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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煓梓]錯攬浮月(時空交錯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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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 00:27:53 |倒序瀏覽
錯攬浮月【時空交錯之三】作者:煓梓

她一落入牛車中就發現情況大大不對勁
撲了一臉粉的貴公子拿她當怪物看待
為求在這個畸形的世界有個安身之地
她只好忍耐著硬要與小白臉少爺回家去
此大少除了滿面妝,說話更嗲到最高點
害得她嘔吐不已,發誓對他加以嚴格訓練
哪知他連桶水都提不動,只會驚聲尖叫
竟有張俊美無儔的臉,並且英氣逼人
讓她一看之下心兒怦怦跳,差點流口水
當她氣惱自已居然對"人妖公雞"有好感
一個渾身黑的神秘男子突地出現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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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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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 00:28:46
楔子

  三位高挑美麗的佳人踩著幾近一致的步伐行走在台北街頭,吸引了無數過路行人的目光。而這三位佳人的眼光則是不約而同被忠孝東路上的一家小商店吸引。"琉音、耕竹,你們看!"管詠賢領著路耕竹和孔琉音在一間看起來異常別致的小店前駐足。"這家店看起來有點詭異,要不要進去瞧瞧?"

  "好啊。"耕竹也覺得這家店怪有特色的。外表漆成紫抹抹的一片,卻又噴上草綠色的幾何圖形,頗有幾分後現代味道。

  "那還猶豫什麼?"詠賢向來是行動派的支持者,總是身先士卒。

  說也奇怪,詠賢的話才剛落下,門就自動打開了。三位大女生見怪不怪,三年的國際刑警生涯早已練就了她們一身處變不驚的功夫。

  她們三人相互挑眉,很有默契的踩著相同的步伐,踏入這家氣氛特殊的小店。

  這家店竟什麼都沒賣,四周空空蕩蕩的,活像電影裡吸血鬼的房子。三個大女生彼此對看了一眼,眼中升起警覺。糟了,她們該不會是中了某個犯罪組織的詭計了吧?!

  這時她們面前的幕簾突然自動拉開,只見一位蓄著長發的女子坐在一張圓桌後頭,前面還擺著一顆水晶球,好象電影裡頭的吉普賽女人。

  莫非她們闖進了某家電影公司的攝影棚?

  "請坐。"長得一張異國風情俏臉的女人,突然用英語同她們說話。她們三人嚇了一跳,更加確定這是敵人的陷阱。

  一、二、三,就連椅子也擺得剛剛好,不多也不少。原來她們早就被跟蹤了。

  詠賢率先一屁股坐下來,反正既來之則安之,先看看情形再說。

  耕竹和琉音也跟著坐下,心中卻沒詠賢那麼大意,一雙手也緊握著手中的皮包,准備一有個不對頭,拎起手槍就給對方苦頭嘗嘗。

  "沒想到你們三個竟能看到這家店,這表示我們有緣。"面似吉普賽人的女子仍以英語發音,彷佛十分肯定她們三人一定聽得懂。

  "我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可否進一步說明?"耕竹也用英語回答吉普賽女人的話。她從小就在英國生活,英語就像她的母語,對她來說,講英語反而比講中文容易。

  "你們三人近日內會有奇遇發生,而這奇遇將改變你們的一生。"吉普賽女人專注地看著水晶球上快速流轉的影像,邊看邊歎息。

  原來這是家替人算命的店,難怪店裡頭的氣氛弄得這般詭異。

  "你們三人......只有一人能回來,其余的兩人......必須遵守你們的命運,留在你們該在的地方。"吉普賽女人邊看邊攢眉,不住地搖頭。

  就算她們從不信怪力亂神這一套,那吉普賽女人的表情也夠駭人。她該不會是在說,她們三人之中有兩人將死於非命,只有一人能活著回來吧?

  有這個可能!因為她們三人都是國際刑警,又必須在近期出任務。"你能不能再說清楚一點?"脾氣最火爆的詠賢不悅的站起來,有誰能在被告之死亡訊息還保持冷靜的?

  耕竹和琉音也跟著站起來,她們跟詠賢的看法一致。

  "命運之神的安排,任誰都無法改變。你們只管柔順接受它的安排,這一切都是命數......"

  "Shit!"詠賢忍不住咒罵。什麼命運的安排?她從不用那一套,命運安排她出生在管家做大小姐,等著接收恆持集團總裁的位子,她還不是照跑不誤,跟她老爸槓上,硬是挑了個最危險的工作干?她生來就不懂"柔順"這兩個字該怎麼寫,要她認命?下輩子吧。

  "你──"耕竹還來不及開口問下一個問題,倏然發現她們三人竟站在原來的走廊上,在她們面前的小店也不見了,換成一間人聲鼎沸的小餐館。

  "這是怎麼回事?"琉音代大伙兒說出心中的疑問。擺在眼前的事實,教她們不得不信──她們不是撞見鬼就是遇見神,總之不管是鬼或神,那吉普賽女人的預言絕非好事。

  "我......我才不信她的鬼話。"管詠賢撂下狠話,拒絕承認方才的奇遇。

  "Same with you!我也一樣。"耕竹也一樣難以消化剛剛的機緣。

  孔琉音反倒實際些。"承認事實吧,我們是撞到鬼了,一個會預測未來的鬼。"

  "才怪,沒這回事。"詠賢一口否定。在這文明昌盛的今天,不會有這種鳥事發生,這一定是她們的幻想。

  "詠賢說得對。"耕竹也不想承認有這種怪事。

  "那我們就忘了它吧。"琉音只得舉雙手投降,她們兩人向來崇尚科學,像個道地的現代人。只是說歸說,做歸做。到底那女人說的厄運會不會真的發生?三位佳人裝出淡然的神情,心照不宣各自沉思著。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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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 00:29:02
第一章

  "有賊啊!救命啊!"一位年輕的女子拉開嗓門,高聲喊救命。可惜現世人情淡薄,沒半個人敢搭理這事。

  詠賢剛從總部走出來,正准備回家收拾行李,她明天就要飛往中國大陸去出任務。這次的任務刺激又危險,正適合她抒發無聊了很久的情緒。才走到街口沒幾步,便發現一名年輕女子,臉色蒼白的喊捉賊,怪的是四周的人彷佛聾了似的,對她的求救聲充耳不聞。

  她這人有個特色,甚至可以說是本能,那就是一聽見有人喊捉賊,雙腳就會自動運轉,彷佛有自己的意志般拔腿就追,非把犯人追到手不可。總算她也未曾辜負過自己是全國百公尺短跑紀錄保持人的身分,從沒讓任何一條壞魚漏網過。此刻她的雙腿毫無例外又是應聲而跑,一路沖過五十公尺的距離,來到受害人的身邊。

  "賊在哪兒?"老台詞一句。

  "在那兒!就是那個穿綠衣服的男人!"被害的女人急急忙忙的指引方向,只見搶她皮包的男子一下子就跑離她們一百公尺遠。

  "混帳!"她這一生最恨不勞而獲的人,這名無賴無疑就是那種人渣,她若逮不著他,她就不姓管!

  於是她卯足了勁,邁開腳步,發揮當年創紀錄的實力。沒三、兩下就追上那名綠衣搶匪並將他撲倒在地。

  "你這沒用的混蛋,要錢不會自己去賺?竟敢用搶的!"她堂堂管家大小姐,還不是一分一毫都靠自己流血流汗賺回來?這小子看起來年紀輕輕,竟然就知道犯法走快捷方式,真是欠揍。

  "干!關你什麼事?"真是倒霉透頂,居然被一個女人撂倒,他的兄弟們不笑他才有鬼。

  真是個無禮的小鬼!她還客氣什麼?她一巴掌打得他的頭轉向另一邊。原來看他一張娃娃臉,可能沒多大歲數,想訓訓他也就算了。沒想到他做錯了事竟還敢理直氣壯的罵人,不把他捉回警局,怎麼對得起警察的身分?

  "我是警察。"詠賢拿出識別證及手銬,亮給眼前不知死活的小鬼看。

  "你犯了搶劫這條罪,現在跟我回警局。"她一把銬上那小子的雙手,懶得理他慘白了的臉。

  "警官阿姨,饒了我吧,我知道錯了。"眼前這位看起來沒大他多少的娃娃臉,竟會是個警察?

  "叫我阿姨?你完了。"她邊說邊將他拉到路邊,伸手招出租車。

  真是弄巧成拙。原來想嘴巴甜一些可能會好一些,沒想到愈弄愈糟。

  "我們要去哪裡?"真是多此一問。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警察局。"詠賢挑起一邊的眉毛,用力一推,毫不客氣的將發抖的小鬼塞進出租車內。

  又捉到一名搶匪了,她滿意的想。

  ***

  "詠賢,你老爸找你。"耕竹輕輕的將寫滿留言的紙條丟給詠賢,隨即轉身去廚房煮咖啡。

  詠賢皺著眉頭看完那一大張留言,而後極不在意的將它丟進垃圾桶內,跟在耕竹的後頭,准備喝杯伸手牌咖啡。

  "你不回電嗎?"耕竹滿臉驚訝,很少看過像詠賢這樣瀟灑的女孩。

  "全是些沒營養的來電,不回也罷。"她一屁股坐在廚房的吧台椅上,等著耕竹喂食。耕竹俐落的將咖啡粉倒入咖啡機中,再加上清水,兩個女人就麼坐在吧台聊起天來了。

  "至少你該打通電話給你父親吧?他打了一天的電話。"耕竹對於這對固執的父女,直感到不可思議。

  "不回。"詠賢干脆的拒絕。"他要說的話更沒營養,不聽也罷。"

  "管伯伯不像是囉唆的人。"她老爸才是,就為了這個原因,耕竹才會志願調到台北的分部,她才不想繼續留在英國聽他嘮叨。

  "他是不囉唆。"詠賢同意。"除了我的婚事之外。"

  "對哦!他不是要你嫁給日本伊籐商事的小開?"那可是樁人人稱羨的婚姻。

  "正是那個白癡。"她討厭死他了,沒事長得一張過分俊逸的臉,沒個男人樣。"他......有那麼差嗎?"在耕竹的印象中,那人似乎排行日本十大黃金單身漢的第五名,滿有身價的。

  "相信我,伊籐伸繁絕對是個討厭的家伙。真不知道我老爸的眼睛長在哪裡,竟看中他。"她最討厭那種假斯文的男人。

  "是嗎?"耕竹懷疑的看著她。半年前她曾見過他一次,人長得英俊不說,態度又恭謙有禮。詠賢到底是哪一點不滿?那人追她追到簡直可以用"嘔心瀝血"來形容。

  "咖啡好了。"詠賢提醒她,同時自身邊的小櫃子裡拿出兩組咖啡杯。

  "再多拿一組,別忘了我。"剛進門的琉音聞香而至。耕竹煮的咖啡堪稱人間極品,她在法國住了十年,還沒喝過比這更好喝的咖啡,自然是不能錯過。

  "你回來做什麼?局裡不是派你去美國協助一件大麻走私案?"詠賢吃了一驚。"Sorry,他們改變主意,不要我去了。"琉音有些無奈。據那群"大男人"的說法,走私大麻這案子太危險,不適合她這個嬌嬌女去冒險。

  "憑什麼?"琉音的身手足以應付任何可能發生的狀況。

  "不為什麼,只因為我是女人。"琉音忿忿的說。說穿了就是新來的菜鳥想爭功而已。但不巧這菜鳥不是別人,正是局長老婆的弟弟。在內舉不避親的鐵則之下,她就這麼硬生生的被換下來,真是嘔人。

  "是不是那姓丁的混帳出的主意?"詠賢早就看那家伙不順眼,那種白癡加三級也能當局長,上級真是瞎了眼。

  "Bingo。"琉音除了認命之外就只剩憤慨。"不過那老賊另外派了一件任務給我,我後天去法國。"

  "後天?姓丁的家伙是不是要我們三個一起滾蛋,一、二、三三天,每天走一個?"詠賢忍不住嘲諷。那個丁胖子還真變態。

  "大概吧。"耕竹端起咖啡壺,一人倒了一杯咖啡遞給她們兩人。三個人端起咖啡,如奶精的加奶精,加糖的加糖,各取所需。

  "不然還能有什麼原因?"詠賢不屑地說,表情促狹。"明天我要去大陸,後天琉音要去法國,大後天你又要飛到英國。我敢打賭,局裡那一票男人全是串通好的,疲勞轟炸的任務全丟給我們。"

  "你說得沒錯,但換個角度想,能一個月不必見到他們的嘴臉,又何嘗不是喜事一樁。"還是琉音想得開,沒讓自個兒氣過頭。

  "你們倒好,各自回到故鄉。"詠賢有點心理不平衡。"我最倒霉了,被派到大陸去出任務,那地方我一向就不喜歡。"為何不派她去澳洲啊,或是紐西蘭?工作兼度假,快樂似神仙。

  "沒辦法嘛!誰教你精通各地的方言?說穿了我們三人中,最有語言天分的人就是你,你就認命些吧!"琉音算是三人之中最豁達的一個,只得負起開導的責任。

  "我最討厭‘認命'這兩個字。"偏偏她的工作又是一天到晚服從命令,老天可真會捉弄她。

  "你太憤世嫉俗了。"耕竹冷冷的道出事實。

  "其實詠賢你不但語言好,射箭、騎馬更是一把罩,滿適合去大陸出任務。

  這次的任務是什麼?"琉音趕緊轉移話題。她這兩位好友偶爾會有意見不合的時候,就像現在。

  "追查一批私槍。據說大陸的軍火販子正准備將那批槍械走私來台灣。我的任務就是阻止這件事發生。"聽起來滿有看頭的,但願自己不要成為槍口下的亡魂才好。

  "那你的騎射就派不上用場了。"琉音開玩笑的說,其實心裡滿為詠賢感到緊張。

  "放心,她還有腳程。"耕竹也同樣為她感到憂心。雖說槍林彈雨的日子對她們而言猶如家常便飯,但每一次任務都像在玩命,由不得人掉以輕心。

  "祝你順利達成任務,凱旋歸來。干杯!"耕竹拿起咖啡,向她們兩人邀杯。

  "不對,應該說祝大家的任務都能順利達成,干杯。"詠賢更正耕竹的用詞並舉起咖啡杯。

  "我相信一切都沒問題。我們一個月後見。"琉音也跟著舉杯,預祝彼此的任務成功。

  鏘!

  三個杯子碰觸在一起的聲音恍若是起跑的槍鳴,而詠賢將會是第一個起跑的人。

  ***

  "媽的,真受不了這裡的天氣。"詠賢一邊拉著領子一邊咒罵,有點無法適應南京多變的天氣。氣候多變化。她突然想起電視上的廣告詞,遺憾的是自己沒來得及帶三支雨傘標友露安來。

  "哈......哈......"她連忙遮住震天價響的噴嚏,這個噴嚏要是給哈出來,那她這條命也跟著玩完。

  她緊握住掛在腰際的佩槍,沿著牆壁踮步行走,踩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差點讓腳下的碎石洩漏了蹤跡。

  好險,幸好她的平衡感還不算差。她自腰際裡掏出手槍--九公厘史泰爾GB自動裝填式手槍,這種手槍不但輕而且還可以填裝十八發子彈,最適合女性使用。

  她這輩子還沒見過那麼囉哩囉唆的罪犯,講了一大串南京話還不罷休。她豎起耳朵仔細聆聽他們的對話,這也是丁胖子派她來的原因,因為她精通中國各地方的語言。有時她真痛恨自己的語言天分,再難學、再復雜的發音她也照常一學就會,簡直是活生生的方言字典。

  一想起丁胖子那張油臉,她就恨不得踹他一腳。局裡就剩她們三位女性,結果三個全上了最危險的戰場,擺明了想教她們一去不回。

  她倒要看看是誰一去不回!她發誓,等她破了這件軍火走私案立了大功,回頭不把那死肥豬踹下局長的寶座她就不姓管!

  此時由耳中傳來的模糊男音教她不得不將集中力調回,她差點忘了跟她來的探員全是一些菜鳥,是丁胖子刻意安排的棋子,目的就是希望她出差錯,這樣才不會危害到他的局長寶座。

  該死的混帳!她再一次咒罵。由於她屢屢建功,逼得他危機意識高張,不得不使出下三濫的手段預防她又再次立功,所以特別派了八個菜鳥跟著她實習兼當絆腳石。他們要是敢害她辦砸了任務,她非拆了他們的翅膀當下酒菜不可!

  她再次發誓,對於耳中傳來的口水吞咽聲厭惡不已。

  "組......組長。"菜鳥一號的聲音明顯顫抖,一副嚇得快掛了的樣子。

  "那......那些走私犯......正往你那邊走去。"

  又是一個喝溫室澆的水長大的笨蛋?詠賢瞬間氣得恨不得仰天長嘯,不過很遺憾的她不能,因為另一個笨蛋正以更顫抖的聲音告訴她,又有更多的走私犯走進倉庫,換句話說,現在走私犯的人數比他們這些探員還多,他們完了!

  "組長,他們好象快完成交易了,我們該怎麼辦?"菜鳥三號勉強算是菜鳥群中最長進的一個,至少聲音沒那麼抖。

  怎麼辦?自動出列讓他們掃射算了!

  詠賢忍住罵人的沖動,強迫自己冷靜下達命令給眾家摸不著頭緒的菜鳥們,決定在親手宰了他們之前,先送給敵人享用。

  "一號,你和二號先埋伏在倉庫外面等待暗號。待會兒聽到Action 就沖進來,聽到了沒有?"

  "收到。"模糊的男音邊說邊發抖,聽得出這群沒有實戰經驗的大男生真的很緊張。

  窩囊廢。她在心底高罵,卻還得忍住滿肚子氣下達另一個指令。"三號、四號、五號,你們左手邊總共有幾個走私犯?"

  "兩個。"菜鳥三號回答。"其中一個我在檔案中見過,是目前通緝在案的軍火販子蕭武雄。"

  蕭武雄?逮到大老鼠了!怕就怕這幾只沒志氣的菜鳥會出錯,無法配合她活捉這只能讓她一飛沖天的頭號飛鼠。

  她發誓要逮到他打下丁胖子,無論用何種手段!不過蕭武雄外號"飛天鼠",國際刑警組織曾聯手捉了他三次都沒捉到,這回可得看運氣了。

  但願老天幫她這個忙。

  "好,三號,你就負責在他們交錢的時候拍下照片當證據,省得我們忙了半天又讓他的律師反告我們誣告。"姓蕭的最厲害的就是砸錢請律師,過去因為證據不足老是讓他溜掉,這次非搞定不可。

  "知道了。"菜鳥三號得令後立刻收線,帶領其它兩位菜鳥部署。總算還來個象樣的。她在心中暗暗嘉獎漸趨穩定的菜鳥三號,此時耳裡又傳來其它三位菜鳥的顫抖聲。

  "那......我們三個應該做什麼?"六至八號菜鳥不但怕走私犯,更怕他們的組長。自從他們跟著她赴大陸以來,還沒見過她幾天好臉色,擺明了跟男人有仇。"好好的待在一旁等著看戲就行。"她沒好氣的諷刺,差點先開槍斃了這三個不知死活的笨蛋。"你白癡呀,右邊正缺人補位你們沒看見嗎?用點大腦行嗎?"真會被他們氣死,昨天研究了一個晚上的計策根本是白搭。她小聲的開罵,發誓自己會在任務結束前氣絕身亡。

  "是。"三人連忙收線,很怕他們的組長決定干脆不捕走私犯,直接拿他們開刀。

  "混蛋。"她再次咒罵,恨不得扯下耳機大吼。有這些白癡幫倒忙,這回不砸鍋都不行。

  耶穌基督。她連忙在胸前畫個了十字,祈求自己不會在這群菜鳥的振翅亂飛之下莫名其妙的丟掉性命。

  彷佛是要響應她的祈禱一般,瞬間,一切都像電影般動了起來。蕭武雄和對方完成交易,並趨前和大陸軍火販子握手致意。

  菜鳥三號立刻拿起筆型相機拍照,企圖留下證據,而一、二號菜鳥也十分聽話的堵在倉庫門口,准備來個甕中捉鱉。

  但很不幸的,就在此時,蕭武雄的余光瞥到了筆型相機的反光,並立刻發現苗頭不對,當場甩下原本伸出去的手而後大叫。

  "警察!"

  "Action!"

  兩個同樣高分貝的聲音猛地回響於空曠的倉庫內。不同的是一個是賊,另一個則是兵。蕭武雄一見情形不對,立即腳底抹油開溜,並在大陸打仔的護送之下沖出倉庫,坐進原先就等在外頭的黑色轎車。

  "休想跑!"詠賢哪可能甘心放棄這個晉升局長的大好機會,當然是猛追。

  霎時只見她搶了一輛正要發動的機車,在機車騎士未能有任何反應之前,將他踹下車。

  "去找這個人要錢!"她邊說邊丟下一張名片,要那可憐的男人找丁胖子拿錢。

  一片塵土飛揚中,機車主人望著手中的名片發呆,心想要怎麼跟遠在台灣的搶匪親戚要錢。

  "完了,果真給飛了。"詠賢一面猛加油門,一面詛咒,應付奇差的路況。

  她輪子底下跑的道路根本不能算是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在比越野賽。

  她咒聲連連,恨死了那群笨蛋和蕭武雄的狡猾。蕭武雄不愧外號"飛天鼠",遁逃的功夫一流。幸好她追人的功夫也是一流,否則她外號"頭號女煞星"是怎麼來的?

  還好老天待她不薄,飛天鼠的轎車忽然緩行,一看就知道沒油了。

  你死定了!她笑得好不得意,准備一鼓作氣殺過去時,對方突然朝她射了兩槍,害得她險些出車禍。她連忙掏出手槍也回對方一槍。不是她自誇,她的槍擊功夫雖沒耕竹來得好,但也是准得嚇人。

  果然,開車射她的司機立刻中箭下馬昏死過去,飛天鼠趕忙跳車逃逸。

  "給我站住!"詠賢加足油門追著蕭武雄跑,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燈,又熟悉附近的地形,頓時只見他像只山鼠般往一條下滑的山路逃去,她則像不要命似的勇往直前,立志非捉住這個能讓她踹下丁胖子的軍火販子不可。

  只不過彎彎曲曲的山路不但考驗她的駕車技術,同時也考驗她的眼力。她發現自己很難從那一團又一團的枝葉中找到蕭武雄的蹤跡,那狡滑的家伙刻意跑得彎彎曲曲,讓她控制不了方向。

  更倒霉的是,在視線不良的情況下,她撞到一顆大得可媲美五指山的石頭,整個人失去重心,連人帶車一起飛出去,眼看就要一命嗚呼。

  她猛然想起那吉普賽女人的話--你們將有奇遇發生。是啊,這還不算奇遇嗎?追罪犯追到被五指山害死,而不是被罪犯打死,光榮殉職,這要給傳出去,她這個"頭號女煞星"還有臉待在警界嗎?

  問題是此刻都快沒命了,還擔心面子做什麼,算了吧。她突然想起她老爸,想起死追著她不放的被虐待狂伊籐伸繁,沒想到她死了還有一個好處,不用被打不死的蟑螂糾纏,也算是意外收獲。

  怪的是她並未如想象中直接落地,而是被卷入一個超級漩渦中,轉得她七葷八素。

  "Shit!"她再次咒罵,一顆腦袋昏得像是要和身體脫節般難受。沒想到人都要死了還遇上亂流,真他媽倒霉透頂。

  她邊轉邊昏邊罵,最後終於如她預料般直直落下。她閉上眼睛等待死亡來臨,未料卻落在一團柔軟上頭。她不敢置信的睜開眼睛,又閉上眼,眼前晃動的景象怪異得教她連眨三回合,她真的還活著,而且正面對一張她情願死也不願意再見到的臉。

  伊籐伸繁!這個變態的家伙來南京做什麼?還有,他干嘛梳了個不男不女的發髻,惡心死了。

  "少......少爺!"趕車的僕人一樣吃驚,不知道該拿這個從天而降的怪人怎麼辦。

  坐在棚車上和她面對面的展裴衡也一樣不知所措。怎麼走著走著,棚車竟會開了個大洞,掉進一個滿頭亂發,看不出是男是女的人?更恐怖的是,這位不速之客正以他所見過最狠毒的目光瞪著他,彷佛非把他瞪穿才甘心。

  他今天的粉是撲多了些,但也不至於蒼白得像個鬼,這位仁兄是怎麼回事?

  "呃,小兄──"他頓了一下,不確定自己是否叫對性別。對方的眼光教他立刻改變主意,或許"他"是個女的。"姑娘──"他又連忙住嘴,因為對方的瞪視倏地更凶,教他叫也不是,不喊也不是,左右為難,只能默默閉上嘴巴,和家僕一起玩面面相覷游戲,等待她開金口。事實上不是她不願開口,而是開不了口。

  她生平第一遭無語問蒼天,因為眼前的大變態說的既不是日語,也非普通話,而是另一種超越她理解范圍的語言。她精通中國內地各種方言,卻從沒聽過這種四不像的發音,這死家伙八成是講日本方言戲弄她,她非宰了他不可!

  "喂,你這變態的家伙!"她一把瞅起他的衣襟,一面用日語開罵,愈罵愈激動。"你究竟要纏我到何時?你聽不懂拒絕嗎?我說NO、NO、NO!

  你再跟著我,信不信我一槍斃了你!"也不考慮她的任務有多危險,居然一路跟了過來,還穿得丑不拉嘰,真是變態得可以。

  被提著衣襟的展裴衡一臉驚慌的瞪著她,以為自己遇到劫匪了。他困難地吞下口水,心想該怎麼脫身。雖說處於亂世,被人劫個三、兩回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但敢堂而皇之搶劫世族之家的,這倒是第一人。最糟的是,這人嘰哩呱啦說了一堆,他卻一句也聽不懂。這個劫匪不但打扮奇怪,說的話更怪,他聽了半天,只聽懂"牛"這個字。他可能是想要拉車的牛吧?他猜想,決定從善如流的讓出老牛,並慶幸自個兒今天乘的是牛車,而非價值不菲的馬車。

  "兄弟,別動粗呀。"他試著擺出最謙卑的笑容,沒想到對方的表情更凶。

  "你要牛就盡管拿去,有話好說。"他愈說愈沒聲音,快不能呼吸了,脖子被勒得死緊。

  該死!伊籐這家伙在嘀咕些什麼?干嘛一張嘴嘟得老高,把"NO"字說得特別清晰?

  她真受夠了這家伙陰魂不散,一個男人老追著女人跑像什麼話?更氣人的是他居然對她的憤怒不理不睬,光會用日本土話捉弄她。

  這太過分啦!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勇敢,居然連她發脾氣也不怕,她非勒死他不可。

  "我警告你,再耍把戲我就不客氣了。你給我老實說,你什麼時候跟來的?"她在他耳邊大吼,吼得展裴衡一陣頭昏眼花,一樣聽不懂她在叫囂些什麼。

  他是位優雅、有教養的貴公子,卻倒霉的碰上一個有理講不通的搶匪。好吧,他決定用較客氣的方式和揪著他的不男不女溝通。

  用寫的吧。顯然他們彼此語言不通,這也不是什麼難理解的事,究竟天下剛平定不久,多得是流離失所的流民。他要牛,那就給他牛,他展裴衡是個溫文儒雅又善良大方的風雅世族,損失一頭老牛算不了什麼。

  "小三,去把紙墨拿來。"他困難的發音。

  小三連忙呈上筆墨,展裴衡立刻大筆一揮,在詠賢充端號的目光下留下五個大字。

  "請把牛牽走?"

  詠賢邊念邊納悶,這日本來的男花癡該不會是腦筋秀逗了吧,干嘛寫這幾個字?

  她愈看他愈不對勁,再仔細一看,發現衣襟上方的人頭正白著一張臉,一副國劇花旦的樣子。

  "惡心!"她立刻放手,並確定這人並不是伊籐伸繁,只是不幸和他長得很像而已。

  問題是他也好不到哪裡去,至少伊籐那家伙不會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個大男人撲什麼粉嘛!

  她到底掉到什麼鬼地方,為什麼會遇到這個惡心的男人,還要她把牛牽走?

  她愈想愈煩,心中的挫折感也愈來愈大。捉不到蕭武雄那軍火販子已經夠煩了,現在居然還掉到這荒山野地,活像電影裡回到過去、穿梭時空的情節......等等!她猛然回神,一雙杏眼倏地睜大,瞪得原本想趁她發呆時逃跑的主僕二人兩顆心怦怦跳個不停,一個大氣也不敢喘,只敢杵在原地望著她發呆。

  難道......真的發生了?!她瞪得愈用力,主僕二人的心跳也愈快,差點抱在一起。

  她必須證實!她雖不願相信,但眼前發生的事又教她不得不懷疑。她瞪著攤在棚車內的筆墨,心中的不安愈擴愈大。在二十世紀末的今天,即使落後如內陸,也不可能會有人隨身攜帶毛筆,除非是古人。

  她拿起毛筆,在紙上寫下歪歪斜斜的一行黑字,看得展裴衡快得眼疾。

  "現在是什麼年頭?"他邊念邊流淚,無法相信竟有字練得這麼差的人。

  "太熙五年。"他邊念邊寫,並面露同情的神色,教原本就不善寫毛筆字的詠賢臉紅又火大,差點拆了他的骨頭。

  太熙,這是什麼鬼年號?聽都沒聽過!

