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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佳]不死戰神(我是妖精我怕誰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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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27:43 |倒序瀏覽 | x 2
不死戰神【我是妖精我怕誰之三】 作者:于佳

他被稱作戰神,
所向披靡、殺戮無數。
握有天下,他的雙手依舊空空。
她的歌聲讓他回到最初的平靜,
愛她,他要送她一方樂土。
即使血染大地,
即使白骨成山,
他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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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27:55
楔子

冥界,六界之中非同尋常的界域。

這一年,日神與魔女所生之子蒼不語憑著他半神半魔的法力擊敗了月神,日神為挽救蒼不語所愛的小石頭精而灰飛煙滅,星神更是為了尋找自己的愛去了冥界。

同樣是這一年,神界和魔界陸續發起了大規模的交戰,遭毀滅的神或魔不可勝數。自此,神、魔不能相共,六界血花四濺,冥界卻因此而壯大起來。

還是這一年,冥界的儲君幽靈王愛上了撿破爛這一行當。

說撿破爛不是很準確啦!誰讓冥界堂堂的儲君按照人類的年齡計算,頂多只是個七八歲的小鬼頭呢?找不到可以打發時間的有趣玩意,他不就只能撿起破爛了嘛!

好在冥界的破爛真的很多!這一天幽靈王——他老爹、老媽,以及他未出世的老婆的爹娘,也就是他未來的老丈人蒼不語和丈母娘逐光都管他叫“幽靈小鬼”,基本上他是將這個四個字組成的名字當成了一種昵稱,他非常習慣這種自我安慰的方式。

趁著老爹去沙漠找他的老朋友下棋,老媽回凡界什麼什麼商廈購物,幽靈小鬼偷偷竄去了冥界的武器庫撿破爛。才剛打開兵器庫的大門,幽靈小鬼的黑眼睛珠子就掉了出來。

哇噻!怎麼有這麼多破爛可以撿啊?想想老爹平素用的是法術又不是兵器,留這麼多破銅爛鐵做什麼?

雖然他年紀不大,但是功課做得不差。遺傳自老爹、老媽的優良基因加上後天的勤勉,對這裏所收藏的兵器他大多有些瞭解。像這邊擺放的是上古五大神器,什麼軒轅劍、伏羲琴、神農鼎、崆峒英昆侖鏡,還有女媧石。至於這些本屬於神界的東西怎麼會出現在冥界,這就無法知曉了,據幽靈小鬼估計,大概是老爹去神界撿破爛給順便撿回來的——他當他爹跟他一個德性呢!

再往後面看去,還有凡界各個時期的名劍。

左邊那把顓頊用的“騰空”,傳說此劍可飛赴,簡單說來就是在匣中常如龍吟虎嘯。

幽靈小鬼望著它搖了搖頭,天天把它帶出去挖果子吃,他還沒抽出劍,它已經飛出去了,那還怎麼準確打擊目標啊?不行不行,換一把看看。

再往後看有幹將、莫邪雙劍,這兩把劍太多小鬼知道,沒什麼可炫耀的,又被幽靈小鬼排除在外。

一路走來,幽靈小鬼的視線最終停在一把刀上,刀身黑如重鐵,隱隱地發出一圈青光。他不是刀劍行家,不知道它到底好是不好。不過握在手中挺有分量,看上去也很鋒利,帶在身上似乎挺有派頭的。幽靈小鬼決定撿了這把“破爛”,去凡界挖果子吃。

扛著大刀,小鬼頭輕施法術,再睜開眼睛,他已經來到了人間一方天地。上次從地裏挖出的紅紅的果子很好吃,不知道這裏有沒有。他將刀隨意地插在地裏,卷起袖子像只蛤蟆一樣趴在地上尋找,就差沒有叫呱呱了。

找啊找,找啊找,找出了小鬼頭的興致,他還唱起了歌:“找啊找,找啊找,找到我的好朋友,敬個禮,握個手,你是我的好朋友,再見!”

好像是老媽教的兒歌,夠爛的。小鬼頭從田邊找到了河塘中,愣是沒找到任何紅紅的果子,去別處看看吧!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走之前他沒忘把隨身帶來的採集工具收回身邊,抬起頭,他四下張望著——咦?奇怪了,那把破銅爛鐵怎麼不見了,難道是給誰當破爛一般撿了去?誰的眼光跟他一般好,專門撿這種破爛啊?又笨又重,還沒什麼看頭。

他的評價是否正確不可知,此時的冥界,冥王正為丟失了一把名刀而大為光火。

那把刀的名字叫“萬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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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28:15
第一章

這是一塊廣博的大地,百年前在這片土地上屹立著各方小國,它們分而居,分而治。雖有時征戰,大多時候都是相安無事的。

然而近二十年間,一支突起的隊伍在一個男人的帶領下橫掃諸多小國,逐漸呈現出統一之勢。他們所到之處殺戮無數、白骨成山,惟一的目標就是讓被征服的國家臣服在他們的鐵騎、刀光之下。

他們戰無不勝,他們所向披靡,他們的首領——那個被稱做“戰神”的男人,他手下的軍隊被稱做戰神之軍。他們沒有國家,沒有民族,有的只是不斷征服的野心和不斷擴大的統治領地。

他們是這片大地上的血光之災,被稱做“戰神”的男人成了製造血光的元兇。 被征服的人們唾棄他,恨他,要將他碎屍萬段。戰神之軍卻信任他,崇拜他,因為有他,就有戰爭的勝利,他成了戰爭中的神之所在。

相對於外界的紛擾,這片大地上有一個名為樂土的地方成了真正的樂土。傳說,他們的祠堂中供奉著神界主管戰爭的真神之身,所以他們一向免於戰爭的騷擾過著平靜而祥和的生活。出於這種有利形勢下,那些害怕戰爭或者不想死在戰神之軍鐵騎之下的他國百姓紛紛逃到了這裏,樂土的人口正在不斷膨脹。

然而,這樣的逃避也將要結束。隨著戰神之軍的鐵騎不斷踏進樂土周邊的一些小國,樂土也開始面臨戰爭的陰霾。於是,樂土的族長選了一個黃道吉日帶著樂土全部的百姓來到了祠堂中,對著戰爭真神的石像祈福。

這方石像有兩人多高,戰爭真神橫眉怒目,身穿鎧甲,手拿一把黑鐵大刀,一副吞併四方,惟我獨尊的樣子,看著它,祈福中的小孩不自覺地躲到了娘親的懷抱。

完成祈福的基本儀式,族長拿出了事先寫好的祈福辭向著戰爭真神的石像念了起來:“樂土第六十七代族長——閩帶領全樂土百姓萬余名向戰爭真神祈告:北方有蠻士領兵數十萬破壞這片大地上的祥和,他們所到之處野蠻征服,殺戮無數,以至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此蠻士竟號稱‘戰神’,所領大軍謂之‘戰神之軍’,侮辱真神名諱,其罪當誅。

“樂土族人長久以來一直供奉真神石身,時刻不敢怠慢。今蠻士所領之兵以近樂土,其鐵騎踐踏周遭小國,血濺樂土邊境,族人生命堪憂。閩在此祈求戰爭真神護佑樂土一方,保吾族長久安寧。樂土後輩將永世不忘戰爭真神的恩情,香火相遞、代代傳承。”

族長讓隨侍一邊的祠堂堂主將祈禱文書放到香案上燒毀,讓戰爭真神能夠親眼看到。隨著文書漸漸焚毀,族長帶頭跪在了石像前,在他的身後樂土百姓一波一波跟隨前人的身影跪了下來。之後由祠堂堂主拿著木箱走向每個人,所到之處百姓將捐獻出的祈福錢投進去,以求戰爭真神的呵護。當所有人都在為樂土祈福之時,人群中有兩個男孩咬起了耳朵。

小一點的男孩問身邊的夥伴:“這個石像真的是戰神嗎?”

“聽族長的頌詞好像是的。”大男孩沉穩地點了點頭,只是他的心中有著同樣的疑惑,“他是戰神,樂土之外那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人也是戰神,他們到底誰才是真的戰神?”

“我看外頭的那個比較像真的,人家騎在大馬上揮動大刀指揮千軍萬馬,那多有戰爭之神的氣派啊!再看這尊石像,又笨又重,能當什麼使啊?”男孩子對領兵打仗有一種說不出的嚮往,尤其是在這動亂的年代。

年長一些的男孩卻有了自己的想法:如果祠堂裏所供奉的真的是戰爭真神的石像,為什麼他不出面阻止外頭那個領兵四野的“戰神”?他的冷眼旁觀促成了這片大地橫屍遍野,他算什麼戰爭真神?他憑什麼來保樂土?真正來保衛樂土的是戰爭,是男人們拿著武器與之抗爭,用戰爭來保護安寧。

他的思緒飄向了半空中,那裏有一抹模糊的身影正手握族長燒毀的祈禱文書……

*****************

今天是戰神之軍又一個勝利日,他們僅用了兩天的時間就征服了鳥語國。腳下踩著鳥語國的土地,耳邊鳥語曼妙,眼前跪倒的是鳥語國的國君,這種場景讓每一個身穿鎧甲的軍士興奮不已。

國家被搶奪,土地被踐踏,子民被殺戮,身為一國國君竟要向敵人拜跪,高傲又年邁的國君此刻只想飲劍自刎。

“你覺得屈辱?你很想死?還是,你更想殺了我?”

說話的人身著黑衣,左手握著一柄黑如重鐵的大刀,刀身隱隱發出一層青光,閃著讓人畏懼的寒光。和所有士兵不同的是:他沒有穿盔甲,呈現在眾人面前的左臉上有一道很深很醜陋的疤痕,似乎年代久遠,卻依舊那麼清晰。風揚起他的黑衣,像一片黑夜籠罩在國君的面前。

他就是戰神,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每個人都這樣稱呼他。

鳥語國的國君用目光打量著面前的戰神,他的容貌和二十年前沒有絲毫的變化,他真的是人嗎?國君昂起頭滿眼竟是鄙夷和憤怒,“二十年前你竟然沒有死?這到底是上天的罪過,還是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是一個妖怪?”

戰神拿過兵士送上來的酒,那酒紅如人的鮮血,濃郁得散發著罪惡的味道,他淺嘗輒止。“我是戰神,我控制著全天下的戰爭局勢,我怎麼可能會死?會死的人都是一些背叛我的人。”說話間他動了動手中的大刀,淩厲的光芒讓刀身漸起殺戮的衝動。猛地一轉,刀光射進了國君的眼眸深處。

這一晃,將國君失散已久的記憶提取出來。“這是萬魂刀!這是我送給你們國君的萬魂刀!它居然在你手中?難道謠言是真的?你真的殺了你自己的兄弟?你根本就是妖怪!”

妖怪?戰神冷笑片刻,血紅色的酒滾動到嘴唇旁邊。“二十年前你這‘鳥國’就該敗在我的手上,然而你卻用最卑賤的方式換來了二十年的生存。如今讓我來告訴你,你的時間到了,‘鳥國’就該有個‘鳥下朝。”

恐懼夾雜著憤怒,國君不斷地向他唾口水,“二十年前‘墮落夕陽’和萬魂刀都殺不死你,你不是人,你是妖怪!你是妖怪!”

叫吧!用你最後的聲音盡情地叫吧!把你的恐懼與畏怕通通叫出來,讓天上的神靈知道人間的慘狀,看有誰會來拯救你。

這世間沒有神,有的只是一把收盡萬千魂魄的刀。

戰神眼中逐漸彌漫起一片紅色,濃重得像他手中的酒。微眯著眼,他握有萬魂刀的左手緊了又緊。

恐懼逼著國君高聲喊叫起來:“你是妖怪,天上的神靈不會放過你的。你幾十年不老不死,你殺母弑父屠兄弟,你總有一天會遭到報應的,你將魂飛魄散永遠不能再現人間。你這個妖怪也敢以戰神的名義屠殺四野,看著吧!真正的戰神會來收拾你的,你的死期不遠了,不遠了……”

好吵!鳥語國的國君就是這麼吵嗎?戰神不耐煩地揚起手中的萬魂刀——

“我用生命詛咒你,詛咒你永世不能為人,你這個妖怪……”

他的吵鬧戛然而止,戰神手中的萬魂刀懶懶得垂在地上,像一隻吃飽的獅子打著困倦的神采,順著它的刀影留下了一串長長的血漬。右手抬起,一杯血紅的酒倒人了戰神的腹中,他所飲的正是被稱之為“墮落夕陽”的毒酒。身後的兵士保持著最高級別的肅靜,眼神中或是在畏懼一個魔或是在景仰一方神,不甚清晰。

將空蕩蕩的酒杯丟在一邊,嗜血後的戰神顯得異常平靜而安詳。揮動長臂,他號令四野:“從今起鳥語國歸我戰神之軍所有,它是我名下的疆土,所有的一切都歸我所有。”

轉過身,他吩咐一旁的大將秦首:“讓軍隊在王宮附近駐紮,下一處征服的物件是……樂土。”原本被血絲包裹的眼睛更是彌散出一片血霧,久久退不下去。

都說樂土的百姓之所以能安居樂業,享有幾百年的平靜,免受戰爭紛擾都是因為它的祠堂中供奉著戰爭真神的真身石像。傳說戰爭真神能夠左右人心的向背,更能決定戰爭的勝負。他倒要看看所謂的戰爭真神和他這個戰神到底哪個能厲害。

他不信神,他只信手中的萬魂刀。

背過身,他駕馬而去,身後——殘陽如血!

***********

戰神喜歡樹陰下青青的草地,每征服一個國度他都要找到青草最茂盛的野外,那是他所嚮往的地方。除了打仗,他極少睡在營帳中,總是睡在野外的草地上,否則他很難睡著。

鳥語國得名於這裏鳥類眾多,當鳥兒歡歌時,動聽的聲音響徹四方。不知道是不是鳥多的原因,這裏的樹林、草地也相當茂盛。在這個月夜當空之時,他以參天大樹的樹陰做被,青草為床,只有躺在這裏,他的神經才能得到最徹底的放鬆,才能讓遍佈視野的血紅暫時退下去。

然而今夜有些不同,以往只要躺在這種地方他總是可以很快入睡,今天卻是輾轉難眠。睜開血霧彌漫的眼睛他看向頭頂暈黃色的月,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照人。

不記得從多久以前開始,每次他的情緒稍受波動,眼睛就會泛起血霧難以消退。最近這種情況更加的嚴重,剛剛聽到鳥語國的國君提起二十年前的往事,他的心煩亂無常,連頭也跟著痛了起來。他知道自己不會在許多人的詛咒中死去,可是這樣的生活漸漸讓他感到不安。

曾經,他想征服這片大地,他以為只要擁有了無限疆土和廣博的民眾,他就會找到最適合自己歸屬的天地。現如今這片大地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幾個小國和一方樂土,除了樂土,其餘的小國國君情願臣服在他的鐵騎之下,只求能偷得一線生機。他可以征服的物件越來越少,他還能用什麼來填滿自己空虛的心。

想著這些,他心緒難平,指腹不自覺地撫向左臉上那道疤痕,過了這麼些年,那裏早已不痛了,只是每每他煩躁的時候都會去摸它,他用它來提醒自己活下來的意義。這二十年,甚至從更早以前起他都是這麼過來的。

二十年轉眼即逝,他依然如二十年前一樣。一樣年輕健壯,一樣能征善戰,一樣不老不死,一樣得不到他所想要的平靜。

揪住身邊的荊棘,細而銳的葉和刺劃過他的手,血珠從指間流了出來。再一眨眼,傷口迅速癒合,只流下那滴血珠發出刺目的紅色。

他是戰神,他是不死的妖怪。

他曾經渴求過這世上會有神,他希望自己能被救贖。在歲月的磨礪中,這些渴望被一點一點的蒸發。

什麼戰爭真神?如果戰爭真的會衍生出神,在戰爭的過程中又怎麼會血流成河、橫屍遍野、白骨成堆?難道神只會看著天下的人受難而冷眼旁觀嗎?那算什麼神?

他一直認為,如果戰爭真的會衍生出控制者,那一定不是神,只會是一個魔,一個像他這樣不死的妖怪。

戰神的心湧動著沸騰的血,他的情緒也跟著亂了起來,左手握著刀他猛地揮向身旁的參天大樹,樹應聲倒下。他拔出的刀再砍向另一邊,鳥兒亂飛,青草遍舞,他的身體逐漸失去了控制。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歌聲如天籟傳人他的耳中,撥動著他全身每一個細胞。歌聲中遙唱著他聽不懂的語言,五韻彙聚著靈氣傳遞著盪氣迴腸。他的血,他的心在歌聲中逐漸平靜了下來,眼底的血霧緩緩地散去,露出清澈的眼。

他闔上眼,感覺自己變回了一個正常的人,握緊的雙手雖然依舊空空,卻有餘音環繞。就是這種感覺,讓心找到期待與歸屬的感覺,他征服四野卻沒能得到的感覺。

拔開雙腿,他朝著歌聲奔去,他要找到唱歌的人,他要找回心之歸屬。

踏著草地他一路跑去,在樹林的盡頭,在歌聲停止的瞬間,他看到了一個雲裳輕柔的女子。她全身以白紗相掩,只露出素淨的容顏淡然地對著他。她的肩膀上停著一只有著白色羽毛,長相酷似九宮的鳥兒,說它是九宮鳥也不很確切,它的體形比普通的九宮鳥來得大,緊閉的嘴巴像是被鏈條鎖住的大門。

唱歌的該是那名女子,戰神這樣想著,邁開大步走上前去。

“跟我走!”

他都是這麼強勢的嗎?女子莞爾一笑,伸出纖細的手指撫了撫大鳥的羽翼,“一般人相互見面,不是該先問對方名字嗎?”

從不理會他人意思的戰神難得順從,“你叫什麼名字?”能讓他平靜下來的女子,他對她的名字有點興趣。

“絕塵。”

又順了順鳥兒的毛,她逕自介紹起來:“它叫天音。你呢?你叫什麼?”

“戰神——這個名號有沒有讓你覺得害怕?”大多數的女子在聽到他的名號後要麼流露出或是驚恐、畏懼的眼神,要麼做出一副想要巴結的表情,他想看看她的個性是不是像她的歌聲一樣獨特。

她用最真實的反應告訴他,她到底有多與眾不同。“戰神?這不是你的名字,你的真名叫什麼?我是說你爹娘給你取的那個名字。”

被問到真名的戰神眉頭一緊,眼神在瞬間變得冷冽,“你最好不要問得太多,否則會死得比較快。你只要乖乖跟著我就好,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

“真的嗎?你真的能給我想要的一切?”絕塵的表情看似天真,撫著天音的手指卻平靜而細滑,“我想要你放棄征戰,還大地以最初的平靜、祥和,你能做到嗎?”

她這是在癡人說夢,沒有人能夠左右他,就是神都不能,更何況她一小女子。戰神大步上前緊靠到她的身邊,“你最好聽話地跟我走。我現在還不想傷害你,你不要找死。”

絕塵輕笑,柔柔的眼神仿佛看盡人間滄桑,她毫無畏懼之態。“你不像戰神,你更像強盜。”

說他像強盜?很貼切的評價,敢當面說出這句話的,她……還是第一個。她和他從前所接觸到的人都不相同,這種陌生又有趣的感覺讓戰神緊繃的神經隨之鬆懈下來。

讓天音站在手臂上,絕塵細而悠長的眼掃過戰神高挺的鼻樑。看得出來,他是長壽之人,只是不知他的壽命到底有多長。

“如果我不跟你走呢?你會殺了我嗎?”

當然!他一生殺人無數,萬魂刀早巳汲魂萬千,為什麼這個回答他卻無法輕易說出口?

趁著他沈默的瞬間,絕塵主動走到了他的身邊。“好吧!我跟你走,如你所願。”

雲袖挽住了他的手臂,戰神一驚,這是第一次有人主動靠近他,身體與身體相接觸的溫暖不同於與其他女子媾和之時,他整個人在這份溫暖中放鬆了下來,像是找到了期待以久的歸屬。

從不肯親近他人的身體起了變化,他沒有撥開她的手,任性地想要一直靠她這麼近。 被束起的黑髮垂到頸項邊,垂到身前,垂到絕塵的白衣上。他們之間形成鮮明的對比,襯托著她的白淨如晴朗的天空飄動著的雲。

雲……是地獄永遠攀登不上的高度。

***********

因為有絕塵的存在,這一夜戰神不能再睡在野外,駕著馬他帶她回王宮,難得一次他願意為他人而委屈自己。從一開始,她對他而言就是非比尋常的,而這也將是悲劇的開始。

一路上,天音飛在他們的前方,絕塵坐在戰神身前,他策馬而行,將月色甩在身後。

絕塵和戰神從前遇到的女子真的完全不同,她話不多,沈默中透著一種暖人的溫和。偶爾她會偏過頭來看看他,眼神平淡卻直白,仿佛他們已相識多年,她隨意就能讀懂他的心思。

和這麼奇怪的女子在一起,戰神也變得和從前不太一樣。他的坐騎從來不讓別人坐上來,更別說像現在這樣兩個人同乘一匹馬了。換作平時他會快馬加鞭飛一般地趕回目的地,根本不會像現在這樣任馬兒慢慢地走著,只因為擔心太快的速度會顛簸到絕塵。

為別人傷腦筋,他真的瘋了。

“你不生氣的樣子比較好看。”

戰神吃了一驚,她是在說他嗎?俯下頭,他看向身前的她,“你是說我生氣的樣子像妖怪嗎?”

他真的很喜歡生氣,才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又氣上了。絕塵撇了撇嘴,像被爹娘抓到的淘氣小孩。“嗨!別找架吵好嗎?我們會在一起待上一段時間,如果你總是這麼容易生氣,我們彼此之間都會覺得很累。你也不想這樣,對不對?”

“我沒有想與不想,你只要按照我說的去做就好。”他彆扭地偏過頭,不想讓她看到眼底的鬆動,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為她的話所折服。

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知道一時半刻想要他改掉脾氣不太容易,絕塵聰明地選擇適可而止,先用罵的,再用哄的,雙管齊下,一般來說效果不錯。

偏過大半個身子,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並試圖與他對視。“我只是覺得你不發標,不暴戾的時候比較有看頭,讓人不捨得移開目光。”

她是在誇他長得好看嗎?戰神自出生起從來沒有注意過自己的長相,他所注意的只是左臉上的這道疤痕。想著想著,他的手不自覺地攀上了疤痕所在的位置,摸了幾十年,他早已熟知它的方位。他的舉動引來了絕塵的關注,她盯上了他左臉上的疤痕。

“你這兒怎麼有道疤痕?”

那疤痕很深,很醜,用刀傷他的人似乎將滿心的怨恨和憤怒都施在了這道傷痕中。雖然年代久遠,臉上所留下的痕跡卻依然清晰,可見下手之狠。絕塵好奇地想用手去撫它,她剛一伸出手,他的直覺護衛反應就跟著上來了。

“別碰我!”

他揮開她的手,力道之大連帶著推開了她的身體,絕塵正偏著半邊身子瞧他,為了正視他的目光,她有大半個身體都懸在馬外的。這一推,她的身體如離了重心的秤砣直直地向外掉下。

“藹—”

她嚇得在空中亂抓,惟一抓住的就是他的衣袖。戰神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種危險的局面,他只是不想她的手碰到他的疤痕,他沒有想置她於死地。來不及多想,他空出一隻手抓住她懸在半空中的身體,另一隻手緊握韁繩。只要再一使力就能夠把她拉上來了,只要再……

沒有“再”,跨下原本安靜的馬突然發起了瘋直想把戰神給拋下來,他若想控制馬就得鬆開拉著絕塵的手,否則他和絕塵都會有危險。千鈞一髮之計,戰神鬆開了拉著韁繩的手,兩隻手緊緊地抱住絕塵,將她安置在胸前,他的身體向後倒去,背部、頭部直接落地。

“砰——”就像大沙袋被摔在了地上,那種沉悶的聲響堵住了絕塵的心,在那個位置上已經開了一道小小的口,他順著那道小口鑽進了她的心裏。

她摔在他的懷抱裏,絲毫無恙,他就沒那麼幸運了,絕塵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身下不斷有血流出來,滲到泥土裏,再也回不到他的身體中。他緊閉的雙眼,刺眼的鮮紅在絕塵的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痛覺。

搖著他的手臂,她焦急地呼喊著:“你怎麼樣?戰神你怎麼樣?你醒醒啊!你不會有事的,你是戰神,你怎麼能這麼輕易地就死去呢?”

