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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煓梓]錯影時情(時空交錯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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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 00:17:30 |倒序瀏覽 | x 1
錯影時情【時空交錯之二】作者:煓梓

都是為了出那該死的任務
她才會‘意外'掉入這見鬼的年代
她的外表被當作異類,言行被視為女巫
然而人稱銀狼的惡魔公爵卻專寵她一人
瞧著堡內女僕又妒又羨的不滿表情
她發誓自己絕不會淪為替他暖床的工具
豈料他老愛用銀眸勾引得她情緒失控
不但舔吻她的傷口,還剖析她的哀愁
更以神秘的畫像封住她回去的道路
將她完全禁錮在他強勢的懷抱中
盡管來自遠方的渴求呼喚不停地催她回去
野心人士的陰謀詭計更欲取她性命
但不捨的依戀令他無法釋放她的靈魂
當黑暗籠罩天際的那一刻
駭人的毀滅也朝兩人直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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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 00:17:48
楔子

  第三十二任的莫荷公爵--德尼.莫荷背著手站在密室的牆壁前,抬起一雙銀灰色的眼若有所思的盯著壁上的畫作看。

  畫中的女子有著一頭烏黑的長發,閃動著如同黑檀木般的光澤溜過肩頭。她的嘴角漾開一個介於憤怒與依戀問的矛盾弧度,眼中閃爍著同樣的矛盾注視正前方,似乎令她又愛又恨的對象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這是一幅完成於公元第十五世紀的畫作,也是莫荷家族的秘密。

  德尼.莫荷著迷的看著畫中的女子,那充滿異國風情的黑玉眸子也同樣地回望著他。沒人知道為何家世顯赫的法國知名貴族,擁有薩爾德半數土地的莫荷家族會有這麼一幅畫,畫中的女子形似法國人,卻擁有更多屬於東方人的血統,嚴格說起來她應該是一名東方女子,一個神秘的陌生人。

  這若是在二十世紀的今天,根本不成問題。怪就怪在這幅畫是中世紀遺留下來的作品,而且是被列為最高機密的傳家之寶。

  從小,他就喜歡流連在這幅不可思議的畫作之前。畫中的女子有著一雙黑玉似的大眼,在那其中蘊藏著堅強與脆弱的雙重組合,交織成一片悱惑的魔網,每每教他看到忘了時間,彷佛靈魂已進入畫中與她重疊。

  他是如此的喜愛這幅畫以至於眼中容不下任何人,荒謬的認定畫中的女子必會出現,必會從他的夢裡走出來參與他真實的人生。

  最近,這種無法用科學角度解釋的感覺愈來愈強烈,強烈到他決定不管祖先的規定

  不可將畫運出密室的家訓,執意要以公開展出的方式找到他夢中的女子。他相信,唯有透過這個方式,才有可能使畫中的女子復活,才有可能見到她活生生的容顏。

  他堅定的取下十呎見方的巨大畫像,在解開畫像背後的繩索時似乎有道光芒閃過,短暫不到一秒鍾。

  他聳聳肩,毫不在意那猶如閃電的奇異感。他明白他正違背祖先宗法,那是保持了近六百年的神秘規章。但誰在乎呢?他是第三十二任的莫荷公爵,有誰能阻止他改變莫荷家的傳統?

  當他小心翼翼捧著畫踏出密室的剎那,沉寂了近六百年的咒語也在同一時間破解,切斷了古往今來的聯系。

  故事早就開始了。然而,他的舉動卻迫使故事提早進入結局;一個穿越時空,來不及與天地共存的故事......

  愛情,有它自己的意志。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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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 00:19:00
第一章

  "請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帶,再過五個鍾頭我們即將抵達巴黎,目前我們正在薩爾德上空。"

  空中小姐輕柔的聲音自麥克風傳至座艙內各處,和窗外迷蒙的光點連成一線。

  孔琉音支起快僵成化石的身軀,費力的伸展原先糾成一塊兒的四肢。丁胖子果然精打細算,虐待她精神之余還不忘虐待她的身體,不但奪走她建功的機會,還進一步以經濟艙消耗她的意志,天曉得長途旅行已經夠可怕了,還得像條可憐的沙丁魚擠在狹小的座艙之內,那姓丁的混帳怎麼不自己來擠擠看,真是混帳透頂!

  暗罵了丁胖子一番之後,孔琉音躁郁的看向窗外微透的曙光,一方面想起她的室友。不知道耕竹和詠賢她們兩人可好?三個好朋友幾乎在同一個時間出任務,而且全是些危險性頗高的緝私行動,那姓丁的胖子是不是打算讓她們一塊兒陣亡,省得屢屢建功危及他的寶座?

  一想起丁胖子努力保有的局長之職,她就想起詠賢。詠賢是她們之中最積極,脾氣也是最壞的一個,她矢志要立大功踹下丁胖子並站在他的啤酒肚上跳舞。屆時,她一定是在旁邊幫忙打鼓的那個人,耕竹必定也會插手踹上幾腳,看能不能將他那圓滾滾的肚子踹出幾滴油來。

  總而言之一句話,她們都巴不得能將丁胖子踹下局長之職,而且不介意這份榮幸該歸誰。以目前的"戰績"來看,擁有這實力的當屬詠賢,天曉得她為了能早一日踹下丁胖子有多賣命,拚命的程度教她和耕竹都為她擔心。畢竟實在不需要為了踢走那無恥小人而冒險,進一步忽略自身的安全。

  但沒有人能阻止得了詠賢,她的父親不能,她們所遇見的吉普賽女人也不能。在她熱氣沸騰的血液裡只存在著"贏"這個字,更別提她向來不信怪力亂神那一套,死也不肯承認她們真的遇見常人還不見的怪事。

  她和耕竹都不信,但琉音相信。因為這世上充滿著太多科學無法解釋的事,不是每件事都能獲得合理的辯證,也不是所有影像都能用"幻覺"兩字來概括。詠賢和耕竹兩個人的個性說像不像,但嘴巴硬這項卻無庸置疑,或許她們只是不願在口頭上示弱,其實內心也一樣焦躁不安吧。

  幾乎是直覺的,琉音無意識的把玩掛在頸項問的項鏈。以白金打造的底座上鑲的是一顆拇指大呈心形的蛋白石,是她母親的遺物,亦是抱憾離開世間的母親唯一被"愛"過的事實。

  她看向窗外的曙光,想象躺在病床上的母親每天越過窗欞看病房外的景色,祈禱遺棄她多年的那位男子會突然出現,並再次帶給她人生喜悅的模樣。有時候--幾乎是大部分的時候--琉音會假裝忘記自己帶有一半的法國血統,盡管她長得不怎麼像是混血兒,但血統是瞞不住的。人們總在有意無意間窺探她那過翹的睫毛和白晢的肌膚,總在她不注意時羨慕的盯著她的身材看,共因為她的身材恰巧是黃金比例--遺傳自她父系那邊的法國血統。

  她苦笑,再次把玩那塊似乎會灼人的墜子。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佩戴著它?直到她母親辭世的剎那她都未曾正眼瞧過她。對她母親來說,時間早已靜止,早已冰封在多年前她父親離去的那瞬間。就像琥珀一樣,她將自己的感情及感覺以她自身創造出來的樹脂層層封住,任何人都不許靠近她的幻想世界,即使是她年幼的女兒也一樣。

  她不懂得愛,也不相信真愛的存在,琉音承認。她不知道這是否算是她的錯,因為她顯然是一段異國戀曲下的產物罷了。對一個自命瀟灑的男人來說,三秒鍾射精的快感卻必須付出下半輩子的辛勞,這個算盤怎麼撥都不劃算,因此她父親離開了,丟下她母親和年僅十歲的她,至今她還能記得母親錯愕的表情,因為自始至終她都是個無可挑剔的好妻子,根本無法接受丈夫離去的事實。

  從那一刻起,琉音的人生也跟著做了一個巨大的轉變。經由外祖母的打理之下她回到台灣,因為顯然已經心智耗弱的母親再也不具行為能力,唯一能幫她們的只剩年邁的外祖母。她仍記得當她第一次上台灣小學時的模樣,中文不太好的她差點被欺侮死,最後還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詠賢幫她解的圍,從那刻起她們倆便形影不離,甚至一同報考警校,再經過種種訓練成為兩名優秀的警官。

  她不懂愛,是的!你如何去責怪一個從未得到過愛的孩子說她不懂得愛?在她幼小的心靈中,被遺棄的哭泣早已取代偶爾被泡在臂彎裡的關懷。在她所剩無幾的記憶中唯一仍殘存的影像只剩她父親不醉酒時的微笑,而且那種時候少得可憐。她不明白愛情是否真能迷惑一個人的眼,即使年幼如她都可以清楚的感覺到,她父親並不愛她,也不愛她母親,只有天曉得他為什麼會娶她母親,再將她帶入無邊的孤寂和絕望中。

  醒醒吧,在想什麼,別忘了你還有任務!

  提醒自己之後她再一次望向窗外,發現除了曙光之外雲層中似乎還多了些什麼。七彩的虹光追著機翼穿梭於雲層之間,看似絢爛的景色身後內緊緊跟著一團黑色的迷霧,隨著氣流的散播愈擴愈大。由她所在的位置望過去,巨大濃密的烏雲好象是一頭怪獸,張著惡魔般的大嘴緊緊跟隨著渺小的客機,隨意就可將它吞沒。

  你一定是太閒了,想想你的任務吧。琉音勉強自己揮去心中的不安想她即將面對的走私案。這次的任務滿特別的,她要面對的是專門盜取名畫的走私集團,這些私梟的拿手絕活是"仿畫",他們養有一批專門仿各類名人畫作的畫匠。他們做案的手法高明,偷天換日的功夫極高,法國境內各大美術館防不勝防,老是展出了一半才發現掛在展覽室的畫是假的。為此,法國政府方面請求國際刑警組織幫忙,因為據說這個組織最近會有一連串的私運活動,目標是全世界出得起價錢的收藏家,亞洲方面就占了一半,法國政府如臨大敵,畢竟這些畫都是他們的國寶,也是人類藝術的最高境界,他們可丟不起這個臉。

  天哪,真累!

  快僵成植物人的琉音再次調整她的姿勢,以免還飛不到巴黎就變成姜餅人。這時候她不禁怨恨起她外祖母來,她老人家不曉得為什麼堅持她一定得繼續她的法文課程,還請了個在台神父兼教她拉丁文,搞得她不但要努力學習中文,還得盡力兼顧她的"母語",最後還差點死在比阿拉伯文難上一百倍的拉丁語下,要不是她快精盡人亡,搞不好她外祖母還會要她學希伯萊文哩。她的外祖母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認為最接近天主的方式便是要了解祂的語言,一點也不考慮她的外孫女有沒有這條慧根。

  如今這項語言上的優勢卻成了她極大的負擔。她明白丁胖子肚子裡懷的是什麼鬼胎,由他此次分派任務的舉動不難發現,他大概是想一不做二不休借著這些危險游戲提早送她們升天。現在,只差她們配不配合而已,是否願爽快的交出她們三人的性命。

  這恐怕有些困難!她冷笑。先不提詠賢擅長的騎射,她使槍的功夫也不差,還有超快的腳程。而耕竹呢,更曾是全英劍擊大賽女子組冠軍,槍法亦准確無比。至於她本身,雖不擅長於槍擊,但擅長近距離搏斗,跆拳道也上段,舞弄匕首的功夫堪稱一流,事實上她隨身攜帶一把銳利的匕首,以備不時之需。

  按理說一切都在控制之內,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中總是惴惴不安。琉音拿起耳機戴上,試圖讓音樂帶走荒謬的心慌,未料還沒來得及戴上耳機即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震動,飛機正以大幅度波動上下起伏搖個不停,顯然是遇到亂流。

  "各位旅客請留在座位上不要離開,我們正遇到一股不穩定的氣流,請系好安全帶並將椅背扶正,謝謝您的合作。"

  空中小姐略帶緊張的聲音自麥克風裡傳出穿透所有旅客焦躁不安的心。她的善意非但沒能使驚慌的旅客平息緊張的情緒,反而跟著機身的浮浮沉沉使所有旅客的情緒爬升至最高點。猛抬頭一看,大家都倒吸了一口氣。形單影只的飛機不知何時已被巨大的烏雲包圍,四周除了黑暗以外還是黑暗,龐大的陰影流露出一股強烈的殺意,越趨緊密的濃霧彷佛是來自地獄的黑手,張開巨大的十指,毫不留情的攫住動彈不得的雙翼。

  "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什麼?"

  "老天!"

  各種語言交織成一片驚悚的聲網,沒有人看過這種現象,原本還正常飛行的飛機竟像中了魔咒一樣動不了,整架飛機左右搖晃,而且一直往下墜。

  琉音明白他們正非常幸運的中了頭彩--墜機。

  "主呀,保佑我吧。"這時她也不能免俗的和大伙做出同樣的動作

  雙手合十祈禱。只是惡魔的力量太大了,強力的氣流猛烈的拉扯著機身,眾人不約而同的發出一聲尖叫,接下來是一波巨大的力量推擠著狹小的機身。

  "砰"的一聲,飛機爆炸了。琉音隨著這聲巨響跟著入侵的氣流彈出機身之外,接下來便是一連串永無止境的墜落......

  突然間,她失去知覺,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往下掉。她明白自己一定活不成了,手中反射性的抓緊脖子間的蛋白石項鏈。或許她仍是心中那個自己不願意承認的小影子,總是等在角落盼望她的父母之中誰能記起她的存在摸摸她的頭,給她一點溫暖,然後告訴她,她很乖,是個好孩子,而不是只是生下她不理她。

  真可笑,她居然在臨死的剎那才又重新審視那個寂寞的孩子。她終究沒長大,至少不像外在表現出的堅強。現在,她就要上天國與她母親相聚了,她會打開她的懷抱還是會像以往那樣對她置之不理,心中存在的只有那不可能再回頭的背影,她會嗎?

  她一直在往下墜,地心引力的作用加快她下墜的速度。她可以確定自己必死無疑,而且會死得很難看,泰半會像一塊被汽車碾過的披薩落得死無全屍。她閉上眼睛迎接死亡,發現原本橫向的氣流竟莫名其妙改變了方向,像是要保護她似的將她整個人緊緊包圍。瞬間她有如坐上熱氣球般的緩慢降落,也像坐在雲端看人生,一切都變得清晰緩慢起來。

  這究竟是什麼回事,這些雲朵要將她帶往何處?   

   ※ ※  ※

  "公爵大人,我們可以把網子張開了嗎?"

  身強體健的侍衛們顫聲地請示著剛放下弓箭的銀發男子,後者正仰望著天空,尋找獵物下落。

  "張開吧。"發出如懶獅般的聲音,銀發男子收回他的視線,冷淡的看著他的四名侍衛。

  四名侍衛不約而同的垂下視線躲避他銳利的眼神。在他們的心中他與惡魔無異,他的眼睛淡透到近乎透明,甚至比他的頭發顏色還淡。那是一雙來自地獄的眼睛,據說被他正眼凝視過的人都會死於非命,更有傳言說他那舉世無雙的戰績就是這樣來的,敵人全都是因為他的凝視以至於被勾走了魂魄,所以才會落得慘敗。

  無論如何,他們都沒有膽量試他們的運氣,方知他們這位爵爺外號"銀狼",他在戰場的凶猛程度有如一只嗜血的狂狼,凡是被他圍攻的城池,沒有不開城投降的。

  亞蒙.莫荷冷眼看著侍衛們的可笑動作,眉毛甚至不抬一下。他能要求什麼呢?對一個私生子而言,他的際遇已經堪稱是神跡,尤其他又擁有一臉特殊長相。

  他再次仰望天際尋找獵物的蹤跡。按理說那只巨鷹應該撐不了多久,他的箭從不曾射歪過,凡是被他看上的獵物一個也跑不掉,不管是動物或是人。他明白人們私底下稱他為"狼",因為他在戰場上以勇猛驍戰著稱,攻破一座城堡的最快紀錄是十天,最長三個月。他對戰事上的拿手可說是天賦,放眼全法國很難有其它戰士及得上他。正確的說,是沒有人攻得破他的堡壘。雷芳堡固若金湯,中間還有一座寬若湖泊的護城河隔著,除非敵人想自殺,還是有絕佳的泳技,否則很難無聲無息的跨越護城河而不被門樓上的守衛發現,或被他這個"惡魔"發現。

  沒錯,這正是他的另一個稱呼--除了"銀狼"之外,人們害怕不只是他冰冷的眼神和堅毅的性格,而是他的出生。生於六月六日下午六點鍾的他是人們口中的不祥之物,是惡魔之子,要不是他剛好生於貴族之家,按理說早該在他出生的瞬間就由他父親親手掐死。不過,往後的際遇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為了"引導"他歸向正途,他被送到修道院去,受盡了歧視和虐待,要不是莫荷家的子嗣接二連三死於戰場,恐怕他早被遺忘在修道院,忘了莫荷家還有他這麼一個子孫。

  當然,這一連串的不幸又是歸在他的名下,誰要他是"惡魔之子"呢!

  揚起一個幾乎看不見的笑意之後,亞蒙雙手扠腰等待他的獵物落網。在這天剛破曉的時刻,大地顯得特別魅惑,晨霧就像是他的知音一般將四周渲染成一片灰蒙,為他的惡魔名聲更添色彩。

  來了!

  高遠的天空送下他期待已久的獵物。他不得不贊揚這只充滿反抗意識的老鷹,甚少獵物能在中箭後還掙扎得那麼久,尤其是在一望無際的天空中。不過,那獵物有這麼大嗎?看著緩緩降落的小黑點他不禁一陣納悶。那只鷹是很大沒錯,但他不記得有大到這個地步。雖還無法確定這正疾速墜落的東西是什麼玩意見,但他敢肯定絕不會是那只老鷹。

  "把網子架好,不要弄丟我的獵物。"亞蒙淡淡的對著四個目瞪口呆的侍衛下令,由他們不可思議的表情看來,大概想溜之大吉。

  "是。"四個侍衛更加用力拉緊手中的麻繩網子,急促不安的瞄向天際。他們相信正在天際飄浮的怪影必是惡魔的同黨,只有惡魔才可能引來另一個惡魔,他們雖害怕但又不敢逃,只能猛吞口水等待來自天際的魅影降落。

  隨著氣流飄蕩的琉音不知道命運要將她帶往何處,一直在往下墜落的身體恍惚間穿越了重重若有若無的光圈。似乎每經過一道光圈,歷史就在她身邊飛繞一次。短短幾分鍾的時間,她居然經過了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場,越過十九世紀工業革命,目睹十六世紀英國伊莉莎白女王的登基大典和華麗蛻變的文藝復興年代。她不知道自己還要越過幾道光圈,她寧願想成她是在作夢,或許再過一會兒她的夢就醒了,二十世紀的一切會告訴她這一切都未曾發生,吉普賽女人的話只是胡謅。

  然而,噩夢並未消失,她的身體也一直在往下掉,四周的景象突然變成一片空白,接著她便發現自己掉入一張網,一張用亞麻繩所編成的網!

  費盡了全身力氣才勉強撐住她的四個侍衛瞠目結舌,眼珠子差點掉下來的瞪著網子內的琉音瞧。他們曾想過可能會掉下蝙蝠之類的魔獸,萬萬沒想到居然是個人,而且還是一個......一個他們從未見過的人種!

  "有趣,這就是我剛才射中的獵物嗎?"

  低沉似鍾鳴的聲音劃開所有人的瑕思回響於早晨的樹林中,擊破這短暫的迷惑時刻。

  琉音順著聲源一路望過去,不禁也倒抽一口氣。就她視線所及,她以為自己正看見一只直立的狼,而且這只狼有著一頭銀亮的長發,有些紊亂又稱得上柔順的披在他身後。但最特殊的要算他那對淡透的眼睛。淺灰到幾乎泛銀的眼珠彷佛攏盡了全世界的銀絲,聚集在他的眼裡做最精密的編織,將天地間的銀點圈禁於冰冷的眶線間,冷酷卻又矛盾的閃爍著仁慈的光亮,復雜得一如他糾結的胡須,灰中帶銀,銀中帶灰,奇異得教人不安。

  "你是啞巴?"銀白色的眉毛微微的挑起,嘴唇及臉頰邊的落腮胡茂盛得宛若這片叢林。

  "還是聽不懂我說的話?"既熟悉也陌生的音線滑過琉音的耳際,她集中注意力,試著分辨這人到底在說些什麼。

  "看來我是捕獲一個不懂得人類語言的獵物了。"亞蒙調侃自己,順便揶揄眼睛暴凸的侍衛。

  "無所謂,就帶回去當動物養吧,我想各位都沒看過這種獵物,不是嗎?"銀色的眼眸再次掃過戰栗的侍衛,他們照例低下頭來不敢看他。

  這是......古法語!不對,話也不能這麼說,他說的話她都聽得懂,只有一些字句的發音需要再想一下,有點像現代法語的前身--羅曼語。

  天啊,她究竟是掉到什麼地方?不,應該說她究竟是掉到什麼時代來!

  "過來吧,小貂。"他曾在雪地裡看過黑色的貂,它們身上的毛皮就和她的發絲一般烏亮,只不過她來得嬌小些,也更珍貴。

  一看見巨掌朝她伸來,琉音反射性的拍掉,周圍的侍衛又是一陣驚歎。

  "我想這代表你不願意被飼養。"亞蒙笑得無謂,眼睛直盯她掛在頸際問的項鏈。

  "惡魔的石頭......"突然間他仰頭大笑,在縮回笑意之際拔掉她的蛋白石項鏈,握在手中把玩。快速的動作有如閃電,根本不給人響應的時間。

  "你果然是上天賜予我的最佳禮物。"他的微笑陰沉得一如他的外號--惡魔。"或許老天覺得留我一個人在人間太寂寞了,所以送來一個僕人供我差遣。"他霸道的沒收被視為不祥之物的蛋白石,將項鏈放入口袋裡。

  "回城堡!"他淡淡的下令,眼神一瞄示意其中一名侍衛將網中的琉音甩上馬,確定她逃不掉後便率先揚長而去。

  被控制住的琉音,從頭到尾不發一言,腦中想的淨是殺了那個該遭天譴的銀發男人和奪回她母親的遺物。最重要的是,弄清楚自己到底掉入哪個見鬼的年代!

   ※ ※  ※

  當她看見雄偉的城堡和城堡大廳時,她幾乎可以馬上推斷出她大約身處於哪個時代。

  巨大的壁爐鑲於大廳的正中央,右邊的牆壁掛了三幅巨大的掛毯,另一邊的牆壁上擺滿了斧、矛、弩、箭等兵器,還有她生平見過最長的長槍。由這些兵器琉音推斷自己極有可能掉入十四或十五世紀,這個時候火藥剛被運用來當作武器,外形沉重且笨拙的滑膛槍並不盛行,戰士們普遍還是選擇較順手的武器上戰場。

  但她沒空多做他想,一個身材干扁的老嫗不知打哪冒出來將她推入一間熱氣騰騰的房間內,她倏然明白老嫗打算幫她洗澡。

  然後,老嫗轉頭交代了澡堂內的某一個女僕,女僕立刻叫了起來。

  "憑什麼?她憑什麼用我們辛苦制作出來的肥皂,她不過和我們一樣都是女僕而已,有什麼權利享用肥皂?"

  怨恨的毒針隨著女僕帶刺的眼光一路發射過來,琉音這才想起,肥皂在中古世紀算是奢侈品,一般平民根本用不到,是貴族的專利。

  "這是主人的命令,你有什麼好不滿的?"嚴厲的口吻顯示出老嫗在堡中的地位,原本趾高氣揚的女僕立刻安靜下來,不敢再抱怨。

  "別忘了你不過是個僕人,主人的命令就是一切!"

  尖銳的話語刺得女僕啞口無言,不過琉音總覺得這句話是在說給她聽的,彷佛她會對她的主人不利一樣。

  "你,給我把衣服脫掉。"老嫗用威嚴的聲音命令琉音。她動也不動,只是抬起一雙黑玉般的眼眸瞪著她,挑戰老嫗的地位。

  "我不管你是聽不懂我說的話還是故意反抗我,總之你給我乖乖的下浴池洗澡!"老嫗的聲調轉為強硬,一手扠在腰際另一手的食指朝一個大理石制的浴缸指了指。琉音還是不為所動,雖然那浴缸足足可以容下五個她,但她沒興趣享受熱水澡,她只想逃--等奪回她母親的遺物之後。

  黑得發亮的眼睛投以反抗性的一瞥,從未被質疑過命令的城堡女僕總管心中升起一股強大的怒氣。她不過是主人帶回來的新女僕,居然也敢違抗她的命令?

  "你給我--"突然間她再也說不出話來,一把晶燦的匕首在無聲無息間架上她細瘦的頸脈上,鋼亮得教人不敢出聲。

  "再說一個‘給'字,小心你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清脆似音樂的女中音透過霧氣清晰的傳入老嫗發顫的耳際,她小心的點點頭,其它女僕卻是叫得像她已經殺了一打人。

  "原來你還是長有舌頭的,我還以為上帝送來個啞巴。"調侃意味濃厚的男低音緩緩落在門檻邊,經由漫天迷霧的襯托,使他看起來像是一只忽隱忽現,出沒不定的狼,更像是一個來自異世界的怪物。

  "主人。"所有女僕見到他都跪了下來,沒有一個人敢盯著他的眼睛看。

  這是怎麼回事,為何這堡中的僕人見了他們的主人反而跟見鬼似的彷徨不安?

  "你不喜歡洗澡嗎,小貂?"龐大的身影極富侵略性的走近,眾人皆下意識的往後跪退一步,唯獨琉音例外。

  "還是你不滿意服侍你的女僕?"他微笑的凝視她憤怒的眼,十分滿意她的反抗個性。"但願你沒有忘記一點--你也是女僕;我的女僕。"他的笑容讓她聯想起沙漠中的響尾蛇,教人想送上一刀。

  "鬼才是你的女僕!"再一次的,她憑本能揮開他伸過來的手,將藏於腕問的匕首下滑至她的右手掌中,輕巧的出招。按理說正常人誰也躲不過這致命的一擊,但亞蒙躲過了,不但躲過還反制住她的手腕奪下她的匕首拿在手中玩耍。

  "我沒見過這種匕首。"他仔細觀察刀鋒邊緣過於晶亮的反光。這種匕首不但銳利,而且造形十分特殊,恐怕又是另一項新奇的玩意見。

  "鬧夠了吧,小貂?"巨大的手掌倏地包圍住她的下顎,邪惡的眼眸有如正在戲弄一只無力掙扎的小動物般斜睨著她猛然漲紅的面孔,從容得可恨。

  "如果你不想讓別人服侍你洗澡,我可以准許你自己洗。"淡淡的一句不知解救了多少害怕死於非命的女僕,她們一點也不想被割斷喉嚨。

  "或者,你希望我幫你洗?"他貼在她的耳邊丟下漫不經心的威脅,握住她雙腕的力道卻是相反的認真,琉音倒抽一口氣,手腕幾乎被這強勁的力道捏碎。

  "我自己洗。"她不認輸的抬高頭與他對視,透銀色的眸子對上黑玉般的晶瑩,不知名的情愫於焉產生。

  "很好。"好膽量。他贊許的對她點點頭,放開她的手腕。"我警告你最好別想逃跑,除非你有很好的體力,否則絕游不過城堡外的護城河。"

  "我不會逃。"她還有兩項東西在他那裡,未奪回之前她才不會逃。

  "這是比較聰明的作法。"亞蒙柔聲的警告,而後轉動高大的身影對尚跪在地上的女僕總管下令。

  "等她洗完澡,拿那件紅色的絨袍讓她套上。"不顧眾人訝異的眼光他再下另一道命令。"將她打扮好之後送到我的房間,今晚就讓她服侍我。"

  令人臉紅的指示回蕩於偌大的澡堂間。琉音極為意外的看見眾人嫉妒的眼神和不以為然的表情。

  這是一個奇怪的地方,她想。明明她們一副十分懼怕她們堡主的模樣,卻又個個搶著上他的床、爭寵幸,也許這就是中古世紀的女人得到權力的方式吧......

  接過其它女僕為她准備的衣服及香皂,琉音這才明白為什麼她們會嫉妒她的原因天鵝絨鑲毛皮飾邊的禮服上繡滿了花草圖案,質地細致卻不厚重,這是貴族婦女才穿得起的服裝,一般婦女大都只穿毛料或亞麻布制成的衣裳......香皂、禮服。

  她不明白為什麼那只狼會給她這麼優渥的待遇,但她知道自己絕不會淪為供他暖床用的妓女。

  她暗自發誓。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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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匿名  發表於 2013-5-2 00:19:59
第二章

  古時候的蠟燭很貴,中外皆然。

  琉音跟在女僕總管的後面,困難的拾階而上。中世紀城堡的樓梯間大都建得又窄又擠,因為礙於防御性的緣故,城堡設計者通常將連接城堡各個樓層的階梯設計成只能容納一個人單獨通過,以免萬一城被攻破時,無法做更有效的抵抗。

  她撩起長裙,對於古代婦女穿成這副德行卻還能活動自如感到敬佩不已。不過她亦注意到似乎只有她的裙子才有這麼長,其它女僕的裙襬皆僅及腳踝,很顯然地,這又是另一個階級上的區分。

  在通往堡主房間的石牆上到處掛滿了火把。就她對中世紀歷史的了解告訴她,這是座相當富有的城堡。整個中古世紀的歷史儼然就是一部戰爭史,貴族之間互相攻擊,互相競賽。往往總是建好了一座城堡之後又去攻擊別人的城堡,不多久後自己的城堡再被另一個入侵者攻破。如此周而復始不斷循環,直到下一個和平的時代來臨。

  琉音對法國歷史的認識其實並不深。十歲以後她即回到台灣,並且在下意識裡排斥自己具有一半法國血統的事實。記憶中她父親也不曾費心幫她解釋過她的祖國,他總是不斷的喝酒,企圖以酒精麻痺自己,讓他忘了他還有家庭要照顧,讓他忘了他已經不再自由。

  該死的法國!