  她抓抓頭,試著鎮定愈趨煩躁的心情,拿起毛筆再寫下一行字。

  "哪個皇帝?"展裴衡又是一陣愕然。這可憐的流民居然連皇上是誰都不知道,可見他至少躲在深山有好一陣子了。

  司馬衷。他寫下這幾個大字,寫走了詠賢心中僅存的希望。

  她多麼希望他會寫"哪來的皇帝"或是"這是二十世紀"之類的話,結果他卻寫出古人的名字。

  看著他的臉,她立即會意到他這種蒼白不是天生,而是刻意的,這是晉朝的習慣。而且他所寫的皇帝,便是歷史上最昏庸、最愚蠢,笨到幾近白癡的晉惠帝。

  換句話說,她掉到西晉來了,應驗了吉普賽女人的預言。現在她該怎麼辦?

  她孑然一身,語言又不通,更該死的是,她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一切!

  "少爺,不如咱們趁這個機會逃吧。"小三悄悄的附耳建議道,看准了詠賢此刻正處於一片混沌,無法阻止他們離開。

  "也好。"展裴衡附和,打算放下老牛和家僕用跑的回家。至於牛,就留給這可憐的搶匪好了。

  只不過天不從人願,原先還不知道何去何從的詠賢居然即刻回神,並大聲吼了一句,"Stop!"主僕兩人雖不知道她到底在吼什麼,但她凶殘的口氣告訴他們最好立刻停止他們的腳步,他們只好乖乖回頭。

  "我要跟你們回家。"展裴衡顫聲的念出這七個大字,不敢置信的看向打扮怪異的詠賢。

  他們不但遇見了搶匪,這搶匪還准備賴在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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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 00:29:33
第二章

  他原本是一位優閒、充滿教養的風雅之士,現在卻被迫必須照顧這個不知打哪來的蠻子。

  呃,也許說照顧是稍微誇張了點,他邊拭汗邊想。霸占住他床鋪的蠻子正鐵著一張臉,十分不悅的瞪著他,彷佛他會出現在這兒全是他的錯一樣。

  他做錯了什麼?他唯一的錯是手無縛雞之力才會讓人綁回家,然後又在他恐懼的眼神之下一時心軟點頭答應收留他。按理說,他應該感激涕零,哭得你死我活謝謝他的大恩大德才對,沒想到他卻跩得跟什麼一樣,二話不說就往他的床上倒,害他必須上客房睡一夜,接著又將他從被窩裡挖起來,大聲嚷嚷要洗澡。

  原本展裴衡也搞不懂她在嚷嚷些什麼,經過一番比畫之後他才看懂,原來是要洗澡。他立刻命人燒水,然後繼續蒙頭大睡,但他還沒能來得及入睡,一個尖叫聲叫得又亮又響,他只好再一次從被窩裡爬起來,出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老鼠!有老鼠!"頓時尖叫聲飛滿天,叫得最大聲的不是別人,正是早上英勇劫牛的搶匪。他立刻領悟到何謂一物克一吻,原來這個凶巴巴的不男不女怕老鼠。哈!那他可完了,這年頭什麼沒有,老鼠最多。

  說真的,展裴衡不得不佩服他的學習能力,才不到一個下午的時間,他已經能說上幾句簡單的吳語,而且正慢慢捉住吳語的要訣,照這樣發展下去,很快就能完全聽得懂他說的話。他期盼那一天趕快來臨,至少用嘴巴溝通要比眼睛來得好,他都快被瞪出一個洞了。

  "小哥──"展裴衡試著區分他的性別。從被打劫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斷地猜測這人究竟是男是女,怪裡怪氣的穿著既不像男也不像女,更別提是頭上頂著的怪發,又短又鬈,還用一條亮亮的東西綁起來,像極了市集裡賣的雞毛撢子,土得教人發噱。

  但他沒敢笑,因為快把他瞪到地下的劫匪不但霸占了他的床,還發出切齒的咬牙聲,丟下令他愕然的一句話。

  "我是女的。"

  這四個字教自詡為風雅之士的展裴衡當場楞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是女的?怎麼會?他看看那扁平的胸,再看看他比男人還粗魯的坐姿,瞬時耳朵嗡嗡作響,不敢接受這個打擊。

  那麼說,此刻他們正獨處囉?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那不就......

  "我不要娶你!"展裴衡立刻大吼,不想他優雅的人生就此葬送在這雞毛撢子頭手上。

  這死家伙到底在鬼叫什麼?大呼小叫的沒個男人樣。詠賢不悅的攢起眉頭,對於他的跳腳完全置之不理,腦中想的淨是如何回家。

  她不會像小說中描述的那樣,去鑽研什麼電啊、現代文明之類的鳥事,反正同這些古人解釋這些也是白搭,多浪費力氣而已。現在最重要的是尋找回家之路,既然她來得了,理當回得去,電影裡都是這麼演的。她之所以會決定跟這個弱不禁風的破病公子回家,一來是想暫時能有個安身之處,二來是因為她哪裡不好掉,偏偏一頭栽進他的棚車,其中必有關聯之處。更何況他又好死不死的活像伊籐伸繁,這更加深了他是重要關鍵的可能性。

  令人受不了的是,他們簡直像得一塌胡塗,連那副弱不禁風的病夫樣都神似得教人想送上一拳。

  他究竟在吠什麼?嘰哩呱啦的像只老母雞,吵死人了。"男女授受不親呀,你這麼做會誣蔑我的名節你知不知道?我是個有品味、有操守的風雅世族,怎麼可以和未婚少女共處一室?"他愈喊愈大聲,手撐住雙頰,看起來就像個晚節不保的老寡婦。

  詠賢雖不知道他在嚷嚷什麼,但他那副不男不女的模樣,卻教她惡心得想吐,當場決定教訓他,讓他知道何謂真正的男人。

  "閉嘴!"她正確無誤的發對這兩個音,教展裴衡又是一陣愕然。

  "呃,女俠──"他立刻見風轉舵,倏然轉柔的嗡聲卻更教她火大。

  "Shit!"她反射性的開罵,最討厭聽到這種要死不活的聲音。

  "原來女俠芳名叫Shit,小生失禮了。"他連忙打躬作揖,結果惹來另一個白眼。

  "你再給我嘰哩呱啦、囉哩囉唆看看,小心我揍你!"她大步一跨就要兵臨城下,卻莫名其妙的被自己的腳步絆倒,當場極不文雅的臉向下倒地,跌成一個大字形,沾了一鼻子的灰塵。

  她八成是中邪了,怎麼會突然跌倒,真是邪門。

  "Shit姑娘,你不要緊吧?"展裴衡立刻再度尖叫,極度厭惡看到這種不雅的事發生。

  詠賢連忙捂住耳朵,算是敗給他的高分貝。罷了,經他這麼一叫,她的怒氣也給叫散了。現在最重要的事是找到線索,唯有弄清楚來龍去脈,她才有可能回到現代,才有可能脫離這個只懂得尖叫的破病少爺。

  她決定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盡可能地運用她的語言天分。在經過最初的混亂之後,她已經比較能分得清古吳語和現代寧波話的不同。現代寧波話由於歷經好幾個朝代,混入了相當多的准北語,發音系統上已有所偏頗,所以乍聽之下和古吳語有很大不同,但幸好她天生對語言敏銳,又肯學習,不怕駕馭不了這種本來就辟哩啪啦的語言。

  忍耐,她告訴自己。掉入古代又怎麼樣?總有辦法回去的,但先決條件是不被眼前這只公雞吵死。

  "你、身、上、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她一個字一個字分開說,盡量將嘴張得老大。

  展裴衡聽得一臉茫然,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

  "啥?"他滿臉疑問。

  "東、西。"她說得不對嗎?她記得這"東西"這兩個字是這麼發音的沒錯,她曾聽服侍她的女僕說過。

  "茶壺?"他恍然大悟,立刻塞了個陶壺給她,塞得她啞口無言。

  她的語言能力有這麼差嗎?她記得"東西"二字的確是這麼說的呀。

  算了,用寫的好了。她拉把椅子坐下,准備重現她可怕的毛筆字時,耳際突然傳來更可怕的尖叫聲。

  "老鼠,老鼠在你腳下!"

  她猛然低頭一看,果真看到兩只毛茸茸的大老鼠,像是和她有仇似的繞著她的腳跑。

  "啊──"她連忙跳上床,和也怕得跳上床的展裴衡抱在一塊兒尖叫,完全忘了要問他的事。

  "老鼠......老鼠走了。"展裴衡嗲裡嗲氣的驚叫聲連帶近得教人發癢的呼吸一起傳入她的耳膜。

  猛地,她抬頭一看,不期然的看見一張清秀得過分的俊臉和長得可以轉個彎的睫毛。生平第一次她如此接近男人,最糟糕的是這個男人幾乎不能稱得上是男人,只能勉強算是披著男人外衣的陰陽人。

  她連忙甩開他的擁抱,惡狠狠的警告他。

  "不准洩漏我怕老鼠的事,聽見了沒有?!"她困窘的命令道,生怕自己"頭號女煞星"的美譽就此完蛋。

  展裴衡的反應是眼睛一眨也不眨,根本不知道她在說啥。

  "算了。"她投降。反正是雞同鴨講,不說也罷。

  跟著她轉身離開,決定練好了吳語再來再接再厲,弄清楚她究竟為什麼掉到古代來。

  瞪著她背影發呆的展裴衡則是滿臉的莫名其妙,深信自己平靜、優雅的貴公子生涯即將因這位長得像男人,行動更像的天外飛客而結束。

  他,展家有史以來最秀氣,最符合時尚的翩翩美男子,怎麼可以敗在一時的同情心之下和劫牛賊糾纏個沒完沒了?

  舉起一根細白修長的食指,展裴衡對天發誓,絕對會甩掉雞毛撢子頭,以尋回往日的清靜。

  ***

  發誓歸發誓,現實可不是這麼回事。

  走在建都大街上的兩個人一個滿頭大汗,另一個則是照例想瞪穿對方。

  展裴衡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錯,他可已經盡力為她添購行頭,她硬要穿得不男不女,他有什麼辦法?

  "呃,Shit姑娘。"經過了半個月的非人生活,現在他們已經能用吳語溝通。剛開始時,他不是挨打就是挨罵,而且錯全不在他,他唯一犯過的錯就是收留她。他懷疑自己收留的不是人,而是拿著叉子叉人的牛頭馬面,他已經被她叉得遍體鱗傷,而且對方有變本加厲的趨勢,就像現在。

  "干嘛?!"詠賢凶巴巴的問,恨不得剝下身上厚重的衣服。她這輩子沒見過比古代服飾更不切實際的東西,又長又厚又重,而且粗得像塊超大菜瓜布,說有多難受就有多難受。

  不好,母夜叉的心情很壞,他最好閃遠一點。"我知道你不怎麼滿意你身上的衣服,但綾羅綢緞你又說不要──""廢話!"詠賢不客氣地打斷他,她情願被粗麻搓死,也不要被織著俗麗圖案的錦緞悶死。

  "休想教我穿那些大紅大紫,惡心死了。"真搞不懂這時代的審美眼光是怎麼回事,淨比誰穿得比較俗氣,不愧是古人。

  "惡心?不會吧?"

  展裴衡看看自己身的綾羅,再看看她一身的粗布,心中有一堆疑問。這可是流行啊,哪個世族子弟不以打扮光鮮自豪的?要不是她時時刻刻盯著他,非賴著他不可,他才懶得帶她出門,瞧瞧她那一身寒磣,丟人哪。

  不過他沒膽講,當務之急是先擺脫她。她這麼死跟著他,不但丟人而且礙手礙腳,要是教死對頭瞧見了,非把他笑到地下去不可。

  "Shit姑娘──""我叫詠賢。"她再次打斷他說話,口氣仍是凶巴巴的。

  "你要用錢?"展裴衡愣了一下,繼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錢?對了,他怎麼沒想到用這一招擺脫她?叮叮當當的銅錢誰不愛,就算是天外飛客也不能免俗。

  他立刻掏出一堆銅錢塞進她手裡,塞得她莫名其妙。

  "哪,錢在這兒。"太好了,終於可以擺脫她去做自己的事。

  "你干嘛給我錢?"詠賢拿起銅板仔細看。乖乖!這些要是能帶回去現代,鐵定可以賣不少錢。

  "你不是要用錢?"他特別在用錢兩個字上加重音調,徹底誤會她的發音。"誰要用──算了。"她懶得解釋。Shit就Shit,反正已經聽了半個月,就當天天踩到狗屎好了。"還給你。"她把錢還給他,對於他的誤解完全沒轍。

  "你不是要錢啊。"展裴衡大失所望的收下銅錢,心中巴不得她趕快滾蛋,放他一天假。

  "我不是要錢,我要你身上的東西。"經過了半個月的觀察,她終於發現他身上有一塊奇特的牌簡,紅檜木雕花鏤空,正中央鑲有一塊黃玉。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曾經見過,但隱約中卻有一股熟悉感,她一時也想不起來。

  詠賢可以確定她之所以會跑到這鳥不生蛋的朝代一定和那塊牌簡有關,這也是她為什麼死賴著他的原因。她只見過他拿出來一次,而且是在夜深人靜、難得會有人發現的時候,要不是她煩得睡不著爬起來散步,根本無緣窺得。

  她一直奇怪,為什麼愛美又愛叫的他會有那麼一塊陽剛味十足的牌簡。那牌簡看起來像是塊令牌,而且是電影中常常出現某種神秘組織之聖物,只有首領才擁有......

  "東西?什麼東西?我沒有啊。"

  嗲得教人頭皮發麻的聲調又再度響起,詠賢立刻打消腦中的念頭。這人要是可以當首領,那豬都可以飛上天了。要不是她曾親眼目睹,並確定那塊牌簡確實在他手中,她才懶得理會這個人妖俱樂部的創始會長。

  總而言之一句話,他不肯承認、不肯給的話無妨,她就死跟著他,賴著他,看他能忍到什麼時候,反正她時間多得是,不怕他不投降。

  不過她很懷疑自己會先死在他的嗲聲嗲氣和滿臉白粉之下,這個時代的男人個個變態,似乎不把自個兒塗得像陪葬用的紙人就不叫男人,真是奇怪的風俗。

  "Shit姑娘,你話要說清楚呀。"展裴衡雙頰一撐,又是一副准備吵上王母娘娘的模樣,哎哎叫個沒完。"我是個有格調、有操守的世族子弟,從不做雞鳴狗盜之事。你說我身上有東西,是啥呀?咱們展家多得是金銀珠寶,要狗、要貓、要牛、要羊,要啥沒有啊?瞧你說得一副我好似作賊的樣子,你知不知道,這樣會破壞我的名聲?一旦壞了名節,那我就做不成建鄴城第一貴公子,若是當不了第一貴公子,我也就對不起爹娘,這對不起爹娘也就罷了,我還會進一步對不起展家的列祖列宗。一旦對不起列祖列宗,我又有何顏面在死後名列祖宗牌位──""Shut up!"被吵得頭昏眼花的詠賢一把捉住展裴衡的衣襟,照例又是捉得他無法呼吸。

  她只不過向他要個東西,哪來這麼一長串繞口令?天殺的,再不快點找到回家的路,她確定自己會在回二十世紀之前先死在這只人妖公雞的亂啼之下。

  "呃,Shit姑娘──"雖然不明白她家的教養是怎麼回事,但小命要緊。

  "再囉哩囉唆,本小姐就先將你一腳踢到亂葬崗,省得你哎哎叫個沒完。"

  她冷冷的放話威脅,恨不得立刻將他塞進墳墓。

  "Shit姑娘,你的稱謂弄錯了。稱呼自己要說小女子,最低限度也要自謙為本姑娘,千萬不可自稱小姐,這是個嚴重的錯誤,也是一個──""閉嘴──"媲美千年寒冰的口氣比提著衣襟還有效,人妖公雞終於停止啼嗚,還給她一個清靜。

  這瞬間,她懷疑他是否恰巧是"雜念協會"的會長,否則怎麼會嘰哩呱啦叫個沒完?她也不過只是隨便提了一下,他便嘴碎得像部語言學習機。很可疑喲!莫非他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值得探究。

  "你是不是有塊黃玉牌簡?"她決定明說,殺他個措手不及。

  展裴衡的反應果然沒令她失望,發呆之外還加上原地亂跳。

  "姑娘,你怎麼知道?"人妖公雞這回不叫了,改為小聲的附耳,順便附贈滿頭大汗。

  "廢話,自然是見過。"她嗤之以鼻,對於他的低能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見過?"展裴衡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的精光,快速得教人不易察覺。"我不但見過,還摸過──"不對,她怎麼可能摸過?那牌簡她是第一次瞧見,哪有可能接觸,可是,為什麼她的印象中曾撫觸過那塊黃玉,好象是在許久、許久之前,在她還很小的時候。

  "你摸過?不可能吧。"展裴衡神經兮兮的聲音刺穿她的耳膜。"那塊牌簡早已經歸還它的主人,你怎麼可能摸過?"他邊說邊觀看四周,像是在作賊。

  "你把那塊玉給人了?!"他不說還好,詠賢一聽見回家之路的關鍵就這麼給"跑"了差點當場宰了他。

  "噓,小聲點,要是教人聽見,那我可慘了。"展裴衡連忙將她拉到一邊,眼觀四方。

  "你干嘛怕成這副德行?"詠賢不解,但很想把他的膽子掐出來就是。

  "Shit姑娘,你有所不知,那塊牌簡是一個叫‘龍蟠'的竊賊硬塞給我的,還說是寄放,差點把我嚇死。"他邊說搧動纖纖玉指拍拍胸口,拍得詠賢想順便送他一掌。

  "龍蟠又是啥玩意兒?"詠賢忍住翻騰的怒氣。這滿臉白粉的公子哥兒最缺的便是血色,她倒不介意捶他幾拳,看他會不會比較像個男子漢一些。

  "是賊呀,是最不入流的夜賊。"

  展裴衡滿臉不屑,蓮指輕晃便晃出一條赤色的羅帕來,看得她差點昏倒。

  "說得好聽點是義賊,說得難聽點是專搶世族的土匪。要我說呀,被他搶過的世族真倒霉,好好的金銀財寶全讓乞丐、流民拿了去。乞丐哪!有什麼資格佩戴咱們世族的財產?要不是那沒人性的夜賊沒格調、沒品,咱們哪會遭殃?

  這遭殃也就罷了,偏偏他又看上我,不但搶了我的玉佩又硬將牌簡寄放在我身上,還威脅我不可以說出去,否則就殺我滅口。我哪敢說呀,只敢乖乖的點頭等他來取,好不容易昨兒個晚上他大爺終於大發慈悲拿走了那塊燙手山芋,你就不知道我吁了多大一口氣。要是給官府的人知道我的身上竟擺著龍蟠的牌簡,那我還能不死嗎?所以說呀,那些自稱為仁義之士的夜賊最沒品了,淨會挾仁義之名洗劫咱們世族......"

  詠賢閉上眼睛忍受人妖公雞的嘮叨,作夢也沒有想過世上竟有比伊籐伸繁還惹人厭的家伙。從他那一長串媲美萬裡長城的獨白中,她至少聽懂了一些事,那塊牌簡不是他的,而是屬於一個叫龍蟠的家伙所有。

  龍蟠?蠢得令人發噱的名字,八成是代號之類的別稱。沒想到在這亂得教人沮喪的時代竟有這麼一號東方羅賓漢出現,真令人感動。問題是,這位令人亂感動一把的龍蟠先生握有她回家的關鍵,除了找到他之外別無他法。這下可慘了,人海茫茫,她該上哪兒去找?再說她連人家的長相都不知道,唯一的線索是身旁這個只會到處亂叫的窩囊廢,叫得比動物園裡發情的公猴還凶。

  她是倒了什麼楣?掉回古代也就算了,居然還掉進伊籐伸繁copy版的牛車之中,忍受他不男不女的高分貝音調。

  "像咱們世族呀,最風雅了,瞧瞧我的手。"展裴衡伸出一雙比女孩還要白皙的青蔥玉手,得意的炫耀。"有氣質、有格調的貴公子就該像我一樣,保持一雙美麗的手,要不然會給其它世族弟子比下去,丟了咱們展家的臉。"

  人妖公雞顯然不善於察言觀色,沒看見一張怒氣已達臨界點的臭臉。

  "有一雙長繭的手很丟臉嗎?"她咬牙切齒的問道,祈禱他最好別說是,因為她恰巧就屬於那"丟臉"的一群。

  "那當然囉。"他毫不猶豫的接口。"只有低階層的人才需要勞動,本公子向來不屑那些流血流汗的事,髒哪!"他說得理所當然,一點也沒發現杵在一旁的詠賢早已額暴青筋。

  "你這死人妖──"她掄起拳頭便要給他一拳,未料突然響起的高呼聲意外的救了他一命。

  "有賊啊!"叫喊的是一位老婦人,哭得唏哩嘩啦。

  有賊,在哪裡?

  一聽見這句老詞,詠賢的雙腿就彷佛是一千零一夜裡的石頭門一般,只不過故事中的芝麻開門換成了"有賊"兩個字。

  她的雙腿正確無誤的找到盜匪逃逸的方向,然而距離實在太遠了,那"古賊"最起碼離她五十公尺以上,要立刻追上他似乎有些困難。"拉弓!"她命令道,要呆在一旁的展裴衡搶過路邊小販的弓箭射穿那無恥的搶匪。

  在她的怒喝之下,展裴衡非常聽話的拿起弓箭,又非常努力的拉弓,但是沒用,他使盡吃奶的力也拉不開。

  "沒用的家伙,滾開!"

  詠賢一把搶過箭,兩手隨便一拉即拉滿弓朝搶匪射去,咻一聲,箭是射了出去,但搶匪愈跑愈遠,眼看著箭就要落地,而搶匪也將逃逸。

  就在這個時候,怪事發生了,原本應向下墜落的箭竟然像長了翅膀似的朝搶匪直直飛去,不偏不倚的將搶匪釘在正前方的土牆上,成功地捉到搶匪。

  "Shit姑娘,你真是太厲害了。"展裴衡的眼睛立刻升起崇拜的光芒,照得詠賢一陣莫名。

  "哪......哪兒的話。"真是邪門,明明那支箭往下墜,怎麼會突然上升,比噴射機還厲害?

  "你射箭的功夫真是了得,哪像我連弓都拉不開。"展裴衡張開青蔥般的十指,心疼不已的照料剛才因拉弓折斷的指甲,嘴裡還發出嘖嘖的歎息聲。

  這死人妖!詠賢面帶慍色的睨視他過度女性化的動作,決定在找到龍蟠之前好好虐待眼前這只人妖公雞,教會他強身的道理。

  "立刻跟我回家。"她二話不說拉起展裴衡就跑,拉得他一陣莫名奇妙。

  "做......做啥?"母夜叉又發威了,這回鐵定沒好事。

  "把你的玉手磨出幾個繭來。"她笑得比羅剎還可怕。

  ***

  面對堆得比人還要高的柴,展裴衡不禁頭冒冷汗,困難的吞下口水。他是個風雅的世族,一生沒拿過比筷子還重的東西,更遑論巨大的斧頭。他拿出細柔的白絹捂住口鼻,對於撲鼻的木頭味大皺其眉。他前世絕對沒燒好香,否則不會連撿人都能撿個母夜叉來,而且這個母夜叉還專以欺侮他為樂。他是個有志氣的貴公子,絕不會屈服於她的淫威之下,絕對不會!

  "把斧頭拿起來。"一腳踩在地上,一腳跨上木樁的詠賢冷冷的開口,一副"你最好照辦"的惡霸樣,陰狠的眼神瞪得展裴衡的志氣立即飛到九霄雲外,腦中存在的只有"服從"兩個字。

  "Shit姑娘,我是個世族,咱們世族從來不做這種卑賤之事,這會壞了我的名聲。"他邊說邊輕撫自個兒的臉頰,擔心折騰了一個早上的妝會花掉。

  "哦?"面對眼前不男不女的家伙,詠賢覺得自己的耐心正一點一滴的流失。"能不能請教一下,你所謂的‘壞了名聲'是怎麼個壞法?"不過要他砍個柴,哪來那麼多名堂。

  "Shit姑娘,你打哪兒來我是不清煬,不過啊,在咱們建鄴,世族子弟是不可以弄髒自己的手,像砍柴這類粗活更是大忌。"真糟糕,不知道臉上的妝掉了沒有,待會兒回房得多撲些粉。

  "是嗎?"問話時的母夜叉只差沒拿起斧頭砍人,而凶殺案中的男主角卻還不知死活的撫臉歎息,絲毫未曾察覺到響徹天際的咬牙聲。"那你們這些‘世族子弟'都干啥?"她發誓,他再撫下去,她就要撕破他那張蒼白如鬼的臉。

  "斗蟋蟀啊,斗雞呀,再不然就聚在一塊喝喝小酒,談談國家大事。"當然,最重要還是比誰衣著華麗,誰的佩飾比較多,另外,發型和化妝也很重要──事實上,這才是最重要的。

  "聽起來還真忙啊。"詠賢說得咬牙切齒。斗蟋蟀、斗雞?外頭那一群搶匪怎麼不見有人斗?她在二十世紀捉罪犯捉不完,結果卻掉到這比二十世紀更亂的西晉干瞪眼,這算是天意嗎?

  "可不是嗎?"展裴衡理所當然的點點頭,聲音嗲得像是正遇見給錢的恩客。"咱們世族子弟也不好當呀......哎呀!糟了,我的粉掉了一大塊,這可怎麼辦才好呢?"驚懼的聲音尖得像天隨時會塌下來。詠賢立刻承擔起女媧的角色,義不容辭的自地上抓起一把泥土為人妖公雞補妝。"Shit姑娘,這......"展裴衡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驚惶失措"四個字來形容,事實上他快昏倒了。"你......你不能將這麼髒的東西往我臉上抹,這會破壞──""你的名節?"詠賢殺人的表情擺明了他敢點頭就等著領死,遺憾的是他的頭仍然照點,一點都不知道即將大禍臨頭。"去你的名節!"她再也忍不住發飆,那是自從掉入這個年代之後就想做的事。"你知不知道外頭有多少流民只有樹根可啃,甚至餓得只能吞泥土充饑,而你卻只在乎他媽的名節!"

  "我......"

  展裴衡還來不及回話,結果又被詠賢接下的一大串話炸倒。

  "你們這些世族說穿了根本是廢物、米蟲!比最低等的生物還不如,只會浪費國家的公帑!"歷史課本還真沒說錯,晉朝的世族一個比一個爛,是十足的大爛貨、超級爛米蟲。

  低等的生物?這話是啥意思,他聽都沒聽說過。不過,從母夜叉的表情看來,他最好不管她說什麼一律點頭,以免她一時激動拿起斧頭劈了他。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向來自認是全建鄴城最出色的俊傑,因此他立刻點頭附和。"Shit姑娘說得是。"

  "廢話!"她決心訓他到底。"你喝的酒怎麼來的?說!"

  怎麼來?他干嘛煩惱這個問題,伸手就有了嘛。"有人會釀。"這應該是正確答案吧。他滿頭大汗的想。

  "誰釀?你嗎?"詠賢哼道,巴不得把他塞入酒甕中讓他看個清楚。

  "我......"他倒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是個世族子弟哪,張口就有飯吃,管那麼多干嘛?

  "還有,你穿的綾羅綢緞是誰織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轟得他措手不及。

  "這......"

  "你吃的米呢?自個兒長出來的嗎?"

  "呃......"

  "所以結論是,你是個廢物!"

  既然惡霸都已經決定不和他商量就定他的罪了,他還有什麼話說?只好猛點頭。"你還點!你知不知道你那張撲滿白粉的臉有多惡心,看起來就像陪葬用的紙人!"而且還是一千塊一打的便宜貨。詠賢簡直氣得快吐血。

  陪葬用的紙人?不會吧,整個建鄴城的世族子弟中就屬他的化妝技巧最高,用的粉也最好。十兩白銀一錢耶,這可是高檔貨。不過,也有人批評過這種粉太死白,不太自然,也許該換別的試試。

  "既然Shit姑娘不喜歡這家鋪子賣的粉,那我換別家的粉好了。"聽說"協和號"的新產品風評頂好,下次買來試試便知好壞。

  "你......"她就算不被他那臉白粉熏倒,也會被他的回答氣倒。一個大男人撲粉像什麼話,更嘔人的是,滿街都是撲滿了粉的大變態!