是她的錯,全都是她的錯。她沒有保護別人的能力,她甚至連自己都救不了,她有時候真的很懷疑自己活在人世間到底是為了什麼,只是為了給大家帶來災難和麻煩嗎?她恨透了這樣的絕塵,她想改變,卻總是無能為力。她能做些什麼?她能為他做些什麼嗎?

歌唱!歌唱世間的美麗,歌唱安詳與寧靜,歌唱生與希望,歌唱愛與全部……

她在他的耳邊用他聽不懂的語言輕輕地唱和,天地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所有的生命聆聽著她的聲音,和她一起為雙手沾滿血腥的戰神祈福。

絕塵一直唱啊唱,起仄轉合、行雲流水回蕩著她的祈求,祈求他能夠平安地醒過來。片刻之後,他身下的血不再湧出來,戰神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清澈的眼眸中看到的是她焦急擔心的面容。

世上竟有一個人在意著他的生死,這個認知讓戰神吃驚,心口一緊,看她的眼神變得柔和。

“你好了嗎?”不知道是由於唱了太久,還是因為擔憂,她的嗓子啞啞的,帶著一種一繃就斷的緊張,“你感覺怎麼樣?”

第一次有人為自己失魂落魄,戰神被她擔心的眼神瞧得有些不自在,他倏地從地—亡爬起來,轉身去看看停在不遠處的馬到底怎麼了。

剛才摔下來的時候他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像是彈弓打在馬腿上的撞擊聲,有人想暗算他嗎?在這片大地上想殺了他的人很多,敢暗算他的卻沒幾個,會是誰呢?還是先看看馬再說吧!

他走在前頭,絕塵跟在他的身後,她剛想說“你流了那麼多血得好好休息”,話未出口她卻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那些從他的背後、腦後流出來滲透到土地裏的血都是假的嗎?為什麼他的身上一點傷痕都看不到,好像完全沒受過傷的樣子,只有殘留的血漬證明她曾經看到的不是幻覺。

他真的是人嗎?怎麼會有這麼強大的復原能力?

然而在這一刻,絕塵對戰神的身份並沒有想太多。對她來說,他能平安無事地活下來就是給她最好的答復,其他什麼都不重要。

這一刻,她真的是如此想的。

“喂!你幹嗎呢?”看到絕塵發呆的樣子,戰神忍不住駕馬趕了上來,“你想一整個晚上都待在月光底下嗎?”

她不想,可是對騎馬這玩意,她有點害怕。“我們要騎馬回王宮嗎?”

“難道你想走回王宮?”除非她想黎明時分再到達王宮。她想,他也不打算陪她瘋。“來吧!”他向她伸出手,想拉她上馬。

有些猶豫,然而面對他伸出的手,絕塵還是將自己白玉般的手指放到了他的掌心中。是相信,她相信他能夠給她安全。

戰神長臂一帶,將她帶進了懷裏。靠在他的胸前,絕塵輕聲說著她認為很重要的話:“謝謝你剛才救了我。”

向他道謝?戰神眉頭微蹙,平生第一次聽到別人向他道謝,這種感覺很微妙。他該說什麼?不用謝,不客氣?

他最想說的是:謝謝你的歌聲,它陪我捱過了身體最痛苦的階段。

最終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挪出的胳膊將她完好無損地護在了胸前。他在用行動告訴她,有他在,什麼都不用害怕。

這個夜晚的情形在他們之後的回憶中成為了最美的篇章,之後將是紅色漫步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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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28:36
第二章

在前去王宮的途中他們先踏入了軍營,戰神將絕塵從馬上抱下來,簡單地做著交代:“鳥語國的王宮現在成了我的寢宮,我讓人帶你進去看看。你不要亂跑,我很快回去。”他從未對人如此用心在意,她是第一個,承受他所給的關心,不知是幸與不幸。

丟下她,戰神立刻命人擂起了軍鼓。集合所有的戰神之軍,他有事要追問。

能在戰場上保持常勝的記錄,這支戰神之軍一定是支紀律嚴明的軍隊。軍鼓聲起,不一會兒的工夫士兵們都在王宮外的空地上集合完畢。

站在壘起的高臺上,戰神左手握著萬魂刀,眼中提起肅殺之氣:“半個時辰前不在軍營,單獨外出的士兵通通給我出列。”

他檢查過馬所受的傷,那上面留有拿彈弓攻擊的痕跡,他在地上還找到了鐵珠子。無論是攻擊的武器,還是留在地上的腳印,那都是戰神之軍才有的東西,而且鳥語國一向重文輕武,男人個個弱不禁風,追求脂粉之美,被他征服的其他國度子民也無法隨意離開自己的國度跑來這裏,所以攻擊他的人一定是軍隊裏的人。

他仔細算過,攻擊他的坐騎,再從那個地方跑回軍營,差不多需要半個時辰,在這以前沒有回到軍營裏的人都有嫌疑。

不知戰神話為何意,軍士們面面相覷。輔佐戰神多年的大將秦首率先站了出來,“戰神,您有何示下?”

他沒有什麼要做的,他只是要殺人。“快點行動!所有半個時辰前不在軍營中的兵士全部出列,若有人不站出來或者有知情不報者以軍法處置。”

沒有人敢違抗他的命令,此令一下,半個時辰前不在軍營獨自外出者通通站了出來。還有幾個原先不肯站,結果全營的士兵都把他給供了出來,幾十萬的大軍陸陸續續竟有上百人在半個時辰前單獨外出。

沒有什麼需要說明的,戰神給他們的只有一個軍令——“殺!通通殺掉。”此令一下,他的眼中薄薄的血霧再起。

軍隊中刹時亂了套,上百個人一齊喊冤,更有他們的朋友、上級、兄弟幫著求情。可惜這些在戰神看來根本沒有任何意義,膽敢背叛他的人,結局只有一個:就是死。他的指腹不自覺地撫上了左臉上的疤痕,手中的萬魂刀閃爍著陣陣寒光。

看著場面漸趨混亂,秦首站出來仗義執言:“稟戰神,到底是為了什麼要把這麼多人都處以極刑呢?可否將事情調查清楚以後再殺?”

“我做事什麼時候輪到跟你解釋?”戰神橫了他一眼,大刀揮向下方,“還等什麼?通通給我殺了!”

寧可錯殺一百,絕不放過一個。仁慈是自找死路,只有強者才是真正的神!

面對他所下的命令,誰敢怠慢?每列士兵中行刑的人走上前準備將這上百個士兵就地正法。眼看事情將走向無可挽回的地步,遠處卻傳來了陣陣歌聲。

那歌聲輕柔得像羽毛撫平這些飽經戰爭創傷的心靈,歌聲的中央卻有著堅強的力量,它支撐著人們度過最困難的時刻。在歌聲中準備行刑的士兵鬆開了手,差點被殺的人挺直了腰。這就是天籟之音,它有著啟動生命的力量。

所有的人都被寧靜的氛圍包裹著,看到他們一個個徜徉在舒服的歌聲中,戰神眼底紅色的血霧逐漸升起,將萬魂刀插在地上,他大喝一聲:“絕塵——”

歌聲戛然而止,白衣雲裳從他的身後緩步走了出來,緊瞅著她,戰神追問道:“你想幹什麼?我把你帶回來,不是要你做歌女,如果你想做,我就直接把你送去當軍妓。”

他嫉妒,她的歌聲,她的溫暖,她的靠近都是只屬於他一個人的,其他人不可以分享。

絕塵根本不領會他的霸道,揮開衣袖,她看向出列的上百士兵。“我不是歌女,你要殺人,我用歌聲阻止你。”伸開手臂,她讓天音停在她的肩膀上。

她想阻止他殺人?她以為她是誰?神嗎?戰神冷笑著撇開嘴角,“你以為你能阻止我?”拔出萬魂刀,他命令出列的軍士全部走上前。

看出他的企圖,絕塵出聲試圖阻止他:“你為什麼要無緣無故地殺人?他們什麼地方得罪了你,或者你根本就是嗜血的妖怪?”

這世上每個人都可以說他是妖怪,只有她不行。沒有任何解釋,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左手握著萬魂刀他殺到了佇列之中。

手起,歌聲飛揚;刀落,絕盡天下之塵。

在他殺掉第一個出列的兵士之時,絕塵不忍目睹地閉上了眼睛。她感覺到手臂上天音的慌亂,它想高歌嗎?

不!它不能發出聲音,該給戰神一個機會。 畢竟是他救了她,她不能恩將仇報,陷他於萬劫不復之地。或許,她根本不該被他所救,反正她是一個無用的東西,摔死了或許對大家都好。她惟一可以做的就是歌唱,希望自己的歌聲能夠讓戰神放下殺戮之心。

絕塵的歌聲回蕩在天地之間、萬人心中,每個人聆聽著她的歌聲,靜靜地看著戰神一刀一刀地屠殺那上百名兵士。

當最後一刀落下,血順著萬魂刀的利刃點點滴在地上,戰神感到從未有過的疲 憊。在戰場上即使殺敵上千他也不會感到絲毫的困乏,今天不過才百人他已經累得喘不過氣來。握刀的手像是被什麼東西硬生生地牽著,舉步維艱。放下刀,他頭痛欲裂,血色蒙上了他的雙眼,他的世界一片血紅色。

“秦首,後面的事交給你。”

左手握刀,刀尖順著地隨著他的腳步緩緩前行,所到之處留下斑斑血跡。絕塵看著他的背影,滿心都是痛楚。她沒有能力救任何人,她什麼也做不了,她只能束手無策地看著人們死於刀下。她纖細的手指順勢撫著天音的羽毛,幾滴血順著羽毛滴到她雪白的衣衫上,暈出一朵朵淡淡的血花,美得殘忍。

“你那麼喜歡殺人嗎?殺了他們,你到底能夠得到些什麼?你的心會因此而滿足嗎?告訴我,你憑什麼決定他們的生死?你真的以為自己是戰神嗎?”

她的怒吼破壞了一向平靜的神采,那種無能為力的心痛逼著她將所有的憤怒揮向戰神,她需要心靈上的安寧,他卻用那把萬魂刀奪走了它。

面對她的質問,戰神背對著她悠悠地說道:“很多時候,我們對自己是無能為力又沒有選擇的。這些……你比我清楚。”

他輕而易舉看透了她的心思,對人世間的事他像是早已參透。黑色的身影明明離得很遠,卻好像壓在絕塵的白衣之上。她不甘心,不甘心看到他那麼平靜地使用戰神這個名號隨意殺戮。

“知道我為什麼跟你回來嗎?我待在你身邊,就是要阻止你繼續殺戮。戰神是用來保衛一方安寧,絕不是給你殺人提供的理由。”

“哈——”

他大笑,笑聲中透著蒼白的冷冽,“保衛一方安寧?如果戰神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拿什麼去保佑他人?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神,真的有所謂的戰爭真神,我就不會成為殺戮成性的‘戰神’,也不會成為你口中的妖怪。”

妖怪……他是一個妖怪?

絕塵的心中忽地想起了剛才他摔下馬的情景,前一刻還是血流滿地,他站起身的時候傷口已經痊癒,難道說他真的是……

***********

跟著戰神的腳步,絕塵走到原先鳥語國國君的寢宮內,這裏極盡奢華,看上去簡直像身處夢幻之中。她的眼好奇地四下打量著,幾乎忘了原本跟來的目的。

戰神坐到床邊,將萬魂刀放在隨時可以取得的地方,他的手無意識地撫著這張鑲金的由鳥羽製成的大床。

鳥語國是富裕的,這一點二十年前他曾親身體驗過。他不是差點就死在鳥語國的金錢之下嘛!二十年前他就發誓總有一天他會取代鳥語國國君坐在這個位置上,而今坐在這張象徵著身份、地位和財富的大床邊,他的心中卻找不到任何歸屬的感覺。

右手握著酒杯,戰神將一杯杯紅如血的毒酒灌人喉中,他太累了,想休息,可是卻睡不著。一閉上眼睛就會做噩夢,往事傾巢而出,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有時候他真的希望自己能夠失去記憶,如果沒有了從前的黑暗籠罩,他會不會過得快樂一點?

“你能放下刀不再殺人嗎?”明知道這個問題有多麼的幼稚,可她卻不能不問,阻止不了他,她只能期望於他不去做需要她阻止的事。

他將酒杯停在唇邊,斜著眼他挑高眉頭看向她,“如果我不呢?你能奈我何?殺了我嗎?”一身白衣的女子濺血的模樣,他有點期待。

“那我就要用最極端的方式阻止你,我不想的,你別逼我。”他的眼睛紅紅的,像被血蒙了一層,她不知道自己在他的視野中也是紅色的,像杯鮮紅的毒酒,美麗卻能置人於死地。

對她看似認真的誓言,戰神壓根沒當一回事,他隨手拿過一邊的萬魂刀順勢遞給了她。“拿著——殺我吧!”

手中硬是被塞了一把刀,絕塵有點不知所措,刀刃上不時散發出血腥味引得她回想起了剛才他拿刀殺了上百人的場景。

不能這樣!絕塵在心中告訴自己:不能放任他繼續殺人,他是一頭嗜血的惡魔,把他放在這片大地上,早晚會有更多的人死在他手上。她不能再懦弱下去,如果殺了他能救下數萬人的性命,即使白衣染血也得在所不惜,只因她沒有選擇。

雙手握緊萬魂刀,她閉著眼直直地沖向他。戰神錯過身體,刀刃劃過他的手臂,留下一串.血珠,鮮血順著他下垂的胳膊不斷滴落下來。

“哨”的一聲,萬魂刀掉在地上,絕塵的大喊卻平地冒了出來。“你……你受傷了!”第一次傷人,絕塵比受傷的他還要緊張,她手足無措地亂揮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與白衣仙子的感覺完全不同,她像一個村婦叫了起來:“來人啊!戰神受傷了,來……”

他滴著血的手臂捂住了她的嘴巴,湊到她的耳邊他輕聲罵道:“你想找死嗎?要是讓人知道你刺傷我,你會被亂刀砍死的,你明白嗎?”雖然會被她用刀劃傷完全是他故意給她機會,但這件事若是讓軍隊裏的人知道,她真的會被殺死,他想救她都來不及。

絕塵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眸深處,心裏湧蕩著一個問題:這個人瘋了嗎?她傷了他,她甚至想殺了他,為什麼他還在為她做考慮?就像今夜,對一個剛認識不久的她,他寧可自己摔死也要保護好她,為什麼他卻可以殺上百人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誰才能回答她的問題?

沉思中,戰神撥開了她的手,“白衣……沾上血就不好了。”

他血流成這樣,還在意她的衣衫是不是沾到血?絕塵眼睛一濕,拉開了他的黑色衣袖。“把傷口包紮一下吧!你今晚流的血已經夠多了。”

沒有阻止她的行動,戰神固執地想要更多的關懷。當絕塵看向傷口時,她呆了。剛才還血流不止的傷口正在癒合中,周邊的皮肉迅速生長,將原本被利刃切開的傷口掩蓋住,再看時連傷疤都沒有,那塊肌膚已經和受傷前完全相同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驚愕地張大嘴巴,肩膀上的天音撲騰著翅膀在滿天亂飛,“你身上的傷口怎麼會……”

“你知道我今年多大嗎?”放下衣袖,他的面色因為接二連三的失血顯得有點蒼白,“看到秦首將軍了嗎?”

就是剛才站在他旁邊的那個秦首將軍?他看上去好像有四、五十歲了,鬍子、頭髮和眉毛都夾雜著一些雪白。絕塵眉頭微蹙,難道說……

“我比他還大一歲,如果按實際年齡算,今年我該四十七歲了。”戰神的眼中滲著複雜的笑容,那張年輕的俊臉讓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指腹習慣性地撫摸著左臉上醜陋的疤痕,他證實了她的猜測。

“從二十年前起,我就不再變老,無論是多麼嚴重的傷口,我的身體都會自動、迅速地癒合。換句話說,我永遠活在二十七歲那一年,我有著永遠的青春,我是不死的……妖怪。”

絕塵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兩步,他不是凡人,他竟然是不死的妖精。一般的刀傷對他而言根本不起作用,除非……

她怕他——將絕塵的驚愕當成了驚嚇,戰神從心底湧出失望之情。怕他?好吧!就讓她怕吧!這世上怕他的人太多了,多她一個又能怎樣?他不在乎,他不在乎總可以了吧?

湊到她驚恐的小臉跟前,他故意揚起貪婪的笑容。“怎麼樣?現在是不是覺得我擁有當戰神的天賦了?”

絕塵茫然地搖著頭,他是妖精,這不在她的計算之內。上天到底是怎麼安排的,竟然讓他有了不死之身?

“是不是很可笑?”他冷笑著看向她,“你不是相信有戰爭真神嗎?如果這世間真的有戰神,他就該來阻止我,根本不該讓我有個不死之身。要知道,我的存在將吞噬多少人的性命,這是戰爭真神跟凡人開的最大的玩笑——看吧!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神,沒有神能幫助人,能救贖的只有我們自己……只有我們自己!”

他狂笑著上天的安排,笑倒在金碧輝煌的大床上,許是太累了,許是連續兩次受傷的關係,他竟然在她的面前睡著了。

絕塵不可思議地瞅著他的睡顏,他竟然是不死妖精,他怎麼會擁有不死之身的?他說得對,上天真的跟這方水土上的人們,跟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讓一個以殺戮著稱的人擁有不死之身,讓他永遠淩駕於他人的生命之上。

該怎麼辦?是救天下而殺他,還是再給他一次機會?究竟該怎麼辦?

他睡得那麼坦然,毫無防範之心,是他自認她殺不了他,不想殺他,還是他相信她根本就不會殺他?回想他們認識才一個晚上的時間,他先是捨命救她,隨後在她企圖殺他的情況下,他還為她的性命憂慮。他真的是十惡不赦的壞妖精嗎?還是他除了殺戮,和她一樣沒有選擇的餘地?

想給他一次機會,讓自我轉變,只要他不再隨意殺戮,即使他是不死妖精那又如何。然而,心底有個聲音不斷地提醒她:剛才死在他手上的上百條人命還不夠嗎?你還要多少人因為你的心慈手軟而死在他手上?不能給他機會,絕不能!

眼角瞥見旁邊的那把萬魂刀,那上面一陣陣的血腥味讓絕塵想吐,她要阻止他,既然歌聲不行,惟一的辦法就是毀了他,即便她不想這麼做,即便她欠他情,但她不能因為一己之私而有負天下。

猛地伸出手,她抓住了飛在半空中的天音,口中念念有辭,她先拿掌心對向他的額頭。

好亂!他的腦中亂而繁雜,像是被一片黑幕壓著,什麼也看不清,模糊中她看到了一隅宮殿。

黃幔垂紗間絕塵看到了一位美麗的婦人,她的懷中抱著一雙小小的嬰孩,是一對雙胞胎,從繈褓的顏色、裝飾看來是一雙男嬰。看到娘親,嬰孩的臉上流淌著淺淺的笑意,他們很乖,也很可愛。

站在母子三人身邊頭戴王冠的男人該是孩子的父親吧!他的臉上為什麼會露出幾分憂鬱?拿出王上的莊重,他問向站在下位的占卜師。

“怎麼樣?這對孿生子的命程如何?看大師如此猶豫難言,難道說有什麼不對之處?”

“恕我直言,從兩個小王的出生時日、面相、手相上推算,次王的命相是大福大貴的帝王之姿,完全可以繼承王上的大統。可是,長王的命相就……唉!不便說,實在是不便說啊!”

王後急了,將次王交給奶娘,手握著長王質問占卜師:“這孩子到底有什麼不好,你直說無妨。”

占卜師瞧了瞧王後懷中正笑得開心的長王,實在不忍說下去,若是不說又有負王上所托,他陷入兩難之中。徘徊中,他選擇了王上這一方,將厄運的齒輪推向懵懂的長王。“既然王上、王後命我直言,我自是不諱。所有的話說完即為終了,還請勿怪罪於我。”

“說吧!我不會怪罪於你。”

既然王上都這麼說了,占卜師再無推託之辭。上前幾步,他湊近到王上、王後的耳邊嘀咕起來:“這長王的出生時辰在八卦方位中偏屬冥界,陰氣太盛,雖身在帝王之家,一生卻與富貴榮華無緣。他的面相雖與次王相同,只是輪廓太過鮮明,相貌雖好卻犯了凶煞,這煞還犯在了親近人的身上,凡是和他有血緣關係的人都難以善終。”

王後打了一個冷顫,她雙手一松將長王丟到了床邊。他是災星,他是煞星,她不要碰這種不吉利的東西,反正她還有另一個兒子,只要次王日後登基做上王位,她在後宮中的位置依舊是穩如泰山。

只是,讓她害怕的還在後面呢!

“最不吉利的就是他的手相。”想起長王的手相,占卜師覺得不寒而慄,“他的手相亂而無章,尤其是生命線,前頭雖是斷了又斷,到了二十七歲以後卻是永久的蔓延,毫無斷痕。”

王上糊塗了,“占卜師,你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他瞟了一眼正瞪大眼睛看著他的長王,他總覺得那雙眼睛中藏著冷笑。偏過視線,他將占卜的結果告訴王上、王後,“他是妖精,有著永遠不會死的身體。”

“啊?”王上、王後吃驚的眼神掃過長王……不!現在的他已經成了妖精的化身,他是一個可怕的妖精,雖然他還只是剛滿月的孩童。

“把他殺了吧!我們把他殺了吧!”王後嘶叫著,她不能忍受自己生了一個妖精,她要他死,就像他從未出生過一樣。拿起枕邊異常鋒利的簪子,她這就向嬰兒的胸口刺去。

“不!不可。”占卜師阻擋了王後的瘋狂的行動,“天意不可為,一意違反天命是要遭到報應的。如果天讓他擁有不可死的身體,王後卻硬是要長王現在就死,恐怕……不妥。”他說得很委婉。其實他該知道,洩露天機,他已經在報應的名單之上。

王上瞥了一眼繈褓中微笑著的長子,他雖是他的兒子,從今天起卻要變成他的仇人。“難道就沒什麼辦法能化解他身上的戾氣嗎?”

任何辦法也不可能與天意相左,不過說到這裏,占卜師倒是想了起來。“長王的命相雖然不吉利,但是他卻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用兵奇才,留下他對我國的軍事將有很大用處。不如暫且將他留下,日後再做定奪。”

“也只好先這麼辦了。”王上正準備喊人將長王抱走,王後突然揚起手中的簪子瘋狂地叫喊起來:“我不能讓一個妖精活在我的身邊,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

她手中的簪子揮舞到半空中,看到緊張之處的絕塵想要伸出手救下那無辜的嬰孩,她忘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戰神夢中的情形,她根本無法走入這個虛幻的世界。

她的手沒能伸出去,嬰孩卻像是聽到什麼呼喊,他似乎知道自己將遭遇危險,不自覺地偏過頭,簪子在她的左臉上留下深重的傷痕。

那疤痕在四十七年之後,跟絕塵在戰神的左臉上所看到的疤痕一模一樣。

***********

戰神模模糊糊睜開眼睛,窗外的天色已是大亮,他很少起得這麼遲,常常是天色將明就從睡夢中醒了過來。一直以來睡覺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折磨,昨夜似乎有些不同。雖然剛睡著時他為噩夢所困,可是漸漸的,他聽到了美妙的歌聲,順著歌聲他的情緒逐漸安定下來,竟走出噩夢,他真的熟睡了。

這種感覺打他有記憶以來還是第一次,是因為昨天太累的緣故嗎?不可能,以前不管打仗多累,他即便睡著依然逃脫不了噩夢纏繞,那是因為……

他的眼不經意中瞥見了一段白嫩的玉臂,順著裸露的肌膚望過去,他看到了絕塵細緻的睡容。昨夜她就睡在他的身旁,在夢中他所聽到的歌聲是她唱的嗎?她為他歌唱?

