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3219|回覆: 18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綠光]穿越做棄婦(穿越是這麼玩的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3-5-10 00:27:48 |倒序瀏覽 | x 2
穿越做棄婦【穿越是這麼玩的之三】作者:綠光

哪家的棄婦呆得可愛,當了沖喜新娘還很樂觀
是她!誰教她穿越前是藥罐子,現在能活蹦亂跳就很知足
過因久病成良醫,反倒能助病弱相公變回惡霸
可惜她相公身兼傲嬌病患者,開口就沒好話
成天不是捉弄她就是嫌她臉黑、嫌她髒
哼!他沒聽過「不乾不淨,吃了沒病」嗎?
咦咦咦,她說這話不是想教他吃看看啦……

哪家的相公毒舌得可惡,對誰都不留情面
是他!誰教他十三年沒出過房門,差點悶成變態
不過自從她成了他的解悶玩具,日子倒是過得挺愜意的
可惜他天生惡趣味,哪有這麼簡單就放過她
成天見她在他面前晃,勾得他想「近觀外加褻玩焉」
哼!哪知他都準備辣手摧花了,她卻只關心他身體行不行?
嘖嘖,她這不是逼他親自證明自己有多「一尾活龍」嗎……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3-5-10 00:28:32
楔子.【歸家】

  「許多危險,試煉網羅,我已安然經過……靠主恩典,安全不怕,更引導我歸家……」

  黑暗之中,她不斷地吟唱著,儘管字句破碎、氣若游絲,但她不放棄,因為唯有這樣,她才能無所畏懼。

  她堅信,就算黑暗來臨,她不是消失,而是歸家……

  「許多危險,試煉網羅,妳已安然經過……靠主恩典,安全不怕,更引導妳歸家……」

  天亮之際,不斷地吟唱著,儘管曲亂詞散、慌亂無章,但他不放棄,因為唯有這樣,他才能安撫自己。

  他堅信,在曙光降臨時,她不會消失,而是歸家。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3-5-10 00:28:48
第一章.【主啊,我嫁人了!】

  彷彿置身海浪之中,她在黑暗中不斷地搖晃著,再也感覺不到痛,她忍不住地勾起笑。

  不管此去何處,她並不畏懼。

  啪啦啪啦啪啦……

  那極近的串串鞭炮聲,嚇得她猛地張開了眼,直覺地望著四周,但眼前極為昏暗,像被什麼擋住視線,而外頭不但鞭炮聲不絕,還有嗩吶和鑼鼓的聲音,就和她記憶中的朝會一般熱鬧。

  「這是哪?」她不解地問,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好嫩呀。

  可眼前還是一片黑暗,讓她一頭霧水,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下意識地動了動,竟外發覺僵硬許久的身體竟然能動,而頭上似乎有東西掉落,瞬間,她已適應黑暗的眼睛才看見,原來自己是處在一個小空間裡。

  她探手摸著,發現這地方是木頭打造,她是坐著的,而她的身上……

  「新娘下轎!」

  她聽到外頭有人喊著,然後傳來叩叩的聲音,正疑惑間,有人打開門,微弱的燈火透進來。

  「哎呀,紅蓋頭怎麼掉了!」

  一個一身紅衣的大嬸小聲叫著,撿起地上的紅巾就往她頭上一蓋。

  「呃,請問……」她不知所措地開口。

  「別說話。」那大嬸忙道,隨即牽起她的手,壓根不管她到底站穩了沒就扯著她走。「下轎了。」

  她有好多疑問想問,卻忽然發現自己的腳步好輕,雖然頭頂上有些重……難道她是在作夢?除了作夢,她還有什麼時候可以如此輕盈走動?外頭各式樂聲再起,讓她沒機會多想,只能被牽著走,而每走一段路,

大嬸便低聲喊著。

  「跨門檻。」

  她乖巧而聽話地抬高腳,然後好像進入屋裡,這時大嬸放開她的手,將一條帶子擱進她手中。

  旋即,她聽到有人喊,「一拜天地。」

  她愣住,然後,被壓著頭拜。

  「二拜高堂。」聽起來完全就像古裝劇裡的成親的台詞,她不禁勾笑著,直覺這個夢境好特別、好真實,就算被壓著頭拜堂,她也不怎麼為意,直到--「夫妻對拜。」

  一陣轉圈,她學乖了,不用人壓頭,自個兒乖乖拜。

  「送入洞房!」

  這句喊畢,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她被人牽著離開,領入一間房間。

  才剛坐下,大嬸就對她道:「待會,哪兒都不許去。」

  那近乎命令的嚴肅口吻,讓她乖乖地點頭。

  不一會,腳步聲離去,她沒再聽見任何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她開始疑惑,這真的是夢嗎?雖然夢一醒,她也通常把夢到的事忘得七七八八,可這麼真實而怪異的夢,她還是第一次作?

  還是說,不是夢,而是……她已經死了?她隱約記得黑暗降臨,耳邊是醫院儀器的冰冷嗶嗶聲,最終停止,安靜無聲。

  啊……所以,不是夢,而是她根本就已經死了。

  那麼,她現在來到的地方,是地獄?

  忖著,她緩緩拉下頭上的紅巾,眼前的場景,教她不由得張大眼。

  「難道……地獄還是保持古代場景?」她喃喃自語。

  她待在一間房裡,可是四周的擺設,就像是古裝劇的場景,非常的古色古香,而她正坐在有床幔的大床上,床邊有座雕製精美的衣櫃,延伸過去是有很多抽屜的櫃子,直到右手邊貼牆的梳妝檯。

  所有的家具都是木製品,包括擋在前頭的屏風,而屏風中間則是像紗般的布畫。

  問她為什麼這麼清楚?那是因為她已經忍不住離開床,蹲在屏風前輕撫著。

  「原來死了之後,還有這麼好的待遇呀……」她感嘆說著。

  原以為地獄應是苦難的極限,沒想到和她想像的有很大的出入。

  「可是……不是應該有人要審判我嗎?」她托著腮,不解極了。

  她,紀如穎,一個從小就被醫生宣佈日子不多的女孩,好不容易活到長大成人了,還是不敵死神的召喚,在二十一歲的前夕,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直到現在,她還記得最後一瞬間的感覺,沒有痛苦,而是她意料之外的平和,然後她便來到這裡。

  「因為我很乖,所以上帝對我特別禮遇,去的不是地獄而是天堂?」她很習慣自言自語,因為從小獨處的時間太多,多到她只能和空氣聊天排解寂寞。

  想著,眼角餘光瞥見左手邊有扇窗,窗外不斷地閃爍著燈火,她好奇心大起,快速地站起身,朝那兒走去。

  「難怪我可以自由走動。」她這下更加確定自己已死,但她不傷悲,反倒因為自己能夠行走自如而雀躍不已,可惜的是,來到窗邊,不管她怎麼上拉右移,窗戶不動就是不動。

  「雕得真漂亮……」她放棄開窗戶,開始研究起窗框上的雕刻。

  她的好奇心很旺盛,畢竟因為身體不好的關係,她鮮少接觸外界事物,自她有記憶以來,她最常聞到的,就是醫院的消毒藥水和她所吃的藥味,甚至連她流出的汗都是濃濃的藥味。

  唸小學時,她常因此被同學笑,後來她連被取笑的機會都沒了,身體每況愈下的她連國中都無法去唸,總在家和醫院之間來回。

  幸運的是,她有對非常包容、非常愛她的父母,他們教導她更多課堂上學不到的人生道理。

  儘管如此,她的人生還是有缺憾的。

  她沒有朋友,不能到公園散步,不能到學校上學……那些在別人眼中再尋常不過的事,對她而言,卻是極其奢侈且永遠不可能實現的。

  心緒突然低沉下來,她卻驀地揚開笑,告訴自己,「沒問題的。」

  再艱澀的苦難,她都已度過,再也不拖累父母,不讓父母再為她擔憂,這樣就足夠了。

  是人都會低落,可她只給自己一分鐘的低落,因為人生太短暫,其他的時間她都要用微笑度過。

  可,也不知道是幻覺還是怎地,她竟然聽到自己的肚子咕嚕作響,驚異地瞪大眼,她忍不住撫著肚子,這才驚覺自己身上穿著的是一套大紅衣服,而且就像古裝劇裡的新娘……她驀地想起剛剛拜堂的夢境……怪了,這是怎麼回事?

  驚詫之際,她緩緩抬眼,發現屏風外有張圓桌,桌上擺滿她不曾見過的精緻料理,再望過去,正對著梳妝臺,她看見鏡裡有個陌生的女孩,穿著大紅的喜服……

  她動了動右手,鏡裡的女孩也動了動右手。

  她呆住。

  這是怎麼一回事?

  鏡裡的人不是她呀……

  紀如穎緩緩地走近梳妝臺,像隻有所戒備的貓,她放輕腳步,偶爾跳一下,想確定鏡中人是不是跟她同步一致,但太久沒做跳躍動作,不慎撞到桌角,痛得她齜牙咧嘴,隨即又錯愕地張大眼。

  「會痛耶……」死了之後也會痛?

  她站起身,怔怔的看著鏡子。

  「怎會這樣?」她雙手握著鏡框自問。

  是她呀,可她不是長這樣的……

  她的臉蠟黃無血色,眼窩和雙頰都凹陷,最後一次照鏡子時,她覺得自己像個乾扁的小老太婆,然而鏡中的她,臉頰雖然瘦削,臉色有點黝黑,可是雙眼大而有神,最重要的是這張臉……比她原本的樣子漂亮多了。

  難道她是在作夢?

  正想著,肚子立刻咕嚕兩聲,告知她並不是在作夢,甚至根本就沒死,因為飢餓的感覺太真實了。

  不由得回頭看著那桌菜餚,再用力想了下,她決定先餵飽自己。

  坐在桌邊,打量著每道叫不出名字但看起來很誘人的菜色,她拿起筷子,挑了塊蜜餞輕嚐,酸甜的滋味教她皺起小臉,隨即又漾開恬柔的笑。

  「好好吃喔……」她摀著嘴低呼,一一品嚐每道菜。

  等吃了個半飽,她開始思索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的。

  感覺上,這裡無關地獄和天堂,而剛剛她和人拜堂,意謂著她正嫁給某人……

  思至此,她才慢半拍地輕呀了聲。

  「啊……我知道了,就跟古裝劇演的一樣,在拜堂之後,新娘倌會進洞房跟新娘喝交杯酒,然後一起睡。」說著她看向桌面,暗叫不妙。「剛了,我已經先吃了耶……不對,我現在嫁人了……這……」

  她皺著臉,思考這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不是天堂不是地獄,又不是自己的身體和臉……「難道,我是靈魂出竅附在這個人身上?那這個人跑去哪了?」

  她摸著自己的臉,溫熱的,而胸口下,心臟還在跳動著,最重要的是--「呼吸很順暢,身體一點也不重耶……該不會是上帝聽到我的祈求,所以在我死後,讓我好好感受身體健康的滋味?」

  躺在病榻上時,她常想,要是有一天醒來,她的身體沒有半點病痛,可以又跑又跳,她願意用僅剩的生命去換取。

  如果這真是上帝的恩賜,抑或是憐憫,那麼,就算她嫁人了又如何?就算是個陌生又古老的年代又怎樣?

  重要的是,她可以享受和平常人一樣的生活、有個健康不過的身體。

  「耶!」想到這裡,她忍不住舉起雙手歡呼。

  瞧,她可以把手舉得這麼高!

  站起身,她原地跳著,一點都不覺得喘,開心得幾乎要飛上天。

  滿懷感激的,她跪在床前。感謝上帝讓她得以重生,但要是可以告訴她爸媽,她現在好得不得了,他們就不會為她擔心,也不會為她逝去而哭泣。

  雖然莫名其妙嫁人,可是呀,做人不能貪心,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真的,她開心得都快哭了。

  禱告完畢,她又趕緊坐回床上,等著她那個還未謀面的相公進門。

  他會長得什麼模樣,又是怎樣的性情呢?

  戴上紅蓋頭時,她幻想著,唇角彎彎,是訴不盡的喜悅。

  在意識模糊之際,她不禁想,還是說,這一切只是一場夢?等到她睡醒之後,她還是躺在病床上呢……

  ***

  「少夫人。」

  紀如穎就連入睡都笑彎唇,彷彿夢境太過甜美,怎麼也不肯從夢境裡醒來。

  「少夫人,時候已經不早了,請趕緊起來。」

  感覺身體劇烈搖晃了下,她驀地張大眼。

  眼前是個極為嬌俏的小姑娘,長髮挽成雙角髻,繫著彩緞,從雙頰滑落。她有著非常秀美的五官,可惜沒有半點笑容,讓那張臉蛋失分不少。

  「為什麼不笑?明明就很漂亮呢……」她咕噥著,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少夫人,敢問少夫人清醒了嗎?」小姑娘一邊替她將掉在床側的鳳冠和蓋頭收好,一邊問著。

  傻氣地看著她半晌,紀如穎慢半拍地坐起身,直瞪著她。

  她穿著湖水綠的對襟襖,搭著幾乎及地的羅裙,表情有點嚴肅,但那張臉不管她橫看豎看,都覺得絕對沒超過二十歲。

  「少夫人?」那小姑娘再喚一聲,口氣並無不耐,只是眉頭已經皺起。

  「妳叫我少夫人?」

  「是。」

  「我是少夫人?」

  小括娘神色不變,啟口催促著,「請少夫人起身,待會要到大廳給艾夫人請安奉茶。」

  紀如穎撓撓頭,眼神有些呆滯地看向四周,發現窗外的天色已經微亮,整合了昨晚至今的記憶,確定這並不只是夢一場。

  是真的,老天賦予她另一個人生。

  「少夫人,請往這邊走,我必須趕緊為妳梳洗打扮。」

  「喔……」她被動的由著小姑娘拉起身,推到梳妝臺前,拿起濕布巾要替她擦臉。「不用了,我自己擦就可以。」

  她趕忙接過手,拿起濕布巾隨便地抹了兩下。

  小姑娘也沒阻止,開始幫她取下髮上的釵飾,放下長髮,仔細地梳著。

  看著她像是變魔法般,俐落的替自己挽髮,紀如穎好奇的問:「請問,妳叫什麼名字?我應該怎麼稱呼妳?」

  「小彌。」小姑娘淡道。

  「嗯,小彌,妳的手好巧喔。」她看著鏡中的她,手指靈巧的將髮紮成辮,再往後盤,動作非常熟練,像是早已練習過千百回。

  小彌頓了下,手上的動作還是沒停。「少夫人誇獎了。」

  「真的很厲害。」紀如穎由衷道,一雙杏眼直盯著那飛快的手。

  小彌沒再多說什麼,挽好髮後,再將她身上的喜服脫下,換上一襲桃花色的對襟襦裙,最後拿起腰帶束起她不盈一握的腰。

  她盯著鏡中的自己,覺得一切都新奇極了。

  「好了,請少夫人跟我來。」

  「喔。」

  紀如趕緊跟上小彌的腳步,然而一踏出房門外,她定住在長廊上,看著四周圍繞的林木,兩旁簇擁的牡丹,忍不住問道:「小彌,那是牡丹嗎?」

  小彌回頭看了她一眼,「是的,少夫人,麻煩往這邊走。」

  她不捨地多看兩眼。

  因為以往只能在電視或照片上看的美麗花朵竟出現在她面前,讓她可以得知牡丹花的實際大小,甚至聞到淡淡的香氣,她不禁感動得熱淚盈眶。

  以往,她受制於虛弱的身體,儘管父母不曾疏忽對她的教育,但不像親自體驗這般令人動容。

  她感受到的,是個真實的世界,雖然她搞不清楚這是哪個朝代,但她從不曾這般深刻的體會到自己與外面世界同步呼吸。

  「少夫人?」小彌皺眉地看著她。

  「對不起,我馬上來。」她笑瞇眼,再吸口花香,便又蹦又跳地跟在她身後。

  「少夫人,用走的就好。」

  「喔。」她很受教的點點頭。

  小彌疑惑地看她一眼,總覺得這個出身鄉下地方的少夫人,壓根沒有初進富賈府邸的緊張和不安,反倒是雀躍極了,像個初入城的小姑娘。

  但她沒多細想,只是遵照命令,將她帶往大廳。

  紀如穎跟著她身後,接近拱門時,指著攀爬其上的花問:「那是紫藤花嗎?」

  「是。」

  跨過拱門之後,右前方有條蜿蜒小溪,紀如穎詫異地問:「這是庭院嗎?」

  「是,往前走就是屬於主屋的部分。」

  望著溪畔的樹,她又忍不住問:「那是柳樹嗎?」

  「……是,這條溪是引碎陽城的沐陽河支流,貫穿整座玉府,而少夫人所待的玲瓏閣,是屬於大爺翠鳴水榭的一部分,主屋的東邊是艾夫人的紫莘園,西邊則是二爺的觀止樓。」小彌索性一鼓作氣地解釋清楚,省得她問個沒完沒了。

  「喔……」她拖長尾音,慢慢地從小彌的話中,消化剛得知的資訊。

  既然要在這裡生活的話,她當然得要搞清楚狀況。

  她會的事不多,但她可以從現在慢慢學習。

  抱著無比興奮的心情,跟著小彌來到大廳,跨進門檻之前,她還忍不住多看兩眼那門上的雕飾。

  「艾夫人,大少夫人到了。」

  聽到小彌的嗓音響起,她立刻收回視線,朝大廳裡瞧去,只見邊上站了幾個男女,而主位上坐著一個年未半白、目光極為慈愛的婦人,她的身旁則站了個非常漂亮的女孩。

  她忍不住地看了女孩兩眼,因為對方簡直比偶像劇的女主角還漂亮。

  「練凡,過來。」

  女孩的身旁還站了個男人,身形極為高大,最重要的是,他長得真不是普通的好看,比任何她見過的男偶像都還要帥氣有型,濃眉大眼帶著野性的氣息,尤其當他淡淡看著她時,讓她不禁有些害羞地垂下臉。

  唉,她接觸過的男性不多,除了醫生就是爸爸,但那都是長輩,感覺很不一樣呀……

  「練凡?」

  「少夫人,艾夫人在叫妳了。」小彌忍不住提醒她。

  紀如穎愣了下,慢慢回頭看小彌,再看向艾夫人……練凡,是她的新名字啊?

  「……妳好。」

  真糟糕,都什麼時候了,她居然還看帥哥看得失神。

  「過來。」艾玉葉輕喚著。

  她乖巧地走上前去,卻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

  「還習慣嗎?」

  「還好。」她笑得靦覥。

  艾玉葉微詫地看她,發現她雖然出身鄉野,卻絲毫不顯得小家子氣,相反的,她並不怕生,態度很大方。

  「娘,先奉茶吧。」站在一旁的男人沉聲啟口。

  「也好。」艾玉葉看向一旁,丫鬟立刻端來木盤,遞給大少夫人。

  紀如穎接過木盤,不禁再多看那男人一眼,心裡有點緊張,臉有點熱。因為,她既然得奉茶,那就代表這位婦人是她的婆婆,而那男人叫她娘,不就代表他是她相公?