  "過來!"她像拎小雞一般提著他的衣襟將他拉至水缸前,決定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一張死人臉。

  正捂著雙頰檢查臉上情形的展裴衡不期然的看到一面映著相同面容的水鏡,接著便是迎面而來的水壓。

  在水缸裡掙扎的展裴衡差點嗆死,咕嚕嚕的洗臉方式是他平生僅見最粗魯的方法。

  他撿回來的雞毛撢子頭不僅是個母夜叉,更像是渾身充滿暴戾的女閻羅,他都快斷氣了。"一個大男人撲啥粉?沒瞧見本小姐從不撲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嗎?"詠賢手一揮,硬是將剛從水缸中死裡逃生的展大少押到巨斧前,要他對生火的媒介盡點棉薄之力。"立刻給我砍柴!"詠賢兩手抱胸,像個女牢頭似的站在他身邊喝令,只差沒拿皮鞭抽他。

  他照辦。不過很不幸的,他沒能將巨斧從偌大的木樁中抽出來。他再試,但那巨斧硬是擺明跟他結仇,即使他使盡了吃奶的力也一樣拉不開。

  "Shit姑娘,這斧頭抽不出來耶。"他邊說邊微笑,濕漉漉的臉上滿是水珠,一古腦全流進了他張著的嘴裡頭,嗆得他半死。

  "你還能算男人嗎?"她一把推開他,對於他的無能沒轍到了極點。"只要稍微用力這斧頭不就──"可以抽出來了嗎......真他媽的倒霉,這斧頭最起碼重達十公斤,而且釘得比釘棺材還牢。古人究竟怎麼回事,用這麼重的斧頭一天能劈幾根柴?

  "Shit姑娘?"

  耳邊傳來明顯疑惑的聲音,教她這個魔鬼訓練班的班長不拚命都不行。

  她只好拿出自出生以來最勇猛的精神,雙手緊握住木柄,雙腿用力一蹭。

  斧頭當真給抽了出來,但是她整個人也隨著斧頭一同倒去,形成最危險的鏡頭。

  瞬間只見巨斧飛向天際,不偏不倚的砍中堆著木材的腳架,層層堆砌的木塊猛地猶如潰堤的黃河由上往下崩落,眼看著就要將詠賢淹沒。

  詠賢來不及反應,腦中唯一的思緒是她完了。

  她閉上眼睛等待足以壓扁她的木塊,因而沒看見奇跡發生。等她睜開眼睛,聽見展裴衡關心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她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你不要緊吧?"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憂慮,和他的眼神相互輝映。

  這是怎麼回事,為何展裴衡會突然出現在她的身後,當她的肉墊子?更怪的是,原本應垂直落下的木塊居然一根根向外,彷佛遭受某種外力而四分五裂,並未如她預期中將她壓垮。依剛才的情況分析,不斷幾根肋骨就算她走運,即使喪命也稱不上是意外。這一連串謎團教她百思不懈,似乎從掉到古代以來怪事就不斷。

  "Shit姑娘,你有沒有受傷?"展裴衡寫滿關心的臉隨著他語調倏地出現在她眼前,她這才從沉思中驚醒,望進救命恩人的眼底。

  他......有這麼英俊嗎?詠賢愣愣的看著正前方的俊臉,不敢相信一團白粉之下的真實面孔竟是如此一張充滿男子氣概的臉。

  他的確長得很像伊籐伸繁,除去白粉之後的他看起來要比伊籐來得有個性。

  或者,這純粹是因為他剛剛救了她的緣故?

  "Shit姑娘,你是不是傷到哪兒了?"他邊問邊伸出關愛的大手撫上詠賢微熱的紅頰。

  為什麼連他的手都冰涼得教人心情愉快?她一定是生病了,居然會開始覺得這個不男不女的人妖公雞其實榫人。

  "砍柴!"她甩開他的手,改捉住他的衣襟,拚命的告訴自己,他是只沒用的公雞,只會到處亂啼而已。

  "還要砍啊?"展裴衡哀鳴,覺得自己彷佛身陷地獄。

  "再叫就砍了你的頭。"詠賢冷冷的放話威脅,雙手扠腰,像個盡責的女牢頭冷眼監視到底,也一路懷疑到底的盯著他柔弱的手臂猛瞧,順便懷疑自己是不是神智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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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 00:29:59
第三章

  一群臉上撲滿了白粉的公子哥兒齊聚在建鄴城裡著名的茶館,個個眉頭不展,抱頭痛思。他們邊啜著武陽的茗茶,邊看向端坐在牆角的男子,密閉的空間充滿了詭譎的氣氛,猶如令他們頭痛不已的問題。

  這原本是他們每七天一次的聚會,如今不得不因為首的展裴衡而臨時前來。展裴衡深深感到抱歉,因為大伙兒都是世族子弟,有的還是來自立場對立的家族。

  沒錯,龍蟠便是這樣的一個組織。誰也想不到專搶世族、劫富濟貧的俠盜竟然就是世族本身,而且還不單只有一人。

  "展兄,你得想個法子擺脫那惡婆娘,再讓她這麼跟下去,咱們這個月的計劃將全部泡湯。那姓陳的混帳正想法脫產,想趁咱們還沒行動前將金銀珠寶搬進皇宮內。要是真讓他搬成,那建鄴城內的流民就沒飯可吃了,皇宮那些侍衛可不好搞定。"組織裡的策謀長魏豈詳抱怨連連,不明白展裴衡打哪弄來這麼一個跟班,比老沾著飯菜的蒼蠅還煩人。

  "魏兄說得是。"專門負責聯絡事務的許重仁亦是怨聲載道。為了展裴衡身邊跟著的大怪女,已經數不清多少次必須被迫更改約期,他都快煩死了。別看他們表面上是一群只知花天酒地的世族子弟,擁有滿腔熱血、正義凜然卻又必須強裝出一副病弱、揮霍的模樣並不如外人想象中容易。偏偏裝得最凶的展裴衡身旁忽然莫名其妙蹦出個女子來,而且還成天找碴,拖著他東操西練的,搞得大伙兒想聚會也找不到首領。再這樣下去,龍蟠不解散都不行,這也是今兒個大伙聚在這兒的目的,商量如何解決那顆小災星。

  "我知道難為各位兄弟了,我會想辦法解決。"話雖如此,但要擺脫母夜叉的盯梢卻是難上加難。

  "展兄,那姑娘到底是什麼來歷,怎麼說話這麼奇怪,頭發又短得不像話?"許重仁曾暗地見過她好幾回,發現她的口音別扭得跟有人拿刀押著她說話一樣,十分奇特。

  "我也不知道。"展裴衡苦笑,到現在他還弄不清她究竟打哪裡來。記憶中不是挨打就是挨罵,從來沒看過她一天好臉色,哪有機會問。

  "你不知道?!"眾兄弟莫不張大嘴,瞠大了眼瞪著他們的首領,深感不可思議。

  展裴衡是他們之中最有熱誠,也是武功最好,又最具組織能力的人,也因此才能獲得一致擁戴擔任首領之職,成為"龍蟠"的代表,而今他卻在連打從哪裡來都沒弄清楚的情況之下就收留人家,實在教大伙兒感到意外。"你不知道人家打哪裡來,又怎麼能收留人家?"許重仁率先說出他的疑問,眾兄弟亦跟著點頭。

  "沒辦法呀。"展裴衡試著解釋。"詠賢姑娘一頭栽進我的車,接著便捉著我的衣襟說了一大串聽不懂的話。起先我以為她是流民或是搶匪,因為她一直強調‘牛'這個字。原本想將牛送給她就算了,沒想到她卻硬要跟我回家,當時因有家僕在場,我無法甩下她,只好一路裝到底,讓她也跟著回府,之後的情形就是大伙兒所見的了。"所以說到底還是世族身分害了他,迫使他連在家僕面前都得偽裝,就跟在座的各位兄弟一樣。

  這的確是令人同情的遭遇,但重點是,他們該如何解決眼前的難題?龍蟠已經一個月不曾有過任何行動,而流浪在市井的難民卻不斷增加,他們一定得有所行動才行,否則又不知道要增添多少條因饑餓產生的亡魂。

  "你不能甩掉她嗎?"魏豈詳提出建議。

  "恐怕不行。"展裴衡搖頭。"先別說詠賢姑娘的來歷不明,就說她看過龍蟠的牌簡好了,單單這一點,咱們就不可掉以輕心,而且她還說過她曾經摸過牌簡,這更令人匪夷所思。"

  "摸過牌簡?這怎麼可能?"大伙兒的眼光全往他身上瞄,瞄得他十分不快。

  他們的表情擺明了不信任他,因為他正是手持牌簡的那個人。

  "放心,我沒出賣你們。"他冷冷的諷刺教大家一陣臉紅。"我也弄不清她話中的意思,但我向各位保證,我一定會調查清楚。"再不將真相弄明白,他這個首領的位子可得換人坐了。

  "咱們不是懷疑你,只是現在外頭的風聲很緊,到處都有想拿賞金的人和官差。咱們不希望換首領,展兄你自己要小心點。"魏豈詳拍拍展裴衡的肩膀,不希望他們的首領莫名其妙死於非命。

  "我知道。我會調查個水落石出。"展裴衡保證,他知道自己再不拿出個辦法來,不但組織難以行動,而且他們還可能決定瞞著他做出對詠賢不利的舉動。他們是一群熱血青年,同時也是喬裝高手,在必要時可以裝成米蟲,但同樣也可以殺人不眨眼。他不希望他的天外飛客因他的兄弟而喪命,他必須盡快查出真相才行。

  事不宜遲,他決定今晚就展開行動。

  ***

  展家大宅的澡堂裡一片水氣,彌漫於廣闊的空間中,在位於正中央的巨大木桶上方,有一團特別濃白的霧柱,將置身於其中的詠賢緊緊纏繞。

  她快累斃了。

  仰躺在木桶邊緣閉目養神的詠賢忍不住對空長鳴,對展裴衡的運動神經完全投降。她自出生到現在從沒看過這麼柔弱的男人,就連小白臉伊籐也比他來得強,至少伊籐還會打網球。

  天哪,再這樣操練下去怎麼得了?才沒幾天工夫她就已經肯定瘦了好幾公斤,等他練到足以強身,那她不是已投胎好幾世?

  想到這裡,她更往水裡頭鑽,也好事先預習躺棺材的滋味。

  所謂的運動白癡指的大概就是展裴衡這種人。人妖公雞不但提不起斧頭,搬不動柴火,拉不開弓,還跑不了五十公尺遠,實在難以想象他是如何長大的。

  "簡單呀,張嘴吃飯,等人伺候不就成了。"滿臉白粉的公子哥兒如是說,照例惹來一頓打。

  真是混蛋加三級。她來到古代兩個月,肌肉結實了不少,全是練拳擊的結果。蓓來他還真耐打,打不死、踹不倒,像個不倒翁似的,比打沙包還過癮。

  只可惜這個撲滿白粉的沙包人現在不知道在哪兒,找了一個下午也不見人影,八成找其它的破病公子斗蟋蟀去了,真是個沒用的家伙。

  唉,小說中的一切全是騙人的。

  望著裊裊的白煙,詠賢不禁感慨萬分。什麼濟弱扶貧,什麼武功蓋世,那全是武俠小說掰出來的,專門騙取讀者的感情,現實中哪有這回事?真想請那些作者來西晉看看,包准他們回頭重寫那些情節。

  仔細想想,這也沒什麼好值得意外的。畢竟白癡都能當皇帝了,世族的腐敗又算得了什麼?身為女警的她空有滿腔熱血,卻只能束手無策,因為這不是她的年代,她不該、也無力更改事實,這是最令人氣絕的地方。她該慶幸的是同樣充滿正義感的耕竹沒跟她一塊來到西晉,否則兩人光吐血都沒時間了,哪來其它空閒尋找線索?

  她一定得回現代並捉到蕭武雄不可,踹下丁胖子是她一生最大的心願,說什麼也得做到。她不想留在西晉,更不願聞到腐敗的味道。被迫待在世族之家已經夠嘔了,更何況收留她的家伙恰巧是只人妖公雞,還長得跟伊籐伸繁一模一樣!可是......他們真的一樣嗎?詠賢的臉不由得一陣燥熱,腦中倏地浮現出展裴衡那張擔心的臉--那張未撲白粉的俊臉。

  不可否認,他長得很帥,但是伊籐也很帥,為什麼她會特別留意展裴衡而從未注意過伊籐伸繁?伊籐和她家可是世交,兩家的交情早在他倆出生前就已經建立,並且合作無間。

  至今她仍想不出為什麼討厭伊籐,大概是因為他太過秀氣,她卻相反的很粗魯,所以特別討厭他。她一向對過於文雅的男人沒好感,特別是他又那麼小氣,連讓她玩一下都不肯,也不過是一塊牌簡嘛,干嘛那麼寶貝。

  牌簡?!

  詠賢猛然坐起的身軀猶如驟然聚集的思緒一般快速,僵著的表情也彷若腦海中的停格駐留於遙遠的過往,穿梭於點綴著小橋流水的日式花園中......

  "給我摸一下。"年僅十歲的詠賢從小就凶巴巴,張牙舞爪,硬要秀氣蒼白的伊籐伸繁將藏在背後的寶物交出來。

  "不行。"跟她同齡的伊籐伸繁發揮難得的勇氣,抵死不從。"我爸爸說這塊牌簡等於我的生命,不可以交給任何人。"他雖喜歡眼前的小女生,但父親的話他從不敢忘記。"你不給我看我就不理你,永遠不和你說話。"詠賢惡霸的跳腳,非要看到那塊牌簡不可。

  不和他說話?那怎麼可以!他爸爸說她長大後是他的新娘,還交代他不可以欺侮她。不過,她那麼凶,長大以後真的會像他爸爸說的那樣,變乖、變溫柔嗎?他很懷疑。其它小女生說話都輕輕的,好有禮貌,為什麼她總是用吼的,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只能看一下哦。"伊籐伸繁拗不過她的凶惡,只好乖乖的把手上的牌簡交出來。

  詠賢立刻搶過牌簡細看,根本看不出來這有什麼好寶貝的。

  "丑死了。"她粗魯的翻了翻,看了半天只看見紅紅的木塊和一個圓圓的石頭。若硬要說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大概只剩鑲在正中央的那塊黃色圓石,它黃黃圓圓的,就像是突出來的月亮,煞是有趣。

  "還給我。"伊籐伸繁連忙搶過詠賢手中的牌簡藏在背後,生怕她玩壞了它。

  "小氣鬼,喝涼水,借我玩啦!"她伸手捉他,伊籐伸繁及時躲過。

  "借我玩!"

  "不行。"

  "借我玩!"

  "不行!"......

  她想起來了!原來就是那塊牌簡,難怪她會感到熟悉。

  詠賢無視於逐漸冷卻的洗澡水,瞠大的眼睛直直的凝視正前方,腦中的思緒亂成一團,無法理解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伊籐伸繁會有那塊牌簡,又為何那塊牌簡會出現在古代,並且屬於一個義賊?轟隆的耳鳴聲彷若心中難解的謎團,充斥於她的耳朵。她幾乎不能思考,腦中想的淨是那一塊牌簡,那一塊浮月形的黃玉,就跟眼前晃動的月亮一個模樣。

  浮月?!

  詠賢眨了眨眼睛,不敢置信的望著左右搖動的牌簡。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否則怎麼會看見不該出現的東西。

  "聽說你正在找這個,對不對?"低沉富磁性的聲音自黑布面罩後逸出,宛若免費的絲竹樂章,飄散於寧靜的夜。

  仍舊處於失神狀態的詠賢,只能眨著大眼瞪著眼前的牌簡瞧,受驚過度的智力尚無法恢復。

  "詠賢姑娘,你突然變呆了嗎?"彎腰趨前的高瘦軀體悠哉的靠著可容納三個人的木桶邊緣,手中晃動著詠賢朝思暮想的牌簡,發出悶笑聲。"還是你太訝異看見這塊牌簡,所以發不出聲音?"

  低沉悅耳的調侃聲隨著輕佻的手指一並掃過詠賢的面頰,將她從驚愕的颶風中拉回。

  眼前的人穿得跟忍者似的,全身罩著黑布,只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和濃眉。

  他是誰?為什麼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在找那塊牌簡?

  "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她邊問邊伸手搶牌簡,絲毫未曾察覺自己仍赤裸,直到一雙賊溜溜的眼睛提醒她為止。

  "看不出來你外表瘦巴巴,其實還滿有肉的嘛。"闖入者不疾不徐的退後,算准了她沒膽子起身。

  連忙縮入水裡的詠賢盡管恨不得拆了他的骨頭喂狗,仍舊沒有忘記"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話,只得乖乖的待在水中。

  "你到底是誰,找我有什麼目的?"盡管處於劣勢,她仍然一臉跩相,並且打算一路跩到底,引來入侵者挑眉。

  "詠賢姑娘,沒人教過你處於劣勢時應該謙順點嗎?"他的天外飛客果然異於常人。

  "我正好天生就不知道‘謙順'兩個字該怎麼寫。"詠賢依舊跩跩的回答,挑戰來人的忍耐極限。"何況你又站得那麼遠,有什麼好跩的?"她故意用激將法,打算將他騙至浴桶邊再乘機搶奪。

  他是沒什麼好跩的,但最起碼有牌簡。展裴衡露出微微的一笑,隔著黑布清楚的勾勒出調侃的弧度,打算教會他的天外飛客何謂謙順,或許還可以順便吃點豆腐。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靠近一點囉?"他故意慢吞吞的跨步,手上的牌簡也跟著大幅度晃動,晃得詠賢的眼睛一片晶燦。

  "再近一點。"詠賢不自覺的喊道,一雙眼睛未曾離開過牌簡分毫。

  "不夠近?"展裴衡十分合作的再往前跨一步,更加用力晃動手中的牌簡。

  詠賢此刻的表情彷若是只餓了許久的哈巴狗,拚命的對他手中的牌簡搖尾巴,並期待他的接近。

  "再近一點。"她幾乎是用吼的,這死忍者根本是存心找碴,故意站離她僅僅一步之遙,而她又不能冒被看光光的險,只能待在水裡干瞪眼,期待他主動過來送死。

  她有把握,如果他敢接近她,她便使出擒拿手的絕技教他喝掉整桶的洗澡水。也不想想她是干啥的,警察耶,不整死他怎麼對得起"頭號女煞星"這個封號。"遵命。"強忍住笑意的展裴衡微微欠身,一晃眼來到她的身後。五指一點,頃刻間詠賢就如同玩一、二、三木頭人一樣,動也動不了。

  這卑鄙的忍者居然使用小人的招數!不得動彈的詠賢發現自己不但沒能如想象中將侵入者推進桶中喝洗澡水,反而像中了魔法一般僵住。原來武俠小說中為的一切都是真的,真有點穴這回事,她還以為那只是杜撰。

  "你不是要我靠近一點嗎?"展裴衡優閒的將雙手撐於木桶的兩側,自她身後傳送出酥癢的氣息,教不得動彈的詠賢連躲都難。

  "怎麼樣,夠不夠近?"他的鼻息重重的吹拂著詠賢的頸背,傭懶的聲音彷佛是一條無形的琴弦,勒得她更加緊繃。

  這是什麼情形,為何她會心跳加速,就跟面對人妖公雞未撲粉時的情況相同?

  她困窘極了,自出生以來從沒這麼無助過。她不但赤身坐在一個二○年代的人才使用的木桶中,還像電影中的僵屍動也動不了,只能任這個色膽包天的登徒子調戲。她該怎麼辦?

  看著她頸背上一根一根豎起的寒毛,展裴衡不禁笑了。她不是最勇敢,平時吼得最大聲,怎麼這會兒不吼了?他敢打賭,欺善怕惡的母夜叉絕對料不到她會有這麼一天。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悶笑,要是他突然把面罩拿掉,她搞不好會瘋掉,只可惜他不能這麼做。

  不過,他可沒打算同一個啞巴說話。眼前的木頭人很顯然的以為他連她的啞穴都封住了,所以半天開不了口,他得提醒她才行。

  "詠賢姑娘,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原本離她尚有些距離的氣息猛然接近她的耳際,徹底瓦解她的神經。"我並沒有點你的啞穴,你還是可以說話的。"

  低沉的嘲弄聲像道符咒解開詠賢的沉默。從未曾遭受過此種待遇的詠賢立刻像雨後洩洪,大聲吼個沒完。

  "你這個無恥卑鄙的小人,下三濫,別以為使用邪魔歪道的招數就可以逼我屈服,我管詠賢絕不買這個帳!"

  哇,她的吳語進步不少嘛!那些別扭的口音也消去了大半,看來她平日的磨牙功夫練得不錯。展裴衡悶笑了一聲,不把她的咆哮當一回事,反正平時也聽慣了。閒來無事讓她罵一罵,捶一捶,就當作是按摩,誰要他是龍蟠的首領呢。

  只是平日被她欺侮太多,總要乘機撈一點本回來,否則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我不知道你還有選擇權呢,詠賢姑娘。"他的鼻息倏地棲息在她赤裸的肩膀上,嚇得她的魂都快飛了。"我還以為我握有全部的籌碼,愛怎麼逗你,就怎麼逗你。"

  令她變出雙重心跳的鼻息頃刻間轉為沉重的愛撫。詠賢驚愕的發現到正輕輕接觸著肩頭的酥麻不是方才的鼻息,而是貨真價實的嘴唇。瞬間她的心中有如萬馬奔騰,跑得最快的便是她的怒氣。

  她要殺了他!

  氣得幾乎頭頂生煙的詠賢轉頭就想給他一巴掌,無奈她的頭死也不肯妥協,仍安安穩穩的僵著,徒留滿肚子怒氣。

  她這模樣看得展裴衡又是一陣低笑,他的貴客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該聽話。

  "想轉頭看我?"低沉的呢喃再度回響於她的耳際,帶來同樣令人難以忽略的迷醉。"或許我可以幫這個忙。"

  無聲無息的親吻落在毫無預警中落下。詠賢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會被一雙有力的雙臂箍住,還莫名其妙的丟了她的初吻。

  蓓來實在丟臉,活到快三十歲還沒被人吻過的女性,全台灣真找不出幾個。

  但也不用到西晉來破戒啊!她沒多大興趣去研究四片唇合起來到底是何種滋味,忙著捉罪犯立功都來不及了,誰有空理會那一群只想攀著她往上爬的卑鄙人類?

  問題是,此刻箍住她的健臂不但未經過她的同意就這麼做,而且還屬於一個和她相差了一千七百多年的古人。

  她應該覺得氣憤,畢竟被一個原本該乖乖當化石的古人強吻是一件極為丟臉的事,更何況這個古人還遮去她的眼睛,讓她想報仇也找不到對象。可是,該死的!她發現自己並不怎麼討厭他的吻,他的吻技還真沒話說。

  原本想逗逗她的展裴衡反倒一頭栽進她大方的反應中。他不知道她究竟來自何處,為何看過他的牌簡,但他知道她必定來自一個和這兒完全不同的地方,因為她的反應跟一般女子不一樣。正常人早就嚇昏了,她卻毫不退讓的反吻他,教他的心也跟著她一起律動,迷失在她的唇齒之中。

  他加深這個吻,原本只是嬉戲的嘴唇改由舌頭代替,徹底綻放出魔力。而邊立志報仇邊享受親吻的詠賢也非常沒志氣的張嘴迎接他的撩撥,完全和大腦唱反調。

  霎時,只聽見兩人急促的呼吸和因晃動留下的水波聲回蕩於靜謐的夜,為這星光燦爛的時分更添繽紛。

  "你究竟是誰?來自什麼地方?為何看過這塊牌簡?"

  連續三個問題將詠賢自醉夢中拉出來。在清醒的同時,她氣憤的發現到自個兒竟再度成了木頭人,而方才摟著她大吃豆腐的闖入者又成了不折不扣的小人,藏於她的身後。

  "我沒打算回答你的問題,卑鄙的小人。"詠賢被自己反應氣到快吐血,此刻只想遁地。她什麼時候不發神經,竟挑這個時候發情!早知道她會到古代當花癡,不如在現代隨便拉一個男人上床算了,也省得被這個古人調戲。

  "我一點都不介意當卑鄙的小人,親愛的詠賢姑娘。"低沉親暱的聲音再度包圍住她,隨著聲波接近的是一雙大掌,威脅地靠近她的胸部。

  "你......你想干嘛?!"詠賢想逃沒地方逃,想跑又動不得,驚惶失措的瞪著他的手,困難的吞了吞口水。

  "用卑鄙的方法逼你吐實。"他慢慢的移動了一些。

  "我......我寧死不屈。"媽媽咪呀!他的手指當真愈靠愈近!

  "真的不說?"他再往前一步。"不說。"她睜大眼睛看著十指逼近,那修長的陰影幾乎碰到她的乳尖。

  "好吧。"

  他干脆的收手,令詠賢一愣。

  就這樣?古代的小人可真好打發,和現代屢踩不死的蟑螂根本無法相比。

  "既然詠賢姑娘這麼有志氣,那咱們就走著瞧,我向你保證,你一定會再看見我。當然,還有我手中的牌簡。"展裴衡輕輕的去下承諾,而後如同一縷輕煙消失在空氣中。

  還呆愣在浴桶中的詠賢這才想起他臨走前的話。那塊牌簡!

  "管詠賢,你這個笨蛋!"她狠狠的罵了自己一句,猛然發現跟著話一起揮動的手臂。

  她居然能動了,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她怎麼沒發現?

  她一定要搶到那塊牌簡研究出個名堂來,她真受夠了這個鬼地方。還有,被封住穴道也就算了,她居然對一具活生生的化石起生理反應!

  羞愧和憤怒的情緒瞬間風起雲湧,差點將已然冷卻的洗澡水再次沸騰。她愈想愈生氣,也愈想愈丟臉。她是怎麼啦,竟對一個古生物心動,還像一個欲求不滿的花癡般回吻他?就算這個古人有一對迷人的雙眼好了,她也不該如此失態呀!人妖公雞不也有一對和他一樣迷人的眼睛嗎?她怎麼就......

  等一下,人妖公雞?!

  忙著責備自己的詠賢倏地恍如被雷打到,腦中呈現的畫面淨是展裴衡那張沾滿白粉的臉。在那張撲滿脂粉的臉上最突出的便是那雙漂亮的眼睛,那雙猶如銅鏡般明亮的眸子讓她聯想起冬季結冰的湖面,清澈的反映出銀光。

  伊籐伸繁也有一雙跟他一樣的眼睛,只不過在那其中往往反映出要人命的溫柔,逼得她喘不過氣來,只想逃之夭夭。這也是她討厭他的另一個原因,一個大男人有那麼漂亮的眼睛做什麼,目光凶狠一點不是很好嗎?柔情似水真沒個男人樣。不過,比起人妖公雞飽含驚懼的眼神,伊籐就有如聖經中的大力士再世,勇猛得讓人想親一下,但若跟方才的侵入者相比,他倆則可以手牽手閃到一邊涼快去。跟他們一模一樣的眼睛,卻閃著完全不同的光芒,晶燦得教人忍不住歎息。要是人妖公雞也這麼有男子氣概就好了,她就不必成天懷疑自己有病,也不會對一個連弓都拉不開的破病公子存有好感。不過,話說回來,這世上竟有三對一模一樣的眼睛,簡直太不可思議了,根本不可能發生嘛......

  的確不可能發生!

  突然站起的詠賢恍如遇著神跡,整顆腦袋提到外層空間轉了一圈再轉回來,慢慢恢復了一點理智。

  自從來到這個亂七八糟的時代,她的腦子也跟著一片渾沌,差點忘了自己曾上過邏輯推理的課程。眼前的狀況無疑是課程中所提過的"重疊",她居然忘了。

  沒有人能和另一人生得一模一樣,除非是復制或是雙胞胎。目前她雖無法解釋展裴衡為何會跟伊籐伸繁長得如此神似,但最起碼有一點可以理解,那就是為何方才的侵入者會有一對和他們一模一樣的眼睛。

  展裴衡就是黑衣人,黑衣人就是展裴衡!

  茅塞頓開的詠賢二話不說,立刻跳出浴桶,隨手抓了件衣服套上。捉奸還得在床,姓展的混蛋一定料不到她竟能看穿他,搞不好此刻連衣服都還沒脫哩。

  她要不當場逮他個措手不及她就立刻辭職!壓根忘了自個兒身在何方的詠賢萬般不耐煩的甩開煩人的裙擺,像急驚風掃過長長的回廊。大腳一踹,展裴衡的門房立刻應踢而開。

  "Shit......Shit姑娘,這麼晚了,你一個女孩子家單獨前來,恐怕不太好吧?"正在做例行美容的展裴衡只得使盡全力護住他寶貴的尊容,生怕一個不小心呼吸太過用力,毀壞他剛敷上的臉。

  詠賢決心要拆穿他的假面具,只當他是放屁,依舊大搖大擺的走進來。

  "惡心,這是什麼?"攢起眉心,詠賢面帶嫌惡的審視杵在眼前的綠色牆壁。這姓展的不知上哪兒弄來一大堆綠色污泥,教人想吐。

  "回春膏呀,你不知道?"蠢動的綠色牆壁小心翼翼開了條細縫,神氣的回嘴道。"這鋪子的回春膏可貴了,城裡還沒幾個人用得起哩,要不老板和我是老交情,我還買不到呢。老板還囑咐過我,抹在臉上的時候千萬別說話,否則會生皺紋......哎呀,完了!我居然開口說話,這可怎麼辦才好?我一定會變老!一旦變老,我就不是風度翩翩的美男子,若當不成美男子,那我的人生還有什麼意思?我是個風雅的世族呀,怎麼可以敗在皺紋之下......"