  她暗暗詛咒。舊地重游帶來的影響重重地敲打著她的心,使她的自律神經嚴重地失調。她停下腳步,愣愣的觀看四周。突然變寬的走道顯示她們已走到盡頭,火炬開始減少,直至消失在一道巨型木門之前。瞬地,一切景象由光影中褪去,巨大的木門像是地獄的開口透露出隱隱的氣息,她們都知道那裡面正住著一位惡魔,且極度喜歡陰影,甚至連光都透不進他心底的角落。

  當一切陷入昏暗中,唯一的光源只剩那根小小的蠟燭。她終於明白為什麼明明有火炬照耀之下,老嫗還是拿著蠟燭。因為她知道,這個世上總有光到達不了的角落。現在,她也知道了。

  "主人。"女僕總管敲了敲沉重的木門,稟告她的來臨。琉音的心髒登時瘋狂的跳動,像是一匹無鞍馬難以抓住方向。她知道門後是個怎麼樣的男人,他有她見過最強健的體魄,最糾結的肌肉,雖然只是短短的一次接觸,卻對他難以扳倒的力量留下深刻的印象。

  如此的一個男人她如何能撂得倒他?盡管她擅長近距離搏斗,但對一個身高近一九O的巨人而言,她的力氣猶如以卵擊石,發揮不了任何作用。

  "進來。"

  門後的回音仍是一向的低沉,女僕總管使勁推開門,對著她的主人請安。

  "晚安,主人。"她十分有技巧的將琉音推進門內,只有琉音知道這一推中隱含了多少怨恨。"人我帶來了。"如枯樹般的身影對著陰影中的男人敬了一個禮後退去,留下她獨自面對傳說中的惡魔。

  倏地,門被關上,沉默如同陰影在偌大的房間裡迅速蔓延開來。琉音握緊拳頭靜靜的注視背對她的巨大身影,再次驚訝於他的強壯。

  她有可能撂倒他並奪回她的匕首和項鏈嗎?她沒有把握,但她必須試試看。

  "再站一個小時也不會讓你更有勇氣,你何不趁著勇氣尚未消失之前,過來拿你想要的東西。"

  平淡不見起伏的音調透過層層的布幔飄入琉音的耳際。她倏地臉紅,不相信他即使背對著她也能猜中她的心事。

  "我正在刮胡子,或許你幫得上忙。"銀色的身影猛然乍現,全身蓄滿毛發的巨狼忽地出現在她眼前,無聲無息的彷佛是沒有腳的鬼魅,輕輕的飄過鋪飾著家徽的磁磚。

  她被他的敏捷嚇了一跳,不明白為什麼如此巨大的體型竟影響不了他的動作。

  "我希望你別又突然變回啞巴,我不習慣對著一根木頭說話。"

  木頭人,這是她父親常用來形容她的話,或許這也是他不耐煩的另一個原因,畢竟誰也不想生個有語言障礙的孩子。她比同年齡的孩子來得晚開竅,有一度還被誤以為是啞巴,等她能夠暢意的表達思緒時,父親早已離去,於是她又剩下一個人,說著不想被遺棄的語言,唱著法國的兒歌拚命討好她母親,然而她母親的靈魂早已隨她父親而去,再也聽不到她宛如絲竹的聲音。

  "我不是木頭!"她忽地大叫,然後又突然閉上嘴巴。真該死,她居然控制不了自已的情緒,讓過去的影像與此刻的自己重疊。

  "你說得對,你不是木頭,而是一根燃燒的木頭。"紅赭的面頰在燭火的輝映之下顯得不可思議的動人心魄,亞蒙發現自己除了對她的來歷感到好奇之外,對她的精神層面亦充滿極大的興趣。她的外表看起來弱不禁風,有如易碎的花朵,但她的脾氣又倔強得像這座城堡的石牆,禁得起時間的沖刷。

  誘人的組合,他想。這輩子他還沒見過哪個女人具備像她一樣的特質,綜合了堅強與脆弱,而且兩種特質還能巧妙的融合在一起,一點兒也不顯得突兀。

  聽見他的回答後她干脆閉嘴,內心的憤怒不下於大廳壁爐內的熊熊烈火。她一定是瘋了才會讓自己的情緒失控,虧她還是一名受過訓練的女警。

  "又閉嘴了?"銀白色的眉毛微微挑起,似乎覺得她的無言反抗很有趣。

  "也好。"他的下巴動了一下,透過濃密的胡須琉音判定他可能是在笑。"與其看你燃燒自己還不如想辦法弄掉我這些胡須來得實際些。"接著他亮出一把匕首,異常晶瑩的閃光像塊磁石緊緊吸引住琉音的視線,那是她的匕首,一把價值一千美元的特制不銹鋼匕首。

  "幫我理掉這些胡子。"亞蒙將匕首丟給她,琉音不敢置信的接過它,還以為自己在作夢。

  他......真的打算這麼輕易就將匕首還給她?

  收起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琉音抬起頭來凝視亞蒙,後者正閉目養神,端坐在床鋪上,看起來就像一只睡著的狼,灰淡得近乎透明的眸子也跟著眼瞼一同隱去。

  銀色的狼正等著他的僕人為他服務,而她的心中想的,卻只是他白色亞麻襯衫領口上的寶石--她母親的項鏈!

  這陰險的小人居然將她母親的遺物當佩飾掛,她要殺了他!

  猛然侵入的怒氣瞬間化為風起雲湧的恨意,她的腦中突然升起一個模糊的影像,完全兩樣的輪廓竟穿越時空與他重疊。再一次地,她做出一個非理性的舉動--握緊刀柄往他的頸間劃去。在她已然混沌的腦海裡,她父親正駕馭時光之舟,經過歷史的洪流和眼前的男子合而為一。

  她的眼睛紅了,表情也變了。既然他選擇轉身離去拋棄深愛他的女人,又有何權利要回他曾給的承諾?

  華麗的光燦溜過她的眼前,藍白交錯的閃光彷佛也催促著她的尋回。她毫不猶豫的將匕首直指向亞蒙的頸前,企圖割下掛著她母親項鏈的衣領。

  "原來你比較感興趣的事是割斷我的喉嚨。"未料到的反擊隨著冷冽的聲音一道落下,強勁得駭人的手臂有如鋼鐵緊緊扣住她的手腕,透明的眼珠瞬地燃起一族冰焰,跳動得令人膽戰心驚。

  "可惜我需要的只是一個聽話的女僕,不是一個成天只想割斷他人喉嚨的野蠻人。"他雖欣賞她的勇氣,但如果太不識抬舉則又是另一回事,他不介意親手調教一個不懂禮貌的獵物。

  "只有在面對無恥的強盜時我才會變成野蠻人。"琉音恨恨地反擊,十分氣惱他敏捷的動作和駭人的臂力。她的手掌迅速發麻,被緊掐住的雙腕無法做更強力的反抗,再一次丟掉她的匕首。

  "強盜?那是指我嗎,小貂?"亞蒙從容的接下匕首系回腰間的皮套,對於她的用詞感到十分新鮮。

  "不要叫我小貂,我不是你的獵物!"混帳男人!

  聞言,他輕輕一笑,明顯打趣的笑聲激起她更多怒意。

  "你說得對,你不是我的獵物,而是女僕。"強力的接觸宣告他的所有權,越趨短縮的距離傳遞彼此的呼吸,在四眼相對的那一瞬間,銀灰色扣入濃稠的黑釉色,既像是咖啡調合了奶精,也像是握有優勢的奶精渲染了整片黑色汪洋,接著要吸取她的靈魂。

  "我從沒說過要當你的女僕。"她堅定的說,聽在他的耳裡卻宛如笑話。

  "我不記得我曾詢問過你。"銀白色的眉毛高高挑起,巨大的手掌徐徐抬起她的下顎,長滿老繭的手掌顯示它們的主人絕非好逸惡勞的紈挎子弟,而是一個身經百戰的戰士。

  她不禁瑟縮了。中古世紀的女僕不但得做城堡內的工作,還得兼當暖床的工具,而且通常沒有拒絕的權利。

  但她一定得拒絕,她本來就不是女僕。更甚者,她根本就不是屬於這個年代的人。只是,她拒絕得了嗎?這人有她平生僅見最強健的體格和巨人般的力氣,她如何能自他的魔掌中逃脫?

  "不是女僕就是獵物,你選哪一樣?"突然而至的提議教她一陣錯愕,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獵物。"她硬聲回答。雖然她一樣都不想選,情況卻不容得她任性。至少獵物還有逃跑的自由,女僕卻必須時時刻刻任他差遣,兩者衡其利的情況之下,她當然選擇後者。

  "有志氣。"玻璃般的眼珠閃過贊許的精光,亞蒙再一次將匕首丟還給她,半是嘲弄的凝視她的臉。"好好發揮你的野性吧,小貂。"松開箝制之後他拉開與她之間的距離,頃刻間兩人猶如兩軍交戰各據床鋪的一邊,只等著開戰的號角響起。

  "既然你選擇當獵物,就該具備動物逃脫的本事,或是......戰斗的能力。"忽然停頓的聲音比號角更能引發她的戰斗本能。琉音昂揚地抬起頭,回瞪他淡透的眼。

  "很美的眼神。"亞蒙瀟灑的攤了攤雙手,而後環胸下戰帖。"現在就等著看你的戰斗能力有沒有像你的眼神那麼令人激賞,你的匕首是否跟錯了主人。"

  "我會證明給你看!"琉音直覺性的反擊,卻又在他那打趣的目光下氣惱自己的沖動。見鬼了!她不記得自己是這麼容易沖動的人,她冷靜的個性哪裡去了?

  "我一定能打贏你,奪回我母親的項鏈。"這句話她幾乎是說給自己聽的。今天以前她從不知道自己對母親的懷念是這麼深,深到她決心不計一切代價奪回它。

  "項鏈?"銀白色的濃眉再次挑起,亞蒙晃了晃領口上的墜飾,淡淡地開口。"你是指這石頭嗎?"琉音僵硬的點頭,他的肩挑得更高了。

  "這墜子對你很重要嗎?"淡然的口氣下是認真的眼神。

  "很重要,它是我母親的遺物。"她也不知道自己干嘛回答他,泰半是為了那項鏈吧。

  "哦?"他的頭微斜了一下,似乎她正給他一項重要線索。"那麼,來吧!讓我看看你對你母親的愛深到什麼程度。"

  一句輕淡的玩笑話,卻是刺中她心中最痛的角落。一個不被重視的孩子她的心底能存有多少愛?答案是很多、很多。就是因為不曾得到愛所以更渴望愛,相對的也不知道該如何傾倒滿溢的愛。

  她的眼眶居然因為這句話而紅,淌下睽違多年的淚水。她憤恨的握緊不銹鋼制的匕首,以極快的速度朝他的心口揮去,亞蒙微微側身閃過這攻擊,連手都沒有抬一下。

  "你對你母親的愛只到這個程度而已嗎?"嘲弄的語氣加深她的怒氣,也加速她的淚水,她不知道自己正逐步失去基本的冷靜,步入他的陷阱。

  "我還以為你能有多好的表現,原來不過爾爾。"淡透的眼睛中浮現出不協調的憐憫,彷佛他也曾有過相同的心事,也曾不被了解。

  "你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亂說!"被淚水和憤怒遮住眼的琉音看不見他眼中的憐憫,心中只有被迫承認的困窘。

  "那你就告訴我。"教人意外的,他攫住了她的視線,雙手搭上她的肩,溫柔得像是撫慰受傷動物的醫生,而非傳說中的狼。

  "你......"她愣了一下,不知該怎麼回答。

  "你知道你看起來像什麼嗎?"冰淡的眼睛中竟蓄滿了相反的溫暖,反射出琉音不為人知的一面。"就像是一只受傷的小貂。你的外表看起來楚楚可憐,其實無時無刻伸長著爪子,等著朝任何一個膽敢接近你的人給予最致命的一擊。"

  "我才沒有!"這人究竟在胡說些什麼,為何她的淚水會愈積愈多?

  "受創的人總是說他是堅強的,受傷的野獸也總是拒絕善意的撫慰。"寬闊的五指如同海洋欲包圍她這孤獨的船只,幾乎是本能的,她再一次揮開,就像每次有朋友想幫忙她的時候一樣。

  "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表現出來這麼仁慈的話,那麼,將我母親的遺物還給我,否則請閉上尊嘴。"說這話的同時,她再度握緊手中的匕首,重新擺好戰斗位置。

  "休戰時間過了?"亞蒙冷笑,也跟著認真起來。被觸及傷口的動物最難搞定,他可以預料這個晚上將不會太好過。

  "你最好盡全力展現你的實力,小貂。"垂在大腿兩側的手臂看似輕松,只有懂得戰斗的人才知道那其中蘊藏著多少力量。

  "掙扎失敗的獵物往往是獵人最樂意下鍋的珍饈,我希望你不要忘了這個道理。"

  "或許。"琉音不敢逞強,但也不能示弱。她需要更多信心幫助自己奪回母親的項鏈。"然而不掙扎的獵物更可恥。我既然選擇當獵物,必會演好我該扮演的角色,也請你不必客氣,盡管放馬過來。"如果他要戲耍似的捉弄她,那才是真正侮辱她。

  亞蒙聞言只是微笑,過於濃密的胡子成功地掩示了他的表情,使他一如往常那樣冰冷。

  琉音握緊刀柄,試著裝出和他一樣淡然的表情,等待最好的攻擊時機,沉默猶如陰影逐漸蔓延,雙方鄱在等待。

  "等待是一種痛苦,遺忘也是。"亞蒙忽然冒出這一句,雙指彈了彈領口上的墜飾,狀似輕蔑。"我若是你的話會選擇遺忘,一顆活躍的心永遠比緬懷過往的靈魂來得有用,我勸你還是放棄它吧。"

  "作夢!我永遠不會放棄它的。"銀藍色的亮光就像母親的洋裝重重的呼喚著她。在這句話的刺激下,琉音揮出她的第一刀,亞蒙早已准備好的手臂輕輕一抬,迫使她的匕首改變方向,撲了個空。

  "你當然不會放棄,因為它是你母親生過你的證明。"他揮動更多次手臂,撥掉更猛烈的攻擊。"但她愛過你嗎?僅是一塊石頭不代表什麼,不要讓它成為你心中的鬼魅。"

  "你才是鬼,是最可怕的魔鬼。"琉音不停的揮弄著手中的匕首,彷佛她這麼做就可以將事實揮掉。"把我母親的項鏈還給我!"

  "這就是你想要的,一塊石頭?"懶得理會她不帶技巧的攻擊,他干脆一把奪下她的匕首,將她的雙手牢牢圈制住。"還是這塊石頭帶有你母親對你的愛。有嗎,小貂?事實真是這樣?"冰淡透明的眼眸瞬間轉為灼人的火焰,似能看盡世間的銀光直射入她的眼底,追尋底層更深的靈魂。

  "不干你的事!"在他不帶批判的審視下,她崩潰了。"不干你的事!"就算她母親不受她那又怎樣,她仍是她最在意的親人啊,他憑什麼扣住項鏈不放?

  "可憐的小貂。"巨大的手掌再一次包圍住她的細頰,這一次她無法揮開,他也不容許她如此做。

  "愛是一個陷阱,它一旦出現,我們只見到它的光卻看不到它的陰影,反之亦然。"本該粗魯的手指卻出奇的溫柔,輕輕地為她拭掉眼角邊的淚。"然而,生命中最要緊的事是學著付出愛,以及接受愛。學習如何對你身邊的生命負責,學習如何不被過去的鬼魅奪走靈魂。"

  低啞的聲音如同鎮魂的搖鈴鎮住了琉音不安的魂魄,使原本焦躁的情緒沉靜下來。

  "睡吧!小貂,今晚我不會侵犯你。"十分令人意外的,他竟放過她,僅要她睡在床鋪的另一邊,一點要她的意思也沒有。

  她不知道該感到慶幸或失望,從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像他這樣觸及她的靈魂,這種感覺陌生得教人感到危險。

  面對他高壯得不像法國人的背影,琉音心中的迷惑也和逐漸擴大的陰影一樣,難以等待黎明的到來。

  但她知道,她必須逃,逃離這個謎樣的男人。

   ※  ※   ※

  褪去了闇影的黑夜被迷蒙的清晨取代,微露的曙光暗示著另一天的來臨。

  琉音小心翼翼的躲在陰影下,遠遠傳來的雞鳴聲叫醒了堡中大部分僕人,迫使她必須更為小心,以免被人發現。

  緊握住手中的蛋白石項鏈,她用力咬緊下唇,試著不讓一夜無眠的緊張感染她的情緒,或使她的行動更為緩慢。為了行動上的方便,她用她的匕首將礙事的長裙割到僅及膝蓋的長度,但很遺憾的,火紅色的絨袍過於顯眼,使她無法像以往出任務時那樣無聲無息,可能的話,她希望能拿回她的衣服,至少那會方便許多。

  不過這件長袍居然縫有暗袋,還教她十分意外,在掉入雲端的瞬間所有屬於二十世紀的東西也一並掉落,包括她那只多功能的電子表,和隨身的槍枝。若她知道自己會掉到這麼原始的時代,必定會好好保護好她那支好不容易才通關OK的手槍,至少她可以拿來威脅所有人,而不是像個嬰兒般無助。

  這就是身為現代人悲哀,生了現代武器的幫忙,她的技能立刻顯得像雕蟲小技一樣發揮不了任何作用。

  倏地,她想起亞蒙那張蓄滿胡子的臉。生了冰冷銳利的眼神,沉靜的睡臉竟純潔得像個嬰兒,平穩得彷若剛從母親的子宮中得到呼吸。

  小心!她告誡自己,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注意眼前的狀況。

  太容易了,她不安的想。一個受過良好訓練的戰士不該輕易讓他的俘虜逃走,也不可能讓自己隨身的物品被盜走,就算她的身手再怎麼靈巧都不可能。

  換言之,這是一個陷阱,只不過她這個獵物沒有選擇的權利

  除了逃走之外。

  與其要讓自己的靈魂不安,不如選擇逃離令她感到不安的源頭,她明白自己這是鴕鳥心態,但本能一直告訴她必須逃,而她,順從了本能。

  一個形似守衛的身影匆匆經過她眼前,她連忙縮回原本要跨出去的腳步,屏住呼吸等守衛經過。

  她一定得快了,她不知道那只狼是否已經醒來,或許眼前這位行色匆匆的守衛便是奉命要捉拿她的。

  她一鼓作氣跑下適往大廳的樓梯,在經過儲藏室的同時聽見窸窣的聲音,顯示一天的活動已經漸漸開始,廚子已命人上儲藏室拿面粉,她的動作再不快一點,整座城堡即將醒來。

  跑下螺旋形的石梯之後,接下來的第二道難題就是如何無聲無息的穿過內院不被發現。她注意到這座堡不只是大,而且養有不少士兵及見習騎士。這些見習騎士大都介於十四至二十歲之間,已冊封的騎士帶頭訓練,通常必須在領主尚未起床之前就完成訓練。清晨,無疑是最好的時間。

  然而這最佳的鍛煉時刻對琉音來說卻有如芒刺在背,她沒把握自己能否穿越有兩個足球場大的中庭到達第三道關口--中庭隘口,天曉得這座城堡著實大得嚇人,光站班的士兵就足足有一百人左右,而且還不包括那些正在休息的人。

  在高聳入天的城牆遮掩下,清晨的霧氣和昏暗的天色成了最有效的簾幕。琉音小心地做牆而立,沿著冰冷的牆板緩行,在前進的途中盡量不發出聲音。為了躲藏上的方便,她選擇赤腳,盡管明知這是個不智之舉,為了逃亡倒也沒辦法。

  所幸全部的士兵都忙著上牆垛巡防,因而沒注意到牆下的細小人影,而那些忙著訓練的騎士和見習騎士也沒人注意到她,經過足以教人停止呼吸的漫長時刻後,她終於平安到達中庭的大門,接著只等躲過門樓上的守衛即可。

  然而,那卻是最難的一關。因為呈六角形的城牆上布滿了士兵,至少可以由三面看到吊橋的方向,而且橋通常是合起來的,再加上鐵制的吊閘,想順利脫逃可說是難上加難。

  她沒把握今早吊橋是否會放下來,昨天是因為城堡的主人出外狩獵,今天就不一定會這麼走運了。

  幾乎是屏住呼吸地,琉音舉步維艱的適向城樓邊的石牆,果然城門邊正站著兩個彪形大漢。琉音不免一陣失望,看來她的好運已經用完了,那兩個巨人不像是好搞定的人。

  就在她舉棋不定,不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麼做時,突然來了另一個士兵,對守門的士兵附耳說了幾聲,守門的士兵還聽邊點頭,接著傳令的士兵消失,巨大的吊橋緩緩落下,鐵閘門也一並升起。

  這一切動作看似快速其實緩慢,沉重的吊橋要十幾個大漢才拉得動,刺耳的鐵鏈聲嘎嘎作響,傳遍整座城堡。

  "侍衛長要我們過去一下。"其中一名士兵對著所有拉吊橋的士兵說話,眾人點點頭馬上離開。

  她的好運似乎又回來了,怕的是這是一個陷阱,而非真正的好運。琉音心裡有數,世上沒有這麼巧合的事,但她還是選擇逃了,反正頂多被獵捕。

  被狼撕裂,這似乎是一個失敗的獵物最好的埋葬方法。但願老天保佑,讓她贏了這一次!

  火紅色的身影宛如一族跳動的火焰,也像是一個赤足的天使跳躍於人間。琉音掌握住時間差,像一枚子彈穿越長長的吊橋往堡外的森林奔去,健步如飛的雙腿踢起漫天的塵上,像細雨一般在空中飄散。

  "公爵大人,您真的要放她走嗎?"看管城樓的侍衛長百思不解,弄不懂主人的心思。

  亞蒙只是微笑,站在城樓頂端居高臨下的盯著琉音的背影瞧,直到確定她已跑有一段距離後才對著侍衛長淡淡下令。

  "將‘閃電'套上馬鞍牽到這兒來,再將‘雷雨'自鷹捨裡放出來,吩咐底下的人動作快,耽誤我狩獵的人我絕不輕饒。"淡透的眼珠子轉都不轉的撂下他的威脅。領命而去的侍衛長幾乎是用跑的,沒人想挨鞭子,他也不例外。

  又是一個畏懼的膽小鬼,比起這些士兵來,他的小貂起碼強上好幾倍。

  再一次確認琉音逃走的方向後,亞蒙優閒的走下城樓。手中殘余的布塊似乎還留有她身體的香味,清淡而優雅,一如早晨的空氣。

  "請戴上皮套,公爵大人。"一只澄黃色的皮革手套恭恭敬敬他遞了上來,亞蒙伸手接過厚重的皮套戴上,接著吹了一個長哨,一只巨大的鷹集便飛了過來,輕巧的停在戴有皮套的左手上。

  "好孩子。"亞蒙贊許的摸摸它的頭,順便喂它一小塊生肉,獵鷹立即大快朵頤起來。

  "現在,該是你發揮實力的時候了,小家伙。"遞給獵鷹鼓勵性的一瞥後,亞蒙翻身跨上黑馬的馬背,將獵鷹甩上天際,生猛的鷹隼毫無遲緩地振翅高飛,率先出發尋找獵物。

  "走吧,閃電。"他輕輕的踢了一下馬腹,阿拉伯種馬立刻揚起前蹄,像道閃電飛了出去,完全不辜負它的名字。

  "讓我們追回逃脫的天使。"一個憂傷的天使。

  只是一直顧著逃命的琉音一點也不曉得惡魔正在她的身後追趕,只是不斷的跑,不停的逃,跑多遠算多遠。她的腳底被碎石子磨破好幾個洞,心髒因過於激烈的跑步而劇烈疼痛,沖至胸口的呼吸紊亂到幾乎要梗住喉嚨。盡管如此,她還是不停的跑。她也不知道她該逃到何處去,但本能告訴她再繼續留在他身邊,將會是件危險的事。

  他是惡魔,她不停的說服自己。她所不明白的是,為何一個惡魔會有那麼清澈的眼神,能說出那麼富有哲理的話語,含帶那麼溫柔的聲音。那些都不是一只野獸該表現出來的行為,他該做的是狩獵然後撕碎她!

  一陣強烈的暈眩感席卷而來,心肺似乎也快跳出軀體之外。琉音知道自己再不停下來休息,一定會休克。即使百般不願意,她還是停了下來,氣喘吁吁的靠著一棵巨樹休息,以儲備下一段戰力。

  她盡力調整呼吸,空腹跑步並不好受。從昨天清晨起她即未曾進食,早已饑腸轆轆。她苦笑,明白自己遲早會因饑餓而亡。那又如何呢?至少她能尊嚴的死去,而不必煩惱靈魂的問題。

  生命中最要緊的事是學著付出愛,以及接受愛。學習如何對你身邊的生命負責,學習如何不被過去的鬼魅奪走靈魂。

  鬼魅嗎?或許吧。她低頭看著垂至心口的墜飾,蛋白石璀璨的光澤彷若一根無形的繩索將她拉入一個廣無邊際的洞口,教她難以掙脫。

  每個人的心中都藏有一個不知名的鬼魅,在你最無助的時候說著魅惑的話語,引導你陷入更深的地獄。

  對琉音來說,她的鬼魅來自她對母親的愛。如果不懂得滿足也算是一種罪,那麼無疑地,她已犯下貪婪的罪。若說遺忘是一種痛苦,她則是連遺忘的權利也沒有。在她一直重復的夢裡,不斷出現的是母親那空洞的眼神和不曾回頭的背影,每每教她夜半驚醒,像個找不到依靠的孩子般哭泣。

  白天,她尚能勉強自己裝出一副笑臉,愉快的充當和事老。然而每到夜深人靜,那些鬼魂便會出現在她的夢裡,帶她回到往昔。

  遺忘,談何容易呢?她也想擺脫過去,但事實是那麼的困難,她不認為有誰能夠真正體會她內心的感覺。

  該走了。

  她勉強自己再度打起精神,進行另一波逃亡。在支起身子的瞬間,某種飛禽快速俯沖了下來,她沒空細看,距離她不到兩公尺的俯沖僅僅足夠讓她伸出手臂擋住臉部做最基本的防衛,哪來的空檔看清它是何種怪物?

  正當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時,一聲又長又亮的哨音響起,原本朝她直俯而下的獵鷹突然做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飛回主人的手臂上。

  "你不妨將臉抬起來,沒有我的命令,雷雨不會再發動攻擊。"

  低沉悅耳的聲音對琉音來說卻有惡耗,或許不抬頭他便會消失,她心存僥幸的想。但事實永遠是事實,她被追上了,白跑了二十公尺。

  "你跑步的速度相當快,我那些手下不見得追得上你。"看得出她平日的鍛煉不差。

  "你若不是騎著馬也一樣追不上我。"她略帶嘲弄的諷刺,激起亞蒙的挑眉。

  "是嗎?"他微微的側首,琉音發現他很愛做這個動作。

  "原來這真的是一個陷阱,早在吊橋放下的那一刻我就應該發現。"她訥訥地說,有點氣惱於自身的笨拙。

  "如果你知道這是一個陷阱,你還會逃嗎?"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我會。"其實這個答案雙方都知道。"你曾要我選擇當獵物或是女僕,而我選擇前者,自然會一再的脫逃,這是獵物的本分。"

  "那麼你也就無權責問我為什麼對你緊追不捨,獵人的職責原本就是守候獵物,我想我的舉動並不過分。"

  理所當然的回答塞得她啞口無言。的確,他們都在盡自己的本分,誰也無權指責對方。

  "你知道偷領主的東西是一項重罪嗎?"他用眼睛掃了她一眼,暗示她已經犯了偷竊罪。

  "我不需要偷,這項鏈原本就是我的。"她氣得臉色發紅,這世界還有公理嗎?

  "你錯了,這方圓幾千哩的土地都是我的,包括你站立的地方和你呼吸的空氣。旦掉入我的網中,我至死都不會放手。"

  換句話說她這輩子都別想逃!

  她憤怒的緊握住雙手死瞪著他,既然逃不了她也不會讓他太好過。她會一直不停的逃,直到逃出他的手掌心為上。

  "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你甚至可以說它是一個賭約。賭贏了,我給你自由,賭輸了,你必須答應我將會心甘情願的留在我身邊,好好地服侍我。"銀白色的眉毛動了動,自由的機會飄散在空中,引起獵物的好奇心。

  "為什麼?"她不懂,無論她甘願與否都是他的人,他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也許是因為我不想和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女人上床。"他聳聳肩,既是嘲諷也是無奈。"我並沒有你想象中嗜血,對於撕裂獵物這種事沒太大興趣。"

  "如何?這賭約還算公平吧。"微微揚起的眉毛看起來頗為輕松,藏在胡子下的大半臉似乎也跟著放松。

  "很公平。"她不自覺的臉紅,氣惱自己竟開始幻想胡子底下的他究竟藏有如何的一張面容。

  "很好。"濃眉一挑,亞蒙飛身下馬,輕巧得像沒有重量似的。瞬間琉音懷疑她的選擇是否正確,她真的敵得過這樣的一個男人嗎?

  "我給你兩個小時的時間逃亡,兩個鍾頭後我會開始追蹤你的足跡。不帶獵鷹、不騎馬,完全采取徒步跟蹤的方式。你若被我追上就算輸,若是我沒追上你,理所當然算你脫逃成功。"

  "等等!"聽起來很公平,其中的陷阱卻不小。"我如何知道你有沒有遵守諾言,兩個鍾頭後才追來。"又沒有其它人在場。

  "看來你只有相信我了,不是嗎?"忽而轉低的語調清楚的傳達他的不悅,顯示出她再不謹慎,連這唯一的機會也會跟著他的耐心一起說再見。

  "我同意。"緊握住胸前的墜飾,琉音瘖啞的答應。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她的喉嚨已經干渴如沙漠,胃部空得快移出體外。

  "把這袋水喝了。"亞蒙自馬上解下裝滿水的皮制水壺遞給她,而後又掏出一袋食物交給她。"空腹支持不了多久,我不希望一旦我獲勝了之後再聽到勝之不武那類廢話,你最好填飽肚子再上路。"淡淡的語氣聽不出關心,透明的眼珠子也未曾流露出情緒。

  琉音再一次說不出話來,只好默默的接過食物和水,悄悄的補充體力。

  他......是個謎。獵人不該關心獵物,他卻在乎這場游戲是否公平。

  她沉默的啃著面包,偷偷打量他高壯的背影。他的體型出奇的高壯,一點也不像法國男人的優雅纖細,但又用字文雅,充分顯示出他的修養。這麼矛盾的組合套在他身上卻一點也不教人覺得奇怪,反而有一股特殊的味道。

  努力嚼著干硬的面包,琉音著迷地看著他逗弄馬匹的模樣。她從小就怕馬,記憶中唯一一次騎馬的經驗是在她年僅五歲時,難得清醒的父親帶著全家參觀一處小農場,裡面就養有兩匹馬。

  "琉音乖,爸爸要抱你上去囉。"笑得像花朵的母親在一旁不停的安慰渾身發抖的小女孩,小女孩抖得像落在風中的葉子,不由自主的巴住母親的頸子不放。

  我不要!她很想大叫,甚至大鬧,可是她發不出聲音,也不會說話,共會不停的哭。

  那是怪物,是怪物!