  她作夢也想不到,有一天她能嫁人,而且還是嫁個這麼好看的人呢。

  「婆婆,喝茶。」她遞上木盤,親暱地喚道。

  艾玉葉愣了下,拿起木盤上的茶碗,隨即便擱下一支金釵。「練凡,不用喚我婆婆,叫我二娘即可。」

  二娘?紀如穎不解地看著她。

  「練凡,這位是我的兒子巽之。」想了下,艾玉葉淺啜一口茶,決定對她好好介紹家裡的成員。

  「喔……」她看向那男人,卻不知道該如何喚他。

  雖然沒有社會歷練,但也感覺得到這府裡的情況,可能和她的想像有些出入。

  「他是妳的小叔。」像是看穿她的狐疑,艾玉葉順口替她解疑。

  紀如穎點點頭,乖巧甜柔地喊了聲,「小叔。」這下子,她可就弄懂是怎麼一回事了。這就像她看過的電視劇,古時候的人總是三妻四妾,那麼眼前的婆婆是她公公的二房吧。

  而她所嫁的人,則是大房的兒子。

  「這位是我的姪女秀緣,妳叫她名字即可。」

  「秀緣。」她笑瞇眼喚著,看著那漂亮但笑得溫婉的姑娘。

  艾秀緣輕點頭,水眸上下打量著她,唇角閃過一抹嗤笑。

  「而這邊這位是府裡的總管徐記恩。」

  她看向艾秀緣指的方向,那男人穿著一襲青色長衫,約莫三十歲,五官極為端正,眼睛非常炯炯有神,還很有殺氣,乍看,那眉眼兇惡得會教人倒退兩步。

  「你好。」她軟聲說著。

  徐記恩僅點頭,滿不斜視。

  艾秀緣繼續介紹屋裡的其他丫鬟,她一一記下名字,直到所有人都介紹完畢,她突然發現好像少了三個人。

  許是她太沒心眼太好懂,艾玉葉低笑道:「練凡,妳的公公和婆婆在十三年前便已不在。」

  「喔。」

  「至於妳的相公他……」艾玉葉想了下,低聲建議,「他的身子有些不適,一直待在翠嗚水榭,妳有空再去探探他。」

  「他的身體不好嗎?」她脫口問著。

  「算是宿疾,再調養一段日子便好。」

  「喔,那我可以照顧他呀。」紀如穎笑道。

  雖然她不是醫護人員,但待在醫院太久了,大概也知道要如何照顧病人。

  「好呀。」艾玉葉瞅著她,目光很複雜,想了下,便提起,「對了,妳隻身從瑞林鎮嫁到這兒,身旁沒個人差使總是不方便,這裡的丫鬟由妳挑選,挑一個妳喜歡的。」

  她想也沒想地說:「小彌就好,我喜歡小彌。」

  被點名的小彌看了眼她的背影,眉頭微擰了下,似有些不滿,卻沒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垂下眼。

  「好了,別再站著,既然今兒個大夥都得閒,那就一道用膳吧。」艾玉葉從主位上站起,紀如穎沒多想地上前攙著她。

  艾玉葉看著她,那複雜的目光流露些許悲傷和內疚。

  她沒想到買進府沖喜的姑娘,竟會如此貼心可人。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3-5-10 00:29:21
第二章【主啊,這是禰給我的任務嗎?】

  和大夥一道用完膳後,她紀如穎……不,練凡,她決定以練凡的身分開始她的新人生。

  雖然和大家都不是很熟,可每個人都對她很好,在飯桌上對於她提出的問題,都很願意回答,讓她能夠慢慢地融入這個家裡。

  「少夫人,麻煩妳在這裡稍等我一會,我先去收拾我的家當。」在二房的人陸續離開後,小彌如是說。

  「好啊,我在這裡幫忙收拾。」她笑咪咪地回道。

  小彌今後就是她的貼身丫鬟,所以為了方便照顧她,小彌也會住進玲瓏閣裡。

  「收拾什麼?」小彌微擰眉,很懷疑自己聽到什麼。

  「桌面啊。」她指著正忙碌收拾的丫鬟們。

  小彌嬌嫩的臉皮微微抽動著,輕輕地將她拉到一旁,沉聲提醒,「少夫人,妳是主子,不需要做下人的工作。」

  這個打從瑞林鎮來的村姑,也未免太不識抬舉,還是天生勞碌命,過不得好日子,非得往死裡忙?

  「可是,我吃了卻什麼都沒做……」她垂眼囁嚅著。

  以往幫不了,是因為她只能躺在床上,可她現在明明就可以幫忙,為什麼還是不讓她做?

  「少夫人不需要做這些事。」小彌沉聲道。

  「喔。」她自覺英雄無用武之地,好遺憾。「好吧,小彌,妳去忙,我自己回玲瓏閣。」

  「少夫人記得路嗎?」

  「記得。」不是她自誇,她的記憶力真的很好,只可惜過去沒什麼機會派上用場。

  「那就請少夫人往回走,要是走到不識得的路,便待在原地等我。

  「好。」

  踏出大廳之後,她開始探險之旅。

  她記得來時踏過幾座拱門,每座拱門旁栽種各式各樣的花,這裡美好得猶如置身夢中,讓她忍不住抬眼看著這鮮綠的林葉、緋紅的花朵、湛藍的天空,和感受溫煦的風拂過臉頰的鮮活。

  就在她踏進院落拱門時,聽到陣陣咳聲,她朝聲音來源望去,瞥見右手邊有座涼亭傍著溪水,而亭裡有個人正背對著她。

  是那人在咳嗎?

  她偏頭打量那背影,長髮披落……這姑娘是誰?忖著,朝涼亭走去。

  就當距離剩下幾步時,那人回過頭。

  她驀地停下腳步。

  不是姑娘,那人有雙非常深邃的眼,儘管他身子瘦長、長髮未束,讓人乍看容易誤認為姑娘,但仔細一看,他的五官非常立體,眉眼英氣盡顯,還有噙在唇邊似笑非笑的弧度……讓她怎麼也轉不開眼。

  許是她見過的人真是太少,所以造成她現在動不動就大驚小怪。

  可是……這個世界是怎麼回事?

  怎麼每個人都長得如此好看?

  害她好緊張,總覺得很不好意思。

  「好髒。」

  練凡小嘴微啟,難以置信他連聲音都這麼好聽,雖然低沉卻非常醇厚,像是裏著磁粉般。

  「妳沒聽到我說的話?」男人瞅著她問。

  「有、啊……你好。」她笑得眉眼彎彎。「請問你是誰?」

  男人揚起有型的濃眉,唇角抹著邪氣的笑。「關妳什麼事?」

  「是不關我的事,可要知道名字才能打招呼啊。」她還是笑咪咪的,像是完全沒感受到對方淡淡的惡意。

  「妳又是誰?」

  「對呴。」她暗罵自己怎能沒自我介紹,就先問起對方的名字。「不好意思,我是紀……我是練凡。」

  男人眼底閃過一抹幽光,漂亮的唇微掀。「妳看起來很髒。」

  「真的?」她一愣,立刻拎起裙襬,四處打量,確定沒有沾上污漬之後,不禁懷疑髒的是臉,趕緊用力抹著。「還髒嗎?」

  「很髒。」

  「真的……」她不斷地抹著唇,懷疑是剛剛吃飯時,不小心醬汁沾在嘴角。

  「去洗吧,看能不能洗乾淨一點。」

  瞧他指向涼亭外的小溪,她忙不迭跑到溪邊,蹲下身,掬起水洗著臉,邊瞧著清澈的溪水,不禁說:「這溪水好乾淨。」

  澄澈到近乎透明,可以清楚看見底下的石頭淤泥,還有栽種的一些她叫不出名的植物。

  「可不是?可惜,妳在這兒洗臉,把溪水都給弄髒了。」男人說著,踏出了涼亭,卻不是走向她,而是朝另一座拱門而去。

  「真的?」她狐疑地瞪著溪水,以手輕撥著,確定溪水一樣清澈無比。「沒有啊,還是很乾淨。」

  再抬眼時,那人已不見蹤影。

  左右張望了下,她還是沒看到,索性起身梭巡他的身影,不過還沒找到人,就先聽到小彌的喚聲,「少夫人,妳在這裡做什麼?」

  「我……」

  「怎麼身上都濕了?」小彌從下往上看,不敢相信她竟像個孩子玩得一身濕。

  「剛剛有人說我臉髒了,所以我到溪邊洗臉……小彌,我現在臉還髒著嗎?」她問得很認真。

  小彌聞言皺起眉,問:「誰說的?」

  說她臉髒,豈不是意指她臉黑,嘲笑她是個鄉下姑娘?

  艾夫人刻意介紹她,府中大部分的人,應該都知道她是誰才對,會說話這麼不客氣的,恐怕也只有大爺身邊的人。

  「不知道,我問他名字,但他沒告訴我。」

  「少夫人,回房換件衣裳吧。」小彌淡道。

  「小彌,對不起,我把衣服給弄濕了。」練凡一臉抱歉的垂下臉。

  她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沒關係。」

  剛剛她特地到艾夫人面前請求,別把她指給少夫人,然而艾夫人卻要她好好地服侍少夫人,這不就意謂著,從此之後,她只能跟著這個鄉下女人?
  
  到底該怎麼做,她才能甩掉這個粗鄙的村姑,重新成為艾夫人身旁的丫鬟?

  ***

  「小彌,牡丹花開了耶。」

  「少夫人,已經春天了,花當然會開。」

  「可是我早上出去時還沒開呀。」

  「……」小彌無言以對。

  不過是花開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偏偏她就是能一株株地問,垂櫻、杜鵑、迎春、牡丹……每看到一款就喚--

  「小彌,這是什麼花,好漂亮。」

  小彌沒好氣地望去,「珊瑚藤。」

  「好漂亮。」練凡站在花前,輕扯攀藤,讓一串粉紅色小花蕩漾在面前。「小彌,光是我的院落裡就有這麼多花,到底是誰種的?」

  數不盡的花,還有各色蝴蝶飛舞著,看在她眼裡,就像是世外桃源般綺麗……她作夢都想不到自己可以處在如此美麗的園林裡。

  「府裡有專門打理花草的人,會定時的修剪和澆肥。」

  「真厲害。」

  「不過是工作。」

  「可也不是每個人都能練就一雙巧手。」練凡看著自己粗糙的手,多希望它們也能派上用場。

  好不容易她的身體可以行動自如,結果她卻什麼事都不用做……會不會太可惜了?她好希望自己可以幫上忙。

  「熟能生巧。」

  「所以只要妳肯教我,我也可以擁有一雙巧手?」她回頭笑睇著她。

  小彌瞪著她,突然發現這個村姑,真的非常棘手、非常不懂規矩。「少夫人不需要學什麼東西,只要待在院落裡就好。」想想也對,一個來自窮鄉僻壤的村姑,每天為了生活,什麼差事都得幹,現在要她當個少奶奶享福,她反倒是靜不下來。

  真是真在福中不知福,一樣是窮苦人家出身,她卻是被一張賣身契給困在這座玉府裡一輩子,為了讓自己日子能好過一點,她用盡心機成了艾夫人身邊的丫鬟,現在卻因為少夫人的關係,讓她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費了。

  練凡笑得苦澀。「只要待在這裡就好?」那不是跟她以往的生活沒兩樣?

  「不如再多吃兩塊酥餅,少夫人剛剛說了很好吃。」小彌指向擱在石桌上的茶點。

  「我吃飽了。」

  「喝點茶。」

  「不用了,我不渴。」看著滿天的蝴蝶不斷地來回飛舞,她不禁問:「小彌,妳想這些蝴蝶會飛去哪?」
 
  小彌不解地看著她,「天曉得?」

  「蝴蝶會隨著季節而遷徒,挑選最適合產卵的地方,當牠們漫天飛舞時,其實是在交配,而當花朵綻放其最美的姿態時,是邀約著蜂蝶來傳遞子息……因此生命的延續,必須有周邊的配合才能完成,每個存在都是有意義的,所以生命是很可貴的。」她有所感而發。

  小彌聽得一愣一愣,無法理解一個粗鄙的村姑,怎會說出這麼深奧的話語。

  「沒有蜂蝶,花朵無法將種子播送遠方,生命無法傳承,沒有溫暖的氣候,蜂蝶不會成群出現……小彌,如果沒有妳的話,我在這裡也會很難生活下去呢。」練凡說著,突然笑睇著她。

  小彌似懂非懂地看著她,總覺得她年紀輕輕,怎會說出如此古怪的話,彷彿她已經活了很久很久似的。

  「如果沒有玉府,我一定活不下去,所以妳說,我能為玉府做什麼?」

  「……再多吃點。」

  「我已經吃很多了。」她扁起嘴。

  「太瘦了,妳必須再多吃一點,然後盡量不要曬到陽光,妳太黑了。」不管怎樣,她總是玉府的少夫人,把自己養得白胖些,至少可以減少一些訕笑。

  她不冀望少夫人將來可以掌握大權,但這個主子要是不爭氣,跟在身邊的她,同樣不會有好日子過。

  「會嗎?可是我跟小彌看起來差不多呀。」她這樣算黑嗎?她忍不住看著自己的手,是有點黝黑,可總比蒼白得看見血管好吧。

  「我只是個下人,而妳是主子。」

  練凡不解地看著她。「有什麼不一樣?」

  小彌臉皮抽動,「主子是來享福的。」

  「如果我的享福是要建立在小彌的辛勞上,我寧可不要。」很多事她明明可以自己來的,為什麼卻要勞煩其他人?

  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小彌一口一個質疑。「如果沒有我,妳可以自理所有事嗎?妳可以自己盤髮,妳可以準備三餐,可以洗自己的衣服嗎?」

  以為她是天生愛當下人嗎?是被環境逼的!

  以為她天生手巧嗎?也是被逼的,因為手不巧,她就沒飯吃!

  說什麼寧可不享福,真是可笑,果然是不懂人情世故的鄉下女人,說那種天真話以為會感動她?錯了,聽在她耳裡,她簡真就是虛情假意地嘲諷她只能永遠當個下人!

  「妳教我!」

  「好讓艾夫人責怪我?」小彌惱道。

  如果可以,自己還想回艾夫人身邊,才不想跟她一起瞎耗!

  「為什麼,這裡只有妳跟我,我不說,誰知道?」她就是想學著照顧自己,壓根沒發覺小彌暗暗竄燒的怒火。

  小彌微起杏眼,忖著艾夫人沒交代明日還要少夫人到主屋用膳,那個代表著艾夫人並未將她放在心上。

  既然她一點都不想當個好命的主子,那她乾脆順她的意,讓她當個下人算了!

  ***

  「這樣搧?」

  「不對……是這樣搧,妳以往到底是怎麼生火的?」

  蹲在灶口前,小彌搶過蒲扇,搧著灶口的火勢,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呵呵,我忘了。」練凡乾笑著。

  天曉得她連瓦斯爐都沒開過,又怎會知道要怎麼生灶爐的火?

  小彌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不能理解她怎麼可能連生火都不會。嘆口氣站起身,走向水缸,舀了一瓢水進桶裡,俐落地取來長桌上的菜。

  「過來洗菜。」

  「好。」練凡跟在她身後,看著水桶,接過她手中的菜,然後蹲在水桶邊,將菜葉一葉葉地掰下,一葉葉地洗。

  雙手環胸站在一旁的小彌,不禁傻眼地瞪著她。

  「不是這樣洗。」她沒好氣地拿過菜,一整把浸放在水桶裡,動作俐落地上下甩著,將粗葉和雜技都折掉,將蒂頭折斷,快速清洗根部,隨即擱到桌面的砧板上。「妳別跟有說妳忘了怎麼洗菜。」

  她居高臨下地瞪著她,覺得她根本不是個村姑,反倒是個千金大小姐。

  「我家鄉都是這麼洗的。」練凡硬著頭皮硬拗。

  天曉得菜要這樣洗,看來她要學的還很多呀,她必須更加油才行。

  「是嗎?」

  「可是我覺得妳的洗法比較好,所以我決定從善如流。」練凡笑道,取過其他的菜洗著。

  小彌看著她,完全摸不透她到底是怎樣的人。說她天真嘛,問題是,窮人家的女孩哪來的本錢天真?好比她,從小就世故,懂得察言觀色。可是這個新來的少夫人,總是揚著笑,就連洗菜都洗得很開心……

  她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不管她是因為什麼原因被娶進玉府,她永遠佔有正妻之名,是注定要在玉府享福至死……為什麼她卻甘心蹲在這裡洗菜?

  就算天真,也該有個限度吧。

  「對了,小彌,為什麼這個廚房都沒有人?」練凡隨口問著,回想剛剛貼身丫鬟洗菜的動作,試著模仿。

  「這是隸屬於翠嗚水榭的廚房,沒和其他主人共用,而大爺吃的不多,時候未到,他的丫鬟不會到廚房煮食。」小彌冷眼看著她笨手笨腳地洗菜。

  「大爺?」練凡喃著,突地意會。「那不就是我相公?對了,我應該去看看他吧。」

  小彌勾唇冷笑。「不用了,大爺向來不愛人親近,要是沒差人通知妳過去,妳就待在自個兒的落裡。」

  看來她確實沒搞清楚自己為何嫁進玉府。

  當然,其中還有許多大宅裡會有的旁枝雜末,但沒有艾夫人的吩咐,她沒必要告訴她。

  「是喔……」練凡點點頭。

  也對,生病的人通常不太喜歡和別人見面,尤其她之於他而言,是個陌生人。

  「喲,這是怎麼回事?」

  聽到聲響,練凡抬眼望去,瞧見是個兩個丫鬟打扮的姑娘,模樣都是萬中選一的嬌俏可人。

  「冬兒、小婉,妳們好。」她們都是今天在大廳上見過的,她還記得。

  沒想到她竟記得她們,那兩名丫鬟一愣。

  就連趕忙蹲下身,假裝一道洗菜的小彌也意外她的好記性。

  兩名丫鬟回神後,看向小彌。「不用在那兒裝模作樣,反正妳欺負的是妳的主子,關咱們什麼事?」說話的是冬兒,有雙水汪汪的大眼。

  練凡聽著,立刻解釋,「妳們誤會了,是我請小彌教我的。」什麼欺負……糟糕,她是不是害小彌被誤會了?

  冬兒低笑著,看向大灶,火早已生起,便勾笑道:「小婉,這下可省事了,咱們可以先熬藥了。」

  「熬藥?誰生病了?」

  長相秀美的小婉低聲道:「少夫人不知道大爺病了嗎?」

  「啊……那我得去看看他。」練凡想去探視,可想起自己在洗菜,要是沒好好地學習做菜的話,往後不是都要一直麻煩小彌嗎?