  詠賢最怕的嘮叨再次登場,也再次勾起她的懷疑。

  她懷疑自己神智不清,否則不會把他和方才的黑衣男人搞在一塊。

  瞧瞧他那張臉,回春膏?天!真虧他說得出口。她這輩子只在電視廣告上見過敷滿海藻泥的外星人,尚未親眼目睹過,原來這玩意在古代就有了。

  她看看他那驚懼的眼神,再看看鋪在他胸前沾到綠泥的白布塊。在那下頭的是純白的中衣,擺明了他正准備就寢,只等著把臉上那一大塊污泥卸除。

  眼前的景象教她不得不懷疑自己的眼力。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就算展裴衡的動作再怎麼快,也不可能在十分鍾之內搞定一切,除非他會飛天遁地,再不然就是經由密道回到他的房間。

  可是,這一切真是怪異極了,早已超乎邏輯思考的范圍。身為警察的直覺告訴她,其中必有可議之處,但卻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搞得她一個頭兩個大。

  "Shit......Shit姑娘......"

  飽含驚懼的聲音再度戳刺她的耳膜,惹來煩得想揍人的詠賢按例掄起拳頭。

  "干嘛?!"格格作響的指節聲逼近展裴衡幾乎快干的綠色臉龐,大有一拳捶裂它之勢。

  "你......你的衣服濕了。"剩下的話他沒敢再說下去,只敢用畏懼的眼神提醒她。

  濕了?她順著展裴衡小綿羊般的眼神往下一瞧,糟了!方才她忙著找他算帳,竟忘了套上外衣,只穿了件白色的中衣,這會兒正像透明膠布貼在她身上,露出無限春光。

  這下可好,免費讓人看了一場透明秀。

  "把眼睛閉上!"詠賢雙手緊抱胸前,臉紅得快燒起來,只得惡霸的下令,凶狠的口氣可比童話中的大野狼,嚇得展裴衡這只小綿羊只得乖乖閉上眼睛。

  "我......我警告你哦!不准記住我現在的樣子。"困窘的她邊撂狠話邊向門外移去,僵硬得活像個傀儡。

  拚命點頭的展裴衡依舊不敢張開眼睛,十分配合對方的威脅,直到凶惡的聲音消失為止。

  我當然不止記住你現在的模樣,而是記住更多。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展裴衡睜開眼,眼帶星光的凝視分散於空氣中的月影。

  他實在不應該這麼做,他應該逼問她的身分,搞清楚她為何會掉入他的棚車內,最重要的是,她在何時、何地摸過那塊牌簡。

  然而,他卻收手了,不僅因為她的倔強,同時也是因為自己起伏的心。

  也許是偽裝生涯過得太久,他幾乎已經忘記"真實"是什麼滋味。身為世族,按理說他只管吃喝玩樂就行,根本不需要張大眼睛去看豪宅外的真實世界,那兒的饑荒與他的身分扯不上邊,他所需要做的僅僅是閉上眼睛張嘴吃飯,恣意揮霍,縱情享樂,這也是一般世族唯一做的事。

  然而他卻無法泯滅良知,不去理會那些瀕臨餓死邊緣的饑民,所以他選擇背道而馳,與其它志同道合的世族子弟組成龍蟠,專搶自個兒的家當救濟貧民。

  諷刺的是,如此的壯志卻必須隱藏在世族的外皮之下,當個道地的米蟲,能裝就盡量裝,但求不被識破,否則龍蟠解散事小,外面的流民無人救濟事大。

  長久下來,展裴衡幾乎相信自己原本就該過這樣的生活。他忘了怎麼大笑,忘了發自於內心的笑意是多麼溫暖。生活即偽裝,他偽裝自己,不只是外表,甚至連自己的心都一並欺騙,直到詠賢出現,他才想起恣意大吼是何種滋味。

  為了不被人懷疑,他裝成懦弱、不事生產的公子哥兒,成天只懂得尖叫和訕笑。他羨慕她的暢意,能毫無保留的大吼和生氣對他而言是最昂貴的奢侈。

  不可否認,他對她感到好奇,他若聰明的話,應該立刻弄清這一切的來龍去脈,畢竟組織裡多得是沒耐心的兄弟,他們不見得像他一樣欣賞她的自然。

  他應該盡快查出她的底細,也十分明白,再拖延下去對大家都不利。

  只是,她就像一道清新的空氣,為他苦悶的偽裝生涯帶來生動的色彩,他如何能將自己摒除於難尋的歡樂之外?

  望著高掛在夜空的明月,展裴衡不禁深深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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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 00:30:33
第四章

  這其中必有問題!

  詠賢發揮她長期訓練下來的盯梢功夫,亦步亦趨的跟在展裴衡身後,保持適當的距離一路跟到底,准備來個甕中捉鱉。

  什麼大米蟲,根本是放屁!

  三不五時還得客串臥底人員的詠賢別的不會,罵人的髒話倒是學了一籮筐。

  她敢打賭,這個姓展的人妖公雞一定是昨晚的死忍者,沒人能有那麼神似的眼睛。要不是她太英明,還真會被他的演技騙了。

  別的先不提,就說她的直覺好了,身為國際刑警的她最引以為傲的就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敏銳嗅覺,除了賠命式的追捕腳力之外,能夠先知先覺也是她屢屢立功的利器之一。她敢打賭,姓展的人妖公雞絕對不若表面上溫弱,搞不好還跟那個叫什麼龍蟠的人有關。

  昨天晚上她愈想愈覺得不對勁,也愈覺得自己真容易受騙。在這個媲美金庸小說的世界裡,有什麼事不可能發生?只是她所碰見的事也未免太怪異了吧,先是逛街逛進個後現代主義的算命店,再來是跑到連鳥都餓到生不出蛋的西晉,並且還莫名其妙丟掉了初吻。這一切的一切都恍若神話般不真實。來到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國家都這麼慘了,如果到八竿子打不著的國家,恐怕連吃飯都成問題。

  其它國家?

  被這四字春雷打得一愣一愣的詠賢瞬間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差點跟丟了正往荒郊野外走去的展裴衡。

  映入眼簾的竹林十分茂密,飄揚於空中的翠綠竹葉也彷佛是漫天飛舞的綠色絲帶,隨著風彈出悠揚的夏之聲。

  沙沙的竹葉聲就像一根記憶之繩,引領詠賢攀爬至頂端,重新俯視她的遭遇,或者說是她們的遭遇。

  記憶中的吉普賽女郎也擁有同樣的嗓音,低沉沙啞的告訴三位干勁十足的女警,她們各會有段奇遇。原本她以為那只是幻像、只是胡謅,沒想到卻該死的應驗了。

  吉普賽女郎無奈的歎息至今猶在耳際。她似乎提過,會有兩人留在必須留下的地方,只有一人能回來。謎語式的預言曾惹得她和耕竹差點當場掀桌,如今看來,這等於是在告訴她們,三人之中只有一個能回到現代,如果她們也和她一樣掉入過往時空的話。

  她掉入了西晉,那麼耕竹和琉音呢?她們會掉入何處?

  一波波的疑問隨著她們臨行前提到的出差地點獲得解答。

  英國和法國!詠賢不敢置信的搖搖頭,無法想象她們的遭遇以及所掉入的年代。但願她們不會和她一樣倒霉,掉入像西晉這般動亂的時代。阿彌陀佛!

  她不禁在心中合十,為伙伴們祈禱。

  只不過擔心歸擔心,她還是沒忘記自己跟蹤人妖公雞的目的。她一定要拿到牌簡返回現代,她相信自己必定是那吉普賽女人口中唯一的返回者,天可明鑒,她有多討厭這個時代。那些個自以為是的世族讓她聯想起肚子大到像懷了雙胞胎的丁胖子,若現在突然間蹦出個西晉版丁胖子,她也不會感到意外,畢竟伊籐伸繁都能出現在這裡了,再多個惹人厭的家伙又何妨?想起丁胖子,她這才又回過神繼續跟蹤。踹下丁胖子的儼然成為她生命中一股重要的力量。她一定要、也一定能拆穿展裴衡的假面具,拿到那塊浮月形牌簡!她對著展裴衡的背影發誓。

  被跟蹤得直想仰天長嘯的展裴衡則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她怎麼這麼難搞定呀?滿肚子苦水的他無言的詢問上蒼,可惜連上蒼也無法告訴他答案,只好直接變個臉色給他看。

  快下雨了,真像他的心情。

  愈趨灰暗的天色提醒他時候已經不早,看來為了躲她,不得已又浪費了一天,這同時也意味著聚會之期必須再次更改。他再不想辦法解決,恐怕暫住在他家的俏姑娘很快就會變成一具屍體,兄弟們雖然嘴上不說,但臉上的表情卻寫得一清二楚,他必須快刀斬亂麻。

  只是這又談何容易?詠賢有他所見過最旺盛的好奇心,不怕威脅又喜歡逞強,連快被人調戲了也不怕,就算是男人都跟她沒得比。

  她到底來自何處呢?他再次在心中問。若是尋常女子早嚇昏在木桶之中,絕對不會像她一樣穿著濕衣,腳一踹就往男子的屋裡闖。幸虧他早有准備,否則鐵定被捉個正著。

  若是在平時,他倒不介意和她玩玩捉迷藏,糟就糟在近日組織裡有個大計畫需要他去執行,一大票的弟兄全等他一人。比如說剛剛,原本預定要在茶館商討,又因詠賢的緊迫盯人而被迫放棄,為了逃避她的跟蹤,他只好改往郊外走,以免洩了龍蟠的底。此舉讓枯坐在茶館內的兄弟為之氣結,撲滿白粉的面容下均是一雙雙怨毒的眼睛,他立刻知道麻煩大了。

  身為龍蟠首領,他原是該解決問題的人,如今卻變成麻煩的根源。他知道自己不該成為兄弟們的困擾,也知道城內那一群流民全靠他們生活,在這非常時刻,實在不宜談兒女私情。

  他想,他大概是喜歡上她了,否則也不會處處護著她、讓她。雖說是迫於無奈,但他大可一刀殺了她,省去這一大堆麻煩。

  他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她的呢?或許就從她提起他的衣襟,精力充沛的大喊"牛"開始吧。雖然當時驚愕多過於害怕,但這也不能怪他,畢竟有人從天掉下來可不是天天會發生的事。

  糟的是這位天外飛客有著超乎常人的意志力,非拆穿他不可,他該怎麼做?

  一拳打昏她,讓她不省人事?

  就在他腸枯思竭,拿不定主意的時候,跟在後頭的詠賢反倒先沉不住氣,怒氣沖沖的喝道:"姓展的!"

  她的教養絕對有待加強。展裴衡邊在心裡嘀咕邊轉身,不忘做出一個被嚇了一跳的表情。

  "Shit......Shit姑娘,你怎麼會在這兒?"他邊用顫抖的聲音問,邊用右手用力揉心口,樣子極為女性化。

  別以為來這一套我就會信你!發誓不再落入陷阱的詠賢這回理都不理他的動作,反而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廢話,當然是跟蹤。"她答得理所當然,彷佛這是一件非常光榮的事。

  "我才想問你來這兒干啥,該不是要......見某人吧?"她已經仔細想過,就算展裴衡不是昨天的黑衣人,也一定和他有關,也許是表兄、堂弟或什麼的,總之一定有血緣關系,否則不會有那麼相似的眼睛。

  "見某人?"展裴衡聽得一頭霧水。他要見的人全在城裡,而且個個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她所謂的"某人"八成是指他自己,也就是昨夜的黑衣人。

  幸好她猜錯了方向,要真讓她逮著了線索,屆時恐怕由不得他不殺她。

  不過,他不導偏她的方向也不行。不管是展裴衡或黑衣人,都禁不起她的一再追蹤,他必須給她一個滿意的答復。

  然而,突然出現的土匪卻代他回答了這個惱人的問題。

  "沒錯!這位有錢的公子哥兒正是要會見本大爺!"

  驀地,只見幾個持刀的賊子從濃密的竹林裡蹦出來,帶著哈哈的狂笑聲。"你們......你們要做啥?"尖得像可以將人戳出個洞來的哀號聲直達雲霄,外帶奪眶而出的淚水。

  哭的人當然不是詠賢,而是因詠賢在場不得不偽裝的展裴衡。要不是有她礙著,他早送他們去見閻王。

  "搶劫。"來的人倒也干脆,大刀一揮,露出鑄於其上的三個大字"要錢寨"。

  "只要留下買路錢,咱們就讓你好過,踹你兩腳就當是利息,意思、意思。"接著又是一陣狂笑。

  "那......這位姑娘呢?"雖然很想出手將這笑得像得失心瘋的賊一拳打到黃河去,展裴衡仍不忘發揮他的絕佳演技,邊抖邊發問。

  "她可不行。"為首的強盜露出一口黃板牙,滿嘴的口臭熏得詠賢差點當場昏倒。"這娘們的長相雖然奇怪了點,但尚可勉強湊合著用,反正女人嘛,閉上眼睛都是一樣的。"慷慨激昂的言論充滿了男子氣概,聽得眾家兄弟一致點頭,氣煞了詠賢。

  什麼她長相奇怪了點?以現代的標准來看,她可是美女耶!他到底懂不懂什麼叫"個性美"?

  "呃,兄台,你這麼說未免太粗魯了。"展裴衡仍不忘克盡世族之職,一路風雅到底。"形容一位姑娘家,你不能用--""讓開,你這個白癡!"居然對一群土匪闊談用詞的大道理,這個人還有沒有常識。

  詠賢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展裴衡,雄糾糾氣昂昂的提起搶匪頭子的衣襟,右手一揮便是兩巴掌,打得在場所有人腦中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自己是干土匪的。

  "你他媽說的是什麼鬼話?什麼叫女人閉上眼睛都是一樣?你有種就立刻脫下褲子,我倒想瞧瞧你的寶貝和平常人有什麼不同。"

  現場霎時鴉雀無聲。打死這群土匪,他們也不敢相信居然會有這麼囂張的"被害人",不但不噤聲發抖,還和他們對罵。這......這是什麼世道?

  站在一旁的展裴衡雖然很想笑出聲,但他知道事情沒有這麼簡單,驚愕過後將是麻煩,他還得想辦法解決呢。

  果然,無端被賞了兩巴掌的土匪頭子立刻哇哇大叫。

  "你打我?你這個臭婊子居然敢打我!"瞬間只見一排黃板牙又上又下的張合個不停,累壞了所有人的眼睛。"我要告訴我娘......不!我要告訴老大,我要叫老大將你千刀萬剮!"

  "你就是老大。"杵在一旁的小嘍囉連忙附耳,提醒他前任老大才於三日前嗝屁,現在他正是老大。

  "啊?對哦。"忘了自己莫名其妙當上寨主的土匪頭子立刻恍然大悟,表情也跟著神氣。"碰上本寨主算你們運氣好,咱們要錢寨呢最好商量了,只要給咱們銀子,咱們就放你一條生路。兄弟們,你們說對不對啊?"

  "沒錯。"

  "寨主說得有理。"

  "咱們只要錢。"

  "錢錢錢!"

  真不愧是最原始的搶錢方式,快速又直接,連用腦也一並省了。自從來到西晉後,每天都有新鮮事發生,其中又以遇見這些土匪最為爆笑。詠賢無奈的想。

  展裴衡可沒有她的好心情。要是讓人知道鼎鼎有名的龍蟠首領居然被這幫土匪搶了,那他的一世英名將毀於一旦。不過,這群土匪笨則笨矣,倒是提供他一個擺脫詠賢的好時機。他不如將錯就錯,和他們一道回山寨再以龍蟠之名義將她救回,讓她相信展裴衡和龍蟠確實是兩個不同的人。如此一來,他既能繼續扮演文弱公子,又能以龍蟠的身分逗她,何樂而不為呢?心意既定後,他技巧的引導眼前這幾個大笨賊,一心祈禱他們不會笨得不懂得利用機會才好。

  "各位大哥,小弟今兒個身上沒帶銀兩,可否容我回府取錢,回頭再孝敬各位?"拜托拜托,可千萬別笨到說好。

  "你當老子白癡啊!"為首的山賊還沒笨得徹底,尚懂得營生之道。"放你回去,咱們還能算是搶嗎?不行,你要是不給老子一個交代,休怪咱們刀下無情!"一把把揮舞的大刀說明他們不是光說說而已,必要時真會殺他們。

  "那......那你們把我們綁回去好了。敝姓展,是建鄴城裡的世族。"展裴衡自動自發的建議道,期望這群笨賊能懂得他的暗示。

  "你白癡呀,居然洩漏自己的身分。"詠賢不可思議的叫道,確定這人若生在二十世紀鐵定活不了,光是"過於誠實"這一項就足以讓他被撕票好幾回。

  "沒辦法呀。"展裴衡萬分無奈的看向正架在他倆頸上的大刀,嗲聲嗲氣的提醒她。"你瞧瞧這些刀,咱們不說實話行嗎?"

  那倒是。也許他不若她想象中那麼不適合生存於現代,自己反倒該好好檢討才對。這情況若換到現代,持槍的搶匪必會毫不猶豫的點頭,並打昏他們綁回巢穴中。問題是他們人現在在古代,而且還碰上超級大笨賊,不但沒將他們敲昏,反而你看我、我看你的研究起干嘛綁他們回去這個問題。

  "老大,這白面公子說他是世族耶!世族是什麼玩意你知道嗎?"出聲發問的小山賊剛從遙遠的山區出來混,對於展裴衡的身分有些難以理解。

  "這......"剛榮升為頭子的黃板牙也是一頭霧水。說穿了他比發問的小山賊強不了多少,頂多知道"小姐"是稱呼有錢人家的女兒,至於"世族"這兩個字,他聽都沒聽過。

  "可能是世代養豬的人。"另一個自認為有點學問的山賊不怎麼確定的接口,引來眾山賊的驚歎聲。

  "原來是這樣啊!"接著是一陣媲美博浪鼓的發浪,上上下下點得好不熱鬧。養豬?他家幾時變成養豬戶了?被眼前狀況搞得欲哭無淚的展裴衡只能眼茫茫、淚潸潸的看著輪流發表意見的持刀山賊,准備聽聽他們還有什麼更離譜的高論。

  "老大,咱們很久沒吃過豬肉了。"一想到久違的肉味,全部的人都忍不住流下口水。

  "我知道。"明顯吞咽的聲音傳遍整座竹林。"至少有一年。"那滋味真是鮮美呀。

  "他家養豬耶,真有錢。"

  養幾頭豬就算是大戶人家?這些山賊到底打哪來的,邊疆嗎?展裴衡懶得再和他們多費唇舌,只希望他們早點決定,干干脆脆將他們綁回去。

  一陣嘀咕之後,這群又餓又笨的山賊終於做出結論,興奮的開口問道:

  "你家能出多少頭豬贖你和這娘們?"至少是十頭,否則就太不劃算。

  "很多。"展裴衡干澀的回答,不敢相信他的身價竟是以豬論。

  "成交。"土匪頭子高興的決定道,又是一陣仰天狂笑。

  忽地,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緊接著是嘩啦啦的傾盆大雨,正巧灌進黃板牙過於興奮的喉嚨中,嗆得他一陣咳。

  "老大,你沒事吧?"眾山賊連忙趨前撫拍,關心的不得了,心中十分欣慰他們到底沒跟錯人,做了筆好買賣。

  此情此景,讓欲哭無淚的兩人再次嘔得吐血。

  一個是外號"頭號女煞星"的勇猛女警,另一個是人人肅然起敬的龍蟠首領,他們居然讓這幫人綁了?

  丟人哪!

  ***

  "詠賢姑娘。"

  低沉沙啞的音調彷佛是一首小夜曲躍入詠賢的聽覺神經。她困極了,而且頭又痛,就像有一千把槌子猛敲她的頭。

  她試著不去理會這個陌生的聲音,一心墜入黑暗中。討厭的是聲音的主人孜孜不倦,似乎不叫醒她不甘心。

  "詠賢姑娘。"

  同樣迷人的聲音再次飄散在耳際,外帶酥癢的呼吸,輕得就像蟑螂的毛毛腳。

  蟑螂?惡心死了!

  詠賢下意識的揚手,差點打中正欣賞她睡相的展裴衡。他眼明手快的躲過這一掌,結果她蟑螂沒打到,倒把自己打醒了。

  "Shit!"她下意識的開罵,費力和黑暗搏斗,想盡辦法睜開沉重的眼皮。

  一聽見這熟悉的字眼,展裴衡吹了個無聲的口哨。他猜這八成是某種罵人的字眼,而且不太好聽。不過,她都敢教人當場解褲子了,再難聽的字眼也不必太過於驚訝。

  "詠賢姑娘。"這回飄游於她耳際的不再是鼻息,而是冰冷的大手。驟然而降的溫差立刻發揮功效,有效地助詠賢沉重的眼皮一臂之力。她猛一睜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覆著黑布罩的臉和一雙熟悉的眼睛--龍蟠。

  不會吧?她眨眨眼,相信這你是自己的錯覺。她依稀記得一被押入破茅屋內就挨了一記棍悶,然後便失去知覺。在昏倒的瞬間,她似乎看見那群笨賊錯愕的臉和人妖公雞驚懼的表情,好似每個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是這個無恥小人下的手?

  "是你敲昏我的?"一定是的!只有他才會這麼卑鄙。"我敲昏你?"低沉的聲音之下是沙啞的淺笑。可惜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否則一定當場撕下他那張得意的臉。"你的想象力還真豐富。敲昏你對我有什麼好處,你倒是說說看。"

  敲昏她對他有什麼好處?

  突如其來的問題塞得她啞口無言。敲昏她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她身上的確沒有什麼他想要的東西。

  "怎麼沒有!"盡管對方占盡上風,她仍不甘處於劣勢。"我身上有你想要的......想要的......"真糟糕,她一心只想贏,忘了自個兒壓根就沒有條件可掰。

  "想要的?"他故意將疑問句拉低拉長,一雙濃密的眉毛卻相反的抬高,和悶笑聲呵成一氣。"我可不認為你身上那幾兩肉有何迷人之處。"跟著是忽高忽低的掃瞄,氣得詠賢想當場殺了他。

  "我說的是我的身分!你不是想知道--"不對,怎麼可以自投羅網。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好險她及時懸崖勒馬,沒讓警界丟太多臉。

  "救人。"他仍是一貫讓人氣絕的輕佻。"有不平的地方就有龍蟠。"

  說得可真好聽,但她才不信他的鬼話,哪有這麼湊巧的事,她一被綁,他就出現了,這其中的關聯清晰可見,要不然她不會莫名其妙被敲了一記。

  "莫非你身上裝有雷達,否則怎麼能那麼快就知道我被綁到哪個地點?"

  她再往前挺進,立志非把展裴衡的尾巴掀出來不可。

  "雷達?"又是一個新玩意,這更加深展裴衡欲掀開她神秘面紗的決心。

  他敢打賭,她必定來自一個奇異的地方,過著迥然不同的生活。他感到十分好奇。

  不過,好奇歸好奇,他可沒忘了正事。這裡是他的世界,無論她來自何方,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我猜你口中的雷達大概是某種讓人能找到目標的玩意。"她驚訝的表情說明他猜對了。"但很遺憾的我沒有那玩意,我用的是最古老的方法--跟蹤,就像你做的。"

  他若換到現代必定是個優秀的警察,可惜她沒多少惺惺相惜的心情,這人簡直無恥到家。

  "你跟蹤我?"一把怒火燃燒於她憤恨的心頭,完全忘了自己也是無恥小人之一。

  "這就叫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話你應該聽過吧,詠賢姑娘?"雖無法確定她是從哪兒蹦出來的,但她的教養好象很差,他必須教教她。

  "謝謝你的國文解說。"當她是文盲啊,呂氏春秋她背得滾瓜爛熟,尤其最愛丟掉斧頭那一課。"能不能請你也順便解釋一下你跟蹤我的目的?"她倒要看看他想玩什麼游戲。為何一下是展裴衡,一下是黑衣人。她雖沒有十足把握,但百分之九十九的證據都指向他們是同一個人,除非那百分之一的奇跡出現。不過,就推理的觀點來看,那幾乎不可能發生。

  "你自己不是說了嗎,你身上有我想要的東西。"他故意將最後一句說得十分曖昧,轉移她的注意力。"我認為我們應該趁那幫山賊還沒發現之前先走一步,省得待會兒還得白費力氣。"雖然一拳就可以將他們打到邊疆,但他寧可將那些力氣留給詠賢,她可不好擺平。

  被拉著跑的詠賢突然記起某件重要的事,她不能那麼自私一個人溜,而且,這也是個確定自己會不會那麼倒霉碰上百分之一意外的好方法。

  "等等!展裴衡怎麼辦?你不救他?"嘿嘿,這下總該洩底了吧。

  "你是說那沒用的公子哥兒?"展裴衡文風不動的答道,穩得猶如大廟前的石雕。"我干嘛救他,他可是個世族,我沒搶他已經算是手下留情。"

  狡滑的家伙!她就不信掀不了他的底。

  "可是......"她絞盡腦汁想下一個理由。

  "莫非詠賢姑娘喜歡他?"這句問話恍若是顆原子彈,立即達到了效果,炸得詠賢滿臉通紅,也炸掉她的理智。

  "誰會喜歡那只人妖公雞!我只是基於道義責任,不能那麼自私一個人跑掉罷了,這有違人權。"

  人妖公雞,這算是一種暱稱嗎?公雞二字他尚能理解,但人妖又是啥玩意?

  算了,隨她去說好了,只要時時記住她是從天掉下來的,也就不至於嘔得太厲害。

  "好吧,我答應你救他。"突然呆掉的表情說明了她暗藏的鬼計,她八成以為他不敢答應。"但要條件交換。你給我想要的,我就幫你救那小子。"

  "你想!"她又不是傻瓜,搞不好她一旦說出口,他就立刻宰了她。好歹她也是個警察,怎麼可以條件交換敗壞風紀。

  "原來你所謂的道義不過爾爾嘛,我還以為你多有骨氣。"他悶笑,早料定她不可能答應。

  "別想用激將法,我才不會上當。"大不了先想辦法脫身再回頭救他,她就不信憑她的聰明才智,會斗不垮那幾個笨賊。

  "哦?"她的表情、態度仍是一貫的神氣,教展裴衡忍不住想逗逗她。

  "詠賢姑娘,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有一種能逼人吐實的藥,凡是服下藥的人會忍不住說真話?"一個白色藥包倏地跟著出現,隨著它的主人步步逼近,嚇得詠賢花容失色。

  "你......你不要過來。"其它媽的,這是什麼混帳年代,居然出產這種鬼東西。"你確定嗎,詠賢姑娘?"一晃眼間,原本還優閒抱胸的人就來到她眼前,帶給她無限壓力。"我記得上回你還巴不得我靠近一點、再近一點,難道你忘了?"

  他不提醒好,一提醒她就有氣。在二十世紀叱吒風雲的她居然落到這種局面,不但被戲弄還節節敗退。這個時候她真懷念她的手槍,只要一槍在手,不怕他不成蜂窩。重點是此刻她不但沒槍,更沒膽。自從上次領教過他的點穴功夫,她便聞"江湖"色變。她發誓待她拿到牌簡返回現代後,一定將房裡的武俠小說統統燒掉,以免再想起這場噩夢。

  "你這卑鄙的小人。"她除了耍嘴皮子以外別無他法。"除了拿藥散嚇我之外,就沒有其它方法了嗎?"說歸說,她還真怕他一把撐住她的下顎,硬要她把藥吞了。

  "我懂了,原來你喜歡比較刺激一點的方式。"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抄起她,"我想,除了逼你吃藥之外,還有其它更好的辦法。"在說這話的同時,他的身體亦跟著騰空而起。

  "你......你又想干嘛?"這男人是吃了大力丸嗎?怎麼隨手一撈就當她沒重量似的輕松愜意,彷佛她四十多公斤的體重一點也不算什麼。

  "我希望你沒有懼高症,詠賢姑娘。"濃眉之下是促狹的眼神,看得她一陣心慌。"因為我發現另一種更有趣的逼供方式,或許到時你就願意開口。"

  接下來的時間,只能用"緊張刺激"四個字來形容。

  詠賢頭一次發現月夜竟是如此美麗。斜映在月色中的樹影和微拂的夏風吹得枝頭上的葉子沙沙作響,騰空躍起的身體和月行的速度幾成一線,恍若狡免游走於錯縱的樹林之間。

  此情此景,猶如電影動畫一般迷人心醉。詠賢被這超乎想象之外的美景迷住了,根本忘了自己是人家的階下囚,直到自己像只無家可歸的野貓被丟到一處高聳的樹上為止。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吧,詠賢姑娘?"卑鄙的綁架者像只黑豹般穩穩的蹲在大枝干上,睥倪的看向手忙腳亂的肉票。乖乖,她到底有沒有常識啊,樹枝已經夠細了,她這麼亂搞,不把自己弄下樹去才怪。

  "休想。"盡管已經快像只倒吊的蝙蝠,詠賢的嘴巴仍不肯放松。"就這麼一點高度,本小姐才不怕。"頂多像塊年糕啪一聲落地,沒什麼了不起。

  "是嗎?"這小妮子的嘴還真硬哪,看來不給她一點教訓不行。"那麼再高一點如何?"猛地一句,未能站穩的身軀立刻像只剛卡好位的風箏,往上又攀一級。

  這下她再也不敢說自己一點也不怕了。現在他們離地面足足有一層樓高,除非她想自殺,否則摔下去必死無疑。

  "願意說了嗎?詠賢姑娘。"無恥的綁匪再次囂張,詠賢的嘴巴亦愈趨倔強。

  "不說。"大丈夫寧死不屈。

  "我勸你最好是說。"咻一聲,他又升高了一些。

  "我死也不說。"她干脆閉上眼睛,這天殺的小人當真捉住了她的弱點,她除了老鼠之外,最怕的就是高度。

  "好吧。"他投降,跟她相處至今,她能倔強到什麼程度,他心知肚明。

  既然用硬的不行,只好改用別的方式。

  他拿出藏在腰帶裡的牌簡左搖右晃,浮月的光芒立刻吸引住詠賢的目光,和足以灌溉農田的口水。

  "想不想要這個?"他拿胡蘿卜釣她,小兔子果真上當。

  "給我!"一看見回家的關鍵,詠賢體內的反射神經立刻自動運作,整個人撲向展裴衡,差點踏空掉下樹去,幸好他及時扶住她。

  "別太熱情了,詠賢姑娘。"黑布罩下是氣死人的笑聲和濃濃的調侃。

  "即使我體力再好,也很難在這種情況之下有什麼好表現。我可不想你的初夜是倒吊在樹上進行的。"他敢斷定她必定未經人事,搞不好上一次還是她的初吻哩。"混帳!"困窘得熱血沸騰的詠賢馬上拿出她頭號女煞星的實力,兩手握住他的手肘准備來個擒拿手,將他摔到月球去。

  可惜,她忘了這是個不屬於她的年代,在二十世紀呼風喚雨的絕招看在武林高手的眼裡只不過是雕蟲小技,他一下子就閃過去了,順帶拐了她一記,讓她再次安安穩穩的待在他的臂彎中。

  "我不是才剛說過嗎?"緊圈住她細腰的手帶著不容反抗的力道,和他溫和戲謔的語氣正好相反。"要怎麼樣以後任憑差遣,但千萬別要我向這種高難度挑戰,我怕這脆弱的樹枝承受不起我倆的重量。"接著又是一陣不正經的笑聲,笑得她牙癢癢的。

  看著好了,等我拿到牌簡回到現代,一定翻出你的族譜,操你祖宗十八代!