不想弄醒她,但戰神必須起床,他試圖挪動她的手,可是他剛想碰她,天音就飛到了他的身邊撲騰起了翅膀,像是威脅他不要動絕塵。沒等戰神趕走這只該死的白毛大鳥,絕塵幽幽地轉醒過來。

揉揉眼睛,她對上了戰神不自在的臉。“你醒了?睡得好嗎?”

昨夜她本想殺他卻在無意中探進了他的夢中,透視到他剛滿月就被定下的妖怪命運,不知是出於同情,還是心中本就不忍,她沒有動手,反而在他的耳邊唱起了能讓人平靜下來的歌謠。看著他逐漸陷入熟睡中,她也累得倒在他身旁睡著了。與人共枕,這還是第一次。

戰神從來不跟任何人睡在一起,清晨起來看到沉睡中的絕塵,他已經很吃驚,現在還要面對她詢問的眼神,他只想趕快逃出有她的空間。“我去軍營看看。”

該死!他幹嗎跟她報告行動?戰神握著萬魂刀彆扭地加快了步伐。

“等……等一下。”絕塵汲著鞋跑到他的身邊,“我有話想跟你說。”

戰神低著頭審視的眼神望向她,他沒有忘記睡前他們的爭吵,難道她還想繼續?

“我不是想跟你吵架。”她只是想改變他,將他變得人性化一些,她不希望他繼續做個嗜血的妖精,她要在可能的範圍內改變他,否則她只好殺了他。改變的第一步,首先他得有個名字,“戰神”這個稱號意味著殺戮,必須丟棄。

“你……你想不想有個別的名字?我是說跟‘戰神’不同的稱號,它是大家對你作戰能力的總結,不是你的名字啊!你最好有個更……”

戰神猛地揪住她的手腕,眼中湧起絲絲血色。“你窺視了我的夢境?”他在夢境裏聽到的那些歌謠是她唱的?她憑什麼闖入他的世界,她又憑什麼以為他需要一個名字,她以為她是誰?神嗎?神都救不了他,她又能做些什麼?

沒想到才跨出第一步就被他擋了回來,雖然手腕疼痛難當,絕塵還是不死心地努力著,“我只是覺得你該有一個正式的名字,像普通人一樣的名字。”

“普通?”他冷笑,鬆開了禁錮她的手,眼中的血色更濃幾分,“普通人的名字有姓有名,你告訴我,‘絕塵’這個名字普通嗎?絕塵——絕盡世間塵埃,你的姓呢?你姓什麼?你的鳥叫‘天音’,合在一起正好是:天音絕塵’,你真的只是普通人嗎?”

他的笑容讓絕塵想到了昨夜的戰神,他像是參透了人世間所有的紛擾,只是他停不下來,擺脫不了所有的糾纏。她一直覺得自己是超凡脫俗的,和他眼中的血跡相比起來,她的超脫虛偽得有些無聊。

然則,走到這一步,她已別無選擇,想改變他嗜血的本性,想讓他變回一個普通人,他首先必須要有普通人的名字。走到他的身邊,她抬頭望向他的眼。

“左尊——你叫左尊怎麼樣?你左手握刀,你的左臉有疤痕,你身為長兄,以左為尊,你叫左尊再合適不過,要不……”她的話斷在半道上,她在無意中已經供出了偷窺他夢境的事實。

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戰神一言不發地向外走去,絕塵怕他因為過度惱怒又去隨意殺人,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你去哪兒?”

他不理她,命人牽來了馬,這就騎了上去。他是不是又打算亂來了?絕塵不放心地追著他跑,這一路馬在前方賓士,天音順著馬的身影飛翔著,為絕塵引路,她則牽著衣裙拼了命地狂奔,無論如何也要追到他。

這追追跑跑間,他們的路漸漸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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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28:59
第三章

明知道絕塵跌跌撞撞地追在自己的身後,戰神就是不肯讓馬停下。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對於一個認識還不到一整天的人,她先是知道了他不老不死的秘密,又知曉了他的命運。在她面前,他像是透明的,完全沒有遮蔽、躲藏的地方。

再反觀她,他卻是一無所知。

天音絕塵——這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名字,她的歌聲所能帶來的力量也不是一般的女子所能提供的,她甚至能進入他的夢境。

她到底是誰,她接近他是為了什麼,這都是他迫切想知道的答案。只是,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訴他,若是還想將她留在身邊,就別問那麼多,一旦知道了全部,也就是失去她的時候。

失去,他也會怕失去嗎?對於他這種什麼都沒有,連一個屬於自己的名字都沒有的妖怪,會害怕失去什麼嗎?

他苦笑,翻身下馬,手中提著萬魂刀,他放任馬兒在樹林裏轉轉,自己則坐在了大樹底下,等著遠處那個白色的小點變成清楚的容顏佇立在他的面前。

終於……終於找到他了——她氣喘吁吁地停在他的身邊,白色的衣衫上沾滿了泥土、汗水和塵埃。跑這麼遠的路,她還是第一次。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窺你的夢境,只是……”只是我想殺了你,無意中看到了那些畫面——這個解釋她不能給他。

戰神並不想追究她為什麼探入他的夢境,他不想知道答案,因為他根本不想知道她的身份。他只知道,當她在他的身邊時,他的心中有種歸屬感,好像找到了他尋覓以久的家園,那是他二十年來四處征戰都沒能征服的情感。能守著她一時就一時吧!他有著無限的生命,卻沒有安然入睡的時間。

抬起眼看向她,他眼中的血絲已經消退了下去。“絲絹。”

他要絲絹?絕塵無意識地拿出懷中的絲絹遞向他,他順勢拉下她的臉,用絲絹擦拭著她臉上的汗水和塵土。她是白淨無暇的,不適合灰頭土臉的樣子。“還紿你。”他將絲絹遞到她的手中,撩起自己的衣襟鋪在地上,“坐。”

絕塵被他的舉止弄得有點呆,剛才他還氣急敗壞地騎馬出行,害得她跟在他的身後迫了這麼遠,才這麼會兒的工夫,他怎麼又好了?真是一個奇怪的妖精。

硬生生地被他拉到了衣襟上坐下,她感覺到他的氣息此起彼伏地撩動著她的頸項,不自覺地她想到了他是男性,而她只是個小女子。稍稍向旁邊移去,她盡可能地想離他遠一些。還沒等她移出三指寬的距離,戰神的手臂已經搭上了她的腰,再一收,他將她收到了自己的懷中。

“等……等一下!”有點畏懼,女人對男人的畏懼。

“別亂動。”他只是想抱著她,靠近她讓他覺得很舒服,“左尊這個名字還湊合,以後你可以這麼叫我——僅限於你一個人。”她對他來說是特別的,她是第一個想要給他起名字的人。

絕塵驚愕地張大了嘴巴,成功了?將他改變成普通人的第一步計畫徹底地成功了?“左尊!左尊!左尊!”她興奮地喊著他的名字沖進他的懷中,一點也不符合她縹緲如仙的樣子。

“不要喊個不停。”他只是答應讓她用左尊這個名字喊他,她就高興成這個樣子?她知不知道真正開心的人是他,活了四十七年,他第一次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連他的父母都沒有為他著想過。

想起父母,他低下了頭,剛才還放鬆的表情在瞬間緊繃起來。絕塵好奇地扳過他的臉,“你怎麼了?不喜歡左尊這個名字,還是不喜歡我這樣叫你?”

“不是,我只是想到了那個女人。”看到她疑惑的表情,戰神……絕塵口中的左尊補充了一句,“生我的那個女人。”他從不叫她“母後”,她不允許自己所生的妖精兒子這樣叫她。

絕塵不追問,也不探究。從昨夜他夢中的情形看來,王後所帶給他的記憶絕對是殘忍而痛苦的,如果他想說,她會用心去理解他的世界;如果他不願意回憶,她不會逼著他回到過去。

她的沉默讓左尊覺得安心,有她在身邊,他的情緒比往常來得平靜。他試圖回憶起那些不斷在他噩夢中出現的場景,那些讓他變成妖精的往事。

指腹撫上左臉上的疤痕,他所有幼時的記憶傾巢而出。“那個……那個女人刺傷了我的左臉,王上怕她殺了我違逆了天意,就讓占卜師將我送到了王宮後面的樹林中。王上相信占卜師的話,認為我是難得一見的戰爭天才,我可以在國家受到侵略時拯救他們,報以這樣的目的,他們派了一個人照顧我。說是照顧,其實是一種訓練。在我的國家行軍打仗靠的不僅是人,還有動物,像是經過訓練的野牛、豹子、獅子什麼的。那人就是專門訓練野獸的軍士,他聽說了所有關於我的傳聞,他認為我是妖怪,比野獸還要兇猛地妖怪,所以他用比訓練野獸更殘忍的方式來訓練我。”

左尊拉開衣袖,手臂上全是縱橫交錯的傷痕,那是鞭子打,錐子戳出來的,能夠活下來是上天對他的可憐。如果說他生下來就是妖精的命是上天跟他開的第一個玩笑,那麼顯然他能夠在如此惡劣的情況下活下來,是命運跟他開的第二個玩笑。他要變成一個不死的妖精,這就是誰也改變不了的命運。

回憶過往,他再度想起了當時的疼痛。皮肉上的傷口很容易就恢復了,可是心上的痛楚他卻永難忘記。他一直待在樹林中,每日與野獸為伍,他以為自己根本就不是人。從他有記憶起所能見到的就只有訓獸師,他甚至以為這世界只有樹林那麼大,天下只有他和訓獸師兩個人。

因為這種相依為命的感覺,不管訓獸師再怎麼打他,他依然想靠近他,想待在他的身邊,只為了汲取一點人的溫暖。

然而,訓獸師卻總是說一些他聽不懂的話。什麼堂堂長王竟然淪為野獸,這是他的報應,說著訓獸師又操起皮鞭揮在了他的背上。他甚至說他是妖精,只會給周圍的人帶來災難。

訓獸師說得對,他是妖精,沒有人願意陪在他的身邊,他永遠找不到可以歸屬的天地。

“還疼嗎?”正當左尊被回憶圍困的時候,絕塵纖細的手指撫上他滿身的傷口,溫柔的眼神露骨地凝視著他。

剛剛她還像個小兔子一般想要逃出他的懷抱,才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她又主動貼到了他的身上,還用如水的眼神瞅著他,她真的奇異極了。左尊微闔上眼,刻意忽略她炙熱的目光,“別這樣看著我,你這種眼神會讓所有的男人湧起侵犯你的衝動。”

絕塵白皙的臉上生出兩片紅霞,她的手卻沒有從他的傷疤處移開。他需要她,這一瞬間她真的這麼認為。

“你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長大的?王上和王後沒有來看過你嗎?他們知道你的境遇嗎?”沒有與父母相處的經驗,在絕塵所看到的世界裏,每個父母都很疼愛自己的小孩。即便孩子犯了再大的錯誤也會被原諒,因為孩子的身上流淌著父母的血啊!

“我常想我的殘忍該是遺傳的吧!因為我的身上流淌著的血來自我那殘忍的父母。在我被送人樹林九年之後,我看到的第二個人就是那個……那個女人。”

他的手握緊了她的,絕塵感到他的手心冷得像冬天裏的冰。如果真的有那麼痛苦,她不想逼他再度去面對。“左尊,如果很難就不要再說了。”

他從來不曾與人談起這些往事,面對絕塵,他有一種敞開心扉的願望,仿佛只要將痛苦說與她聽,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就會流出體外,再也無法干擾他。他要說,為了他自己。

“她神情緊張地走進了樹林,手裏還拿著一把簪子。看到那把簪子,我直覺地排斥她的靠近。從很小的時候起我就一直做噩夢,夢中有個女人拿著簪子劃破我的臉,每次去溪水邊洗臉,每次看到左臉上醜陋的疤痕我都會想起那個可怕的女人,然而在夢中見到與在現實中看到她完全是兩回事。她罵我是妖精,厲聲問我是用什麼辦法殺死占卜師的。”

左尊走出樹林很多年以後才知道,在他被送人樹林沒多久,有一天占卜師去刀場買刀,放刀的架子突然全部倒塌下來,數十把刀砍在了他的身上,直把他的身體砍得七零八落,真正的死無全屍。

從得知占卜師死的那天開始王後就頻頻噩夢連連,驚恐不已。每天活得小心翼翼,生怕死於非命。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她熬了九年再也過不下去了,她想著只要妖精死掉,她就安全了,只要她的親生兒子死了,她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所以她拿著當年沒能殺死他的那把簪子來到了樹林,為的就是親手殺掉自己的親生骨肉。

她握著簪子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嘴裏還不斷地喊著:“既然是我生了你,我就有權殺了你,你的命是我的,你快點把命還給我!還給我!”

在左尊僅有的常識裏,他知道生養的含義,訓獸師說過母老虎是小老虎的娘親,那麼眼前這個拿著簪子逼近他的女人也是他的娘親嗎?陌生的情愫激蕩在心口,他喃喃地喊了一聲:“娘親……”

“我不是你的娘,我沒有生下一個妖精兒子,你要死!你必須得死,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活下來。我不要死於非命,我不要不得好死,我不要——”

她拿著簪子瘋狂地沖向他,她突來的暴戾讓九歲的左尊無處可躲。最危急的關頭,樹林中竄出一隻斑斕母虎,它撲向發瘋的母親,一口咬斷了她的咽喉,她真的成就了占卜師的預言,她真的是不得好死。

許多年以後,左尊在文章中學到了這樣一句話:虎毒不食子。母虎救了他,他自己的親生母親卻要殺他,上天跟他開了第三個玩笑。

“你想哭嗎?”

絕塵的聲音將左尊從失落的回憶裡拉了出來,他愣愣地看著她。她問他想不想哭?他沒有嘗過眼淚的滋味,他怕自己流出來的不是淚水,而是血。

左手放下萬魂刀,他撫向她前額的發絲,左尊忽然發覺原來回憶往事對他來說已經沒有刀割一般的痛苦,是因為有她陪他一起走過那段歲月嗎?

他溫柔的眼神完全不似昨夜的暴戾,絕塵甚至開始幻想他能夠像普通人一樣放棄征戰過著田園般的生活。“左尊你看,你經歷了那麼多的痛苦,你也不希望別人經歷和你一樣多的痛苦吧?孩子不能失去爹娘,所以你放棄征戰,放棄攻打樂土的打算好不好?”

她給他名字,安慰他,聽他訴說往事,就是為了要他放棄征戰樂土以作為交換條件嗎?像所有願意陪在他身邊的人一樣,他們都有最自私的目的,他們在得到自己的目的後都會棄他而去,他永遠找不到歸屬的地方,所以他永遠處於征戰之中,他要打敗的……只是他自己。

猛地站起來,他左手以萬魂刀作為支撐。“樂土一定會變成我腳下的土地,我要看看他們祠堂裏供奉的戰爭真神的石像,看看到底誰才是真正的戰神,誰才有左右戰爭的力量。我會親手砸碎那尊石像,我要告訴全天下的人,我才是真正的戰神,只有我能控制天下。”

事情的發展走出了絕塵預期的軌道,想要說服他,難度大大超過了她的預料。“我不會讓你如願的,我說過我要阻止你,我就一定做到。”

他冷笑,“就憑你?你算什麼?你以為你是神嗎?連神都無法阻擋我這個不死的妖精,你又能拿什麼來毀了我?用你身上的那只鳥?”

被他眼角的餘光掃到,天音撲騰著翅膀在半空中亂飛,絕塵感覺出它的氣息雜亂,她慌忙叫住了它:“天音,回來!回到我的肩膀上來。”

它先是飛到了左尊面前,停了片刻才飛回到絕塵的肩膀上。絕塵緊張地舒了口氣,她所有的神情都落到了左尊的心中,他瞟了一眼天音,手中的萬魂刀緊了又緊,青黑色的光芒從刀刃上散發出來。

眼神一鉤,他命令自己趕緊離開絕塵的身邊,他不想傷害她,他從來沒想過要傷害她。用口哨叫來馬,他翻身上去,以最快的速度無聲地逃離她的周圍。

他的離開讓絕塵松了一口氣,撫了撫天音的羽毛。她像在訓斥小孩:“你差點就露出了殺機,要是給他發現那可就糟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能讓他進攻樂土,我知道我該阻止他。但是不一定要殺了他才能解決問題,對不對?應該還有其他辦法,只要他肯主動放棄征戰,我們就不用使出最後一招……”

只要他肯放棄征戰,他肯嗎?他是戰神,還是她的左尊?

***********

左尊是否會放棄繼續征戰,絕塵在回到軍營的這一刻就得出了答案。此時,他正在加緊訓練土兵,儲備糧草,他將在最短的時間內向樂土進軍,在吞併樂土後他會掃蕩周邊小國統一天下。

他不是她的左尊,他是戰神。

面對他手握萬魂刀號令雄兵的“雄心壯志”,絕塵閉上了眼睛,想要讓他收起萬魂刀,放棄征戰四野的打算,她根本毫無勝算,她憑什麼以為自己就能改變他?

他說得對,她以為自己是誰?神嗎?就是神都難以阻止他,更何況是一個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的小女子。她該怎麼辦?除了毀了他,她還能做些什麼?

被所有的問題堵住了心,她就這樣在寢宮中坐了整整一天,直到日落時分他回到這裏,她仍然陷入沉思之中。白色遮住了她的眼,除了聖潔她什麼也看不見,更看不見他眼底的血紅。

“唱歌!快點唱歌!”

握著萬魂刀的戰神煩躁地命令她,訓練了一天,無論多累他的心就是平靜不下來。換作平常,只要他給自己找到事做,他總是能夠忘記心中的不安,現在連這種辦法也不管用了。

她賜予他的平靜成了罌粟,除了她誰也給不了他滿足,她是毒,他卻只能越陷越深。救不了自己,擁有不了她,他只有死路一條。

不甘心啊!才兩天的時間他就輸給了一個除了唱歌,什麼也不會的小女子。 被遺棄和背叛的滋味他嘗得還不夠嗎?到底要試上多少次,他才會死心?

這種乏力的思考讓他頭痛如裂,抱著頭他大聲地要求著,“唱歌……絕塵,你快點唱歌!”只有她的歌聲能讓他平靜下來,只有她在他身邊,他才有一種自己真的還活著的真實感。

看他痛苦地掙扎著,絕塵的唇張了又張,終究還是闔上了。她不能唱,她甚至殘忍地想著:如果他就這樣死去,樂土,乃至天下蒼生都將被救贖,相對於這麼多的生命,他一個人的痛苦又算得了什麼呢?不!不止他一個人的痛苦,還要算上她的,如果他死了,她會為他痛苦,這是她欠他的。

“絕塵……”

他伸著手想把她抓到身邊,絕塵卻一步一步往後退不讓他碰到自己。不經意間,她看到了他眼底的紅色,那麼濃郁的血紅沖到他的眼睛裏,就像淚水馬上就要奪眶而出。將他的痛苦收在眼底,她捏緊雙手,命令自己視若無睹。

他被遺棄了,先是那個身為王後的女人,然後是訓獸師,接著是王上,還有他的親弟弟,最近是他的屬下,現在輪到了她。每個他身邊的人都會遺棄他,背叛他,他的心回蕩在天地間找不到可以歸屬的方位。他無法愛別人,因為沒有人願意接收他的心,更沒有人願意愛他,因為他是個不死的妖精。

“哈!哈!哈——”

發帶在他狂亂的瞬間斷掉了,黑色的發絲攏蓋住他的臉龐,只留下那雙佈滿血霧的眼睛對著她。他握著萬魂刀試圖不讓自己跌倒在地上,他不能倒下,他是戰神,他怎麼會倒下呢?天崩地裂,他依然活在這個世上,這是他的使命,這是上天跟他開的玩笑。

所以他不會輸給任何人,更何論一個小女子?

握著萬魂刀他緩緩逼近她,“我說最後一遍,唱歌!”

刀面上反射出的寒光直射到絕塵的眼中,她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不!除非你放棄征戰,放下你手中的萬魂刀,否則即使看著你死,我也不會開口唱一句。”

她是在威脅他?這世上每個曾經威脅他的人都不得好死,她想嘗嘗嗎?提起刀,他倒要試試是她的嘴巴難撬,還是她的皮難切。

沒等他的刀近她的身,天音拍打著翅膀飛到了他的面前,它毫不猶豫地拿翅膀去打戰神,鋒利的爪子更是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清楚的血痕。

戰神猛地揮手將垂在臉上的發絲甩到了身後,看著手上沾到的血跡他這才相信他真的被一隻鳥傷了,被一隻滿身雪白的大鳥抓傷了。

萬魂刀像是有著自己的意志,它不安分地摩擦著他的掌心。握著刀的手在徘徊,沒等他出手,一股龐大的氣向他沖了過來。隨之而來的還有絕塵響徹雲霄的呐喊:“不要!不要傷害天音!不要——”

胸口一陣巨痛,他被那股龐大之氣震傷了胸口,身體不受控制地被重重摜在地上,腥稠的血順著他的嘴角流了出來。

她又傷了他,她的出現似乎只是為了傷害他。

她不想的,她不想傷害任何人,她只想救贖天下,難道她做錯了嗎?絕塵複雜的眼神望著他,“左尊……”

她叫他左尊?他笑笑,不在意地擦去嘴角的血,沒有力氣站起身,就放任自己倒在地上吧!冥冥中他有種感覺,在不久的將來他將會永遠地倒下。可能嗎?讓不死的妖精永遠地倒下,世上究竟誰才能辦到這麼高難度的事。

那一瞬間,腦中最後一朵疑團煙消雲散,他就要參出世間最大的謎題。闔上眼,他選擇忘記謎底。再睜開,遠遠地對著她,他難得如此平靜。

“我只是想嚇唬它,讓它不要飛在我們倆中間攪和,我也沒有真的想要傷害你。”他輕笑著,所有的暴戾在這一笑中化為烏有。

或許是受傷的關係,眼底的血霧消退了下去,他的眼神有種讓人舒服的清澈感覺。“我傷不了你,因為我做不到。你是四十七年來我惟一找到的歸屬所在,傷你等於在傷我自己。”

有點費力地拿起落在一旁的萬魂刀,那上面刺目的血跡讓他苦笑不已。萬魂刀接觸的第一片血就是他的,二十年後的今天它又沾染上了他的血,是天意還是巧合?他的心中湧起陣陣不安,好像有什麼事將要發生。

他的目光無意識地望向寢宮牆壁上的窗戶,為什麼今夜所有的窗戶都大開著?沒等他弄明白,一道冷冷的光借著月色映到他的眼中。幾乎是直覺反應,他撐起最後一絲力氣沖向了絕塵。

“趴下!”

他的身體重重地壓在了她的身上,左手握著萬魂刀,右手拎住天音的爪子,他以自己的身體覆住了他們。

無數支箭飛了進來,如密針紮進整個寢宮內,很明顯,使箭的人絕不想讓這寢宮中的任何人或鳥活著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聽屋內外的騷動聲陸續停了下來。絕塵想要抬起頭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她的身上壓著左尊,他那麼重,她無力擺脫他的身體。

“左尊!左尊,你快點起來。左尊……”

沒有回答,她只覺得胸口熱乎乎的,像是被熱水洗劫似的。好不容易將目光移到他的臉上,絕塵試圖喚醒他:“左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快點從我身上挪開啊!”難道他想壓死她,這就是她傷了他所要受的懲罰?