  「不用了,大爺不見外人,少夫人還是繼續洗菜吧。」

  「冬兒。」小婉斥道,要她適可而止。

  冬兒吐了吐舌頭,沒再開口,提著藥壺準備熬藥。

  「大爺不見外人……可我不是外人,我是他的妻子啊。」雖然說出妻子兩個字讓練凡有點害羞,但她還是勇敢地開口。

  「妳不過是個嫁進來沖喜的,只要乖乖地待在自己的院落裡就好。」

  「冬兒!」小彌不悅地出口。

  艾夫人有令,這事不准讓少夫人知道。

  練凡怔了下。「沖喜……這麼說來,那他豈不是病得很重?」思及此,她站起身,雙手往身上隨便抹著。「小彌,對不起,我下次再學做菜,我先去看看他。」
 
  話落,便快步往外走。

  冬兒原本要攔下她,但小婉扣住她的手阻止,因為她心知肚明就算少夫人想見大爺,也肯定走不進那扇門。

  小彌頓了下,連忙跟在少夫人身後。

  她這是什麼反應?既然知道自己是嫁了個病癆鬼,只要乖乖享福就好,又何必去探視大爺?重點是,大爺根本就不會見她。

  然而,練凡又怎麼會知道這些。

  雖然她不是大夫,但身為妻子總得去看看他,要是需要她,她也可以照顧他。

  「少夫人,別去。」小彌揚聲喊道。

  「沒關係,我看看他就好。」

  「大爺根本就不會見妳。」她趕在進入翠嗚水榭主屋之後將少夫人攔住。

  練凡睇著她。「他不需要見我,我見他就好。」

  小彌臉皮抽動。「我的意思是說,大爺根本就沒答應這門親事,是艾夫人自作主張,就連妳成親拜堂時,都是二爺代拜的。」

  她眨了眨眼,輕呀了聲。「他人真好。」

  閉上眼,小彌有股衝動想要掐死她。她都把話說得這麼白了,為什麼她還是聽不懂?

  還聽她喃喃自語著,「會沖喜,通常代表男方病得很重,他不答應親事,事定是因為不想耽誤對方吧?」

  小彌無力地垂下肩,不懂她為何凡事都能想得如此樂觀。

  事實明明就跟她想的相差十萬八千里!

  「外頭在吵什麼?」

  小彌立刻回頭福身道:「徐總管。」

  徐記恩一踏出主屋,瞧見是她們主僕二人,眼中流露一絲不耐。「好好的玲瓏閣不待,跑到這兒想做什麼?」

  語氣也是明顯的不悅和不屑。

  小彌忍不住暗罵,都是這個不懂事的少夫人累得她挨罵。

  而練凡已走向前問:「徐總管,我想見相公。」

  「少夫人,大爺身子不適,不見人。」他撇撇嘴,已經盡力把話說得委婉。

  「他到底是生了什麼病?」

  「少夫人知道這事……是想做什麼?」徐記恩微瞇起眼。

  「沒要做什麼,只是想知道他的病情……因為我剛剛在廚房遇到小婉她們,說是要熬藥,所以我--」

  「少夫人為什麼會在廚房?」他沉聲打斷她未竟的話,質問著小彌。

  「我……」

  「徐總管,你別罵小彌,是我要……」

  「少夫人,我們回去吧。」小彌扯著她走,就怕她道出她要她洗菜的事。

  雖然徐總管是大爺的人,可對待犯事的下人是一律重罰的。

  「可是我……」

  不給她解釋的機會,小彌硬是拖著她走。

  看著兩人走遠,徐記恩才又蹙回主屋,進入寢房。

  「爺兒,人已經走了。」

  寢房裡,有兩名男子,一個長髮未束地倚靠在床柱,一個則坐在床對面椅子上。

  「她來這裡做什麼?」靠在床柱的男人,儘管一臉病容,但五官俊美,微勾的唇噙著淡淡邪氣。

  「說是在廚房遇到熬藥的小蜿她們,便想來看看你,又問你是什麼病情。」徐記恩一五一十地回道。

  男人聞言,微揚起眉。

  「爺兒,說不準沖喜只是個幌子,她其實是艾夫人的眼線,想要知曉爺兒的病情,恐怕居心叵測。」開口的是坐在床對面的男人,長相斯文,帶著濃濃書卷氣。

  「盛中,你認為二娘是想利用她來打探我的病情,好知道我還能活多久?」男人搖頭失笑。

  那個傻氣的姑娘若是二娘的眼線,那麼要不是他眼睛糊了,看走眼,就是二娘的腦袋糊了,找錯人。

  「爺兒,總要防備呀,二房虎視眈眈,等著將玉府產業一口吞下,否則好端端的,怎會強硬地替爺兒找了這門親事?」年盛中沉吟著,斯文面貌閃過一絲冷厲。「其中必定有詐。」

  「是啊,爺兒,我也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徐記恩義慎填膺,儼然當二房的人都是牛鬼蛇神。

  男人沒回答,直到丫鬟端著熬好的藥進房。

  「爺兒,剛剛咱們去廚房熬藥時,竟瞧見小彌要少夫人蹲在地上洗菜呢。」冬兒一進房就迫不及待將這事道出。

  男人微揚起眉,笑得頗玩味。

  「真有此事?」徐記恩皺眉。

  「真的,小彌就雙手環胸地看著少夫人洗菜,結果少夫人還護著小彌,說是她要小彌教她洗菜……」冬兒說著,忍不住笑了出來。「她肯定以為自己還是個村姑呢,樣樣都得自個兒來。」

  「小彌竟敢以下犯上,回頭非好好責罰她不可。」徐記恩惱道。

  儘管玉府裡,大房二房壁壘分明,但他統管所有的下人,是絕不允許下人造次的。

  「記恩,別惱,說不定這正是對方的計謀,要讓人以為少夫人跟艾夫人一點關係都沒有,你要是插手,就正中其下懷。」年盛中不急不躁的提醒他。

  「是這樣嗎?

  「很難說。」

  徐記恩正要說什麼時,床右手邊的書架往旁移動,露出一條暗道,走出一個人來。「爺兒,我把馬隊的帳簿都給收回了。」

  男人是徐記恩的胞弟徐知恩,和兄長的面貌大相逕庭,寬額方臉外搭瞇瞇眼,一張使不了壞的憨厚臉,從小跟在玉府大少爺身邊,這幾年更充當他的雙腿,到各行號收取帳薄,深知城內一些賣的交易消息。

  如果說徐記恩主內,那他就是玉衡之對外的重要左右手,更兼之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這條暗道存在已久,徐知恩常由此出入方便行事。

  「拿給年爺。」男人朝藥碗吹著氣。

  徐知恩立刻將一疊帳簿交到年盛中手中。

  「爺兒,我先回去點算帳目。」

  男人擺擺手,隨即繼續喝著藥。

  「爺兒,好點了沒?」徐知恩關心問著,很自然地站到床邊。

  「死不了。」他哼笑著。

  「爺兒,別說晦氣話。」徐記恩大皺其眉。

  男人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他, 玉衡之,玉府的大當家,十三年前和二弟比試武術被刺傷胸口,在喝下二房送來的湯藥後,心脈嚴重受創,從此落下宿疾,每逢氣候變化時,總是胸痛咳個不停,這病讓他死不了卻也好不足,導致他長年只能待在自個兒院落。

  玉府做牲口買賣已幾代的歷史,所馴養的赤目馬,是宮中和鄰國都爭相購買的馬種。到了他爹掌管時,更是開發馬隊,護送其他商賈的貨物到鄰國,或者是都闐王朝本身的南北貨線。

  然而,就在他受傷後沒多久,他爹娘押北上,原是打算前往北方延請一位神醫為他醫治,卻在路上遭到山賊殺害,從此二房便企圖掌握玉府產業。

  慶幸的是,爹娘出行之前,將商舖大印交到他手中,才保住他玉家產業沒落到二房手中。

  這些年來,他儘管足不出戶,卻靠著身邊的人,掌控著產業的運作。

  好比年盛中,是他表哥,更是他最倚賴的總帳房,而他貼身侍徐知恩充當他的雙腳在外走動。

  如此多年,他和二房一直和什相處,直到今年,二娘以沖喜為由,自作主張替他迎緊了姑娘,這一點讓他極為不滿。

  可是那丫頭……玉衡之垂下長睫,回想她乖乖蹲下身洗臉的傻樣,唇角不禁漾開笑意。

  「爺兒,你在笑什麼?」徐知恩不解地問著。

  玉衡之笑而不答。

  這捉弄人的趣味,他只想自己品嚐。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3-5-10 00:29:47
第三章.【主啊,難道妻子也算外人?】

  當晚,練凡輾轉難眠。

  雖然小彌不斷地跟她解釋,她的相公病重,所以不見人,但她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隔天一早,起床之後,雖然洗臉水還是小彌打來的,但她還是自己洗臉,學著如何穿上那繁瑣的衣裳,甚至學著如何挽髮,戴上二娘送給她的金釵。

  儘管頭髮挽得零零落落,但這好歹是頭一回的成果。

  而小彌只是淡淡瞥她一眼,由著她開心,懶得替她處理。

  用過早膳之後,她忍不住問:「小彌,我可以去探視大爺嗎?」

  「少夫人,我說過了,只有大爺差人通知,妳才能過去,否則要是惹得大爺心情不好,影響了病體,這罪狀恐怕連妳也擔當不起。」小彌面無表情地說。

  一次把話說死,省得她老是煩人。

  只是她實在懷疑,這個少夫人到底是在裝傻,還是真的連不受歡迎的眼神都看不懂?昨天瞧徐總管那張臉,就該知道她非常不受歡迎,不該再自取其辱。

  「喔……」練凡有些失望地垂下臉,眼角餘光瞥見貼身丫鬟抱著一只竹簍往外走,她好奇地問著,「小彌,妳要去哪?」

  小彌瞧也沒瞧她一眼,「洗衣服。」

  「我也要洗。」

  小彌本想好好教訓她一頓,要她別蠢得真把自己當丫鬟,但想法一轉,要是她一道去洗衣服,她就不會偷偷又摸到隔壁院落去。

  便沒答應也沒反對地往外走。

  練凡見狀,趕忙跟在她身後。

  踏出玲瓏閣,小彌往左邊走去,石板廣場上,有一口井。將竹簍擱下,她先打了桶水,將衣裳浸泡在桶裡,然後再拿起擺在井邊的木盒,取出一顆雞蛋大小的皂球。

  練凡仔細盯著她的動作,看她如何洗衣,一見她拿出的是自個兒的衣裳,她立刻蹲到她身旁。

  「我洗洗看。」

  小彌沒搭腔,由著她笨拙地洗著。

  練凡洗著,忽然想到一件事,側眼看著她,笑得一臉抱歉。「小彌,對不起,我害妳被誤會了。」

  「嗄?」小彌一頭霧水地看著她。

  「就是昨天……大爺的丫鬟以為妳在欺負我……不過,妳別擔心,要是有人誤會妳,我會好好解釋的。」

  小彌傻眼極了。

  哪來的誤會?她就是在欺負她啊!

  「對不起,下次妳教我的時候,我一定會注意有沒有人來。」

  看她握拳一臉保證的模樣,小彌有些啼笑皆非,然而心底卻酸酸的。

  曾幾何時,有誰在乎過她的心情?當下人的,想好過一點,就得有點心眼,要懂察觀色。

  可是少夫人……真是個怪姑娘。

  「哎呀,咱們少夫人竟然在洗衣服呢。」

  聽到聲音,練凡抬眼望去,笑道:「嗯,我沒洗過,正請人彌教我呢。」她主動解釋,她盼她們別再誤會小彌。

  和小婉對看一眼,冬兒索性將抱在懷裡的竹簍擱在妳旁邊。「既然少夫人這麼愛洗,乾脆就連大爺的衣袍一起洗好了。」

  小彌皺起眉,知道她們是故意羞辱人,把少夫人當下人看待,正要開口時,練凡卻已先搶白--

  「好啊,先放這裡,我一起洗。」她笑嘻嘻道。

  小彌頭痛地瞪著她,實在不知道該拿她如何是好。

  怎會聽不出人家是在欺負她?相對的,她也是欺負了她,可她也一樣沒感覺,甚至還向她道歉。

  昨兒個欺負她,是因為她的話戳中她的痛處,可誰知道她不以忤,現在還以動手洗衣為樂。

  「喂,妳們幾個在做什麼?!」

  徐記恩的怒吼聲一到,三個丫鬟嚇得立刻蹲在練凡身旁,搶著衣裳要洗。

  練凡見狀,不覺莞爾,抬眼看向疾步而來的徐記恩。「徐總管。」

  「妳們竟然……」

  「對不起,我看她們洗衣服好像挺好玩的,結果就在這裡瞎攪和著。」趕在他發火之前,練凡開口道。

  話一出口,冬兒和小婉不約而同詫異地看著她,反倒是小彌微抿著唇笑,好像早猜到她一定會護著她們。

  「欸?」

  「因為我沒瞧過洗衣服還用這種東西,所以覺得很有趣。」像是怕他不信,她拾起掉落一旁的皂球佐證。

  徐記恩抬高下巴。「那當然,皂球可是大戶人家才用得起的,妳打從瑞林鎮那麼窮困的地方來的,自然沒瞧過這種好東西。」

  「是啊,所以就跟著玩了起來。」

  她都這麼說了,他還能怎麼辦?

  只是,他橫看豎看,都不覺得她像是年盛中說的眼線……瞧,笑得那般甜、那般滿足,彷彿光是在這兒攪和都教她開心極了。

  還是說,她的心機深沉到連他都看不穿?

  「徐總管,我臉上有東西嗎?」練凡訥訥地問著。

  打從那天被人說過臉髒之後,她就開始注意自己的臉,吃完飯後,非得將嘴給擦乾淨不可。

  「不……」發現自己打量得太過火,徐記恩佯咳一聲,才想起自己前來這裡的任務。「小彌。」

  「是。」她趕緊起身。

  「外頭來了個人,說是妳的兄長,有急事找妳。」

  小彌如今是少夫人的貼身丫鬟,如上尋常家僕不得擅入翠嗚水榭,以由他這個總管親自來找人。

  「咦?」

  「去瞧瞧吧。」

  「是。」小彌立刻朝前院的方向走。

  「還有,妳們兩個,動作快點,也別再讓少夫人這樣玩,否則……」徐記恩使出招牌的兇狠眼光。

  「知道了。」兩個丫鬟忙不迭道。

  徐記恩滿意地點點頭,才又舉步離開。

  待他一走,練凡又開始洗衣服。

  「少夫人,妳別洗了。」小婉想搶過她手中的衣服。

  「沒關係,徐總管沒在這兒。」

  「看來少夫人是勞碌命,不得閒的。」冬兒諷道。

  「倒也不是,我以往很少做家事的,現在能夠貢獻一己之力我很開心,況且洗自己相公的衣服,不是天經地義嗎?」她壓根沒聽出冬兒的諷刺。

  「怎麼可能?瑞林鎮是出了名窮困地方,大夥都過得苦哈哈,妳既是家裡的女孩兒,哪可能沒做過家事?」

  練凡微愣,「因為我身體不好。」糟了!她忘了她現在是練凡,真不知道要怎麼把話給圓回來才好。

  「身體不好?我瞧妳除了瘦了點,倒看不出來身體不好。」冬兒上上下下打量她,不由得替主子叫屈,怎會娶了這麼醜的姑娘為妻。

  「在我家要是身體不好的話,早就被丟出家門。」小婉淡道。

  「為什麼?」

  「因為可以少一張嘴吃飯。」

  練凡呆住,完全無法想像那是怎樣的生活。

  「妳意外什麼?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女兒都是賠錢貨,少一個就賺一個。」冬兒撇了撇唇。「妳倒好運,身體不好還能在家裡窩著,現在身體好了就嫁進玉府當少夫人。」

  「所以說,那是以前嘛,現在的話,我什麼都能做。」練凡笑說著,把話題轉回來,勤快地洗著衣袍。

  但她忍不住想,這世道,似乎對姑娘家很嚴苛。

  她也讀過書,自然知道在封建社會裡,總是男尊女卑,但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她從沒感受過重男輕女的滋味,因為她一直是爸媽最疼愛的寶貝。

  「衣服不是這樣洗,要這樣洗。」見她笨拙地揉著布料,小婉索性動手教她。

  「喔,原來是這樣……」練凡笑嘻嘻地看著她。「謝謝妳。」

  小婉愣愣地看著她,直覺得她……天真得有點嚇人。想了下,她朝冬兒使了記眼色。

  「算了,一道洗吧。」冬兒見狀,動作飛快地洗著衣袍。

  小婉靜靜地觀察著少夫人。玉府的大房二房是水火不容的,而她身為大爺的貼身丫鬟,當然要跟大爺同一個鼻孔出氣,沒必要對二房的人客氣,可是和少夫人接觸過後,就連欺負她都覺得老天會懲罰自己。

  「可是冬兒,我想要自己洗。」

  「等妳洗完,太陽都下山了。」她向來是看小婉眼色行事的,小婉怎麼說,她就怎麼做。不過,她大概也明白為何小婉對少夫人的態度稍稍改變。

  「才不會,我學得很快的。」瞧,她動作不是加快了?多練個幾次,總會熟能生巧的。

  冬兒睇著她,搖了搖頭,冷不防地丟出一句話,「今天欠妳一份人情,改天一定還妳。」

  「欠我人情?什麼時候?」

  冬兒和小婉對看一眼,嘆了口氣,繼續洗著衣袍,只是也不住地打量她,總覺得她和大夥預測的少夫人模樣,差很大呀。

  ***

  等到小彌回來,小婉、冬兒早已拎著洗好的衣袍離去,只剩她孤單捧著洗好的一桶衣裳坐在石頭上,不知道要把它們晾在哪裡。

  「小彌,妳怎麼了?」本來是想問她,卻發現她臉色異樣蒼白,眉頭緊鎖像是在擔心什麼。

  「我……」

  小彌欲言又止。

  要她說什麼?要她怎麼說?