  高壯的馬匹看在年稚的眼裡有如食人的怪獸,不斷噴氣的鼻孔也像是噴火龍一樣可怕。

  "沒用的小孩。"原來就不太喜歡她的父親丟下這氣惱的一句,照例又是轉頭離去。

  琉音有用,我只是害怕而已!

  小女孩無言的請求怎麼也喚不回父親絕情的背影,和她母親怨恨的眼睛。

  "我恨你。"同樣不受重視的妻子將一切過錯歸咎給害怕的稚女,怨毒的眼神彷佛在控訴琉音就跟那匹駭人的馬匹一般惡毒,害她失去丈夫的愛。

  不要恨我,請你們愛我!

  童稚的聲音劃穿時間的長廊,回蕩於樹梢間。有一會兒,她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也忘了獵人就在她身邊,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吃飽喝足了?游戲可以開始了?"連續兩個問句拉回她的思緒。琉音抬起一雙迷惑的眼,發誓能看見他眼中的憐憫。

  "可以了。"也許是自尊心作祟,她寧可轉身注視石頭也不願看他了然於心的表情。

  "向前跑吧,小貂。讓惡魔跑出你的心底,也跑出屬於你自己的叢林。"

  她不知道他到底在胡謅些什麼,這一大片寬廣的叢林就已經夠瞧了。

  她開始跑,毫無目標,也沒有理智。對她來說,這是唯一能重獲自由的機會,她必須好好把握。然而,茂盛的叢林看似無邊無盡,到處生長的籐蔓刮傷她赤裸的小腿,有效的阻礙她的前進。

  琉音開始懷疑自己是在闖迷宮,周圍的環境大同小異,怎麼走都一樣。

  她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晚她兩個鍾頭出發的獵人是否已經查獲她的足跡。她只知道自己快累垮了,短短的幾個鍾頭對她而言如同人類的歷史那麼長,她的雙腳累到最高點,再也跨不出任何一步。

  "累了?"

  低沉的鬼魅再度出現,斜靠在大樹旁的身影從容優閒,和她的急促完全相反。

  "不公平。"這是她唯一想到的話,她是真的這麼認為。

  "這世上原本就沒有真正的公平。"他說得淡然,輕巧的移動他的身體來到她身邊。

  "你受傷了。"亞蒙眉心微蹙地審視她腿上的傷口,和汩汩不斷的血跡。

  "小傷口而已。"琉音聳聳肩試圖表現出堅強的一面,她才不會讓他知道究竟有多痛。

  "巨大的凹洞往往由小傷口形成,以至於難以撫平。"他意有所指的挑眉,口中吹的哨音則是又亮又響。一匹黑馬倏地出現,是他的坐騎。

  "下次千萬別再赤著腳奔跑,這片樹林到處是荊棘,運氣好一點的話說不定還會碰到蛇。"跟著琉音的身體突然騰空,三秒鍾後她發現自己安然坐上馬背,受傷的右腿被一只巨掌握住。

  "你既然知道這森林中有蛇,為何還提出賭約?"她氣憤地試著抽回受傷的小腿,結果白搭。

  "因為,我知道我必然能追得上你,為你吸取出毒液。"話一落下,他的嘴唇也跟著落在她的傷口上,以干淨的唾液幫她清洗傷口。

  再也沒有比這更教她吃驚的事。她的腳因奔跑而沾染上塵上,雙腿髒得可以,實在難以想象一個尊貴的城堡主人願意像個卑賤的奴僕低頭舔吻她的傷口。

  瞬間,她心中的防衛開始崩落,一塊塊掉落在初開的海底。而那裡,正泛起一波波加糖的甜漿,中和她捍衛已久的酸液。

  "我輸了。"她喃喃自語,難以接受落敗的感覺。

  "我知道。"冰透的眼還是一樣難懂,唯一的光亮是堅定的欲望。"我會要你履行承諾的。"

  這是他們的約定,也是另一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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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 00:20:29
第三章

  很難形容這種感覺。既像是投降,又像是陷落,徘徊在是與有的邊緣,復雜得像是一門難懂的課程,迷亂她的思路。

  緊張到極點的琉音愣愣地注視著眼前的巨大木門,覺得自己快昏厥了。冷靜下來!她告誡自己,然而有如萬馬齊奔的心跳卻不肯聽她的指揮,仍是一個勁的跳個不停。

  該死的承諾!

  有那麼一瞬間琉音很想逃,不管什麼榮不榮譽,承不承諾,只要能逃脫心底那份恐懼與不安。因為她知道一旦走入這扇門,就等於走進一張無形的網。網子的主人眼神銳利,冰透但不冷漠,禁錮卻不吞噬,只是不斷地閃爍著謎樣的訊息,靜待她的投降。

  她不想投降,但她輸了卻是個不爭的事實。

  粗糙的亞麻布裙像塊天然菜瓜布,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擦她細致的肌膚。在被城堡的主人尋回之後,所有的人都認定她必會遭受一頓毒打,結果令他們大失所望,同時也激起他們的憤慨,至少那群女僕是這麼想,否則也不會故意拿最破最粗糙的衣服給她換上,還用最惡毒的話激她,冷嘲熱諷的要她"好好的"服侍主人。

  但他絕不會是她的主人,因為她不屬於任何人,她或許會失去她的身體,卻不會連心也一並失去,她不想成為和她母親一樣可悲的人。

  "你打算站多久呢,小貂?"沉重的木門背後傳來濃濃的低嗚,打斷她迷亂的思緒。"你該不會是想逃吧?我不知道你是這麼膽小的人。"

  要不是她十分清楚她的確身在古代,還會以為他在門外裝上了電眼,這人的心思著實縝密得可怕。

  做了一個深呼吸後她推開木門,迎面而來的煙霧將整個房間緊緊包圍,濃密得令人窒息。

  "我才不會逃。"昂然的玉首傲然挺立,握緊裙襬的小手卻流露出相反的訊息。

  亞蒙微笑的看著她倔強的神情,發現她無論做何裝扮都很迷人。

  "我們之間沒有戰事,所以你可以把爪子收起來了。"亞蒙捺著性子試圖解除她的防備。

  "我倒寧願我們是對立的,那會讓我覺得--"琉音連忙住嘴,以免洩漏太多。

  "更安全些?"亞蒙笑笑地將話接完,等待她驚訝的眼神。

  "在上帝的眼中,人類的智能是一種狂妄。然而我沒興趣扮演上帝,我只想當一名了解你的男人,你願意被人了解嗎,小貂?還是寧可保持剛硬的外衣,不願掀露赤裸的自己?"

  "沒有人願意自己是赤裸的。"琉音咬緊下唇的反擊,不想假裝聽不懂。

  "不見得,我不正是嗎?"銀白色的眉毛打趣地挑起,要她注意他現在的狀況。琉音這才發現房間裡的霧氣所為何來,原來他正在洗澡。

  她的臉迅速漲紅,她還是第一次看見赤裸的男人--盡管他的下半身還泡在浴缸中。

  "赤裸並不如你想象來得可怕,能無拘無束放開自己的人,反而才是有福的人。"

  是的,能夠遺忘並且坦白自己的人其實是最幸福的。在琉音的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告訴她他並沒有說錯,然而長久以來所穿戴的盔甲重重地緊扣住她的外在不放,使她的內在靈魂也跟著沉重起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只是一名女僕,你若沒有其它吩咐我要出去了,我還有其它事要做。"她索性亂掰,試著逃離他敏銳的剖析。

  銀色的亮光在他眼中閃過,她還以為他會繼續追問下去,結果卻出人意表的饒過她。

  "你說得對,你只是一個僕人而已。無法掙脫枷鎖的人永遠都是僕人,自由就藏在人們的心中。"聽似嘲弄的寓意緩緩的自他的口中逸出,激起她來不及收起的紅潮。

  "既然如此,就好好盡你僕人的本分吧,直到你決定自由的那一天。"低沉的召喚幾乎奪走她的意志,銀色的眼眸瞬間升起亮光。"過來服侍你的主人,我相信你不是一個毀約的人。"

  "我當然不是。"只是很想而已。她默默在心裡補上一句。

  "當然。"低啞的聲音柔柔地重復這兩個字,聽起來卻比諷刺好不了多少。"你的手不嫌累嗎,小貂?比起你的裙襬來,我認為它們能有更好的用途,也許你願意幫我把這些惱人的胡須處理掉?"明顯打趣的語調提醒她裙襬快被她絞成麻花狀了,她連忙放開雙手,氣惱自己的過度緊張。

  "你不怕我會割斷你的喉嚨?"半帶挑釁性質的,琉音輕輕的問出口,迎接他同樣挑釁的眼神。

  "重點是你辦得到嗎,小貂?"亞蒙一點都不怕她的威脅,反而覺得有趣。"想割斷我喉嚨的人數以千計,我不認為那其中包含你。"她不是殺人的料。"況且,需要我提醒你曾是我的手下敗將嗎?"

  看似柔軟實則強悍的問話將她的嘲諷幽幽地丟回她的跟前,琉音再一次發現她又無言以對。縱使她擁有天使般的嗓音,老天卻未曾賜與她鋒利的口才,使她一再的敗陣。

  "不需要。"她氣惱的回道,恨不得宰了這個天殺的男人。

  "那就過來。"低沉的笑聲奇異地挑起她渾身的燥熱,甚至比漫天的煙霧還管用。

  琉音只得移動沉重的步伐,慢慢地踱到浴缸邊。

  "我希望你真懂得怎麼剃胡子,天曉得我已經至少三個月沒理過胡須了。"強健的巨掌有趣的摸了摸下巴,看得出他是真的很討厭這些胡子。

  "我盡力。"琉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聽他的話真的動手處理那些胡須,更不明白為什麼她的心跳會因他的靠近而突然加快。一定是因為她的好奇心,她說服自己。她老早就想看看胡子底下的他是什麼模樣,她這一生還沒看過胡子長這麼長的人。

  "小心。"巨大的手掌突然包圍住她顫抖的小手,被這突來的接觸嚇了一跳,她差點失手刮傷他的臉。

  "別太用力了,小貂。"伴隨著溫暖的覆蓋之下是低啞的呢喃,再一次羞紅了她的臉。"我不想毀容。"

  親密的語調彷佛是情人間的低語那般蠱惑人心,迫使琉音拿出自出生以來最大的定力回望他,強裝鎮靜。

  "你放心,我沒那麼殘忍。"她試著抽出被握在掌中的小手,完全被掌握的感覺激起陣陣強烈的不安。

  亞蒙只是微笑,用銀灰色的精光透視她而後放開,優閒的閉上眼睛。

  雖然他的面容是如此放松,但琉音知道這只是假象。他就像是一只狼,隨時處於備戰狀態。

  "為什麼這麼久未理過胡須?我相信城堡裡多得是自願幫你的女僕。"一面用小刀刮去胡子一面流汗的琉音無法克制的問,她從不知道當一個男人是這麼麻煩的事,這些胡子難剃死了。

  "因為過去那幾個月我都在戰場上,沒空理我的胡子。"他仍閉上眼睛回答,表情悠哉游哉。

  "你的隨從呢?"她記得每一個騎士至少有一名隨從。

  "戰死了。"他答得無謂,彷佛天天看見死人,見怪不怪。

  "那真好,隨從死了你卻安然無事。"她忍不住諷刺道,憎恨他無謂的表情。

  "你這麼希望我死嗎,小貂?"倏然張開的眼睛看不見生氣的怒焰,有的只是打趣的光亮。"我死了你就自由了,對不對?你心中是不是打這個主意?"

  微挑的嘴角在刀片的掠奪中漸漸顯露,琉音作夢也想不到刮去胡子的這張臉竟是如此不凡且不可思議的英俊迷人。雖還殘留些胡碴,卻已顯示出整張臉的輪廓。

  "我從沒這麼想過。"她急急忙忙的丟下小刀,想趁魂魄尚存前逃之天天。"剩下的你自己來,我無法再幫你。"

  "是不想還是不能?"猛然擒住她的雙手不容她潛逃,接近光潔的臉龐在無聲中扣上她的臉。"需要我提醒你我們的約定嗎,小貂?我發誓剛才我明明聽見某人說‘不會逃'的聲音,除非你是懦夫,否則就該遵守承諾。"

  她是應該,可是她卻不想。身為一個正義的執法人員,第一條守則便是對自己的承諾負責。然而過去那些承諾並不包括和一個她無法抵御的男人上床。這個男人有她見過最魁梧的體型,最難以掙脫的箝制,和最深透的眼神。她不知道自己一旦陷入之後還能留下什麼,或許連最基本的認知也不剩。"逃"雖是一種懦夫的行為,卻是保有意識的唯一方式,她不得不行。

  "讓我走!"生平第一次,她因恐懼而哀求,不單是因為生理上的驚慌,更是因為心中那份無所適從的感覺。

  "你走不了的,小貂。"捧住她臉頰的雙手巨大而濕潤,傳送出相同的暖意。"不了解自己的人不能行遠路,只會迷失在幻覺中。逃避無法永遠,躲進的幻覺亦無法持續。你需要的是揮開心中的陰影,勇敢的走出來。"銀灰色的眼眸透露出了解的訊息,要求她正視自己的心。

  "你說這些話只是為了你自己,為了滿足你的欲望!"奮力逃脫的身軀說明了她的急切,然而鋼鐵般的箝制卻不是琉音掙脫得了的。再一次地,她被鎖緊在亞蒙的桎梏中,聽她不想聽的話語。

  "我不需要哄你或是欺騙你,因為你本來就是我的。"亞蒙空出一只手扣住琉音蠢蠢欲動的雙手,另一只手則抬高她的下巴。"我說過我不想強占你,但從沒答應過你可以不履行承諾。你若執意要讓事情變得困難,"性"就會變成一場災難。"原本該粗糙的老繭感覺起來竟是如此柔軟,配合著他漸趨柔啞的語調緩和她的情緒,挑起她臉部肌膚的知覺。"幫助我了解你,小貂。讓我擁抱你的柔軟,熟知你身上的每一道曲線。"

  低沉私密的話語像是一道魔咒定住她煩躁想逃的心。琉音發現自己竟無法遏制的掉入他的眼眸之中,墜入銀色的天空,乘著溫柔飛行。

  "我以為你早就知道我身上的每一道曲線。"她喃喃的低吟,低頭看身上幾近透明的衣衫。方才因掙扎飛濺的水滴早已濡濕她的衣襟,她身上的白色亞麻粗衣根本掩飾不了什麼。

  "不是全部。"亞蒙微微一笑,兩手一撐輕松的將她抱進五人份寬的浴缸內,讓她透明個徹底。

  "我希望這項探索的工作能由我自己來進行,而不必借助水滴的魔力。"短刺的胡根因摩擦輕輕扎進琉音細致的臉頰中,激起她體內一股陌生的快感。

  "你真嬌小,一點也不像法國人。"突來的揣測跟隨著他的挑逗吹入琉音的耳膜,使她僵了將近半分鍾。

  "但你是,對不對?"僵硬的臉色說明他猜中了,但他卻聰明得不再說下去,只是加深他的探索,輕啜她的耳垂。

  "你也不像法國人。"琉音半是賭氣的說,一點也料不到他的回答。

  "我們都不像法國人,卻又都是法國人,這真諷刺,不是嗎?"悶悶的一笑,亞蒙的眼神是嘲諷的,是無奈的。"血源是全世界最暴力的東西,也是限制靈魂的最佳武器。"

  他的語氣引起她的好奇,然而他的嘴唇卻不允許她將她的好奇說出口。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琉音的呼吸消失在兩片性感寬厚的嘴唇裡,感受他灼熱的席卷。滾燙的舌浪像是原始的繩索勾住她所有的感官,粗糙的五指折磨著她吹彈即破的雪白肌膚。四周的空氣開始變熱,水溫也跟著沸騰,在亞蒙更深的探索下,琉音未著底褲的身軀完全展開,反射性的迎接亞蒙的指舞,隨著他的五指一同跳躍。

  "我聽見你的輕喊聲了,小貂。"滿意的微笑在他唇邊漾開,支起她的臉,亞蒙以唇拭干她因激情釋放出來的汗珠。"我能感覺你身體的呼喚,也能聞得到你誘人的體香。"飄浮在水面上的白色布片像是荷花的花瓣使綻放於其中的琉音更加美麗。

  將頭微微的一傾,亞蒙決定撤去她身上的白衣,顯現她更為無瑕的肌膚。很快地,琉音發現她除了必須忍住到口的呻吟之外,還得抵抗肌膚相親的快感。原本忙著調戲她口腔的舌浪轉移目標優游至她的胸前,輪流吸吮其上的蓓蕾,為她已然泛濫的情欲加溫。

  她不知道哪一種反應才叫正確,她甚至不知道眼前逗弄她的男人叫什麼名字,只除了知道他是這座城堡的主人以外。在他的不斷撫弄之下,理智幾近癱瘓,防衛心也跟著崩裂。她就要成為情欲下的敗將了嗎?她不安的質疑,然而情欲卻加快它的腳步,引領她走向更深沉的感官之中。

  她持續亢奮著,臉上的紅潮讓亞蒙知道她已准備好了。他微笑的接受她的召喚,像對待最精致的陶澆小心翼翼的捧起她。

  "你的嬌小使我懼怕......"亞蒙在她耳際喃喃地說,極為擔心她的體型。"圈緊我的身體好嗎,小貂?"輕提手中不盈一握的柳腰翻轉,琉音一下子由下轉上,像只小貓安安穩穩坐上亞蒙的腰際。"我不想弄痛你,但這卻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腫大的欲望熱烈的抵著琉音的私處入口,膨脹得像一輩子也不可能進入。

  "你可以做到的,只要你放棄堅持。"即使身體已被情欲狂潮席卷,琉音仍不忘試圖逃脫。

  "你真的這麼想嗎,小貂?"低啞的呢喃輕輕揚起,寬大的手掌捧起柔軟的粉臀淺淺施與壓力,用足以磨人心志的緩和撕碎她逃亡的意志,汲取她體內的芳泉。

  "有時候承諾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它使不認識的雙方在不知不覺中碰觸彼此的靈魂,使原本陌生的身體熟知彼此的旋律。"在說這些話的同時,帶有魔力的十指有如要印證他話語般滑過她背部的肌膚,刺人卻不粗糙,誘人卻不急躁,完美地掌握住每一分力道。

  在如此精確的撫弄之下,琉音彷佛也跟著燃燒,嬌柔的身軀赤柱他修長的手指之下強烈的躍動,躍出喜樂的泉源,也躍出所有感覺。

  "聽聽你心底的聲音,小貂。"勾人魂魄的大手倏地移至她的胸前,貼在她的胸口上,捧起她無法自己的心。"你的心是如此活躍的律動著,宛如載滿詩篇的天使驅馬掠過天際的馬蹄聲,達達得令人感受到生命的喜悅。"銀灰色的頭顱彷佛是印記滲入她的體內,貼住她狂奔的心髒,刺入她未開放的靈魂,驅動她體內隱藏的情緒。

  琉音的心跳是清醒的,感情卻是迷惑的。她明白自己終將臣服於他的探索之下,感受他的體溫,融入他的熱情低喃中。

  "把自己交給感覺,小貂。流竄於體內的血液會告訴你該如何反應,狂奔的心跳會幫助你找到欲望的出口。不要再抗拒自身的欲望,也不要覺得羞恥,能完全了解渴欲的人才能得到慈悲的寬恕。"

  然而,交出自己卻是困難的,無論是身或是心。她的心跳或許背叛了意志,身下的熱潮或許流失了堅決,但存在於她眼中的問號卻無法隨著彼此的貼近抹去,反而加深。

  這個男人全身充滿力量,最糟糕的是,他的話也充滿了力量。她能感受到自己原先還堅強的堡壘在他的攻堅之下迅速崩裂,掉入他預藏好的網中。

  她看著他,他也適時抬頭扣住她的眼睛,淡透的光亮漸漸取代烏木的黑暗,遮去她眼中的迷思。

  "交出自己之後呢,主人?"無可避免的諷刺無法遏制的逸出,琉音的眼中淨是疑惑。"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身體都無法掌握,還能剩下什麼?"

  "剩下知覺,剩下快樂,剩下毫無掩飾的吶喊和滾燙的汗水。"支起她反抗的下顎,亞蒙的眼神寫滿了解。"徹底解脫的喜悅最純粹,那不是煩擾的塵世能夠掩埋的。"刺癢的短髭搔弄她的耳際,也騷動她的情緒。"當一個人決定回歸純粹時他便是自己的主人,除非他願意一直迷失在表象的自由中。"

  捧起她的雙頰,巨掌的主人眼中泛起一股智能的光芒,悄悄的攻掠她的心房。"自由不是別人給的,小貂。真正的自由來自你的心中,唯有你認為自己是自由的情況下才能得到自由。你不需要叫我主人,我寧願聽見你稱自己為主人,因為那代表你真正自由了。"

  "這是否意味你會讓我離開,不再強迫我履行承諾?"琉音半帶期望半帶失望的屏息以待。他的話語雖美卻深奧難懂,她沒把握自己能否解開重重的習題,得到無誤的正解。

  "不,我不會讓你離開。"亞蒙帶著微笑迎接她失望的眼神,原本捧住她嫩頰的雙手倏地移至她的身後,再一次扣住她的玉臀。

  "而且你的身體也不想離開......"猛然挺立的蓓蕾在他的挑逗下霎時成長為開放的玫瑰,響應他突然而至的吸吮。琉音尷尬的看著自己的生理反應,不明白為何一向拒絕男人的身體會這麼快化成一池春水。

  "水涼了。"他突然抬起頭捕捉她來不及收回的思惑,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

  "嗯。"她臉紅的回答,一點也不習慣這類親密話語。

  "夾緊我,小貂。"忽而轉強的力道不容反抗的箝住她的身軀,扣緊她的腰際,將她放置於他的欲望核心上。"我不可能讓出我的權利,所以則要求我放開你的身體。"強悍的語氣和蠢動的灼熱連成一條直線,蕩漾出層層的水波。

  "水的浮力能幫助你減輕疼痛,我不希望你對初夜的記憶只剩下痛。"在撫慰的同時他一點一滴慢慢的挺進,碩大的欲望差點擠不進幽暗的入口。

  "你如何確定我還是處女?說不定我早就破身了。"在難以忍受的疼痛下,琉音氣憤的說出口,一點也不在乎是否會惹毛他。

  "我一點都不懷疑。"亞蒙滿不在乎的笑,老是泛著冷光的銀眸難得的升起一抹柔和的光彩,溫柔的瞅著她看。

  "受傷的動物是不可能輕易讓人碰觸的,小貂。"沿著琉音面頰直線落下的輕囉伴隨著灼人的呼吸一路滑下她的肩頭,最後停在她的胸際。"從你落入我網中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你是我的,是我必須收留並照顧的獵物。你的豐胸必會哺育我,你身體的幽門必為我開放,這是不容置疑的事,也是你的宿命。"說完,他低頭舔舐琉音的乳尖,吸取附於其上源源不絕的悸動。

  霎時琉音的身體燒了起來,在他的吸吮之下,原本挺立的乳尖變得敏感而紅潤,送入她身體深處的硬挺因這突來的潮濕變得易於滑行。亞蒙小心翼翼的順著她體內的幽道推入他的渴欲,在碰見障礙時停了下來。抬起一雙淡透的眼,他觀察著琉音臉上的表情。她的神情明媚,雙手因他的侵入深深陷入他的肩胛,烙下屬於她自己的印記。他不禁勾起一個介於驕傲與滿意之間的微笑,拉下她的身子親吻她額際的汗珠,並且伸出右手夾緊她的臀部,左手扣住她的背部,一鼓作氣的穿越那層障礙。

  琉音幾乎因這巨大的壓力而哭泣。她知道第一次對每一個女人而言都是痛苦的,卻沒想過竟會是這般的疼痛。撕裂的痛楚嚴重沖擊著她嬌小的身體,若不是自尊心撐著,她一定會淚流滿面的求饒。

  "原諒我無法克制的巨大。"亞蒙抱歉的說,撫上她臉龐的巨掌出奇的溫柔,繞著她的眼眶鼓勵她哭出來。"如果可能的話,我願化為無翼鳥,翱翔於你美麗的幽谷而不驚擾你的寧靜,保持你無瑕的美。遺憾是我不能,我的自私破壞了你的完整,使你感受前所未有的疼痛。"

  是的,他的確破壞了她的寧靜,敲壞她心中的堡壘。就如同他所言,他自私地奪走她的純潔,將她轉變為一個女人。他比任何一位戰士都來得可怕,因為她發現自己竟然不恨他,竟然為他的溫柔掉淚。

  突然間,她心中的海堤崩潰了,掉落於他的簇擁中。在水波的圍繞之下,琉音冉冉靠在亞蒙的眉頭,隨著水波的上下起伏,安枕於寬闊的胸膛上,在他的撫慰下忘掉疼痛,放心的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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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 00:21:19
第四章

  若說二十世紀是以信息文明來串連整個社稷的運作,那麼中古世紀也有它自己的一套法則,知識在此成為特權,唯有神職教會人員才有機會接觸文字,貴族目不識丁是常有的事。大多數的貴族不是忙著打仗就是忙著相互勾結,借著戰事擴大自己的領地范圍,至於堡中的一切瑣事則統統交給堡內總管負責,只有在需要仲裁的時刻才輪到堡主出場。換句話說,城堡總管的地位高尚,且可撈到不少油水,是個人人巴望的好差事。

  就和法國境內的所有城堡一樣,雷芳堡也是如此。更甚者,擔任此職的人還能比其它城堡的總管撈到更多好處,因為雷芳堡是一座巨型復合式城堡,又擁有廣大的幅地,單單是佃農繳的稅金就足夠亞蒙領軍出征好幾回,更別提城堡本身的價值和寬闊的土地,加上善於征戰的城堡主人一天到晚不在家,更是提供了堡內總管最好的貪污機會。

  很想出聲反駁的琉音默默地佇立於一旁,燃燒於眸問的怒焰足以燒遍整間大廳。就她耳際傳來的高分貝告訴她,雷芳堡的總管是個無恥的騙子,不但騙了他主人的錢還更進一步想博取他的感激,簡直無恥到家。

  "主人,今年的稅收短缺了不少,要不是去年我事先察覺,咱們今年的冬天鐵定撐不過。"站在一旁極盡諂媚之能事的堡內總管手裡拿著沉重的帳簿,雙手飛快的翻閱著。琉音十分懷疑憑他媲美噴射機的翻頁速度,等著查帳的人能看得懂什麼。

  "哦?"揚起一個不易察覺的笑容,亞蒙的語氣淡到幾近靜默。"這麼說,我還得感激你。"沉穩的表情未曾牽動過神經,甚至連眉頭也不抬,給人一種易於蒙騙的感覺。

  "這我不敢居功,我只是盡自己的本分。"笨蛋!總管罵得可愉快了。雖然不敢明目張膽的大笑,只能暗暗的得意,但他仍然覺得愉快。聲名大噪的"銀狼"也不過如此而已,隨便幾句謊話便可瞎蒙過去,這就是不識字的可悲。

  "若不是主人護城得當,我們這些下人哪能安居樂業呢?所以說一切都是主人的功勞。"暗諷完了,他不忘順勢拍拍馬屁,深知進退的道理。

  "是嗎?"亞蒙仍是一副沉穩的表情,唯一的不同是眼中突然升起的光亮。"我很高興聽見你沒有忘記誰才是城堡的主人,也相信你必能誠實無欺的管理好這一座城堡。"若有若無的恫喝輕輕的揚起,聽得總管頭皮發麻。

  "小的一向是盡心盡力,不敢有絲毫怠慢。"即使緊張,身經百戰的總管仍是一張無辜誠實的臉,看得琉音想吐。

  "我相信。"淡銀色的眼斜睨向總管手中的帳冊,神情中充滿了興味。

  被睨視得快得心髒病的總管再也忍不住懸掛於額際上的汗珠,連忙低下頭回避亞蒙輕蔑的視線。

  "如果主人沒有其它吩咐的話......"

  "等等。"亞蒙伸手淡淡的一揮,適時阻止想腳底抹油的總管。

  "你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小貂?"忽然而至的詢問嚇了琉音一大跳,她還以為他忘了她的存在。

  "沒有。"雖然很想當場發飆,她還是選擇忍住不說。

  聞言,亞蒙笑了笑,眼中淨是贊賞。

  "退下吧。"微微頷首,亞蒙示意總管可先行退下,饒了他一命。

  待總管退下後,琉音忍不住發揮她的正義感叫了起來。

  "他根本是個騙子,帳上的數字及明細和他對你報告的內容一點也不相符!"要不是多年跟監磨練出來的眼力,那超快的翻頁速度任誰也難以招架。

  "我知道。"淡透的眼睛瞬地多加了些色彩,有趣的啾著她看。

  "你知道?"她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彷佛他是傻子。

  "我識字。"

  短短的三個字惹來她臉上強烈的紅潮。她還以為他是文盲,沒想到他居然識字。

  "既然如此,為何你還放縱他的強盜行為?"她不解,這人的行事風格真怪。

  "正因為他是強盜,所以我才要用他。"令人意想不到的回答淡淡地飄浮在半空中,引來一陣錯愕。

  "心生畏懼的強盜無法萌生多大的貪婪,頂多像個無恥的小偷一點一滴累積他所能劫獲的利益。這個城堡需要的便是像他這樣的管理者,人性的貪婪有時反倒是一條最有力的繩索,緊圈住自身的靈魂不放。"

  不可思議的觀點。

  長這麼大以來,她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種論調。她迷惑的看著他,銀色的亮光也回照著她,揮灑銀光點點。

  "這是個奇怪的說法。"在她的觀念裡,沒有任何一件違法的事值得寬容。

  "一點都不奇怪。"原本倚著巨椅的身軀忽地站起,踩著無聲無息的步伐踱至她眼前。

  "奇怪的人是你,小貂。"寬闊的五指輕巧的抬起她細致的下顎,深進她黑色的眼。"你不是早就決定不加入我的生活,最好象個陌生人閃得遠遠的?"

  她的確是打這個主意,但她從未表現出來,為何他能了解她的心思?

  "我只是看不過去罷了。"琉音連忙將臉側向一邊,氣惱自己無謂的正義感。

  "你最好學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個世界若要細看遲早會把人嘔死。"

  淡淡的語調中夾帶著些許的無奈,使琉音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們在浴池的那一天。

  我們都不像法國人,卻又都是法國人,這真諷刺,不是嗎?

  那時他的表情也跟現在一般無奈,只是他臉上的表情變換太快,來不及細究而已。

  一想起那天,她便忍不住想起當時的情形。粉紅色的乳尖在他的輕捻揉搓下瞬間成為怒放的花朵,給滿豐累的果實。她以為自己會死在強力的擠壓之下,然而高大的身軀卻出奇的溫柔,僅是摟著她嬌小的身體貼近他讓她好好的休息,未曾再打擾過她。

  他......對她失去興趣了嗎?她默默的揣測。如果是的話,為何他仍堅持她必須侍寢卻又不侵犯她?