她費力地推著他,一滴紅色的液體滴到了她的臉上,她猛地睜開眼,不斷地有血從他的唇角邊流出來。她只是用氣傷了他,不至於這麼嚴重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正當她找不到答案的時候,天音已經逃脫了左尊的“魔爪”,它撲騰撲騰翅膀飛到半空中,眼前的情景讓它差點張開鳥嘴發出聲音。用力地扇動著翅膀,它用一股無名的氣幫著絕塵挪開了左尊的身體。

絕塵隨意地拉扯著身上的白色衣衫,低頭一看她呆了,白衣成了紅衫,雲雪般的衣裳遍佈著血色。她沒有什麼地方受傷啊!目光悠悠地轉動,直轉向身邊的左尊。她捂著嘴巴嘶叫聲裂:“左尊——左尊——”

他的身上插了十幾支箭,血不斷地從傷口汩汩地流出來,紅色映在地上,映在天音白色的羽毛上,映在她的雲裳上,映在她的心上。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飛箭,救了她和天音,代價就是血流不止。

“左尊,你醒醒啊!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你活著,你一定要活下去。左尊——”

她什麼時候把“左尊”這個名字喊得這麼順溜,聽得他都不想睜開眼睛。算了,手背被天音啄得生疼,他還是知趣一點好好活下去吧!

“絕塵……”

聽到他虛弱的聲音,絕塵吸了吸鼻子,“你不要嚇我,你不是擁有不死之身嘛!你怎麼能死呢?”

“你哭了?”看到她的淚眼,他的聲音提高幾度,身體伴隨而來的疼痛讓他再度閉上了眼睛。

她竟然為他哭了?這個世上她是第一個為他流淚的人,原來也有人會擔心他,這種被需要的感覺讓他心頭暖暖的。可是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隨時可能有人沖進來殺了他們。他是不死之身,可是絕塵和天音不能有事。

“聽著,絕塵!”在這個緊要關頭,他只能要求她來幫他,“幫我把身上的箭全部拔去,快點!”

他的體質可以迅速癒合傷口,但身上的這些箭卻阻礙了癒合的速度,只有儘快痊癒才能保護絕塵和天音,他必須拔出身上的箭。然而這些箭都插在他的後背,他的手碰不到,失血過多而變得虛弱的身體也做不到,他必須依賴絕塵。

絕塵微顫的手觸到他身上的箭,若是將這些末入他身體中的箭硬是給拔出來,即便他有不死的身體,可是他照樣會有正常人疼痛的感覺啊!她怎麼能這麼殘忍地對待他?

“不要猶豫,你不想自己和天音死在這個華麗的寢宮裏吧?若是不想就快點幫我把箭拔出來。”從小生活在危險的環境中,他的感覺一向比常人來得靈敏,有一隊人馬已經走進了寢宮的正門,是敵是友現在還很難分清。

絕塵知道他是擔心他們會陷入危險之中,她沒有別的選擇,只能用最殘忍的方式對待他。“你忍著點,要是痛就叫出來。”

閉上眼睛,她用力地拔出插在他背後的箭,他的身體猛地一僵,冷汗順著額鬢滴了下來。手指沾著血,他撫向天音雪白的羽毛,它的通體雪白被鮮紅替代。天音睜大眼睛直直地瞅著他,像是第一次認識他。

第二支箭隨著血離開了他的身體,左尊的臉色因疼痛散發著青色,跟身邊的萬魂刀一樣寒氣勃發。

上天很公平,給了他無限的生命和青春,卻讓他嘗到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一般的人受到巨大的創傷都會很快地死去,可他不會,他會永久地活下來,那種比死還痛苦的感覺遍佈他的周身,只有嘗遍人世間最可怕的痛楚他才能重生,這是涅磐似的生命旅程。

他的安靜讓絕塵覺得恐慌,明明痛得比死都難受,他卻獨自忍著。她能做些什麼?她能做些什麼幫幫他?她真的很想陪在他的身邊,不僅僅是分擔他過往的悲傷,幫他走出殺戮之路,她也想陪他歷盡苦痛啊!

在左尊疼得快昏過去的時候,他的耳邊傳來了悠揚的歌聲,美得像春日的陽光撫摸著他受傷的身體,溫暖得讓他忘記了痛,只記得她在他的身邊,永遠不會離開。

他會記得這一瞬間她給他的感覺,他會記得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愛上了這麼奇異的女子。即便他不懂什麼是愛,即便有一天他將走人萬劫不復的地步,他也不會忘記。

左尊愛絕塵——是左尊,不是戰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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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29:23
第四章

秦首聽到寢宮內發生騷動,他迅速帶著兵馬闖了進來,迎面看到的情景讓他不自覺地撇過了頭。

滿地散亂著射進來的箭,床上卻正上演著一副春光燦爛圖。帷幔放下,從縫隙間依稀可見絕塵光裸的背部暴露在被子外面,她撐起的身體覆住了戰神大半的身軀。看上去,他們倆似乎正進入關鍵階段,秦首就像個不識趣的小孩正巧撞了進來。

絕塵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身體,手臂一揮,天音站到了她的肩膀上。她瞄了瞄秦首身後的士兵,“將軍,你來得正好,剛才有一些羽毛飛了進來,你帶人把這裏迅速清理一下,看著亂死了。”她將箭說成是羽毛,語氣中的輕佻完全不似那個能唱出天籟之音的女子。

不知她對天音說了什麼,白色的大鳥扇了扇翅膀將帷幔徹底地放了下來,薄紗輕掩。掩住了所有可以遐想的美麗。

秦首一邊帶領著兵士收拾滿地狼藉一邊關切地詢問道:“經過剛才的騷亂,戰神神體無恙吧?”

“我很好,別來煩我的好事。”

戰神底氣十足的吼聲沖進秦首的耳中,他還想再問,帷幔內傳出男女的調笑聲,他們肆無忌憚地歡愛,簡直將寢宮內正在忙著收拾的兵士和秦首大將當成了聾子。

秦首恭敬地半跪,“既然戰神一切無恙,屬下暫且告退。”

戰神哪裡還有工夫理他,笑聲、俏罵聲一直將秦首送出了寢宮。感覺整個寢宮沒有其他人了,戰神迅速變回了虛弱不堪的左尊,他連從絕塵身上翻下來的力氣都沒有,趴在她的胸口上,他急速地喘著氣。

“你還好吧?”絕塵擔憂的眼神掃過他。

剛才她用最短的時間幫他把身上的箭全部拔了下來,然後按照他的吩咐扶他上床,再將身上的血衣脫下丟在床的內側。為了掩飾他受傷的身體,她半撐著身子遮住他。更為了掩人耳目,她故意和他上演了一出讓人浮想聯翩的畫面。所有的一切只為了讓人看來他沒有受傷,他依然是不倒的戰神。

因為是他的要求,所以她完全照辦。為什麼?她弄不懂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就像她不明白為什麼他會對一個接二連三出手傷他的人以性命相救。

“左尊,你為什麼要救我和天音?以你剛才的反應力,你獨自一人完全能躲過飛進來的箭,你為什麼要捨命救我?我傷了你,我的存在只會傷了你,你不該救我的。”

“我沒有捨命救你。”他閉著眼休息,只拿所剩不多的力氣回答她的問題,“我是死不了的妖精,我都不會死,談什麼捨命?”

你不會死,但你會疼啊!

她的指間輕撫過他臉上的冷汗,他的復原能力或許很驚人,但是這麼重的傷,又失了這麼多的血,他體內人的因素全部覺醒,體溫升高,他逐漸陷入昏迷狀態。

“愛……為什麼沒有人愛我……愛我……我需要被愛……”

他囈語連連,像是被噩夢圍困在了孤島中央。受了這麼重的傷,如果再得不到充分的休息,絕塵怕他會出事。將掌心放在他的額頭處,她用另一隻手撫上天音的羽毛,她想用她惟一掌握的力量去化解他心中的噩夢。

隨著身體的接觸,她看到了他夢中的世界。那裏有一片茂密的樹林,有幾分像他喜歡去的鳥語國的樹林,大樹的後面躲著一個九歲左右的小男孩,他驚恐的眼神望著闖進樹林來的大隊人馬。

一塊黃布遮住了躺在地上的婦人身軀,她的手中依舊緊攥著一支簪子,侍女們將她抬了出去,緊接著樹林中竄出幾名士兵拉走了站在男孩身旁手握著鞭子的男人。

“你膽敢殺了王後,簡直是罪大惡極,王上命令我等將你就地正法。”

“冤枉啊!冤枉啊!”男人揮動著手裏的鞭子看向樹後的男孩,“我是長王的訓練人,我接受王上的命令負責將長王訓練出最強大的武器,我怎麼可能殺王後?王後是被母虎咬死的,她要衝上去殺長王,所以被母虎給咬死了,這怎麼是我殺的呢?”沒有人聽他的解釋,士兵只是遵守王上的話,急著要殺了他,因為他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東西。

男人最後將求救的目光停在了男孩的身上,“長王,你能證明!你能證明我是被冤枉的,你快點跟你的父王說啊!你尚未被培養成一個比野獸還厲害的制敵武器,我還不能死啊!長王!長王——”

他沒有說完的話隨著他掉在地上的頭顱而消失,在場的人沒有誰會相信那個像野獸一樣穿著毛皮,看上去髒兮兮,臉上還有一道醜陋疤痕的男孩是什麼長王。這個國家只有一個貝王,他正在接受最好的輔導,以期望在王上駕崩之後能成為天下最偉大的君王。

士兵向男孩招了招手,“快點過來,王上要見你。”

男孩沒有抗拒,隨著他們走出了他待了九年的樹林。他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想知道為什麼自己有個想用簪子殺死他的娘親,他還想知道為什麼訓獸師說他是奉他的父王的命令要將他訓練成最厲害的武器——他是武器嗎?他是人,還是武器?或者,他什麼也不是?

在見他想見的人之前,男孩被帶去沐寓更衣。當他乾乾淨淨走出來的時候,每個見到他的人都呆了。甚至有人跪在地上向他叩首,“屬下見過小王。”

小王?小王是什麼?他不知道“小王”,他只是想見訓獸師口中所說的“父王”。

跟隨著領路的人他走過一道道回廊,朝著他期待的華麗夢想走去。跨過一道廊門,他看到了自己。

他認識那張臉,每次他在溪邊喝水或者洗臉的時候都會看到那張熟悉的臉,這是他自己的臉啊!也不對,那張臉的左邊沒有醜醜的疤痕,可是他的左臉卻有,摸上去還是凹凸不平的,他不喜歡那種感覺,像被傷害的心。

在他看到那張臉的同時,那張臉也看到了他。他周圍的人全部跪了下來向那張臉的主人叩首,“參見小王,祝小王福泰安康。”

“免禮。”那張臉很有氣勢地看向他,眼神中不乏鄙夷之色,“你就是那個妖精?”

妖精?他是妖精?男孩不明所以地瞅著對面自己的臉,他想說自己不是妖精,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

領路的人向那張臉的主人請示過後帶著他迅速離開了,後來他才知道那張臉不是他,那張臉的主人叫做“貝”,是這個國家的小王,又叫“貝王”——他是他的孿生弟弟。

走了很遠的路,男孩終於走到了華麗的宮殿中,他想見到那個被稱做“父王”的人,但是厚重的紗幔遮擋了他的視線,他什麼也看不見。他看不到他的父王,只因他生來就被看成是一個妖精,他會給周圍的人帶來不幸,他沒有資格見到高貴的王上。

“他來了嗎?”

紗幔中傳出的聲音威嚴又莊重,男孩只能憑想像去猜測父王的長相。他一定有雙厚實的大掌,熊爹爹就是用它厚實的熊掌抱著小熊的。

“稟王上,他來了。”

“他”是誰?男孩疑惑地看著周遭的人,“他”指的是誰,是什麼?

“從今天起把他送到軍營,從最低等的小兵做起,務必讓他成為最強的領兵統帥。”威嚴的聲音停了片刻,複又響了起來:“這幾年鳥語國發展得太快,我們要做好準備隨時迎接可能到來的征戰,既然占卜師說他是最偉大的戰爭力量,那麼就要好好地利用他,不能再把他放在樹林裏了。”

“是!一切遵照王上的意思,屬下這就去辦。”

男孩被人領走了,在離開宮殿的時候他拼命回頭想看看紗幔後的父王究竟有沒有一雙像熊爹爹一樣溫暖的大掌,最終他還是帶著失望離開了。

這一去,他來到了比樹林更殘酷的地方,就是軍營。九歲的孩子在軍營中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須學會保護自己。他拿起了刀,他殺了那個幾百次想撕下他的衣服侵犯他的禿頭男人。第一次殺人見血,他嘔吐了整整三天,見到紅色的東西就頭暈。

命運不會這樣輕易地放過他,在殺人之後的某天,軍營裏來了位先生,他奉王上之命教他讀兵書,學刀法。學習的辦法很簡單,先生將兵書裏的內容傳授給他,然後把他放在一群手握刀槍的成年士兵之中,能夠活下來就代表這本兵書他學成了。先生再傳授下一本,然後是下一次的浴血。

每一次,他都在刀光劍影,血肉模糊中爬出戰常他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他的身體越來越健壯,他懂的兵法越來越豐富,他殺過的人不可勝數。

十五歲那一年,他第一次領兵攻打旁邊的小國。他用出神入化的兵法和殘忍在短短三個時辰內征服了四個小國,擴大了王上的疆域。第一次,他被兵士賦予了稱號——戰神,他有了屬於自己的稱呼,他不再是王宮中被呼來喝去,受鄙夷的妖精。他以為自己能擺脫不祥的命運,他高興得太早了。

隨後凡是有不遵從王上的國家,他都奉命領兵去攻打,他的名聲越來越大,他成了名副其實的戰神。

這樣又過了幾年,有一天他正在記下自己獨創的兵法,軍帳外走來了幾個人。“奉王上之命帶將軍去後宮覲見。”

見王上?戰神幸喜若狂,這個願望他盼了好多年,他好想見見他,哪怕是一眼也好啊!換上他最喜歡的紫色衣袍,他沿著記憶向後宮跑去。還是那道門廊,他又見到了那張與自己的臉極度相似,只是左邊沒有疤痕的臉。

他叫貝,這個時候戰神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幾年不見,他們在容貌上雖然依舊相似,卻不完全相同了。 貝的臉比較胖,看上去有點臃腫,他甚至有了眼袋,那是酒色過度的徵兆。相比之下戰神的臉五官深刻,稜角分明,若不是那道駭人的疤痕,他是難得一見的俊美。而那道疤痕恰好增加了他的剛氣,逼煞眾人。

“你身為臣子,見到我都不知道行禮的嗎?”

貝王叱責著他的失禮,戰神沒有向人跪下的習慣,不管受多重的傷,他都是用刀支撐著身體絕不趴下。默默地走向貝王,就在戰神將要靠向他的一瞬間,貝王尖叫著跑開了,“妖精啊!妖精,不要靠近我!”

我不是妖精,我是戰神——他在心裏如此誠懇地告訴自己的孿生兄弟。

丟下驚慌失措的貝王,戰神繼續向渴望已久的方向走去。這一次,他能透過紗幔見到父王了吧?他要看看他有沒有一雙能抱起小熊的厚實手掌。

如他所願,紗幔卷了起來,他見到渴望已久的父王。他沒有厚實的手掌,他骨瘦如柴地躺在臥榻上,臉色蒼白,眼睛深陷,一副隨時都可能死掉的樣子。

王上怎麼可能會好,他睡不著,連續幾天幾夜都沒有闔眼,他就快要病死了,越接近死亡他就越無法忽略占卜師說的話,每個接近妖精的人都不得好死。反正他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他不能再留下這個禍害去危害他的國家,禍亂他的後代。

“你……上前一些,讓我……好好看看你。”他長得和貝太像了,不……他比貝更好看,他的氣勢不像人,像神,更像妖。

父王想仔細看看他?戰神喜悅地走上前,毫無防備地低下頭任父王看個仔細。突然長年征戰沙場的敏銳讓他感覺到了危險,他直覺偏過身體,原本該落在他頭上的刀斬在了他的右手手背上。

血不斷地向外湧,他不可置信地望著床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也要置他於死地的老人,此刻他已奄奄一息,卻仍是用仇恨的目光審視著他。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就因為他生的時辰不好嗎?

“你要殺我?”明明是清楚的事實,戰神還是不死心地想要確認,“為什麼?”

“因為你是妖精,你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你不配作為我的兒子待在我的國家中。”王上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他知道占卜師的話將要成為現實,正是擺脫不了的命運讓他更加相信眼前這個黑髮男子是他一生最大的夢魘和孽障。

戰神困惑地瞅著他,“我是你的兒子?你真的曾經把我當做你的兒子嗎?”這個問題他在問他,也在自問。

黑色的眼眸泛起絲絲血色,他緩緩走向自己的父王,他一直想看看父王的手,他以為他會有雙厚實的大掌,像熊爹爹那厚實的熊掌一樣可以抱起小熊,他希望有一天他能被父王抱起。等了這麼多年,他終於可以如此近距離地凝望父王的手掌,而這雙手不是想要抱起他,卻是想要殺了他。

他的目光從蒼老的手上移到自己血流不止的右手手背,刀傷見骨,他的右手很可能就此廢掉,或許他再也不能握刀,或許他再也做不了戰神,那麼他還是什麼?

就因為他生下來就被賦予了不祥的命運就註定了他一生都沒有被愛和愛人的權利,那為什麼還要把他生下來?他根本就不該出世,根本就不該活著,他該去死,早就該被殺掉!

“殺了我。”戰神拿起掉在地上的刀平靜地走向想親手殺了他的父王,“你不是想殺了我嗎?給你刀,殺了我吧!”

既然是他給了他生命,現在他就把這條命還給他。他是妖精,他沒有活下去的資格,他只有死路一條。

血順著他受傷的手背染上刀刃,再一路下行滑過王上的視野滴在地上。刀放在王上的眼前,戰神的命同樣送到他的手上。只要殺了他,這世上就不會有個不死
的妖精,他的王國,他的子孫,千秋萬代都會幸福美滿地活下去,只要他死!

伸出像秸稈一般的手臂,王上去接戰神遞上來的刀,這個動作用盡了他最後一口氣,手指離刀尚有兩寸,他的手臂無力地垂在地上,逐漸放大的瞳孔卻仍是直視著刀刃——死不瞑目。

他真的連死都要殺了他這個親生子,戰神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僵硬的身體,眼底升起幾絲血色。

“我是什麼?我是誰?我真的是妖精嗎?”

戰神問著他的父王,也在問著自己。沒有回答,他告訴自己:如果我真的是妖精,是不是該沒有疼痛的感覺?只要我成了妖精就不會感到手上的疼,更不會覺察到心口的抽痛。我不會在意父王沒有用他的手抱起我,而是想殺了我,也不會在意跟自己長得十分相似的那張臉完好無損,還有個名字叫“貝”,更不會在夢中被那個拿著簪子向他沖上來的女人嚇醒,只要我成了妖精一切都解決了,都解決了……

***********

“你醒了,左尊?”

絕塵趴在左尊的床邊等了五個時辰,終於等來了他睜開的雙眼。他每天總是黎明時分就會醒來,今天等了又等就是不見他睜開眼睛,絕塵擔心他是因為傷勢過重昏迷不醒。她等了又等,考慮著是否該叫軍營中的大夫過來瞧瞧,可是昨晚他刻意掩飾自己受傷的情形,她要是叫大夫來瞧他的病情,等於暴露了昨晚的事。

再說到底是誰想傷害他還不可知,看昨晚的情形對方似乎是不置他於死地決不甘休,要是讓敵人在這個時候趁虛而人,她豈不是害了他?想了又想,決定了又猶豫,就在她想到最艱難的階段,他總算醒了過來。

左尊透著窗戶的縫隙看了看屋外的天色,“現在什麼時候了?”

“已過正午,你感覺怎麼樣?”

瞟了一眼旁邊的天音,他微微皺起了眉頭,“如果它不扇著翅膀在我面前撲騰,我的感覺會更好的。”

看到他蒼白的臉,天音不自覺地扇起了自己的翅膀,不似平常的激烈,那是一種歡迎他回到它身邊的打招呼。它好像能聽得懂人話,左尊話音剛落,它就收起了翅膀。昨晚左尊正式升格成它的救命恩人,對他一向糟透了的感覺總算有了些轉變。

常年處於征戰環境,為了活下來,左尊的反應比一般人來得敏銳。從醒來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覺得天音看他的眼神變柔了,不再像從前總是敵視著他,一副恨不得要殺了他的樣子。鳥也懂知恩圖報嗎?跟它的主人一樣奇怪。

大概是失血過多的關係,他的身體軟軟的,離不開舒服的床。而且從他躺著的高度看絕塵,少了平時的不凡氣質,她就像農家的主婦,照顧著身體虛弱的當家人,他有一種被深愛的錯覺。

即使是錯覺,他也想一錯到底。

“給我一杯酒,要我常喝的那種。”天下最毒的“墮落夕陽”是他最愛的美酒。

“你的身體還沒好,怎麼能喝酒呢?”絕塵從旁邊的桌上端來她熬了許久的湯,“每次天音不舒服的時候我都熬這種湯給它喝,它喝了後很快就能恢復精神,你也快點喝吧!”

當他是鳥嗎?左尊好笑地看著她,“這是什麼湯?”

給鳥又給人喝,她沒弄錯吧?到底能不能喝?他試著去徵詢天音的意見,作為惟一的嘗試者,它應該可以提供一點意見吧!天音的意見就是拿左邊的翅膀擋住鳥眼,轉過頭不去看他,左尊心裏有了底。

說到這道湯,絕塵來了精神,“這道湯所需要的材料可就多了,有各種各樣的小蟲子,還有樹根、竹筍、野菜什麼的,放在一起熬啊熬,滿滿一缸水最後熬成這麼一小碗,絕對精華。”

左尊有點瞭解為什麼天音每次不舒服的時候只要喝了這道湯都能儘快痊癒,理由很簡單:害怕,怕繼續被迫喝下這種東西。或許她很有毒死人的天賦,只是她還不知道罷了。

將湯送到他的嘴邊,她迫切地催促著:“快點喝啊!對你的身體有好處哦!”

左尊瞪著湯動也不動,他的確有不死之身,但是拉肚子的感覺也不好受啊!萬一他失血的症狀尚未痊癒又增加了腸胃過於通暢,那不是很糟糕嗎?