  剛剛大哥到來,告知爹病重,需要銀兩看大夫,可她卻一點辦法都沒有,想向少夫人開口,卻說不出口。

  畢竟她之前那般欺負她。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練凡一臉擔憂地看著她,忽然像是意會什麼,脫口問道:「還是妳家裡發生什麼事了?」

  從見完她大哥回來,小彌便愁眉苦臉,原因應該出在她家。

  小彌睇著她,話未說出口,眼眶已經泛紅。「我大哥說……我爹生病了……」她哽咽著,因為從沒有人會用如此擔憂的眼神關心她。

  「那……要不要趕緊回去看看?妳家離這裡很遠嗎?」練凡急聲問著,一時間有些慌了手腳,彷彿家中出事的人是她。「或者請徐總管幫忙?他……」

  「少夫人,我家就在碎陽城。」

  「喔,那……」她不解地看著她,「還是妳其實是不能隨意出府的?」

  「我出不了府……因為簽的是終生契。」說著,強忍淚水。

  她不在他人面前落淚,就算遇到再多的折磨和欺凌,她也不曾示弱,可是此刻她真的很恨自己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去幫妳向徐總管說一聲。」練凡想也沒想地道。

  「可是……」

  「沒有可是,走。」她拉著小彌往主屋跑。

  找到人之後,她劈頭就道:「徐總管,小彌的爹病了,能否讓她回去探視?」

  徐記恩聞言,濃眉一揚。「少夫人,小彌簽的是終生契,要是沒有其他主子點頭,她是不能……」

  「我是她的主子,我答應了。」

  「……少夫人這麼說,但小彌要是一出府就再也不回來,這個帳要算在誰頭上?」

  「當然是我的頭上。」她豪氣干雲道。

  徐記恩眼角抽搐。「既然少夫人都已決定好了,那又何必問我?」壓根沒將他放在眼裡嘛。

  「我當然得跟你說一聲,因為徐總管可是統管這個家的人。」練凡笑嘻嘻說:「而且我知道,徐總管人這麼好,一定會答應的,對吧?」

  徐記恩聽著,哭笑不的,突然發現她真的極有可能是年盛中懷疑的高段眼線。

  「那就依照少夫人的意思。」他擺擺手,算是答允了。

  「小彌,走吧。」練凡笑瞇眼,拉著貼丫鬟往門口走。

  但才踏出門檻,小彌又猶豫不決地看著她。

  練凡打量她半晌,輕呀了聲,發現聲音太大,趕忙壓低聲音問:「妳身上是不是沒有銀兩?」

  人情世故她是不太懂,但還不至於傻到以為出門在外不需要錢。

  「是。」小彌羞慚地垂下臉。

  她最說不出口的,就是這件事。

  爹生病,大哥前來其實就是要救急的銀兩,可是她簽的是終生契,早已銀貨兩訖,和其他的下人不同,她沒能領年餉或月餉。

  「那該怎麼辦?我身上也沒銀兩……」練凡想著,看著自己身上,根本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搖頭晃腦想著法子時,卻瞥見她的影子頭頂有件東西不斷地晃動,這才想起,她今天把二娘送的金釵戴在頭上。「有了,這個可以賣點錢吧。」

  小彌怔愣地看著她把金釵取下,擱在她手中。

  「少夫人,妳就這樣隨隨便便把金釵交給我,要是我騙妳的,妳該怎麼辦?」她其實不是要她把身上的東西給她,而是幫她跟徐總管借錢……但就算借到錢,她也不知道該怎麼還,因為她這輩子注定要老死在玉府。

  而少夫人,竟想也不想地把金釵交給她……小彌咬著唇,眸底的淚水不斷地滾動著。

  練凡微微勾唇,「小彌,妳騙我了嗎?」

  「當然沒有。」她急聲道。

  「那不就好了?」

  小彌聞言,淚水忍遏不住地滑落。

  直到現在,她總算確定,這個人是不存半點算計的對人好,不是傻,只是太過純真善良罷了。

  「可是……我不能拿少夫人的東西。」小彌將金釵交回她的手中。「這是艾夫人給過門媳婦的見面禮,是不能典賣的。」

  她不希望害她在府裡待不下。

  「可是……」
  
  「剛剛不是很趕,現在杵在門口不動,是在演哪齣?」

  身後傳來了一道涼諷聲,練凡驀地回頭,像是見到救星般,開口便道:「徐總管,你可以先借我一點銀兩嗎?」

  徐記恩閉了閉眼。真是會找人麻煩,一下子要替小彌告假,一下子又要向他借銀兩……她以為這裡是哪裡?玉府的規矩怎能被她視為無物?要是他再答允她,往後他要如何管理府裡的下人?

  「這件事……」

  「拜託,求求你,我知道徐總管人最好,最看不得別人受苦……求求你了,我一定會好好地感謝你,趕緊把錢還給你。」練凡雙手合十地央求著。

  聽她左一句人最好,右一句最看不得別人受苦,徐記恩感覺自己像是硬生生挨了兩記巴掌,彷彿他要是不肯借錢,就是豬狗不如……無法搶得先機的結局,就是整個氣勢弱掉,只能悻悻然地撇唇道:「少夫人不需要跟我借,只要上帳房,每個月都能領五兩銀子花用。」

  「五兩銀子?」練凡低喃著。

  她沒有金錢概念,不知道五兩銀子能買多少東西,也不知道夠不夠小彌的爹看大夫。

  「少夫人可別嫌五兩銀子少,那已經夠一般人家三個月的花用。」瞧她像在盤算什麼,為免她獅子大開口,徐總管把話說在先。

  雖然以她玉府少夫人的身分來說,五兩的月銀確實嫌少,但大家心知肚明,她名義上是主子,然而實際上,只是被買進府的沖喜新娘,可以月領五兩銀子,要偷笑了。

  「那……你可不可以先借我,待會我再去帳房領銀兩還你?」練凡笑得有點靦覥。

  她知道自己是在強人所難,問題是現在正著,她不想再跑帳房,況且她也不知道帳房在哪。

  徐總管臉皮抽動,開始覺得她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因為當她擺出可憐兮兮的笑時,竟隱隱勾動他的惻隱之心……他奶奶的,爺兒不是說,他的良心早就被狗啃了?為什麼偏在這當頭冒出頭?

  「我身上只有三兩銀子。」徐記恩嘖了聲,取出懷中的錦囊。

  練凡轉頭問小彌,「夠不夠?」

  「夠,太多了!」小彌這才發覺,原來她是打算把月銀全都給她。

  「不夠要說喔。」練凡接過那三兩銀子,全數交給她。「家裡缺什麼,要跟我說,最重要的是,藥材要用好一點的,知道嗎?」

  徐記恩不敢相信,她竟然大方地給了個丫鬟三兩銀子。

  小彌淚水不受控制地啪答啪答掉。「少夫人……謝謝妳……」原來這天底下,是真的會有人不求回報地待別人好。

  「小彌,不哭,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妳別擔心。」練凡走過去,輕輕地抱住她。「沒事的,一切一定會否極泰來的。」

  小彌哭得不能自己。她哭,不是因為太憂爹的病情,而是因為她待她太好,她們相處的日子如此短,她還欺負她,可她卻沒擱在心上,甚至還主動幫她。

  有生之年,她一定會好好地伺奉她,絕不讓任何人欺負她!小彌暗暗起誓著。

  「好了,要走就快走,記得天黑之前要回來。」徐記恩翻了翻白眼,催促著。

  「明天早上再回來吧。」練凡試著討價還價。

  「沒得商量。」他大眼一瞪,猶如大將軍般怒顏生威。
  
  練凡扁起嘴,反倒是小彌安慰著她,「時間很夠用的,少夫人,妳管我,我一定會趕緊回來。」

  「不用太趕沒關係,慢慢來,不急。」

  聽著她那種說詞,徐記恩差點要吐血。果然是個村姑,根本不懂規矩,竟寵著下人,改天要是被騎到頭上去,也是她咎由自取。

  目送小彌離去之後,練凡才回過頭,乾笑道:「那現在是要去帳房了嗎?」

  「要是少夫人方便的話……」徐記恩說著,突然瞥見有一抹白色的身影接近,忙不迭迎上前去。「衛大夫,你可總算來了。」

  「他又染風寒了?」男人提著一口藥箱,腳步未停的問著。

  練凡卻是瞧得雙眼發直。

  那人長髮束起,身穿月牙白錦袍,五官極為秀美,竟有種雌雄莫辨的美。這裡的人……為什麼每一個都長得好有型、好漂亮?

  「是啊,這兩天咳得嚴重,胸口悶得難受,吃了藥也不見改善。」徐記恩態度恭敬地領著他往翠嗚水榭主屋走,完全把少夫人給拋在腦後。

  但練凡一聽,就知道他說的是誰,連忙跟上追問:「他病得很重嗎?」

  徐記恩用眼角餘光除睨一眼,沒睬她,反倒是衛子禮停下腳步看她一眼。

  「她是誰?」

  「她……」她竟還傻愣愣地跟過來。面對衛大夫的詢問,徐記恩壓下火氣,託實道:「她是二房自作主張替爺兒迎娶的妻子。」

  衛子禮揚眉,低笑著。「他那身子能成親嗎?」

  話說得隱晦,但徐記恩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那是二房的主意,爺兒根本……」顧及少夫人在場,他沒把話說白。

  衛子禮沒再搭腔,搖搖頭,逕自往翠嗚水榭主屋走。

  其實他不需要人帶路的,因為玉府就像他另一個家,他已經走了十幾年。以往是師父帶著他來診治,而打從師父仙逝之後,他都是獨自前來。

  徐記恩見狀,跟在後頭。

  練凡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

  想了下,她還是跟著前往。

  不管怎樣,知道有人為病痛所苦,她實在沒辦法置身事外。

  ***

  但當她來到翠嗚水榭主屋時,才發現艾夫人和玉巽之,艾秀緣都已經候在屋外的石板廣場上。

  「徐總管,衡之他……」開口的是艾玉葉。

  「艾夫人請止步,爺兒說過,不希望任何人打擾。」徐記恩伸出手,逕自拾階而上,打開寢房門,讓衛子禮先進入,之後自個兒也進房,就這樣把一夥人全擋在外頭。

  練凡見狀,再單純也嗅出不對勁。

  相公不願見她,她還能理解,可他卻連家人都不見……

  「練凡,妳怎麼也來了?」敝見站在拱門外的她,艾玉葉揚聲問。

  「我……」她走向前,將小彌的事大略說了下。「剛好大夫來了,我就跟過來瞧瞧。」

  「喔,妳這孩子真有心。」艾玉葉牽著她的手輕拍。

  「不管怎麼樣,他都是……我的相公,其實我很想進到裡頭,可是……」她瞧著那扇緊閉的門。

  「妳別放在心上,大哥向來不輕易見人。」玉巽之淡聲道。

  「為什麼?」練凡問得遲疑。

  她感覺得出現在氣氛很凝滯,實在不太適合發問,可她總覺得這府裡存在某種隔閡,要是不問,恐怕她永遠也不知道答案。

  玉巽之看了她一眼,沒打算要說,反倒是艾秀緣說了,「那是因為有人造謠生事,以為我們二房的人要對大表哥不利,所以他才不見咱們。」

  「秀緣。」艾玉葉低斥。

  「姑姑,有什麼關係?咱們替大表哥迎了這門親事,本就是為他好,為什麼非得被他懷疑?依我所見,真要有效果,得讓大表嫂進大表哥的房裡才成。」

  「秀緣!」聽她彷彿要把真相說出,艾玉葉氣惱的低喝。

  「艾夫人,沒關係的,我知道我本來就是嫁進來沖喜的。」練凡笑盈盈地說:「雖然我不知道沖喜有沒有效,但總是一種法子,有試有希望,可是……我要是能親照顧他就好了。」

  沖喜是一種死馬當活馬醫的做法,但要說完全無用嗎?也確實有人娶妻之後就痊癒的,這代表著有時候,心理因素也是很重要的。

  艾玉葉看她的眸色益發複雜。

  「可是……這也許代表著,妳有可能孤單一人在玉府終老。」她垂眼道。

  「至少不是餓死街頭呀。」練凡笑著說。

  她知道這個時代對女人還挺嚴苛的,所以她的運氣已經算是非常非常的好了。

  玉巽之忍不住多看她兩眼。

  「妳這孩子!」艾玉葉一臉內疚地嘆道。

  「可是……我想知道為什麼相公他連你們都不肯見,就算是有人造謠生事,那必定也是發生了什麼事讓他心裡產生懷疑。」

  就她所知,公公和婆婆都已經過世,二娘和小叔可說是相公在世上最親的人,要想挑撥也不是那麼容易。

  「那全是因為我。」玉巽之突道。

  練凡困惑的看向他。

  因為他?
匿名
狀態︰ 離線
6
匿名  發表於 2013-5-10 00:30:21
第四章.【主啊,原來他就是相公!】

  「我娘是玉府的帳房之女,和先父是兩小無猜,但因為祖父之命,於是先父娶了兩房妻子,我娘為二房,也因此造成對二房有所防備,可儘管如此,大哥還是待我極好,從小只要他有的,也討一份給我,我們手足情深,一起習字學武,天天膩在一塊。」

  在寢房外等待許久,還是不見衛子禮出來,所以艾玉葉只好由姪女攙著離開,而玉巽之則帶著練凡到與寢房有段距離的亭裡,話說當年。

  「可是,在大哥十三歲那年,一次比武較技時,我手中的花槍不小心刺進大哥的胸口……」說著,他目光飄得很遠,彷彿回到年少時候,那觸目驚心的一刻。

  練凡看得出時至今日他心裡仍懷著深深的內疚。

  那自我厭惡的表情,不是裝得出來的……

  「那時我娘和大娘都找了大夫來,大夫的診斷都一樣,只是心脈微損罷了,後來我娘親手煎了湯藥,可誰知道大哥一喝下,竟開始嘔血,找來大夫再診治,才知道我娘端去的湯藥裡竟有毒,導致大哥的心脈嚴重受損,儘管找來神醫,也只能勉強護住心脈使其不惡化……」

  「怎麼會……」她聽得一愣一愣。

  「不知道是誰在湯藥裡下了毒,可這話大娘是聽不進去的,認定我們二房是蓄意要大哥的命,從此不讓我們再見大哥。」說著,頓了下,收回目光看向她。「沒多久,我爹和大娘押貨北上順道要延請一位神醫時,卻遇到山賊而罹難。」

  練凡點點頭,從頭到尾都沒出聲打斷他。

  「玉府以馴養赤目馬聞名,後來我爹設了馬隊押貨,聖上恩賜我爹可以不持令牌自由出入鄰國,所以當我爹和大娘的惡耗傳來時,我娘怕有人會趁亂吃下玉家產業,更怕朝廷會併吞產業,所以出面主持大局,畢竟我娘身為總帳房,很清楚玉府的產業,知道該如何統籌管理,但外頭的人都說,我娘是打算趁機接收玉家產業,殊不知我娘只是想幫大哥留住產業。」

  聽到這裡,練凡一臉恍然大悟。

  難怪玉府的下人會出現壁壘分明的感覺。

  原來是各為其主……也就是說,她相公不相信艾夫人,所以不見他們,而連帶,她這個由二房作主迎入的沖喜新娘,他也不想見。

  「後來等到我大哥滿二十歲時,我娘便將所有帳簿都交到他手中,從此不再插手玉家產業,只守護著這個家。」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好好地跟他解釋?」

  「大哥不聽。」他笑得苦澀。「一開始我和娘去見他,見是見到了,但不管我們說什麼,他總是置若罔聞,後來甚至不允許我們進入他的院落,我和我娘只能在院落外偷覷他,發現只要天氣一變,他的病情會因此加重,到最後就連家門都不曾踏出一步。」話落,玉巽之睇著她。「為了改善大哥的病情,才娶妳進府沖喜。」

  練凡點點頭,「希望真能幫上忙。」

  她聽說的沖喜,是在當事人知情的狀態下,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後的生機,也許能支撐著當事人戰勝病魔,可是她的相公排斥得連見她都不肯,這沖喜還有效果嗎?

  「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他幾不可聞地嘆道。

  「不成,這樣還不夠,我應該想個辦法接近他、照顧他才對。」

  玉巽之微詫地看著她,「可是……恐怕有困難。」她不若他想像中的認分度日,反倒很有心地想要助人。

  這一點是他們始料未及的。

  「總有法子的。」她噘起嘴想著,突然笑露貝齒。「我有辦法了。」

  玉巽之一怔,被她這抹笑給吸引得轉不開眼。

  *** 

  雖然她不覺得冬兒欠了她人情,可是遇到非常時期,那就厚著臉皮跟她套個人情好了。

  所以,等著中午,冬兒和小婉到廚房煮食時,練凡笑得有點靦覥地出場。

  冬兒忙著熬著素粥,小婉則忙著煎藥,沒空睬她,卻見她自動自發地幫著洗菜遞菜,甚至笨手笨腳地切著菜還差點切到手,那分明有陰謀又不懂隱藏的模樣,讓冬兒很受不了地問口,「妳到底想幹什麼,少夫人?」

  「呃……我……」練凡站在灶邊,十指不斷地絞著。

  唉,她是想出個法子,但真要她開口討人情,實在好難。

  「說吧,少夫人是要咱們做什麼?」小婉眉眼不抬地問。

  練凡乾笑著,非常不得已地開口,「小婉、冬兒,能不能拜託妳們待會要送吃的給大爺時,讓我把湯藥端進房裡?」

  話落,兩人不約而同地看著她。

  「對不起,我知道妳們會很為難,但我保證絕對不會害妳們被罵或被罰。」練凡趕忙舉起手,像要發誓一般。

  她以為她們是擔憂自己挨罰,卻不知道她們錯愕的是,她竟用這麼膽怯的口吻央求她們。

  「拜託,求求妳們,我沒有想做什麼,我只是想照顧他,真的。」練凡雙手合十,低聲下氣道。

  兩人對看一眼,小婉垂眼想了會,低聲回覆,「也不是不行。」

  練凡喜出望外,還沒道謝,冬兒已經搶白地說:「小婉,我們會挨罵的,妳知道爺兒已經交代,不見她的。」

  聞言,練凡可憐兮兮地垂下臉。

  小婉看她一眼,輕聲道:「可是少夫人說了,絕對不會讓咱們挨罵,要是咱們挨罵領罰了,那就代表爺兒往後絕對不會再見她,這麼一來,她就不會再纏著咱們了,這不也是好一樁?」

  「小婉,我保證,就算大爺往後都不見我,我也絕對不會害妳們領罰的。」

  「那麼,待會就交給妳了。」

  小婉盤算好了,這時分,爺兒的房裡,只有徐管事在,而他和爺兒並不知道少夫人長得什麼模樣,所以,只要少夫人別待太久,應該是不會出亂子。

  要真出亂子,她也可以趁機確定少夫人的為人。

  ***

  晌午時分,小婉領著練凡踏進玉衡之的寢房。

  門一開--

  守在一邊的徐知恩立刻站起身,瞧見她身後跟了個眼生的姑娘,不禁問:「小婉,她是……」

  「徐管事,她是新來的丫鬟。」小婉淡聲回道,以眼示意少夫人先將湯藥擱在桌上。

  練凡端著木盤走過去,心裡卜通卜通地亂跳,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總覺得自己在做什麼壞事。

  「我怎麼沒聽我哥說這屋子多添了個丫鬟。」看著練凡的背影,徐知恩不禁壓低聲音道:「而且好歹也挑個身強體壯的。」

  不是他要嫌,而是這個新來的丫鬟看起來很瘦小,他很懷疑她能做多少事。

  小婉微揚起眉,瞧少夫人什麼反應都沒有,她也就沒搭腔了。

  練凡將木盤擱在桌上,朝床上的方向探去,臉都還沒瞧見,便聽到陣陣的咳聲由淺漸劇。

  想也沒想的,所有人都朝床的方向移動。

  而練凡距離床最近,她很自然地伸出手,不斷地拍著他的背。

  從睡夢中重咳醒來的玉衡之,虛弱地張開眼,還未看清是拍著他的背時,就聽到一聲驚呼,「是你?!」

  他抬眼望去,「妳怎會在這裡?」儘管病弱,他的雙眼一樣炯亮有神。

  練凡愣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居然是那個提醒她臉很髒的人……這下糟了,她要如何護住小婉不挨罵?