  "習慣了嗎?"低啞的聲音連同溫熱的空氣一道灌入她的耳裡,打亂她的迷思,引燃她更熾烈的迷惑。

  "習慣什麼?"將頭壓得更低,琉音不自然的逃離他的陰影,這人老愛打啞謎。

  "習慣我的存在,習慣我要你的感覺。"強力的手指再一次支起她的下顎,這一次,她無法躲避。"不碰你,不代表我不要你。侵略並非我想要的方式,我希望經過這些天,你已經熟悉我的味道,了解我的體溫。"

  原來他這些天來只要她躺在他身邊卻不碰她是為了讓她熟悉他的存在。再一次地,她為他的體貼折服,也再一次說不出話來。

  "為我展現你的溫柔,小貂。"彎曲的五指像根飄忽的羽毛輕柔地滑行於琉音細嫩的臉龐,悄悄的摧毀她新生的決心。"溫馴並不可恥,戰爭才是罪惡。我說過我們之間沒有戰爭,別將你的利劍指向我的心髒,我無法承受。"

  溫柔嘶啞的聲音像是搖鈴般發出清脆的聲音搖掉她最後的反抗,淺淺的輕撫也悄然地進駐她的心底。在凝聚勇氣合眸的瞬間,琉音發現自己竟開始想念他的擁抱,想吸入他的味道。

  "對一個戰士而言,這真是一個奇怪的說法。"琉音喃喃自語的回答,對於迎面落下漸漸壓近的嘴唇一點辦法也沒有。

  "或許吧。"亞蒙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是專注於眼前的櫻唇。"再勇猛的戰士遇見令他傾心的淑女也會投降,更何況是我聰明的小貂呢?"

  她不是貂,是人。很想出聲反駁他的琉音在急促中失去呼吸,在舌浪間忘了自我。彷佛是故意要勾起她記憶似的,巨大但溫柔的手掌罩住她豐挺的雙峰輕輕的揉捏,加快她的氣喘聲。

  這微嗔的嬌喘聲真的是屬於她的嗎?琉音迷亂的想。然而蠱惑的舌尖卻不給她多余的時間思考,只是侵入再侵入,一如舌尖的主人上戰場時的勇猛。

  正當琉音全身的感覺被喚起的時候,挑起情欲的主控者卻選擇全身而退,緩緩的放開她。

  "看來你已經熟悉我的味道了。"再一次輕染紅唇,亞蒙松開混沌的她,伸手拉鈴召喚城堡總管入內。

  "主人有何吩咐?"長得小鼻子小眼睛的總管斜眼睨視琉音紅腫的雙唇,眼中淨是不屑。

  "從今天起你不必再管帳了,帳務的工作就交給小貂。"亞蒙淡淡的丟下革職的炸彈,架空他的權力。

  "可是,帳務一向是由我負責的呀!"眼看著油水就要換人撈,總管驚惶失措的大叫。"何況她只是名女僕,哪配擔當這麼高尚的工作?這個工作可不輕松呀,主人!她連大字都不識一個,又要如何記帳?"尖嘴猴腮說得理所當然,把琉音短暫迷路的魂給勾了回來。

  她還來不及發飆抗議這麼嚴重的侮辱,城堡的主人倒是先說話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氣危險的開口。

  "需要我提醒你誰才是城堡的主人嗎,總管大人?"微微挑高的濃眉之下是涼透的眸子,發射出冰冷的銀光。"我可以向你保證她認得的字絕對比你多好幾倍,也懂得清查你那些亂七八糟的帳目。"不容反駁的語氣傳遍整個大廳,彷佛是喪鍾敲打著總管脆弱的心髒。

  "現在,你有兩條路可選。一是閉上嘴巴繼續你的工作,二是收拾行李滾蛋。反正這些年來你也撈夠了,所累積的財富也該足夠你舒舒服服的度過余生!"

  簡短的幾句命令倏然戳被他繼續撈錢的美夢,正式宣告他今後的命運。一定是因為那個女人!總管恨恨的想,一點也料想不到是亞蒙本身識字的關系。

  "屬下自當竭盡所能繼續效勞。"深懂得生存之道的總管裝出一張偽善的臉,識時務的卑躬屈膝。在他邪惡的想法裡,報仇只是時間的事,他發誓非弄得城堡雞犬不寧為止,首先報仇的對象便是被喚為"小貂"的女僕。

  "退下吧。"連手都懶得揮,亞蒙的口氣是不屑的,好似他早就知道他沒膽走人。

  "是。"總管微微欠身告退,臨走前朝琉音的方向投予一個怨恨的眼光。

  不過琉音沒空答理他陰冷的恨意,她腦中的思緒也是亂成一團,聚集黑眸中所有思索的亮光,不解的望著謎樣的男人--銀狼。
  
   ※ ※   ※

  這個男人總是做些出人意表的事。

  身在郊外的琉音偷偷的打量亞蒙的側臉,如刀鑿的線條意外的剛硬,雖欠缺法國人慣有的優雅,卻多了幾分異國的味道。

  她猜,他應該有其它國家的血統,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國罷了。英國、德國或是意大利?幾乎被沉默打敗的琉音無聊的玩起猜謎游戲,暗自推敲他的血源。他是她見過最沉默的男人,大部分的時間都懶得開口,一旦開口卻又全是些充滿哲理的話,教人免不了懷疑他的出身。

  "想問什麼就說吧,我盡可能回答你。"牽著馬匹佇立一旁的身影忽地開口,直接命中她的心思。

  "你會讀心術嗎?"琉音沒好氣的回答,不明白為什麼他老能屢屢擊中她的腦波。

  "只懂你的。"勾勒出一個毫不在意的弧度,亞蒙的嘴角淨是愜意的輕松。

  "為什麼?"琉音不由自主的臉紅。該死的男人,為何連如此親密的話也能輕易說出口。

  "同類總是最容易分辨彼此的影子,你有我見過最哀傷的眼神。"淡透的眼睛不見哀傷,或者該說是哀傷過後的清明。

  緊盯住他特殊的眼,琉音竟不由得哀傷起來。他的眼睛宛若一部無法清洗的錄像機,牢牢的扣住過往的影像,雖模糊,但的確存在。

  "你的眼神也一樣哀傷。"難以解釋的沖動下,她的手撫上他的下巴。新生的青碴微微地扎入她細嫩的手心,酥麻的感覺逐漸擴散,就和她的心情一樣。

  "我們都是。"悄悄地覆上她的小手,亞蒙的微笑是溫暖的,融化了臉上慣有的寒冰。

  "你應該多笑。"沒想到他認真笑起來是這麼迷人,以往大都看見他嘲諷似的笑容,像這麼真誠的笑容倒是第一次看見。

  "我不能,我怕我多笑便會惹來天災,惡魔的孩子是沒有權利大笑的。"冷冷的諷刺飄然出口,原本神色自若的俊臉倏地轉沉,一如灰色的天際。

  "快下雨了,我們最好找個地方躲雨。"悶悶的結束掉這個話題,亞蒙輕松地將琉音抱起放在閃電的背上,她差點尖叫。

  "你怕馬。"這是一個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教琉音再次氣憤不已。

  "你憑什麼如此肯定?"從頭到尾她都一直很冷靜,任誰也看不出來她有懼馬症。

  "因為你在發抖。"揚起一邊的眉毛,亞蒙俐落的上馬,用寬大的披風將琉音緊緊地包圍住。

  "冷嗎,小貂?"垂至耳際的低喃隨著刺人的呼吸有一下沒一下的逗弄著琉音的耳根子,搔弄她的情緒。

  "不冷。"她嘴硬的回答,不想承認她的心跳是因他的靠近而起的。

  "那麼就是怕了。"就如同以往,他又私自為她下定論,擅自透視她的心。

  "我一點也不怕。"這人是鬼啊,為什麼連她稍微抖動一下他也能察覺?

  "誠實是一種美德,害怕某一樣事物並不是什麼可恥的事。人都有弱點,唯有勇敢面對讓自己害怕的事物,才能戰勝潛在的敵人。"坐在她身後的亞蒙邊說邊輕扯韁繩,閃電立即小跑步起來。

  "我能將這些話送還給你媽?"琉音也學他挑起一邊的眉毛,面色蒼白的捉緊他的衣袖,試著不輸給恐懼。

  "我不怕馬。"他技巧性的閃過這個話題,伸手輕扯韁繩發出一聲輕喝,他們身下的黑馬瞬間幻變為黑色的閃電,風馳電掣於樹林之間,和緊跟隨在後的烏雲玩起捉迷藏。

  不得已只好緊緊捉住亞蒙的琉音簡直嘔到快吐血,他明明知道她的意思卻故意顧左右而言他。她敢說他的內心深處必定也和她一樣藏有陰暗的影子,否則不會輕而易舉的識破她的偽裝。

  他心中的陰影有可能是什麼呢?她不安的猜想。他曾說過他們是同類,那是否意味著,他也曾被拋棄,也曾被深深的傷害?

  身下的黑馬仍舊奮力奔馳著,飄浮於天際的烏雲卻以比他們更快的速度緊追不捨,渲染整個天際。此情此景讓琉音不由得回想起空難的那一天,那時也是像這般陰暗可怖,偌大的雲層迅速染黑,像片來自地獄的黑色帆布,將飛駛放天際的孤舟拖往黑暗的角落,囚禁於另一個時空。

  "抓緊。"亞蒙蹙緊眉頭輕聲命令,要琉音抓好他以免墜馬。

  不用他說,怕馬的琉音早就緊緊掐住他的身子不放,充分顯現出她的害怕。

  彷佛她受的驚嚇還不夠似的,灰沉黯淡的天空忽然劃過一道閃電,猛烈而狹長,無情的敲擊著地面,燃起空氣中的熱氣。倏地,干燥的草地起火燃燒,好似惡魔降臨前的征兆。

  琉音的身體也跟著這道猛烈的襲擊動了一下,劃破天際的強光中似乎有個影子在呼喚她,透過時空的窺孔朝她發射出強烈的暗示。那暗示是思念,是戀慕,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魔咒,借著閃電傳達拉回她的決心。

  "小貂?"亞蒙憂心的發問。即使看不見她的臉,他仍能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有人在叫我。"雖很模糊,甚至聽不見內容,但她能明顯地感受到那一聲聲熱切的呼喚。

  "你嚇呆了。"帶有穩定力量的大手安慰性的撫上她的背,將她心中的疑慮揮開。

  "嗯。"她更加用力環住他的腰,不想去理會漸行遠去的呼喚。也許真如他所言,她是太害怕了,以至於產生幻覺。

  她的害怕不是沒有道理的。漸趨擴大的烏雲一路追著他們跑,愈壓愈低的雲層傳達出下雨的前兆。亞蒙知道他必須立刻找到避雨的地方,否則他們必將感染風寒。一場小雨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對於嬌弱的動物卻極可能帶來致命的病症,他不要他的小貂受到任何傷害。

  韁繩一握,他技巧的改變了行進的方向,身下的駿馬很有默契的聽從它主人的指示轉彎,將馬上的兩人帶往另一個方向。

  琉音不知道亞蒙究竟要將她帶往何方,只知道他們正往一個罕無人煙的地方奔去。沿路上只有幾間百瓦堆積成的房子,而且彼此距離遙遠。

  閃電繼續飛馳著,直到一棟外表莊嚴但稍嫌小了點的建築物面前停止。琉音不置可否的望著眼前的建築瞧,還......是一座教堂,他帶她來教堂做什麼?

  "今天不是安息日,裡頭沒有彌撒可望。"琉音不自在的說。自從她外婆死後她就未曾進過教堂,因為根本上她不認為有神存在。

  "我們不是要來望彌撒,而是躲雨。"他先行下馬然後將琉音抱下閃電,再將閃電的眼睛用布套蒙上,拴在最近的一棵樹干上。

  "瞧,雨不是下來了嗎?"

  說時遲那時快,豆大的雨滴就這麼悶聲不響的轟然落下,要不是亞蒙的身手夠矯捷,她早就變成落湯雞。

  亞蒙伸出巨掌,輕而易舉的推開沉重的木門,嘎嘎作響的開門聲回蕩在空無一人的教堂裡,形成一種詭異的寂寞。

  過於空曠的空間架構於挑高的屋頂,成排的木椅上似乎還留著信徒虔誠的身影。她不安地看著稀疏的燭影,明白這是一間很小的教堂,或許連駐守的教士也沒有。

  然而,她錯了。這座教堂不只有教士駐守,而且這個教士還帶著驚愕的神情,眼睛暴凸的看著他們兩人,右手不斷在胸前劃十字,口中念念有辭。

  從頭到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琉音不可思議的看著教士的動作。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對著他們劃十字,只有惡魔才會受此待遇。更甚者,他口中念的話聽起來好似驅魔用的拉丁文,而且還拚命看著她的胸口,似乎對她頸子上的蛋白石項鏈頗有意見。

  "出去,教士。"半天不開口的亞蒙再也隱忍不住心中的怒氣,以最危險的語氣要求駐守的教士滾蛋。

  "我不能離開。"自認為有教廷撐著的教士不將亞蒙的命令放在眼裡,忽略他是領主的事實。"抵御惡魔是我的責任,我不能任惡魔之子污染聖地。"高傲的口氣下是睥睨的眼神,徹底惹毛亞蒙。

  "好高貴的情操。"歷盡磨練的右手像拎小雞般將立誓守護教堂的教士高高撐起,幾乎勒斷他的頸子。

  "你以為我會怕教廷嗎?"亞蒙冷笑,決心好好教訓他一頓。"信不信我一把火燒了這座教堂,然後再將你押入地牢,關你個永無天日?"猛然加強的腕力顯示出他的決心,燃燒的銀眸射出強光,強烈得像要把人穿透。

  琉音從未見過如此的他,至少在對待她的時候他是溫柔的,而今他就像一只被惹毛的狼,亟欲撕碎自以為勇敢的獵物;一個不知死活的教士。

  "你......你不敢。"教士仍勇敢的說,抖得可比落葉的身軀卻透露出相反的訊息。

  "我不敢嗎?"冷笑乍然停止,接著是更有力的拋丟。頗有幾斤肉的教士立刻飛了出去,被迫離開教堂。

  "上帝會懲罰你的!"門外的叫囂依舊,挑起亞蒙隱忍已久的青筋。

  "滾!"雙手緊握垂於大腿邊緣的亞蒙不曾回頭追趕遠去的侮辱,臉上有的只剩無奈的困窘,將自己鎖入沉默的深淵中。

  難怪他會猶豫了一下才轉移方向朝這兒適進,因為他知道這裡將有何種狀況等待著他。

  "你不會真的燒了教堂,對不對?"琉音率先打破沉默,第一次主動挑起話題。

  "你憑什麼這麼認為?"原先還垂著的雙手倏地轉成殘忍的利爪,朝她的手腕攫來。"你以為你很了解我嗎,小貂?"一個更殘忍的笑意自他嘴角漾開,壓迫著她無辜的臉。"別忘了你現在面對的是個被稱為‘惡魔'的人,是戰場上人人想砍殺的‘銀狼',是該遭天譴的人!"

  殘酷的低吼夾帶著深深的歎息。她知道,那是受傷的聲音,是來自心靈深處的不平。他們都是不受祝福出生的孩子,不同的是,他的肩膀必須背負更多人的生命,忍受更深的誤解。

  她雖不明白整件事情的始末,但她知道,她必須伸出援手。

  "我不知道我面對的是什麼,因為你總是以智者的形象出現於我眼前。"令亞蒙感到十分意外的,她非但不掙脫他的箝制反而主動握住他,像是要為他打氣一樣。"如果惡魔是你的名諱,那麼全世界都該浸淫於罪惡中。一個有智能的惡魔至少好過假仁假義的教士,即使你給我的是違反世人眼中的真理,我仍然願意跟隨,總有一天歷史會為你的思想正名,為你不容於世人眼中的仁慈留下腳注。"甜美宛如來自天際的聲音載滿了認真的種子,撒播於他的心上,松動他原本緊繃的土壤。

  "我仁慈?我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淡透的眼不再跳動著無法壓抑的怒焰,銀色的絲光漸趨和緩,一如他逐漸放松的身軀。

  "別以為我沒有注意到,你的威嚴只是假象,真實的你溫和得就跟只貓一樣。"在他謎樣的注視下,她不由得臉紅,因而未曾察覺到自己話中的語病。

  "貓很溫和嗎,小貂?"悄悄爬上她臀部的大手一點都不溫和,反倒像一頭勇猛的野獸欺近她的身軀。"我想你是錯過它發威的樣子了,我倒不介意表演給你看。"他的大手果真如他的威脅分散至她細嫩的翹臀,有一下沒一下地挑弄她的神經。

  琉音連忙伸手抵御他的侵略,她可沒忘記他們身在何處。

  "等一下!"她的口氣緊張,眼睛不斷地掃射簡陋的教堂內部陳設。"這裡是教堂!"即使她再不信神,也不至於褻瀆。

  "是教堂又如何?"寬大的手指掌握得更緊,證明地點與他的欲望無關。"根據教士的說法,當我走進這間教堂的瞬間即是褻瀆。既然如此,何不讓我該受譴責的靈魂墮落得更徹底呢?反正上帝自然會閉上它的眼,它一向是這樣對待它看不順眼的子民。"自嘲式的字句間聽不見揚挫的音調,只有黯淡的眼神透露出其中的悲哀。

  突然間,琉音變得更為了解,更能接觸他心中那塊熔石。陷在地獄中的人渴望救牘,被無情推入地獄的人也同樣渴望。他也渴望救贖,遺憾的是天堂之門早已關閉,拒絕他的進入。

  "其實你一直很在意,對不對?"她終於懂了,沒有人能夠被指稱為惡魔還無動於衷,特別在這個封閉迷信的時代。"你毋需理會那教士的話,他說的不是事實。"只有她才知道他有多仁慈,殘暴的人是不可能有耐心等待的。

  "那麼你了解事實嗎,小貂?"被一股說不出口的酸澀卡住喉嚨的情況下,亞蒙竟不由自主的殘忍起來。"幾個夜晚的忍耐就能換得你盲目的忠誠,你對我的信心真是堅強得令我感動。"

  看著她一眨也不眨的眼,他繼續推進,把他無法發洩的郁悶加諸給跟他有類似遭遇的琉音。

  "你知道此刻摟著你的男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嗎?"她緩緩的搖頭,眼睛洩漏出哀傷。

  "是一個惡魔,是一個不該出生的人!"殘忍的笑容底下覆蓋著過多的往事,在情境的翻飛下激起昔日的塵埃。"六月六日下午六點出生的我本不該誕生,卻又偏偏降落在這個塵世。你能了解這種感覺嗎,小貂?天堂之門在你眼前甩上,地獄的入口也容不下你,人們又視你為罪惡。"原本有力的怒吼愈到最後愈是低啞,閃爍的眼神也漸漸緩和下來,原本快將她折成兩半的十指亦跟著放松。

  "我真不知道我干嘛跟你說這些......"嘶啞的聲音幾乎消失在淺淺的苦笑之間。他是怎麼了,一個無知的教士竟也能如此挑動他的情緒?

  難怪他會被稱為惡魔,六月六日下午六點的出生時刻在西方人的眼中即是惡魔的時刻。666是惡魔的標記,生於黑暗與光明的交接時刻往往教人哀傷,因為這個時刻出生的孩子同時被兩方拒絕,只能游走於傷痛的邊緣。

  她看著他高大的身影,昂揚的眼角上似乎還留著孩提時代的淚水,越過年輪的漩渦轉入他成熟但依然潮濕的眼眶。

  "你早該說的。"第一次主動浸入的體溫倏然印上他冰冷的身軀,將溫暖傳達到他的身體各處。"生命本身原來就該慶賀,無論你是以哪一種方式出生,有沒有被祝稿。"想起他可能受過的遭遇,她就為他心疼。曾經她以為遺棄已經是世間最大的傷痛,何況是背負著不名譽的出生?

  在無可抑制的情緒之下,決堤的淚水像串斷了線的珍珠掉入他攤開的掌心中。直到這一刻,亞蒙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失態,為何無法控制一向穩定的情緒。因為他太在乎,在乎她對他的看法,在乎他難以啟齒的出生會影響她對他的感覺。為此他感到尷尬,連帶著激起難掩的怒氣。

  愛是如何輕易在他心上燃起火花啊!他不禁搖頭歎息。

  輕輕的支起她的下巴,亞蒙的吻是溫柔的,彷佛匯聚了全世界的呵護,儲存她涓滴的淚水。"不要哭,我的小貂。"溫熱的舌尖一點一滴抹去她眼中的憂傷,為彼此注入新生的力量。"別讓淚水浸濕你的眼睛,濡溺你的心寮。如同你所言,生命原本就該慶賀,真愛是超越一切的,若不能愛,生命便不具意義。我們該做的事是迷失自己,而不是沉浸於哀傷中。"緊接著落下的是兩片豐厚的唇,和她的嬌艷緊緊相依。

  相愛的人有必要知道該如何迷失自己。在他的壓力下,琉音松開封閉的嘴唇,迎接他無聲的侵入。

  愛?這個字眼既熟悉也陌生。在他充滿耐心的等待之下,她似乎漸漸能體會隱藏在這個字眼底下的魔力。如果說第一眼的感覺也能框入它的范圍內的話,那麼,毫無疑問就是了。在落入網中的瞬間,在被卷進銀眸的剎那,她就已經掉入他的陷阱。

  現在,這個陷阱正緊緊將她包圍,阻止她的逃脫。伸出一雙纖細的手臂,琉音成了自願的獵物,陷入他編織出來的情網無法自拔,全力攀附著他不讓自己掉落。

  窗外的雨聲依舊,落陷的獵物停止了掙扎。他曾說過這是她的宿命,從她掉入白色網中的那一刻起,她便屬於他。如果這是上天對她的安排的話,那麼請讓時間靜止吧!將這一切化為永恆,讓時間停格,唯一放動的只剩茂盛的心跳,在這空蕩的狂野裡成長,灑落欲念的繽紛。

  交纏的舌舞逐漸轉為狂熾,溫熱彼此的軀體。強健的手臂一把抱起嬌弱的身軀,將琉音放置在狹長的木椅上。窄小的空間倏地因她的斜躺變得更加擁擠,使她差點失去平衡。

  "小心。"低沉的聲音配合空曠的回音環繞於她的耳際,連帶解開迷惑的魔咒。

  "拜托你放開我。"終究她還是相信有神的。"我無法在上帝的注視下褻瀆祂的殿堂,無論他是否真的存在。"說她是膽小鬼也好,她就是無法在這種地方做愛。

  "祂存在的。"他當真放了她,拉起她與她並席而坐。"上帝有他女性的一面,能夠了解當心跳與心跳之間不再有距離時,相愛的雙方會發生什麼事。"亞蒙執起她的手印上留戀的一吻,語氣曖昧。

  "何以見得?"琉音愛極了這一刻,他看起來好輕松。

  "因為我曾服侍過上帝,在修道院待了整整二十年。"

  他在修道院待過,這怎麼可能?

  不可思議的瞠大眼睛,琉音的臉上淨是疑惑,就跟他剛被送進修道院的時候一模一樣。

  "很諷刺吧,一個惡魔竟也能靠近神的殿堂?"微挑的眉毛看不出痛苦,輕松自若的神情彷佛一切傷痛都不算什麼。琉音知道故事的底層必定藏有不為人知的悲哀,才能造就他不凡的性格。

  她搖搖頭,握緊他的手鼓勵他說下去。

  "我很小就進了修道院,記得我剛踏進修道院的瞬間,臉上也是浮現和你一樣的神情。"那感覺是驚慌,是遺棄。然而真正的苦頭還在後面,關上大門後的修道院與地獄無異,五歲大的他從此生活在噩夢中,一過就是二十年。

  "為什麼你會被送去修道院?"她不解,憑他優異的家世,根本沒有進修道院的理由。

  "因為我的出生。"

  "只為了你恰巧生於六月六日下午六點便送你去修道院?"這未免太不公平了。

  "那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亞蒙苦笑,淡淡的看著她不平的神情,決定一次告解個夠。"對一個私生子來說,將他丟到三不管地帶似乎是個不錯的方法。"

  "你是私生子?"這驚訝非同小可,她還以為......

  "注意到我的高大了吧。"她點點頭,從她看見他的第一眼她就發現到了。"我帶有蘇格蘭人的血統,所以長得特別高,長相也和別人不同。"遙遠而模糊的記憶再次飄回他眼前,引領他捕捉母親的輪廓。

  "我的母親是個戰俘,一個戰俘的下場不是死亡就是失去自由。在失去自由的情況下她生下了我;一個被稱為惡魔之子的男嬰。盡管如此,她依然盡全力保護我,直到她倒下的那一刻。"

  "然後呢?"她忍不住擒淚,為他也為他不幸的母親,她可以想象他母親為了保護他付出多少勇氣。

  "然後我就被送到修道院,開始我的改造生活。"之後一連串非人的折磨實非筆墨所能形容。要不是礙於他的血統,恐怕連受教育的機會也會被那些自以為是的教士一並剝奪。

  難怪他識字,只有神職人員才需要識字,這是另一種變相的控制方式。教廷可藉由知識的力量進一步控制人民的思想,以膨脹教會的力量。

  雖然他嘴巴說得輕松,表情也沒變多少,但她知道其中的痛苦。

  "在你尚待在修道院的期間,你父親......曾去看過你嗎?"最後這一句她幾乎不敢問出口,害怕會刺痛他的心。

  "只有一次。"他面無表情的開口,微微抽搐的兩頰是他激動的證明。"我還記得那一次他上修道院的目的是通知我,叫我要有離開修道院的心理准備。倘若不幸他的子嗣都死光了,我便是下一個赴戰場送死的莫荷家子孫。"而他卻還像個傻子一樣,巴望著他父親的回眸。對他父親來說,他的生存意義大不過一顆備用的棋子,這也是為什麼他能了解琉音的原因。

  一個渴望親情滋潤的孩子,他的眼神總藏不住傷害。曾經,他付出了一切只求偶爾的關愛,到頭來還是一場夢。然而受傷的眼神不會輕易隨著逝去的夢遠揚,它會駐足在你的眼底,呈現出你的哀傷,就跟他的小貂一樣;或許也和他一樣。

  "即便如此,你還是回來了。"她無法了解他的想法,要是她早就逃走了,何必甘心做一顆棋子呢。

  "是的,我還是回來了。回來擔負我不得不負的責任,回來保護我的子民。"他明白他是一個十足的大傻瓜,就算他竭盡心力,也沒人會感激他。

  "我不懂,為什麼你還要回來?難道你不知道他們都把你當惡魔看嗎?"那些僕人、那些士兵,沒一個例外,就連她自己也曾經這麼認為。

  "我知道。"他的眼睛沒瞎,當然知道底下的人把他當怪物看。

  "那為什麼你還--"

  "前人踏過的足跡毋需我們再重蹈覆轍,即使再踏一次腳步也不會相符,只會陷在相似的形體難以掙脫罷了。"亞蒙輕輕的打斷她激烈的問話,開導她不同的人生觀。

  "我不想成為一個只懂得活在過去而不去展望未來的人。"他的父兄都屬於這種人。"也許我比我想象中更接近上帝吧。"他自嘲,昂首仰望高聳的天花板,臉上淨是無奈。

  他絕對比剛才那無知的教士更接近上帝,至少他懂得祂的語言,懂得寬恕。

  生命中最要緊的事是學著付出愛,以及接受愛。學習如何對你身邊的生命負責,學習如何不被過去的鬼魅奪走靈魂。

  她的心中第二度揚起他曾說過的話,霎時明白那不只是理論,更是他身體力行的結果。

  "你也是不自由的人。"琉音想起另一次對話。

  聞言,亞蒙只是微笑,眼中流露出贊同的訊息。

  "回去吧,雨停了。"亞蒙起身對她伸出手,她也把手伸給他。

  就在此時,怪事發生了。原本已雨過天青的天空突然出現陣陣閃電,像是配合某種頻率般規律的閃動,一下又一下地拍打著天際。

  "有人在叫我。"白著臉的琉音連忙捂住耳朵。那迫切的呼喊令人難以忍受,像是欲貫穿她耳膜的尖銳。

  "小貂!"圈緊她的大手也一樣焦慮,也一樣不知道該如何對抗那些無形的聲音,只能牢牢的環住她,給她安定的力量。

  一陣刺目的閃電過後,大地歸於寧靜,又回復成原來的樣子。

  "聲音......聲音走了。"她不安的攀住他的手臂,黑玉般的眸子裡滿是驚慌的影子。

  "不會有事的,一切有我在。"亞蒙溫柔的安慰她,以自信抹去她眼中的陰影。

  琉音不發一言,將頭埋入他寬闊的胸膛之中。她明明聽到有人在叫她,不是喚她的名,而是牽拉她的靈魂,有如一支搖鈴,堅持她一定得回去。

  猛然地,她想起吉普賽女人的預言--你們三人之中只有一人可以回來。

  難道,她就是那個必須回去的人?

  "怎麼了,小貂?"亞蒙不解地看著微微發顫的頭頂,忽地抓緊的小手似乎也跟著發抖。她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這種感覺太陌生。埋藏在心底深處那份依戀是否就叫"愛",否則她怎麼會不想離開?