“是不是湯涼了?那我去熱熱。”絕塵搶過湯這就要去熱,“整整一缸水熬到最後就剩下這麼一碗,我守著灶台站得腿都軟了,你等一下,我這就去熱……”

“給我吧!”他向她伸出手,“這樣就可以喝,不用熱了。”這是她特意為他做的湯,就算是毒藥,他也會連眉頭都不皺地喝下去。第一次有人為他費心,光是想到這些他已經覺得這碗湯無比美味。

“可是它涼了,還是……”

握著她的手,左尊稍一使力將湯全部倒入了喉中。湯雖然早已冷卻,可是它滑過喉卻留下暖流。味道怪怪的,在他的感覺中卻是香甜味美。手臂一緊,他將她帶人懷中,深深嗅著她發絲間獨特的香氣。

“別……別這樣,可能有人會進來,而且天音……天音也在。”她剛說完,天音撲騰著翅膀從窗戶飛了出去,顯然是在用它的方式回報左尊的救命之恩。

環上手臂,絕塵被他困在懷中,將頭埋在她的頸項間,這裏是他所能找到的惟一歸屬。他想將她所有的味道、氣息、感覺吞到身體中,埋進記憶裏,永世不忘。即使有一天他會從天地間蒸發,他也要帶著這些回憶魂飛魄散。

他的舉動讓絕塵不知所措,她不習慣跟人靠得這麼近,從來都不習慣,他是第一個,或許也是最後一個。說來奇怪,他滿身浸泡著血的腥味,她該抗拒他的碰觸才對,可是待在他的懷中,她卻感到從未有過的安心,仿佛天地本就這麼小小的空間,除了他,天下盡不存在。

“左尊……”

他不說話,低下頭用吻映上她雪白的頸項,在她的身體上印下屬於他的印記。如果不能永遠地擁有她,就把她困在他的懷中吧!哪怕只有這一刻也好啊!明知這一刻的佔有可能會付出他全部的身家性命,可是他不在乎,因為他原本就什麼也沒有,又何來失去,能擁有她一時,已是他這一世惟一的滿足。

這種破釜沉舟的心理讓左尊的吻又熱又深,那是一個男人對心愛的女人最好的暗示,什麼都不曾經歷過的絕塵被他的熱情嚇到了,縮在他的懷中,她用身體的緊繃作為抗拒。

趴在她的肩頭,他大口地喘氣試圖平息體內的火熱。“我不會對你再有進一步的舉動。”這是一種保證,也是他最真實的想法。

左尊很清楚,他不能對她做什麼,更不能在她身上留下永久的印記,她不屬於他。今天他所做的一切很可能在日後成為束縛她手腳的繩索,那不是他想看到的結局。她該做的,他不會阻擋,將要來的,他無力阻攔。

他只會成全,因為成全了她的全部就是在拯救他自己。

他最後可以征服的物件是樂土,那是他用來填滿空虛心靈的最後武器;他可以給她的禮物是樂土,只有樂土才是最適合她存在的家園;他達成最終目的的手段是樂土,只有樂土才能逼她就範,才能逼她以最真實的姿態徹底毀了他。

只是,在征戰之前,他還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懲罰背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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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29:49
第五章

秦首走進軍營大帳,迎面看到了戰神黑色的身影。他的左手握著萬魂刀,黑色的影子壓著一道深沉的邪氣,壓得所有看到它的人透不過氣來。

“戰神,您來視察軍營?”秦首單膝下跪,以最尊敬的姿態向他請安,“軍中的事交給我就好了,您還是在後宮多多休息,養好了精神迎接對樂土的征戰。”

微眯著眼,戰神的唇角流露出笑意,“托你的福,這幾天我休息得很好。”身邊有絕塵陪伴,他怎麼可能不好?有時候他會想,如果可以什麼都不做,只是守著絕塵,那種平靜的生活應該也很幸福吧!

可惜他不死的體質,疲於征戰的心靈和戰神的稱號不可能讓他過上這種平靜的生活。能平靜地守著絕塵的人是左尊,不是手握萬魂刀的戰神。

既然他是戰神,就沒有心軟的餘地。站起身,他逕自向帳外走去。“帶我去你的親衛隊轉轉,我很想看看你對他們的訓練成果如何。”

戰神想看他的親衛隊,秦首定當開道前行。兩人一路向秦首的大營行去,走到半道戰神刻意放慢了腳步。秦首謹遵尊卑禮儀,半躬著身延後半步跟著他。

“上前一步,我們倆並肩前行方好說話。”

驚愕於戰神的態度,秦首猛地抬起頭望向他,他甚至在戰神的眼中看到了絲絲笑意。甩了甩頭,他甩去心頭的想法,對方是戰神啊!他只會露出嗜血的冷笑,怎麼可能展開如此人性化的笑容?

“屬下不敢,還請戰神先請。”

“真的不敢就按我說地做。”

面對戰神的堅持,秦首上前一小步跟上了他的步伐。“不知戰神想說些什麼?”

“說說你和我。”左手握著萬魂刀,戰神將它背於身後,“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回戰神的話: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戰神淺笑著搖了搖頭,他的時間停在二十七歲,過往的二十年在他的記憶中只是一瞬間,回首望去,他所能看到的就是手握的天下,只要征服樂土,天下就是他的,捏緊拳頭,那裏面卻是空空如也,他什麼也沒有,只有一顆跳動的心,為絕塵跳動的心。

反觀身邊的秦首,記得他比自己還小上一歲,卻已是華髮斑駁,在這個時代人們的普遍年齡是五六十歲,他的人生已經走人了尾聲。

“你老了。”

戰神中肯的評述讓秦首為之一震,“是的,我老了,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已經老了。可是您依然那麼年輕,歲月不曾在您的身上留下印記,您是不朽的戰神。”

不朽?戰神苦笑,他不希望自己不朽,如果當初不是因為占卜師算出他將成為不死的妖精,他的人生不會如此坎坷。他將成為長王,擁有夠具權威的名字,他會在父王、母後的呵護下成長,在弟弟的陪伴下成熟,他會成為一國之君,統治著他的天下。

“秦首,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還只是一個臣兵,對嗎?”

“是。”沒想到戰神還記得那麼早以前的往事,秦首的眼底湧現出點點感慨,“那時我二十四歲,從無名的小兵成為了您的臣兵。能親眼見到被稱為‘戰神’的您,我很高興,也很興奮,我激動得整夜沒睡。當您站在我的面前時,我被您的容貌和氣勢所震撼。從那一天起,我將您奉為真正的戰神,我想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神,那麼一定是您。除了您,沒有人具備成為戰神的資格。”

不是恭維,這些話壓在他的心中二十餘年。他常常為此感歎人世的不公,為什麼只比自己大一歲的戰神能擁有這麼強大的力量和魄力,他卻只能像一個平凡人一樣當臣當兵,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容顏、身體一天天衰老,直到死亡。人的一生實在太短,只有像戰神這樣近乎神的人才能完成征服天下的雄圖壯志。

所以,他死心踏地地跟在戰神身後二十餘年,他隨著戰神拼殺戰場,征服天下。他知道這些凡人無法達成的願望只有戰神能夠完成,他這個神人是在幫他這個凡人完成心願。正像他最初估計的那樣,在這二十二年裏戰神的萬魂刀幫他達成了幾乎所有的願望,現在所有的願望中只剩下最後一個,那就是……

“我們一起征戰二十餘年,我想是該結束的時候了。”

戰神雄渾的聲音回蕩在秦首的耳邊,他偏過頭望向他,目光觸及的正是他左臉上那道醜陋的疤痕。“戰神,我們要停戰嗎?我們要放棄征戰四野的計畫嗎?”

“不!當然不!”除去征戰,戰神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更何況最後的目標是樂土,是那個擁有戰爭真神庇護的樂土,他怎麼可能放棄?秦首的軍營就在眼前,踏人柵門內,戰神停下了腳步。

“不是‘我們’要放棄征戰,而是‘你’要放棄,你不可能再和我並肩作戰,因為我絕不允許背叛者站在我的身後放冷箭。”

***********

手握萬魂刀,面帶冷冽的微笑,殘風卷著戰神的衣袍,他像神,更像妖站在上千直屬秦首的軍士面前。

“放了那麼多冷箭尚未把我弄死,你們是不是覺得很遺憾?”

“戰神,您……您在說什麼?什麼冷箭?有人暗算您嗎?這怎麼可能?”秦首一頭霧水地為自己的軍士辯解,“他們是我一手訓練出來的軍士,他們像我一樣對戰神抱有最崇高的尊敬,他們怎麼可能暗算您?絕對不可能拿箭射向您!一定是鳥語國或是其他被征服國度的軍士想要對您不利,幸好您沒有受到任何一點傷害。到底是誰做的這種事,等我把他找出來,定當……”

在戰神的注視下,秦首不自覺地閉上了嘴巴。指腹撫上左臉上的疤痕,戰神冷冷地問道:“放冷箭一定是用箭射我嗎?我好像沒有特意說明那晚宮殿地上的那些箭是有人想暗算我,也許只是我和我的女人在鬧著玩呢!秦首將軍你是如何推測那是我遭遇暗算的標誌?”

不等秦首解釋,他接著問下去:“還有!秦首將軍的軍隊不參與後宮巡邏吧?為什麼能在我的寢宮被箭陣射滿的第一時間趕過來?而且全部都是你訓練的親衛隊,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他的左手沿著萬魂刀的刀柄稍稍轉動著,發出危險的訊息。

秦首垂著頭不敢看他,冷汗順著垂首的趨勢滑落到地上。“這……這……”

“不用費心找理由了。”戰神撩起黑袍站在壘起的高臺上,“誰用彈弓射我的馬企圖將我摔死,誰布箭陣企圖將我射死,我心裏有數。我只是想知道原因,給我一個背叛的理由。”

無須再偽裝下去,秦首緩緩地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眼中被嫉妒和憤恨占滿。下一刻軍營的柵欄被幾個下兵合了起來,戰神獨自被困在了偌大的軍營中。

“怎麼?準備在光天化日之下將我殺了?”

沒有緊張,戰神的心比任何時候都更輕鬆,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清除背叛者。他一直是別人仇恨、嫉妒、怨懟的物件,殺了這些人對他而言沒有絲毫的痛苦,即使是跟了他二十二年的秦首也一樣。

跟隨戰神二十二年,秦首太清楚他的力量到底有多麼可怕。他不敢站到他的身邊,與他平視或者單打獨鬥,站在高臺的下方他盡可能地站在士兵的中央,只有依靠眾人的力量,他才敢對抗他。

“沒錯!你說對了,箭陣是我布的,那天晚上所有放箭之人就在這片軍士之中。讓我感到意外的是,我明明
看到你受了傷,倒在地上,我算準時間放箭,滿以為你必死無疑,沒想到你的命這麼大,這樣都死不了。用彈弓讓你的馬受驚狂奔的人是我派出的,可惜的是他被你放在上百人中殺了,他看不到今天你的下場,不過我會送你下地獄,讓那些被你殺死的人找你算賬。”

說出這般氣勢雄渾的話,他卻得仰首望著高臺上的戰神,就是到了最後一刻,他們之間依然有著如此明顯的差別。他是戰神,他這個凡人只能遠遠地仰視他。

秦首不甘心,他向前跨了幾步,希望在氣勢上壓過戰神——癡人說夢。

風卷起戰神黑色戰袍,萬魂刀發出青色的光芒。戰神克制住它的蠢蠢欲動,他還有疑惑沒有解開。“秦首你是陪我最久的人,在整個戰神之軍中,你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告訴我,為什麼要背叛我?”

因為你擁有我想要的一切,征服天下——這是你教給我的願望,如此龐大的願望我這個凡人無論如何也無法達成,但是你不同,你是戰神啊!只有你可以幫我取得天下。這二十二年,你用萬魂刀幫我一步步達成了所有的願望。

我就快得到我所想要的天下,可是我卻老了,身體、心靈、精神都進入了老年化狀態,我甚至嗅到了死亡的味道。身為戰士,只能戰死,不能躺在病床上在眾人憐憫的目光中死去,否則征服天下的願望還有什麼意義?

可是你呢?你征服了天下,你擁有了天下,你還擁有永遠的年輕。你的臉永遠保持著二十七歲的青春俊美,你的身體健壯依舊,你是一個神話,讓我夢寐以求的神話。在我所有的願望中只剩下最後一個沒能完成,那就是:殺了你,取代你,擁有你所擁有的一切——天下,還有青春。

在眾多士兵面前,秦首沒勇氣吐露自己的私心,揮刀殺向戰神,他大言不慚地嚷嚷著:“你征戰四野二十餘載,弄得血流成河,白骨如山,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士兵們連連征戰,有家不能歸,有妻兒老小不能團聚,軍營中叫苦連天。這些理由夠不夠殺你?”

他的呼聲贏來了身後士兵的高呼,每個人都贊同他的說法,他們將武器指向了帶領他們作戰的戰神,氣勢之大足以逼得一般人連連後退。

他是一般人嗎?他是戰神啊!

“夠了!你說的每個理由都夠殺我。”戰神無懼地俯視著秦首那張被歲月留痕的面容,他的臉像一塊被擰幹的抹布,蒼老得顯出無情的衰弱,“我想知道的是:你憑什麼來殺我?就憑你身後的這些士兵和你?”

如果這些人就能殺了他,二十餘年的征戰他憑什麼活下來,他憑什麼領著他們一路廝殺形成今天的戰神之軍,他又憑什麼成為戰神?

他的鄙夷激起了秦首更強烈的抗掙,這輩子他總想有一次能夠打敗戰神,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也是最後的戰爭。

揮動著手臂,他領著士兵向高臺沖去。“這種顛沛流離的生活你們還想過到什麼時候?家鄉還有親人在門口等著我們回家,我們不要戰爭,我們要過上平和的生活。我們不能再跟著這種人征戰四野,只要殺了他,我們就能過上我們想要的日子,上啊!殺了他啊!”

嘶吼聲中戰士們一擁而上,戰神的眼中卻只有秦首一個人,看著他站在原地,遠遠地甚至不敢靠過來,他輕蔑地瞟了他一眼。萬魂刀拔地而起,他的雙眼被一片血霧遮住,刹那間刀光如風掃過沖他而來的瘋狂士兵,血光乍起,凡是沖向他的兵士都被鮮紅的血色覆蓋。

“不要——”

***********

絕塵清晨醒來看不到她的左尊,憑著感覺她追隨著他的氣息趕了過來。正走到半道上,她突然聞到濃濃的血腥味,心被提起,一種不好的感覺佔據她全部神經,帶著天音,她現身軍營中,看到的就是血肉模糊的屍體對壘起戰神所處的那尊高高的擂臺。

他不是她的左尊,他是以殺戮為樂趣,將嗜血當興趣的戰神。

“你又殺人了,你就這麼喜歡殺人嗎?”她的眼中有著莫名的掙扎,如果他不是戰神,如果他只是她的左尊,那該多好。

天音伸展白色的翅膀圍著眾多屍體飛翔一周,最終回到了絕塵的肩膀上,他們雙雙闔上眼做著戰神不懂的交流。

直到這一刻秦首才領悟戰神的力量到底有多強大,手握萬魂刀在一瞬間毀滅了幾百名活生生、手持利器的士兵,他真的是人嗎?他簡直比神更可怕!

難道他都沒有弱點的嗎?秦首順著戰神的視線望去,他在他佈滿血色的眼中看到了白茫茫的身影,如果他還有弱點,那就是這個身著白衣雲裳的女子。趁著戰神全部的注意力都停在白衣女子身上,他的腳步一點一點向她移去。

沒能察覺危險的降臨,絕塵失望地看向戰神,“為什麼要殺他們?他們不是你要征服的領土,他們是你的屬下,為了你而戰,你怎麼連他們也殺?”

“因為他們背叛了我。”他不要求被愛,被景仰,被尊敬,他所要求的只是服從,無條件服從他的任何命令。向他揮刀的人是不會懂得服從的絕對性,所以他們的命運只有死。

“你怎麼可以這麼血腥?”絕塵無法置信地搖著頭,她以為他有良知,他也會為別人的生命擔心。她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為了救她和天音,他的確連命都不要。那天晚上左尊去了哪裡,如今的他怎麼能如此殘忍地對待這些跟隨他征戰多年的士兵。

“他們只是想放棄征戰回歸田園,過上安靜、祥和的生活,就像樂土的生活一樣。你憑什麼剝奪他們活下去的權利,你又不是神!”

戰神眼中的血霧濃重了幾分:她怎麼聽到兵士們的話?那時候她還沒有走進軍營,更何況剛才軍營的柵門是關上的,她一個弱女子怎麼帶著天音闖進來?難道是飛進來的?

相對於戰神的疑惑,絕塵的心中卻有了最清晰的想法:如果放任他繼續下去,即便他征服了天下也不會放下殺戮之心,天下蒼生只會生不如死,所謂的“生靈塗炭”也只是早晚的問題。

闔上眼,她希望自己有勇氣做出最好、最後的決定。天音,我該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

殺了他——如果在幾天之前天音會毫不猶豫地得出這個結論,可是自從上次被戰神所救,它不再能輕易做出這樣的決定。該怎麼辦?它給不了她答案,只能由她決定。

“只要殺了他,我們就能過上我們想要的日子,只要殺了他……”腳邊躺著兵士們的屍體,他們最後的聲音回蕩在絕塵的腦海中。

當他不肯放下手中的萬魂刀,當他視人命如草芥,當他成為全天下的敵人。殺了他,這是她沒有選擇的選擇。該做什麼她應該很清楚才對,為什麼行動卻是那樣難以實施。

就在她猶豫的瞬間,一把刀橫在了她細弱的頸項上。天音撲騰著翅膀飛到了半空中,卻完全沒有辦法將主人從刀下救出來。

“秦首,你想怎麼樣?”

戰神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如常,語氣中的緊繃只有跟他二十餘年的秦首才能聽出來。他終於抓住了他的弱點,原來神也有脆弱的地方,那他可得善加利用。“不想這麼美麗的頭和身子分開,就用你手中的萬魂刀刺人自己的腹部。”

只有戰神死了,他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想要他死,不是為了天下蒼生,只是為了他自己。

沒料到局面一下子會變成這樣,絕塵一動也不敢動地待著,目光遊過脖子上的刀再游到戰神的臉上。怎麼會這樣?她本想毀了他,現在反倒要累他救她。再一次地,她體會到了自己的無奈和軟弱。

她沒有保護別人的能力,她甚至連自己都救不了,她活在人世間到底是為了什麼,只是為了親眼目睹人世間的慘烈與醜惡嗎?她恨透了這樣的自己,她恨不得這就死在秦首的刀下,也好過再受煎熬……不!不行!她不能死,她還肩負著阻止戰神的重任,她必須阻止他的征戰和殺戮,她不能讓他再沉浸在血紅色的世界裏。

多可笑啊!她妄想拯救天下蒼生,現在連自己的命都得拜託嗜血的戰神來救,她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死吧!就這樣死在他的面前,拋下所有的愛恨糾葛,丟棄所有的責任和負擔。她像一支歌,飛到世界的另一方,在那裏她再也看不到那道黑色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他俊美的臉上有著一道深刻而醜陋的疤痕,再也看不到他的手握著佈滿鮮血的萬魂刀,再也……

“戰神,你到底照不照我的話去做?”秦首發狂地擺動著手臂,刀刃在絕塵細緻的頸項上開了一條血紅色的線,那條紅色一直劃到了戰神的眼中。

“我會照你的話去做,放了她吧!”他的聲音異常平靜,靜得有些詭異。

她的眼睛無意識地看到了那雙熟悉的黑色眼眸,他眼底的血霧漸漸散去,左手握著萬魂刀,他深深望向她。“嗨!仙人,閉上你的眼睛,你不喜歡看到鮮血、殺戮和死亡,所以……閉上吧!”

沒等絕塵弄清楚是什麼意思,戰神左手手腕倒轉過來,猛地用力,萬魂刀刺人了他的腹部。

“不要——”

絕塵驚吼的聲音撕裂了天地,他怎麼能這樣?他怎麼能這樣做?他明知道她一再地傷害他,想殺了他,為什麼還要用這種自裁的方式來救她?

第一次為救她,他跌下了馬摔成重傷;第二次被她所握的萬魂刀傷了手臂;第三次被她的氣震傷胸口,吐血倒地;第四次為了她和天音被亂箭射傷;這一次為了把她從秦首手中救出來,他選擇自裁。

多少次?他到底還要為她流多少血,受多少傷?她不想欠他的情,不想愛上他,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怎麼能用自己的命留住她的情,左右她的情感和判斷呢?她不該,也不能把他放在心上,更不能把他放在心中的第一位。她是屬於天下百姓的,她不可以愛上他這個嗜血的妖精啊!

只是,在心的天平上,他與天下蒼生已經分量相同。她就怕一不小心,他對她的重要會高於天地間的一切,到時候不僅是他,連她也會被帶人萬劫不復的境地。

他是可怕的,因為他擁有左右她的可怕力量。

因為激動,絕塵的身體不斷地向著戰神倒地的方向前行,她的脖子被鋒利的刀刃劃出了道道血痕,血延著鎖骨滴到雪白的衣衫上,紅了一片。

主人被刀擋著不能前去戰神的身旁,天音像是懂得主人的心思飛到了他的身邊不斷地用翅膀拍打著他的臉像是在呼喚他醒過來。

“左尊……左尊……”

他倒在血泊中,褪去殺戮的血腥,他脆弱得像芸芸眾生中最平凡的男子,他只是她的左尊,那個沒有人愛,沒有人疼的左尊。

什麼也顧不了,絕塵推開秦首鬆懈的手沖到了左尊的身邊,膝蓋著地,她跪到了他的身邊。顫抖的手捧起他的頭,她纖細的手指撫去他臉上的塵土。“左尊,你醒醒啊!左尊——”

他不是擁有不死之身嗎?不是什麼樣的傷他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癒合嗎?他不是戰神嗎?他怎麼能被自己殺死,他一定能站起來,他必須站起來——她不想他死,哪怕全天下的人都希望他魂飛魄散,哪怕明知道愛上他是毀天滅地的大錯,她也阻止不了自己的心飛向他的身邊。

只要他能醒過來,要毀滅?

好!她陪他。

撫著他左臉上的疤痕,絕塵張了張唇角,唱起了誰也聽不懂的歌。歌聲妖嬈,充瞞著激情與悲痛。那是少女對遠在沙場的情郎訴說衷腸,歌聲中寄託著全部的祝福和愛。

左尊沉重的身體陷在她的懷抱中,枕著她的臂彎,靠著天音白色的羽毛,他緊閉著雙眼。這一睡,他仿佛睡到了天荒地老,睡去了所有的不幸與痛苦。冥冥中,他期盼著一覺醒來,他不再是統領數十萬大軍的戰神,他只是她一個人的左尊。

看著絕塵懷中死氣沉沉的戰神,秦首體內所有的瘋狂因數全面覺醒。

戰神死了!戰神終於死了!期待許久的願望變成了現實,秦首狂笑起來,“他死了,他這個‘戰神’終究不是真正的神,神是不應該有感情的,更不能為一個女人所動搖,現在他居然這麼輕易地就死了。太好了,從此天下是我的了,只要領兵打下樂土,再臣服幾個小國,我就是主宰天下的神!我是神!哈哈哈——”

他瘋狂地笑著,白髮垂到了他的肩膀上,順手撩起其中的幾縷。他的眼神變得僵硬,像石頭一般頑固地定在其中的白絲上。

“為什麼?我為什麼還是這麼老?戰神已經死了,到死他都能帶著青春離開,為什麼我卻要一天一天地衰老,直到死去?我要青春,我要永恆的青春!”憤怒激起了他心中的火花,秦首蹣跚上前,想要在戰神的身體上再補上幾刀。他要發洩所有他因為得不到、也不可能得到而產生的怒火。

目睹著秦首一步一步慢慢接近左尊的身體,絕塵下意識地將他擋在了身後。“你要幹什麼?你怎麼能這麼殘忍?你是人,你不是妖精,你怎麼能比左尊更殘忍?”

這就是人嗎?她所要保護的人?一旦人走進瘋狂之中,簡直比妖,比魔更顯可怕。

將絕塵推到一邊,秦首舉刀過頭頂,全身的力氣都放在這一刀上,他將二十二年的敬重、崇拜、嫉妒、怨恨全部使向這一刀。

刀高高舉起,再也沒能放下來。

秦首不可思議地緩緩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腹部,萬魂刀穿過他的腹部,血順著刀刃滴到了地上。他沿著那只握有刀的左手看向它的主人,戰神的眼底清澈如水,只有左臉上的疤痕依然閃爍著刺目的醜陋。

“你……你不是死了……”

“你一直很羨慕我的不老,對嗎?”風拂過戰神黑色的發絲,他的平靜是從未有過的,“從很早以前開始我就發現你特別喜歡盯著我的臉,你在想為什麼比你大一歲的我能夠永遠保持這副二十七歲的面容和身體吧?”