  「我……」還沒想到如何搪塞過去,他又一陣劇咳,嚇得她趕緊拍著他的背,卻驚覺他身上的溫度好高,撫上他的額,她瞠圓了眼,回頭問著,「他在發燒,那藥可以解熱嗎?」
  
  「可以的。」小婉忙道。

  「給我。」

  「等等,就算要餵爺兒喝藥,那也是我的工作,妳……」徐知恩趕緊衝向前,想攔截了那碗湯藥,卻聽她說:「他是我的相公,餵他喝藥也是我的工作。」

  「嗄?」他愣住,作夢也沒想到二房作主迎娶的少夫人,竟是如此不起眼。

  練凡捧起藥碗,在嘴邊吹涼了些。「誰過來幫忙,把他抬高一些。」

  徐知恩聞言,立刻爬上床,扶起主子。

  她便將藥碗湊到他嘴邊,說:「這藥聞起來有點苦,可是良藥苦口,喝了可以讓你舒服一些。」

  玉衡之微瞇起眼,嘴微啟,藥汁灌進嘴裡,他隨即噴了出來,幾聲咳了之後,嘔出穢物。

  練凡想也沒想地擱下藥碗伸手盛住穢物,此舉教徐知恩如小婉瞪大眼。

  他跟在主子身邊多年,主子的病情時好時壞,他們毫無怨言地守在病榻邊,那是因為他們之間早已培養起感情,可是她……她不過是個剛進門的夫人,為什麼能做到這地步?

  「有沒有桶子?」練凡抬眼問著。

  小婉回神,趕緊去端來瓷盂,再端了盆水,讓她淨手。

  「相公,你得趕緊喝藥,否則你身上的溫度太高,這……」她洗了手,又將藥碗湊到他嘴邊。

  他身上的高熱已經嚇到她,再不退燒,就算腦子不燒出問題,怕也會引起其他併發症。

  但玉衡之粗喘著氣,瞇眼瞪著他。「誰是妳相公?」儘管聲啞氣弱,可他眉眼生威,不允許外人的靠近。

  「我……」

  「走開!」他惱火地揮開碗。「出去……叫她出去……」

  看著摔碎在地的藥碗,練凡攢緊眉望向他,憂心不已。

  「少夫人,妳先出去吧。」小婉小聲道,輕扯著她。

  「可是再不退燒,他的情況可能有危險……」她又撫上他的額,直視他虛弱卻仍然傲凜的眼,但下一秒他卻痛縮著眼,喉頭發出急喘,身體不斷地抽搐著。

  練凡嚇得張大眼,徐知恩立刻衝向前,扯開被子,開始按摩他抽搐的雙腿,邊吼著,「去將衛大夫請來,快!」

  小婉急忙衝向門外,剛好如徐記恩擦身而過。

  「知恩,發生什麼事了?」一進房,瞧見主子痛苦地皺眉,他馬上奔到床前。

  「大哥,你按摩另一隻腳。」無暇解釋,他喊著。

  徐記恩立刻動手,從大腿根部往下推拿。這陣仗,他倆以前就遇過,那時候衛大夫就教他們要推拿脈絡,否則一旦往上攻心,恐怕就活不了。

  但就在他們使勁推拿的當下,玉衡之忽然全身放鬆,狀似昏厥。

  瞪著緊閉雙眼的主子,徐家兩兄弟交換了記眼神之後,徐知恩緩緩地探向他的鼻息,心口一顫。

  「大哥,爺兒……」

  徐記恩一把將他推開,大掌撫向主子的胸口,卻感覺不到半點震動。「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爺兒……」他放聲痛喊著。

  在旁看著,練凡忍不住向前。「等等,還有辦法,你們……」

  他抬頭,殷紅大眼燃著騰騰殺氣。「妳!就是妳!如果不是妳,爺兒的病情怎會急轉直下,全都因為妳!」

  練凡聞言,愧疚地垂下眼。「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害他激動的,可我也許有辦法……」他的症狀很像是高燒引起的休克現象,這種情形她以前也有過,或許用CPR,還可以讓他恢復心跳。

  「走開!妳給我滾!」徐記恩痛心吼著,淚水在眸底打轉著。

  她手足無措,再看向玉衡之還異樣泛紅的臉,不禁急聲道:「徐總管,等我試完,你要如何罵我都沒關係,但是先讓我試。」

  說著,她從徐知恩的身旁繞過爬上床。

  徐記恩見狀要將她拉下,卻被弟弟阻止。「大哥,讓她試試。」

  「爺兒都死了,還試什麼?!」

  與此同時,練凡已經就定位,找出心臟的位置,默數著節拍,按壓他的胸口,再俯身扳開他的嘴渡氣。

  徐家兩兄弟看直了眼,就連剛進門的衛子禮和小婉也愣在當場。

  練凡壓根不管他人的注視,一心只想在玉衡之踏進鬼門關之前將他拉回,所以她不斷都重複動作,直到他痛苦地咳出聲。

  徐家兩兄弟瞠目結舌,簡真不敢相信。

  「兩位讓讓。」衛子禮見狀,走到床前,取出懷裡的銀針匣,拉開玉衡之的衣襟,連下三針,護在他心脈幾個穴。

  「他的體溫太高,必須想辦法先降溫。」練凡說著,伸手撫在他的頸項,確定他的脈博,雖然急了些,但起碼比不跳的好。

  衛子禮睇著她,想了下,吩咐道:「小婉,妳馬上再去煎一碗藥來,要冬兒去準備四、五條乾淨的布巾……然後……徐總管、徐管事,麻煩你們先去拿冰來,越多越好。」

  「可是冰……」徐記恩回神。爺兒已經在喊冷了,要是再用冰……

  「冰可以降溫。」練凡搶白解釋,「如果將他全身裏住也是可以,但可能要多一點的布,要不然滲濕的布,會讓他的病情更加重。」

  衛子禮玩味地看著她,再看向徐記恩。「聽到了就趕緊處理。」

  小婉不敢耽擱、率先離開房間,而後是徐知恩扯著還在大眼瞪小眼的兄長去拿冰塊。

  「出去……」玉衡之氣若遊絲道。

  「好,等我幫你把身上的溫度降下後,我馬上離開,絕不惹你生氣。」練凡說著,小手輪流貼在他的額上。

  玉衡之病得意識模糊,但她掌心的冰涼卻像是印記般,不斷地往他額間烙下。

  剛剛他隱約聽到,她有條不紊地解釋著子禮的做法,這樣的女人真是出身瑞林鎮的貧戶?

  忖著,神智像是被熱度席捲,他人昏迷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上的熱度像是被冰包覆著,讓他覺得舒服了些。

  等到他再度清醒,耳邊又是她低軟的聲音,「相公,藥煎好了,先喝吧。」

  他緩緩張眼,對上的是她充滿擔憂的眉眼。

  她不漂亮。

  依他的眼光,她算是醜的。

  而且她太瘦,瘦得雙頰無肉,甚至連眼窩都深陷,可是她的關心顯而易見,他不由得疑惑地瞇起眼。

  「我吹涼了,你慢慢喝,好不好?」她軟聲哄著,唇角微勾。「小婉說廚房裡沒有糖,所以我請她準備了蜜餞,待會喝完藥,嚐上一顆醃梅,藥的苦味就不會留在嘴巴裡。」

  玉衡之聞言,垂眼哼笑。

  醃梅?她是把他當小孩哄了不成?

  「相公,我跟你保證,喝下這碗藥,你就會舒服多了,到時候我就不會待在兒吵你。」她以為他還在抗拒才不喝,只好說出先前的打算,希望他別拿自己的身體跟她鬧牌氣。

  玉衡之抬眼,瞧見徐知恩已來到面前,準備將他扶起。

  他嘖了聲,以手臂要撐起自己時,卻驚覺他的床竟是冰冷的,這才發現床上舖了一層又一層的厚氈,但隔著厚氈,還是能感覺底下透著一股寒氣。

  他忍不住啞聲問:「這底下放了什麼?」

  「衛大夫要咱們從地窖裡取來冰塊給你解熱,原本是用布巾,可是少夫人怕冰塊融化滲濕布巾,會讓你的病情加劇,又差咱們找來厚氈。」徐知恩瞧他企圖自己爬起身,就知道他的病情確實穩定了些。

  「冰塊解熱?」玉衡之喘著氣,從沒聽過這般奇異的解熱法子。

  「這是一些塞北民族用過的解熱法子,不到必要,我並不想使用,可是你因為抽搐而斷氣,這代表你身上的熱度已經不能用湯藥降下,我只好鋌而走險。」開口說話的是坐在桌邊喝茶配茶點的衛子禮。

  「斷氣?」他啞聲問。

  「不過,你的夫人爬上床,朝你的胸口壓啊壓的,又朝你的嘴親啊親的,你就恢愎氣息了,這醫術我不曾見過,得向你夫人好生討教才成。」

  玉衡之聞言,看向坐在床邊的她。

  斷氣……剛剛他有一瞬間昏厥過去,可不知怎地又醒了過來,之後又昏昏沉沉的……他又在鬼門關前走一回,而這次是她將他給救回的?

  「不是親啦,那是渡氣,就是把空氣送進他的肺部裡,配上按壓的動作,讓足夠的氧氣使他的心臟繼續跳動,因為他只是休克而已,所以這個方法還行得通。」練凡害羞地解釋著。

  她的話讓在場的人聽得一頭霧水。

  「氧氣?休克?」

  「因為高燒通常會伴隨……」看他們一臉有聽沒有懂,練凡沮喪的垂下肩。那些現代醫學用詞要解釋到讓這些古人明白好難喔。「反正這是我家鄉救人的一種方法。」

  「能請教妳這個法子的步驟嗎?」衛子禮不恥下問,只要是有用的醫術,管他對象是誰,他一律誠懇請教。

  「就……可是他現在沒休克,不能這麼做,會傷到肋骨,所以我用比的。」練凡拿玉衡之做示範,小手摸上他的胸膛,找出乳尖的位置,他想也沒想地撥開她的手。

  「妳在做什麼?」他惱道。

  「我……」

  「衡之,你怎麼可以打擾她教授我醫術?」

  「不是啦,我……我不懂醫術,這……只是我家鄉土法練鋼的方法。」練凡小聲解釋著。

  她哪懂什麼?以往她都是躺在床上被醫治的人,碰巧對CPR很有研究而已,她唯一懂得的是,身為病人的心情。

  也正因為如此,她對他放不下心。

  「不管怎樣,可以從鬼門關將他拉回,妳確實是功不可沒。」衛子禮笑睇著她,瞧她隨即雙頰暈紅地垂下臉,覺得有趣極了。

  明明是溫順的性子,但剛才他來之前卻聽徐總管數落了她一番,忍不住要感慨徐總管這些年防人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才會將一個沒心眼的丫頭看成篡業奪權的惡妻。

  「爺兒,衛大夫說的都是真的,少夫人使用那醫術時,我和大哥都在現場,親眼所見。」徐知恩開口替她美言。

  雖然那醫術實在太怪,可重要的是真的救回了爺兒。

  玉衡之將所有人的表情看在眼裡,最後視線落在練凡的臉上。

  一察覺他的注視,她立刻露出靦覥又像是怕他生氣的表情,就如他初次看見她時,像是不諳世事的傻丫頭。

  她傻氣,但是臨危不亂,畢純,卻又將下人的心給收服,她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相公,先喝湯藥吧?」她小小聲地問。

  玉衡之沒說話,撐起身子,逕自接過藥碗,一口飲下。

  練凡趕緊取來蜜餞,但卻見他把碗遞給徐管事,瞧也沒瞧她地躺下。她低頭看著手中的蜜餞,不知道該不該再問。

  「好了,所有的人都出去吧,讓你家大爺好生休息。」衛子禮喝完茶,茶點也嗑完了,恢復大夫該有的樣子,趕著人出房間。

  練凡也趕緊起身,想要和小婉一道離去,但才剛踏出兩步,就被衛子禮擱下。

  「少夫人,且留步。」

  她不解地看著他,聽他振振有詞的交代著。

  「妳得留下來照顧衡之,否則要是夜裡又發燒的話,誰照顧他?」

  玉衡之揚眉看向他,那目光似笑非笑,像是嫌他多管閒事。

  「可是……」她怯怯地垂下臉。

  相公又不喜歡她……萬一自己留下,惹他生氣,對病情一點幫助都沒有。

  「醫館裡還有病患等著我,我不可能一直待在玉府,可要是他半夜病情又起變化,沒有一個通曉醫術的人待下,我不放心。」衛子禮說得在情在理,不容置喙。

  聞言,練凡有點掙扎。

  確實,沒人能保證他不會又突然發高燒,問題是,不是她想離開,而是他不想她留下。

  「怎麼,你是怕醫死了我,壞了你醫館的招牌?」玉衡之哼笑著。

  「聽,他能跟我耍嘴皮子,就代表他現在好了很多,而這是妳的功勞,算是幫我個忙,把他盯牢,免得他駕鶴西歸,我就等著喝北風。」

  「才不會,那不過是小病,注意一點就好了。」她不說晦氣的字,更不愛別人提,就怕言語有靈,話落成真。

  衛子禮笑得賊兮兮的。「真好,妳就待下吧,這是我的吩咐,他再不開心,也得照辦。」

  話落,他開始動手推著定在門口不走的徐記恩。

  「你這是什麼表情?難不成她會吃了你家主子?」衛子禮沒好氣地說。

  「知恩留下。」玉衡之沉聲道。

  衛子禮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拉著徐記恩一道走。

  房裡霎時安靜下來,練凡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該不該走。

  「過來。」

  她垂下眼,以為他是在叫徐管事。

  「還杵在那裡做什麼?」

  練凡聞言,看向徐管事,瞧他不斷地指著她,隨即揚笑走到床邊。「相公,有事吩咐?」

  玉衡之勾唇,笑得邪氣。「真不知道妳怎會有勇氣叫我相公?」他根本不承認她的存在,她倒是叫得挺順口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臉。「對不起,因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雖然聽衛大夫喚你『衡之』……還是我跟小婉她們一樣喚你爺兒?」

  他打量著她。她竟一臉期待,小臉甚至還微微泛紅。

  這丫頭,實在讓他摸不著頭緒。

  她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要是假不懂,只能說她表面功夫了得,要是真不懂,那麼二娘又是為什麼不經他允許買下她,成為他的妻?

  忖著,喉頭又開始犯癢,他不斷地咳著。

  練凡趕緊再靠近一些,輕拍著他的背。

  「我幫你把枕頭墊高一些吧,這樣的話,會舒服一點,也比較不會覺得一口氣上不來。」

  玉衡之微微揚眉。她不是大夫,卻比大夫還要觀察入微。他都沒說,她就知道他有一口氣一直上不來。

  儘管溫度已降,但頭還是昏得很,他索性閉上眼,由著她幫他拍背。

  反正,感覺還不賴,她既然想當丫鬟服侍他,他便成全她。

  畢竟,已經很久沒人敢如此大膽地接近他,甚至是碰觸他。

  不再細想,他閉上眼,等著這破爛身子好轉,可也不知道是藥效發揮,還是她的輕拍所致,他不知不覺的睡去。

  ***

  半夢半醒間,他依稀聽到吟唱聲。

  「奇異恩典,何等甘甜,我罪已得赦免……前我失喪,今被尋回,瞎眼今得看見……」

  那嗓音極為細軟,帶了點童音。

  「如此恩典,使我敬畏,使我心得安慰……初信之時,即蒙恩惠,真是何等寶貴……」

  可聽起來真怪,是他不曾聽過的曲調,就連詞也怪怪的,不過吟唱聲中,彷彿透露著濃濃的感恩之情。玉衡之忍不住張開了眼。

  天色昏暗,燭火在桌面輕輕搖曳。

  不知何時,她竟坐上床邊,側對他,從他的角度,可以看見她揚起唇角,那噙笑而平靜的眉眼,彷彿她有多感謝老天賜給她的一切……

  「許多危險,試煉網羅,我已安然經過……靠主恩典,安全不怕,更引導我歸家……啊!」

  練凡吟唱著,目光流轉,驚見他已經清醒,嚇得她尖聲叫著,再趕緊用力地摀著自己的嘴。

  他不發一言,瞧著她那張稍嫌黝黑的臉爬上豔紅。

  「對不起,我以為自己沒有唱得很大聲。」她看向坐在窗邊錦榻上的徐管事,他還在閉目養息,這就代表她應該沒有吵到人才是。

  玉衡之閉了閉眼,微皺起眉。

  明明就是個醜丫頭,可是剛剛有一瞬間,他覺得她順眼極了。

  「頭疼嗎?」她撫上他的額。「對了,剛剛小婉已經把湯藥煎好,你要不要先喝藥?還是,想先吃點東西墊個肚子?」

  她的嗓音細軟,臉上噙著極為溫柔有不敢太過造次的笑,讓人感覺非常舒服自在的神情……玉衡之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不管他怎麼想,都思不透二娘買下她的主因,難道說,因為她懂醫術?那將她安置在他身邊,到底是想要醫好他,還是不著痕跡毒殺他?

  「妳為什麼還在這裡?」他問得惡意。

  練凡頓了下,薄薄臉皮泛著熱氣,有種被驅趕的難堪。「嗯,等你把藥喝下,我就回去了。」說著,還勉為其難地勾著笑。

  「我要吃點東西。」

  聞言,她喜出望外地站起身。「我去準備。」有食慾就是好事呀。

  「少夫人留下吧,我去吩咐一聲就好。」徐知恩立刻起身,動作快得讓練凡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

  於是,門開門關,房裡又是一陣靜默。

  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絞著手,不敢面對他,就怕一個不小心又惹他生氣。

  「水。」

  不過一聽到他的喚聲,她還是很溫順地替他倒上一杯茶,走到床邊,發現他已經能靠在床柱上,不禁漾開放心的笑。

  玉衡之一直觀察著,像是要確認她的性情般,卻突然聞到一股淡淡幽香,直覺的抬眼看向四周,瞧見花几上的花瓶裡,竟插上幾枝粉紅花串。

  「那是……」

  「是垂櫻,很漂亮,對不?」她指著那串串粉紅的花朵。「玲瓏閣的圍牆邊垂櫻正盛開,我想說這房間裡門窗關得緊,你看不見外頭的風景,要是醒來能瞧見一些鮮花,應該心情也會好些。」

  以前,她病情嚴重時,連到醫院中庭曬太陽、聞花香都是一種奢侈,那種籠中鳥的渴望她比誰都清楚。

  所以,趁著他熟睡時,她趕緊回玲瓏閣剪下幾支花串。

  「垂櫻嗎?」呷了口茶,他有些疲憊地閉上眼。「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瞧見玲瓏閣裡的垂櫻了。」

  「那麼,你是不是應該走出這扇門,好好地看看這個世界?」她鼓勵道。

  他的病情不輕,可和當初的她相比,真的是好上太多,等到燒退之後,他該多到外頭走動,多曬點太陽,臉色就不會這麼蒼白。

  「妳以為我不想?」他皮笑肉不笑道。

  他會染上風寒,就是遇見她的那一天,他一時興起,加上覺得身子不差,才走到院落外,可誰知道,不過是一會工夫,便讓他病倒。

  這破爛身子讓他惱極,卻又無計可施!而這一切,全拜二房所賜!

  「既然你想,那就要……」

  玉衡之搖頭失笑。這丫頭要是不跟她把話說白,似乎是真的聽不懂。

  如他所猜想的,練凡一頭務水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麼,讓她話到一半,也不知道該不該再往下說。

  突然,他伸手將她拉到眼前,她嚇得瞪大眼,只聽他說:「有頭髮,誰要當禿子?」

  她眨眨眼,有些疑惑地偏著螓首,搞不懂他的話意,更糟的是,他貼得好近,那張好看的臉給她好大的壓力,害得她心跳飛快。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3-5-10 00:31:13
第五章.【主啊,其實他人很好】

  「嗯?」深邃的眸真睇著她。

  「嗄?」等等,她的老毛病是不是又要發作了,否則,她怎會覺得有點呼吸困難?