  她發誓。

  氣得只差當場吐血的詠賢真想一頭撞死以免丟盡警界的臉,卻又在不經意間瞄到他手上的牌簡。

  算了,既然文明的方式行不通,她只好改用她最痛恨的方法──談判。天曉得她多恨向惡勢力屈服,以前的談判技巧課她一堂也沒上過,全讓她蹺光了。

  在她的字典裡只有"全力追捕、永不妥協"八個字,沒想到居然會墮落到西晉來破戒,算她認栽。

  "要怎樣你才肯把牌簡給我?"她盡量和氣的說,努力讓自個兒的頭不冒煙。

  "你為什麼一定要我這塊牌簡?"他反問,同時放開她保持距離,以免待會兒莫名其妙丟了東西。

  "因為這是我回家的關鍵。"她豁出去了,決定改用懷柔政策,或許可以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敲昏他取得那塊牌簡。

  "家?你不是住在姓展的那兒嗎?"他挑起一雙濃密的眉毛,設法讓她相信他們是不同人。

  "那只是暫住。"她不悅的瞪了他一眼,繼而轉頭望向黃澄澄的月亮。同樣美麗的月色勾起她的思鄉情懷,她真的好想念台灣,好想念二十世紀。"我來自一個和你們不同的地方,那裡才是我的家。"那兒有舒適的一切,而且至少她懂得如何生存,不會像現在這般無所適從。

  "說說看。"展裴衡被她難得的愁緒感染,欲探索她的感情世界。"你的地方和這裡有什麼不同?"什麼不同?一切都不同!那兒有著高科技、高文明的產物。計算機國際網絡遍布全球,需要什麼信息,按一下鈕便暢行無阻,更別提生活中必備的水電。

  但她要如何同一個古人說這些?恐怕等她解釋到進棺材他也不會懂。

  可是,他的眼神好真誠,彷佛真的想了解她的世界。說說又何妨呢?她決定,反正她也沒有一個可聊天的對象,展裴衡那家伙除了化妝之外什麼也不懂,也從不問她的身世,只當她是個不幸撿到的包袱。

  她從來就不是個習慣封閉自己的人,也不打算搬到西晉來破例。現在有人自願聽她吐苦水,不好好把握就可惜了。

  "有很大的不同,一時也說不清楚。"詠賢決定省略那些難以解釋的部分,只講重點。"最大的不同是,在我的世界裡,我是個有用的人,有自己的工作,也清楚自己的人生目標,不會像現在一樣成天無所事事,像個廢人似的。"這是她最不能適應的一點,她一向認為要活就要動,一個人最需要的就工作,至少透過工作,她能找到自己的人生價值。

  工作?這倒是個有意思的講法。展裴衡從沒想過她居然有工作,也需要工作,一般婦女大都在家把持家務。不過,他忘了她來自另一個地方,或許還是一個和他們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你的世界裡,你都做些什麼?"在發問的同時,他亦挑了個好位置坐下,兩人就這麼聊起天來。在月光的照耀之下,高高的樹影上坐著兩個同樣寂寞的影子,夜也顯得份外寧靜。

  一提到她的專業領域,她的精神立刻振奮起來,眼睛也跟著閃閃發光。

  "我是個國際刑警。"她說得好不得意,帶笑的臉龐使她的臉瞬間光亮起來。

  "什麼是國際刑警?"展裴衡輕輕的反問,愛極了她的笑靨。她應該常常笑的,而不是整天凶巴巴。

  對哦,她忘了這是個現代名詞,古人根本聽不懂。"就是......"她試著搜尋他能聽得懂的字眼,用力想了半天。

  "就是女捕快。"應該是這個說法沒錯吧,她不敢確定,但他恍然大悟的反應告訴她Bingo,她用對詞了。

  "難怪。"他悶笑,腦中的疑問立即獲得解答。這說明了她為什麼行事魯莽又充滿正義感。

  "我想你一定愛極了你的工作。"這不難想象,光從她追賊的猛勁便可瞧出端倪。

  "當然,我是個好警察。"他帶笑的眼神讓她無法確定他究竟是在笑她或是肯定她,她只好再補上一句,"最好的。"可惡,他干嘛笑得這麼賊啊。雖看不見他的全貌,但隔著黑布的嘴唇線條分明,八成笑到耳根子。

  "我真羨慕你。"他幽幽的歎氣,轉頭看著月夜的側臉看起來份外寂寞。

  "你不喜歡你的工作嗎?"她好奇的發問,龍蟠的大名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怎麼會?"他有些驚訝。他從沒想過喜歡與否這個問題,從組織龍蟠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認定這是個終生之職。

  "可是,你的眼神好寂寞。"這話一說出口,兩個人都愣住了。詠賢從沒想過自己有這麼羅曼蒂克又溫柔的一天。真見鬼了,一定是因為夜色的關系。

  聽說月圓之夜最容易使人行為失常,她是凡人,當然也無法免俗。

  她安慰自己,把一切過失都推給月亮,不肯承認自己會如此失常是因為黑衣人的關系。

  對展裴衡來說,他會覺得驚訝不只是因為詠賢難得的溫柔,更是因為她話中的真實。

  他的眼神很寂寞?或許是吧,身為一個不肯妥協的世族原本就是寂寞的。

  他可以像其它世族子弟一樣盡情揮霍,可是他偏不,執意選擇背道而馳,這使得他的正義之路走來格外辛苦,也份外寂寞。雖說組織裡有許多志同道合的好兄弟,但畢竟皆來自於嬌生慣養的家庭,有時光為了分派工作就得費上好些工夫,更別提時時相左的意見,常常吵得他的脾氣大發,不吼都不行。

  他不喜歡他的工作嗎?答案是"有時候"。大部分的時間,他喜歡幫助人的感覺,只有在夜深人靜,卸下面具的剎那憎恨必須偽裝的無力感。他多希望能有人了解他的痛苦,更希望能有個伴,一個和他一樣充滿正義感,一樣對世間不平感到失望的伴侶。在他幾乎絕望的時候,詠賢卻突然從天而降,難道這是上天給他的啟示,告訴他,她正是他的另一半?

  展裴衡看著她,腦中不斷的思索著這個可能性。他不介意她的舉止粗魯,教養欠佳,和那一些莫名其妙的髒話,更不想管她從哪裡來。只要她願意留下,他就有把握能說服她這裡還有更重要的使命等地完成,而且生活保證精采刺激,比她的工作更有看頭。

  問題是,他該怎麼做才能讓她留下來?也許答案就在那塊牌簡。她曾說過那塊牌簡是她回家的關鍵,換句話說,死也不能讓她拿到他的牌簡。就這麼決定!

  "喂,你干嘛半天不說話?"其實真正覺得不自在的人是她,從小到大沒放低過幾次音量的詠賢全身就像被針刺似的坐立難安,尤其他那雙眼睛又要命的盯著她看。

  "詠賢姑娘,你的世界裡有戰爭和流民嗎?"他換個話題,藉以轉移她腦中的思緒,最好是忘了牌簡的事。

  "戰爭和流民?"她愣了一下,腦海中不斷地浮現出她曾看過的新聞報導。

  中東的衡突和非洲國家的內戰,在在說明了戰爭的可怕。

  原來她所處的世界也一樣到處充滿了戰爭,只是她比較幸運生在台灣罷了。

  這麼說來,西晉其實就是二十世紀的縮影,不同的種族,卻有相同的紛爭。

  "有,我的世界裡也有戰爭和流民。"直到這剎那,她才能了解到自己沒有任何資格唾棄這個時代,因為無論社會再怎麼進步,科學是如何昌明,人的貪婪卻永遠不變,即使繁盛如二十世紀,生活在衣食無虞的年代都這樣了,更何況是在物質缺乏的西晉?

  "我想也是。"他了解的點點頭,一點也不意外人類的貪婪。"你曾想過要如何改變現況嗎?"她搖頭。她唯一想過的事就是捉到蕭武雄立大功,然後將丁胖子一勞永逸的解決掉。

  "我想過。"展裴衡歎口氣。隔著黑布罩的溫熱氣息幾乎感染了她。"也許你會嘲笑我的作法,認為我再怎麼努力也改變不了現狀。搶劫世族並非長久之計,排山倒海而來的流民更不是憑一己之力就能解決的問題,但我不知道除了如此之外我還能做什麼。"

  他已經做得夠多了,相比之下自己才像廢物。看著他的側臉,詠賢瞬間覺得無地自容。她只會一味的說大話、事功勞,其實還不是為了自己,相比之下,他的無私教人汗顏。

  "我才不會嘲弄你,我個人認為你已經很了不起了。有許多事並非說改就能改,尤其是朝廷的事。"

  一個驚訝又打趣的眼神倏地瞟過來,瞟得她一陣臉紅。

  "我是說真的!"她快氣翻了。她可是很難得才會贊美人耶,憑她自戀的傾向,這已經算是破天荒。

  "我相信。"展裴衡再一次悶笑,有些受寵若驚。她真的很有活力,難怪能做好女捕快的工作。"詠賢姑娘,你有沒有想過留下來,不要回去了?"他知道這是在冒險,但他真的無法忍住不問,他好想知道她的心意。

  "沒想過。"她毫不猶豫的拒絕。"我絕對不想留在這個鬼地方,光想到貞節牌坊就足以令我倒盡胃口。"什麼鬼嘛,光憑那幾塊石頭就想綁住一個女人的一生?青春寶貴耶,怎麼可以只為了留個"貞節"的名聲眼睜睜地斷送一生的幸福?

  貞節牌坊?這又是另一種新玩意嗎?

  "貞節牌坊有什麼不對嗎?"他忍不住好奇。

  "大大的不對。"猛然間,詠賢又恢復成超級女羅剎,剛剛的溫柔全跑光了。"你想想,要一個女人守幾十年寡是多麼可怕的事?若是她幸運養了個好兒子還有點指望,若是不幸養到一個孽子,豈不是自白浪費了寶貴的光陰?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沒人養已經夠可憐了,還得扛大背小,守身如玉,就這樣過了一生。沒有男人照顧,也無法享受性愛的樂趣,那她還活著做什麼?不如抱著那些石頭加入祖先的行列算了。"所以說還是生活在二十世紀來得快意些。

  他還是頭一次聽人把"貞節"二字批評成這副德行。

  強忍住大笑的沖動,展裴衡提出下一個疑問,他相信答案必然精采。

  "那麼詠賢姑娘的建議是......"

  "砸爛它!"她早想這麼做了。以往每次出任務看到這類古跡都會忍不住手癢,要不是礙於法律,她早趁著夜深人靜開推土機撞它個稀巴爛。

  聽到這裡,他再也忍不住笑意,放聲大笑,笑聲回蕩在偌大的樹林中,和沙沙的樹葉聲譜成一篇生動的樂章。

  "笑什麼?我可是認真的!"被笑得火大又尷尬的詠賢霎時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掄起拳頭就想送給他一個黑眼圈,未料會踏空,險些跌下樹梢,正好稱了展裴衡的心。

  "又急著投懷送抱啊?"及時摟住她的大手不安分的往上輕移,差點移出她的心髒病。"我不是強調過,在這種地方很難進行你想做的事,怎麼你對我的能力這麼有信心?"

  賊兮兮的眼神就和往她胸前爬去的大手一樣可憎,氣得無處可逃的詠賢只想放聲尖叫,順便痛捶自己無用的大腦。

  這人是魔鬼,她卻還對他的義行感動不已,真蠢斃了。

  "誰對你有有信心......啊,是牌簡!"話還沒說完,冷不防又讓她瞧見那塊牌簡。她連忙伸手想奪過她的回家之路,未料它的擁有者動作比她更快,及時點住她的昏穴,迫使她連同好不容易到手的浮月一起落入黑暗中。

  "對不起,詠賢姑娘。"他拿起她手中的牌簡,在她的唇上留下一個輕盈的吻,打橫抱起她飛下樹梢。"這塊牌簡還不能給你。"而且或許永遠也不會給。展裴衡默默在心中加上一句,握緊手中的牌簡和懷中的人兒消失在冰涼的夜色中。

  過了今晚,明天又將是個全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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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 00:31:01
第五章

  "又急著投懷送抱啊?"一雙如湖面般平滑的眼睛散發出戲弄的光澤,不疾不徐的捉弄頭頂生煙的詠賢。

  死家伙,你再說下去,看我不宰了你才怪!

  夢境中的詠賢磨利了她的指甲,調整好她的十指關節,發誓他要是再敢說出輕佻的話,非打到他爹娘都認不出是他為止,最低限度也要掐得他無法呼吸。

  她屏息以待。

  "別太熱情了,詠賢姑娘,我可不想你的初夜是倒吊在樹上進行的。"

  厚顏無恥的話語果然如同她預料中落下。她立刻伸出早早預藏好的雙手掐住他的脖子。

  去死吧!她邊掐邊罵,罵得好不暢快。竟敢奪走我的初吻,又在樹上戲弄我,看我不把你掐死才怪。

  睡夢中的詠賢愈掐愈得意,也愈掐愈用力,絲毫沒察覺頻頻的哀叫聲。

  "Shi...Shi...Shit姑娘。"被掐得快斷氣的小白臉瞬時轉紅。

  她再掐下去,他脖子就要斷啦。

  詠賢好不容易報一箭之仇,掐得可愉快了。難得有這個機會,不多掐點怎麼劃得來。

  "Shi......Shit......Shit姑娘--"不想就這麼死去的展裴衡只好釋放出自他落地以來最淒厲的尖叫,以免自己平白無故身亡。每回叫醒她都得冒丟掉生命的危險,上次是打人,這回是掐脖子,他是招誰惹誰了?

  "你他媽的知道我的厲害了吧?咦,是你?"正掐得盡興的詠賢瞠大一雙銅鈴般的眼,布滿紅絲的眼球看起來就像只縱欲過度的黑猩猩,由此可看出她的狠勁。

  "是我。"好不容易才奪回呼吸權的展裴衡滿懷感激的盯著她的雙手,懷疑她那些戰績都是像這樣掐出來的成果。他八成是有自虐傾向才會喜歡她,唉。

  是人妖公雞,怎麼會?

  剛從夢境裡醒來的詠賢一時還搞不清狀況,面對展裴衡飽受驚嚇的眼睛和漲紅的臉色也無法做出該有的反應,整個人呆若木雞。

  她明明記得自己正和那無恥的小偷大戰三百回合,掐得神清氣爽,神采飛揚,怎麼一晃眼間該殺的對象就這麼平空消失,換了一張同樣欠掐的臉?

  看著她突爆的眼球和難以理解的表情,展裴衡真想大笑。若此刻他是以龍蟠的身分出現,早抱著她親她好幾回了,只可惜他現在的身分是展裴衡--一個溫弱的世族子弟,所能做的只是不斷驚叫和喘息。而他也盡力表現出以上兩點,但求能拐走她的疑慮,不再時時刻刻跟蹤他。

  "我們......回來了?"她愣愣的觀察四周,發現自己的所在地和平日一樣,仍是展氏大宅的客房。而且原本應該還待在破山寨的白面公子也像平常一樣,小心翼翼揪著心口同她說話,彷佛她會吃了他一般。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她會莫名其妙回到展宅?難道這一切都是夢?可是,那也不對啊......

  "是啊,咱們回來了!"展裴衡毫不猶豫放聲尖叫,生怕她左想右想,決定把昨日發生過的事當成一場夢,將他好不容易才建立的機會破壞掉。

  "幸好那無恥的夜賊還懂得一點羞恥,知道見死不救會壞了龍蟠的名聲,才勉強將我救回來,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度過漫漫長夜呢!"他繼續賣力演出,想盡辦法讓她相信昨天的一切都是真的。"你真該瞧瞧那間破屋子,可怕呀!又是蟑螂又是蜘蛛又是老鼠,簡直比豬圈還髒。再看看那片屋頂,嚇人哪!滿目瘡痍,破得活像張漁網,害得我昨晚躲雨還得靠邊站,而且還沒有床。"

  當他是住客棧啊,還想要床?

  頭痛欲裂的詠賢抱著快被吵成兩半的腦袋起身,恨不得將被子塞進展裴衡叨絮不休的嘴裡。這個沒常識的破病公子吵則吵矣,但至少告訴了她些事。

  昨天的事不是夢,她是真的被綁了,也真的遇見了龍蟠。這麼說來,她被調戲的事也是真的囉?

  可惡!一想起昨天的敗戰,她就一肚子氣。沒想到人稱"頭頭女煞星"的她竟會落到無力反抗的下場,干脆改叫"頭號大笨蛋"算了。

  正當她想好好詛咒他一千回時,耳邊傳來的嘮叨立即讓她打消了意念,順帶換上一張可媲美女羅剎的臉。

  "人一倒霉啊,打個噴嚏都會遭殃。"愛面族的破病公子邊說邊自袍內掏出一面小銅鏡,百般心疼的照料他那張比死人還白的臉,嘴裡發出嘖嘖的惋惜聲。"瞧瞧我這張臉,一天沒睡飽就出現黑眼眶,心疼啊!"接著他又掏出一支小毛刷,拚命刷他那對已經夠翹的睫毛,彷佛非把它們刷到天邊才甘心。

  "更倒霉的是,我居然被一個沒品、沒水准,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夜賊救了,這要是傳了出去,笑都被笑死!"尖拔的聲音恍若是火災現場擴音器中的驚叫聲。

  "被龍蟠救很丟臉嗎?"本來就很想殺他的詠賢這下更是火大,提起他的衣襟,對准他的耳朵劈頭又是一陣罵。"你懂不懂什麼叫‘忘恩負義'?人家肯去救你,說穿了還是沖著我的面子你知不知道?你竟然還敢說什麼丟臉之類的屁話,人家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氣死人了,居然還得回到古代來教導做人的道理,這算是那門子差事?

  "Shit姑娘所言甚是。"被吼得耳朵發炎的展裴衡立即點頭,以避過她下一波攻擊。

  "知道就好。"詠賢點頭,打算松掉快將他勒斃的手放他一條生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他還有救。

  "可是,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怎麼你老是動不動就勒著我的頸子罵我、打我,這未免太不公平了吧?"時常被屈打成招的可憐蟲露出一臉哀戚,淚眼汪汪的抗議。

  對啊,他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畢竟要不是他收留她,或許她早已迷失在這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年代,就算不餓死也會迷惘無聊而死,哪能像現在這般有精神,吼得比在二十世紀時還大聲。

  "呃......"她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他的批評如此感冒。按理說,能有人削削她的死對頭,她應該覺得快樂才對,可是......可是她就是很不爽就對了,哪來那麼多原因。

  "總而言之一句話,你多看點‘公民與道德'准沒錯。若是找不到再通知我,我叫人從二十世紀寄來給你。"困窘不已的詠賢丟下這句話就往外沖,壓根忘了這是她的房間。

  公民與道德?聽起來像是一本書的名字。二十世紀又是啥玩意,是一個地方的名稱嗎?

  滿腦子疑問的展裴衡吁了一口氣,疲憊不已的癱在床上。

  總算過關了!他悶悶的想,不知道該對這樣的結果抱持何種態度。或許在他的內心深處,他根本希望能將事情攤開,讓一切明朗化,但他知道那是在冒險--冒失去她的險。她若是知道他就是龍蟠,八成不會聽他解釋,拿了他的牌簡轉身就走,而這還是最好的結果。

  煩哪。

  頭痛程度不下於詠賢的展裴衡愣愣的注視屋內的橫梁,唯獨慶幸至少龍蟠又能再出來行走。他確信昨日的舉動已成功化解詠賢的懷疑。換句話說,從此以後,他的身後再也沒有小跟班。

  這大概是唯一能令人感到欣慰的事。

  ***

  煩死人了!

  詠賢坐也不是,站也不妥,來回踱步。煩燥的步伐踏得震天價響,連地都快被她踏穿了。

  沒想到她的一世英名全栽在"過於笨拙"上頭。一想起龍蟠她就一肚子氣,連帶著把和他有一雙神似眼睛的展裴衡罵得狗血淋頭,搞得他一見她便蹺頭。

  所以,現在就算是想罵人,也找不到對象啦!自從被龍蟠救回來的那一日起,她便放棄跟監,倒不是說她想相信他們是不同人,而是他們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人。

  訓練人妖公雞將近三個月,他仍連一桶水都提不起來,更何況是飛簷走壁?

  除非月亮倒著繞地球,否則這種事絕不可能發生。

  說到月亮,她的腦海中不知不覺浮現出龍蟠那對清澈的瞳眸和似乎能穿透人心的眼神,連帶著心跳加速,血液沸騰不止。

  她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很有男子氣概,不但能單打獨斗,又能自由騁馳於樹影之間,而且還像大鷹一般展翅,帶她飛越一棵又一棵的大樹,盡情瀏覽月夜的繽紛......

  可惡,她又發花癡了嗎?

  詠賢被腦中的思緒驚擾不已,只想狠狠打自己一拳,整個人羞愧得幾乎遁地。

  她一定是日子過得太無聊,才會沒事想起那個下流的采花賊。不行,她得找些事做!

  詠賢狠狠的搖了搖頭,試圖將腦中的影像搖出大腦,發現一點用也沒有以後,她干脆大步一跨,像道急驚風似的蕩出展宅,溜到建鄴街頭透透氣。

  街上人群熙攘,十分熱鬧。店家林立,大街兩旁的攤販不斷地叫賣,其中摻雜了一些同樣高分貝的乞討聲,和攤販們的喊叫聲不分上下。這是建鄴城的每一天,也是整個西晉的縮影。

  詠賢忍不住歎息。她真希望自己有魔法,能夠變出一大堆食物或黃金,如此一來,這些貧苦的百姓就不怕沒人救濟,不愁沒有飯吃。可惜她不是摩西,無法分開紅海帶領這些流民走出饑餓,事實上,她連自己都快救不了,哪來能力幫助他們?

  "大爺,可憐可憐我們吧!"

  "大爺,求您賞口飯吃......"

  此起彼落的乞討聲充斥於她的耳際。她難過得閉上眼,忍住悲憤的情緒,試著不去理會處處可見的悲傷和一雙雙捧著破碗的手。那其中有許多人骨瘦如柴,更多是五歲不到的小孩,面黃肌瘦,暗黃的眼中隱隱透露出悲哀和渴望,透露著有這一餐下餐不知在哪裡的無奈。

  夠了!這一切都夠了,讓我回去吧,我求求你!

  再也忍不住淚水的詠賢像具木偶一般穿越一雙又一雙的枯手,眼神呆滯的祈求上蒼。如果這是上天處罰她過於驕縱的方式,那麼請到此為止吧。曾經,她以為自己是正義的化身,認為自己很了不起,甚至認為自己無所不能,直到這剎那,她才明白自己是多麼自大可笑。她所擁有的一切在這兒只不過是個笑話,她甚至無法保護自己,要不是有展裴衡收留,或許她老早餓死,或像他們一樣露宿街頭,過著乞討的生活。

  難道這世上沒有正義嗎?她不懂,為什麼同樣身為人,世族與平民之間卻有如天壤之別。為何人必須藉由身上流的血液來決定生活方式,而無法憑自己的努力過活?

  "走開,你敢擋大爺的路,小心我一腳踹死你!"

  一個粗啞的吼叫聲打斷她的思緒。她循著聲音的來源望過去,不期然的看到一個滿臉白粉,嘴翹得半天高的公子哥兒,惡聲惡氣的對一個老翁說話。

  "我走、我走,別踢我。"年事已高的白發老人連忙收拾眼前的破碗,極端困難的起身。"還不快滾!"穿著華麗的公子哥兒提起右腳,正准備將老翁踢走,未料會遭到另一條同樣不客氣的腿,對准他的脛骨狠狠地踢下去。

  "去你媽的,你是瞎了眼還是腐了腿?"踢得粉面公子哎哎叫的詠賢順便送給他幾巴掌,打得他兩眼昏花,還以為自個兒碰上鬼了。

  "一條大街寬得跟黃河似的你偏不走,硬是要走到街旁欺侮老人家,擺明了欠扁!"接著又是一陣亂掌,打得粉面公子的臉腫得像發糕。

  周圍的人都呆了,被打得快看不清五官的公子哥兒也呆了,只剩下一雙細長的小眼看人,似乎還弄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最後,他終於清醒,圍觀的人潮也跟著竊竊私語起來。

  "你你你......"被打腫了臉的公子哥兒全身顫抖,一根粗短的手指上上下下抖個不停,眼看著就要淚灑衣襟。"你知道本公子是什麼人嗎?居然敢打我!"

  "不知道,誰管你是什麼東西。"詠賢回答得理所當然,兩手互相搓了搓,根本不把他的叫囂當一回事。

  "我是陳皓新的大公子,怕了吧?"頗有幾斤肥肉的粉面公子神氣的亮出他老爹的名號,預料這個不知死活的心丫頭必定馬上跪地求饒。

  "誰是陳皓新?聽都沒聽過。"詠賢露出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涼涼的看著氣得跳腳的肥肚皮。他漲紅了臉,詠賢真怕他會氣得腦溢血,她記得這在古代算是絕症,救不活的。

  "你......你這娘們分明欠揍!"不絕於耳的偷笑聲比催情劑還有效,立刻激起肥肚皮的自尊心。他要是不給她一點教訓,往後怎麼在建鄴城裡混!

  "想打架就放馬過來,別囉哩囉唆,像只老母雞。"詠賢不耐煩的下戰帖,眼神充滿不屑。奇怪,怎麼這個年代的男人都不干脆,連要綁人、打人還得先叫囂個半天,不怕對方跑掉嗎?

  "好,老子就讓你瞧瞧何謂真功夫。"在眾人的注目下,肥肚公子只得硬著頭皮掄起拳頭。他就不信他一個大男人會打不過一個臭娘們。詠賢打了一個大呵欠,輕蔑的朝他勾了勾食指,算准了他一定會怒火攻心,奮勇向前。她呢,則等著他自動送死,隨便賞他一拳即可。

  誰也沒料到豪氣干雲的陳家公子才跨出一步就教自個兒腳下的長袍絆倒,跌了個狗吃屎。

  眾人再也忍不住笑意,一個個全笑了出來,笑聲響徹雲霄。

  "你們這群笨蛋還愣在那裡做啥?還不給我上!"原本想一展威風的陳大公子困窘的吼叫,四個凶神惡煞的人便從圍觀的人群中殺出,朝詠賢一步一步靠近。"外面在吵什麼?"好不容易才逮著機會密商的龍蟠成員被茶樓外忽笑忽鬧的叫囂聲吵得連說話聲都聽不見,索性停下來看看外頭究竟在鬧些什麼。

  "有人找碴。"許重仁吹了個長長的口哨,滿臉笑意的看著茶樓正下方的陣仗。"這不正是咱們的陳大公子嗎?死到臨頭了還不知道。"

  眾兄弟聽到最後這一句話不禁都眉開眼笑。陳家正是他們的下一個目標,今兒個聚會的目的就是要確定何時下手。被害人倒涼快,當街欺侮起人來了。

  "這位姑娘可真辣呀,連著就是幾個巴掌,打得好哇!"