被他看透的心思,秦首不會否認,“你的臉永遠保持著二十七歲的青春俊美,你的身體健壯依舊,你是一個神話,讓我夢寐以求的神話。我想……我想變成你……變成你……”

“創造神話是要付出代價的,那個代價很可能是你無法捨棄的東西。”

戰神撩開被萬魂刀割破的衣服,露出結實的腹部。擦去周遭的血跡,秦首看到了一條正在迅速癒合的傷口。他的確被萬魂刀割破了腹部,卻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快速癒合,他根本不是人,他是……

“你……你是……”秦首驚愕地瞪大了眼睛,轉瞬間他笑了,“我以為只要我殺了你,就能得到你征服的天下,就能擁有你的不老。一切只是我的幻想,我的發依然是灰白色的,我的身體依然是衰老的,我不可能成為戰神……永遠也不可能!”

“如果可以選擇,我不希望成為戰神,更不希望擁有永遠不老、不死的身體。”

讓青春永駐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他的代價就是永遠不被人愛,也沒有愛人的權利。從滿月起就被丟在樹林中當野獸一樣的訓練,所有和他有關的人都不得好死,所有接近他的人都企圖殺了他。沒有名字,沒有感覺,這樣的代價有幾個人能付得起?用孤獨終身換回永久的青春,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他的沉默換來了秦首的微笑,伸出手,他試著用指尖觸摸那張永遠青春的臉。“如果你不是戰神,你沒有永遠的青春,如果我們只是普通的夥伴,我想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可惜事與願違,他是戰神,他擁有不老的身體,他是不死的妖精,註定要背負著與眾不同的命運。

抽出萬魂刀,秦首的身體順勢倒在了地上,他最後的姿勢仍是將手伸向戰神,嘴巴裏喃喃地念叨著:“朋友……朋友……”

單膝下跪,戰神跪在了他的身邊,左手握著萬魂刀,右手伸向秦首,輕輕地他為他闔上了雙眼,永遠地闔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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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秦首死了,他所統領的親衛隊全軍覆滅。身為戰神之軍的中堅力量,這些人的死阻礙了進攻樂土的計畫。隨著進攻的推遲,軍營中人心浮動,更是傳出了各種各樣奇怪的謠言。

正在搬運軍糧的幾個人此刻就湊到了一起,“聽說了沒有?有人說戰神是妖怪,都說秦首將軍和他所屬的軍隊就是戰神親手殺掉的。”

年長的兵士認真分析了這些謠言的可信程度,最終得出這樣的結論:“我覺得有可能,你還記不記得?前些日子,戰神當著所有軍士的面親自用他手中的萬魂刀殺了上百名兵士。他們不是我們的敵人,他們是我們的夥伴啊!結果不是被戰神毫不留情地殺了嘛!”

“他的心真的好狠,根本就不像一個人,說他是妖怪,一點也沒錯。”十六七歲的小男孩已經確定戰神不是人,是魔鬼了。


領頭的人瞧自己的揣測被相信,更是大放厥詞。“而且你們有沒有注意到?跟隨戰神這麼多年,我們都老了,他的相貌卻還和從前差不多,毫無改變,常人怎麼可能辦得到?”

小男孩嚇得躲到了老軍士的身後,“我好害怕,要是他哪天魔性大發,舉起他的萬魂刀將我們統統殺掉怎麼辦?我還想平安回家鄉和爹娘團聚呢!”

“要是能趕快結束這場倒楣的戰爭,離開軍營回家鄉就好了。”

“別說了!別說了!戰神來了,我們還是趕快幫忙搬運糧草吧!萬一被他看到或是聽到什麼,一個不高興殺了我們,那可就糟糕了。”

幾個人繼續認真地搬運著軍糧,戰神騎著馬,左手握著萬魂刀走過他們的身邊,如無聲的幽靈直奔樹林深處。他需要獨自靜一靜,不想被任何人打擾,特別是絕塵。

自從他將絕塵從秦首手中救出來,她就變得很奇怪。每次看到他,她總是若有似無地躲避他的目光,甚至不跟他說話,也儘量逃避他的靠近。

是怕他身上的血腥味衝撞了她與生俱來的仙氣,還是對他的殘忍與血腥有了更近一步的瞭解,迫不及待地想要從他的身邊逃開?

他沒有認真地去追究原因,她的身上有著許許多多難以解釋的謎題。像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片樹林中,用歌聲吸引他的注意,她又為何願意跟他回軍營。還有,上次她使出一股氣震傷了他的胸口,那不像普通的內功。前幾天,她突然出現在秦首緊閉的軍營內,這更是一般女子無法做到的事。

最奇怪的是天音,明明是一隻鳥,卻從沒見它開口,別說是鳥類的歌唱,就連一般的聲音,它也沒有發出過。

天音……絕塵……天音絕塵……

她到底是誰,接近他究竟是為了什麼?

如果他猜得不錯,她就是……隱約間,他心中有個答案呼之欲出。他知道謎底,從上次被她用氣所傷就隱約知道,他就是不肯揭開,總以為只要真相一天沒有大白,他就還能擁有她片刻。

在四十七年的生命中,他所能擁有的,他可以擁有的,他敢擁有的,就只有這麼多。

他知道最近軍營裏都在談論些什麼,他一點也不生氣,更不擔心自己的秘密全面曝光。因為,他是妖怪的傳言根本就是他自己放出去的。他要所有的兵士都害怕他,放棄他,背叛他。不要再追隨“戰神”這個名號了,他們都該離開他去過自己的日子,只有這樣,他才能得到真正意義上的救贖。

黑眸望向遠方,那個地方叫樂土,是他最後可以征服的物件。樂土真的能帶給他解脫嗎?只有祠堂裏供奉的戰爭真神知道答案。

樹林的另一頭,絕塵正為天音梳洗羽毛。這些事本可以在後宮中完成的,她卻刻意來到了野外。沒有其他的意思,她只是避免和戰神的碰面。經過秦首的事,她看清了他的殘忍,也看清了自己的心。

她有辦法殺戰神,卻沒有辦法殺左尊。他一次又一次地救她,早已用他的血在她的心中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印記。殺他,等於讓她用刀割自己的心,她做不到。

然而,他征服樂土的行動近在眼前,只等糧草籌備後,找到替代秦首的先頭部隊,所有的殺戮行動即將展開。只要想到樂土將被血染紅,那方土地上百年來的安居樂業、祥和平靜就要被打破,祠堂裏的戰爭真神的石像被摧毀,她就沒有辦法平心靜氣地面對他。

他幾乎擁有天下,為什麼就不能放棄樂土?整個棋盤,他差不多占滿了全局,只留下這一幕給樂土,難道真的那麼難嗎?

或者,就是因為他幾乎擁有了天下,才不能容忍放眼可及的天下還有一小塊地盤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她不瞭解他的想法,卻要尋找最好、最快的解決辦法。這幾天,她時常會覺得身體的某個部分像被石頭砸到似的痛楚,隱隱地她明白這件事若是再不解決,她將永遠沉寂下去。

撫順天音的羽毛,絕塵將它的鳥眼湊到自己面前。“如果你是我,你會殺左尊嗎?”沒有聲音,明知道天音不能發出聲音,她到底想知道些什麼。“天音,如果我去求左尊,你認為他會放棄樂土嗎?”

她是在賭,賭左尊對她的重視程度,賭他會不會為了她放棄樂土,賭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到底有多重。

“你覺得我會贏嗎,天音?”她不確定,所以才會問一隻永遠不能開口的鳥。即使她真的贏了,那之後呢?她又該怎麼辦?又能怎麼辦?放棄一直以來的生活陪著左尊統治著他的天下?又或者,離開他過回從前的生活?無論是哪種,對她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如今她連“現在”都沒能握在手中,哪裡還敢談論“未來”。讓天音站在她的肩膀上,絕塵扶著一旁的樹站起了身。“走!咱們去找左尊,越快勸他停止征戰越好,要是遲了……恐怕就來不及了。”

不只是對樂土的百姓來說來不及,她自己也快沒有時間了。

***********

雲裳倚地,絕塵一路慢行,剛要走出樹林,遠遠地傳來了尖叫聲——

“放開!快點放開我姐姐,你們不要傷害她!走啊!姐姐你快點走啊!”

“你以為你能逃得掉嗎?”

一陣猥瑣的笑聲讓絕塵感到徹骨的寒冷,她悄悄地向聲音走去,隔著樹影她看到幾個軍士正抱著一個小男孩,更有士兵將掙扎的女子壓在身下,正要扯去她的衣裳。

他們……他們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他們真的是人嗎?連禽獸都不如,簡直比妖魔鬼怪更可怕。

“住手!你們統統給我住手!”絕塵秉著保護弱小的心理,一頭沖了上去,“你們怎麼能這樣對小孩,還有一個姑娘家?你們還是不是人?趕快放了他們,否則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她沒有傷人的能力,自保的力量也很弱,但是憑她這一雙手對付幾個下等的軍士還是綽綽有餘的。

被打斷“好事”的軍士們紛紛抬起頭,想要看看到底是誰這麼囂張。等看到絕塵那張如仙似幻的面容,他們連口水都淌了下來。

“我當是誰這麼大膽子敢打斷老子的好事,原來是從樹林裏冒出來的小美人啊!既然你來了,我當然能放開身下的村姑,畢竟比起你這道大菜來,她簡直連開胃小點都算不上。”說著他就伸出手想將絕塵拉到身邊。

也不知道絕塵到底用了什麼法術,她竟然在軍士的眼皮子底下瞬間移動身體,避開了幾雙髒手的圍攻。“我再說最後一遍,放了這兩個人,否則別怪我對你們不客氣。”逼急了,她也管不了許多,只能用她最不願意使用的手段解決事情。

她這樣的弱女子所發出的威脅對軍士來說根本起不了作用,為首的兩個人更是露出骯髒的淫笑。

“你一個小美人能拿我們怎麼辦?告訴你,就是今天我們的大將軍——戰神來了,也不能阻止我們尋歡作樂。長年征戰讓我們的生活毫無樂趣,好不容易找點樂子哪有放過的道理?再說,這兩個人都是鳥語國的子民,是被我們征服的奴隸,我挑上他們是他們的福氣,他們有什麼資格反抗。只有強者才有資格生存在這個世界上,他們生來就是當奴隸,被侮辱的命。”

他的話引來了男孩的怒視,他還只是一個小孩子,竟然有如此淩厲的目光,看在絕塵眼中不自覺地發怵。那是憤怒、仇恨和反抗交織在一起的眼神,就是這個眼神驅使百年來戰爭越來越頻繁地爆發。

軍士毫不客氣地給了男孩一巴掌,將他打倒在地。“你還不服氣?不服氣就來打我啊!被我們戰神之軍打
倒的人多了,能打倒我們的還沒出現。小兔崽子,你看著吧!不僅是今天,等我們隨戰神大將軍征服了樂土,征服了天下,我們還要好好享受這種神仙般的日子。”

旁邊的軍士附和著他的話,眉目間全是蠢蠢欲動的戰爭激情。“你以為我們憑什麼跟著戰神流血流汗這麼多年?就是為了能征服天下,將被征服的人民當成奴隸一般驅使。在家鄉的時候我們被別人踩在腳下,當牛做馬也只是勉強混口飯吃,現在可不一樣了,誰敢對我們不敬,我就殺了他。這場仗,我們不是為戰神打的,我們是在征服我們自己的天下。你一個小女子,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懂,你只要好好伺候老子就好,把我伺候得舒坦了,我會好好疼你的。到時候絕對沒人敢欺負你,我一定讓你過上女王般的生活。來啊來啊!”

“我先看到她的,當然我先來。”

“什麼你先看到她的?你身下不是已經有一個了嘛!上完了那個,我再把小美人讓給你。”

原本還是兄弟的兩個男人這就爭吵了起來,對於他們的喧囂和男孩、姑娘的求救聲,絕塵近乎置若罔聞。腦海中有個東西被他們的話敲開了,她忘了,即使左尊願意放棄征服天下的想法,他手下這些習慣了征戰為王的軍士會同意嗎?

不可否認有一部分士兵想回到家鄉,圍著爹娘、妻兒過上安穩的田園生活。但是也有為了自己的天下而戰的狂亂分子絕對不會因為左尊的放棄而乖乖退回到鄉下農夫的身份中,他們會繼續為了所謂的“理想”和“生活”而戰,直到征服棋盤上的每一目或是流幹最後一滴血。

還有!還有那些曾經被征服,被奴役,被侮辱的子民。瞧瞧這個男孩,年齡不過八九歲,眼底的仇恨、反抗已經逐漸向這些征戰狂人靠攏。等到他長大一定會向戰神之軍復仇,如果戰神之軍依然強大,他的子孫會繼續他的命運。如果他集合的復仇者打敗了戰神之軍,征服與被征服的戰爭還將繼續下去。

無論是何種結局,血都不會乾涸;無論是何種結局,樂土都將不再歡樂。

趁著絕塵發呆的工夫,兩個軍士一邊一個拉住了她的胳膊。“既然我們爭不出結果,就兩個一起上,小美人,這可是你的榮幸哦!”

“放開我!”絕塵掙脫著他們的禁錮,天音在半空中將翅膀拍得啪啪響。

像往常一樣,絕塵張開了嘴唇唱起了她所熟悉的歌聲。歌聲激蕩著平復人情緒的力量,兩個軍士的身體漸漸舒緩,暴戾和乖張隨著歌聲逐漸消散。快成功了,他們就要從野獸回歸凡人了。

如此關鍵時刻,嘹亮的軍號響徹雲霄,軍鼓擂動人心,擂醒了他們野獸的本性。兩個人同時露出野獸般的眼神,鋒利的爪子撕開了絕塵的前襟,雪白的肌膚讓他們流出貪婪的口水,獸性十足。

歌聲對他們已經不起作用,怎麼辦?還是趕緊逃吧!閉上眼睛,絕塵的指尖流出真氣將兩個軍士推倒在路邊。沒有時間多想,絕塵拉起地上衣衫不整的姑娘,再攙起驚嚇過度的小男孩,沒命地向大路上逃跑。

“居然敢推老子?臭婊子,看我怎麼教訓你。”

兩個軍士操刀追了上來,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絕塵用盡力氣將姑娘和男孩向前推。“你們快走,走得越遠越好。”從她體內流出的氣將他們推到幾裏之外,她自己卻身形不穩地跌倒在地上,被追趕來的兩個軍士逮個正著。

“瞧著吧!你死定了,你會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的,臭女人!”

雖然他們是人,但他們的心比魔鬼更可怕,他們不是她所要拯救的對象,她也不用再猶豫什麼。

“天音!”她叫著大白鳥的名字,手臂伸向太陽的方向,天音聽話地站在她的手掌上,高展翅膀,它似乎要引喉高歌。

就在這個時候,絕塵感到自己的腹部襲來一陣絞痛,像是有人正用利器戳著她的肚子,她甚至聽到了咒駡聲。誰?誰在這樣對她?

好痛!她痛地彎下了腰,也收回了伸向太陽的手臂,天音飛在半空中焦急地瞅著她,一雙鳥眼骨碌碌亂轉。

剛才被她的陣勢嚇到的兩個軍士看到這副情景,複上前來。“還當你個女人真有什麼厲害之處,原來是裝腔作勢啊!你就乖乖地被我們兩兄弟好好疼惜吧!”

四隻髒手沾上了絕塵雪白的衣衫,他們撕扯著她的雲裳,觸碰著她如玉般的肌膚。她想掙扎,她想反抗,可是身體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不能再這樣下去,她不能讓這些比魔鬼還可怕的人毀了她,可是她救不了自己。

誰能救救她?誰能救救她?

左尊!

這個名字浮現在腦海中,她想喊他的名字,她想要他來救她,可是張開的嘴唇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連保護自己的力量都沒有,還想要救天下蒼生?每每遇到危險,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拜託他救自己,她憑什麼說服他放棄征戰樂土?她憑什麼讓這方土地上被戰爭逼紅了眼的人們放棄征戰、復仇、怨恨、殺戮、流血……
就這樣被毀滅吧!或許這才是她該有的結局,只要她閉上了眼睛就再也看不到天下的紛擾,就再也不用背負天下蒼生的命運。

閉上眼睛,絕塵不反抗,不掙扎,像一個木頭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天音飛在哪裡她不關心,她只想在最後一刻見她最想見的人……哦!是妖精,她想見到那個不死的妖精,她的左尊。左尊……

“放開她。”

冷冷的聲音像是從最底層的地獄裏升起來的,那是……那是左尊嗎?是不是她快要被毀滅了,上天特地派他來送她一程。絕塵猛地睜開眼睛,剛才還想就這樣被毀滅,聽到他的聲音她卻好想仔細地看看他,將他完整地留在記憶中。

“左尊……”輕喚著他的名字,她看到了他眼底濃重的血霧和左手緊握的萬魂刀。

掃過她躺在地上被撕得零碎的白色衣衫,左尊成了真正嗜血的戰神。在他的視野裏,那兩個膽大包天的軍士成了血紅色的。

“放開她。”

相同的話,不同的語氣。他緊繃的聲音裏透著危險的氣息,很快他們就會知道傷了他的絕塵是多麼的不該。

“戰神?”兩個軍士一愣,放開絕塵他們走向戰神大將軍。難道說戰神也看上這麼一個美人了?好吧!既然是戰神看上的,他們哥倆自然得讓到一邊,“戰神,既然你喜歡,這位美人就讓……”

萬魂刀風一過,收下魂魄兩條。

半跪在地上,戰神解下身上的黑色衣袍將絕塵緊緊包裹祝 抱起她,他用獨特的口哨招來了坐騎,翻身上馬,他無聲地向宮殿騎去,天音飛在了他的身旁。

縮在他的懷中,絕塵被他所營造出的黑色團團包圍。他的衣衫上有血的味道,她該感到作嘔的,可是這一刻她只想把自己沉浸在他的氣息之下,即使是品嘗血的味道,她也甘之如飴。

他又殺人了,他的手又碰到了血,他的萬魂刀又沾上了兩條魂魄。這次不是他的錯,他所欠下的兩條性命是為了她,他的手是為了她沾上的血。如果要被毀滅,她會陪在他的身邊。如果要去冥界,他們將結伴而行。

絕塵偷偷抬起頭打量他的表情,他的沉默透著沉重的怒意。他在氣什麼?氣她嗎?她沒有做錯什麼啊!

找不到想要的或是期盼的答案,她卻看到他的眼底久久揮散不去的血霧。那血紅色,濃得吞噬她的心。

握緊拳頭,左尊坐在床榻邊注視著絕塵的睡顏。她睡得很沉,眉頭卻是緊緊地蹙著。這一天的疲 憊連著驚嚇,她被折騰得不輕。指腹撫著她的臉,這種真實的感覺卻無法讓他的心安定下來。

從未有過的恐懼盤旋在他的心上,回想起下午的情景,他仍然心有餘悸。當時,他坐在樹林中心頭沒來由地抽搐著,他想到了絕塵,心情總是平靜不下來,有一個聲音催促著他趕緊找到她。憑著獨特的直覺,他沒命地找起了她,當他看到天音在半空中劇烈地拍打著翅膀,他的心噔地一下墜到了穀底。沉重的步伐向前跨了兩步,他看到了絕塵,被兩隻野獸壓在身下的絕塵。她閉著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或是感覺,就像一個失去生命的木頭。

那一瞬間,他所有屬於人的情緒被全面調動,妖精的邪氣同時覺醒。沒有任何理由或是解釋,他只想殺了那兩隻野獸。

他簡直不敢想像,如果今天他的感覺不是那麼靈敏,或是他的速度不夠快,沒能及時找到她。事情將會朝無法挽回的地步出發,失去了她,他絕對會毀了天下,他要天地為她陪葬。

他真正該毀的不是天地,是他自己。那兩個軍士是他的屬下,他們的行為一直得到他的默認。二十年來這些事情時常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發生,他都置若罔聞。是他的縱容導致今天的結局,是他的屠殺讓天地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所有的錯都該他一個人來背負,是他該死,是他不該再活下來。

想要永久青春的人得不到,想死的人卻不得不活下來——多可笑!

趁著他出神的空檔,天音停在了他的膝蓋上。撫著它潔白的羽毛,左尊眼底的血霧在它的雪白襯托下更顯恐怖。

“天音,你覺得我該活在這個世界上嗎?”天音不能回答他,他自己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即使知道答案,他也改變不了命運,他註定是個不會死的妖精,永久地活下去是他的命運。

從年少起,他就一直渴求這世上會有神,他希望自己能被救贖。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以為自己早已不期待這世上會有神,直到最近他開始期盼神的出現。如果真的有神,就讓他見到戰爭真神吧!只有他能讓他得到解脫,也只有他能帶他走出不死的命運。

如果有戰爭真神,他願意成全天下人的心願。二十年不老不死的生命,他活膩了,他只想逃開這份悲慘的命運。如果死是解脫,他會義不容辭。

“左尊……”

床上的人兒微微睜開眼睛,找到了那雙被血霧覆蓋的眼睛。“現在什麼時辰了?你怎麼不睡?”

他根本睡不著,一閉上眼睛全是她被欺負的場景。慢慢地搖了搖頭,左尊坐到她的身邊,讓她枕著自己的腿。“不睡了嗎?”她的額頭上沁出冷汗,密密的一層,她也會害怕,也會做噩夢。

“我睡好了。”

“絕塵,你是誰?”

“呃?”抬起透亮的眼眸,絕塵疑惑地看著他,“你說什麼?”

“我想知道你是誰。”該是面對的時候了,他不想再逃避,“你不是一般的女子,你的歌聲所具有的穿透力,你能用一股氣擊傷我,你還能突然出現在在被封鎖的軍營中。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人,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什麼。”

他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問題?絕塵半撐起身子凝視著他,“我就是我,我是絕塵,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告訴了你,有什麼不對嗎?”

她不想說,還是不肯說。 閉上被血霧侵佔的眼睛,左尊沉吟了片刻。“你曾說過,你之所以跟著我來到軍營就是想阻止我繼續征戰四野,像你這樣的平凡女子憑什麼阻止我?”

她憑什麼?即使她不是平凡的女子,她又憑什麼阻止他?

她連最後一次機會都不想把握,是真的不想把真實身份告訴他嗎?手指輕卷著她的發絲,柔順的感覺釣出了他玩一般的心情,狀似不經意,他在她的耳畔輕聲說道:“我要攻下樂土,近期就會派出先頭部隊打破它的防禦,我將打下樂土作為送給你的禮物,你會喜歡它的,對不對?”

絕塵的身體明顯地一僵,她在他的懷抱中打著冷顫。他要攻打樂土,他要將樂土作為送給她的禮物。她要的不是被他的鐵騎踩在腳下的樂土,而是原本那方安靜祥和,沒有經過戰亂的樂土。

放棄征戰——這句話,這份要求她說不出口,只因他的那句“憑什麼”。

她憑什麼要求他?她是誰?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無用之輩,一再欠他救命之恩卻一再傷他的弱女子,一個絕盡天下之塵卻絕不盡心中之愛的絕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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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31:05
第七章

“天音,拍打翅膀的聲音小一點,再小一點。”

這是五月之夜,絕塵帶著天音逃出了寢宮。站在漆黑的世界裏,她雙手交握唱起了奇異的歌。歌聲越來越快,音調越來越高,一團氣將她緊緊包裹。歌聲攀到了最高峰再逐漸滑下來,漸漸地,漸漸地變緩變輕,等她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站在了另一塊土地上。

好久沒有走在這條道路上,絕塵都有些不認識這裏了。每走幾步路就能看到兩三個乞丐,他們蜷縮在草席邊極力抵擋夜晚的寒意。再向前走幾步,鄰近有家飯館。絕塵尚未走近,已經聽到了店家的吆喝聲。

“你是怎麼做事的?洗碗居然洗到現在?你要是不好好幹,你就給我滾,像你們這種為了躲避戰爭逃進樂土的人滿街都是,我隨便找就能找到一大堆只求給口飯吃,什麼工錢都不要的奴隸,你以為自己很稀罕是不是?要是不想蹲在路邊做乞丐,就趕快給我勤快點,好好幹!聽到了沒有?”