  "小貂?"他再次詢問,她也再次沉默。不同的是亞蒙心中已經有了腹案,知道該上哪兒找他要的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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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 00:22:20
第五章

  沙沙作響的枝葉聲伴隨著搖曳的樹影劃破寂靜的空茫,充斥於落葉繽紛的山谷中。自地面上揚起的枯葉跟隨著旋風的腳步跳起世紀末的歎息之舞,自轉於樹林的一角,為這詭異的空間再添淒涼。

  這原本是座美麗的樹林,卻擁有最不協調的名稱--邪惡之林。傳說這林子裡住著一位邪惡的巫師,有著無邊的法力和神奇的預知能力,不僅知道古往今來的天下事,更能以其魔力將不聽話的犧牲者鎖入一個未知的空間,是個人人皆懼怕的極魔之地。

  然而,揚起的馬蹄聲卻勇敢地打破這個迷思。對於馬背上的騎士而言,沒有他到達不了或不敢到的地方,即使是惡魔的禁地。微微拉緊手中的韁繩,亞蒙輕輕踢了一下馬腹,要身下的駿馬再快一點。閃電立刻加快它的腳步,朝傳說中的邪惡巫師--葉特的房子前進。

  黑色的磚瓦配合著黃土色的泥牆坐落於一個小水塘邊,低垂的樹枝伸出長滿葉子的枝枒遮住陽光,反射出層層陰影。在光與影的重疊下,一切事物也跟著徘徊於光明與黑暗的入口,"正"與"反"開始變得模糊,失去它原有的界線。

  生活在黑暗底層的人是沒有權利得到自由的,然而亞蒙的寬大卻賦予他這項權利。在這充滿迷信與傳說的時代,亞蒙的庇護無疑是最大的恩惠。他從盲從無知的暴民手下救出奄奄一息的葉特,將他安置於領地中最偏僻的角落,免去他的火刑。對於口口聲聲自稱為是神的子民的教士們而言,最不能容忍的首當擁有特殊才能的人,而消弭他們的最佳方式即是藉"神"的名義鏟除異己,以達到中飽私囊的目的。

  輕輕的撇了撇嘴角,亞蒙的眼中淨是不屑。在這戰火綿延,幾乎沒人可以吃飽的時代,唯一的胖子只剩教會中那些腦滿腸肥的教士,努力搜刮著民眾的錢,還有臉直呼神的名諱,簡直是褻瀆。

  猛然勒緊馬韁,亞蒙注視著眼前的小屋。房子的主人擁有一雙深邃的眼睛,閃爍著不下於他的智能。不同於他的是,葉特擁有常人沒有的能力,但願能透視古今前後的他能為他解開連日來的憂慮,告訴他前幾天發生的異象究竟是怎麼回事。

  縱身下馬後,他將閃電拴於樹干上,在剛舉拳輕敲門板的瞬間,門板即自動打開。

  "日安,主人。"面目清秀的年輕人發出禮貌的招呼聲,邀請亞蒙入內。

  "日安。"右眉微微一抬,亞蒙跟著葉特進入屋子,就算是驚訝也沒有表現出來。

  "你怎麼知道是我?"在葉特的邀請下,亞蒙坐了下來,再次挑眉詢問。

  "主人的身影小的絕不會認錯。"葉特對著桌子上的一面鏡子比了比,清澄平靜的鏡面上有的只是平整的光滑,根本瞧不出端倪。

  "你還在用這玩意兒?"亞蒙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你忘了當初差點被這面鏡子害死的事?"

  "我還記得。"葉特露出感謝的一笑,當初要不是亞蒙捨身相救,他早就死於火刑之下。"當初那些教士就是以這面鏡子將我定刑,說服群眾我是撒旦的信徒,魔鬼的使者。"

  "那你還敢留它?"亞蒙不解的問。他和葉特雖有類似的名聲,但由於他是貴族出身,日後又貴為領主,因此免了人民的批斗,但葉特就沒他的幸運了。他不但成為暴民圍攻的目標,還差點死在教廷的陰謀之下,成了權力下的犧牲品。

  "因為它是我母親的遺物,就算我死了,我也會帶著它。"葉特從容的微笑,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看得亞蒙一陣搖頭。

  他臉上的神情就跟小貂一模一樣,無論如何也要守護住過往的靈魂。

  "你也是不自由的人。"他淡淡的去下一句,想起琉音的評論。

  是啊!只要是心中還存有牽掛的靈魂,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對於葉特而言如此,對他而言又何嘗不是呢。他不也是因為心中那份牽掛才會前來尋找解答?

  "天有異象。"葉特突然開口打破沉默,給亞蒙一個最好的詢問機會。

  "什麼樣的異象?"他低聲的開口,眉心也跟著糾結。

  "跟您帶回來的女人有關。"

  跟小貂有關?果然。

  "你的意思是,前幾天那些不尋常的閃電是因為小貂的關系?"

  "正是。"葉特擔心的看著亞蒙的臉,後者的臉上寫滿了迷戀。

  "能不能解釋一下?"

  "當然,我的主人,我相信您正是為此事而來。"

  亞蒙不否認,只是斜睨著他,等待他的解釋。

  "您口中的小貂並不是屬於這個時代的人,她遲早必須回去她該在的地方。"葉特試著溫和的解釋,避免過度刺激他。

  "哪一個地方才是她該在的地方呢,葉特?我不認為有誰能夠像我一樣了解她的悲傷。"只有遭受過相同痛苦的人才懂得互相安慰,他的小貂需要他。

  "關於這點,恕我難以認同。"葉特一把戳破他的春秋大夢,要他認清事實。"在她原來的地方,也有一個想了解她的男人正在呼喚著她。事實上,前幾天所發生的異象即是因為異世界的力量,我相信您也心裡有數,否則不會來找我。"

  簡短的幾句話塞得亞蒙無話可說。他的確是因為異象的關系才會前來,因為他想弄清楚那些聲音的來源。

  "說下去。"他淡淡的去下一句,相信事情一定會有辦法解決,他不能失去小貂。

  "前幾天之所以會有那些閃電是因為對方的努力,遠在天際另一邊的思念強力沖擊著時空的結界,將他的呼喚透過閃電的力量傳達給迷失的身影,也就是您的小貂。"葉特小心翼翼的看著亞蒙忽然挑起的青筋。認識他這麼久以來,還是頭一次看見他如此失常,一點也不像平日沉穩的他。

  "那個人是誰?"亞蒙不高興的問,恨不得宰了他。"你一定能看見,所以別想瞞我。"正因為他的特殊能力,所以教會才容不下他。

  "說出來您可別太驚訝,是您的後世。"葉特幽默的說,他大概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敢跟他開玩笑的人。

  "我的後世?"亞蒙蹙緊眉頭低聲詢問,要不是他大了解他,會以為他在說笑。

  "沒錯,是您的後世。"這事說起來還真玄。"遠在另一個世界呼喊的人正是您的後世,而且他的力量很大,遲早會將他要的人拉回。"

  "你是說,我這個前生比不上我的後世?"這不但荒謬而且令人生氣。

  "倒也不是。"葉特另有他解。"應該說她的宿命原本如此,上帝並不要她永遠待在這個陰暗的角落。"

  他別有所指,而亞蒙也清楚他指的是什麼。在這一四二三年的法國,戰亂正嚴重侵略一個國家的靈魂,啃咬她滿目瘡痍的身軀。自一三三七年爆發全面性戰爭以來,法國和英國已經打了近一個世紀的戰爭,而且還會繼續持續下去。目前法國的國土已分裂為三個部分,再打下去恐怕連屍骨也會蕩然無存。

  既然如此,上天又為何要將她送到這個世界,然後再帶走她呢?難道祂不知道當她掉入網中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也跟著墜落了嗎?一個人一生可能碰不到另一個相似的人,能夠像他們一樣了解彼此的心跳,感受相同的頻率。如果波長與波長之間不再有距離,那麼靈魂與靈魂之間為何必須相隔,為何不能放任他倆自由飛行?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絕不能不戰而敗,即使對手是幾個世紀以後的自己。

  "有沒有留住她的方法?"就算是違背天意也無妨。

  "很遺憾的,沒有。"雖十分同情他,但上帝的旨意任誰也無法抵抗。

  "你一定有辦法的,別吝於告訴我,這是領主的命令。"亞蒙輕聲地說,話中充滿痛苦,是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以領主的身分迫他就范。

  葉特靜靜地看著他,不知道該不該幫他達成心願。於公,亞蒙是他的領主,當然必須聽命。於私,他是他的救命恩人,更不該拒絕他的請求。然而,他所收留的女人是個不祥之人,更甚者,還可能導至他的滅亡。

  他該怎麼做?上天做此安排是否另有其旨意,他該伸手幫忙嗎?

  "葉特?"低沉的理音藏不住其中的憂慮,他只好投降。

  "是有一個辦法,但這辦法無法永遠將她鎖住,只能抵擋到她被拉回去原來的世界為止。"

  聽起來不妙,卻是唯一的方法,上帝沒給他太多選擇。

  "說說看。"亞蒙再度冉起眉頭,安靜地聆聽。

  "找人替她畫一幅像。"葉特邊說還拿出一條黑色的繩索遞給亞蒙,亞蒙伸手接過它。

  "畫好之後把這條繩子系於畫的背後,這個方法可將她的靈魂暫時封鎖於這世界,直到這幅畫被移動為止。"

  "聽起來很不保險,任何人都可能移動這幅畫。"這個辦法有說等於沒說。

  "所以您必須將畫擺入密室,並昭告子孫永遠不得將畫移出密室。一旦系於畫後的繩索被解開,也就是您倆分離之時。事實上,您和後世之間的角力早已開始,前幾天的閃電只是警告,我唯一能幫您的是暫緩對方的攻勢,讓他的思念慢一點傳入這個世界。"

  "但我仍會失去她?"亞蒙輕輕的問,只有葉特才能了解他的痛苦。

  "這恐怕無法避免。"不屬於他的東西任誰也無法強留。

  "我明白了。"亞蒙緩緩的起身,幾乎無法承受討論的結果,他還以為葉特一定有辦法幫他。

  也罷!短暫的擁有至少好過瞬間消失。或許她真的不屬於這世界,但那又如何?上帝把她送給他了,不是嗎?

  "請等一下,主人。"葉特在他出門前叫住他,給他忠告。"您的城堡近日內將掀起軒然大波。可能的話,小的建議您將您的貴客調離城堡,以躲避可能的襲擊。"

  "哦?"亞蒙聞言轉身挑眉,回望葉特的臉。"你該不會是在建議我將她帶到戰場上去吧?除了雷芳堡以外,我能去的地方只有戰場。"而那地方可不歡迎女人。

  "有何不可呢,公爵大人?我相信憑您的身手,必定能保護好您的所有物。"將她一個人丟在城堡才是大大的不妙。

  亞蒙點了點頭,表示接受他的建議。他雖看不出有何不妥的地方,但葉特的警告絕不會出錯。

  緊握住手中成捆的繩索,亞蒙轉身離開小屋。在踏出門檻的瞬間,他彷佛聽見不贊成的歎息,自他身後傳出。
  
   ※ ※  ※

  沸騰的熱氣自滾燙的鍋內直沖而上,迎面而來的水蒸氣像是夏日裡的艷陽直往她臉上撲去,幾乎嗆傷琉音細致的肌膚。

  琉音停下手中的攪拌工作,抬起手臂將懸在額際的汗珠拭去。廚房裡人聲鼎沸,激動的嘶吼聲不絕於耳,大都來自壞脾氣的主廚。瞬間只見十幾個被派來廚房幫忙的小弟被罵得狗血淋頭,和爐火中沸騰的湯汁和成一氣。

  按理說廚房是男人的天下,亂成一團的禁地根本容不下她。一般女僕頂多幫忙上上菜,端端東西服侍大伙用餐就行,沒有理由派她來挨罵。

  她十分明白這是誰的主意,不用多想他知道是堡內總管搞的鬼。被斷絕了財路的陰險小人將一切過錯推到她身上,連帶也掀起整座城堡的歪風,在城堡主人看不見的角落盡情地欺侮來自異鄉的陌生人。

  琉音雖不屑,卻也無奈。在這城堡她什麼也不是,既非耶吒風雲的女刑警,也非頤指氣使的女主人。她的地位曖昧不明,只能算是暖床用的女僕,甚至連要她暖床的對象也好久沒碰過她了。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輕歎。她永遠也弄不清那男人腦中在想什麼。自從教堂事件後他便未再表現出他的興趣,反而像貓一樣的盯著她,像是她會消失一樣。

  其實,不只他擔心她會消失,就連她自己也很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終將抵擋不住強烈的呼喚,鎮不住欲奔的靈魂,隨著遠方的熱切回歸她原來的世界。

  說起來,這一切荒謬得可笑。任她再怎麼想她想不到自己竟會去眷戀一個軀體,留戀教人迷惑的唇瓣。但那是愛嗎?為何人們可以輕易的將"愛"字說出口,而不去懷疑其中的成分?

  "快點攪動鍋子裡的東西,你這個白癡!"耳邊傳來的叫罵聲打斷她短暫的神游,她只得繼續揮動手中的木棍,使勁的攪動著油膩的熱湯。

  "別攪了,過去端那鍋子,將它端上橫台,女僕等著分盤。"嘶吼聲再一次傳來,差點震碎琉音的耳膜。

  這算是虐待人的新戲碼嗎?那鍋子大到足以媲美故宮博物院所展出的青銅器,憑她一個弱女子哪可能辦得到?更可惡的是所有的人都等著看笑話,特別是那一票嫉妒的女僕。

  搬就搬!她不在乎的聳聳肩。打定主意頂多搬不動翻倒,要餓大家一起餓,一餐沒吃又不會死人。

  外表粗重的三腳鍋不只是重而且十分難搬,長長的腳不但礙事而且鍋子本身就頗有重量,再加上鍋內的肉湯,簡直稱得上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

  在眾目睽睽注視下,琉音只得撐著頭皮硬上。就如亞蒙所言,她的外表雖柔弱,實際上卻很堅強,不會輕易投降。

  她使出渾身的力量,盡力撐起手中的鍋子。沉重的鍋子在她手中飄起來半晌,嚇壞了等著看笑話的奴僕。然而,盡管她再有志氣,人的力氣也有個限度。不多久後,她的手臂開始發麻,再也握不住鍋子的把柄,眼看著就要打翻。

  "是誰要你到廚房來,還派給你這麼粗重的工作?"沉穩的雙手適時加入她的行列穩住搖搖欲墜的三腳鍋,冷冽的語氣和漫天的熱氣呈極端的對比,陰冷地沖淡眾人惡意的喜悅。

  "是你的主意?"銀灰色的眼眸忽地朝總管的方向射去,冰透得有如結冰的地獄。

  誰也沒料到從不踏入廚房的堡主會突然出現,每個人都嚇壞了,個個調過視線不知所措,唯獨不得不回答的總管除外。

  總管連忙低頭避過會帶來惡運的注視,訥訥的開口,"小的以為......以為她既然是個僕人就該幫忙做點事,廚房正好又缺人,所以......所以......"剩下的話他沒敢再說下去,沒敢再挑戰亞蒙越趨熾烈的怒意。

  "所以你就私自決定她是個可欺的對象?"輕輕拉起琉音發紅的手掌檢視,亞蒙的語氣是輕盈的,卻一樣危險。

  "小的......小的不是欺侮她,小的是為了咱們的城堡。您也知道,若是有一個人偷懶,其它人也會跟著偷懶,如此一來就不好管理了。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城堡好啊......"一連串辯解之後接著是一連串沉默。空氣彷佛在瞬間凍結了,連鍋子裡沸騰的熱湯也停止它的吼叫,整個廚房靜得連根針掉下來的聲音也聽得到。

  "滾。"低沉清雅的聲音打破靜默的結界,撕裂眾人的僥幸之心。

  "立刻給我滾。我給你三秒鍾的時間離開我的視線,滾出我的城堡。"冷透的眼睛一並掃過廚房內所有成員,大伙不約而同的低頭,生怕自個兒是下一個被點名的人。

  "但是主人--"總管還在做最後努力,忽而騰空的身體卻告訴他不必麻煩了。

  瞬間只看見一個肥胖的身影往廚房外飛去,"砰"的一聲撞上厚重的餐桌,跌了個狗吃屎。

  "還有誰想挑戰我的耐性嗎?"銀灰色的眼睛發出一道道光束,直射每一個幸災樂禍的僕人。

  "如果以前我沒有說清楚,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們。"包裹著琉音的大手突然用力,將不明就裡的琉音拉至身前,大聲的宣誓。"這個女孩是我的客人,不是僕人更不是你們可以任意指使的對象。從現在開始,誰要敢再為難她,他的命運就會跟城堡總管一樣,聽見了沒有?"

  眾人一致點頭。在這烽火連連的時代,富足的雷芳堡無疑是最好的庇護所,一旦被趕出莫荷家的勢力范圍,就只有忍受顛沛流離一途。

  "很好,我相信你們都聽見了。"亞蒙也跟著點頭,唯一役做相同動作的只剩琉音。

  他......說她是客人?只是客人而不是戀人甚至愛人?她到底算什麼呢?難道說他之前的溫柔都是假的,只為了讓她心甘情願的上他的床?

  "把堡內最好的衣服拿來給她換上。以後要是有誰敢再拿這種破布給她穿,我就要她一生都穿這種衣裳。"他不悅地掃射所有低著頭的女僕,十分明白究竟是誰搞的鬼。這幾天忙著找畫家,沒多余的空閒理堡內的事。沒想到他一轉身就發生這麼多事,莫非葉特的警告是真的?

  "我們走。"輕輕一帶,亞蒙的大手像陣強風似的將她掃往城堡內的某一處,引燃她的怒氣。

  "你終於想到我了嗎,公爵大人?"她氣得想掙脫,卻按例掙不掉。剛剛在廚房的那句"客人"重重地傷了她的心。她寧願她的身分是女僕,至少那樣她懂得界線,不會有所幻想。

  "我還以為我只是個影子。"她冷冷的甩下這幾句話,提醒他過去那幾天他根本沒有正面看過她。

  "你在生氣?"亞蒙挑高眉,似乎覺得她的話很有趣。"如果你只是個影子的話,那你一定是個最不負責任的影子。一個盡責的影子應該時時跟緊她的主人,一刻也不離開。"穩健的大手仍然握緊,繼續將她帶往城堡的另一邊。

  "可是--"

  "可是你不知道過去那幾天我去了哪裡?"他自我假設她的問題。

  "對。"可惡,他怎麼知道她的想法。"我--"

  "你問過我嗎,小貂?"忽然停止的腳步如同他突來的問話,一樣教她不知所措。

  "我......"她不知該怎麼回答,除了被拋棄的感覺以外,她幾乎沒想過別的。

  "所以你不是為了這件事生氣,而是另一件事。"他斬釘截鐵的說,比超音波還厲害。

  "是什麼呢,小貂?"右手輕輕抬起琉音柔軟的下巴,握住她的力道精確但不輕狂,帶有無言的認真。"我以為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你已能對我誠實。"

  的確。經過連日來的相處,她漸漸懂得透露心事,也能享受解脫後的輕松感。然而,吐訴平日的觀感和坦白感情的赤裸完全是兩碼子事,她能做得到嗎?掩藏及矯飾已成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要素,甚至可說是一種本能,她該如何擺脫過去的陰影,往更遠的地方出發?

  "我......我討厭‘客人'這個說法。"過了一會兒她終於訥訥地說,雙眼幾乎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那麼你認為自己是什麼呢,小貂?如果你認為自己不是客人,那就更該為自己找定位,告訴我也對自己承認你最想要的位置。"微微揚起手中的柔軟,亞蒙不允許她逃避。

  最想要的位置?

  簡短的幾個字卻更加深她心中的疑慮,擾亂她腦中的思緒。在她一貫的想法裡,她的人生應該是屬於現代的,應該是到處捉拿罪犯以填補她內心不被重視的空虛。她討厭男人......

  至少在遇見他以前是的。如今她卻陷在這遙遠的中世紀,對她最深惡痛絕的法國男人心動,甚至害怕自己會被拉回現代。

  她該如何為自己找定位?她怎麼可能知道!

  "我不知道。"赤裸裸的痛苦毫無保留的呈現於他的眼前,刺入亞蒙期待的眼。"我真的不知道。"

  如果迷惘能解釋一切的話,她的淚水無疑是最晶瑩的結晶。輕輕摘取琉音眼角上的珍珠,溜過指問的濕潤也同樣滋潤了他的心。迷途的眼淚最美麗,正因為捉不到方向,所以才能顯出思考的美。迷惑代表駐足,思考意味不捨。他的小貂已經開始懂得眷戀他的體溫,喜愛他的陪伴,這就夠了。

  "你不一定必須現在就說,等你想通了再告訴我也不遲。"他相信那一天很快就會來臨,怕的是上帝不肯給他多一點時間。

  她拚命點頭,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她多麼希望他能再魯莽、更不講理一些,如此一來,她就不會像現在這般眷戀,陷在這陌生的愛戀中難以自拔。

  "我們要去哪裡?"她注意到他們又往前移了,目標是她從未到過的城堡西側。

  "等會兒你就知道。"亞蒙仍是一貫神秘,腳步踏實。

  什麼事需要這般神秘兮兮的?

  她的疑惑很快就得到解答。幾乎是在踏入房間的剎那便遇見一群等在一旁的女僕,不由分說的拉著她往另一個小房間跑,七手八腳的脫下她身上的破布,並為她套上一件華麗的天鵝絨禮服。

  到底是怎麼回事?

  還來不及在心裡打上問號的琉音,接著發現自己竟成了一個無法自主的洋娃娃,被一群戰戰兢兢的女僕打扮著玩,又是撲粉又是抹胭脂的,搞得她十分火大。

  "夠了!"琉音一把揮走正往她伸來的毛刷,極為不悅的起身,凶狠的注視著她們。

  她這一生中最恨的就是化妝,她和詠賢都是自然派的支持者。

  瞪了半晌之後,她忿忿的轉身走向有亞蒙在的房間,准備找他開炮去。當她一踏入房間即發現苗頭不對,在場的人不只亞蒙一個,還有一個年輕人,用不下於女僕的驚懼眼神凝望著她。

  "我能請教這是怎麼回事嗎?"琉音不怎麼愉快地開口,注意到這房間大得出奇,而且光線良好,是休閒的好地方。

  "你的妝只化了一半。"他微微一笑,不給她正面回答。

  "別管我的妝,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她生氣的抗議,即使如此,在他溫暖的注視下仍是止不住的臉紅。這個男人永遠知道該如何逃避她的情緒!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只不過心血來潮想幫你留下倩影而已。"他邊說邊抬起手腕以袖子拭去她臉上的粉,僅留下沾染於紅唇上的胭脂。既然她討厭抹粉,他也不勉強。

  留下倩影?也就是找人幫她作畫。

  難怪會有這麼一號人物出現,她正奇怪為什麼好端端的卻要她化妝換衣,原來是這麼回事。

  她轉頭瞪向那一堆畫具,再瞪著倉皇失措的年輕人,一點興趣也沒有。事實上,她最恨的便是"留下倩影"。她痛恨照相,痛恨任何一種記錄她生活點滴的工具,包括作畫。

  "我拒絕。"她想都不想的回答,表情倔傲。

  "抱歉了,小貂。在這方面你恐怕沒有拒絕的權利。"亞蒙以挑高的眉毛和堅定的語氣響應她的倔強,激起她不相信的眼神。

  "我不想留下任何影子。"她氣得發抖,她還以為他是個明理的人,沒想到他就跟所有男人一樣自私兼自大。

  "我知道你想逃避什麼。"他了解的說。"對你來說,留下身影太殘忍,因為那證明你曾經來過這個世上,證明你曾被遺忘。"寬大的手掌占據她兩邊的肩頭,將信心重新注入她體內。"被人遺忘並非生命中最大的缺憾,世上多得是不被重視的靈魂。最重要的是,你是否遺忘了自己?是否忘了自己存在的價值?我相信那比一味的逃避來得有用。"

  美好的話語中卻帶有一絲淡然的不安。說是過於敏感也好,琉音總覺得其中必有什麼緣故,否則也不會突然找人來幫她作畫。

  "你在逃避什麼?"她忽地反問,精明的目光直盯著他過於冷靜的眼神看,期望能找出些蛛絲馬跡。

  "我不需要逃避任何事,那是你的專利。"他沉穩的回答,淡透的眼睛不曾洩漏出任何情緒,讓人猜想不透。

  "如果你不告訴我原因,我是不可能乖乖聽話坐在那裡不動讓人幫我作畫。"她雙手環胸,抬高下巴對著准備好的高椅點了點,擺明和他槓上。

  "只要是住在這土地的人,沒有人可以違背我的旨意。那也包括你,我的客人。"亞蒙不疾不徐的反擊,不把她的憤怒當一回事。

  "我不是你的客人!"她直覺性地否決,恨死這個稱謂。

  "那麼你認為自己是什麼?"

  一句簡單的問句再次塞得她啞口無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反駁是一門藝術,她卻連基本學分都修不到,玩什麼玩!

  幾乎可稱得上是怨恨的,琉音像道旋風掃進偌大的高椅中,心不甘情不願的生了下來,眼睛死瞪著亞蒙,恨不得拔光他身上所有的毛。被看的人倒是愜意,雙手抱胸倚著羅馬式的拱形窗戶和她對看,吸收她所有恨意。

  他點了點頭,要畏懼的年輕人開始作畫。如果上帝的旨意只要她短暫駐足,那麼,他會想辦法使它化為全世界的時間。再將她豐厚的生命和甜美的影子刻入畫板上,教永恆停止脈動;水遠活在相遇的早晨,擁抱難得的晨曦。

  黑色的眼眸中寫滿了憤怒,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夠了解他的琉音不知道該以何種心情面對自己錡誤的判所,只能瞠大一只黑玉般的眸子,閃動著她所有的情緒,恨恨地凝望著狀似優閒的亞蒙。

  令她不解的是,原本還悠哉游哉的亞蒙,忽地走了過來,在她面前站定。

  "微笑,小貂。"穩定的大手倏然伸至她背後,將她宛如綢緞的發絲攏過肩頭,瞬間她的頭發就像一道黑色的瀑布,閃動著黑檀木的光澤,黑絢得令人炫目。

  "別隱藏你溫熱的嘴唇,我知道它可以蕩開至何種弧度。"修長微粗的手指輕輕地拂過她的嘴角,自然的引導她的唇線,而後又突然退開。

  琉音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突然退去、站在她正前方的亞蒙,嘴角不自覺的依照他的願望漾開一個微笑。那是一個介於憤怒與依戀問的矛盾弧度,一個不知道是否該對他生氣的困惑輕挑。冉起嘴角並不困難,困難的是那顆無法抑制的心。她應該對他生氣的,但她卻氣不起來,即使他一副牢頭模樣監視著她,她依舊對他難以忘懷的身影感到前所未有的眷戀,這就是愛情嗎?

  時間在沉默及琉音矛盾的注視中流逝,太陽的黑子也跟著日影的移動而改變。很快地,日漸西斜的畫室因光線的改變而不再適合作畫,沉默了一下午的年輕畫家終於鼓起勇氣要求停止作畫。

  "公爵大人,可否容小的明日再繼續?這種光線無法再畫下去。"

  聞言,亞蒙點點頭,表示同意。

  "退下吧。"他伸手一揮,年輕的畫家立刻收拾畫具,飛也似的逃命。

  琉音也跟著站了起來,打算和畫家一塊兒走人,她的氣還沒消呢。

  "這道命令並未包含你,小貂,你的腳步似乎踏得快了些。"長健的右臂趕在她穿越身邊的剎那攫住了她,不給她開溜的機會。

  "別叫我小貂,那不是我的名字!"她氣憤地抗議。平日聽來頗為順耳的暱稱,此刻就像針一般的刺人,引燃她更強烈的怒氣。

  "哦,那我又該如何稱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似乎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那是她莫名其妙的堅持之一--她還沒告訴他名字?