  眾人的嘴咧更開了。陳家平日仗勢欺人,尤其是陳大公子,更是專以欺侮老弱婦孺為樂。

  "哎呀,不好。"許重仁話鋒一轉,語氣立刻緊張起來。"這位姑娘麻煩大了,陳家那豬玀果真派出家中的護衛,我看她這回在劫難逃......咦,這姑娘不正是展兄家中的貴客嗎,怎麼搞的惹上陳大肥子啦?"

  詠賢?!

  原本還跟著大伙一起笑的展裴衡這會兒再也笑不出來,茶樓底下的對峙差點奪去他的呼吸,掏空他整個胃。這個沒腦子的笨蛋!

  恨不得立即飛身下樓的展裴衡總算還有點理智,匆匆忙忙的自一個大箱子中取出一套全黑的衣服和面罩,隨便拿起一塊碎布胡亂抹了抹臉將白粉抹去,邊換上衣服邊祈禱。他真怕來不及救她,天曉得那四個人的武功雖然不算頂好,但要殺她卻綽綽有余。

  她怎麼會跑出來?為何就不能乖乖待在府邸中不要亂跑?

  他急急忙忙覆上面罩沖下樓去,趕在大刀揮向詠賢之前帶走她,俐落的動作換來一陣陣的驚歎和倏然放大的瞳孔。

  "是龍蟠!"

  震天價響的喊叫聲傳遍大街小巷,一時之間好不熱鬧。被莫名其妙劫走仇家的陳大公子氣得當街跳腳,而等著領賞金的各路人馬聞聲而至,到處充滿尋找龍蟠的叫囂聲。

  "在哪裡、在哪裡?"

  "龍蟠人呢?"

  總是慢人一步的官差也不甘示弱的跟人參一腳,傾刻間整條大街人聲鼎沸,比市集還熱鬧。

  "這下可好,從不在白天出現的龍蟠自動露餡了,這不樂壞等著領賞金的人才怪。"許重仁無奈的搖搖頭,對於展裴衡沖動的行徑歎息不已。

  魏豈詳也覺得事態嚴重,緊蹙起一雙濃密的眉毛,眼中射出精光,腦中不停地思考。

  "依魏兄看,咱們該不該解決那位姑娘?"雖不忍,但留著她著實是個害處。

  "先不要急。"魏豈詳見狀阻止,"先看看情形再作打算,非到必要時千萬不要動手。"畢竟他們是正義組織,沒理由去殺一個無辜的人。"就依魏兄的意思。"眾兄弟齊點頭,他們也不想濫殺無辜。

  語罷,眾人一陣沉默,不約而同的轉頭看向茶樓下的一片混亂,各懷心事,焦點全對准他們的首領展裴衡。

  ***

  展裴衡心裡不好受,他怎麼知道她會突然間沖出來破壞他們的聚會,而且還一副鬧之有理的樣子?她以為這還是她的世界嗎?雖然他並不真的知道她打何處來,但很顯然的,她的世界寵壞了她,要不然也不會這麼不知輕重。

  沉悶的空氣蔓延於人煙罕至的樹林間,詠賢第一次看見如此不悅的眼神。

  雖看不見覆在黑布底下的表情,但他寒若冰霜的雙眼卻冰冷得足以教人血液凍結,就連號稱天不怕、地不怕的詠賢也要畏懼三分。

  什......什麼嘛!她又沒做錯任何事,干嘛必須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呆呆的任他瞪個夠?

  "你......你凶什麼啊,我見義勇為有什麼不對?"蓓來,身為義賊的他應該嘉獎她才對,怎麼反倒像凶神惡煞。

  "原則上沒什麼不對,但你這不叫見義勇為,而是自尋死路。"這小妮子擺明了欠揍,闖了禍還照樣囂張。

  "我哪裡自尋死路?"詠賢不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算是難尋的美德,她在二十世紀時不知道憑這修理過多少壞人。

  "你這還不叫自尋死路?"展裴衡真想掐死她。"你會武功嗎?"在看見刀鋒離她僅僅一寸時,他的心跳都快停了,當事人卻一副與她無關的模樣。

  武功?這個教她噩夢連連的名詞再次迫使她甘拜下風。好吧,她是不會,那又如何?她就不信不會武功便無法在西晉混下去,不會武功的人有一大票,他們還不是照樣活得好好的,別人行,她當然也可以。

  "就算我不會好了,那又怎樣?"她死鴨子嘴硬,就是不肯承認自己魯莽。"怎樣?"他一步步靠近。

  詠賢差點拔腿就跑,不過最後她還是很有骨氣的留下來,仰頭死瞪著他。

  "你知道你所面對的人都是會武功的嗎?他們隨便一刀就可以輕易砍死你,你知不知道?"他從沒看過這麼倔強的女子,真敗給她了。

  "不知道。"把她說得跟軟腳蝦似的,什麼跟什麼嘛!她可是國際刑警耶,怎堪這般受辱。"我只知道若是此刻我手上有槍,就能把那幾個混帳射成蜂窩。"可恨的是槍掉了,否則就要那幾個豬鑼好看。

  "槍?"這倒稀奇了,這麼難使的兵器她也會?"我倒不知道你還會耍槍。"

  耍槍?這話怎講?她可沒看過人耍手槍,除非是西部牛仔。看著他挑高的濃眉和瞬間肅然起敬的眼神,她猛然頓悟。他一定是誤會了,此槍非彼槍,她又不是楊門女將,而且對一根長長的棍子沒半點興趣。

  "我說的槍和你指的槍不同。"詠賢努力解釋,十分懷疑以古人的智商能聽懂多少。"我說的槍是一種可以在遠距離發射出小小彈丸的武器,被射中的人立刻會不支倒地,哀號不已,血流成河。"

  高高聳立的眉梢幾乎跩至天際,展裴衡彷佛能看見她大小姐站在血泊之中仰天狂笑的跩樣。

  "聽起來滿厲害的嘛!"再跩啊,他敢打賭一會兒她便笑不出來。

  "那當然。"她仍在幻想中。

  "請問你此刻有沒有那種槍?"

  軟軟的問話宛如一顆爆炸威力強大的炸藥,把她炸回到現實中。對哦,她忘了她現在是在西晉,上哪兒找槍。

  "呃......"真是惹人嫌的混蛋,讓她幻想一下也不行嗎?

  "沒有就別逞強,我可沒空一天到晚跟在你身邊救你,偉大的女捕快。"明顯嘲弄的聲音立刻激得她臉紅脖子粗,大大地打擊了她的自尊。

  "我又沒有求你救我!"她氣得跳腳。"我就算不會武功也一樣能保護自己,用不著你雞婆。"明知是逞強,她還是照逞不誤。她一生沒受過這種窩囊氣,更沒遇過這麼討厭的男人。

  "很好。"展裴衡冷笑,決心給她一點教訓,教會她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

  冷不防的,他捉住她的雙手,將它們禁錮於胸膛的兩側,柔柔地開口:

  "既然你說你能保護自己,那麼證明給我看,我倒想看看你如何掙脫男人的箝制。我可以向你保證,那些混帳絕不會像我這麼客氣。"

  "證明就證明!"詠賢用力掙扎,無奈連手腕都控制不了。他的手勁好強,她的手都紅了。

  "感想如何?"他仍不肯放松。不給她一次教訓,她永遠學不乖。

  "沒什麼了不起,我還可以忍耐。"就算要折斷她的手腕,她也認了。

  "這麼能忍?"他笑得更陰森,兩道濃眉幾乎連成一線。"告訴我,如果是這樣,你也能忍嗎?"

  在殘忍的語氣下是更殘忍的動作。詠賢倏然發現原先的壓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強大的壓力,緊緊的壓住她的胸口,而且她根本無力反抗,雙手被反折在背後,猶如一只失去翅膀的小鳥,任由眼前的大鷹吞噬。

  展裴衡右手緊扣住她的手,左手戲弄似的輕撫她的輪廓。他平靜的眼眸中反映出她的驚慌。也許她不若想象中勇敢,他想。

  "膽子被貓叼去啦,詠賢姑娘?"難得她也有怕的時候,不乘機撈本那多劃不來。"你不是說你還能忍,我希望這其中也包含‘吻'。"

  吻?一聽見這駭人聽聞的字眼,她立刻抬起眼睛,腦中不斷浮現出上一次的畫面。她還記得他溫熱的雙唇和熱情的舌尖,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那滋味她可是從沒忘過,甜膩得就像巧克力糖......笨蛋,她在想什麼,人家正在調戲她!

  詠賢很想懇求恩賜如來神掌好一掌打醒自己,立刻臉紅得像關公,由他那賊兮的眼神,不難看出他早已料中她的心事。等她回二十世紀以後,她一定要去看心理醫生,她決定,不過當務之急是擺脫他的箝制。

  "欺侮一個弱女子算什麼英雄好漢?"她激他,沒發現到自己話中的語病。

  "弱女子?"展裴衡的眉毛挑得老高,臉也拉得愈近,幾乎碰上她的額頭。

  "剛才是誰在大聲疾呼,拚命叫囂自己一定能保護自己,你還記得嗎?"

  "我暫時失去記憶。"可惡,他的唇干嘛愈壓愈近,近到可以感受他的呼吸?

  體溫驟然上升的詠賢半是期待半是抗拒的盯著他愈來愈靠近的雙唇,心髒有如萬馬奔騰,怦怦跳個不停,體內湧上一股不可思議的溫熱感。

  或許她該改看內分泌科,或是心髒科,她頭昏腦脹的想。既然拚命壓抑自己達不到效果,那就只好求助於醫生,或許他們可以解釋為什麼她一掉到古代就變成花癡,而且還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

  "那我只好幫你拾回記憶囉。"

  一對促狹的瞳孔閃爍著銀光,照亮她心中的角落。她閉上眼准備承受這突來的"恥辱",至於性情大變這一項症狀則留給各科醫生煩惱即可。

  她屏息以待。

  奇怪,她期待中的吻怎麼一直沒有落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張開眼,發現自己正對著一片樹林發呆。發誓羞辱她的人早已不見人影,只留下最後那一句回音。

  "我想你已經受夠教訓,記住下回別再如此沖動,女捕快大人。"

  這......這該殺千刀的混帳!血液驟然聚至腦部的詠賢當場氣得臉紅心跳,所有她聽過的髒話一一溜出口,不將他咒死誓不為人。

  "Shit!Fuck!Sonof bitch!王八蛋!"英文夾中文的各路髒話一古腦地脫口而出,中氣十足的咒罵聲嚇走了林間的飛鳥,連樹葉的摩擦聲也被比了下去。

  也許,她該改掛腦神經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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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 00:31:24
第六章

  她的小腹好痛,就像有一千萬只螞蟻在叮咬一樣,咬得她疼痛難耐,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

  怎麼會這樣?詠賢咬牙忍受一波接一波的抽痛,額頭上的汗水不斷地湧出,自她的額角潸潸流下,她連舉手揮掉的力氣也擠不出來。

  天哪,真好痛。猛然而至的抽搐侵襲著她的腹部,她這一生從沒像此刻這麼憎恨自己身為女人過。為什麼女性就必須忍受這般要人命的疼痛,實在太不公平了。

  又來了!她困難地咽下口水,口干得像十八年未曾喝過一滴水一樣。她好想喝水,但又沒力氣下床。

  "Shi......t......"就連詛咒也像嘴巴上了封條般難以發音。這種天殺的症狀就只會發生在女性身上,那一波接一波的抽痛簡直難以言喻。

  不行,她快渴死了,一定要想辦法喝到水不可。她支起僵硬的身軀,像具埃及木乃伊突然復活般起身,朝床下邁進。

  人一倒霉,就連身體也跟自己過不去。

  邊移動身體邊忍受疼痛的詠賢這下無人可罵,只能詛咒自己悲慘的命運。

  掉到西晉已經算是慘絕人寰,更絕的是平日不怎麼讓她困擾的生理問題偏偏蹺頭到古代來發作,彷佛她還不夠倒霉似的。算了吧,她安慰自己。相信號稱"頭號女煞星"的自己必能撐過這個難關,反正頂多三、四天。

  如果有止痛劑,那該有多好。

  詠賢好不容易將自己弄下床,此刻最想念的就是那一顆顆的白色藥丸。現代科技的奇跡能在一個鍾頭內解決她此刻的窘境,而不必像只衰弱的老狗,眼巴巴的看著桌上的茶水發呆。

  她一定要回去,她發誓。她再也受不了西晉,受不了這該死的不便。她絕對要想辦法弄到那塊牌簡,回現代去接受文明的洗禮。

  不過,此刻最實際的還是古時候的茶水。望著僅僅幾步之遙的木桌,詠賢有種自己正在穿越銀河的錯覺,感覺桌上那只青綠色的陶壺恍若牛郎,拚命對她這個半掛的織女招手。

  牛郎,我來了!

  原本不太了解為何男性公關會被稱作牛郎的詠賢瞬間大澈大悟,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原來男性的作用即在於此,就能解實際的干渴又能解某方面的饑渴。

  嗯,這學問頗大,一切盡在不言中。

  只不過,這條銀河未免也太寬了些,似乎游不到盡頭。

  嘴唇干裂得猶如龜裂的大地,腹部又不停地抽痛。彷佛集天下不幸於一身的詠賢一步步地緩行,額頭上的汗珠也不停地滴落,一步一腳印。

  她痛苦的前進,眼看著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好不容易讓她走到盡頭,碰到桌子的時候,又好死不死的絆倒,砰一聲的跌在地上,連帶打破她親愛的牛郎。

  完了,她沒水喝了!

  沮喪得快要尖叫的詠賢抬起軟趴趴的手臂,像是在演慢動作影片般痛捶地面,一下,兩下......就連洩恨也和遭天譴沒兩樣,一切都無力得教人發瘋。突然間,房門被打開了,仍舊塗著一張死人臉的展裴衡適時沖了進來,手上還拿著托盤。

  "Shit姑娘,你沒用午膳,人家好擔心喲!"既嗲且高的音量驟然而至,聽在詠賢的耳朵裡可比死亡時的嗚鍾,拔尖得教她想揍他一拳。

  但很不幸的,她沒力氣揮拳,而且極有可能讓他送葬成功,她的小腹愈來愈痛了。

  "哎呀,Shit姑娘,你怎麼啦,干嘛趴在地上?"而且渾身濕答答的。

  "你......你沒長......眼睛嗎?"她像跑馬拉松般的把話說完,眼睛恨恨地瞪著地上那一攤水。她的牛郎!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茶壺是破的?"連忙放下托盤的展裴衡心疼不已的彎腰撿起青綠色的碎片,眼帶淚光的撥動心中的算盤。這只上好的陶壺最起碼值十兩銀子哪。

  "我......我想......想喝水......"不行,她沒力氣說話了,她的口干澀得猶如撒哈拉沙漠,而且下腹絞痛不已。

  "想喝水也別砸茶壺呀,這只陶壺很貴的......咦,Shit姑娘,你的臉色是怎麼回事,你今兒個也上妝了嗎?"沒仔細看還真難發現,平日總是紅光滿面的臉頰似乎蒼白不少。

  "笨......笨蛋。"她費盡力氣吼出這兩個字,發誓自己就算不被腹痛折磨死也會被他的駑鈍氣死。她是造了什麼孽?掉進這天殺的時代也就算了,竟還遇見這更該殺的白癡。"我......我肚子痛......"說著,她的臉色更顯蒼白,和展裴衡臉上的白粉沒多大差別。

  "肚子疼?!那可不得了啊!"白面公子叫得跟殺雞似的,可比現代擴音器。"你上過茅房沒有?要不要我帶你去?"

  他連一桶水都提不起來,哪來的力氣帶她上茅房?更何況她的腹痛跟茅房八竿子打不著,去了也沒用。

  算了。她耗盡力氣想辦法撐起身體,結果只是白搭,反倒像只時日無多的毛毛蟲,在泥地裡緩慢的蠕動。

  她一定是被詛咒了,否則不會這麼慘。

  慘白著一張臉的詠賢忙著自立自強,而摸不著頭緒的展裴衡則努力提出下一個揣測。

  "Shit姑娘是不是吃了孫府送來的雪花糕?"很有可能哦。"我就說嘛,那家子個個居心叵測,沒一個好東西,就連送來的東西也不干淨,嘖嘖!"

  她真希望展裴衡不要再叨念下去,拚命敲響使人發瘋的喪鍾。她的腹部不斷地痙攣,頻頻抽痛的頻率和他發出的音波一搭一唱,比教堂裡的唱詩還來得整齊。"我不是吃壞肚子,而是另一種痛。"只要能阻止他繼續嘮叨下去,就是教她馬上進棺材她也願意。

  "不是吃壞肚子,那不就是--"

  接著詠賢的身體倏然騰空,她還以為自己直接上了天堂,連躺棺材都省了。

  "放我下來,我不需要--"怎麼搞的,他何時變成大力士了?

  "閉嘴。"寒冷至極的口氣自她的頭頂上方傳來,她愕然的抬頭,又愕然的發現他緊閉的雙唇正隱隱傳送出怒氣,和平日好脾氣的他完全不同。

  "你......你怎麼突然不一樣了?"他是發了哪門子的瘋,居然比她還凶。

  "啊,我有嗎?大概是心急的緣故吧。"他立刻又變回原先的嗲聲嗲氣,音調提得老高。

  "還有,你何時變得這麼有力,平時你不是連一桶水都提不動嗎?"她的體重可是一桶水的好幾倍。

  "真的耶,你不說我還沒注意到呢!我何時變得這麼有力?"不小心露出本色的展裴衡只得裝瘋賣傻,誰教他一時心焦,犯了這麼大的錯誤。"可是--"

  "你就別再可是了,快躺下來休息要緊,我去給你拿瓶藥油來。"不給她再次懷疑的機會,他一溜煙的跑得不見人,留下痛得無力再想的詠賢抱著肚子打滾。一會兒後,他手上拿著一瓶藥油,眉心深鎖的看著一臉蒼白的詠賢。

  很顯然的,詠賢犯了女人家的毛病,可是她又倔強得不肯講。她到底來自什麼地方?她曾提過那是個不同於此的世界,但他懷疑那世界真有她說的那麼好嗎?單單不懂得求饒這一項就足以讓她人間地獄來回闖好幾趟,更別提她那要命的倔強。

  這瞬間,他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弄不好她成不了他的幫手也就算了,自個兒說不定還得想辦法騰出好幾只手來救她哩。

  他苦笑搖了搖頭,在踏進門檻的一剎那又換上一張截然不同的臉。剛剛的疏忽差點讓他露出馬腳,這回得更謹慎才行。

  然而當床上那張痛苦至極的小臉倏然映入瞳孔之中,反映出赤裸裸的痛楚時,他立刻忘了謹慎,更忘了偽裝。

  她一定很痛,否則不會慘白著一張臉,額頭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他連忙大步一跨,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床頭,心疼不已的翻過她的身子。

  "你......要......干......嘛......"她有氣無力的把話問完,驚懼的看著他的下一步動作。這個一天到晚強調男女授受不親的家伙不但主動碰她,而且還像個登徒子般解開她的腰帶,眼看著就要春光外洩。

  展裴衡不理她的叫囂,反正軟趴趴的聲音聽起來跟叫春沒兩樣,沒什麼好值得理會的。倒是她的臉色愈來愈差,他的動作最好快一點。

  "我不需要......你幫忙......"詠賢咬牙看著他的動作,明白他是要幫她。

  "你當然不需要,你只會像只沒用的蟲子趴在地上幻想你還是像以前那樣活蹦亂跳。"不客氣的批評和他溫柔的手勁呈對立狀態,分別落在她的心口及腹部上,弄亂了她的思路和呼吸。他的口氣怎麼和龍蟠那麼像,甚至連搓揉著她小腹的大手也很類似?

  她感到疑惑,因為這不是展裴衡應有的語氣。時而催緊時而放松的力氣更不是人妖公雞能掌握的,說句不客氣的話,他連一個西瓜該由那邊下手剖都不知道,怎麼可能能夠如此精確地掌握好推拿的力量?

  但事實擺在眼前,她的腹痛真的減輕了許多。不知道是因為他的按摩技巧太高明還是藥油太有效,她漸漸覺得舒服許多,眼皮也逐漸沉重,折騰了她一夜的絞痛逐漸緩和,抹去強烈的陽光,送她進入她渴望許久的黑暗之中。

  倔強的小白癡!

  望著她平靜的面容和漸趨平穩的呼吸,展裴衡伸出手指輕輕捏了捏她的鼻頭,對她的好強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太好強了,而且不懂得屈服。她再這麼逞強下去,遲早有一天要闖下大禍,連帶害了他,說不定連龍蟠也會受到影響。

  或許,在他的內心深處正是打這個主意吧。

  你不喜歡你的工作嗎?

  展裴衡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她曾說過的話,當時他的反應是驚訝,是不可思議,如今想來卻不見得這般難以理解,他的確對龍蟠的身分漸趨不耐煩和無奈。

  不知從何時開始,龍蟠的本質變了,變得愈來愈復雜。當初的滿腔熱血至今猶在,只不過在熱血中摻雜了更多難以理解的狂熱,再也無法像剛成立時一樣單純。

  他還記得在某次的任務中兄弟們瘋狂的模樣,原本說好只劫財不殺人的約定,卻在被害人屢屢反抗中超出了界限,個個成了嗜血的殺手。

  他從來不是個冷血的殺手,也不打算是。在龍蟠日漸擴大的名氣背後隱藏著更大的危機,他真怕遲早有一天他再也無法控制潛藏在他們血液中的殺戳,若真有那麼一天,也將是龍蟠解散之日。

  他希望那一天永遠也不會來臨,更不希望親手解散這個由他一手建立的組織。

  "龍蟠......牌簡......"

  詠賢無力的雙手在空中揮舞著,彎曲的十指彷佛想抓取些什麼。

  展裴衡連忙伸出十指與她交握,穩定她的情緒。

  他明白自己沒有權強留她,硬要她待在這他鄉異地,但翻攪於心中的渴念卻是波濤洶湧,教他不得不昧著良心背道而馳。

  再給他一點時間吧!他告訴自己。或許再過些時候,他便能適應沒有她的念頭,再回頭過以往的無聊生活。

  ***

  人妖公雞又不見了!

  無聊到快數米缸裡的米粒過活的詠賢此刻最想做的就是找個沙包出出氣,否則真會悶死。怪得是一向無所事事,成天忙著斗蟋蟀、斗蒼蠅,斗一大堆稀奇古怪玩意的公子哥兒竟比他斗的蟲子還忙,老是天一亮就不見人影,真是勤快得教人生疑。

  事實上,最近他的一切動作都很可疑,比方說她鬧腹痛的那一天。

  一想起那日的衰弱,她就羞憤得想一頭撞死。沒想到外號無敵女金剛的身體會跑到古代來犯病,還像只失去行為能力的小蟲在地上爬行,且被人逮個正著。

  "我警告你哦,你千萬不能將我腹痛的事說出去,要不然就扒了你的皮!"

  第二天,女夜叉立刻恢復她叉人的本事,提起展裴衡的衣襟又是一陣猛吼,邊吼邊臉紅。

  他照例點頭。

  "我跌倒的事也不准說出去,聽見沒有!"他還是點頭,不明白她到底在臉紅些什麼。

  "還有,你為什麼知道我是......我是那個痛,不是拉肚子?"支吾了半天,扯了一大堆毫不相干的威脅,她終於說出心裡的疑問。

  "這個簡單呀。"重獲自由的展裴衡整平了被扯亂的衣襟,然後像作賊般東張西望,要詠賢把耳朵附過去,她立刻照做。"其實我一直想當女人,所以對女人的問題頗有研究。不怕Shit姑娘笑話,我甚至買了姑娘家戴的耳墜子,你看。"

  兩個晶亮的黃玉墜子當真攤在他巨大的掌心之中,看得她的眼珠子突爆不已。

  "要是我能戴著它們上街不知該有多好,鐵定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Shit姑娘,你說是嗎?"接著兩粒晶燦的玉石就這麼掛在他的耳垂上面,外帶他那對跟墜子一般光亮的眼睛。

  這還象話嗎?

  砰砰兩聲,詠賢不假思索連著就是兩拳,展裴衡立刻應聲而倒,她也跟著奪門而出。

  她一定是神智不清了才會感謝這不男不女的笨蛋。被他的"雄心壯志"氣得快嘔血的詠賢登時無語問蒼天,腦海中倏然浮起另一個影子--龍蟠。

  她想起他那對眼睛和低沉的聲音。總是不正不經的言詞中卻流露著一股不屬於現世的悲哀,一種融和著現實與理想,不知該如何平衡的無奈感,那是一向自信的她無法體認到的感覺。她一直以為自己除了無法踹下丁胖子外,並無其它特殊阻力存在。換句話說,她的日子過得太順了,良好的家庭背景不知為她鏟除過多少障礙,她卻一直以為那全靠自個兒的勤奮,一點也無法體會父親的苦心,直到今日,她才明白使不上勁的感覺有多痛苦。

  說來奇怪,她漸漸能了解上天的安排。或許上天看不慣她的日子過得太平順,故意安排她有這番奇遇,藉以磨磨她的銳氣,讓她體會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道理。

  她不敢自大的說她全懂了,但漸漸能體會,也漸漸看清自己老愛吹噓的面容。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最優秀的女警,任何人都比不上她,然而西晉的一切卻打亂她自以為是的論調,她發現自己在這混亂的年代一點用也沒有,她在二十世紀所學到的一切技能在這裡發揮不了任何作用,少了槍又不善打斗的她根本無法應付這個帶刀帶劍的奇異世界,尤其在她又改不了沖動的個性之下,更是寸步難行。

  但是坐在這裡自怨自艾也不是辦法!

  感傷不到三秒鍾的詠賢立刻恢復英雄本色,決定上街溜達,順便看能不能逮到展裴衡。

  那個家伙最近真的很怪,老是半天不見人影,回來的時候又一副很累的樣子。問他,答案一定是摻雜著高分貝的慘叫聲,"我今天又斗輸了,輸了一大把銀子耶!"

  她才不信!詠賢總覺得他並不若表面上來得這般無用,也許還有另一面也說不定。她愈想愈覺得可能,尤其最近老覺得他和龍蟠是同一個人。每次她一出事,龍蟠就會跟著出現,比唱雙簧還准。雖然他總有辦法編出理由或藉其它事打亂她的懷疑,但心中那份荒謬的熟悉感一直揮之不去。她始終記得展裴衡那對清澈的眼睛閃著慍怒的氣息,十分男子氣概的命令她閉嘴,完全不同於以往的他。

  但是,如果他們真的是不同人呢,她該如何自處?自己焦慮不安,如同鍾擺的心又該歸往何處?

  混蛋!她狠狠的罵了自己三百六十五次,恨自己又發花癡。她忘了不管他們是不是同一個人,她遲早都要回去,怎麼可以對一個古人留戀不已?

  對,就是這樣,要振作點!

  為自己心理建設一番之後,詠賢突然發現到自個兒已走在大街上,耳邊正傳來一波接一波的議論聲。大伙高談闊論,興奮得不得了。

  "你有沒有聽說陳家的事?"一個小販叫得震天價響,吸引了一大票圍觀的人潮。

  "聽說了!"賣胭脂的小販興奮得半死,好似故事中的主角便是他一樣。"據說被劫走了五千兩銀子、一百兩黃金和一大堆珠寶,這下子陳家再也笑不出來,個個哭喪著臉啦!"

  "這就叫作報應,誰教他們平時仗勢欺人。"

  接著是一陣大笑,一掃往日的悲情,整條街道熱鬧不已。

  他們在談論些什麼,為何每個人都笑逐顏開,七嘴八舌像個說書的?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詠賢忍不住好奇走了過去,跟大伙擠成一堆。

  "聽說現在城裡的世族人人自危,緊張得不得了,就怕龍蟠下一個找上門。"賣胭脂的小販眼神閃閃發亮,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跟龍蟠有親戚關系,惹來眾人的一陣注目。

  "你怎麼打聽得這麼清楚,莫非你有門路?"其中一人提出疑問,大伙一致點頭。

  "這你們就不明白了,別看我王二麻子其貌不揚,賣的水粉可都是高檔貨,專門賣給世族府上的丫鬟,要打聽些消息根本不是啥難事。"

  這倒是,王二麻子平日生意做得勤,經常挑擔子四處兜售,到處串門子搜集情報,有什麼事問他就對啦。

  "敢情你已經打聽出龍蟠下次會在何時行動?"說話的人滿臉不信,他就不信一個賣胭脂的小販有這麼大本事。

  "有,就在今夜,目標城南孫府。"王二麻子不甘示弱的脫口而出,結果沒人信他。

  "去!"眾人異口同聲作鳥獸散,王二麻子也氣得收攤就跑,唯一立正站好的只剩詠賢。

  龍蟠今夜會出現?可能嗎?