  「妳到底懂了沒?」

  「呃……」她猛地回神,發覺他是在問剛剛的問題。「可是,也有很多人,明明有頭髮,卻很願意當禿子的啊。」

  是說,他可不可以退後一點?太近了,她真的很不好意思。

  「什麼?」

  「好比有人喜歡龐克風,就乾脆把頭髮給剔光……」說著,發現他微皺起眉,狀似不解,她才驚覺自己說出了現代的專有名詞,趕忙又解釋,「像出家人,他們也是有頭髮,可卻願意為了信仰而削髮出家……所以還是有人有頭髮卻願意當禿子的。」

  後頭這種說法,應該足以說服他吧。
 
  「所以妳的意思是說,我的身子壓根不差,是我自個兒不願意出門?」玉衡之瞇起眼道。

  「不是,你的身體真的不太好,可只要好好調養,一定會好的。」雖然她搞不太懂頭髮、禿子跟他的身子有什麼關係。

  「妳憑什麼這麼認為?」 

  練凡皺起眉,「有我照顧你,我相信你很快就會好起來。」

  「就憑妳?」他哼笑了聲。

  垂下長睫,她試探性地問:「那你敢不敢跟我賭?」

  「賭?」他意外地微揚起眉。

  「對,假如我照顧你,不能讓你的身體好轉,那麼從此之後,我絕對不會再打擾你。」想起這壁壘分明的玉家兩房,她實在很難置身事外。

  她的世界一直是很簡單的,可以多看這個世界一秒,她就覺得滿足,完全不能理解明明是一家人卻因為一點誤會而鬧得井水不犯河水。

  畢竟人生匆匆數十年,為什麼要汲汲營營那些旁枝雜末?

  「妳本來就該離我遠一點。」他撇撇嘴,壓根不覺得這是個賭注。

  「那如果你的病情沒有起色,我就……」她絞盡腦汁忖著自己有多少籌碼,可慚愧的是,她還真沒有什麼籌碼談判下注。

  「只要妳輸了,馬上離開玉府。」玉衡之淡道。

  練凡頓住,笑臉垮了。

  賭好大呀……說真的,要是離開太府,她壞疑自己要怎麼生活,聽小婉、冬兒的說法,這個年代對女人不是很公平,萬一賭輸離開玉府之後,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工作?她並不是對他的病情沒信心,而是人生有太多意外,可是她不跟他賭,看他這樣活得像籠中鳥,她又好難受,有試有機會,放棄就什麼都沒有了,最重要的是,現在的她不再體弱多病,也可以去當丫鬟。

  天無絕人之路的嘛,上帝關上了一扇門,還會替她打開一扇窗的。

  「好啊。」她笑道。

  玉衡之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的時表情。

  剛剛還一臉天垮下來的慘樣,這會卻笑瞇了眼,彷彿勝券在握般地,這當中到底是怎樣的心思轉折,怎能教她變化得如此之快?

  練凡笑盈盈地說:「不過,咱們要定下一個期限,我認為一個月差不多,如果期限一到,你沒有好轉,我就離開玉府,可是如果你有好轉,那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不然就對我太不公平了,對不?」

  一個月的時間,應該能夠讓他的病情有起色……

  「可是,這只是調養好你的體質,要想恢復以前的狀態,我想,你還是需要長時間的調養。」
  
  她把話說清楚,免得出現模糊地帶。

  「妳真的覺得我能夠恢愎到以前的狀態?」

  「當然可以。」她說得信心十足。

  「妳是大夫?」

  「……不是。」

  玉衡之笑睇著她,涼聲道:「想到一個月後,妳就會離開,真教人開心呢。」

  果然如他所猜想,她嘴角的笑瞬間垮下一些,他不禁笑得更愉悅。

  「時間還沒到呢。」

  「看妳逞強到什麼時候。」他哼笑著。

  「我……」咕嚕咕嚕……肚子忽然叫聲大作,羞得她猛按肚子。

  天,這聲音是從她肚子傳出的嗎?

  怎會這麼大聲?

  玉衡之揚眉,笑得壞心眼。「應得可真大聲,是怕我聽不見嗎?」

  「不是,我是……」她羞赧欲死,想解釋,可是她的肚子卻很不給面子地大聲嗚叫著。

  這算不算一種不同步?明明她還沒感到飢餓,這個身體就先發出訊號。

  適巧徐知恩端了膳食進來,就連他也聽到那飢腸轆轆的聲響,不禁笑道:「爺兒,少夫人從昨兒個到現在,都還沒用膳呢。」

  「知恩,你說這話是在怪我?」玉衡之慵懶地抬眼。「是我要她待下,要她什麼都不進食的?」

  練凡扁起嘴,小臉還是燒燙得發紅。

  「爺兒,我不是那個意思。」徐知恩沒轍地說,先把膳食往桌面一擱,拿過一張漆黑描金的矮几擱在床邊,再將膳食端來。「不過,我要廚房準備了兩份夜宵,爺兒要不要乾脆和少夫人一道用膳?」

  玉衡之看她羞得連臉都抬不起來,忍不住取笑,「妳那肚子到底養了什麼?吵得我耳朵都發痛了。」

  她一聽,臉都快要埋到胸口。

  「過來吧,瞧妳瘦成這德行,像是府裡多虧待妳似的。」

  練凡羞澀抬眼,卻不敢真的動作。

  「快,妳那肚子吵死人了。」

  她紅著臉,搬張椅子,坐在床邊,拿起筷子,卻見他沒動筷,忍不住催促他。

  「你也吃啊。」他這個主人不吃,要她怎麼好意思吃?

  玉衡之沒什麼食慾,隨意夾了些菜。

  不過,只要他夾哪道,她便跟著夾,原本覺得不怎麼樣的菜色,在見到她每嚐一口便幸福得笑瞇眼,彷彿她吃的是什麼山珍海味之後,忽然他胃口也有些開了。

  「這個好好吃,你吃吃看。」她說著,幫他夾了菜。

  他一怔,原想將碗裡的菜給挑掉,但瞧她吃得眉開眼笑,他也就夾菜入口。

  味道普通的菜色,是針對他這初癒的身子所需要,每道菜都得熟爛,吃不出脆甜美味,也虧她能夠吃得這麼開心。

  「待會喝完藥,我要再睡會,妳要替我拍背,就算入睡了,也不准停手。」他突地吩咐,帶著幾分惡整的意味。

  「好啊。」她想也沒想地回道。

  沒想到她回答如此乾脆,彷彿就算他沒這麼要求,她也會這麼做。

  看她吃得滿足,那眉眼俱彎的笑顏,像是會感染似的,他也跟著微勾起唇。

  ***

  睡夢中,彷彿有波綠浪打在他背上,舒緩了他胸口的滯悶,輕揚的歌聲低柔婉轉,淺吟低唱著,自成一片祥和。

  這是打從他生病後,少有的舒適,讓他難得安穩的睡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背上的波浪由慢漸急,雖然拍勁不大,還是讓他從沉眠中醒來。

  半夢半醒間,他張開眼,就見她神色有些古怪,像是哪兒不適。

  「妳是故意的?」

  聽到他低啞的嗓音,練凡立刻喜出望外地靠近他。「你終於醒了。」

  「妳果然是故意的。」他的臉有些臭。

  這丫頭爽快答應要拍著他入睡直到他清醒,他就覺得她是在說大話,果然。

  這會肯定是手痠,才故意拍快,將他擾醒。

  「不是,我是……」

  「妳是怎樣?」玉衡之撐著床坐起身,瞧見窗外的天色已經大亮,而且亮得像是日中當中似的。

  「我要上廁房。」練凡小聲地說。

  「……什麼意思?」

  她呆住,然後可憐兮兮地皺著小臉,不知道該怎麼說。她是看過很多古裝劇,可是一時間,她想不起來這種人生急事他們都是怎麼說的……可是怎麼辦,她真的好急。

  「妳到底是在急什麼?」他好笑地看著她把情緒都表現在臉上。

  「就……」她手足無措,看著徐管事再看向他。

  徐知恩見狀,索性起身,走出房門外。

  練凡想了下,最終情非得已地湊近他,可話未說,他便往後退了些。「你別退啦,我有話要跟你說。」

  「要說話,不需要靠這麼近。」

  「可是……」她哭喪著臉,感覺已經湧到關頭,快要不能控制。「我拜託你,靠過來一點好不好?」

  這事真的不方便大聲張揚,就算現在房裡只有他們兩個,她也不好意思說太大聲,她需要一點點的隱私。

  玉衡之微攢起眉,幾不可聞地嘆了聲,靠近她一些,不耐道:「說吧。」

  練凡立刻湊在他耳邊,以非常細小的聲音說:「我要尿尿……」

  那熱氣輕拂著耳廓,他下意識地想要別開,但一聽完她的話,他不由得一愣張大眼瞧著她。

  「我要尿尿……」以為他沒聽清楚,她再說一遍。

  他忍俊不禁地笑出聲,朝她擺擺手。

  練凡見狀,飛也似地衝出房門外。

  玉衡之笑不可抑,一想到她用那張可憐兮兮的臉,道出那般私密的事,就覺得好笑。

  「好久沒瞧見爺兒笑了呢。」

  他抬眼,瞧著走進來的徐知恩。「上哪了?難道你不知道我為何要你留下?」

  「我當然知道爺兒要我留下是為了看住少夫人,免得她有任何不軌的舉動。」將一桶熱水擱在床邊,他拿了布巾輕擰著。「可是,我怎麼看都不覺得少夫人是個心機深沉的人。」

  「何時你那雙眼也利得能看穿人心了?」玉衡之哼笑著。

  「光瞧少夫人從吃完夜宵,一直替爺兒拍背,就知道她是個實心眼的人,一旦允諾,就必定做到。」徐知恩將溫熱的布巾遞給他。

  「光這一點,你就這麼推崇她?」他輕拭著臉,不知是錯覺還是怎地,他感到神清氣爽,熱度不再,而且胸口也不再悶痛。

  「爺兒,現在已是晌午,少夫人足足替你拍了四個時辰的背,手都沒停呢。」

  玉衡之一怔,看著窗外天色。原來不是錯覺,真的已是晌午。

  他已經許久不曾一夜好眠,就算喝了湯藥有睡意,但總因為病痛睡不安穩,可是今兒個……

  「直到剛剛,少夫人有些坐立難安,還問我爺兒什麼時候會醒?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呢,畢竟我也很少見爺兒睡得這麼熟、這麼久。」

  玉衡之聽著,想起她那隱忍急迫的表情,又垂眼低笑著。

  有趣的丫頭,的確,她是個藏不住心思的女孩兒,可她為何會被二娘買進府?難道說,二娘沒有其他心思,純粹是為他好,買個沖喜娘子?

  「少夫人真是了得,不過在這兒待上一日夜,就能讓爺兒露笑。」

  「怎麼?我老是臭張臉,礙你的眼了?」他沒好氣地說。

  「爺兒,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嘛。」徐知恩口拙地撓著臉。

  「是嗎?」他漫不經心地應著,瞥見正從門外疾奔而來的身影。

  「我回來了。」一進房,練凡便笑咧嘴。

  她一張小臉紅通通的,有幾分羞怯,但臉上討喜的笑很對他的味。

  「動作可真快,看來不怎麼急嘛。」他壞心眼地逗著她。

  「哪有,我是真的很急……」說著,又羞澀地垂下臉。

  「急什麼?」徐知恩一頭霧水地問。

  「不就是……」

  「啊,你身上流了不少汗,你要不要順便擦擦身體,會比較舒服喔?」不等他說完,練凡大聲地搶白,走到他身旁,接過他手中的布巾。

  「……妳要幫我擦身體?」

  「對呀。」

  「……知恩,去準備午膳。」玉衡之唇角勾笑極彎。

  「是。」

  待徐知恩一走,他端坐在床邊。「還杵在那邊做什麼?」

  「可是你沒脫衣服,我怎麼幫你擦?」

  「妳既然要照顧我,脫衣這件事自然是妳的差事。」

  「喔,」把布巾一擱,她先研究他中衣上的繩結,輕易地解開後,順勢拉開,瞧見他玉潤的肌膚,還有那很男人的胸膛,她不禁一愣。

  印象中爸爸的胸膛很厚實,因為爸爸是個很愛運動的人。照道理說,他是個長年臥病榻的病人,皮膚蒼白很正常,畢竟他很少曬太陽,可是……為什麼他的胸膛也挺厚實的。
  
  而且他的身形並不單薄,小腹也不像一些病人般的乾扁……

  「妳連我的褲子都想脫嗎?」瞧她的視線往下,他取笑著。

  原以為看到他的身體,她會嚇得驚惶失措,沒想到她竟沒太大反應,讓他有點失望。

  很自然的,她順著他的話往下看,再往上,這才慢半拍地害起羞來,連忙退上數步。

  「沒……不用不用不用……」她揮著手,小臉紅得像是燙熟的蝦。

  她這反應倒教他生起幾分興味。「真的不用?」

  「真的不用!你的燒剛退,別碰太多水,要是又發燒就糟了。」她說得理直氣壯,熱氣卻燒紅耳垂,就連頸間也是一片緋紅。

  天啊,她這才意識到他是個男人……過去,她所接觸的男人吃有爸爸和醫生,所以面對他時,她沒想太多,當他是病人的照顧,直到這會,她才驚覺剛剛理所當然的話有多大膽。

  「是嗎?可是我渾身黏膩。」

  瞥見他作勢解著褲頭,練凡嚇得轉過身去。

  「啊!真的不好啦……」擦上半身,她還辦得到,可是下半身……她不行,她真的不行。

  怎麼辦?她該找誰幫忙比較好?

  正忖著,身後傳來戲弄得逞的笑聲,她不禁摀著眼,緩緩回頭,從指縫中偷覷他,發現他竟笑瞇了眼。

  那笑意如煦陽,柔和了那雙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眸,更讓那張本就立體奪目的俊顏少了幾分冷。

  「還不過來,要是我著涼了,一個月後,絕對毫不留情地將妳趕出府。」他說著,威脅依舊,倒少了幾分堅持,比較像是說笑。

  「對呴。」練凡趕忙走向他,先試試桶子裡的水溫,再擰乾布巾,輕柔地從他頸項擦起,再往他的寬肩,滑落他的背。

  玉衡之默不作聲,細究著她的神情。

  她的表情專注,沒有半點扭捏,更無害羞。

  這可怪了,一個姑娘家,怎麼擦一個男人的身體擦得如此得心應手?那她剛剛的羞怯,又是怎麼一回事?

  「妳看過很多男人的身體?」他脫口問著。

  「怎麼可能?」她彎下腰揉著布巾,擰乾再擦拭著他的頸項,沿著鎖骨逐漸往下。「我只見過我爸爸的身體。」

  「爸爸?」

  「就是我父親啊。」她笑瞇了眼,不以為意地擦著他的胸膛。「我父親對我非常的好,尤其是在我生病的時候,和其他的姑娘相比,我的境遇真的是好到不能再好。」

  「這可難得了。」玉衡之有點意外。「放眼古今,重男輕女,有哪個父親會對一個病魔纏身的女兒好?」

  「是啊,所以我父親真的很愛我,怕我悶,工作之後,他會陪我看書、說故事給我聽,還教我唱歌,讓我的心可以平靜一點。」為此,她真的很感謝父母,一路陪伴她到最後,只可惜她沒有機會報答他們。

  「妳識字?」這更教他意外了。

  畢竟都闐王朝裡,識字的女子不多,通常都是名門之後,而她,看起來就像是窮人家的女兒。

  「嗯,不過懂得不多。」畢竟她只拿到小學文憑呀,不過倒是看了很多課外讀物和教會書籍,讓她的視野不狹隘,讓她不憤世嫉俗,更不會怨天尤人。

  「那妳確實需要感謝妳的父母。」

  「那你呢?」

  玉衡之睇著她,撇了撇唇。「妳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可以住在這裡,又有這麼多人在照顧你,那也代表著你是被愛的,不是嗎?」她沒心眼地說。

  他突然揚笑,扣住她的手。「所以,妳是認為,我應該感謝二娘?」

  練凡頓住,感覺他雖是笑著,但眉眼卻冰冷一片。「我是覺得,我生病時,能夠得到那麼好的照顧,那是因為我父母很愛我,所以包容我所有缺憾,而你,得病時不過十三,那個時候真正能保護你的人是誰?」

  「妳太小看我了。」玉衡之哼笑著。「在這座爾虞我詐的府宅裡,只能自保,想要他人保護,那真是笑話了。」  

  「爾虞我詐?」她垂下長睫。「爺兒,人的心裡一旦存在成見,所有的好都成了惡意,很多事情,透過雙眼看見的,也不見得真實,你必須用心去體會,否則等到失去就可惜了。」

  「妳懂什麼?妳不是我。」他惱道:「十三年前,他傷了我,傷得不夠重,還下藥毒害我!如果不是他們,我不會一窩在府裡就是十三年!妳以為我不想到外頭走動?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根本去不了!若非他蓄意,我又怎會落到這個地步?要說他對玉家產業不心動,騙誰?!」

  練凡瞅著他,初見他卸下冰冷面具下的真實,她並不懼,倒像是透過他,看見以前的自己。

  「可是,爺兒確定真是他們下的毒?」

  玉衡之掀唇冷笑著。「那時在府裡的,只有我爹娘和二娘、巽之和盛中……當然,記恩和知恩也在,問題是……妳認為我娘會故意對我下毒,好讓我爹動怒而趕走二房?」

  「當然不可能,虎毒不食子,爺兒的娘親又怎麼可能為了自己而對你下毒?」沒有人會賭那麼大。

  「所以妳說,除了二房,還有誰會對我下藥?行兇之人必有動機,玉家這一代只有我和巽之兩個子嗣,除去我,誰是最大的得益者,不必我說吧!」

  「可又會蠢得自己動手,好讓別人抓到把柄?」

  「妳不知道最危險的做法,有時候是最能避嫌的一種說詞?」

  「但……在爺兒滿二十歲時,二娘不是把帳簿都交到你手上,從此不再插手玉府產業?」她並非片面地相信玉巽之的說法,而是這當中疑點重重,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

  「那是因為我拿出大印,逼她把帳簿全都交出。」他哼了聲。「原來,妳接近我,只是要我消彌對他們的仇恨?」

  所以,她不是眼線,不過是他們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

  「不是的,二娘和二爺都沒要我對你說什麼,只是……爺兒,在你受傷之前,二娘和二爺真的待你不好嗎?」

  玉衡之別開眼,好一會才啞聲說:「我只知道,他們背叛了我的信任……」

  在他受傷之前,二娘待他如親子,巽之更是敬重他,所以他才會不顧娘親的警告,和二房走得極近,可事實證明……他們待他好,不過是要消除他的戒心,趁他不備予以痛擊。

  就因為他的天真,他才會落得今天的下場。

  「爺兒何不換個角度想呢?」

  「妳憑什麼說這些?妳不是我,沒嚐過我受的苦,妳不能理解我被困在這破爛身子哪裡都去不了的苦!」她曾經意氣風發,縱馬行遍天下,可是他卻連自己的院落都踏不出去,不過是吹陣風,就得在鬼門關前走一遭。「況且,我不是出生就生病,我是遭人下毒,我是被迫淪落至此!」

  這種命運,誰都不服氣!」

  「爺兒說的也有理。」她點點頭,他反倒是一怔,搞不清楚她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可是呢,人生在世本來就充滿考驗,龍困淺灘,就等漲潮,總有轉機的,等就爺兒的身體好了,可以到外頭走動,再去看看這個世界,和你十三年前記憶中的,有沒有一樣。」

  她從小到大身體不好,也曾經憤世嫉俗,覺得天對她好不公平,可是後來,她慢慢地適應,慢慢地放下,慢慢地面對,心平氣和地接受。

  因為她知道,受病魔折磨的雖然是她,可是焦心而無能無力的家人,受難程度並不亞於自己,所以她沒有喊痛的權利,不能再令家人為她擔憂。

  「妳到底想說什麼?」他有些震愕,不懂一個窮人家的女兒,怎能說出這長篇道理。

  「其實,我也不知道二爺跟我說的,有幾分真偽,但一切還是等你身體好了,再自行判斷,你這麼聰明,一定可以看穿他們真正的居心。」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多年的偏見想要在一夕之間改變,根本就不可能,她只能以退為進,省得再爭論下去,惹他不快,對身體就更加不好了。

  「妳真認為我的身體會好轉?」

  十三年了,他被困在院落裡已經十三年了,他幾乎要以為自己一輩子只能被困在這裡到老死。
  
  練凡想也沒想地說:「爺兒,你的病是後天造成的,一定有辦法可以醫治,你是有機會回到以往意氣風發的時候。」他不像她,她是先天性基因疾病,根本無藥可治。

  「聽妳說得我都覺得自己快要好了。」他嗤笑著,譏刺她太天真。

  就連他都早不對自己抱持希望了。

  「那很好啊,生病時,心情保持輕鬆愉快,會好得更快喔。」她笑嘻嘻地看著他。「像我以往生病時,總是會唱著歌,唱著唱著,不怕了就好像也不痛了。」

  「就妳唱的那首怪歌?」

  「沒禮貌,什麼怪歌,那是我們聖歌。」每當她吟唱時,總覺得已置身在生死之外,無所畏懼,而且她也確實見證了神蹟。「我就是唱著那首歌,才會來到這裡的。」

  「怎麼說?」

  「呃……」她是不是話太多,把不該說的也說出口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3-5-10 00:31:30
第六章.【主啊,我相公有點腹黑】

  「嗯?」

  「就是……艾夫人喜歡我唱歌,所以才買下我。」她硬著頭皮撒謊。

  主啊,她撒謊了,可是,她沒有辦法呀,總不能要她說,她是從遙遠的未來來的吧?