  突然間忘記這件事的琉音愣愣地注視著他挑高的眉毛,由他充滿問號的瞳孔中看見同樣迷惘的自己。她該告訴他嗎?僅僅一個名字對他而言並不具任何意義,對她來說卻代表著投降,代表對自己命運的認同。

  然而,當她緊抓著他的衣袖,害怕那一聲聲的呼喚會將她拉回現代時,她就已經承認她的宿命,就已經陷入她不想接觸的愛戀中。愛情的影子隱隱約約,忽高忽低的晃入她平靜的心,為她矛盾的心海制造更多的影子。

  "我的名字叫琉音。"過了一會兒,她終於說出隱瞞許久的名字,對亞蒙也對自己投降。

  "琉音。"他別扭的重復她的名字,努力捉住困難的發音。

  琉音不禁笑了起來,他努力講中文的樣子認真得可愛,同時也蠢得可愛。

  "算了。"他決定。"我還是比較喜歡稱呼你為小貂。"修長的五指跟著抬起她脆弱的下顎,順著她的肩線作畫,將她特殊的美刻入雋永的心板上,復制於深沉的心底。

  "你知道嗎,小貂?你應該將你的美留下來,應該時常微笑,尤其是對我微笑。"銀眸一亮,他也跟著微笑,琉音覺得他真是耀眼極了。

  "為什麼?"她無法克制的微笑,也無法克制的掉入他的瞳孔之中,和他越趨熾熱的眼波一起燃燒。

  "不為什麼,只因為我想,也因為你想......"自大的說辭回響於她的耳際,撫上她背脊的巨掌則是加深他的自大,挑起她的熱情。

  在轉為金黃的陽光中,大地似乎也感染到它的暖意,將過剩的熱力送入偌大的空間,渲染整個畫室。

  被光線吞噬的琉音,隨著光影的移動一並躍入亞蒙寬闊的臂膀中,就在他壓低的唇齒間重新體會舌浪漫舞的滋味。有如電影中的停格,亞蒙靈巧的舌尖以磨人的速度侵入她的舌根,深入她的喉嚨,像是要勾出她的靈魂一般撥弄她迷送的思緒,勾出她全身的感覺。

  她的身體在發熱、發燙。腦中不斷憶起浴池的那一天,那時她也是像現在這般不知所措,剩下的只有感覺。

  "你的身體好熱......"摟著她的手臂越趨緊縮,宛若他迷人的眼神。"感覺到了嗎,小貂?"輕輕一按,他將琉音的臉頰壓入他胸膛,讓她傾聽他的心跳。"心跳的聲音是如此美好,它溫熱了你的血液,使你的生存不再顯得那樣冰冷。"

  "我才不冷。"她忿忿地抗議,她的心跳快得像是要沖出來,哪裡冰了。

  "現在是,但以前不是。以前的你像是一只只看到自己傷口的小貂,拒絕所有人的靠近。"

  "那現在呢?"她忍不住好奇的問,抬頭凝視他帶笑的眼睛。

  "現在的你還是一只小貂。不同的是,這只小貂已經懂得貪戀溫暖,懂得向主人撒嬌......"他不改其志,抬高她下巴的手指也不改其志的再次撥弄她的肌膚,挑起她的感官。

  就如他所言,她變貪婪了,懂得分享他的體溫。

  在他的體溫包容之下,貪婪的小貂不再吝於伸出她的爪子抓緊她想要的攀附,她悄悄地將頭埋入他的胸膛,吸吮他鎮定的靈魂。

  然而,陷入情網的愛侶是止不住心跳的,融於彼此血液中的欲念亦見擋不住的狂潮。在強烈的情欲沖刷下,亞蒙的心跳無法像往日般寧靜,反而像教堂的鍾擺,不停的擺動提醒人們別忘上帝的存在。

  對亞蒙來說,這條情感的朝聖之路是顯得如此遙遠,在他幾乎已經放棄尋覓的當頭,上天卻以它自己的方式邀他造訪愛情的殿堂。白色網子網住的不只是有著一頭烏黑秀發的異國女子,更是網住跨古溯今的相遇。緊扣住懷中的人兒他沉淪了!沉淪於過熱的血液中,沉淪於難以自己的悸動裡。

  將頭顱埋入琉音高聳堅挺的雙峰中,亞蒙像個迷失的孩子假裝一切都不會發生,假裝他這麼做就能捕捉她相隔好幾世紀的心跳,再將她看守在這不屬於她的年代。

  "小貂......"幾乎是刻意的,亞蒙解下她的衣衫在她的雙峰間留下一個只屬於他的印記。在陽光的照耀下,琉音柔美的身軀蛻變成一只金黃色的蝴蝶,在亞蒙的舌尖挑弄下翩翩飛舞,舞出情欲的旋律。

  琉音可以感覺到自己的改變。她的乳頭敏感得像被電貫穿般發痲,粗糙但溫柔的五指先是輕捻她的雙峰,而後捧起給她期待已久的滋潤。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自身體深處源源不絕流出的暖流不斷地在她身下流竄,浸染她的神經,催促她的欲望。

  緊緊攀附著亞蒙的身軀,她的眼中寫滿了不甚了解的迷惘與挫折。一股莫名的悸動接著流進她的體內,使她不自覺的哭泣。

  "放松自己,小貂。"他在她耳邊悄悄地說,抬起食指抹去她的淚水,了解她的困惑。"封閉的心一旦開放,感情便會跟著決堤,欲望也將開始燃燒。"溫熱的手指順著她的身體曲線一路直下,將她身上最後的衣物除去,呈現出她難掩的美。

  "你的欲望既已點燃,就不該壓抑。"他伸出修長的五指,深入她的禁地汲取她的欲望之泉,在刻意的摩擦下,琉音的身體變得更加溫熱,體內的湧泉更多,整個人差點死於這股熱浪之下。

  輕輕吻掉掛於她額際上的汗珠,琉音因激情而發紅的臉龐是那麼的美麗,值得珍藏在最美的角落。

  抱起柔若無骨的身軀,亞蒙將她置於窗子的平台上。寬闊的平台足以容納兩個交纏的身軀,他要天地睜開眼睛,為他們的愛情做見證。也許她還不懂得他倆的交集就叫作"愛",他卻不曾懷疑過。當愛情來臨時,沉睡於心中的獅子會張開他的眼睛,捕捉那份潛藏的感覺,他從不去研究什麼叫作愛,因為愛是不能思考的。他只知道當上帝將她送至他網中的那一刻起,他心中的獅子便已蘇醒,並決定伸手攫取屬於他的愛情。

  赤裸的身軀在羅馬式拱窗的襯托下,宛如是維納斯重新誕生。只不過這個維納斯不屬於天地,甚至也不屬於他,而是屬於一個遙遠的時代,一個他想象不到的世紀。

  飛快地除去自己身上的衣物,亞蒙強壯的身體像是一張羽翼緊緊地包圍住她。他小心翼翼的捧起她易碎的身軀,拱起的背像是一只渴望撫慰的小貓,將她載滿欲望的蓓蕾送至他的嘴邊,邀請他的采擷。他饑渴的嘴唇立刻迎接綻放的花朵,淺吻深吮的激起她身下已然滿溢的熱潮,將她推往天堂的入口。

  "張開你的腿,小貂。"他在她的耳際灑下魅惑的魔網,低沉沙啞的聲音使琉音本能地張開眾閉的雙腿,迎接他的侵入。

  沉重的身軀像是一塊磁石,吸引琉音的跟隨。在他身下、在他的每一次沖刺間,她感到自己的靈魂正漸漸脫離,往一個叫"天堂"的地方飛去。然而,正當她沉浸於高潮的喜悅時,卻又有另一個同樣亢奮的聲音自遠方傳來,不斷地呼喚她的名字--琉音。

  "小貂?"還在她體內沖刺的亞蒙停止他的動作,捧起琉音柔弱的背,擔心地看著她突然呆滯的眼神。

  "怎麼了,小貂?回答我!"他輕輕搖晃她的身體,將她的魂魄喚回。

  "抱緊我。"忽然間,琉音死命地抱住他,生怕一旦松手他們將永生不再相見。"只要抱緊我,什麼都別說。"她該如何解釋她的恐懼?那漸漸擴大的聲音已不再是她的幻想,她甚至能清楚聽見對方的發音,而非以往的模糊音波。

  亞蒙依言抱緊她,將他清醒的欲望深深埋入她的體內,在她身體深處律動,用最絕望的狂潮席卷彼此的不安。

  金色的陽光將窗台染黃,也一並染黃了窗台上交纏的人影。

  在這一四二三年的法國北部,又有誰敢保證陽光一定能射進窗台呢?

  或許,連亞蒙自己都不敢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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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 00:23:31
第六章

  "啟稟公爵大人,畫已完成。"年輕的畫家用顫抖的聲音稟告倚窗而立的亞蒙,後者動也不動,只是用深沉淡透的眼睛盯著高椅上的模特兒看,表情盎然。

  終於!

  微微挑高一邊的眉毛,亞蒙直起身走向畫家的方向,仔細地審視晝作。畫中的女子有著一頭烏黑的長發,閃動著如同黑檀木般的光澤溜過肩頭。她的嘴角漾開一個介於憤怒與依戀間的矛盾弧度,眼中閃爍著同樣的矛盾注視正前方,似乎令她又愛又恨的對象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亞蒙不禁笑了起來,因為他知道她有這種表情是為了誰。她泰半想咬他一口吧,他想。自從硬要她留下倩影以來,他沒有一刻離開過她,尤其是在她被迫坐上高椅當木偶時。

  他轉身對等在一旁的兩個侍衛頷首,要他們立刻為畫像套上葉特給的繩索,火速將畫像移至早已准備好的密室,以阻絕遠方的思念。

  這一切動作都在沉默中進行,沉悶的氣氛充斥於寬廣的畫室,直到亞蒙決定打破靜謐為止。

  "這是報酬。"亞蒙隨意遮上一袋金子,沉甸甸的重量令膽戰心驚的畫家笑逐顏開。當初人稱"銀狼"的惡魔公爵找上門時,他並沒料到會有這麼豐盛的報酬,原本他還以為必死無疑呢!畢竟他作畫的對象從頭到尾就沒給他好臉色看,教他想修飾都難。

  "謝謝公爵大人。"彎腰領過金子之後,畫家立刻收拾畫具逃之天天。雖說城堡的主人事實上他不若傳說中的殘暴,但他的長相實在太特殊,眼神也過於銳利,一不小心很容易墜入銀灰色的地獄,更別提他要他畫的女子。他這一生還沒看過有人生成那樣,黑色的瞳孔宛如一顆滾動的黑玉,晶瑩得教人害怕。難怪城堡裡的僕人會謠傳她是惡魔的僕人,並害怕因此而帶來不幸。

  看著畫家飛也似的背影,亞蒙不自覺的蹙起眉心,他知道畫家這麼害怕的原因。漫天飛舞的謠傳並不若僕人想象中的縝密,隨時都有人背著他制造可怕的謠言,說他收留的女子是個女巫。

  女巫!他在心中默默復誦這個字眼。在這敏感時刻,這個名詞很容易成為政敵攻擊的借口,尤其是在他和教廷一向不和的情況之下。

  抬起一雙淡透的眼,銀色的眸光直往琉音身上的蛋白石項鏈射去,考慮該不該將她頸子上的玉石除去。在人們的眼中,她胸前的項鏈代表著"不祥",是會帶來黑死病的石頭。他個人雖視這種說法為無稽之談,卻不得不稍微顧慮他人的目光。現在恐怕不只是雷芳堡,也許連堡外的領地都流傳著這件事,他必須更小心些。

  "還在生氣?"亞蒙持續著笑意踱至琉音的身邊,若有所思的盯著她的蛋白石項鏈看。

  琉音偏不理他,繃緊的嘴角亦不因他的和顏悅色而放松,但她心知肚明她很快便會投降,迷失在他難以理解的熱情中,傾聽他因欲念而轉快的心跳。

  "我喜歡看你微笑,但也不反對你生氣。"果然他就如同往常一樣地抱起她,將她放在半圓形拱窗的平台上,深深地吻她。

  這幾乎已成為公式!琉音昏沉的想。從開始作畫的那一天起,他們即陷入相同的公式,一次例外也沒有。她一定是生氣,他也一定微笑,然後抱起她放在同一個平台上,熱情的和她溫存。

  "我還是生氣。"她嬌嗔,再一次輸給他的撫慰。若硬說有什麼不同,應該說是他的眼神吧。銀色的眸光中多了些放心,少了些焦躁,就好象某事剛剛底定一樣。

  究竟是什麼呢?她不解。然後她的腦中閃過那幅畫像和侍衛快速的動作,心中升起一連串問號。

  他的改變一定和那幅畫有關,她一定要問清楚!

  "你--"突然而至的冷空氣隨著掀起的裙襬侵襲她未著底褲的下半身,挪走她殘留的意念。冷不防地,沉重的欲望隔著光滑的皮褲抵在她的私處上頭,堵住她的問話。

  然後,她再也記不起來她想問的到底是什麼了。腫脹的突起不斷地摩擦她的欲望核心,為她原本干澀的身體帶來源源不絕的甘泉。她忍不住發出聲音,響應軀體深處的渴望。

  聽見這聲音,亞蒙也安心的笑了,伸出修長的五指深入她的私處輕輕撩撥,暫時滿足她的欲望。琉音幾乎因這深入淺出的撥弄而達到高潮,攀著他的小手不自覺的用力,整個人不斷地發抖。

  亞蒙接著抬起她的下巴,印上眷戀的吻,將她抱到身上,解開腰間的束縛,很快地進入她。

  激情的旋律隨著身體的舞動攀升至最高的頂點。在亞蒙不斷地拍送下,琉音的靈魂彷佛也跟著抽出,墜入地獄的入口,而後再重返天堂。

  事後,誰也不想放開,一起沉浸於情潮的味道中,吸取彼此的體味,直到一陣不識相的腳步聲響起。

  亞蒙連忙放開她,給她整裝的時間,自己倒是不疾不徐,動作優雅得像頭豹似的,等來人敲門時,他早已著裝完畢,好整以暇的等待冒失的下人。

  "進來。"他淡淡的響應急促的敲門聲,愉快地看著琉音泛紅的臉。

  心急的侍衛長一聽見應許馬上推開沉重的木門,在亞蒙面前半跪了下來。

  "啟稟主人,這兒有一封信,是勃艮地公爵派人送來的要函。"一封黏有勃艮地封蠟的信函倏地呈現在亞蒙的眼前,亞蒙伸出手接下它,對著下跪的侍衛長頷首,允許他起身。

  他面無表情的打開信函,心想絕對沒好事。英法長期以來的征戰使得整個法國四分五裂,打了近百年戰爭的結果是王室節節敗退,法國被瓜分為三個部分。隔海而來的英國人占領了法國沿海大片土地,勃艮地公爵領有勃艮地、納韋爾、佛蘭德爾和阿圃瓦,偏安一隅的太子查理則占據布爾日附近地區,和擁戴他的奧爾良、波旁等諸侯領地。

  當他閱讀信中的內容時,臉色也跟著沉下來。事情果然和他預料的一樣,親英的勃艮地想借助他的力量拿下奧爾良附近的土地,以便進一步挾持皇太子查理。

  他暗暗的詛咒了一聲,臉色更顯陰沉。長年來的征戰使法國有如一塊長滿蛆的乳酪,到處充滿利欲熏心的害蟲,勃艮地顯然就是其中之最。不幸的是,雷芳堡就夾在勃艮地與查理中間,幫誰都不是,最好的方法是保持中立,以免無端被戰火波及,影響人民的生計。

  然而勃艮地卻不給他選擇的權利,因為他知道憑雷芳堡目前的實力,根本抵不過他的大軍。換句話說,他除了點頭答應外別無他法。

  該死!他被掐住脖子了。他奮斗了這麼久就是為了雷芳堡,就是為了住在這塊土地上的子民,如今他卻面臨出賣良心與維護人民安全之間的痛苦選擇,他該怎麼做?硬碰硬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他必須以城堡的安全為第一考量。

  "發生了什麼事?"琉音忍不住開口詢問,他的表情好沉重。

  亞蒙無法回答,就連他自己也不想將決定說出口。

  琉音干脆搶過信自己找答案,在看見內文時不禁也變了臉色。

  "你要去嗎?"他不出聲,臉上的表情已說明了一切。

  "你接受他的邀請?"他點頭,她則不敢置信。

  "為什麼?"只要稍微了解法國歷史的人都知道勃艮地根本是個賣國賊呀,為何亞蒙會選擇幫他?"你是法國人啊,為何還要幫英國人打自已的國家?"

  為什麼?他也想問上帝為什麼?既然給他不祥的出生,為何不留他一輩子待在修道院接受他的教誨,反而要他重回俗世為誤解他的人們賣命?

  他也很想說恨、說不,但他卻沒有權利這麼做,只因為他的肩上背負著太多人的性命,不是來自異鄉的她能夠了解的。

  "突然間發現自己是法國人了嗎,小貂?"無法說明原因,也不想說的亞蒙冷冷的開口,表情嘲諷。"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不久前你還一直否認自己是法國人,沒想到一封信就能激發你的‘愛國心',真是令人意外。"

  令人意外的不是她,而是看似仁慈的他。

  琉音不置可否的看著性情大變的亞蒙,似乎聞到了血腥味。原來人們並未誤解,他原本就是只狼--一只嗜血的狼。

  "原來你口中的慈悲就是幫外族欺侮你自己的國家,算我看錯你了。"她深深自責,低頭奮力抓住一絲氧氣,因此沒看見亞蒙眼中一閃而逝的痛苦。

  "難道你不覺得羞恥嗎?難道你不明白什麼叫正義嗎?任何人都知道要愛護自己的國家,甚至為它犧牲性命!"身為警察的她雖沒上過戰場,起碼懂得這個道理。

  "好動人的言論。"挑高一邊的眉毛,亞蒙的口氣是危險的,就如他的外號一樣可憎。

  "既然你如此願意表現出你的愛國心,那麼我就給你一次機會。"在說話的當頭,亞蒙有力的手掌一並不客氣地扯下她胸前的蛋白石項鏈,帶給她另一波怒氣。

  "我記得你曾對我不幸戰死的侍從表示哀悼,我想那意味著你不反對接下這個任務,好好為你的祖國盡忠。"他不疾不徐的將項鏈收至口袋,對著氣憤的琉音下戰帖。

  "想奪回你母親的遺物就跟著來吧,我倒想看看你的愛國心能有多強。"

  沉穩的嘲諷揭開了戰爭的序幕。又一次地,他倆再度成了敵人。
 
   ※  ※   ※

  風沙漫漫,飆起的狂風席卷了整個山丘,隨風飛舞的青草緩緩散落,盤旋於離夏荷勒堡不到十哩遠的平原上。亂舞的狂風有如張牙舞爪的猛獅,朝駐扎其上的軍隊撲近,嘶嘶的怒吼聲幾乎使人發狂。

  "對方還是不肯投降?"

  低沉的嘶吼聲宛若一只沾不著血腥的狂狼,大聲吼出他的怒氣,搖撼了整個山谷。

  "啟稟公爵大人,對方的回答是寧死不屈。"回話的士兵難掩其顫抖,畏縮的態度引燃了亞蒙前所未有的怒氣。

  "好個寧死不屈!"重拳一落,所有人都嚇呆了,包括帳營內的琉音。

  "對方還有沒有說什麼?"緊握住擱在桌子上的拳頭,亞蒙冷冷的開口,表情忍耐。

  "對方......對方還打賭說這次您絕對攻不下夏荷勒堡,他們絕不會像其它城堡一樣。?

  "夠了!"他再次重捶桌面,要傳話的士兵退下。"我會讓他們知道這世界上沒有我攻不破的城堡,你先退下。"隨手一揮,亞蒙斥退僕人將身體埋入鋪有獸皮的巨椅,雙手交握沉思起來。

  他不懂對方到底在想什麼,難道他們不明白愈是頑強抵抗,愈是不智?夏荷勒堡位居山丘最高處,天然的屏障使它具備了易守難攻的優點,但這同時也是最致命的缺失。城堡的後面即是懸崖,一旦被圍攻,除非城堡本身築有地道,否則只有投降一途。

  他暗暗地歎氣,不知該如何處理眼前的情勢。被攻城者倘若做出太頑強的抵抗,往往必須比迅速投降的人付出更大的代價,一旦城被攻破,強暴婦女,燒殺擄掠在所難免,這是戰爭中不成文的規定,也是令他心煩的原因。他之所以會如此焦躁,即是因為久攻不下夏荷勒堡,這個圍城行動已經持續太久,再繼續下去,他手下的士兵必定會變成貪婪嗜血的殺人狂,到時再嚴厲的軍紀也阻止不了這群變形的惡魔。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夏荷勒堡明明已經彈盡援絕,為何還不肯開城投降?難道他們不知道後果的嚴重性?

  琉音也不懂他到底在煩惱什麼,心裡卻對夏荷勒堡寧死不屈的精神感到十分敬佩。她一直相信這個世界是存有正義的,夏荷勒堡的堅持無疑是最好的證明。

  帶著憤恨的眼神,琉音矛盾的注視著亞蒙,心裡冉起種種念頭。從他們再度成為敵人開始,她便被迫離開安全的雷芳堡,跟著他到危險的戰場來,其間他派人嚴格的看管著她,既不許她離開營區,更不許她到處走動,即使遠方傳來陣陣鳴兵聲,她也一樣渾然不知,只允許在有限的范圍裡活動,有如一只被困的獵物。

  她不知道他帶她來戰場有何目的,但她始終沒忘記她的蛋白石項鏈還在他手上,總有一天她會要回它的!

  想到這裡她不禁恨意盎然,黑玉似的大眼掠過亞蒙高壯的身軀,既想碰他又想恨他的躊躇不安,忍受矛盾的煎熬。

  難以理解夏荷勒堡作風的亞蒙一個頭兩個頭大,他深信自己的判斷並沒有錯,依對方的情形來看,他們頂多再維持個兩天就會開城投降。除非,他們有他意想不到的幫手或密道,要不然就是虛張聲勢聲東擊西,以騙取逃亡的時間。

  問題是,他們能逃到哪邊去?城堡後頭就是斷崖了呀!他愈想頭愈痛,幾乎被這擾人的問題煩死。

  不想了!他決定。從昨日清晨至今整整三十八個小時沒碰過床鋪,該是休息的時候。

  "過來幫我卸下盔甲。"他忽地下令,要杵在一旁的琉音幫他卸下身上沉重的裝備。整副盔甲重達六十磅,沒人幫忙根本不可能獨力卸下。

  看著他疲憊的神情,有一秒鍾的時間琉音幾乎因此投降,最後還是選擇反抗。她靜靜的站著,如同過去每一次他要她幫他卸下盔甲時。原本她以為亞蒙這次也會和以往一樣,頂多默默盯著她半晌而後喚他人來幫他,不料她卻錯了,煩到最高點的亞蒙顯然已經耐性全失,再也忍受不了任何挑釁。

  "我說,過來。"倏然站起的身軀龐大得像座山,口氣冷得像冰塊。

  她還是不動,唯一動的是她的眼珠。

  "我沒興趣再重復第三次,你最好乖乖聽話安分完成你的工作。"淡透的銀色火焰卯上滾動的黑玉,發誓必取得她的投降。

  "我不是你的隨從。"她抬高下巴不輕易服輸,從他不顧她的意願硬將她甩上馬匹帶她上戰場起,他們之間的戰爭便已經開始。

  "我說你是什麼,你就是什麼。"強硬的口氣就和他身上穿著的盔甲一樣牢不可摧,氣得琉音一陣抖然。

  "我想你也要說外面那一群士兵之所以如此賣命全是因為你命令的成果,因為你要他們是什麼,他們就必須是什麼。"她忍不住反諷,提醒他遠處傳來的嗚兵聲全拜他所賜,明顯嘲諷的聲音回蕩在狹小的帳營中聽起來格外刺耳,亞蒙挑起眉頭冷笑,決定不再縱容她的利齒。

  "沒錯。"他的回答十分冷酷,出乎意料的冷酷。"在外頭賣命的士兵了解什麼對他們有利,他們之所以如此努力破城,是因為他們知道其中有多少利潤在等著他們。"

  "我不信!"她激烈的反駁,不相信士兵們會這麼無情,他們攻打的對象是他自己的同胞啊!

  "這個世界上一定有正義存在,一定有!"這是她不變的信念。

  "正義?"聽到這個字眼,亞蒙突然狂笑起來,表情嘲諷,眼神卻充滿了哀傷。"你是在訓誡我不懂得這個字眼嗎?"寒冷陰郁的口氣使得琉音不自覺地害怕,她從不知道他也有這麼可怕的時候。

  即使如此,她還是極為勇敢的點頭,表情傲然。

  "很好!"驟地,他止住狂笑,箝住她的手臂將她往外拉,一點也不溫柔地將她甩上閃電的背上,隨後跳上。

  "你要正義,我就讓你看看什麼叫作正義!"

  狂馳的黑馬一下子越過十哩遠的路程,到達戰爭的現場。穿著戰甲的士兵們正設法越過幾十公尺高的城牆,而城牆內的居民也不甘示弱的倒油倒熱水,頓時一片哀號之聲,中箭的中箭,被熱油燙到的則痛列在地上打滾,到處是受傷的士兵和燒焦的軀體。

  然而,受挫的士兵卻愈戰愈勇,眼中散發出的精光彷佛來自地獄的火把,發誓一定要將膽敢反抗他們的夏荷勒堡居民燃燒殆盡,血的味道腥臭得令人作嘔,更多士兵的戰斧往毫無抵抗之力的城堡居民身上砍去。

  這是一幅描述煉獄的圖畫,是真實的戰爭。

  "夠......夠了......"她幾乎泣不成聲。"住......住手......"她的眼前一片昏暗,整個人差點昏過去,要不是亞蒙及時支撐住她,恐怕早就掉下馬背了。

  亞蒙緊緊的抱住她,給她安定的力量。事實總是殘忍的,縱使他一直費盡心力不讓她接觸現實,卻藏不盡世間的丑惡。

  "不想看就閉上你的眼睛,我會在這裡保護你,你不必擔心。"低沉的聲音寫滿了承諾,也寫滿了解,彷佛早就料到她一定會有這樣的反應。

  她不住的發抖,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也不敢再保證世間的正義。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要這麼做?為什麼你要接受這樣的任務?"這根本是一場血淋淋的大屠殺。

  "我沒有選擇。"亞蒙痛苦的說,在他的內心深處他比誰都痛苦。"就算不是派我來圍攻,勃艮地一樣會找其它更殘忍的攻城者取下這座城堡。相信我,小貂。其它的侵略者並不比我仁慈,以夏荷勒堡目前的狀況,我保證它若是落到其它人的手裡,情況會更慘。"

  原來這就是他急於破城的原因。因為戰事拖得愈久,對城堡內的居民愈不利。耗盡糧食資源的居民帶不走固定的財富,只能任憑掠奪,尤其是女人。

  她不禁重新評估正義的價值,並懷疑這個字眼根本不存在。

  "為什麼人與人之間就不能和平相處呢?"她不懂,為何源自相同血源的人要互相爭斗?

  "因為貪婪,因為利益,因為可能的王位。"亞蒙無奈的歎道,一語道破法國目前的情況。

  "你必須了解一點,小貂。在你眼中的正義或許存在於你的世界,卻不適用於現今的法國。"他淡淡地說,一點也沒發現到自己正洩漏出某些訊息。

  就算琉音注意到這點,也很快被他接下來的話分散注意力,忘了她從沒跟他提過她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

  "一味培養仁慈、慷慨,卻不充分了解貪婪,無異縱容無知與殘酷。"他指的正是琉音,這次她卻無言以對。

  "你以為我想蹚這淌渾水嗎?當然不!若不是因為雷芳堡,我一定會拒絕勃艮地的提議:要不是因為身上背負著薩爾彷所有百姓的生命,我老早將信函丟回勃艮地的臉上,你絕對想象不到我為了保持雷芳堡的中立費盡多少力氣。"如今看來也是白廢功夫,勃艮地充分運用他的權力藉由這次事件脅迫他加入他的陣營。

  他的心裡一定很難過,為了確保雷芳堡的安全他不得不違背自己的良心,做出痛苦的選擇,卻還得面對她的嘲諷與責難。

  "對不起,我一點也不知道。"還一味地胡鬧。

  "人生充滿無奈。"亞蒙倒不怎麼介意,早已習慣被誤解。"很多事不能只由表面上界定而不去探討其中的真義,就好比戰爭。"經由他的引導,她慢慢打開心眼,認真的看待戰爭的殘酷。

  "我還記得當我第一次上戰場殺人時的模樣,年輕的我什麼知覺都沒有,冰冷的身軀只剩下嘔吐的感覺。"他甚至發燒,整夜作噩夢。

  "我猜現在你已經不會了?"她猜想,無法想象他殺人不眨眼的畫面。

  "不,現在還是一樣。"他無意識的微笑,嘴角淨是哀傷。"只要靈魂仍在,沒有人能在殺人時還能無動於衷。"

  是啊,沒有人能,包括她的狼。

  在這一刻她十分慶幸她是掉入他的網中。銀色的眼睛或許是人們眼中的惡魔,卻是她無言的天使。在她的眼中,沒有人比他更接近上帝,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佩戴天上的光環。

  "死亡讓所有人變得平等,讓素昧平生的人也會為彼此的命運落淚。"她突然想起曾在某本書上看來的字句,不由得感慨。

  "你說得對。"死亡的確能使一切瞬間化為平等。"然而生命是一首哀歌,你只能用最大的誠意與它搏斗。除此之外,我不知道還能如何去解釋法國目前的狀況。"

  是啊,以目前的法國而言,能在數不盡的戰事中活下來便是奇跡。

  "我只希望這場戰爭能快點結束,還給老百姓一個平靜的生活。"戰爭不過是權力者的游戲罷了,受苦的卻是老百姓。

  "這也是我的希望。"他深有同感,執起她的手,表情顯得如此溫柔。"為了你,我會盡力做到。"在她的手背印上一吻之後,他的眼神轉為堅決,似乎已經想到破城的方法。

  "這是我對你的承諾。"也是對夏荷勒堡苦不堪言的居民所做的承諾。

   ※  ※   ※

  持久的圍城容易增加傳染病的危險,特別是腹瀉和痢疾。有些圍城的攻擊者會故意發射一些動物的腐屍引起傳染病的流行,以達到破城的目的。

  但亞蒙從不用那一套,那種慘無人道的攻城法他向來不屑用。他喜歡多用點腦,而不是像只禿鷹,撿傳染病剩下的利益。腐敗的城牆對他的勝利沒有任何幫助,共會害慘堡內求助無門的居民而已。

  經過一夜反復的思考,他決定切斷夏荷勒堡的水源。他們一定想不到他竟能找到埋藏於籐蔓堆中的取水道,若不是經驗豐富的圍城者是想象不到的,多半會采取挖地道破城的方法。挖地道不失為一個破城的好方法,缺點是耗時過久,亞蒙渴望的方式是速戰速決,一點和他們耗下去的興致也沒有。

  於是他派人連夜切斷水源,讓困在堡內的人一滴水也沒得喝,果然不出他所料,天未亮就看見對方高掛白旗,接著打開城門投降。

  疲倦的居民拖著蹣跚的步伐神情黯然的走出來迎接新主人,亞蒙僅是對他們中示所有權,而後將勃艮地的旗幟掛上,正式宣告夏荷勒堡易主。所有的程序在幾個鍾頭內完成,待一切辦妥後,亞蒙驅馬回營,打算立刻告訴琉音這個好消息。

  獨自坐在營帳裡發呆的琉音無聊到快發瘋,自從上次她淚灑戰場後亞蒙就嚴禁她走出帳幕一步,就怕她又忍不住傷心。

  但她還是傷心,親眼看著活生生的人在瞬間變成冰冷的屍體,這對任何一個人而言都是殘酷的,因此她只能將自己關在帳營中,盡量不去想帳外那些可怕的征戰。

  隨著鉸棍的搖晃,她不知道該如何打發時間,遂無聊的唱起歌來。悠揚的歌聲宛若黃鶯,時而清亮時而溫婉,教人忍不住駐足聆聽。

  站在帳外的亞蒙也跟著這意外的天籟揚起眉毛微笑起來。原來他的小貂會唱歌,而且歌聲不賴,清脆悅耳的聲音猶如上天賜予的聖樂,安慰每一位旅人疲倦的心。

  他安靜的掀起簾幕,悄悄地走近,雙手抱胸立定站好欣賞她嬌弱的背影,閉上眼睛傾聽她柔美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專心於歌唱的琉音才察覺有人存在。她倏地停止歌聲,尷尬地看著亞蒙。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臉紅心跳的間。真糗!也不知道他站在這裡聽多久了,她唱了好一會兒了。

  "為什麼不繼續唱?"他笑而不答。"你有天使的歌聲,有上天賜予的珍貴資產。"

  天使的歌聲?

  聽到這句話她不禁愣住了。她知道她的聲音不差,但從沒人用"天使"兩字形容她的聲音。

  "我的天使,你願意用你的歌聲眷顧我這只疲憊的狼嗎?"穿著盔甲的身影慢步走近,用比盔甲還亮眼的眼神凝望著她,看得她極不自在。

  "我不知道該唱些什麼,我懂的曲子不多。"她訥訥地說道,極力控制胸口不聽話的心跳。

  "唱你剛唱的那首歌就行了,那首曲子十分動聽。它的曲名是?"他從沒聽過那種旋律,恐怕是異世界的產物吧。

  曲名?她不禁愣住了,那首歌一直存在她的記憶之中,在她陰淡的人生中印下模糊的影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唱那首歌,為什麼還記得那些旋律?

  "我不知道。"她誠實的回答,表情困惑。"我甚至不曉得自己為何會唱那首歌。"只是一直無法忘記它的旋律,和遙遠模糊的聲音。

  亞蒙先是靜靜地聆聽她的困惑,而後露出一個豁然開朗的笑容。他捧起琉音迷惘的臉頰,柔柔地對她開口。

  "閉上眼,小貂。"她照做,低柔的聲音彷佛帶有催眠力量,鎮定她的情緒。

  "仔細回想是誰在唱那首歌,是誰的雙手輕碰你的面頰,是誰抱著你坐在大腿上告訴你不要害怕,他會永遠保護你?"