“可是主人,”虛弱的聲音哀求著主人,“我真的很餓,您能不能先給我點吃的。我餓得手腳發軟,實在沒力氣幹活啊廠

“幹不好活,你還敢跟我強詞奪理?”

緊接著,鞭打聲伴隨著哀號聲送進了絕塵的耳中。這裏真的是樂土嗎?她許久不曾踏上樂土的街頭,沒想到這裏竟有這麼大的變化。這哪是樂土?分明是與戰神之軍相對的另一個地獄。

在戰爭的洗禮下,人早已失去了淳樸的本質變得比魔鬼、妖精更加可怕。又或者,人本來就是這麼可怕,只是戰爭將人潛在的本性全部激發出來了。

答案是什麼對此刻的絕塵來說已經不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她要儘快找到樂土的族長。既然她不能阻止戰神對樂土的征戰,她就只能要求族長帶領全族百姓暫時離開樂土,去尋找另一個相對祥和的天地。只要有生命,就能創造出屬於人的樂土,能平安地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打定主意,絕塵走向祠堂,那裏有專門看守的祠堂堂主,只要請他將族長請到祠堂就可以了,若她貿然出現恐怕會嚇壞眾人的。

牽起襲地的裙裾,她踏進祠堂。 怪了!在夜間祠堂該是燭火通明的,為什麼這裏卻是漆黑一片?難道祠堂的看守人疏忽了嗎?不該有這種疏忽啊!手指輕撚,香案上的燭火燃燒起來,祠堂在瞬間變得亮堂,她也清楚地看到了戰爭真神的石像。

原本被精心保護的石像如今已是灰塵遍步,殘破不堪。更讓她驚歎的是,石像四處都有被毀壞的地方,腹部甚至有嚴重破損,像是被利器擊碎的。怎麼會這樣?戰爭真神的石像怎麼會被破壞成這樣?

“因為人們早就不再相信這世間真的有所謂的戰爭真神。”

突兀的聲音在絕塵的背後響起,她怔怔地轉過頭,看到了絕不該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候出現的人——左尊。

“你……你怎麼來了?”難道是跟著她來到這裏的?不可能,他是妖精,怎麼可能趕上她的瞬間移動速度?

左尊看了看外面的夜色,“我已經來了有一個時辰了,等了你這麼久,你終於來了。”

等她?他為什麼會在這裏等她,他又是怎麼知道她一定會來到這裏?難道說戰爭真神石像上的破損都是他弄的嗎?

“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的確不喜歡所謂的戰爭真神,但我也不至於對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發脾氣,就算我真的卑賤到對一塊大石頭動手,也不會這裏敲一塊,那裏動一錘,一定是拔出萬魂刀徹徹底底地毀了它,讓它變成粉末飄在天地間,永遠不能恢復原狀。”

這倒是很符合他的作風,可這些依然不能解釋到底是誰刻意破壞這尊石像啊!

她的困惑被他一一收在眼底,打量著面前橫眉怒目,身穿鎧甲,手拿一把黑鐵大刀的石像,左尊淡淡地笑開了,“我覺得這尊石像跟我有幾分相似,難道說我就是真正的戰神?如果是這樣,這尊石像被樂土的百姓惡意破壞就不是沒有道理了。”

他的意思是:這尊石像是樂土的百姓,是她始終想要護衛的人惡意破壞的?她不信,她完全不相信。

“祠堂怎麼亮起了燭火?”

外頭傳來了嘈雜的聲音,左尊將絕塵拉到懷中,騰出一隻手揪下了飛在半空中的天音,順勢將他們藏在了石像的後方,他自己也跟著躲了起來。

兩個看上去像是文人的漢子一前一後走了進來,打前頭的那個人先是四處巡視了一番。見沒有半個人影,他更是驚愕起來。“看守祠堂的堂主不是早就回家去住了嘛!怎麼祠堂突然亮起了燭火?”

“大概是哪家的孩子貪玩,在這裏砸石像忘了吹滅燭火就離開了吧!”

走得有些累,兩個文人倚著石像說起了閒話。稍微年長些的文人看著面前的石像回想起了從前的情形,“你說這事也怪,幾個月前族長還帶著我們向戰爭真神的石像祈福,我們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這尊石像的身上,希望戰爭真神能夠保佑樂土百姓免受戰亂之苦。可是隨著鳥語國被征服,大批的難民逃進樂土,情形馬上就有了完全相反的轉變。沒有人再進祠堂祭拜,也沒有人供奉香火錢,祠堂的堂主、長老陸續離開,現在連這石像也被仇恨戰爭的人給砸成了這種破敗不堪的樣子。”

“這也不能怪我們樂土的百姓啊!”年輕些的文人深感戰爭歲月的煎熬,“你說咱們以前的日子過得多好,每家都有土地,掙的錢糧足夠養活一家老校可是自從外面的那個戰神連連征戰,越來越多的難民逃進了樂土,他們成了廉價的牲口,供那些富人隨便差使。反倒是我們找不到活幹,越來越窮,日子越來越難熬。要是戰神之軍的鐵騎再踏入樂土,我們的日子就真的沒法過了。”

老文人也深有體會,看著自己的孩子每天在田裏掙扎,甚至要去戰場上流血,丟棄生命。他怎能不著急?

“現在外面的那些人都說,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麼戰爭真神。如果戰爭真的會衍生出神,在戰爭的過程中又怎麼會血流成河、橫屍遍野、白骨成堆?這樣的神根本不稱之為‘神’,他只會是一個魔,一個妖怪。有的人還說,如果這世間真的有戰神,就該出面阻止戰神之軍的瘋狂舉動,阻止外面那個拿著大刀四處殺人的‘戰神’。有的人甚至認為,我們所供奉的戰爭真神就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戰神,正是我們的供奉讓他得以倡狂,飽經戰爭洗禮卻仍能活下來。”

聽到這些話,年少的文人更是心緒難平,“說得對,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神,沒有神能幫助人,能幫助我們的只有我們自己。想要更好地活下去,我們必須拿起手中的武器親自將戰神之軍打垮,只有這樣才能保住我們的樂土。”

老文人雖然不贊同戰爭卻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方式,他用沉默認同了以戰抗戰,以戰爭保衛和平的方式。

被仇恨,被反抗,被殺戮填滿,樂土再也不是樂土。

***********

兩個文人走後很久,左尊悠悠然地從石像後面站了出來。迎著燭火他望向石像後的絕塵,她的大半張臉遮蔽在陰影中,垂下的頭已然將心事宣告。

無語地走向石像,左尊拿衣袖擦了擦破損的地方。“出來吧,戰神!”

絕塵一怔,在蹣跚的步履間遙望著他黑色的身影。“你知道?”

“知道你就是所謂的戰爭真神?”

看到她這副柔弱的樣子,大概沒有誰會把她跟左右戰爭勝負的戰爭真神聯想到一起。但是,從他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依稀知道,讓他等了四十七年,惟一能拯救他的神降臨了。

既然他都已經知道,絕塵決心不再隱瞞,她不懂的是:“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

“從第一眼見到你,從第一次聽到你的聲音,我就知道你不是人,你是神。大概因為我小時候在樹林長大的緣故,我對氣息特別敏感,這麼多年在戰爭中的磨礪,讓我能夠通過對方的氣息辨別他的一切。你身上的氣息很特別,是我所接觸過的人都沒有的,當時我就知道你不是凡人。至於什麼時候知道你就是戰爭真神……大概是從你說要阻止我的那一刻開始吧!”

他一直在等真正的戰神出現,雖然她的出現,她的身份跟他設想中的不太一樣,但她終究還是來了,他把她等到了,他也等到了今生惟一的愛戀。

這是一種極端痛苦的選擇,明明愛著她,他卻不能對她做什麼,更不能在她身上留下永久的印記。只因她不屬於他,她屬於整個天下。她出現在他的生命裏,不是為了愛他,而是為了天下蒼生來消滅他。他不要成為束縛她手腳的繩索,她該做的,他不會阻擋,只會成全,因為成全了她的全部就是在拯救他自己。

“說說你自己吧!我很想知道真正的戰神是什麼樣的,不是只能唱歌吧?”刀已拔出,只看她會不會反擊。

反擊什麼?他說得對,她就是只能唱歌。“戰神的力量並不是來自本身,而是在和平中遁化出來的。所謂左右戰爭勝負的力量不是我,而是眾多的人類。越多的人想要和平,反對戰爭,戰亂就會很快地平復。誰擁有正義的理由,誰就能取得戰爭的勝利——這就是所謂戰神的力量。我本身只具有保護自己的能力,我的歌聲是為了撫慰在戰爭中受到創傷的人。就連這些能力也不是我與生俱來的,都要依靠民眾。平靜、安詳的地方越多,相信戰神的人越多,我的力量就越大。這些年隨著戰爭的頻繁,人們的心被血、復仇、殺戮占滿,沒有人再相信我的力量,也沒有人會靜下心來聽我的歌聲,漸漸地,我真的失去了能力。”

撫著天音的白色羽毛,身為戰神,連她自己那顆失落的心都難以平靜,她如何拯救天下蒼生?樂土是她的家,她在此待了上千年,她一直守護著他們,讓他們免受戰爭紛擾。現在還是為了他們,她打破了神不干擾凡界的戒律,親自前往左尊的身邊,希望他能停止殺戮,放棄征服樂土的打算。她所做的一切得來的卻是真身被破壞的局面,你叫她情何以堪?

雖然她的難過沒有說出口,但左尊清澈眼眸似乎早已洞察她的心思。“你費盡心思想要接近我,勸我放下攻佔樂土的打算,你甚至不惜以神的身份殺了我,可是你所做的一切根本沒人理會。在你努力的同時,看看你所保佑的樂土吧!這一路走來,你沒有覺得心寒嗎?富人仗著自己的權勢、財富和力量隨便奴役窮人,他們跟我這個雙手沾滿血的妖精有什麼區別?如果他們有跟我相同的力量,說不定比我還可怕。”

他說到了她的痛處,若是從前的樂土百姓,即使不被庇佑,也絕不會拿利器破壞神像,更不會仗著自己的力量去淩辱弱校

是什麼讓他們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是戰爭,是他!

“我要阻止你,我要阻止戰爭,我不能讓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樣擁有一顆殺戮之心。”

如此壯志豪語卻少了幾分激情,多了一些不確定的口吻。左尊的指腹爬上了左臉那道醜陋的傷疤,“我雖然不是神卻能預言一件事,要是讓樂土佔領了天下,殺戮同樣是不可避免的。這是他們的本性,只是戰爭將他們的本性激發了出來。”

“樂土的百姓怎麼可能佔領天下呢?他們只想過安居樂業的平靜生活。”她的聲音在不自覺地提高,天音在她的肩膀上拍打著翅膀,代替她表露出了激動之情。

她會失去平靜是因為對自己的話沒自信,抓住她的弱點,左尊一一擊破,“來看看天下的形勢吧!如今整個天下,只剩下樂土一方沒有被我攻下。一旦我解散戰神之軍,勢力最強的就是樂土。現在他們還面臨戰爭威脅,已經開始奴役逃難到此的他國子民,若是他們成了天下最強的力量,你以為他們還會安於守這麼一小塊土地過現在這種平淡也平靜的生活嗎?”

答案很明顯是否定的,若想天下太平就需要一種平衡的力量,若是有一國太過強盛,周邊地區的人民一定會遭殃。若是兩國成鼎足之勢,在戰亂中會形成平衡局面。只有在各個國家的力量都相當均衡的時候,才能保持暫時的和平——這是不變的戰爭原理,尤不得絕塵不信。

正因為明白他話中的深意和真實性,她才更加的茫然、困惑。她駐守樂土這麼多年究竟是為了什麼?讓人們相信和平,克制住他們那顆好戰之心,到頭來只要誘惑存在,他們依然會像戰爭動遙真正理解和平,渴
望和平,不希望用武力解決問題的人都是飽經戰亂洗禮的倖存者。

不挨痛,誰也學不乖。

看透了她心底的彷徨,左尊道出了他的看法:“其實我們的命運是相同的,我們一樣被利用,被背叛。當我們有利用價值的時候,別人就會跟在我們的身旁,一旦我們失去了利用價值,就會被遺棄,被狠狠地丟在一邊。我們是同類,只有我們才能夠相愛。”

愛?他說……愛?

絕塵怔怔地看向他,“你……你愛我?你是說像人間男女那樣的愛,你愛我?”

“當然。”

他微眯著眼不斷地向她靠近,直視著他黑亮的眼睛,絕塵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懼,他的眼中儘是虛偽。“你真的愛我?”沒有任何目的,沒有任何企圖地愛我?

“是的,我們的命運如此相同,我們同樣擁有不老不死的身體,除了我還有誰有資格愛你。所以,”他的左手握緊萬魂刀,鼻子輕蹭著她柔嫩的肌膚,“放棄保佑天下蒼生的念頭吧!樂土的人這樣對你,難道你就一點都不恨他們嗎?你恨,你非常恨他們,對不對?你恨不得想要親手毀了這方樂土是不是?來吧!到我的身邊來,讓我為你毀了樂土,等到天下完全歸乎我所有,你就可以看到和平安詳的局面,到時候你的力量自然會上升,只要你站到我的身邊來。”

來呀!絕塵你快點站到我的身邊來,只要你願意為我放棄天下蒼生,哪怕只有這麼片刻的時間,我也知足了。我要你的心中只有我一個,我要你只拯救我一個人,因為我在用全部的生命和永恆在愛著你。

他的等待成了絕塵從夢中驚醒的時刻,猛地推開他,她不斷地向後退去,頭不斷地搖著,“不!不要!我不能站到你的身邊,我更不能毀滅樂土。我是戰神,我是庇佑天下蒼生的戰神,我怎麼能看著你的雙手沾上無辜百姓的鮮血呢?如果我站到了你的身邊,即使去冥界,我也會遭受懲罰的。我不能放任你繼續錯下去,左尊,你還是放棄征服天下的念頭吧!只要天下太平了,我願意跟著你四處漂泊,我真的願意啊!”

“別再說了!”萬魂刀一揮,打斷了她未出口的話語。

他要的不多,只要一瞬間,那一瞬間如果她的心中只有他一個,他就可以毫無遺憾地離開了。只是這麼小小的要求,上蒼都不能滿足他,他的命運就真的這麼悲哀嗎?好吧!是苦,就一次苦到底,苦得肝腸寸斷,苦得海枯石爛,苦得魂飛魄散。

“絕塵……哦!真正的戰神出來了,我這個假戰神就該退位。”他的笑輕佻中帶著冷漠,“戰神啊戰神,你跟我的弟弟還真像啊!都是一樣的愚蠢又自以為是。”

黑色的身影旋轉到絕塵的面前,他的眼底升起濃重的血霧,這樣子的他是絕塵從未見過的。他不像人,反倒像一個從地獄裏跑出來的惡鬼,來到人世間只為了復仇。天音害怕地縮到了絕塵的腦後,翅膀在空中急劇地拍打著。

面對他們的害怕,左尊冷笑著,寒意從他的黑色衣袍走過手中的萬魂刀,最終蔓延到他血紅色的眼底。“知道我為什麼會擁有不死之身嗎?占卜師雖然算出我是不老不死的妖精,可是事實上,在二十七歲以前我一直都是個正常人。好幾次在戰爭中受了重傷,我都差點沒命。真正讓我擁有不死之身,是我那親愛的雙胞胎弟弟。”

他的弟弟?他的不死之身不是命中自帶,而是人為創造出來的?這怎麼可能呢!世上根本就沒有所謂的長生不老藥,如果有,他的弟弟一定會自己吃了,怎麼施在了左尊的身上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此事關乎凡界與神界的平衡,她必須問清楚。

他就讓神知道人間的罪惡究竟有多深重——

***********

王上死了,他的父王死了,死在他的面前,為了殺死他消耗了最後一口氣,終於走上了“不得好死”的命途。

整個王宮中的人都知道王上是病重不治而亡,可是當那個長得和他十分相似的貝王站在王上的病榻邊指責他是殺死王上的兇手之時,沒有一個人敢說什麼,更沒有人敢為他辯解。他被關進了死牢,等待著新上任的貝王給予最終判決。

於是他來到了這裏,等死的地方。地上髒水淤積,牢房中又濕又冷,飯菜都是餿的爛的。他的右手因為王上的那一刀已經廢掉了,一點力氣也沒有,更別說提刀上戰常很明顯,貝王希望在他判決之前,他這個戰神就自動死去了。雖然王上沒能殺了他,但王上的目的達到了,他給了貝王一個名正言順的殺人理由。

戰神不是傻瓜,他當然知道貝王此舉的用意。想他戰神帶兵打仗英勇無敵,雖然治軍手段殘忍但卻保證了軍隊的鐵拳力量。這些年在不知不覺的攻佔間,他已經掌握了整個國家大半的兵力。再看看他那張除了左臉上的疤痕,其他地方都跟貝王異常相似的面容,沒有人會置疑他的身份,他是貝王的孿生兄弟,這是無法否
定的事實。更關鍵的是,他還是貝王的哥哥,他比弟弟更有資格登上王位。

兵權、身份和戰神與生俱來的力量,所有的一切對貝王來說都成了威脅,除非殺了戰神,否則他的心上永遠有個威脅。殺人就必須要有個理由,更何況他要殺的還是被軍士尊稱為“戰神”的人,他的孿生哥哥。在這種情況下,老王的死就成了沒理由中最勉強理由,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親自動刀,所以當然是餓死或者凍死戰神最為可靠。

越是洞察貝王的心機,戰神越是要活下去。他不懂,明明是兩個孿生兄弟,他甚至是哥哥,就因為出生早晚的差別,他就被冠上了妖精的宿命,從此在命運線上掙扎。出生就被送進了樹林,當野獸一樣訓練長大。親生母親、父親、弟弟都想殺了他,他究竟什麼地方做錯了,要忍受這樣的煎熬?

找不到答案,戰神的求生意志越來越薄弱。就因為他有著不死妖精的命格,他就必須從生下來就經歷這一切痛苦,若是他死了呢?只要他死了,就證明占卜師的話不正確,就證明他不是妖精,他也有被愛和愛人的權利。

那就死吧!聽說死了以後能去一個叫“冥界”的地方,在那裏他或許能遇到母后和父王,他想問問他們,如果他不是妖精,他們還會不會愛他……會不會……

戰神的生命徘徊在一線之間,他即將擺脫不死妖精的宿命。偏偏有人推動了命運之輪,死牢的門被打開了,幾個獄卒將他拖了出去。等他再次醒來時,他已經身在華麗的宮殿。躺在柔軟的床上,他的身邊甚至有美人伺候著,他以為自己真的死了,原來冥界這麼美好,早知道他該早些前來報到才好。

“戰神,你醒了嗎?”

糟糕!冥王怎麼會有張和他那麼相似的臉,只是他的左臉上沒有任何疤痕。不……這不是冥王,這是他的孿生弟弟貝王,當今的王上。

“你總算是醒了,真把本王急壞了。”

他的聲音那麼親切,像陽光撫慰著戰神早已冰冷的心,這陽光中卻透著幾許陰霾。 貝王親自為他端上了水,又親自扶著他喝下水,動作細緻又柔和,讓戰神有種身在夢幻中的錯覺。什麼也沒說,他只是看著貝王那張完整的左臉,十七年前他們的容貌完全相同,經過這十七年命運的顛簸,他們早已不是當初那對在母親肚子裏同呼吸共命運的兄弟。

“戰神,先王的死對本王打擊很大,所以我一時激動誤認為你是兇手,還將你關在了死牢裏,這都是我的不該啊!現在好了,真相已經大白,先王是因為病重不治而亡,跟你毫無關係,你可以從死牢裏出來繼續統治大軍,做我國的戰神。”

不需要他死了,是這個意思吧?明明可以活下來,戰神卻一點也不高興,活著對他來說早巳成了一種煎熬,它有個名字,叫生不如死。

戰神的平靜讓貝王湧起了怒意,為了大局著想,他暫且收起惱怒之心,坐到了戰神的身邊,他甚至像弟弟對哥哥似的撤著嬌,討起好來,“先王在世時你一直東征西討,為我們的國家平定了許多戰亂。如今北方有軍不斷地襲擊我國邊境,甚至向本王索要錢財才肯息事寧人。我知道戰神精通兵法,對軍隊的管理更是毋庸置疑,若是由戰神出面將此事平息,那更是再好不過。”

基本來說戰神之所以能活下來是因為他還有可以被利用的地方,心裏清楚這一點,但第二天戰神還是拖著病態的身體上了戰馬。右手不能再握刀殺敵就訓練左手,所有的訓練都是在實戰中,在血與生命的奮鬥中硬練出來的。

這一戰,直戰了十年。

十年間,所有對貝王的統治構成威脅的國家,戰神奉命攻打;與貝王的利益有衝突的國家,戰神奉命攻打;對貝王不敬的國家,戰神奉命攻打;對方手中有貝王想要的,卻又不肯雙手奉上,戰神奉命攻打;貝王看著不順眼的國家,戰神奉命攻打;貝王想要攻佔的國家,戰神奉命攻打……

諸如此類原因,戰神將十年的時間都消耗在了血泊和戰爭之中。有好多次,他都差點傷重死掉,每一次他都在巨痛和恐懼中活了回來,然後……然後是繼續征戰,繼續受傷,繼續在生與死之間徘徊。

這樣的生活一直延續他二十七歲攻打鳥語國的那一年,這次攻打的理由很簡單——貝王看中了鳥語國一隻會像人一樣唱歌的靈鳥,偏生這只鳥是鳥語國的國君心愛之物。人家國君說了,可以讓出王后絕不讓此鳥。敢拒絕貝王自然就得迎接戰神的洗禮,如此這般戰神再度出動。

和過往的每一次戰爭相同,只要戰神出馬,誰會取得最終的勝利早已成定局。和往常不同的是,就在戰神即將生擒鳥語國國君,搶回鳥敬獻給貝王的時候卻意外地接到了貝王令其速回的旨意。

沒有任何猶豫或是耽擱,戰神命令大軍在鳥語國邊界駐守,獨自回國去覲見貝王,等待他的是一場兩個人的慶功宴,由貝王為他單獨慶賀的酒宴。回想他為貝王出生人死十年,每次得到的頂多是一句誇讚,特意為他舉辦的宴會簡直讓他欣喜若狂到失去理智。

“來來來!本王敬你一杯,這十年來你為本王東征西討,立功無數卻不求回報。 本王真應該好好謝你,這杯酒你一定要喝!一定要喝啊!”將白玉杯中倒滿鮮紅的液體,貝王親自端到了戰神的手邊。

“多謝王上賞賜。”戰神一口飲荊能跟弟弟共舉杯是他的心願,今天這個心願終於達成,雖然形式上有些不同,但他終於喝到了弟弟敬哥哥的酒。

放下白玉杯,戰神望向那張日益和他不同的面容。只見貝王的目光緊緊地定在他左臉的疤痕上,像是在思忖著什麼。

貝王不僅在思忖,更在憎恨。十年的征戰不但沒有讓戰神變老變衰弱,反而增加了他的英氣。再反觀自己,整天在宮中吃喝玩樂,他的身體越發臃腫,連頭髮也開始禿起來,難怪宮中的侍女每次見到戰神就議論紛紛,恨不得立刻撲向他。

更讓他憎恨的是他的名字——戰神!他憑什麼以神自居?他身為王都只能祈求神靈保佑,他憑什麼以戰神的姿態活在這個世界上?只要他活著,對他這個孿生弟弟來說永遠都是一種威脅,所以他一定要他死,他必須死!

