他的小妖精。

天就是這樣的公平,天就是這樣的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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