  「是嗎?」

  「是啊。」她有點心虛,但還是漾著笑跟他解釋。「雖然你覺得那是首怪歌,可是歌詞意境很好的,因為擁有主,讓我無所畏懼,可以迎接任何挑戰,因為我知道,主與我同在,陪伴我走過任何困境。」

  「煮?煮什麼?」

  練凡不禁低笑,「不是煮東西的煮,是主要的主,我的主就跟菩薩佛陀是一樣的。」

  「妳信奉的是什麼邪教?咱們都闐王朝不是只允拜觀音禮佛嗎?」難道是他久未到外頭走動,就連多了教派,都未曾聽聞?

  「才不是邪教呢。」她扁起嘴反駁。

  玉衡之微揚起眉,「哎呀,生氣了,原來妳也是會生氣的。」

  「我……」

  話未完,外頭傳來腳步聲,她才驚覺自己還在為他擦澡,連忙將布巾一丟。

  「趕緊穿上衣服吧,要是著涼,那就不好了。」

  「妳現在才想起我會著涼嗎?」他懶得動,由著她在身旁瞎忙。

  「對不起嘛,剛剛和你一說話,我就給忘了。」她一臉愧疚,同時拉起他的衣衫,剛繫好繩結,徐知恩就領著丫鬟進門。

  「爺兒,今天廚房多準備了一些菜。」他的嗓門就跟他兄長一樣大,將木盤一擱,笑得一臉老實樣。

  「是該多準備一點,否則菜全都被她給吃光了。」玉衡之似笑非笑地說。

  練凡聞言,羞得又臊紅了臉。

  這人一定要這樣說話嗎?

  雖然剩下的飯菜進了她的肚子,可那也是他說吃不下,她覺得倒掉可惜才吃完的耶。

  「妳要去哪?」見她提起木桶,玉衡之涼聲問著。

  「我把水倒掉。」

  「犯不著急著倒掉,先洗洗妳的臉,髒。」

  「又髒了?」練凡撫著臉,看向木桶裡,發現水還很乾淨,正打算要擰起毛巾擦臉時,有人開口--

  「少夫人的臉乾淨的很。」

  練凡抬眼望去,笑露編貝。「小彌,妳回來了。」說著把布巾一丟,走到她身旁,急聲問:「妳家裡一切可好?」

  「託少夫人的福,一切安好。」小彌一見她,心裡發酸著。「我早回來了,沒瞧見妳,便問了冬兒她們,她們說妳在照顧大爺,還說大爺待妳很好……可是依我現在所見,根本就不是這樣。」

  她一回府就想找少夫人,但問徐總管,他也不回答她,後來問了小婉和冬兒,才得知少夫人在照顧大爺。

  翠嗚水榭主屋一向是府裡的重地,沒有徐總管的同意,她不敢擅闖,後來是小婉主動表示可以在送菜時讓她一道同行。

  「二娘的丫鬟?」玉衡之笑睇著她。「這是怎麼著?眼裡只有二娘是主子,沒了我?」

  「大爺吉祥,奴婢小彌如今是少夫人的貼身丫鬟,這會才來請安,還請大爺原諒。」小彌福了福身,禮數做足,才沉聲道:「大爺既然留下少夫人照應,就該好生對待,怎能出言傷人?」

  練凡一愣,想要解釋,卻被玉衡之搶白了。

  「出言傷人?我傷了她什麼?妳這個丫鬟好大的膽子。」她褪盡笑臉,威凜懾人。

  小彌抿了抿嘴,也知道在這府裡,她該聰明地明哲保身,不該為任何人出頭,甚至,對主子出言不遜,可是……

  擺著碗筷的冬兒想要制止小彌出言不遜的行為,站在她旁邊的小婉卻扯扯她衣袖,冬兒抬頭,看見徐管事沒有插手的意思,便把到嘴邊的話嚥下。

  「爺兒,你別生氣,小彌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擔心我。」練凡趕忙出言緩頰。

  玉衡之懶睇她。「妳自己說,我傷了妳什麼?」

  「小彌,妳誤會了,爺兒對我很好,並沒有傷我啊,他只是在提醒我,就像那天,我不是說遇見了個人,就是他呀。」練凡輕扯著貼身丫鬟,怕她脾氣太衝,會替自個兒惹來麻煩。

  小彌聽著,板起臉來。「爺兒?大爺分明是欺少夫人不經世事,而且,還讓少夫人做這些丫鬟的粗活,要少夫人喚爺兒的?」

  留下少夫人,擺明是要糟蹋她吧!

  「這可好笑了,她自個兒要喚我爺兒,我又能說什麼?倒是妳,聽說妳差使著她洗菜,妳這丫鬟都能將她當丫鬟差使,我又有何不可?」玉衡之笑得惡劣。

  「我……」小彌不禁愧疚地垂下臉。

  她無法反駁,因為她也做過和大爺一樣的行徑,可是她現在知道少夫人的好,所以她非保護她不可,否則依她這麼天真的性子,恐怕會被這座宅邸給吞噬傷害。

  「好了。」練凡舉起雙手,示意雙方冷靜。一會,她先看向貼身丫鬟:「小彌,別誤會爺兒,是我自個兒要這麼喚他的,也是我答應要照顧他的。還有……」她再看向自己的相公。「你也別誤會小彌,小彌沒有差使我,是我自覺在玉府白吃白喝很過意不去,想要學點差活幫忙的。」

  玉衡之聞言失笑。「原來天底下真有這種傻子。」

  她聽不懂他的嘲諷便罷,竟然連被丫鬟欺負都沒知覺……能進玉府當個富貴閒人,她偏要當個勞碌奴才,真是傻透了。

  「那些事都不重要了,倒是你,得先吃點東西,待會還要喝湯藥呢。」

  「怎麼,我得聽妳的差使不成?」

  「你當然得聽我的話,要不然你故意糟蹋了身體,害我輸了賭注,那我不是很冤?」這可是她頭一次與人打賭,她認真得很。

  「我會為了賭注,拿自個兒的身體開玩笑?」他哼了聲。

  「那倒難說,畢竟你討厭我,也許會因此害我輸了賭注。」

  玉衡之懶懶抬眼,「是誰跟妳說,我討厭妳?」嫌惡,是因為她是二娘買來的沖喜新娘,但不代表她這個人惹人厭。

  況且,他發現留下她,樂趣還不少。

  「啊!原來你是有點喜歡我的?」練凡喜出望外地問,那口吻全然不摻半絲男女之情。

  喜歡就好辦事,這麼一來,他才不會老是要趕她走。

  他愣了下,房內的丫鬟和徐知恩全都傻眼地看著她,難以置信她竟說出如此直白而令人害羞的話。

  「不討厭就是喜歡?這麼喜歡往臉上貼金,我也沒法子。」玉衡之低笑著。

  這是怎麼著?在她眼裡,就只有黑與白、是與非了?

  「都好,反正趕緊吃飯吧,我餓了……」她尷尬地乾笑著。

  「饞鬼。」

  玉衡之站起身,往桌邊一坐,小婉、冬兒這才回神地佈菜。

  「哪是?難道你不覺得小婉她們準備的菜餚實在太好吃了嗎?我只要想著就餓了。」

  「所以說妳是饞鬼。」

  「我是嗎……」

  「妳說呢!」他笑得惡劣。

  「我不覺得啊……」她開始心虛,懷疑自己真的是饞鬼。

  「這麼想讓妳好過些,妳就這麼想吧。」話落,瞧她可憐兮兮地不敢動筷,他笑瞇了深邃的眼。「吃吧,裝個小媳婦,誰理妳?」

  「不用了,我不餓……」就在她話說完的瞬間,肚子立刻不爭氣地咕嚕作響,聲音大得嚇到眾人,她立刻小臉緋紅,死命接著肚子,很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哈哈哈,快吃吧,妳那肚子的抗議聲,把他們都給嚇著了。」玉衡之放聲笑著。

  小婉和冬兒震愕得停下自己手中的動作,一臉的難以置信。她們服侍大爺已將近十年,何曾聽他大笑,結果就在少夫人來了的第二天,他的身子不但好轉,還笑了……

  直到徐知恩輕咳兩聲,她們才繼續佈菜。

  練凡羞赧欲死,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吃,猶豫之間,竟見他夾了口菜來,教她怔愕不已。

  「嗯?」他將菜夾得很靠近她的嘴。

  她感動不已,但才張開口,那菜卻轉了個彎,跑到他的嘴裡。

  練凡呆住。

  看她那傻愣模樣,玉衡之笑得雙肩抖動不已。

  「你騙我……」她抖著小嘴指控。

  好糗,而且他的笑聲放肆得讓她很困窘……她不敢見了啦。

  她好笨,怎麼會上當?不對,不是她笨,是他太黑心。

  「誰騙妳?我說了要餵妳嗎?」他笑得黑眸微瞇,讓那張總是蒼白的臉增添了幾分生氣。

  「我……」她可憐兮兮地扁起嘴,發現原來是自己騙自己,誤會了他……那這難堪,豈她自找的?

  「好吧,今兒個我心情好。」說著,又夾了口菜靠近她。「嗯?」

  「不要,我要自己吃。」練凡這回學聰明了,拿起筷子,大快朵頤,吃得好不快活。

  「嘖,好心沒好報。」

  「你才不會對我那麼好。」她皺皺鼻逕自嚐著,每嚐一樣就忍不住問:「這誰做的,好好吃喔?」

  小婉立刻出聲,還替她夾了菜,和她閒聊兩句。

  一頓飯下來,聽到的都是練凡的詢問聲和小婉、冬兒的解釋聲,偶爾會穿插玉衡之的戲弄譏諷,把練凡逗得哇哇大叫。

  然而,聽似刻薄的話,卻被她的叫鬧聲給消彌,彷彿那並非惡意的傷害,反倒像是……打情罵俏。

  這狀況教小彌驚愕得圓瞠水眸。

  這是怎麼回事?兩人的相處之道實在奇怪,大爺說話傷人,可傷不及少夫人,反而被少夫人視為玩笑般的消化,最重要的是,他對少夫人似乎並不討厭……

  ***

  春暖的午後,玉衡之的寢房裡,靜默得沒有半點聲音。

  衛子禮坐在床邊的矮凳上,聚精會神地替他把脈,好半晌後才抬眼,觀察他的臉色。

  「眼睛瞪這麼大,是見鬼不成?」玉衡之倚著床柱,沒好氣道。
 
  「這個嘛……」

  「衛大夫,近日爺兒吃得比較多,氣色也好很多,也比較少咳,應該是身子有所好轉吧?」練凡小聲問著。

  微揚起眉,衛子禮還沒開口,玉衡之就懶聲道:「到底誰是大夫?妳要是這麼懂醫,我何必還要他來?」

  她扁起嘴,小媳婦似地垂下臉。

  衛子禮有趣地看著兩人。「看來,真正的大夫是尊夫人吶。」

  「她哪裡懂醫了?不就是一些旁門左道罷了。」

  「管他是旁邊左道還是邪門歪道,只要能把你的身子養好,都好。」

  「子禮,你這意思是說,我的身子比較好了?」玉衡之敏感地嗅出他些許透露的訊息。

  之前,他也曾調養到現在這種狀況,但稍微大意,很快就打回原形,所以他無法確定自己這回到底是不是真的好多了。

  衛子禮搖著頭,賣關子。

  「沒有嗎?」練凡打量著玉衡之。不管她橫看豎看都覺得爺兒的氣色好到沒話說,而且他現在也比較有胃口。

  「有,已經好得太多了,多到讓我這個大夫無地自容吶。」衛子禮苦笑著。「打從我十三歲跟在師父身邊,醫治衡之到現在,已有十三個年頭,直到今天,我僅能控制他的病情不惡化,然而妳不過在這兒十幾天,就讓他恢愎神速,讓我自嘆不如。」

  說真的,他覺得挺邪門的,彷彿當初毀損的心脈自動修復好了。

  「真的?那麼……爺兒現在適不適合到外頭走動?」練凡喜出望外地問。

  「就端看他願不願意。」他看向玉衡之。

  「到外頭走動?妳又在打什麼主意?」

  「嘿嘿,一個條件。」練凡在他面前晃著手指。

  「什麼玩意兒?不知道妳在說什麼?」玉衡之抓住她的手指。

  她的手不算太小,十指像是雞爪一樣,骨節明顯,壓根不美,唯一慶幸的是,膚色似乎不再黝黑,添了幾分玉潤。

  輕握著,在他手裡暖著,彷彿一路暖進他的心裡。

  「有啊,我的賭約。」

  「一個月還沒到。」他提醒她。

  「一個月都還沒到,你的身體就已好轉,那就代表我贏了賭注。」她反握著他的手。「願賭服輸吶,爺兒。」

  玉衡之咂著嘴,像是嫌她小家子氣,這麼急著討賞。「知恩,去房領十兩銀子給她。」

  徐知恩的腳能移開了一步,練凡便急聲道:「我不是要銀子,而是要你做一件事。」

  「什麼事?」

  「到外面用膳。」她指向開啟的窗。「爺兒,你應該也很久沒到溪對岸的那座亭台了吧,咱們晚上去那兒用膳好不好?」

  那座亭台傍溪而建,溪畔栽種垂柳和大紅杜鵑,紅綠相襯得鮮豔。

  最重要的是,地方夠廣,那張八方石桌的位子,能坐下很多人。

  「妳在打什麼主意?」

  「哪有?」練凡別過眼,不敢看他。

  幾日相處下來,她發現這個精明得像鬼,她打的小算盤從來瞞不過他,所以能避就避,省得功虧一簣。

  「最好是沒有,否則……」

  「先說好,現在可是你賭輸了,不管我做了什麼,你都不能生氣喔,要有風度一點。」她把醜話說在先,否則他要是真翻臉,那狀況就更糟了。

  「所以,妳待會要做的事,有可能惹我生氣?」

  「……」這是她第一次,忍不住嫌棄自己不夠聰明。

  「好了,不看你們夫妻鬥嘴,我識相些早點離開。」衛子禮在旁看戲,看得差不多了,心滿意足地告辭。

  「知恩,送大夫出去。」

  「不用了,你家大總管還在外頭等我報告你的狀況。」他擺擺手,逕自離去。

  「那麼,你要不要稍稍梳一下?」好一會,練凡才試探性地問。

  「怎麼,我多日沒梳洗,礙著妳的眼了?」

  「不是,洗澡可以順便去晦氣,把自己梳洗得舒服些,心情也比較好。」

  看著她半晌,玉衡之皮笑肉不笑地說:「早知道妳這麼了得,還何必要子禮走這一趟?」

  「……」唉,這人天生的得理不饒人,要跟他說到佔上風,恐怕她要練上三輩子才行。

  「知恩,今兒個就到浴場洗吧。」瞧她可憐兮兮地垂下臉,他才滿意地吩咐下去。

  「是,我馬上去準備。」

  「那我幫你準備衣服。」她立刻拉開他的紫檀大衣櫃,入目的衣袍清一色都是黑灰色系……唉,人黑心,也沒必要連衣服也穿得這麼黑吧。忖著,練凡努力地翻找,企圖找出亮色系的衣服。

  「裡頭沒有銀子,更沒有大印,妳是就翻一輩子也找不到。」

  訕訕的語調從背後傳來,她不禁皺起眉。「我找那些幹麼?我只是想找其他顏色的衣服。」

  「黑的有什麼不好?」

  「晦氣。」

  「喔,那什麼顏色不晦氣?」 

  「至少要亮一點的,好比藍的綠的都好。」她翻找著,終於在最底下翻出件繡銀線的鴨綠黃錦袍,連忙抽出,往他身上一比。「這件好,你覺得怎麼樣?」

  玉衡之俯視著她,看著她唇角的笑意,戲謔道:「妳比我還像個主子,都替我決定好了,我還能怎麼著?」

  「嗯,那就穿這件。」壓根聽不懂他的嘲諷,練凡很自然地扶著他的手。「走吧。」

  「去哪?」

  「你不是要洗澡?」

  「……妳要去?」

  「對呀。」她說得理直氣壯。

  玉衡之愉悅地笑瞇了眼。「好,我帶妳去。」

  ***

  浴場位在主屋後方,開了門之後,感覺就像是她在電視上看過的溫泉旅館,有一座浴池,兩旁有不少擺設雕飾,充分展現出玉府的財大氣粗。

  然而,練凡還沒打量完畢,已經拔尖喊著,打算奪門而出。

  「妳既然跟我來,不就是要服侍我沐浴?」

  「不不不……」她用力拉著門,驚覺竟打不開。「誰在外頭,放我出去!」

  天啊……主啊,男人的下半身她還沒辦法克服,求主再過一段日子,再給她試練呀。

  「妳這什麼話,像是我要對妳做什麼似的。」玉衡之信步而來,像個淫賊般從她身後將她抱住。

  透過頸項間的貼靠,她知道他沒穿衣服,而且剛剛她也親眼看見他脫衣服,而現在……他該不是脫光光了吧?