  仍舊站在街頭的詠賢眨了眨眼睛,腦海中浮現出各種可能性,並用力消化剛剛聽到的消息。龍蟠今晚出任務,也就是說,她今晚將有機可乘囉?她愈想愈興奮,彷佛已經看見牌簡落入她手中的模樣。一個卑鄙的計畫在她腦中成形,她幻想當他看見她背著弓箭,騎著馬等在城南攔截他說要幫他的情形。當然,剛開始他一定會不相信,說不定還會嘲笑她無聊,畢竟從一剛開始她就戰敗連連,像個專打敗仗的白癡,但她有把握,等她開始發揮騎射功夫和驚人的腳力,一切便能改觀。等他同意之後,她再趁他忙著幫別人搬家時掏他口袋,一舉扒到他那塊牌簡。

  對,就這麼決定,她一定會讓他明白何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真義。

  她發誓!

  ***

  只不過大白天的誓言到了晚上卻如喜劇一般可笑,原先不可一世的英姿演變到最後竟成了一個沒馬、甚至沒驢騎的笨蛋一個人的站在城南郊外,而且還冷得直打哆嗦。

  "哈......哈啾!"背著巨大弓箭的詠賢抵擋不住刺骨的寒風,強烈的溫差可比玩蹺蹺板,搞得她鼻水直流。

  又感冒,又沒阿司匹林可吃,管大小姐這一生中就屬這個時刻最狼狽。她恨恨的注視著圓圓的月亮,發誓回去之後再也不吃任何一個月餅,像這樣的月圓月缺,她已經看過整整四次,也就是說,她掉入西晉足足有四個月之久。

  忍耐點,事情若順利的話,她在今晚就可跟西晉、跟這一切不幸Say good-bye,再也不用忍受這一連串噩夢。只是,為何在慶幸的同時,她的腦海中會浮現出龍蟠那雙眼睛和展裴衡欠揍的臉?難道她真的對他們動心了?

  不行!她必須慧劍斬情絲,千萬別忘了今晚的目的。做了第一千零一次的心理建設之後,詠賢定下心來聆聽四周的聲音。過於空曠的原野有的只是沙沙的樹葉摩擦聲和呼嘯的冷風,哪來龍蟠的影子?

  難怪大伙會笑成那樣,也只有她這個心急的傻瓜才會相信那個胭脂小販的話。等了有三個時辰的詠賢決定打道回府,甩了甩背後的巨大弓箭,想趁自個兒的肩膀還沒被壓垮之前回去洗個熱水澡,然後泡在浴桶中好好詛咒龍蟠的缺席一千回。

  正當她想立正站好向後轉的時候,隱隱傳來的馬蹄聲立刻教她停住了動作。

  她不敢置信的張大眼睛,龍蟠真的出現了,那胭脂小販並未胡謅!

  "是你?"展裴衡連忙勒住手中的疆繩,眼睛眨也不眨的瞪著她,像是在確定自己有沒有看錯。

  "是我。"他干嘛這麼驚訝啊,她只不過想幫忙。"我來幫忙。"

  "幫忙?"他忍住怒氣,不知道該不該打她的屁股。"我不需要你幫忙,現在立刻給我回展宅去。"自樹林深處射出的一道道寒光其實才是他害怕的原因。他雖不清楚消息是如何走漏的,但她的倏然乍現肯定會惹來殺身之禍。該死,今晚的行動又要泡湯了。

  "誰說你不需要?"她努力游說,把早上想好的那一套統統搬出來。"你只有一個人,就算武功再高也只有兩只手,多一個人就多兩只手,你忙著搬金銀珠寶的同時我可以為你把風,而且我騎射的本事很高哦。"

  "我相信。"展裴衡冷冷的回答,對她肚子裡的蛔蟲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且我也相信你乘人之危的本事更高。"

  他的弦外之音一下子正中目標,詠賢立刻臉紅得像關公,壓根忘了先前的計畫,一個勁的和他卯上。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好象我別有用心似的。"

  "你是不是別有用心你自個兒心裡有數,要我說出來就太傷感情了。"笨蛋,心事全寫在臉上了還不知道。

  "你這根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嗎?那你拚命瞄我的腰際又該怎麼說?"白癡也知道那是放牌簡的地方。藏身在樹林中的一群人看著前頭的一來一往,個個露出無奈的表情。

  "魏兄,事情不妙,咱們得想個辦法。"任誰也看得出來他們的首領戀愛了,對象還是眼前這位只懂得闖禍的女孩。

  "我明白。"魏豈詳眉頭深鎖,若有所思的打量前方的情形。展裴衡一向冷靜,極少有人能戳破他的偽裝,但不夠冷血則是他的致命傷。照這個情形看來,他的缺點又要增列一項--陷入盲目的戀愛之中。

  "要不咱們把那姑娘解決,以免事端擴大。"許重仁一不做、二不休的建議道,他最恨拖拖拉拉。

  "不,用不著咱們動手,我自有除掉她的辦法。"只要能將她調離展裴衡身邊就可以,非到必要時他不想動手,尤其對象還是個女人。

  對付一個從天而降、不請自來的闖入者,他有更好的解決辦法。魏豈詳郁郁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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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 00:31:55
第七章

  她又莫名其妙地回到展宅了。

  詠賢頭痛不已的支起身體,愣愣的注視著四周熟悉的景象。從柑色的絲幔到雕工精美的檜木床,在在顯示這裡的確是展宅。

  可惡,又被他溜了。詠賢氣得痛捶床鋪,對於自己的失敗只有"可恥"二字可以形容。她依稀記得昨晚她和龍蟠你來我往,吼得好不熱鬧,最後他卻干脆點了她一記,教她不得不住嘴,連帶陷入黑暗中。

  也只有這個見鬼的年代才會出產這些卑鄙的招數。她搖搖晃晃的下床,恨死所謂的武林。她的頭痛死了,那卑鄙的小人究竟點了她什麼穴,怎麼她的頭會痛得像有人拿著槌子捶她一樣。

  "叩叩!"明顯猶豫的敲門聲輕輕的響起,聽在頭痛欲裂的詠賢其中卻彷若是廟會中的大鼓,隆隆得惹人嫌。

  "進來。"她沒好氣的回道,理都不理來人。

  倒霉猜輸了拳的丫鬟畏畏縮縮的推開房門,用更畏縮的語氣開口:"小姐,少爺請你上正廳一趟。"說完便一溜煙不見人影,比逃難還快。

  她是鬼嗎?或是瘟疫?詠賢皺著眉頭看著丫鬟遠去的背影,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羅剎轉世,否則怎麼每個僕人見著她跟撞見鬼似的,一個溜得比一個快。

  她是凶了一點沒錯,但也不必怕成這樣啊。她看看自己的手,上頭彷佛留著揍展裴衡的掌痕,她的臉不知不覺的紅起來。或許她真的太過分了,他也不過稍微女性化一點,她就把他打成肉餅,實在很難想象,若是有一天他說要變性,她會不會把他踹凹個洞?

  "你啊,就是不懂得尊重別人,總以為別人都該和你抱持同樣的看法。"

  和她的脾性相去不遠,但更懂得識時務的耕竹不時的勸道,她也總是嗤之以鼻。

  如今想來,耕竹的話竟成了金石良言,或許她的脾氣真該改改。詠賢搖搖頭,腦中反倒清醒了不少,頭好象也不再那麼痛了。

  人妖公雞居然會遣婢女來喚她,以往不都由他親自上陣,唯恐那些倒霉的僕人會接連陣亡嗎?莫非有什麼大事發生?

  她緩緩的踱向正廳,腦細胞不斷運轉,試圖找出各種可能性,結果答案出人意表。

  "Shit姑娘,這位是孫大人。"

  她前腳才跨進正廳的門檻,還沒來得及縮腿,便看見一張肥肉橫生的臉,上頭撲滿了白粉,兩頰上還畫了個大紅圈。

  媽媽咪呀,陪葬用的紙人復活了!

  詠賢費盡全身的力氣才沒讓自己笑出來,她甚至盡力擺出一個高傲的表情點了點頭。"幸會。"這瞬間,她十分慶幸遇見的是展裴衡,至少他不會在臉上畫兩個紅色月餅!

  "雪......雪特姑娘的模樣真是高貴,真不愧是從天而降的神人,就連點頭的樣子也美麗極了。"孫大人贊美道,偽善的臉讓她聯想起殺人不償命的政客。

  "我倒不知道我這副長相還能稱得上高貴,你他媽的亂贊美人有什麼目的?"她這一生最恨的就是像他這種說是一套,做是一套的偽君子,這紅色月餅的馬屁可拍錯了方向。

  "呃,在下只是認為雪特姑娘麗質天生,沒別的目的。"孫大人汗流浹背的回道,作夢也沒想到她會這麼難應付,從天而降的神人果然不簡單呀。

  "哼!"她才不信,國文課本都說了,無故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其中必有問題。"姓展的,你說。"平日老愛亂啼的人妖公雞這會兒反倒成了沉默的羔羊,絞著一雙青蔥般的手,活像她是個始亂終棄的大暴君。

  "是......是這個樣子的。"他終於鼓起勇氣抬起頭望著她,一副無可奈何樣。"孫大人不知上哪兒聽來的消息,知道Shit姑娘是由天而降的貴客,無論如何也想請你過去住上一段時間為孫府添添福。"在她的瞪視下,他連忙閉上嘴巴,投給孫大人一個求救的眼神。

  "是啊,是啊。"孫大人從善如流的接口,彷佛已經見到神光庇佑。"難得展兄願意割愛,讓姑娘過府住些時日,我保證絕不會虧待雪特姑娘,必求讓您住得舒舒服服。"

  恐怕是"保佑"他們全家大小舒舒服服吧!

  詠賢不屑的想,目光轉向畏畏縮縮的展裴衡,怎麼也不肯相信他居然會答應這個荒謬的提議。好歹他們已經相處四個多月了,他怎麼可以說丟就丟,扔下她不管?

  "這麼說,你是決定把我賣掉囉。"詠賢極力忍住淚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難過,就連她丟掉全國紀錄保持人的寶座時她也沒這麼難受過,而天曉得那寶座對她有多重要。

  "沒這回事。"她難掩的悲哀教他心痛,同時也教他興奮。她是真的在乎他,或許她自己並不知道,但卻在無形中表現出來。"孫大人只是接你過去住些時日,然後--"

  "我知道了。"詠賢氣呼呼的打斷他的辯解,一張小臉紅得像吞了一千顆辣椒,渾身顫抖不已。"我立刻就走,省得留在這兒惹人嫌!"不給展裴衡任何辯解的機會,她接著把頭轉向孫大人,目帶凶光的喚道:"孫大人。"

  "是。"真......真可怕,天上的神人都是這等模樣嗎?

  "你最好把我伺候得服服帖帖,否則有你好受!"她撂下兩句狠話,趕在淚水決堤之前離去。

  隱隱抖動的肩膀是她軟弱的唯一證明,渺小得教展裴衡想擁住她,告訴她,他一點也不希望她離去,告訴她,他最想要的就是她能永遠留在他身邊。

  但是他不能,只要龍蟠存在的一天,他便無法這麼做。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另一個身分是個多大的負荷,重得教他喘不過氣來,甚至失去個人呼吸的自由,只因為他是龍蟠的首領。

  他想到,當孫大人帶著一臉笑和成堆的禮品敲展宅大門上的銅環時,他立刻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看來兄弟們自有主張,決定藉孫大人的手一舉掃除後患,非常有技巧的將詠賢帶離他身邊。難怪昨兒個沒有人有意見,也聽不見任何抱怨,原來大伙早有默契,而且在當晚就付諸行動。

  "展兄。"

  "孫大人。"

  "展兄,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明知我最信這一套,有這等好事也捨不得通報一聲,枉費咱們平日的交情哪!"圓滾滾的臉上僅僅開了一條細細的縫,自扁薄的兩唇間擠出一個笑容。

  "孫大人所指何事,小弟實在不知。"雖不清楚他來的目的,但絕非好事。

  "還裝蒜?"孫大人也不是省油的燈,先別說他在此地的勢力有多大,單單是和展家的交情就可追溯到兩代以前,壓都能把他壓死。

  "我問你,前些日子你的棚車是不是掉進了一位姑娘,並且說了一大堆你聽不懂的話?"

  "是......是有這麼回事,孫大人如何得知?"奇怪,他明明已遣那日的僕人回鄉,他到底打哪聽來的消息?

  "自然是有人通風報信,你看看這張字條。"一張紙倏地在展裴衡的眼前攤開,上頭寫著--由天而降一佳人,破棚而入囈語難。速至展宅。

  原來如此。

  展裴衡默默地看著那些字,心中十分明白這一切都是誰的傑作--魏豈詳,更明白他要是不照著做,詠賢的生命便會危在旦夕。

  這是兄弟們的最後警告,也是能強迫他放棄她唯一的方式。

  該死,他被掐住脖子了,除非他想她死,否則最好照做。他暗自苦笑,明白自己沒有其它選擇。

  "那麼,孫大人的意思是......"不用問也知道,八成是迎回去當神拜,他最信這些。

  "當然是請回去好好供奉哪。"最好能保佑他家大富大貴,六畜興旺。

  "我是說,難得有神靈降臨,展兄若不介意的話,可否讓賢一段時日,也好讓寒捨沐浴在一片佛光之中?"

  剩下的話也就甭再提了,展裴衡十分了解最有可能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孫大人都開了口,小弟哪有拒絕的道理,我立刻喚女僕請Shit姑娘過來。"也好,就讓這位喜歡和孔老夫子唱反調的迷信大王嘗嘗苦頭,他相信詠賢絕不肯乖乖安坐在神台上,最有可能的情形是拿個橘子塞進他的嘴裡,然後將他五花大綁,當成祭祀時的供品。

  想到這裡,她紅著眼眶咬著唇的樣子似乎不再那麼教人心疼。反正又不是生離死別,或許保持一些距離反倒能看清一切。他敢打賭,此刻她必定咒聲連連,什麼Sonof bitch、Fuck、Shit這一些亂七八糟的髒話泰半脫口而出,罵得比市場上爭地盤的菜販還凶。但願孫大人不會讓她這些穢言穢語嚇出毛病來,他愉快的祈禱著。

  ***

  "Shit!Fuck!Sonof bitch!"

  邊罵邊撥花生殼的詠賢果然如展裴衡預料的咒聲連連,聽在正想舉手敲門的孫大人耳裡卻有如天籟。

  原來這就是神語啊,音調果然鏗鏘有力,高低起伏得令人肅然起敬。

  他連忙朝房門拜了拜,接連著磕了三個響頭,這才敲門。

  "進來。"她蹺著二郎腿,沒好氣的道。

  "小的沒打斷雪特姑娘跟上天說話吧?"孫大人極為恭敬的獻上一杯茶,詠賢理所當然的接過它啜了一口。

  "還好。"反正他自己進來討罵挨,算是活該。

  "雪特姑娘,你到寒捨來也已經三天了,咱們的招待還滿意嗎?"家中最好的一切他可已盡出,就怕怠慢這位舉止怪異的神人。

  "還好。"她仍如此回答。除了少了免費沙包可打以外,吃的、用的、穿的沒一樣不如展家,勉強給他打個九分。

  "那麼,剛剛您和上天說了那麼一會兒話,上天是否給您什麼指示?比如敝人家中會不會有什麼大事發生?"他邊說邊點頭,瞪大的眼珠子和高高翹起的食指連成一線,一副奸商模樣,樣子惡心極了。

  她就知道,打從他接她進門開始,從頭到尾就打這主意。她又不是自動販賣機,給她一杯茶她就能吐出情報來?算了,隨便敷衍一下,大不了包袱背著再回展家,沒什麼了不起的。

  "有,上天剛剛才告訴我,說你家養的雞會全部死掉,你家的鯉魚也會全部翻肚嗝屁。"死光了最好,像他這種光會壓搾老百姓的世族根本不配有飯吃。"有這回事?!"孫大人聞言立即驚聲尖叫,撐著肥頰直往外沖。

  笨蛋,連這都信。詠賢無可奈何的拿起茶來想啜一口,結果茶還沒來得及就口,房門外一聲接著一聲的尖叫和腳步聲差點刺穿她的耳膜,接著便看到大隊人馬整齊的跪在她跟前,個個滿懷崇敬的對她叩拜。

  "活菩薩呀,您真不愧是天上降下的神人哪!咱們家的雞和魚當真全死了,這是不是表示咱們孫府已經避過一劫,再也沒別的劫數了?"

  她的胡謅居然應驗了,怎麼會?

  詠賢不可思議的看看跪在底下的那一大票人,再抬頭看看天,覺得自己像是不小心掘到古墳的受害者,被亡靈的詛咒糾纏沒完。

  "還沒完,明兒個鐵定天狗吃日,你們要小心點。"她決心向她的命運挑戰,她就不信她會這麼倒霉,好的不靈壞的靈,日蝕要幾年甚至十幾年才會發生一次,她最近一次看見日蝕是在小學六年級,沒有道理會這麼lucky。

  "天狗吃日?!"跪在地上的眾人又是一陣尖叫,個個爭相爬起來散布詠賢的預言。天狗吃日自古以來即為不祥之兆,也只有像她這般神人才能測得天機。

  "明兒個天狗吃日,切記不要出門!"

  鏘鏘鏘,到處都有敲鑼打鼓的聲音,人們繪聲繪影的到處散播這個不幸的消息。每一個人都躲在家中,睜大眼睛觀看窗外的天象,半是期待半怕受傷害的等待天狗吃日的來臨。據說這是神人的預言,准得很哪!凡是聽過孫府死雞死魚的人莫不將此話奉為圭臬,就怕不小心出門讓天狗攝了魂魄,從此回不了家。

  眾人皆忐忑不安,唯獨一個人例外,那就是詠賢。

  相信自己絕不可能倒霉得如此徹底的詠賢和衣倒在床上,拉起被子自顧自地睡她的大頭覺,並且作了一個甜美的夢。夢中的她笑得很甜,一副戀愛中女人的模樣,完全不同於平日的女羅剎。她滿意的笑了笑,撫了撫裙子,這才發現身上穿的竟然是白紗禮服。她要出嫁了?她自己怎麼不知道?她緊緊握住手中的花束,害羞的低下頭等待未來的老公拿著婚戒套進她的中指。在等待的同時,她的一顆心也怦怦的跳,不知是哪一位仁兄這麼有勇氣敢娶她,她老爸要是知道的話,一定會感激涕零,淚流滿面,雙手握住他恭賀他為全人類做了一件大事--娶她。當然她不會給他好日過,畢竟她的外號是頭號女煞星嘛,不過,稍微意思意思抽他兩鞭也就作罷,誰教他們是夫妻......咦,奇怪,怎麼同時有三雙穿著不同的腳停在她的面前?她連忙抬起頭來看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不期然見到伊籐伸繁那張清秀俊美的臉龐及柔和發亮的眼睛。

  "詠賢,嫁給我吧。"伊籐伸繁柔情萬分的提出第一百零一次求婚,手中拿的不是她想象中的結婚戒指,而是那塊浮月牌簡。

  "不,Shit姑娘,不要嫁給他,我才是最適合你的人。"襯著高分貝的嗲叫之下是張和伊籐一模一樣的臉,上頭塗著一層厚厚的粉,好比是伊籐伸繁石膏版。

  展裴衡?他也來了,而且手裡也拿著那塊牌簡。天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們都不夠資格娶你,我才是你的真命天子。"最後一位緊跟著登場,包得像忍者似的男人露出和展裴衡相同的眼睛,手中握的也是那塊浮月牌簡。

  "嫁給我吧。"龍蟠遞上手中的牌簡,在她眼前晃動。"你看,我有你想要的東西,我才是你的夢中情人。"

  她連忙退後一步,睜大眼睛望著他。

  "別聽他的,我也有牌簡,而且我的才是真的,他那塊是冒牌貨。哪,你看。"接著又是一塊相同的牌簡,隨著白面公子哥兒一起晃動。

  她跟著退第二步。

  "他們的都是假的,只有我的才是真的。"伊籐伸繁那張哀怨認真的臉也跟著逼近她的臉龐,她只得又往後退一步。"你玩過這塊牌簡的,還記得嗎?

  就在你很小的時候。"

  她立刻點頭,感覺自己好象已經退到地球的邊緣。"所以我才是你該嫁的人。"伊籐伸繁堅決的靠近道,瞬間所有的人一擁而上。"胡說,我才是你應該嫁的人。"龍蟠也不甘示弱。

  "我才是。"展裴衡學女人嗲聲嗲氣。

  三塊相同的牌簡,三雙一樣的眼睛,像是電影裡的鬼魅一起飄然而至,在她的眼前晃動。她拚命的後退,他們也拚命的前進。她愈退愈急,眼看著就要掉下地球的邊緣,墜入無邊的深淵中。

  "你們不要再靠過來,要不然小心我他媽的揍人!"她終於發火了,趁還沒完全陷落之前出手就是兩拳。

  砰、砰。

  接連著兩個聲響來自一團肥胖的肌肉,肌肉的主人正隱忍著臉上的抽痛,睜著一雙被打腫的眼睛,含淚的彎身問候。

  是孫大人。

  "雪特姑娘還好吧,要不要小的再添炷香?"一定是點燃的香數太少,真該把家中所有的香全部點上。

  香?他這麼一提,她才發現整個房間,不,是整間宅子都沾染了香氣,好似台北的行天宮。

  她連忙低頭一看,My God!他們干嘛又跪下來,而且人人手裡拿著三炷香?

  "你們......"她已經無法開口,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升起,該不會是......

  "您果真是神人哪!大伙都聽從您的指示,平平安安的躲在家裡,才沒教天狗勾走了魂魄。"說著說著,孫大人也跟著跪了下來,手持三炷香率同身後的信眾拜個沒完沒了。"咱們有幸請來雪特姑娘鎮守孫府,真是感激不盡,請接受信眾們的膜拜。"叩、叩、叩接連三聲,裊裊的煙霧帶著整齊劃一的叩地聲分別傳入詠賢的眼睛和耳朵裡,教她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老天都這樣玩她了,她還能有什麼話說?

  "起來吧。"她無力的回答,料定自己一定活不過三十歲,這麼多人合起來折她的壽,縱使她有一千年的陽壽也不夠用。

  "不,請再接受大伙一拜。"

  "統統給我滾!"她再也受不了。拜拜拜,她還沒死呢。"以後要是再讓我看見你們任何一個人拿香拜我,我發誓一定將那些香塞進你們嘴巴裡,聽清楚了沒有!"居然還持香拜她,他們怎麼不干脆將她塞進骨灰壇裡,省去她活在世上嘔到吐血的麻煩?

  "但是......"孫大人還想再說點什麼。

  "滾!"她氣得跳起來,眾人也跟著跳起來。他們眼中的活菩薩此刻張牙舞爪,反倒像傳說中的母夜叉。

  登時,原本莊嚴隆重,人潮洶湧的空馭地恢復寧靜,徒留滿室可媲美媽祖出巡的香味彌漫,濃得可以趕蚊子。

  "Kill me,please。"詠賢疲倦的閉上雙眼,累癱在床上。

  她真希望老天爺仁慈一點,痛快給她一刀,也比和這些愚民打交道來得強。

  她無奈的聞著滿室的香火味,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到了靈堂。這倒也滿像的,她悲哀的預測自己的命運。相信再這麼氣下去,很快就得上天堂報到。

  怕就怕天堂也沒留她的位子。她差點忘了自個兒剛從那地方掉下來,而且裡頭正杵著三個同樣臉孔的惡魔,變態的玩著Face Off的游戲,個個嚷著要娶她。

  她不是發花癡就是神智不清,居然會把他們三個攪和在一起。他們的臉孔是很像沒錯,但性格完全不同呀,尤其是龍蟠和展裴衡,根本完全搭不上邊,更別提她從未看過龍蟠的臉,那黑布罩底下的線條若隱若現,沒有X光的幫忙誰能看得清,再說他們說話的聲音也大不相同......

  閉嘴!

  她突然想起經痛那天曾聽到的話,強烈的語氣和乍然轉沉的聲音曾經引起她的懷疑,只是當時她痛得無法細究。

  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有力?

  她想起她的另一個懷疑,溫弱如展裴衡絕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力氣,她雖不算重,但也有四十幾公斤,豈是一個提不起半桶水的公子哥兒能夠輕易抱得動的?

  真的耶,我何時變得這麼有力?

  他不是"變得"有力,而是"本來"就這麼有力。人的力氣不可能一夕之間生出來,展裴衡就是龍蟠!

  她幾乎百分之百確定他們是同一個人,長久以來埋藏在她心中的懷疑終於開花結果。她已揭開腦中影像的面紗,現在只等揭開現實人物的面罩即可。

  "詠賢姑娘,你的睡僻還是那麼差啊?"乍隱乍現的調侃幽幽的回蕩在充滿香氣的房間裡,她一點也不覺得意外,這更證明了一點,他即是展裴衡。

  "你動不動就要威脅人,這點不太好哦。"低沉的淺笑聲和高大的人影映在床上,她幾乎能感覺到他的呼吸。

  她故意不說話,也不動,屏住呼吸待他自動過來送死。今天她一定要揭開他的面罩看個清楚,以證實心中的疑慮。

  奇怪,她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難道是被這一大串事件弄呆了嗎?

  他不疑有他的走過去,未料竟遭遇一雙快如閃電的手朝他的臉逼近,他連忙向後彎身避過這一抓,同時出手欲點她的穴。這回詠賢學乖了,有樣學樣的屈身避過他屢點屢中的江湖奇招,來個遠距離的對對碰。

  "我倒不知道你對我的長相這麼有興趣呢,詠賢姑娘。"她的身手進步了嘛,居然躲得過他的點穴。

  "我一向對宇宙的奧妙充滿興趣,尤其對全身包得烏漆抹黑,臉上卻塗滿白粉的雙面人最感興趣,展裴衡公子。"她直接命中核心,滿意地看著一抹精光劃過他的眼際。

  "展裴衡?"他的眉毛挑得老高,嘴裡也發出悶笑,心裡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她沒他想象中笨嘛。"你還敢說你一點都不喜歡他。難道你不知道在一個男人面前提起另外一個男人是件很危險的事嗎?"他邊說邊靠近,剛好給詠賢機會制造下一波攻擊。

  她二話不說,伸手又是一抓,立志非把答案抓出來不可,她已經受夠這種曖昧不明的狀況和被人愚弄的窘境。

  "是不是另外一個男人,立刻就能見分曉!"她的動作很快,但展裴衡的動作更快,在她好不容易才碰到面罩的瞬鄂脫,並點了她的穴,她立刻又像木偶般動彈不得。

  這卑鄙的小人,又點她的穴!

  "詠賢姑娘,我勸你還是別浪費力氣了。"

  卑鄙的小人用卑鄙的招數也就算了,更嘔人的是還用卑鄙的話激她,差點把她氣出病來。

  "先別說你的動作有多笨拙,就連廟口前搶飯的乞丐動作都比你快,你怎麼可能看得到我的真面目?"她的世界未免太好混了,就憑她的身手也能干女捕快,而且還是"最好的"?

  "你神氣什麼?!"她不服氣的叫囂,一點也不想承認他的話是對的,廟口那群乞丐比食人魚還可怕,他們甚至和麻雀搶飯粒吃。"你每次都用這種卑鄙的招式,我又沒學過,當然比不上你,要是單打獨斗的話--"她連忙住口,差點忘了就算單打獨斗也比不上他。

  "好,那咱們就來單打獨斗。"反正閒來無事。"我不還手,也不出招,我只躲避。我給你三次進攻的機會,要是你能在這三次機會中扯下我的面罩,我不但讓你看我的真面目,還附贈我手上的牌簡,如何?"他說完,揚揚手中的牌簡。

  十分鍾以前才教她作足噩夢的回家之路立刻像變魔術般倏然出現,和滿室的陽光一般耀眼。

  這簡直比樂透還刺激,她就不信憑她敏捷的身手會撈不到一次。

  "我接受你的挑戰。"詠賢神氣巴拉的回答。傻瓜才會放棄這高達三分之一的機率,她贏定了。

  "那麼請吧。"他松開她的穴道,正式宣告游戲開始。

  詠賢也不浪費時間,立刻捉住他右手肘,在第一時間擠進大腿之間,伸手就要扯面罩。

  "詠賢姑娘,你的熱情真是凡人無法擋哪,你這麼用力挑逗我,是不是有另一層含意?"展裴衡不疾不徐的在她耳際輕輕吐息,刺人的鼻息透過布罩滲進她的耳朵,引燃她空前的心跳。

  混蛋!他究竟是地字第幾號惡魔?輕易躲過她的襲擊也就罷了,竟然還乘機反摟住她,把她拘禁於他的臂彎與胸膛之間。

  "誰挑逗你!"她氣得滿臉通紅,對准他的胸膛全力以赴,結果她不但沒敲下那片柏林圍牆,反倒陷進更深的桎梏之中。只見他輕輕松松彎腰,躲過她的重拳,還順帶撈起她,結束她的攻擊。

  "看來你不怎麼善於利用機會哦,詠賢姑娘。"輕佻的口氣就和展裴衡輕佻的姿勢一般危險,將她鎖在層層的禁鋼與心悸之間。她困窘的發現自己竟不太想掙脫這要命的親密,尤其他那雙眸子好動人,就和他的動作一般魅惑人心。

  "你確定你真的是一名優秀的女捕快嗎?"低沉躍動的聲音就和正將她壓在床上的大手一樣充滿魔力,她這才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上了床。

  "你......你別得意得太早,我還有一次機會。"她一定瘋了,機會就在眼前,她卻只會發花癡不斷地吞口水,她的教育訓練長一定對她大失所望。

  "你真的決定摘下我的面罩嗎?"他繼續發揮男性魅力,將他的天賦發揮得淋漓盡致。"看過我的真面目以後你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死;二是成為我的人,你比較中意哪一條?"他的拇指跟著他低沉嘶啞的聲音揚起。

  瞬間她的大腦停擺,身上唯一的感覺只剩唇齒之間的酥麻。

  成為他的人,也就是說......詠賢望著他,大腦再度缺氧。透過不到五公分的接觸,她幾乎已經可以勾勒出黑布底下的臉部線條,剩下的只差伸手去揭開它。

  但她敢嗎?或許在她內心深處,她也害怕發掘真正的答案,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他的謊言,努力告訴自己他不是展裴衡,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說服自己的感情。

  這一切都亂透了,她不知道怎麼處理,只能像具石膏像,和他看似戲謔實則真誠的眼睛相凝望,時間彷佛也凍結了。

  經過許久的凝視,展裴衡宣告放棄。他在期望什麼呢?她老早表明她的心願,一定要回她的世界去,他卻還像傻瓜一樣,借著每一次機會試探她的意向。

  "你放心,我對留下你這個麻煩精沒多大興趣。我今天來的目的只不過是想警告你別亂說話,小心禍從口出。"展裴衡輕輕的松開對她的箝制,淡淡的拋出警告,隨即消失在一片金黃色的燦爛之中。

  望著他的背影,詠賢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抱歉。她明白自己並沒有做錯,可是為什麼她總有一種感覺,好象她的沉默已經傷害了他?