  是誰?在亞蒙輕如鴻毛的音繩下,琉音循線一步一步踱向遙遠的影子,一吋一吋的移動尋找過往的痕跡。

  然後,她看見她了!看見二歲時的自己,也看見年輕正常的母親抱著她坐在大腿上,口中哼的便是那首歌曲--那首她記不起名字的天籟之音。原來她的母親也有和她一模一樣的好聲音,只是她忘了,只是被痛苦的記憶掩埋起來而已。"琉音乖,不能哭哦。"無法開口的琉音只懂得以哭來表達情緒,只懂得無言的哭鬧。

  "媽媽在這裡哦,媽媽一定會永遠保護著你。所以,不要哭。"

  脆弱的誓言彷佛還在耳際,單薄的人影卻已消失。伸出一雙瘦弱的手臂,不願母親就此離去的琉音拚命張開十指,企圖抓住遠去的身影。

  "媽......媽......"她哭泣地張眼,在她面前的不是母親溫熱的手臂或呆滯的眼神,她抓住的也不是淡去的母親,而是亞蒙寬闊的胸膛,將她壓緊給她最有力的支撐。

  "記起來了嗎?"他再度抬起琉音的臉,為她拭去垂落的淚珠。

  "嗯。"她戰栗的點頭,還無法從過去的影像裡走出來。

  "在你的記憶深處,一直保有你母親溫柔的影子和天使般的聲音,所以你才能毫無困難的唱出你不懂的曲調。"這種下意識的舉動往往是追尋過去痕跡的最佳線索。

  一定是的,否則她不可能唱得出她沒聽過的歌曲。

  "你還記得我曾告訴過你,你的眼中寫滿了傷痕的事嗎?"

  她點點頭,而且她認為他也受傷了,痊愈的痕跡至今仍在。

  "憂傷總是比喜悅更容易進入人們的記憶,繼而抹煞曾經幸福的痕跡。但是我們都忘了一件事,幸福不是一個固有的東西,而是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必須及早掌握,更不該因為無法擁有全部,便否定所有的點點滴滴。"

  她是否定了。在她的記憶中只剩被遺棄的憂傷和不被接受的痛苦。但自私的她卻忽略了一點,她也同樣遺棄了她母親。她母親進入了憂傷的世界,她又何嘗不是呢?假如當初她再努力點、再有耐心點,她母親或許會清醒,或許會對她微笑,或許能讓事情變得不同。

  然而,她的自私眼盲讓事情變得更糟,並下意識的怪罪意識不清的母親,甚至忘了過去的點點滴滴。

  如今,那些被愛的日子又重新回到她跟前,或許短暫,也許稀疏,卻都是她年幼的回憶,她怎麼能忘?怎能只看見自己所受的傷?她母親傷得比她更重啊!

  "對不起!"羞愧的眼淚瞬間決堤,掉入亞蒙寬闊的胸膛,讓他的寬大將她緊緊包圍。"對不起!"她的淚水幾乎停不下來,只是一直哭。

  "沒關系,一切都過去了。"他代替她母親原諒她,深信如果她母親還活在這世上的話,一定也會這麼做。

  在亞蒙寬廣的海洋中,琉音盡情的讓心中的悔恨宣洩。上帝的安排是很奇妙的,她相信他之所以讓她掉進古代,必是有意將她托付給亞蒙,教她重新體認愛的真諦。

  再一次地,她擁緊了他,像只渴望溫暖的小貂。

  "如果你想鑽進我的胸膛休息的話,我建議你幫我將這身盔甲卸下來,否則你永遠只碰得到冰冷的鐵片。"滿含笑意的調侃灌入她低垂的耳朵,她連忙直起身來,尷尬的看著他。

  "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她不好意思的低頭,七手八腳的開始執行她的卸甲任務,沉重的盔甲由一片片巨大的鐵片組成,難卸得要命。

  "你真是溫馴得太令我感動了。"他忍不住揶揄她,提醒她之前她一直"違抗"軍令,今天倒是滿自動的。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她才不上當,他八成又想看她臉紅的樣子。

  "城破了,我們今天就能拔營回雷芳堡去,我特地回來告訴你這個消息。"他優閒地看著她和層層盔甲搏斗,發現她滿有組裝天分。

  "這麼快?"她連忙停下手邊的工作,不敢置信的望著他。前天他才說要盡快破城,今天就破了,效率有夠驚人。

  "我說過,為了你我會盡力做到。你忘了?"甜膩的低喃倏地飄入她的耳際,連同刺人的呼吸。"我做到我的承諾,有什麼獎品?"除去了盔甲的亞蒙看起來格外輕松,也分外危險。

  "夏荷勒堡的居民會感激你的。"她訥訥的說,試圖逃避他灼人的眼神和矯健的雙臂。

  "我懷疑。"他低聲淺笑,嘶啞的聲音比眼神更灼人,健臂一伸,一下子就把琉音圈禁在懷裡,動也動不了。

  "我接受他們的感激,但我更渴望你的感激。"抵著她下顎的胡碴說明了他希望的感激方式,教她忍不住臉紅。

  "呃......"她絞盡腦汁,就是想不出推托的理由。"我幫你卸盔甲。"話才出口她便發現苗頭不對,他身上的鐵片早卸光了,哪來的盔甲。

  "這是個好建議。"他笑得可惡,眼神賊得像剛逮到老鼠的貓。"可惜我身上的盔甲已經卸光了,只剩下外衣。"而那隨便一脫即可見底。換句話說,她無路可逃啦。

  "那......那麼我就幫不上忙了。"她遺憾的說,打算在她還沒被他壓扁前開溜。

  "又想逃了嗎,小貂?"強勁的手臂不容許她悔約,無論她如何掙扎也不放過她。"或許你忘了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微微揚起的值角提醒她亞蒙處世的原則,她這才想起他是個絕對信守承諾的人,同樣的也不容許他人毀約。

  "脫......就......脫......"她是很想說得豪氣干雲,但明顯發抖的手指只會鬧笑話,反而尷尬。

  該死!她是怎麼了?她又不是第一天碰觸他的身體,為何還會興奮不已,像個小處女般臉紅?

  默默看她用發抖的手指幫他解扣子的亞蒙不禁漾起一個滿足的微笑。對於一個陷入愛河的人而言,每一次接觸都像第一次那樣令人興奮,那樣令人無法克制,他的小貂也無法例外。

  漸漸地,他發現無法例外的人不只是琉音,還包括他。他的身體在她笨拙的動作下迅速反應,一向大而化之的皮膚也跟著變得敏感,不知不覺的發燙。

  "我自己來。"他連忙攫住她摸不著方向的手,以免她的無知挑起更無法克制的興奮。

  "為什麼?"她不服,她明明快完成工作,現在才來搶功勞。"我一向不喜歡假手他人,尤其是我的任務。"想到那宗幾乎到手的大麻走私案,琉音就快吐血。要不是丁胖子的詭計,她早立大功了,也不會被派到法國來。

  "有骨氣。"在她的抗議下亞蒙決定放手讓她挑逗到底,反正事情也不可能更糟了,頂多忍耐。"我希望你能有始有終,用心完成你的"任務"。"驟然繃緊的下半身忽地抵住琉音柔軟的腹部,她這才發現她的堅持用錯了時機,卻為時已晚。

  "我恐怕......恐怕......"會失敗......剩下的三個字隨著她的思緒一起沒人他的索吻中,她不自覺的攀住他,和他一起沉浸於久違的熱情中。自從他倆上次翻臉之後,他便未再碰過她,證明他是一個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亞蒙攔腰將她抱起,放置在柔軟的床鋪上,雙手沿著她細白均勻的大腿往上愛撫直至她的女性核心,將她的裙襬高高撩起。

  她立即抗議。這個姿勢不僅不雅觀而且很冷,深秋的高原奇冷無比,她都快凍僵了。

  "冷嗎,小貂?"亞蒙輕問,預料到她一定點頭。

  "好冷。"她毫不遲疑的圈住他的脖子,整個人靠在他身上乞求溫暖,他的胸膛像是世間最安全的庇護,可以保護她到地老天荒。

  "別怕,我立刻給你溫暖。"他應許,高大的身軀像張斗蓬蓋住她冷得發抖的身體,將嬌小的她收在羽翼裡。

  她張開身體圈緊他,貪婪的吸收他的體溫。與其說是給她溫暖不如說是互相取暖。相似的靈魂隔著時空交錯在這錯誤的時空中,即使他們身旁充滿了未知的陰影,仍無法將他們分開。

  "我愛你,小貂。"龐大的身軀底下藏著一句輕盈的傾訴,卻重重的震撼了琉音。

  他愛她?

  看著他淡透的眼睛,她知道他是從頭認真到尾,一點捉弄她的意思也沒有。

  她該怎麼回答?

  "我能不能......不要回答這個問題。"她的心好亂,為何一下子要她承受這麼多感情?

  "這是個肯定句不是疑問句。"他認真的說,了解她為什麼慌亂。"我明白你尚未准備好承受我的感情,亦不想讓自己定位。"接著他捧起她的臉,要她正視他的感情。"不要再試著逃避,小貂。當我們勇敢去追求愛情時,它就會讓我們知道它的存在。如今愛情已進入你眼中,不要讓它失去光彩。"

  琉音無法回答,甚至不能思考。這真的是愛嗎?為何他能如此肯定?

  她再度圈緊他,既看不起自己的懦弱又放不開他。他的身體溫暖了她,他的言語令她動容,教她深深陷入無法自拔。

  亞蒙也不迫她,琉音猛然扣緊的動作已說明了一切。他響應她的急切,給她想要的溫暖,脫下自己的衣服以最有效直接的方式將體溫傳送給她,用最輕柔的力道愛撫她赤裸的身軀,用最小心的方式將自己巨大的欲望小心地推入她體內。

  當他將熱潮送入她體內時,她全身也跟著顫抖。

  "嗯......"在他的沖刺之下,她的身體也跟著他每一次抽送起伏盤旋,緊緊地扣住他的猛腰隨著他一起律動,嘴裡忍不住發出聲音。

  他們愈升愈高,動作也愈來愈激烈,強烈的震動迫使亞蒙必須抓緊琉音的腰,以免她承受不住。

  琉音也緊攀著他貪婪地要求更多,她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心中會有一股不祥的預感,彷佛將會發生什麼事一樣。

  快回來,琉音!她的耳邊突然又響起那個聲音,不同的是這次模糊許多,好似被什麼隔著一樣,不再像上次那般清晰。

  琉音!

  又來了,這個人到底是誰?為何如此不屈不撓,執意喚回她?

  "小貂!"一看見她突然恍惚的神情,亞蒙倏然明白事有蹊蹺。天殺的,他明明已將畫封鎖在密室了,為何那聲音還會出現?

  "帶我回去。"她的眼睛中有止不住的驚慌。"帶我回雷芳堡!"或許那兒的城牆可以將遠方的聲音做有效的隔離,天曉得她有多害怕。

  亞蒙沉痛的點頭,他也必須回薩爾德找葉特問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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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 00:24:30
第七章

  "夏荷勒堡被攻破了?莫荷那家伙還真不是普遍人哪!"

  說話的男子一面搖頭一面歎氣,瘦削的臉孔上鑲著一雙精明的瞳孔,閃爍著同樣犀利的亮光。

  "大人說得是,誰也想不到亞蒙居然能找到藏於籐蔓堆中的取水道,那些籐蔓長得是又長又高,而且有些還帶刺,一般人誰也不會想到去挖那些籐蔓。"怕是連躲都來不及。

  "但我們的亞蒙做到了,不是嗎?"勃艮地公爵半是贊賞半是惋惜的說,頗有幾分英雄惜英雄的意味。

  "是的。"勃艮地公爵底下最得力的助手回道。"只是如此一來,咱們就必須另想辦法取得雷芳堡,多了些麻煩。"

  "亞蒙一向就是個麻煩。"要不是他的關系,說不定他早將查理逼入絕境,哪還能有三分局面存在。

  "是呀,大人。"皮耶也同意勃艮地公爵的說法。"亞蒙表面上是維持中立,其實是將大人你的勢力杜絕於雷芳堡外,因為雷芳堡的地理位置和領地剛好位於你和查理的中央,等於是塊天然屏障。"

  "所以我才處心積慮非將雷芳堡拿到手不可。"

  話一落下,主僕倆心照不宣。他們萬萬沒想到亞蒙竟能找到取水道切斷水源拿下夏荷勒堡,一舉打碎他們的美夢。原本他們以為可以藉這次機會除掉他,以他拿不下夏荷勒堡毀約之名將他拘禁或處死,沒想到他不但達成任務還贏得約定中的土地,大大地擴充了領地,教他們嘗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滋味。

  "其實大人不必過於擔心,亞蒙這次既然肯幫大人,不就表示雷芳堡已經成為大人的藩屬了嗎?"皮耶揣測地問道,勃艮地公爵卻挑起眉頭,歎氣地搖頭。

  "皮耶啊皮耶!怎麼跟我這麼久了你還看不清楚局勢呢?"勃艮地公爵無奈地說,相形之下亞蒙就聰明得多。"你什麼時候看過亞蒙對人低頭?他那個人就像一只行事謹慎的狼,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易發威,一旦發威非咬得對方兩敗俱傷不可。他是天生的戰將,即使經過教會的洗禮仍然無法洗去流於他身上的血液,莫荷家世世代代都是戰將,若不是他們夠強悍,我早拿下雷芳堡了,還用得著在這裡頭痛嗎?"

  的確!亞蒙.莫荷連教廷都不甩,又怎麼會輕易放棄自己的信念?若不是他大難對付,勃艮地大人早就揮兵南下了,覬覦王位的人可不只英國人。

  "大人何不干脆派兵攻打雷芳堡算了,我就不相信亞蒙敵得過咱們的數萬大軍。"皮耶建議道,不明白勃艮地公爵到底有何忌諱。

  "我若是要派兵攻打雷芳堡,那我還如此費心做什麼?"勃艮地公爵不耐煩地說。"為了成功除去亞蒙,我甚至犧牲夏荷勒堡,沒想到他人沒戰死,反倒撈了不少好處。"聽說夏荷勒堡的資源豐富,光是來不及搬走的珠寶就可以填滿雷芳堡的倉庫。反觀他呢?手到擒來的財富就這麼拱手讓人,他不嘔才有鬼。

  不過這樣也好,勃艮地公爵陰森的想。等有朝一日電芳堡落到他手裡時,那滿山滿谷的金銀珠寶都將會是他的。

  "總而言之一句話,絕不能和亞蒙硬來,我怕弄到最後不但拿不下雷芳堡,還得賠上大半軍力,你可別忘了,他養有全法國最好的一支傭兵。"要不是他對王位沒什麼野心,說不定法國會分成四份。

  "那麼大人的意思是?"皮耶聰明的接口問道。侍奉他多年,多少猜得出他的心思。

  "找他的空隙下手。"勃艮地公爵笑得陰森,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以前他是滴水不漏,不過最近我聽說他身邊多了個來歷不明的女人,長得就跟他一樣奇特,甚至還有人謠傳她是女巫。"

  女巫!

  皮耶不禁倒吸一口氣,這個名詞可是一個大忌啊,一旦被認定是女巫,下場只有死路一條,誰也救不了她。

  "可是,這是事實嗎?"皮耶十分懷疑。

  "我們可以使它變成事實。"勃艮地公爵早有對策。

  "你的意思是,將謠言擴大使大家相信她真的是女巫?"果然是高招啊。

  "不錯。"勃艮地公爵冷笑。"若密報沒錯的話,亞蒙應該是十分珍惜那女子,我相信依他的個性絕不可能讓他心愛的女人送死,到時咱們再和教廷掛勾,強調亞蒙的出生,鼓動薩爾彷的民眾追捕女巫,順道藉群眾的力量一並除掉亞蒙,如此一來不須動到一兵一卒,雷芳堡自然會落進咱們的口袋。"活該是亞蒙的氣數已盡,才會讓他送到他的弱點。

  "大人果然高招,小的萬分佩服。"皮耶不忘拍馬屁,同時想到其它問題。"但是大人,咱們該用什麼方法才能使謠言擴大?還有,要讓人相信那女子是女巫也得要有證據才行,關於這兩點,大人是否已有對策了?"最好的方法不外是安排間諜。

  "那當然。"勃艮地公爵胸有成竹,咱咱雨聲擊掌就將他的秘密武器喚出來。

  "參見公爵大人。"跪在地上的是一個外表十歲不到的小女孩,眼裡卻閃爍著成人的精明與智能。

  "這......這是......"皮耶難掩驚訝,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盯著眼前的小女孩看。

  "不用懷疑,皮耶。"勃艮地公爵笑得更陰森了。"她就是我的秘密武器,也是幫我們成就大事的最佳人選。"

   ※  ※   ※

  連年的征戰不但確定了雷芳堡的安全,也使亞蒙的領地疾速擴張。拜勃艮地公爵之賜,現在亞蒙不只擁有薩爾德全數土地,更進一步獲得薩爾德北方接臨的土地,大大的擴張了他的勢力范圍。

  這次勃艮地恐怕要失算了,亞蒙暗自愉快的想。從他一接到信函起他就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在夏荷勒堡明明已經不可能支撐得下卻還能得到源源不絕的補給時,他心中的懷疑更是立刻獲得肯定,勃艮地泰半是利用夏荷勒堡內的多條密道運送食物給堡內居民,難怪他們敢誇口他絕攻不下夏荷勒堡,原來是早有陰謀的緣故。

  勝利的滋味總是甜美的,亞蒙不否認。他雖不喜歡殺戮,但也絕不會任人玩弄於掌心之中,勃艮地要是以為他也跟其它那些藩屬一樣,那他可要吃驚了。他決心保持雷芳堡的中立,無論他將使出何種更毒的招數。

  "你好象很高興。"琉音出聲試圖拉回他的思緒,如此沉默不語真會氣瘋人。

  "哦?"他驚訝的挑眉,沒想到她能看透他的心思。"我微笑了嗎?"輕輕拉扯手中的韁繩,亞蒙示意閃電將速度放慢。她雖已不像剛開始時那樣怕馬,卻也稱不上喜歡,最好是讓她慢慢適應。

  "沒有。"她氣惱的回嘴,十分討厭他的冷靜。

  聽到她孩子氣的回答,他真的露出了微笑,忽地勒緊韁繩命令黑馬停下來,驟然擁住她。

  "我真的很高興,小貂。"親密的語氣有如綿花糖融入她的耳際,用酥癢的鼻息填滿她蠢動的心,逗得她渾身甜膩。"我之所以高興是因為你說中了我的心事,而我認為那對我而言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真的?"她忍不住臉紅,雖然從頭到尾她一點也不明白她究竟說中了什麼。

  "真的。"他不容她懷疑。"你肯探究我的心事便表示你心中存有我的影子,那是否意味著你已找到你的位子,並且願意為自己定位了?"

  又是相同的問題,她也一樣答不出來。突然間,沉默再度蔓延,靜到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

  "今天的天氣不錯,太陽滿大的。"經過足以窒息人的等待,琉音終於冒出一句回答。

  "是很大。"亞蒙同意,不曾起伏的表情看不出失望與否。"我希望陽光也能透進你心底的角落,別老是只看到陰影。"淡淡丟下這幾句話後他再度執起韁繩驅馬前進,這回速度快了許多,充分反應出他的情緒。

  "我的心中沒有陰影。"就是有也被他趕光了。

  "你心裡有數。"亞蒙決定不再多言,主動結束這個話題。

  看著他緊閉的雙唇,琉音知道他其實很生氣,只是嘴上不說而已。總在有意無意間,他會試著捉住各種機會探知她的心意,而她的回答每一次都教他失望。

  她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對的。他從不隱藏自己的感情,總是用最誠摯的聲音告訴她,他愛她。

  然而他們卻不屬於同一個時空。

  如果她能告訴他她的恐懼,或許就能幫自己找到定位,或許就能厘清心中那團難以言喻的迷惘與矛盾。

  她該告訴他她是來自五百多年後的世界嗎?這樣會不會把他嚇昏,會不會從此把她當成妖怪?

  "怎麼了?"亞蒙輕輕的撥弄嘴角,有點擔心她突然莫名的表情。

  還是不要說來得好,就算他再怎麼理智,也很難相信竟有這種事發生吧。

  "沒事。"她搖搖頭抱緊他,像只小貓賴著他不放。

  亞蒙也不迫她,只是仔細觀察她的表情,確定她沒有異狀之後,才撈起披風的下襬,包圍琉音柔弱的身軀。

  琉音霎時覺得好溫暖,即將步入冬天的北法冷得讓人受不了,尤其是空蕩的曠野。她實在不該答應亞蒙和他一起出來巡視領地,天曉得薩爾德有多大,愈接近北方的土地天氣就愈冷,冷得教人直打哆嗦。

  想到這裡,她就愈覺寒冷,也愈往亞蒙的懷裡鑽,整個人幾乎埋進他的身體裡,恨不得融入他的體內。

  亞蒙笑了笑,歡迎她的入侵,天氣愈冷她就愈黏人,讓他不免擔心。

  "你還能聽見那聲音嗎?"他低聲的問,音量小到幾乎聽不見。

  "嗯?"死黏著他的琉音從寬大的披風裡探頭,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你說什麼?"就聽見咕隆咕隆的聲音,什麼也聽不清楚。

  "沒什麼。"他笑笑地打發過去。既然一切正常,又何需多事,造成她的不安。

  琉音睜大眼奇怪的看著他,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思。他總是這樣,將她保護得好好的,難道他不知道她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她可是個警察。

  警察?這個曾經熟悉的名詞如今卻教她感到陌生。仔細回想過去的日子,在槍林彈雨中出入的身影嗅不到任何快樂的味道,她既不像詠賢那麼具企圖心,也不似耕竹沖鋒陷陣拚得你死我活,只為了闖出一番事業向她父親證明她和任何一個兒子一樣好,甚至更好。

  她真的愛那些維持正義的日子嗎?或許吧。一個人一生中多少會堅持一些信念,看過許多悲傷和罪惡的她始終相信世間必有善良的一面,黑暗的底層即是光明,這是她不變的信念。

  但不可否認的,她並不像她約兩位室友那般熱中於打擊罪惡,能永遠待在一個溫暖的懷抱反而才是她內心真正的渴望。

  你願意為自己定位了嗎?

  低柔的聲音猶在耳際,淡淡的問話中有無法掩飾的急切,好似她再不給他答案,怕是永遠也聽不見她的回答。

  是她太過於敏感了嗎?她暗忖。得不到回答的思緒隨著達達的馬蹄聲馳騁於薩爾德的荒郊上,而後放慢速度步入一個小小的村莊。

  這個村莊很小,而且是亞蒙領地上最接近勃艮地公爵領土上的一個。她同時也注意到這村子的居民很怕生,而且十分不友善,像極了懷舊電影中盲從的群眾,一個個瘋狂地喊著要處死女巫的那種類型,每個人的眼睛都是暴凸的瞪著他們瞧。

  想到這裡,琉音不自覺的抬高下巴與那些村民對瞪,因為他們一副看女巫的模樣驚愕的瞪著她,也看著亞蒙。然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原本還各忙各的村民居然不約而同的跑回家,當著他們的面關門拉窗戶,口中念念有辭。

  如果只是這樣,那也就算了。更過分的是還不分大人小孩的在胸前劃十字,擺明了將他倆當成惡魔。

  什麼跟什麼嘛!

  "你們--"氣不過的琉音當場就要發飆,卻教亞蒙的大手給擋了下來。

  "算了。"他心平氣和的說道,語氣中有淡淡的無奈。"我已經習慣了。"被當成二十幾年的惡魔,不習慣都不行。

  "為什麼?"她不懂。"為什麼你要縱容他們這樣對待你?"要是她早發飆了。

  "我不縱容行嗎?難道你要我拿著劍抵在他們的脖子上命令他們不能如此看我?"他搖頭苦笑,笑意卻達不到眼底。"一個人的思想是無法用武力控制的,小貂。心靈的疆界是教育劃定的,是我們的成長環境劃定的。這些村民不過是接受教會的洗腦罷了,真正的凶手不是他們,而是教廷。"

  他說得對,真正的凶手是教廷,而那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它控制了整個中古世紀,整個西方國家幾乎都逃不過它的掌控,無論是法國或英國。

  "但是他們仍是幫凶。"她堅持,不明白這個時代的人腦子裡裝些什麼東西,垃圾嗎?

  "也許吧,但他們仍是我的子民。"即使他們再笨、再迷信,他仍有義務要保護他們。

  "為了一群誤解你的人們而賣命,你這樣做值得嗎?"她愈想愈氣,愈覺得這些村民都該殺。

  "值不值得與否不該是別人給的,小貂。"他的看法與她不同。"如果一個人只能生活在他人的標准中尋找所謂的價值,那麼他一輩子就必須小心翼翼的維持平衡,以免從人們眼中的天秤掉下來,那並不是我想要過的生活。"他只想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可是那樣你就被人誤解了呀!"她為他不平,更不懂他那寬廣的心胸是打哪兒來的。

  "我不在乎別人誤解我,我只在乎你的想法。"支起她下顎的手是那樣的溫柔,幾乎使她掉淚。"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與我為敵,只要有你在我身邊,就能給我力量,讓我支撐下去。"銀色的眸光跟著他豐富的感情躍入琉音的眼中,濕潤她的眼眸。"你願意永遠陪在我身邊嗎,小貂?我發誓我將守護你直到我閉上眼,直到星辰失去了光亮,陰影重新降臨於塵世為止。"

  也就是世界末日。

  她點頭,躍動的黑色光彩早已為自己定位,只是還沒勇氣說出口而已。她怎能不愛這個男人?天地之間可能只存在他一個人;一個比天使更像天使的男人,也是她的愛人。

  "你知道嗎?傳說中天使是沒有性別的。可是我認為他有,他應該是個男人,一個像你一樣的男人。"她淚眼婆娑,眼淚一直停不下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我一定是個最笨拙的天使,才會弄得你哭。"他溫柔約為她拭淚,擦干她臉上的淚痕。"回家吧,天氣愈來愈冷了。"亞蒙還說邊拉緊馬韁,輕踢馬腹要閃電掉頭。"嗯。"琉音十分贊同,這個村莊使她不安。黑馬倏地轉了個方向,往村莊外走去,在他們即將踏出村莊之前,突然出現了個小女孩擋住他們的去路。

  "好心的大人、夫人,請可憐可憐我,賞我一些東西吃吧,我已經好幾天沒吃飯了。"骨瘦如柴的小女孩眼神空洞,乞憐的眼神讓琉音想起埃塞俄比亞的難民,霎時她的同情心大起,彎腰伸手至垂吊於馬腹的側背袋,東翻西翻想辦法我找看有沒有吃的。

  "別找了。"亞蒙伸手阻止她的危險動作,一個不擅長騎馬的人隨時都有墜馬的可能。"接住這個。"他順手去了一枚金幣給那小女孩,看她不敢置信的表情。"這枚金幣足夠你過一陣子,至少可以吃一頓溫熱的大餐。"從她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亞蒙判定,她大概餓了好一陣子。

  "謝謝大......人......"小女孩的感謝之詞還沒來得及脫口,金幣也還沒握牢,但見她瘦弱的身軀就像木棍一般垂直落下,重重的跌在地上。

  "你沒事吧?"琉音慌慌張張的跳下馬,扶起瘦小的身軀檢查她的傷痕,還好,沒受什麼傷,真是太幸運了。

  "我......很......好......謝謝......你的......關心......"小女孩回答得有氣無力,兩眼一翻,眼看著又要昏倒。"怎麼辦,亞蒙?她又要昏倒了。"又瘦又小的身軀癱在她的手上,引起地無限同情。

  "我來。"他縱身下馬,接過瘦弱身軀搖醒差點昏迷的小女孩。

  "你的父母呢?"他眉心緊蹙的問。這女孩看起來不到十歲,為何她的父母放任她一個人游蕩。

  "死了。"小女孩忍不住傷心哭了起來。"全死了,全被入侵的英國人殺死了。"

  原來她雙親皆亡,難怪沒有人照顧。

  "你的親戚呢?他們之中都沒人肯收留你?"亞蒙又問,對於她一個小女孩能從邊界走到這裡感到不可思議,心中升起一千個問號。

  "沒有!"說到這,小女孩更傷心了,眼淚也愈流愈多。"親戚們都說家裡沒法再養一口人,叫我自個兒看著辦!"

  聽起來很合理,但他仍覺得不對勁。

  "你一個人走來這裡?"亞蒙不死心的追問,他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嗯!"小女孩不疑有他的點頭,表情純真。

  "從邊界?"他再問,心中的疑雲也跟著擴大。

  "我的確是一個人......"她不知所措的看著滿臉同情的琉音,彷佛跟她求救似的放聲大哭。"我真的只有一個人,沿路上我差點死掉,好多人想欺負我......"她哭得傷心欲絕,徹底勾起硫音的惻隱之心。

  "不要再問下去了,她都快被你嚇死了。"琉音心疼的抱住她,像頭母獅悍衛著小獅,一臉不可理喻。

  "我猜你接下來還想要求我收留她?"亞蒙猜測道,開始動腦思考。

  "可以嗎?"琉音喜出望外,她正想這麼要求。

  "有何不可。"亞蒙聳聳肩答應,銀灰色的眼睛若有所思的打量突然冒出來的小女孩,小女孩畏懼的低下頭,緊抓住琉音的手不放,似乎很怕亞蒙。

  "別怕,他不會對你怎樣的,他是個好人。"她鼓勵性的安慰發抖的小女孩,同她保證亞蒙的為人。

  "她是應該怕。"

  亞蒙忽地丟下這一句淡然的威脅,然後將琉音和小女孩扶上馬,朝雷芳堡的方向奔去。

    ※  ※   ※

  陰暗的樹林仍是一片詭異,終年不斷的旋風照例吹起片片落葉,自轉於森林深處各個角落,四周一片寧靜,只有不知情的狂嘯撩破這一片沉寂,和遠處響起的馬蹄聲一道附和,踏穿寧靜的假象。

  "主人來了。"屋內的葉特自言自語,起身走至門口,迎接亞蒙的來臨。

  亞蒙並不驚訝忽而開放的門,沒有任何事能逃離葉特的眼,或者是他的鏡子。

  "我能說你看起來好極了嗎?"微挑起一邊的眉毛,亞蒙不待邀請的擅自坐下,等待葉特開口。

  "我正想送給你同樣的話。"葉特也跟著坐下,對著亞蒙微笑。

  "你明知那不是事實。"亞蒙的目光射向桌上那一面平鏡,鏡中正反映出一副奇異的景象,鏡中紅光密布,摻雜著些許黑影,像張焦黑的網,竄起少許濃煙。

  "怎麼回事?"亞蒙眉心緊蹙地觀察鏡中的異象,上次他來的時候,鏡子還好好的。

  "這是毀滅的前兆。"葉特拿起桌面上的鏡子仔細觀看,發現上面的陰影又增加了,表示毀滅的腳步愈來愈近。

  "毀滅?你是指我?"亞蒙的眉頭越趨緊縮,對於鏡中的異象耿耿於懷。

  "不只是你,大人,還包括你的愛人。"

  "小貂?"聽見葉特的回答後他不禁挑眉。"這關小貂什麼事?"