玩弄著手中的白玉杯,貝王玩味的眼神盯著那張英俊的臉。“知道我為什麼招你獨自回來嗎?”

“戰神不知,請王上明示。”不是不知,是不想知。熟讀兵法,常年歷經戰爭,對人心的險惡,他早有認知。然而命運諸多坎坷,擺脫不了,他學會了逃避,只因為他太過渴望被人愛。

貝王徹底打破了他的幻想,“我要你回來是因為我不想再攻打鳥語國,我想要的東西他們的國君已經全部給了我。另外,還奉送了幾樣小禮物,比如一堆美女,一群美麗、會唱歌的鳥兒,還有一瓶毒藥和一把被詛咒的刀。”

毒藥、刀?戰神的腹部一陣絞痛,他無法置信地看向貝王手中的白玉杯,那杯像血一樣紅的酒是用來毒死他的?為什麼?他到底做錯了什麼,必須死在孿生兄弟的手上?

“哨”的一聲,白玉杯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右手持刀,貝王洋洋得意地看著面前的戰神,“得到這麼多的禮物,我也要送一些回禮才像樣。我問鳥語國的國君想要什麼禮物,他告訴我,他所想要的禮物只有一件,就是你的命!”

手中的刀捅向了戰神絞痛的腹部,他身體裏的血順著傷口滴在地上,形成一片血紅色,刺目得像白玉杯中殘留的毒酒。

“戰神?你真以為你是神?就是神,這次你也死定了。”

貝王狂亂地笑著,震得宮殿都在搖盪,“知道嗎?這杯毒酒名叫‘墮落夕陽’,你看它紅得像血,只要你將它喝進腹中,它就開始吸幹你身體裏的血,直到最後一滴血被它吸盡,你就變成了活生生的乾屍。到時候,你的臉就再也不會跟我一樣。還有插在你腹中的這把刀,它有個好可怕的名字叫‘萬魂’。傳說它來自魔界,魔王用它吸取了上萬魂魄,淬煉得它益發邪氣,只要沾上刀風身體便斷成兩段,更何況是將它插入腹中呢!你說說,除了死,你還有別的道可以走嗎?”

“告訴我一個必須讓我死的理由。”

相對于貝王的狂亂,戰神冷靜得有些可怕。二十七年來太多的人想要他的命,親生的母親想用簪子殺了他,親生父親想用刀砍死他,如今孿生弟弟竟用最毒的酒和最狠的刀立志用他的命。他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接受這樣的命運?

要理由?貝王就讓他死得明白,“我恨你,我一直都恨著你。你這個妖怪憑什麼擁有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我要毀了你,十年前要不是邊關戰事緊急,我當時就毀了你。這十年來,你以為我要你不停地征戰就是因為我好戰嗎?不!不完全是!我想讓你死在戰場上,我要你這張臉再也不能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更要你這個號稱‘戰神’的妖怪死在自己的戰場上!哈哈哈哈——”

戰神的眼底漸漸升起一抹血紅色的霧氣,二十七年來他不想傷害任何一個人,他孤獨地活在痛苦的命運中,他不恨任何人,也不對任何人抱怨。許多次,他甚至希望自己就這樣平靜地死去,改變不死妖精的宿命,對大家也是一種無聲的解脫。

一而再,再而三受命運的捉弄,他體內所有的恨被全面激發。他沒有錯,錯的是他們。是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自私地利用他,拋棄他,傷害他。他的容忍、退讓、無欲無求只是成全了他們的貪婪。退到最後一步,他已無路可退,既然沒有人想要愛他,他也無須再愛任何人。他要的天下,他心中最後的歸屬由他的手去創造。既然命中註定他是妖精,他有著不死的奇跡,他就要成為真正的神,掌控一切的神。

長久壓抑下來的憤怒、憎恨和血腥將他體內的潛能全面激發出來。左手用力,他將萬魂刀從身體裏拔出來,同一時刻,他的身體正在經歷一場激戰。一方面,萬魂刀在他身體上拉開的傷口越來越大,血越流越多;另一方面,墮落夕陽的吸血功能卻在為他殘破的身體止血。兩相夾攻,他痛不欲生。

左手緊握著萬魂刀,再痛他也不能倒在地上,他是戰神,他是不死的神話。

眼看長久以來的願望即將達成,貝王興奮得頭重腳輕,步伐不穩地走到戰神面前。“你要死了,你就要死了,什麼不死妖精?什麼戰神?你是一個可憐蟲,你沒有名字,沒有人疼愛,你連自己到底是什麼都不知道,你憑什麼跟我有張相似的面孔?”

他是可憐蟲?他沒有名字,沒有人疼愛,連自己到底是誰都不知道?

不!他不是!他是戰神,他的手有著掌控一切的力量,他是自己的主人,沒有人能打倒他——猛地抬起頭,貝王臃腫的臉在他的視野中是血紅色的。下一刻,他挺直腰站了起來。

“你……你居然還沒死?”貝王不確定地看著他。一般的人承受其中一種痛苦早就一命嗚呼了,他受到兩種痛苦的衝擊,居然到現在還能站起來,他真的是神嗎?貝王巡視的眼看向戰神的腹部,他的眼睛直了,神情也跟著呆了。

他腹部的傷口不再流血,刀傷處竟然奇跡般地癒合起來。除了些微失血的蒼白,他完全是個健康的正常人。

等等!正常人會受了這麼重的傷之後屹立不動,傷口迅速癒合嗎?

他不是人,他不是神,他是妖精,不死的妖精。

“妖怪!你是妖怪!”貝王拔腿就想跑,他臃腫的身體移動緩慢,慌亂的腳更是踩在了自己的下襟上,他跌倒在戰神的面前。望著他血紅色的眼,貝王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懼,手撐著身體不斷地向後退,他的嘴中喃喃地念著:“不要……不要殺我……不要啊!我是你的弟弟,我們是孿生兄弟,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兩個人,你不能殺我……不能……”

不要?不能?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兩個人?他的話讓戰神泛起陣陣冷笑,他沒有兄弟,沒有親人,他甚至沒有名字,他有的只是一具不死的身體。

萬魂刀舉起放下,他看到了那張與自己相似的面容最後的表情,那是驚恐。他看到了自己的死亡,他的孿生弟弟代替了他的死,從此後他只會永久地活在世界上,過著宿命的生活,一個不死妖精的戰爭從這一刻才剛剛開始。

抽出萬魂刀,他像浴血重生的戰士,一路殺光所有試圖阻礙他的人,他的世界只剩下血紅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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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31:30
第八章

“占卜師在我出生的時候就算出了我將成為不死的妖精,我會為天下帶來戰亂,所有跟我有關的人都不得好死。可是他卻沒有算出,我會變成不死的妖精,我會帶來如此之多的災禍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他所占卜出的命運一路推著我走到了現在這一步。”

回顧過往,左尊握緊了手中的萬魂刀。嗜血的因數在他體內竄動,他費盡力氣才得以把它壓抑下去,他不想傷害到身邊的神——絕塵。

陪著左尊順著回憶一路走來,絕塵開始明白這世間最可怕的不是妖魔鬼怪,而是人的心。人的心一旦狠起來比任何毒蛇猛獸都更厲害,它能摧毀天地間最堅固的堡壘,也能將人推向絕境。

看著左尊黑色的背影,她像是看到了他的心,他真的很孤單。他所需要的很少,只是一份被愛和愛人的感覺,難道上蒼連這個都不能滿足他嗎?想為他做點什麼,就從放下仇恨開始吧!

“左尊,既然已經被命運推到了這一步,就別再向前走了,好不好?前面是深淵,再踏一步會萬劫不復,你明白嗎?”她纖細的手指捉住他的手臂,想要將他從懸崖邊拉回來。

她的擔心、焦急是為了天下蒼生,還是只為他一人?左尊瞅著她的眼想要找出答案。此刻,天音突然急劇地拍打著翅膀,像是被什麼東西驚駭到了。

左尊敏銳的感覺和絕塵身為神的知覺同時復蘇,“是樂土的百姓,他們拿著鋤頭等利器沖了進來。他們想做什麼?”這個時候還有時間探究人家想做什麼?左尊抓緊她往身後帶,“來者不善,快點藏起來!”

“天音。”絕塵召喚白色的大鳥,天音站在她的右手臂上,她的左手握緊左尊,嘴裏唱著簡單的歌謠。沒等左尊明白過來,他的四周起了一層透明的霧,他、天音和絕塵被緊緊包住,眼見著一幫人拿著利器沖了進來。

為首的人抖動著手裏的鐵錘粗聲粗氣地吆喝著:“不是說在這裏看到與戰爭真神的石像十分相似的人嗎?在哪兒?在哪兒?”

他們話語中與石像十分相似的人是指他嗎?瞧瞧旁邊的石像,左尊自認比他長得帥多了,也真實多了。

此刻,左尊終於明白了這層霧團的用處。它像一道遮罩擋住了外面人的視線,而外面的一舉一動他在裏面卻能看得很清楚。這就是戰神的力量嗎?有種逃避的味道。偏過頭,他發現絕塵正在仔細聆聽他們的聲音,她的表情有種他不熟悉的嚴肅,神情緊繃,似乎一碰即斷。

人群中有人吵嚷了起來:“剛才二牛和狗剩經過祠堂的時候明明看見一個人影,那影子跟石像一模一樣,手中也握著一把刀,應該是戰神現身沒錯。”

他的話引起了眾人的激憤,大家紛紛舉起手上的利器向著石像吆喝:“戰神!快點出來啊戰神!你身為神躲在石像裏算什麼意思?你出來,我們要跟你好好討教討教。每年我們樂土的百姓給你那麼多香油錢,你都拿去幹什麼了?現在有個號稱戰神的人領著所謂的戰神之軍逼近樂土,眼看著就要攻打進來,你都不幫我們嗎?那供奉著你有何用途?”

香油錢?絕塵不知道人間還有這種東西,她疑惑的目光找到左尊,他倒是不介意為她解惑:“所謂的香油錢就是地方上的百姓拿出一些銀子供奉祠堂裏或是廟宇中的神像,用以祈求他們想要的東西,這種錢一般都被祠堂裏或是廟宇中的主持貪去了。”至於捐給她的香油錢被誰貪掉了……左尊將視線對準了隨後而來的族長和祠堂堂主。

“不會是他們的。”絕塵不相信地猛搖頭,“他們都是樂土的掌權者,決定著樂土的現在和未來,他們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呢?”

神就是神,總是對人世間抱有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左尊冷笑的眼掃過兩個緊張不已的“掌權者”,“你用神的力量看看他們的家私,再探究一下這些家私是怎麼來的不就知道了嘛!”她是神,這點事總能辦到吧!

不知為何,絕塵竟猶豫起來。天音用翅膀輕撫著她的臉頰,像是在說些什麼,片刻之後,她終於願意親自確認他的猜測是否屬實。手指指向那兩個人,再收回來時,她面色慘白,左尊知道自己的猜測被證實了。

不知道是因為心裏有鬼,還是覺得戰爭真神的身上還有賺頭不能就這麼毀掉。族長和祠堂堂主紛紛上前安撫激動的族人,“大家先冷靜一下,戰爭真神保佑了樂土這麼多年,不可能在這麼關鍵的時刻棄我們而去,他一定會幫我們度過這次難關,我們要相信神。”

“相信神?”幾個年輕人對族長的話嗤之以鼻,“這二十多年間,那個嗜血妖怪殺了多少人,雙手沾染了多少鮮血,欠下多少人命。如果這世間真的有戰神,他就該來阻止這個妖怪。誰?誰來阻止他?誰曾經嘗試著阻止他?根本沒有!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神,沒有神能幫助人,能救我們的只有我們自己,只有當我們拿起武器才能維持樂土的安寧。”

“對!”周遭的人跟著附和,“我們不僅要保衛樂土的安寧,更要將所謂的戰神之軍通通打敗,我們要還這片天地一個寧靜。”換言之,他們將在這片土地上開始新的征戰。

絕塵像是受了很大的打擊,她向後退了幾步,退到了遮罩的邊緣,左尊伸出的手剛好扶住她。更大的打擊還在後面等著她呢!

祠堂堂主到底是年紀大的人,不想禁受什麼戰亂,只想平平安安地度過生命的最後階段。“畢竟現在戰神之軍還沒有對樂土動武,我們要相信戰爭真神,再給他一點時間,只要他親手毀了那個嗜血的妖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的提議成了一個好主意,那些年輕人揮動著武器,個個看起來熱血沸騰。“戰神你快點出來,別躲在裏面當膽小鬼。你要是真的想守護我們,就拿刀殺了嗜血的妖怪,否則我們就要自己拿起武器大舉反攻,直到將所有的戰神之軍消滅為止。只要你殺了嗜血妖怪,我們依然相信你,供奉你,否則我們在戰爭之前—定會先毀了你的真身。”

有那些不安分的人直接將手裏的武器扔向石像,被砸的石像留下破損的痕跡。左尊饒有興趣地看著人類對他的宣戰和對戰神的威脅,他眼睛的餘光不小心瞟到了身旁的絕塵。

“絕塵,你怎麼了?”她臉色蒼白,手不時地捂著身上的某處,像是被什麼東西打在身上,想要躲避又避之不及。左尊忽然發現人們在石像上留下什麼樣的破損,她的身體就會在同樣的地方產生疼痛。

難道說這就是所謂的神之真身,如果像傳說描述的那樣:一旦神的真身被摧毀,神也會隨之消失,那麼她不是很危險嘛!

抱住她癱軟的身體,左尊的眼底湧起紅色的血霧。“給我停手!”

他的怒氣衝破了遮罩的氣層,驀然看到兩個人和一隻大白鳥現身在眼前,所有的人都呆了。“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裏?你們到底是人,是妖?”

是人,是妖?左尊笑得眼底泛起紅光,“我是人是妖,你們很快就會知道。”敢對絕塵動武,敢傷害她,他們就要有承擔後果的勇氣。

右手將絕塵抱在懷中,左尊左手握緊萬魂刀步步逼向那些原本還氣勢洶洶的人們。想跟嗜血的妖怪抗爭?來啊!這就來啊!刀提到半中央,他的手被小小的力道牽住了。

“不要!左尊.不要……”

絕塵痛苦的臉揪住他的心,要他放棄對付這些惡人,他辦不到。“他們想毀了你啊!你還為他們講話?”

“他們是人,我是神,神不與人爭。是我沒有守護好他們,才讓他們被好戰的情緒左右,錯在我,不在他們。”她氣息微弱,像是受了很大的傷。

收緊手臂,左尊讓兩顆心的跳動聲匯合在一起。她是神,身為戰神她有一顆博愛的心,這世上她所愛的人太多了,他只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永遠無法獨佔她全部的身心。失去了被愛的資格,他只能完全地去愛。而他的愛卻成了兇器,這把兇器被眼前這些窮兇極惡的人握在手中差點就毀了她。這次她是逃過了,那麼下次呢?下下次呢?她每次都會這麼幸運嗎?

不會!不可能會!總有一天他的愛會殺了她,正像占卜師所說的那樣,所有接近他的人都不得好死,連神也不例外。

結束吧!結束這段坎坷的命運,只要他不存在,所有的煩惱都會隨之消失,只要他不存在。

抱緊絕塵,他握著萬魂刀沖出了祠堂,天音跟在他們的身後,在離開的最後一刻用那雙鳥眼掃過所有拿著利器的人。他們是兇手,毀了戰神惟一愛戀的兇手。

直到他們離開許久,聚集在祠堂裏的人才反應過來——

“剛才那個像仙子一般的姑娘說什麼?她說自己是神,還是神不與人爭?是這樣嗎?”

“是!她就是這樣說的。而且抱著她那個左臉有疤痕,左手握著大刀的男人很像……很像戰神之軍中那個……那個嗜血的妖怪……”

妖與神,殺戮與拯救,究竟誰能救誰?

***********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覺得東方出現代表黎明的色彩,戰神之軍所駐紮的營地近在眼前,絕塵才稍微緩合些氣力。

抬起頭看向他,左臉上的疤痕還是那麼出眾得醜陋,只是他眼底的血霧已經散去,平靜得讓她有些摸不透。“把我放下吧!我沒什麼事,能自己走。”

“乖乖待著。”他能抱她的時間不多了。

從第一次遇見她起,他就喜歡這樣將她抱在懷中,什麼也不做,光是讓她的氣息圍繞在他的身邊,他就覺得心情舒緩中透著愉悅。他想帶著這樣的心情離開她,他想記著她的味道直到滄海 變桑田。

“絕塵,正像那些人所說的那樣,我的雙手沾滿了鮮血,我所欠下的人命都在冥界等著我。然而我是不死
的,我根本不必擔心這世間會有報應,所以……我要打下樂土,統治天下。還是那句話,等我攻下了樂土,它將歸你所有,從此後你再也不必擔心會有人破壞你的真身。有人敢動你,我絕對會殺了他的,絕對會!”

他怎麼可以那麼平靜地說出這種話?難道他的心中除了殺戮、征服什麼也沒有嗎?她以為自己懂他的心,她以為他是因為心找不到歸屬才想征服天下,找到一種雙手緊握天地一切的滿足。原來她看錯了他,殺戮成了他的本性,他根本不懂何謂和平,何謂尊重生命。

掙扎著從他滿是血腥味的懷抱中逃脫,絕塵慢慢後退,退到離他十步之遙的地方。“雖然人類讓我很失望,但身為戰神,是我辜負他們在先,這是我欠他們的。我有義務保護他們免受戰爭的洗劫,所以我還是會盡一切可能阻止你。”

“包括殺了我嗎?”他笑,冷得泛起灰暗的色彩,“可惜你殺不了我,你知道我是不死之身,你根本無法殺了我。”他們倆一神一妖有著完全相反的個性,她是寧可天下人負我,我絕不負天下人;而他是我可負天下人,天下人絕不可負我。這一次,就讓他徹底地負天下蒼生,反正他是被所有人遺棄的妖怪。

像是看清了他的心思,絕塵伸長手臂將天音召喚到了自己的身邊,咬住銀牙,她只說三個字——

“別逼我。”

“逼你?”左尊笑著搖了搖頭,滿臉無奈的慷慨,“我不逼你,你也別逼我。我們倆分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看看最後誰才是征服天下人心的戰神。”

沒等他們決出勝負,遠處的嘶喊聲將一場大戰進行到底。映著火光望去,左尊發現那是自己的軍營,難道是軍營被突襲?放眼天下誰有那麼大的能力?不再遲疑,左尊狂奔而去,絕塵帶著天音跟在了他的身後。

等他們走近軍營才發現根本不是什麼外人的偷襲,是軍營中的主戰派和反戰派自己打了起來。

在長達二十年的征戰中,戰神之軍漸漸分化成兩股勢力。一方面是殘暴不仁,以殺戮主宰人生的主戰派。他們認為只有力量強大的人才配活在世界上,弱小的種族天生就是被他們所奴役的對象。沒有了戰爭,他們就沒有活下去的動力,只有血才能刺激他們早已麻木的神經——上次對絕塵動手動腳的兩個軍士就屬於這一派。

另一方面,殘酷的戰爭激起了許多人對和平的渴望。他們不想四處征戰,只想回歸家園,想和家人一起過上田園式的安寧生活——秦首所帶領的親衛隊大多都屬於這種反戰派。

這兩派在軍中的不和早已是公認的勢態,沒有將領出面阻止,因為將領中也被分成了這兩派。隨著秦首和他屬下親衛隊死在左尊的萬魂刀下,主戰派的勢力相對較強,再加上最近軍營中又傳出左尊是妖怪的言論,反戰派的意見也跟著越來越大。終於,在這一夜相持許久的戰爭爆發了。

“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

絕塵不可思議的眼神對上刀光血影中的軍士們,他們將最大的仇恨輸入刀中砍向自己的戰友,這些與自己出生人死多年的同伴。他們的理智被大片大片的血紅色所蒙蔽,為了在對方的刀下活下來,他們惟一能做的就是先用刀砍死對方。

這一刻,她面前所站著的不是人,是野獸,是真正的妖魔鬼怪。

“左尊,你快阻止他們啊!快啊!他們是你的屬下,是跟你征戰多年的同伴,你總不能看著他們就這樣死在夥伴的刀下吧?”絕塵催促著左尊用他“戰神”的稱號阻止部下的亂來,天音也拍打著翅膀聳動著他。

左尊站在原地,他什麼也不說,只是微笑。“知道嗎,絕塵?他們這樣對殺下去,能夠存活下來的人勢必是其中力量最強,最優秀的人種。他們可以以一抵百,可以幫助我成就一方霸業。這就是天下的真理,優勝劣汰,適者生存,勝者為我,為我獨尊。”

絕塵瞪大跟睛看向他,他的笑容太平靜了,像是看透了一切又決定了一切。那笑容讓她摸不透他心底最真實的想法,那笑容讓她這個真正的戰神為之害怕。

“你想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死在你的面前嗎?他們不是被你征服的對象,他們是和你共患難的人啊!”緊握住他的手,絕塵知道能阻止這場災難的就只有他。“左尊,你不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你不是一再地救了我嘛!那現在也去救救他們啊!”

“你確定要我救他們?”他斜著眼問她,語氣中含概著邪氣。“我可不是什麼好人,我甚至不是一個人,我只是妖!一個不死的妖怪,你沒有忘吧?”

他為什麼在這時候提起這些?絕塵救人心切,急急地推著他,“你快點去救他們吧!他們也是天下蒼生啊!”

天下蒼生?她不是痛恨戰神之軍所帶來的殺戮嗎?這時候居然要他去救這些她不喜歡的戰神之軍?要知道,他們每個人的手上都沾滿了鮮血啊!

左尊的指腹輕撫著左臉上那道醜陋的疤痕,他的眼睛清澈無比,在淡淡的笑容中看清了神跡。

天音絕塵——她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神!身為戰神,她慈悲為懷,以愛救天下。她的心裏裝著天下百姓,她的愛被分割成許多份。他以為自己的心終於找到了歸屬,他心甘情願、毫無保留地付出全部的愛,而他從她那裏得到的只是小小的一份,無數分之一的愛。

他愛她越多,對她的傷害就越大。他活著,就意味著她的真身會被毀滅;他征服了天下,她就會從天地間消失。他已經把心付出了,不在乎再賠上一條命。他願意成全她拯救天下蒼生的念頭,因為幫她,也是幫自己。能得到她的救贖,代價就是破了他不死的命格。

左手握緊萬魂刀,他大步壓近混亂的戰常走了兩步,他突然轉過頭望向絕塵。“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妖,你也不再是神,你的心裏會不會只裝著我一個?”

“呃?”她癡愣,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她的心裏的確只有他,活了上千年,能讓她牽腸掛肚的就只有他一個,“左尊,你是不是……”

“算了。”他擺了擺右手阻止她沒有說完的話,有些話聽不到會更好一些的,他想帶著無數的幻想上路。

黑色的戰袍壓住了激烈的戰事,他什麼也沒說,手起萬魂刀落,喪在刀風下的魂魄又多了一個。

“不——”

絕塵淒涼的叫聲響徹黎明的天空,震得初陽紅如鮮血。她沒有想到他所謂的阻止就是這種方法,不管對方是誰,他見人就殺,連一絲的猶豫都沒有。他不是人,他是妖,嗜血是他的本性,他根本不可能在乎人命,更不會為了她放棄征戰樂土的計畫。

她看透了他的殘忍,卻看不到他眼底的清澈。緊握著萬魂刀,他看到了初升的朝陽,那是生命的力量,那是毀滅的血紅。

他該走了,他會記著要帶上微笑離開,他把對她的愛全部留給她。那是他用生命打造的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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