  她衷心祈禱他並不是展裴衡,因為她一點也不想同時傷害兩個人。

  想到這裡,她的腦中竟不知不覺浮現出第三個人的面孔--伊籐伸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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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 00:32:22
第八章

  "管伯伯,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嗎?"伊籐伸繁緊皺著眉頭低頭看成堆待批閱的文件,俊秀的臉龐寫滿了擔心與疲憊。自從詠賢失蹤以後,他的眉心沒一天舒解過,老是在半夜驚醒。"我知道了。"電話那端傳來的訊息教他更加憂心,也更加失望。"我這邊要是一有消息,就立刻通知您......我了解,我不會放棄的,您放心,詠賢一定不會有事,一定還平安......好,再聯絡。"卡一聲,兩邊電話同時的切斷聲就像他低落的心情一般回響於寂靜的夜,他抬起沉重的眼睛隨意瞄了一眼,腕上的表告訴他現在已是凌晨一點。

  這是伊籐伸繁第五次到南京來,也是詠賢失蹤後的第N次月圓。詠賢失蹤已經近五個月,他們動用了全部力量找遍了南京乃至整個大陸,無奈就是沒有她的影子,也找不到屍體。

  應該堅持娶她的,他後悔不已。要不是因為她對他的成見太深,他們的婚事也不會拖個沒完沒了。要不是他太過於尊重她的意見,也不會縱容她把他當隱形人看待。她被寵慣了,總認為所有人都該照她的旨意行事,而他也因為太愛她的緣故,因而一味地讓她、包容她,這更造就她目中無人、自以為是的習慣,再加上管伯伯一向拿她沒轍,甚至連她選擇了一個危險行業作為職業也沒意見,種種原因加起來,讓詠賢做起事來更加無後顧之憂,只懂得順著性子往前沖,也不管身後的人會如何擔心。

  如今,不只她自己本身嘗到苦果,他們這些人也不輕松。據他所知,管伯伯這幾個月食不下咽,原本已經不算健壯的身材因煩惱而更形消瘦。他呢,也好不到哪裡去,東京、大陸兩地來回跑,整個人也跟著瘦了一圈。

  伊籐伸繁輕歎一口氣,抬頭看向窗外的月亮,今晚的滿月澄黃而碩大,彷佛充滿魔力。傳說在月圓之夜常有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是整個地球磁場最強的時候。

  如果可以的話,請讓他看見他最思念的人吧。他悄悄的祈求月亮,腦中浮現出詠賢那張凶巴巴的臉。他一定是前世欠她,否則不會一個勁的喜歡她。

  伊籐伸繁苦笑,再次想起她說話的樣子,和伸手跟他要牌簡的野蠻樣。

  牌簡?對了,他差點忘了那塊浮月形的牌簡。這次他終於記得把它帶來,前幾次光忙著對大陸官員吼,哪還記得如此瑣碎的事。

  說來也奇怪,他一直不喜歡那塊牌簡,總覺得自己跟它有什麼淵源,雖然他父親一直強調它很重要,但他寧可不要看見它,所以長久以來他一直將它鎖在保險櫃中,直到詠賢失蹤之後,他才想起它的存在。

  他自己也說不上來這到底是什麼感覺,總之它讓他聯想到詠賢。或許是因為她曾向他要過的緣故吧,他猜想。詠賢幾乎拒絕他所有的一切,包括數不清的傳真、信件和求婚,還有成堆的花朵和巧克力。

  "你再送花來試試看!"他想起她那猙獰的面孔和困窘的表情,中氣十足的叫吼聲充斥於整棟刑事大樓,連十條街外都聽得到。

  "我是在上班不是在唱歌,請你搞清楚狀況,伊籐伸繁少爺!"之後便是滿天的花朵。不用說,他照例被轟出去。

  如今想來,這一切都教人懷念。詠賢大概不知道自己就是這點吸引人,自然不做作,總是直截了當。她就像清新的空氣,為他沉悶的人生注入青春的氣息,否則他真會被沉重的家族壓力壓死,伊籐商事的擔子並不輕。

  伊籐伸繁打開行李取出那塊牌簡。即使過了無數代,經過上千年的洗禮,這塊由黃玉與檜木組成的牌簡依然完整。據說在他出生之前,這塊牌簡是埋在南京某處的地底下,在他出世那天才莫名其妙出土,讓趕著回東京的父親買著,從此變成他的守護靈物。

  他拿起那塊牌簡,澄黃色的光芒和滿室的月光融成一氣,顯得分外耀眼。

  然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原本密實的黃玉中心竟裂了條縫,射出一道黃色的光芒,經由滿月折射在牆壁上,形成一面幕影。

  他瞠大眼看向牆壁,反映於其中的身影竟是......

  "詠賢!"他不敢置信的狂吼,牆壁上的影子也不敢置信的四處觀望,似乎也聽見他的聲音。

  "伊籐伸繁?"

  原本打算和衣入睡的詠賢愕然的起身環視四周,她明明聽見他的聲音,難道是因為這幾天發生太多烏龍事,她太累了,以至於產生幻覺?

  "是我,詠賢,你沒聽錯。"真不敢相信,他朝思暮想、找得快發瘋的可人兒居然如此出現,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真的是他!詠賢不敢相信的看向右側的牆壁,那上頭清清楚楚的反映出他的身影。

  "伊籐,真的是你嗎?"她朝牆壁走去,感覺好象正在看電影,即使呈現在她眼前的畫面是如此真實,她仍無法穿越土牆回到文明世界。

  她好想哭,她真希望老天別再玩她了。她所懷念的一切明明就在眼前,為何她就是回不去?

  "是我,真的是我。"伊籐伸繁伸出手想把牆壁中的詠賢接回來,無奈他也一樣遭受到相同的對待,指頭傳來的一樣是石牆的冰冷觸感,而非她的體溫。

  "告訴我你在哪裡,我該如何救你?"她紅腫的眼眶令人心疼。他從沒看過她哭,她總是神采奕奕。

  "我不知道......"她的眼淚終於決堤,不知該如何敘述她的遭遇。"我只知道我在西晉,在一個你接觸不到的地方。"

  西晉?這不是中國的某個朝代嗎?詠賢到底在胡謅些什麼?她會不會是嚇呆了?

  "說清楚點!"該死!為何影子愈來愈模糊?"詠賢!"

  "伊籐......"遠去的聲音和模糊的影子一道消失,他抬頭望向窗外,發現一大片濃密的烏雲正巧遮住滿月,因而切斷他們之間的聯系。

  混帳!他難得粗魯的咒罵,並試著厘清腦中的疑慮。在不到三分鍾的影像中,他似乎看見一些中國古代的家具和土牆以及蠟燭。

  他不想相信,但詠賢梨花帶雨般的臉龐倏然乍現,竭聲嘶喊著她在西晉,和她身後的背景相互印證。不管如何,這是他唯一的機會,即使再荒謬他也得嘗試。

  他焦急地看向窗外,等待烏雲飄離。濃密的烏黑以緩慢的速度前進,他的焦慮卻有如萬馬奔騰。好不容易烏雲終於完全飄走,伊籐伸繁急忙拿出牌簡再一次嘗試,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原本有個縫的黃玉竟完好如初,哪來詠賢的影子。

  他是在作夢嗎?他不相信的看看窗外,再看看方才反映出詠賢身影的牆壁。

  不,他沒有作夢,他明明看見詠賢,甚至聽見她的聲音,哭喊著她在西晉。

  這其中必有什麼科學無法解釋的緣由,他絕不可以就此放棄!

  想到詠賢那張迷惘的臉,他的心情又開始慌亂起來。他連忙拿起話筒撥了一個熟悉的號碼,電話立刻接通。

  "管伯伯嗎?我是伊籐。"他邊說邊整理行李,將桌上的護照、文件掃入行李箱裡。"我剛剛看到詠賢了......不,我還沒找到她,但這在電話中很難說明,我立刻飛去台灣,我們見面再說......好,就這樣,我們台灣見。"

  講完電話之後,伊籐伸繁毫不猶豫的提起行李,連夜趕至機場,准備搭明早第一班飛機飛往香港。

  等我!詠賢。他對著碩大的月亮祈求並發誓,無論用什麼方法、花多少錢,他都一定會想辦法將她救離西晉。

  ***

  管泰安瞠大一雙和詠賢雷同的眼睛愣愣地注視一臉倦容的伊籐伸繁,他耳朵收到的訊息告訴他,他女兒此刻正在西晉,既非地名也非國名,而是某個朝代,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賢侄,你確定你沒看錯嗎?會不會是因為太累了,以至於產生幻覺?"

  面對管泰安難以置信的臉,伊籐伸繁心中也曾有過相同的疑問。他會不會是看錯了?

  不,他不可能看錯。找了詠賢整整五個月,從未曾見過幻影,即使再累也一樣,更何況她的啜泣聲清晰可聞,清楚得就跟在他耳邊說話一樣。這絕不是幻影,關鍵就在那塊牌簡。"不,那不是幻覺,我甚至聽見詠賢的聲音,而且她身後的背景也的確是古代,唯一相同的只有那一輪碩大的滿月......"

  滿月?

  伊籐伸繁頓時茅塞頓開,整個思路開始清晰起來。他努力回想當時的情況,原本呈散片狀的線索彷佛得以連接。

  他的牌簡正中央鑲的正是一塊浮月形黃玉,圓滑得就像是牽動潮起潮落的滿月,而且那天晚上也是滿月,這一連串巧合解釋了為什麼他能看見詠賢的原因。問題是,他們該怎麼做才能將她從遙遠的年代拉回來?光看見影像是不夠的,他需要的是更真實的擁抱。

  "賢侄,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管泰安焦急的詢問,在伊籐恍然大悟的目光中看到了希望。

  "我不敢確定,但我的確想到一些關鍵。"接著他把當天晚上的情形和他的想法說了一遍,皆泰安聽完後又是一陣激動。

  "你的想法沒錯,事情一定是這個樣子!"一想到他可憐的女兒還陷在西晉那個鳥不生蛋的年代,管泰安難掩心中的激動,大聲咆哮起來。"去把所有巫師、道士、靈媒什麼的統統找來,無論花多少錢,我也一定要將我可愛的女兒救回來!"

  ***

  離她看見牆上的幻影已經又過了五天,在這期間她茶不思、飯不想,甚至連煩人的感旎題都丟到一旁的納涼去,心中想的只有當晚的情形。

  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是那麼其實,她幾乎可以呼吸到二十世紀的空氣,感受到大剌剌的日光燈,可是她就是回不去,為什麼?她掉進西晉已經五個月了,在這期間雖發生了一大堆事,但看見伊籐伸繁的幻影倒是頭一回,她甚至聽見他溫柔熟悉的聲音,滿含焦慮的要她再說清楚一點。

  直到那瞬間,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他,原本教她心煩、不愉快的關心傾刻間有如滔滔江水,越過時空的洪流向她寂寞的心湧來,在那一剎那她竟沒用的哭了,至今她仍記得伊籐伸繁那張錯愕的臉,在驚慌背後流露出赤裸的心疼。

  要是在現代,她一定又會破口大罵說他沒個男人樣,但換個時空之後,她卻能體會失去親人的滋味。她不是被詛咒,而是上天決定以另一個方式告訴她,要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這個寶貴的道理。

  "進來。"她淡淡地響應突然響起的敲門聲,雙手撐著下巴努力思考所有的問題,理都不理來人。

  進門的是孫大人。自從她接二連三奇准無比的預言之後,他就更加確信她必定是天上降下的神人,專門幫他們孫家的,瞧瞧她在展家待了那麼久,怎麼沒傳出她曾預言那家子的六畜會得病的話?所以說,這麼一尊活菩薩他死也不能還展家,得好好供奉才成。

  不過,自從預言"天狗吃日"之後她就沒再提過任何驚人之語,最近外頭的風聲又傳得緊,說是龍蟠下一個目標便是孫府,嚇得他連覺都睡不好,趕緊向衙門調人保護宅邸。但是,光借也不是辦法,還得知道正確的日期才行,否則衙門也會吃不消,而且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最要緊的是將龍蟠捉住,永絕後患。

  這也是他冒險前來的原因。據說這尊脾氣不佳的活菩薩最近這些日子心情不太好,老是恍恍惚惚的,甚至還吃不下飯,更別提是和天說話了。

  這可急壞了他。孫家還得靠她趨吉避凶哩,活菩薩要是餓著,那可得怎麼辦才好。所以他特地前來采塑,關心並套些消息,也許上天已經告訴她龍蟠的正確畎日期。

  "雪特姑娘,您這些天身子骨還好吧?"

  "還好。"詠賢無聊的睨了他一眼,然後繼續發呆。

  "您的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小的命人准備一些參湯給您補補身子?"也好提起精神再庇佑他們孫家。

  "不要。"她直覺的拒絕,腦海裡繞的還是那晚的情景,她該不會是在作夢吧?"好好,不准備、不准備。"這尊活菩薩還真是難纏哪,連拍個馬屁都會吃閉門羹。"這......不知道這幾天老天爺是否有跟您說些什麼,比如龍蟠會在幾時對敝宅下手?您知道最近外頭的風聲傳得緊,小的很擔心哪!"

  吵死了,這只超重的老公雞到底在嘰理呱啦叫些什麼?他剛剛那一大串話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真希望他趕快走人。

  "你說什麼?"她隨便問了一句,面帶嫌惡的看向他臉上那一團白色肉粉。

  "我說日期,正確的日期。"白色肉粉瞬間腫得像加了一磅的發粉似的高高聳起,看得出他是很用力在笑。

  "那就......後天吧。"詠賢隨便塞給他一個答案,然後瞪大眼睛看著他像要到紅蘿卜的兔寶寶欣喜若狂的蹦著離去。

  神經病,到底在興奮什麼?

  搞不清楚狀況的詠賢支起下巴繼續作她的白日夢。

  ***

  "發生了什麼事?"鏗鏗鏘鏘的兵器交戰劃破了夜的寧靜,漏子火炬紅光四照,將夜的影子急遽拉長。

  詠賢不明就裡的拉住一位小廝詢問,由他持棍的模樣推測必定有闖入者。

  "活菩薩,您的話真靈哪!"小廝的眼中立刻燃起崇拜的火花,和庭院中到處可見的火把相互輝映。

  "我?"詠賢覺得莫名其妙,她究竟說過什麼?

  "是呀,兩天前您不是才告訴老爺子說龍蟠今兒個會來嗎,怎麼您給忘了?"真不愧是天上的神人哪,說一是一,准得不得了。

  "是嗎?"她喃喃自語,怎麼也想不到原來那天孫大人問的就是這檔事。

  當時她沒聽清楚,否則絕不會任由自己這張烏鴉嘴亂說話,也不會在不知不覺中害了龍蟠。"那麼......捉到龍蟠了沒有?"詠賢盡量平靜的問,她再沖動也知道此刻不是聲張的時候。如果他不幸被捉到,她得想辦法救他。

  "沒捉到,不過,守衛們倒看見好幾個穿著相同的影子,因此大伙推斷龍蟠可能是一個組織,而不是先前大家所認定的是由一個人所為。"小廝說得好不得意,而後才想到他面對的是一個神人。"我真笨哪!"他敲敲自個兒的腦袋。"活菩薩一定早就如道了,瞧我!"說完順便掌掌嘴,賠不是。

  "沒......沒關系。"聽到這裡,詠賢才放下一顆原本提得老高的心。不過,她的腦中立刻又浮現出另一個問題。龍蟠居然是一個組織,這麼說來,一直自稱是龍蟠的黑衣人必定是他們的首領囉。如果她的推斷沒錯的話,那麼這個組織的成員可能會有哪些人?

  今晚的新發現像是新大陸一般引領詠賢激活休息已久的邏輯推想能力,她不斷的思考這個問題。

  ***

  "展兄缺席?"魏豈詳隨意的瞅了一眼,首領的位子此刻正空蕩蕩。

  "缺席也好。"許重仁不滿的哼道,對於展裴衡近日來的表現失望透頂。

  "或許咱們該考慮換個首領,他已經不再適合當咱們的頭頭。"

  在場的兄弟都不說話,因為他們知道這話不無道理。展裴衡最近下手婆婆媽媽,有時甚至出手阻止他們干掉那些反抗的人,完全忘了他們組織龍蟠的目的。

  魏豈詳也不說話,只是眉心深鎖的看著在場的兄弟。他並不喜歡殺戮,但有時殺戮卻是必要的。他們個個身分特殊,隨便一個被發現都是大事,輕則賠命,重則殃及全家。在眾多被害人的勢力之下,他們絕不可能輕易脫身,更何況他們其中不乏本身就是龍蟠的受害者,他們的父兄也不可能饒過他們。

  "先不談這個。"魏豈詳決定先不談這個敏感的話題。畢竟大伙合作多年,尤其展裴衡又是具組織的發起人,說撤換就撤換未免太傷感情。"咱們先來討論昨兒個的失敗。"這才是當務之急。說到這個,兄弟們就一肚子氣。原本應手到擒來的任務,卻莫名其妙的失敗。他們萬萬沒想到孫府居然早有准備,要不是他們手腳敏捷,早就被捕了。

  至今他們們想不透到底是誰走漏風聲,莫非是缺席的展裴衡?

  "會不會是展兄--"其中一個人說出他的疑問,卻被魏豈詳揮手打斷。

  "切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展兄不是這種人。"何況這麼做對他並沒任何好處。

  "那麼,消息是如何走漏的?"大伙不解,魏豈詳卻露出一個胸有成竹的笑容。"再等等,待會兒自然會有答案。"他抬抬下顎要大家注意茶樓底下的動靜。這就是他當初為何會提議將步升茶樓選為聚會場所的原因。步升茶樓位於建鄴大街的正中央,茶樓底下人潮眾多,各種小道消息、各府閒談趣事都會集中這兒被人拿出來討論,是打聽消息的最佳地點。

  "魏兄葫蘆裡賣的是哪種膏藥還真難懂哪。"他的思考的方式硬是跟人不同。

  "噓。"魏豈詳連忙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大伙立刻安靜下來,豎起耳朵聆聽茶樓底下的聲音。

  果然原本就相當熱鬧的大街在賣胭脂小販的開堂說書下瞬間猶如爐上的開水般沸騰。

  "聽說了嗎?聽說了嗎?"賣胭脂的小販叫得好不興奮,四周的人也跟著喧嘩不已。

  "你是說昨兒個龍蟠差點被捕的事?"其中一個聽眾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對胭脂小販興奮的表情有些不以為然。"去,瞧你興奮的。龍蟠可是義賊,是位大善人哪,他被捕對城裡的流民、乞丐都是壞事,你興奮個什麼勁,不怕遭天譴嗎?"

  聽到這裡,茶樓密室裡的龍蟠成員都輕輕的笑出聲,不過接下來的討論卻讓他們即刻閉嘴,個個面色凝重。"我......我哪有!"胭脂小販連忙反駁,臉色漲紅。"我只是為龍蟠擔心而已。聽孫府的下人說,龍蟠不是個人,而是一個組織,昨兒個出現黑衣打扮的人不只一個,有好幾個呢。"

  這可是第一手消息呀!過去眾人均認為龍蟠的義行只是一人所為,沒想到竟會是一個組織。

  "還有呢?你還打聽到啥沒有?"這會兒大家的好奇心全被勾起,個個搶破頭打破沙鍋問到底。

  "當然有。"胭脂小販回答得可神氣了。"我還聽說,孫府這次能趨吉避凶,完全是住在他們府上的活菩薩顯靈。據說是她告訴孫大人龍蟠會在昨兒個有所行動,才讓孫大人逃過這一劫。你們說,這活菩薩靈不靈?每次都讓她說中。唉!"最後這一聲長歎不知是為龍蟠哀悼還是為自個兒沒能力供養活菩薩感歎。總之,他的哀歎立刻又引來更多討論。

  "是啊,上回天狗吃日的事也料得准准的,這回又......唉!我要是有能力,也想請她來家中庇佑,包准能保佑我全家大小平安。"

  "是啊,是啊。"

  七嘴八舌的采討聲不絕於耳,聽在茶樓上這群人耳裡卻有如喪鍾。

  "捉到凶手了。"許重仁露出欣慰的表情,閃亮的眼眸中帶著一股不尋常的狂熱,像是在尋求支持者般詢問在場所有的兄弟。

  "魏兄,你說咱們該怎麼辦?難道任由那烏鴉嘴繼續胡說八道下去?要是她每回都料到,那咱們還能不死嗎?"原則上他是不怎麼相信那丫頭的本領,不過種種跡象顯示,她不是中邪就是有老天在幫她,連他都開始懷疑她是不是上天派來跟他們作對的。

  魏豈詳不想做出決定,但許重仁說得也有理。萬一她真的百發百中,那麼龍蟠就完了。

  事到如今,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他萬萬沒料到將她調離展裴衡的結果竟是惹來這麼大的麻煩,當初真該殺了她。"好吧,今晚就動手。"他歎口氣說出他的決定,眾人一致點頭。

  在熱烈討論的當兒,誰也沒注意到隱藏在密室入口處那具高大的人影,眼裡正閃爍著一股不下於他們的決心。

  ***

  沒有月光的夜看起來是如此晦暗,漆黑得猶如死亡時的布幕,隱約散發出一股腐敗的氣息。

  對於展裴衡來說,龍蟠此刻的結構就如腐肉上的蛆,貪婪的吞噬著每一個擋住它去路的步行者,他從不知道這個由他一手建立的組織居然墮落到要殺一個弱女子的地步,只因為她的無心。

  他一點也不相信詠賢是所謂的神人,她只不過是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人罷了。由她過去所提到的,他判定那個世界和他們的極為不同,或許能取得更多他們無法理解的訊息,但也僅此而已。他從沒料到他的一時私心竟會害她有生命危險,他應該早早送走她才是。

  如今,他將為他的自私付出代價。今晚他若是阻止不了兄弟們的暗殺,那麼詠賢將送命,他生命中的清風也將消失,而他,也不會苟活。

  他靜靜的守在通往孫府的路上,對於即將到來的爭戰,內心可說是五味雜陳,腦中浮現的淨是過去那些年和兄弟們並肩作戰的片斷。他知道過了今晚,一切都將不同,也許從此不再有龍蟠,也或許他會被排除在龍蟠的名單之外。

  無論如何,這些都不重要了,對他而言,能夠守護詠賢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和她之間總有一股難以解釋的聯系,並非人們口中的天生注定,反倒是更像多年之後的牽扯。自她從天而降的那一刻起,他即感覺到這份聯系,難以理解,卻千真萬確。

  他摸摸放在腰際的牌簡,總覺得它好象有什麼話要說。上回滿月時它還動了一下,要不是他及時捉住它,恐怕早就不知飛到哪個角落去了。

  你的牌簡是我回家之路。

  他想起詠賢那張哀怨渴望的小臉。當時他基於私心硬是留下她,如今呢?他是否還有機會將牌簡交給她,然後閉上眼忍著心痛感覺她離去?

  規律的馬蹄聲劃破寂靜,也劃破他抽痛的心。祈禱了千百回,結果他們終究還是來了。

  他不疾不徐的由陰影中站出來,神色鎮靜異常,恰巧和馬上的人們呈現強烈對比。

  "展兄。"魏豈詳先是有些驚慌,而後隨即鎮定下來。由對方的臉色來看,他泰半已經知道他們此行的目的。

  其它的人靜默不語,他們沒料到展裴衡竟會知道他們的計畫。

  "你若是還把我當兄弟,就放過詠賢姑娘。"展裴衡也不囉唆,直接切中要點。"你若還自認為是龍蟠的首領,就不該阻止我們除去可能的障礙。"魏豈詳也不示弱,冷冷的提醒展裴衡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分。

  "即使你口中的障礙是個弱女子?"展裴衡冷笑,無法接受他的歪理。

  "我不知道你們竟墮落到對一個弱女子下手。"

  "真正墮落的人是你!"許重仁再也憋不住滿肚子氣,他早想一吐為快了。

  "身為組織的首領,你自己瞧瞧你最近都做了些什麼?見不得人痛苦,下手不干不淨,你以為你面對的都是些什麼人?你忘了當初咱們成立組織的目的了嗎?"

  "我沒忘,而且我也沒有忘記世族也是人。"他環視了眾人一遍,無法相信他們自己也是世族。"當初我成立龍蟠的目的是為了貧窮的大眾,而非尋找另一個殺戮的游戲場。如果組織的本質已經改變,那麼當初成立的宗旨自然顯得毫無義意。"

  "展兄的意思是咱們是凶手囉?"許重仁冷笑,手中的利劍呼之欲出,魏豈詳連忙擋下來。

  "既然展兄和兄弟們的意見已經分歧,我想多說無益。"魏豈詳決定速戰速決,看來今晚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我只想知道你們到底賣不賣我這個面子,饒過詠賢姑娘。"他也懶得囉唆。

  "很抱歉,咱們無法賣你這個面子,她非死不可。"魏豈詳爽快的拒絕他的提議,正式宣告翻臉。"咱們並且一致決定你已不再適合當龍蟠的首領,我希望你立刻交出令牌。"

  展裴衡聞言大笑,眼前的狀況是如此危急,他卻荒謬地感到解脫。

  "原來我已經被趕出組織了。"他笑到流淚,無法分辨這是興奮還是心酸的淚水。"很好,我認了,反正會動手殺老弱婦孺的組織我也不想參加。我是個人,還有人性。"他深深吸一口氣,暗自儲備戰力。他的武功雖是組織裡最強的,但是組織今晚來了的三個人武功皆不弱,他若能活著回去就算是奇跡。

  但是他拚死也得將牌簡送至詠賢的手裡。要不是因為他的自私,她老早就回到她的世界享受安穩的生活,更不會惹來殺身之禍。

  "我會退出組織,但我不會給你牌簡,更不會眼睜睜的看著詠賢姑娘死在你們的手上。"他狠狠的撂話,在說話的同時劍已出鞘。

  "那麼,就休怪大伙得罪了。"話一落下,魏豈詳跟著下馬,其它兩人的動作也一樣。

  四個同樣穿著的組織成員在這月黑風高的晚上當場翻臉成為死敵,似乎連蕭瑟的寒風都同感悲戚,無情的吹在這幾個人的身上。

  驀地一陣刀光劍影,展裴衡右手一揮,格開許重仁的劍,左手射出一把小刀劃中另一個人的右臂。那人大叫,傷痛使得他無力握劍,成為第一個退出打斗的人。

  但難纏的還在後頭。展裴衡接著避開魏豈詳的攻擊,屈身給對方的腹部一記重擊,魏豈詳是倒下了,卻也造成展裴衡右手邊的空檔,等他猛然回神時已經來不及,但見許重仁的劍由下往上劃破他腹與胸之間的肌膚,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他連忙射出另一把小刀,阻止許重仁的攻勢,並且踹了魏豈詳一腳,用劍在他的胸口留下一道傷痕。

  他必須趕快走。

  展裴衡支起大量出血的身軀,掙扎的爬上其中一匹馬的馬背。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趕在其它人之前找到詠賢並送她回家。

  短短的距離對於身負重傷的展裴衡來說有如絲路般漫長。他咬牙忍受身上傳來的劇痛,拚命的策馬前進。到了孫府,他想盡辦法將自己弄上圍牆,蹣跚的走至詠賢的房間,抬起沉重的手臂,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打開房門,拿出腰際的牌簡,將沾滿血跡的牌簡遞給她。

  "回......回家去......現在......就回......去......"

  隨後他即像布娃娃般倒下,血跡迅速蔓延開來,一如詠賢愕然、紅腫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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