  "有很大關系。"該是說實話的時候了。"事實上,她就是導致你毀滅的根源,也可以說是媒介。"

  "你的意思是,小貂可能會被利用來當成消滅我的工具?"

  "是的。"葉特點頭,等待他必然的反駁。

  "不可能,小貂不會出賣我的。"亞蒙果然如葉特預料中反駁,他絕對相信琉音。

  "我不是說她一定會出賣你,而是怕她會在無意中掉入敵人的陷阱,成為威脅你的工具。"這比刻意還來得可怕。

  "我不接受任何威脅。"亞蒙自信的回答,認為自己有充分智能解決任何問題。

  "若是對方以她的性命做為要脅呢?你也能不在乎嗎?"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我不會讓事情演變到那種局面,我有能力保護她。"他曾承諾過要保護她一輩子,也一定會做到。

  "群眾的力量超乎我們的想象,大人!我不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嗎?"葉特不得不提醒他凡事不可太自信,孤草永遠抵擋不了狂燃的野火。

  他的回答讓亞蒙靜下來沉思了半晌,也回想起當時的狀況。一大群瘋狂的群眾將他拉至廣場前,拿起他的鏡子直呼他是惡魔的使者,強迫他承認自己有罪。葉特寧死不屈,他從不認為自己有罪,他不過是比別人多了一份預知能力,何罪之有?

  亞蒙也不認為他有罪,所以才冒險救下差點遭火刑的葉特,因此得罪了教廷。但他依然記憶深刻,若不是因為他手下那群傭兵太駭人,或許連他也救不了他吧。無論他再怎麼驍勇善戰,終究無法以一人之力對抗整城之人,群眾的力量永遠都是最可怕的。

  "你認為我該怎麼做?"亞蒙深深的歎氣,不難想象他的回答。

  "將繩索解開,讓她回去原有的世界,唯有如此你才有可能獲救。"想借機除掉他的人太多了,再留著那女人,無疑是增添不必要的危險。

  "我不能、不願,也做不到。"亞蒙痛苦的回答。短短的一根繩子束縛的不只是一幅畫而已,更是困戀的魂魄。"即使我會因此而毀滅,我也認了,比起失去她的痛苦,死亡顯得微不足道。我只希望能永遠留住她嬌弱的身影,不只是畫像而是更真實的體溫。"得到她全然的信賴之後他亦同時變得貪婪,乞求上天能改變祂的決定讓琉音永遠留下來。

  "那是不可能的事。"葉特歎氣,不忍從亞蒙的眼中看見失望。"別告訴我你沒發現異常,你身邊的女子必定又聽見那來自遠方的呼喚,而且一次比一次急迫。"相對的精神也會更加恍惚。

  "我正是為此事而來。"總算說到重點。"我已經命人將畫像封入密室內,為何她仍能聽見那聲音?"就算是回到雷芳堡也沒用,那聲音依然緊追不休。

  "因為你的後世已經想起前生的事,並為此緊張不已,也就更加用力呼喚她的名字,想把她盡快拉回。"

  "說清楚點,我沒興趣打啞謎。"亞蒙忍不住動氣。什麼前生後世,簡直一派胡言。

  "小的也沒興趣和你說笑。"這可是件嚴肅的事。"事實上那幅畫已經被移出密室了,就在遙遠的未來。"

  "不可能的事!那幅畫明明還在雷芳堡內,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敢動它。"這不是前後矛盾嗎?

  "所以我才附注是遙遠的未來。"葉特微微一笑,點頭致意要亞蒙平息怒氣冷靜下來聽他分析。

  "說下去。"亞蒙深吸一口氣,調整自己過於急促的呼吸,請葉特繼續發言。

  "你的後世已慢慢想起所有事,那些甚至是你目前尚未經歷的事,但對他來說卻已成為前世的記憶,為此他非常緊張,因為他知道接下來你的周遭將會有何變化,而那些變化將嚴重威脅到她的性命,所以他才會費盡力氣試圖將她拉回,如果她再繼續留在這裡,恐怕前景不太樂觀。"他也沒想到繩子會這麼快就被解開,只能說一切都是命吧。

  "也就是說她會死。"聽到這裡,他已經沒有力氣。上帝的旨意果然難測,他還以為他有辦法改變它。

  "如果你現在讓她回去就不會,你肯嗎?"葉特問他,從他的眼中尋找答案。

  他肯嗎?就算葉特肯給他機會,上天恐怕也不肯給吧。然而幸福的感覺是如此美好,即使有如風中的羽毛一般易於消失,他仍想抓住那短暫的溫柔,只因她早已深深駐進他的心底。

  "我還能留她多久?"亞蒙的脆弱清晰可見。既然無法永遠擁有她,至少讓他沉浸在短暫的幸福中。

  "我無法給你答案,我只能告訴你快了。鏡中的陰影愈擴愈大,等黑暗完全占據鏡子的那一天,即是你們分離之時,也是毀滅之時。"

  毀滅?既然都無法留住心愛的女人了,又何懼於死亡。

  他倏地起身,無法再繼續保持冷靜接受殘酷的事實。

  "既然你執意留住她,小的只好再奉勸你一句話。"葉特突如其來的規勸使他停下腳步,認真的聆聽。

  "留意她身邊的人,盡量別讓他人有利用她的機會,她的無心將為你帶來前所未有的災難。"

  也就是--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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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 00:25:25
第八章

  "又打雷了,最近的天氣真糟。"尖細的聲音隨著小女孩梳頭的動作傳入琉音的耳內,使她不自覺的抬頭。

  "真的呢!"琉音放松心情看著窗外的天空,暗沉的天色籠罩大地,一副風雨欲來之勢。

  "這裡時常下雨嗎?"自她掉入古代以來,閃電就沒停過。

  "才沒有呢!"小女孩回答得理所當然,一點也沒發現自己在無意中洩漏了身分。"薩爾德的天氣一向很好,幾乎從不下雨。"她一邊說話一邊幫琉音梳頭,贊歎她的頭發。

  "您的頭發好漂亮!黑黑亮亮的,跟我們都不一樣。"她羨慕地拿起琉音亮麗的發絲,握在手中把玩。

  "因為我來自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啊!所以我才--"

  琉音!

  突如其來的呼喚聲打斷她的自白。她豎起耳朵分辨聲音的來源,驚懼的發現那聲音居然愈來愈近。

  快回來,琉音!

  是誰?這聲音的主人究竟是誰,為什麼一直呼喚著她,難道是她的錯覺?

  "夫人,剛才您說您來自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是什麼意思啊?"小女孩好奇的發問,一臉天真。

  "你有沒有聽見什麼奇怪的聲音?"琉音臉色蒼白的反問小女孩,她必須確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聲音?"夫人的問題好奇怪。"沒有啊!"除了打雷的聲音,她什麼也聽不見。

  "最近的天氣真怪,一直打雷。"小女孩邊說邊發抖,眼露驚慌的看著窗外一道接一道的閃電劃過天際,捂起耳朵躲避震天作響的巨雷聲。

  "您知道嗎,夫人?雷打這麼大就表示有惡魔在作怪,搞不好惡魔已經侵入咱們的地盤,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糟了。"

  惡魔?僅僅是自然現象也能穿鑿附會成這樣子,中古世紀的人民果然迷信。

  她也跟著看向窗外,沒來由約感到一陣恐懼。那一聲接著一聲的巨雷背後緊跟著一股更巨大的力量強力地擠壓她的意志,宛如無可抗拒的波溝,卷走她越趨薄弱的抵抗。

  她的心開始極度不安,亟欲躲進亞蒙安全的胸膛裡。亞蒙呢?為什麼他不在?

  "夫人,您剛剛說--"經過幾聲巨響之後,雷聲漸去,小女孩這才放下心來繼續她梳發的工作,持續剛才未了的話題。

  "我可以進來嗎?"亞蒙低沉的聲音適時地響起,打斷小女孩的問話。

  琉音一看見來的人是亞蒙,提起裙襬就往他懷裡沖。他不明就裡的摟住她,對著臉紅的小女僕冷冷的下令。

  "出去。"

  小女孩一聽見他冷然的口氣,飛也似的沖出房間,留下滿頭霧水的琉音不解的望著他。"你對麗絲好凶。"就算是對偷懶的僕人,他也沒這麼凶過。

  "她叫麗絲?"亞蒙輕松的間,盯著小女孩的背影卻一點也不放松。

  "嗯。"琉音的眼中倏地升起光彩,露出幸福的微笑。"她幫了我好多忙。"至少她不再無聊得發慌。

  "你好象很喜歡她?"他挑高一邊眉毛詢問,語氣揶揄。

  "我是喜歡她。"她不否認。"她不僅懂事,而且好學,時常問我一些問題。"

  "比如說?"她的回答使亞蒙謹慎地瞇起眼睛,警覺的看著她。

  "比如我是如何來到薩爾德,為什麼我長得跟別人不一樣之類的問題。"仔細回想,這些問題還真怪。

  "你說了嗎?"他的口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沒有。"她搖頭。想起來也真怪,每回她想說的時候,那聲音總會莫名其妙的響起,打斷她和麗絲的對話。

  幸好她沒給她任何線索,他一直覺得那個名叫麗絲的小女孩有問題,一個父母雙亡又毫無求生能力的稚女,如何穿越崇山峻嶺的邊境來到薩爾德,而且還挑對時機倒在他們面前?這其中必有緣故,或許還隱藏著更大的陰謀。為了小貂也為了自己,他必須將一切弄清楚,所以他才會答應琉音的要求,收留那個可疑的小女孩。

  "你的匕首呢?"他考慮要不要將那把晶燦得過火的匕首收起來,萬一落進有心人上的手裡,無疑是一個最有利的證據。

  "在這兒。"琉音彎下腰抽出藏於皮靴內的不銹鋼匕首,攤在手心獻寶。

  "很漂亮吧!"她笑得好不得意。"這把匕首是我第一次領薪水的時候買的,價值一千美元呢。"

  看著她美麗的笑容,亞蒙的心也跟著重重的抽痛了一下。如此絢爛的笑容為什麼不能讓他一直擁有呢?為何只能限定他進入回憶的殿堂尋找伊人芳蹤?

  "亞蒙?"琉音擔心的問,他很少發呆的。"是不是我說了什麼你聽不懂的話?"她不該批那些五四三的,他連她打哪兒來都沒問過,一點好奇心也沒有。

  "你的表情很好、很美,讓我忍不住失了魂。"他笑笑地避開她的問題,順道挑起她臉上的紅暈。"把匕首收起來。記住,別讓任何人看見這把匕首,包括麗絲。"開始信任人類的動物往往容易失去警覺心,他的小貂就是一個最佳例證。

  "為什麼?"她將匕首放回原來位置,疑惑的看著他。

  "聽我的話就是。"他再度避開話題,執起她的手將她帶到火爐邊取暖。

  琉音果真聽話的點點頭,靠著他的身軀休息。愛情已經改變了她,使她褪去了利爪,只留下信任和依賴。

  這很危險,她昏沉沉的想。火光的熱力使她昏昏欲睡,在眼皮將閉的瞬間,淡藍色的光焰使她想起母親的遺物,她尚未要回的項鏈。

  "我母親的項鏈呢?"她伸手跟他要項鏈。"現在可以還我了吧。"她相信他一定會給,畢竟他們現在的關系已經不同。

  亞蒙微笑,將手伸入口袋掏出一條項鏈,為琉音戴上。

  "這不是我母親的項鏈。"琉音莫名其妙的看著胸口上的海藍寶石項鏈,忍不住抗議。

  "的確不是,這是你的項鏈。"亞蒙當然的回答,修長的手指順著橢圓形的墜子劃過琉音細嫩的肌膚,停在她的胸前。

  "傳說中海藍寶石可以喚起已婚夫婦的愛,而且讓士兵驍勇善戰。"黏膩的語氣隨著他的呼吸灌入琉音的耳膜,打亂她的思緒。"你相信這個傳說嗎,小貂?我可是很信的。"溫熱的眸子就和她胸前的寶石一樣刺眼,她都快忘了自己姓什麼了。

  "我們又不是已婚夫婦,而且你已經夠驍勇善戰了。"她喃喃的回答,很難從那團過於火熱的凝視逃脫出來。

  "我驍勇善戰?你真的這麼認為?"穩健的大手一下子包圍住她的下巴,抬起她如花瓣般的臉,帶笑的望著她。"我一點也不認為自己驍勇善戰,我甚至攻不進你心中的堡壘。"淡雅的微笑中不無遺憾。

  他早已攻破她那座小小的心城了,只是她尚未開城門投降而已。

  "可是你攻破了夏荷勒堡,這就足以證明你是一個英勇的戰士。"她左顧右盼的逃避他的眼神,不知道該怎麼舉白旗投降。

  "那不是我的願望,我最想要的是拆掉你心中的城牆。你對人的防備之心已經消失,唯獨仍對我豎起高牆。為什麼呢,小貂?難道你不知道即使攻陷法國境內所有城堡,也比不上敲落你的心牆來得喜悅。"他一向自認是個極有耐心的人,但她的不斷逃避令他漸漸失去耐心,也許有一半原因必須歸究於所剩不多的時間吧。

  她對他豎起高牆?她不知道!或許這道高牆是為自己聳立的吧。她封閉太久,浸在悲傷的時間太長,以至於走不出心中那片陰影,陽光雖然溫暖但總是刺目,更何況是他頭上的光環呢?但在她的內心深處她知道,她心中那座小小寂寞的城早已崩裂,甚至化成灰。

  既然已經化成灰了,又何需堅持呢?她不懂,但她相信亞蒙一定能給她答案。

  抬起一雙美眸,她小心翼翼的開口,不再逃避他的目光。

  "如果我心中的城牆崩裂了的話,你將如何處理那些石頭?"那些石塊是她的心,她的珍藏,也許曾經丑陋但終究是她。

  "我會將它們捧在手心,將它們放在陽光之中。"他的喜悅在他眼底擴大,因為他知道陰影終將過去,光明即將來臨。"崩裂的城牆終有重建的一天,我相信再建的城牆必定更加穩固,有更美的風貌。"

  他向她伸出雙手,等待她的臣服。在他的眼裡,在他的掌中,琉音彷佛看見那座新生的城在對她招手,等著迎接它的主人。

  愛已在他的掌中成形,只等著她的加入。她毫無遲疑的撲進他敞開的胸懷,與他十指交握。

  "我--"她想開口吐露她的臣服,卻發現自己好不容易才凝聚的決心,隨著壓力沒入寬闊似海的胸膛。

  "不必說了,我了解你的心意。"能看見她如此清澈的眼神已經足夠。"開口求饒不像是你,在我心中你永遠是倔強的小貂,即使對象是我,你也毋需更改。"

  真正的愛是了解、是包容,有時甚至是無盡的等待。

  琉音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什麼,就讓身體代替她發言吧。

  緊緊捉住亞蒙的衣袖,琉音主動攀住他的脖子拉下他的臉吻他,從他的下巴至鬢角,每一個沾吻都含有她的深深愛戀,只是習慣封閉的她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而已。

  "換你來攻城了嗎,小貂?"被她的熱情攻勢吻得招架不住的亞蒙開玩笑的說,提起她的身子抵在他勃勃的突起上,讓她知道他有多容易被攻陷。

  "你會投降嗎?"她順勢夾緊他,忽而湧出的甘泉迅速沾染他的突出,使它更加腫脹。

  "我考慮考慮。"他干脆帶著她倒向床鋪,任她擺布。

  "只是考慮?"她生氣的輕吼,一雙美目瞪得像銅鈐。

  "講理點,小貂。"他采取懷柔政策,看似誠實的大手卻狡猾的爬上她的背,靈巧的解開長袍上所有鈕扣,輕輕松松的解除她的武裝。等她發現時已像個初生的嬰兒一般赤裸,於是她瞪得更用力了,只差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要攻破一座城豈是如此簡單?"他說得無辜,把責任全推給她。"想叫我投降得把本事拿出來才行。"他用右手按住她蠢動的手,將她拉至他的欲望根源,讓她感受頻繁的抖動,暗示他所需的撫慰。

  琉音差點被手下的堅硬和灼熱嚇到,她先是反射性的把手拿開,而後又好奇的隔著皮褲搓捏,發現它居然愈脹愈大的時候,不禁玩心大起解開他皮褲上的扣子,准備看看它究竟有多大。

  "我投降。"亞蒙連忙捉住她的手投降,以免她玩過頭。

  "我不接受。"琉音意志堅決,像頭母獅執意獵到她的獵物,用力揮開阻擋她的力量,硬是將他的褲子扯下來。

  當她真正見識到男人的欲望有多嚇人的時候,她反而想逃了。

  "你不能在這個時候退出。"他眼明手快的拉住想溜下床的琉音,將她反壓進床褥,順勢褪掉被她脫了一半的長褲。"既然你選擇不接受我的投降,我只好奮戰到底。"他的灼熱也跟著奮戰到底的擠進她的兩腿之間,徘徊於她的入口處。

  "我能不能現在接受?"她嬌喘不已的求饒,第一次發現他很壞。他故意用折磨人的速度刺探她的幽谷卻不進入,害得她全身發燙。

  "不能。"他堅決地拒絕,抬起她的腿放在他的肩頭上,將她的下身拉近,以方便汲取其中的芳泉。

  琉音覺得自己快燃燒了。他的火舌隨著愛欲的旋律順著她的大腿內側延燒,燒遍了她的肌膚也燒盡她的意志。她的背部拱起,落空的脊背幾乎承受不了自身的重量,亞蒙適時地撐住她的腰,將她拉得更近,吻得更深。

  "亞蒙!"她不自覺的圈緊他的頸背,將身體的最深處送入他的嘴裡,做最親密的深索。

  "我知道,小貂。我統統知道。"他撥開她被汗侵濕的亂發,親吻她的額際,寬闊的手掌熟練的愛撫她的頸側,再以呼吸加深酥麻的感覺,最後才吸吮她敏感的蓓蕾。

  一陣有如電殛的感覺迅速包圍琉音,體內發出巨大的聲音要求他的降臨。她伸出長腿圈住他的腰,無言的邀請他的進入。

  亞蒙決定不再逗弄她,沉下緊繃的欲望迅速且火熱的進入她,抓緊她的腰際跟上他的律動。她的身體不斷地抽動,整個人因亞蒙的推送而進入失神狀態,跟著他一起在情欲的世界裡邀游。

  床上的激情方興未艾,窗外也跟著打起神秘的旱雷。四周一片昏暗,唯一亮眼的是代表新生之愛的海藍寶石,發出微弱的光芒。

   ※  ※   ※

  是夜,一切歸於寧靜。所有的燈火盡熄,只有幾簇火焰跳躍於城堡各處,其余一律沒入黑暗中。被黑暗包圍的角落,活動於其中的人們也一樣陰暗,若不仔細看,是很難發現瑟縮在牆角下的人影,因為她的身軀過於嬌小,很容易隱藏。

  "公爵大人要我問候你,問你有沒有任何發現?"說話的男子將聲音壓低,以免形跡敗露。

  "替我向公爵大人問安,告訴他目前尚未有重大發現,我正努力接近那名黑發女子,相信不久就能找到線索。"麗絲嬌小的身影充滿了自信,白天畏懼的模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聽到風聲說那名女子的來歷極為可疑,還聽說她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怪物,甚至有人說她是女巫。"這說法甚囂塵上,有擴大的趨勢。

  "我聽到的也是這樣,而且那女子自己也說她來自於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這就是最好的證明。"只可惜無法證實,麗絲氣惱的想。

  "據傳言那女子身上似乎帶有一把奇怪的匕首和一條邪惡的項鏈,你見過嗎?"傳話的男子又問。

  "沒見過,也找不到機會搜。亞蒙.莫荷對我心存懷疑,一直不讓我接近那名女子。"不愧是身經百戰的戰士,眼光利銳無比。

  "但你還是博得她的信任。"這就是麗絲厲害的地方。

  "那女人有茂盛的同情心和過多的母愛,很容易利用的。"她聳聳肩,對於琉音的仁慈評價不高。

  "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公爵大人要我們盡快搞定一切,順利取得雷芳堡。"也好讓他揮軍南下。

  "制造混亂。"麗絲斬釘截鐵的說,心中已有對策。"既然所有的人都認定那女人可能是個女巫,那我們就讓她變成真正的女巫,激起群眾的恐慌。"盲目的群眾永遠是最好用的利器。

  "好主意,但要如何下手?"沒有證據是定不了罪的。

  "記得這麥子嗎?"麗絲微笑地拿出幾粒黑色的麥子,笑容陰森。

  "這是......"傳話的男子都呆住了,麗絲手上的麥子正是會置人於死地的有毒麥稱,吃下的人會生一種叫"安東尼奧聖火"的痛,必死無疑。

  "沒錯,我就是要利用這些麥子引起混亂。"只要能夠達成任務,死多少人她都不在乎。

  "我能幫什麼忙?"傳話的男子只能甘敗下風,麗絲不愧是勃艮地公爵手下第一愛將,又狠又毒,下手從不心軟,是個天生的殺手。

  "去伊凡村找一個叫保羅的男人,那家伙原本是雷芳堡的總管,後來因欺侮那女人被趕出城堡。給他一點好處,叫他到處散播那女人是女巫的謠言,我相信他一定會樂於接受這個提議,這可是個報仇的大好機會。"若她沒聽錯的話,那男人似乎巴不得有這機會。

  "我明白了。"負責傳話的男人點頭,大步一跨,再度沒人黑暗中。

  麗絲低頭看看手中的黑色麥子,總是畏縮的嘴角漾起一個陰毒的光芒,期待明日的到來。

  她的主人一定非常以她為榮。
  
   ※  ※   ※

  雷芳堡的早晨總是充滿忙碌的氣息,操練的士兵和盡責約守衛悍衛著城堡的每一天,城堡內的居民也十分負責的各司其職,互相合作維持堡內的正常運作,這是慣例,一天也不曾例外。然而,小小的麥粒改變了這一切,使整個狀況變得不同。

  "大人!"忽而闖入的聲音打斷亞蒙的休憩,他抬起頭看著慌慌張張的侍衛長,眉頭不悅地蹙緊。

  "什麼事需要這樣慌慌張張?"該不會又來封密函吧。

  "吉蘭、吉蘭的情況不對!其它人也......"侍衛長的臉色自得像鬼,他從沒見過那麼駭人的狀況。

  亞蒙立刻起身,跨大腳步穿越一個又一個的羅馬式拱門,到達大廳的正中央。名叫吉蘭的士兵正痛苦的打滾,腳上的皮膚腫大而且潰爛,甚至還能看見皮膚下的白骨。

  "什麼時候發現的?其它人呢?"亞蒙蹲下來檢查吉蘭的狀況,仔細看了幾分鍾後他不禁詛咒。

  "該死!"這是"安東尼奧聖火",是一種可怕的疾病,患病的人肌肉無法附著於骨頭上,唯一的方法是截肢,否則必死無疑。

  這種病不應該出現在法國,尤其是天氣清爽的薩爾德,一定是有人暗中搞鬼,只是不知道這人到底是誰罷了。

  "其它人呢?"他暴烈的吼叫,差點嚇壞了侍衛長。

  "還有多少人染上這種病?"他忍不住心焦,這種病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治,也找不到會治的醫生。

  "散稟大人,除了吉蘭外還有幾個士兵也有同樣的病症,目前正安排在東側的房間裡面。"侍衛長連忙回道。

  "只有士兵?"亞蒙沉下臉來思考這個問題。"堡內的居民呢?他們都沒事?"

  "目前看來似乎是這樣。"侍衛長擔心的說,轉頭觀看痛苦不已的吉蘭,後者快痛暈了。

  這是一個明顯的陰謀,只是他不明白下毒的人為什麼專挑士兵下手,如果對方想引起混亂的話,全面性的下毒會更快得到效果,也更令他措手不及。

  "他們是不是吃了一種黑色麥子?"他試著抽絲剝繭以便找到凶手。

  "這點小的不清楚。"當時他正在巡防。"我好象看見他們幾個啃著面包,上面有一粒一粒黑黑的東西,他們還說很好吃。"

  這就對了!對方一定是將有毒的麥子和正常的麥子和在一起,然後磨成粉做成面包,讓不知情的士兵食用。

  事到如今只有將得病的士兵隔離,以免疫情擴大。

  "大人,這究竟是什麼病?"侍衛長不解的詢問,他從沒看過如此可怕的疾病。

  "安東尼奧聖火。"亞蒙疲倦的回答,引起空前的恐慌。

  "安東尼奧聖火!"聞言侍衛長倒抽了一口氣,表情驚悚。這種病在十字軍東征期間曾困擾了騎土團許久,早該絕跡了。

  "將吉蘭和其它士兵關到地下室去,把他們隔離起來。"亞蒙不忍的下令,即使他心中有千般不願,身為領主的他卻必須以所有居民的性命為考量。

  一聽見自己即將被隔離,吉蘭顧不得長下之分的叫了出來。

  "我不要被隔離,我不要!"隔離代表死亡,代表殘缺。得到這種病的人,甚至不允許進教堂,只能透過教堂的洞在教堂後面觀看別人望彌撒。

  "救救我,大人!救救我!"吉闌的哀號聲回響於大廳,冰冷的回音聽起來格外淒涼。

  "帶下去!"亞蒙轉身不看吉蘭哀傷的臉。他又何嘗願意這麼做呢?要不是顧慮其它人的生命安全,他也不會將他們隔離。

  "是那女人,都是那女人!"吉蘭突然像發了瘋似的亂叫,表情淒厲。"這一切都是那女人的陰謀,她一定是個女巫,是惡魔的使者,她身上的項鏈就可證明一切!"

  項鏈?也就是小貂。

  亞蒙猛然回頭,捉起吉蘭的衣領,危險的開口。

  "你說什麼?"他絕不允許有人污蔑琉音。

  "那女人是女巫、是惡魔!一定是她在麥子裡下了某種魔咒,所以我才會得病。"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

  "再說一次。"亞蒙的拳頭握得格格作響,額暴青筋,顯然已瀕臨爆發邊緣。

  "那女人是女巫,是惡魔的使者!大伙都這麼說,不信的話您可以問問亨利。"事到如今,他豁出去了,只求保命。

  "是這樣嗎,亨利?"亞蒙松開對吉蘭的箝制,改轉向侍衛長。

  "的確是這樣,大人。"亨利據實以報。"現在不只是堡內,整個薩爾德都流傳您收留的那名女子實際上是個女巫,而且大家普遍相信。"這實在不能怪大伙的耳根子軟,誰要她長相怪異不說,出現的方式又那麼奇特,再加上最近頻頻打雷,儼然就是惡魔降臨的征兆。

  "那也包括你嗎,亨利?"亞蒙很快地反問。"你也相信她是女巫?"

  "這......"亨利不敢直答,但眼中的猶豫已說明他的想法。

  他明白了。亞蒙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下毒之人的用意。對方之所以只挑他身邊的士兵下毒,是因為他們等於是他的護身符,失了他們的支持他孤掌難鳴,就算再怎麼善於戰斗也沒有用。上次他就是靠著他們幫忙才救回被指為巫師的葉特,這次呢?敵人借著"安東尼奧聖火"將懷疑的種子成功的播散在每一個士兵的心中,意欲鏟除他們的信任,進一步瓦解他的武力。

  這個敵人不但陰毒,而且聰明,很像勃艮地的作風。

  "把吉蘭帶下去。"他陰郁的命令,腦中不斷思考各種可能性。

  "帶下去!"見亨利不動,他以更劇烈的語氣命令他的侍衛長,也引來更激烈的反抗。

  "我不要被隔離,我不要死!"吉蘭顯然理智全失,發紅的眼睛像頭野獸般大叫。"該死的人是她,是那個女巫!"他的雙手劇烈的震動,不斷的揮舞企圖阻止亨利的拖拉。

  "帶下去!"亞蒙也火大了,再聽見一句女巫,他就要當場割下他的舌頭。

  "是那個女巫,是那個女巫!都是她的關系!"吉蘭狂叫,惹來聚集的人潮,堡中大半的士兵全集中到大廳來,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大人要將我和其它兄弟隔離起來,你們來幫我評評理。我們都知道這件事的主使者是誰,是那個黑發女巫,對不對?"吉蘭當著亞蒙的面要求大伙評理,大廳倏地安靜了下來,誰也不敢表示意見。

  就主僕關系來說,亞蒙是他們的主人,他們全靠他支薪過日子,而且憑良心說他是個大方的領主,相當善待他的手下。然而從另一方面來看,詛咒已然發生,大伙一致認為那名黑發女子是個女巫,而且全薩爾德的人都相信。

  但沒有人敢挑戰領主的權威,特別是這名領主恰巧是威震八方的"銀狼"。

  "全都不說話,嗯?"亞蒙的怒氣已到達頂點,銀色的眼睛發射出空前的烈焰,怒掃過大廳的每一個人。

  "有什麼想說的話現在就說,要是以後再讓我聽見任何有關於女巫的傳言,我絕饒不過他!"他狠狠的撂話,誓死保護琉音。

  "事實是壓不住的,大人。"過了半晌,終於有人站出來說話,表情視死如歸。"現在整個薩爾德的居民莫不議論紛紛,說她是個女巫,而且吉蘭他們又染上這種怪病,這一切都是她帶來的,絕對沒錯。"

  話一落下,開始有人點頭,原本安靜的大廳逐漸喧嘩起來。

  "安靜!"亞蒙的巨掌"砰"的一聲落在扶椅上,額上突起的青筋清晰可見。"你有何證據證明她是個女巫?"他低聲的問,表情忍耐。

  "憑她的項鏈,還有那把匕首!"大伙一致點頭。"大家都見過那把匕首,閃閃發光晶亮得駭人,活像是把地獄之火!"甚至還可以反射出火光,普通匕首根本做不到。

  "你見過那把匕首嗎?"亞蒙倏地反問,確定沒幾個人看過那把匕首。

  "我......"說話人再也無力反擊,他的確沒見過。"但......但那並不表示她沒有嫌疑,我們都見過她戴的項鏈。"又藍又綠又白的奇異光澤,宛如來自地獄的光彩撒野至人間散播不幸的瘟疫,是塊道地的邪石。

  "是呀。"

  "沒錯。"

  "我們都見過。"

  附和聲倏然傳遍整個大廳,引燃亞蒙熾烈的怒氣外還帶來令他頭痛的問題。他就是因為怕會發生這種事,所以才沒收琉音的項鏈,沒想到終究為時已晚。

  就在他頭痛不已,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平復士兵們躁舊的情緒時,門口卻響起一個更令他頭痛的聲音--

  "這裡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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