  主啊,她真的承受不了啊……

  「對了,妳連繼幾日照顧我,肯定都沒沐浴,不如咱們一道沐浴吧。」說著,開始解她襦裙的結釦。

  練凡瞪大眼,感覺他的手在她身上游移。

  她就貼靠在他胸膛上,甚至聽得到他的呼吸聲,他的雙臂將她摟得極緊,她沒想到那看似沒什麼肌肉的雙臂竟如此有力,而他的手有意無意地撫過她的胸……

  她嫁人了,她知道。

  可是,她從沒與人這麼親密接觸過,她緊張害羞,整個人不知所措地發顫著。

  「怕?」低啞笑聲拂過她的耳際。

  她僵硬地搖搖頭,逼自己吐出一點聲音來。「其實……我這幾天都有找時間洗澡,我真的不用再洗了……」

  「是嗎?可我為什麼覺得妳髒得很?」

  「是嗎?」

  「是啊,妳瞧,這手不就髒得很?」瞧她抖得厲害,他難得大發善心,改握起她的手,省得逗過頭,萬一將她逗暈過去,可就沒樂趣了。

  「有嗎?」練凡翻看自己的手。

  她很仔細地看,就連指甲縫都沒放過,可是她的手乾乾淨淨的,半點髒污都沒有……到底是哪裡髒了?

  是她眼睛不好嗎?

  「有。」

  「在哪?」她抬手,回頭問他,豈料竟不偏不倚親上他的嘴,嚇得她瞪大眼,一時間忘了要退開。

  就連玉衡之也怔住。

  他睇著她,瞧她一雙大眼像是要瞪凸般,不禁勾笑,重重地貼在她唇上。

  霎時,四片唇瓣貼得更加緊密,他發現她的唇極軟……軟嫩得教他忘卻逗弄,輕含住品嚐。

  練凡嚇得倒抽口氣,趕忙退開。

  然而,她退,他進;她閃,他追,真到她被緊密地箝住無法動彈。

  她心跳得好快,像是快要不能呼吸,彷彿那陳年舊疾又重回身上,可又不那麼難受,心頭還漾著磨人的癢。

  這是怎麼回事?是親吻的關係嗎?

  那軟嫩的唇瓣、生澀羞怯的反應一再地撩撥著他,玉衡之撬開她的貝齒,鑽入她的唇腔,舔吮著她的舌,糾纏強奪,直到自己的呼吸漸亂。

  不知道吻竟會讓人這麼不知所措,練凡心慌意亂,淚水不受控制地盈在眶底,可她並不覺得悲傷也不討厭。

  「妳在哭什麼?」半晌,玉衡之低啞問著,厚實的掌撫一她巴掌大的臉,揩去她的淚。

  「不知道……」

  「不知道?」

  「我……」她說不上那種感覺,但就是很難為情。

  「爺兒,怎麼把門閂了?」外頭傳來徐知恩的聲音。

  練凡聞言,這才發現門板是上閂的。「你閂的?」

  「不成嗎?」

  她羞得小臉通紅,輕推開他,逕自開了門離去。

  徐知恩和她擦身而過,走進浴場內,一頭霧水地問:「爺兒,發生什麼事了?」

  「什麼事也沒有。」

  褪去僅剩的衣物,走進浴池裡,玉衡之輕撫著唇,閉上眼後,唇角勾著連他自己也沒發現的笑意。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3-5-10 00:32:16
第七章.【主啊,原諒我有個小陰謀】

  練凡一路狂奔,跑到胸口都快要爆開,才停下腳步。

  她喘著氣,發現自己跑了一大段路到廚房,可胸口都沒有剛剛他親她時那麼悶痛。

  想起那個吻,她就不由得撫上自己的唇,作夢也沒想過自己這輩子能有這種體驗。以前只在書中看人形容吻是如何美好,是一種親密關係的建立形式。

  如今才知道,原來吻會讓人難受卻又不討厭。

  是說,他幹麼要親她?

  難道說,他喜歡她?

  是這樣嗎?

  想著,她的小臉加倍地燒燙著。

  捧著發燙的臉,她腦袋裡不斷地重覆播放剛剛那一幕,想著他的唇,嚐著他的氣息,讓她覺得渾身像是冒火一般。

  「少夫人,妳在這兒做什麼?」

  小彌從廚房一走出來,便見主子恍惚地摸著唇,笑得一臉傻氣,又像是在難為情,表情豐富得讓妳一頭霧水。

  「欸?小彌,妳怎麼會在這裡?」練凡回神,不斷地抹著臉,企圖抹去熱氣和滿心的邪思。

  主啊,她太邪惡了,她竟然在胡思亂想。

  「少夫人,不是妳要我到廚房幫忙準備膳食嗎?」小彌一臉不解地瞅著她。「艾夫人也到了呢。」

  「真的?」

  「嗯,正在裡頭和廣源樓的大廚討論菜色呢。」小彌回答,旋即又小聲地問:「少夫人,妳說的到底成不成?」

  「成啊,為什麼不成?」

  「真的嗎?大爺真的答應了嗎?」

  「呃……」她有點心虛地飄著眼。

  主啊,她最近好會說謊,怎麼辦……

  「少夫人,妳可別勉強,妳拍胸脯說得煞有其事,會讓艾夫人一頭熱地瞎忙,要是到時候大爺不領情,豈不讓她心裡難過?」看著主子那張藏不住心思的臉,小彌嘆了聲。「還是我去跟艾夫人說一聲,就說大爺臨時沒了興致,別讓她繼續忙了。」

  見小彌轉身要走,練凡趕忙拉住她。「不用、不用,我說可以就可以,妳別擔心,天塌下來……有高個的撐著。」

  雖然她長得不是很高,可她的野心比天還高。

  「走走走,咱們一道幫忙去,動作得快一點了。」怕事情有變卦,她趕忙推著小彌往裡走。

  今天,她精心設計了一場戲碼,戲名就為闔家團圓大作戰。

  雖然今兒個不是過年也不是中秋,可這玉府的大房及二房,已經十三年沒同桌用膳,而她企圖讓這一家破鏡重圓,所以,她豁出去了。

  不管事後玉衡之要怎麼罰她都可以,就希望他別堂場拂袖而去。

  想了想,她突然發現自己真大膽,竟敢先斬後奏。

  在廚房忙著洗菜外,練凡還站在艾玉葉身旁,偷學廚藝,聽說那是一道他很喜歡的菜色,所以她很努力地學著。

  「少夫人,表小姐在外頭,說要找妳呢。」在外頭張羅的冬兒大聲喚著。

  「喔,謝謝,我知道了。」廚房裡正熱鬧著,切菜聲、剁菜聲,油鍋爆得響,她也只能扯開喉嚨回應,再對艾玉葉道:「二娘,我先到外頭。」

  「去吧。」她笑得慈愛。

  點點頭,練凡趕緊走到外頭,就見艾秀緣穿著一襲湖水綠的對襟襖,長髮挽成髻,綴著滿頭金釵,珠光寶氣閃得她眼花。

  再加上對方身後跟著五、六個丫鬟,一時間,她幾乎要以為是宮中的娘娘出場呢。

  「秀緣,妳找我?」她笑問。

  艾秀緣立刻退後一步,皺起眉看著她。「天啊,果真是丫鬟命。」

  她話一出口,丫鬟們個個掩嘴低笑。

  但練凡壓根不以為忤,繼續笑問:「找我有事嗎?」

  「聽說,妳前些日子向徐總管借了錢?」艾秀緣質問。

  練凡一怔,拉著倒抽口氣。「糟了,我把這件事給忘了……」

  她連著幾天照顧玉衡之,竟把這事給忘了。

  「還真是如此。」艾秀緣啐了聲,「妳這是怎麼回事?竟跟下人借錢,借了也忘了還,還讓徐總管到帳房替妳代領,我還當他是想要訛點零花,沒想到……果然是窮鄉僻壤出來的村姑,沒半點主子風範,像個窮酸丫鬟。」

  「表小姐,說話就說話,何必這般冷嘲熱諷的?」

  練凡聞聲,回頭望去。「小彌。」

  「大膽奴才,竟敢這般對我說話?」艾秀緣低斥。

  小彌快步,將主子護在身後,迎視著她。「表小姐,奴婢不懂什麼大道理,不過也知道所謂賓主有別,不管怎樣,少夫人才是玉府裡的正主子,表小姐說話該有分寸。」

  冬兒告訴她表小姐找少夫人,她一聽就知道沒好事,連忙跟了過來。

  打量她半晌,艾秀緣輕蔑地哼笑。「喲,原來是牆頭草,風往哪吹就往哪倒,真以為她冠上少夫人頭銜,妳巴著她,就能跟著雞犬升天了?」

  小彌勾笑道:「這牆頭草也要溫柔的風吹才會倒,就怕表小姐仗勢欺人,那風勁強壓著大夥不得不低頭。」

  她進玉府已有三、四年,也曾經想過要倚靠艾秀緣,掙得立足之地,然而這位依親的表小姐氣焰卻比誰都囂張,才讓她轉而想要服侍艾夫人。

  「喲,那妳以往一聲聲的表小姐叫得那般恭順,全都是表面功夫?」艾秀緣笑著,壓根沒將一個丫鬟看在眼裡,睇著聽得一頭霧水的練凡。「表嫂,妳要小心,改天這下人要是找到其他靠山,她會把妳踢到一邊。」

  「小彌不是下人,她是我的朋友。」練凡嘆道

  雖然內情如何,她不清楚,但艾秀緣在嘲諷小彌是肯定錯不了。

  虧她初次見到艾秀緣時,還覺得她不錯呢。

  小彌聞言,動容地看著主子。

  「會把下人當朋友的,放眼全天下,八成也只有妳這沒用的主子,不過也對,畢竟依妳的出身,原本入府要當個廚娘都還嫌醜。」艾秀緣不客氣地譏諷。

  「出身又怎麼了?少夫人她可是大爺的正室,就算是表小姐,說話也要客氣一點。」小彌再次提醒她。

  「我有說錯嗎?」艾秀緣使了記眼色,一個丫鬟抱了個木盒,丟到練凡面前,發出匡啷啷的聲音,木盒蓋脫開,掉出銅板。「為了個丫鬟跟徐總管借了銀兩又不還,害我還得多走一趟替妳把剩餘的銀兩帶來。」

  小彌一看她惡意羞辱人,正要出口替主人討公道,卻見主子蹲下身撿起銅板。

  「少夫人。」

  「哇……小彌,我想到一個好點子耶。」練凡拾起一枚銅板,笑瞇了眼。

  她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瞧,那副窮酸樣,不跟個下人一樣嗎?所以我特地將銀兩換成桐板,是該感謝我。」

  「嗯,謝謝妳,秀緣。」她還真的乖乖道謝。

  小彌無力地閉了閉眼。這個不知人心險惡的主子,被人欺負了竟還說謝謝。

  艾秀緣一愣,不禁掩嘴低笑。「這傻樣,到底是怎麼讓表哥願意理妳的?恐怕是大表哥病得糊塗了,才會將妳留在他房裡。」

  聞言,小彌立刻逮到話柄。「啊,說了這麼多,原來表小姐是因為嫉妒少夫人得到大爺的疼愛呀。」

  「妳胡說什麼?她有什麼讓我嫉妒的?論臉蛋身段,論身世背景,她有哪一點比得上我?」艾秀緣板起臉低罵,「不就是個窮酸到極點的醜村姑!」

  「偏偏一個窮醜到極點的醜村姑能入大爺的眼,就算表小姐在這府裡耗上個幾年,大爺也一樣不會睬妳,倒不如識相點,趕緊出閣吧。」小彌譏刺著,瞧她臉色忽青忽白,覺得痛快了些。

  「妳這賤蹄子,信不信我要姑姑趕妳走?」

  「那可不成,奴婢簽的是終生契,要是趕我走,虧的可是玉府。」她頓了頓,又道:「表小姐的身世也沒什麼了不得,打從十幾年前來投親,靠著玉府才能穿金戴銀,沒道理在正主子面前耀武揚威呀!」

  「妳!我晚一點就要姑姑趕妳走!」艾秀緣說著,扭頭就走。

  小彌朝她扮了個鬼臉,彎下腰,把掉到木盒外的銅板撿進木盒裡。

  「小彌,別生氣,我想秀緣應該是沒惡意。」練凡柔聲勸著。

  「沒惡意會特地把銀兩換成桐板?」

  「可我真的有用途嘛。」她笑嘻嘻的,旋即像是想起什麼,有點不好意思地垂下臉。「原來我真的長得很醜啊……原本我還以為我自己長得還不錯。」

  小彌趕忙解釋,「不是,少夫人,我的意思是說……」

  「呵呵,開玩笑的,咱們繼續到廚房幫忙吧。」她抱著木盒往廚房走。

  看著她的背影,小彌忍不住嘆了口氣,趕緊追上。

  而,就在廚房外圍的桃花樹旁,有個人看得正興味盎然。

  「大爺,年爺到了。」

  玉衡之懶懶的睨向徐知恩。「要他到房裡等我。」

  ***

  掌燈時分,翠嗚水榭的探月亭裡,正上演一齣驚世大團圓劇。

  探月亭,樓高兩層,翹簷飛閣,面溪的一邊設有雕欄,而對稱的另三面則以屏風為飾,樑柱邊上皆架上花架,擱置香爐或火爐,燒著茶水熏得滿亭馨香。

  大紅燈籠綴滿亭簷,就連鄰近的小徑亦點上燈,襯著夜間薄霧,透著一股夢境般的朦朧美。

  一樓的亭內,有張八角石桌,此刻擺滿廣源樓大廚的拿手菜。

  有滴酥水晶鱠、煎夾子、桂花鴨、金絲肚羹、旋索粉、玉碁子、兩熟紫蘇魚,還有清淡的薑瓜粥、麻腦雞皮、蒸蟹、醉蝦……硬是擺滿桌,菜色多得教人不知道先從哪樣下手。

  練凡不敢相信只是一頓晚餐,就搞出像滿漢全席的陣仗般……是說,同桌用膳的,包括她在內,也不過就……她心裡暗數著,艾夫人、二爺、秀緣、年爺……再加上玉衡之,不過就六個人,而廚房還在忙耶。

  「大嫂,我大哥真的會來嗎?」

  聞言,她抬眼看著玉巽之,搔了搔臉。「應該差不多要到了吧……」她垂眼忖著,要是等一會他還不來,她就要去把他給激出來。

  反正就她的觀察,久病的人,不分年記,多少帶點孩子氣,到時候要是哄得不成,那就只好用激的,希望有效,否則……

  偷偷瞧著已經入席的艾玉葉和艾秀緣,心想玉衡之要是不買帳,她就死定了。

  「妳到底是如何說服我大哥的?」玉巽之低問。

  「呃……」看著他,突然發現他們真的是兄弟,尤其是那張唇……她不由得想到浴場的事,小臉倏地燒紅。

  「怎麼了?怎麼臉紅成這樣?是不是染上風寒了?」他抬手要撫上她的額。單純而樂觀的她,本來就讓印象很好,如今知道她有心且努力化解他和大哥之間的嫌隙,對她更是感謝又欣賞。

  「沒事、沒事。」她忙退開一步。這舉動連她都覺得古怪,可是下意識地,她就是不想和他太靠近。「對了,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玉巽之見狀,這才驚覺自己的舉動逾了矩,立刻縮回手。「什麼事?」他勾笑掩飾自己的莽撞。

  「我在想,有沒有辦法在這小溪旁建一座許願池。」練凡走到雕欄邊,指著溪水。「不用太大,大概像浴池那麼大就可以,引進溪水,這樣會不會太麻煩?」

  「許願池?」

  「嗯,我小時候,我父親帶我去過一個地方,那裡有許願池,人們會拿著銅板許下心願,反身丟進許願池裡,只要丟中,心願就會實現。」

  多虧秀緣,才讓她生出這個主意。

  「有這種事?」玉巽之微揚起眉。

  「當然,那是一種傳說,不過只要願意相信,或許就會成真。」心誠則靈,只要是能派上用場的,她都想試試。

  玉巽之睇著練凡,忽然發現不過幾天不見,她像脫胎換骨般,說起話來神采飛揚,彷彿連小臉都透著亮。

  「不知道做許願池會不會很麻煩?」她噘著嘴思索。

  「應該……」

  「怎麼,你們兩個這般閒情逸致在這兒賞溪?」

  似笑非笑的沉嗓傳來,練凡往右望去,咧開大大的笑臉。「爺兒,你來啦!」太好了,不管怎樣,他終究是個守信的人。

  開心之餘,忽然發現,他穿著那件鴨綠黃錦袍,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長髮束環,露出他瘦削卻非常出色的臉龐,尤其那凝笑的眉眼,還有那笑起來非常迷人的唇……不愛控制的,臉又燒燙著。

  真是的,她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忘掉那一幕。

  「願賭服輸,不是嗎?」他哼了聲。

  她的笑臉稍緩了他方才突生的不快。

  「喏,你坐這兒。」練凡挽著他,挑了個臨溪的位置。

  玉衡之冷睨著她,瞧她一臉討好,勉為其難將不快的心情暫且拋到一邊,抬眼望向坐在對面的艾玉葉。

  「二娘。」

  他那喚聲不帶感情,甚至有幾分不得不的虛應,但還是教艾玉紅了眼眶。

  「衡之。」她聲嗓竟是微顫的。

  他睇著她,視線調到已走到她身旁坐下的弟弟。

  玉巽之一臉激動,卻試著不形於色。

  「巽之。」

  「大哥。」他喉頭一緊。

  他此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大哥願意再正視他,恢復兒時的手足情誼。

  玉衡之看著兩人的反應,腦海中響起練凡對他說過的話,要他走出房外,用他的眼、的心去判斷……而她要他看的,就是這些?

  十三年了,同住在一座宅邸,他卻一直對他倆視而不見,他們的反應跟那些自己想像和旁人對他說的殘惡嘴臉,完全無法連結在一起。

  透過自己的眼,他向來堅信的想法有些動搖。

  想著,不由得看向坐在身旁的練凡,卻見她淚眼汪汪,像在感動什麼,像開心得快哭了,又很努力地忍著。

  「妳跟人家激動什麼?」他不覺莞爾。

  「人家開心嘛。」她忍著淚笑咧嘴。

  「要哭要笑,妳挑一個好不好?」

  「很難耶……」她已經很努力控制了。

  玉衡之聞言,搖頭失笑,想起自己還帶了個人來,才懶懶地抬眼看向二娘和弟弟。

  「不介意盛中和咱們一道用膳吧。」他往後頭一指。

  「人多熱鬧。」艾玉葉笑道:「好了,趕緊動筷吧,否則菜都要涼了。」

  正當大夥準備要用膳時,坐在她另一側的姪女忍不住開口了。

  「大表哥。」艾秀緣笑得甜美,嬌柔喚聲幾乎要酥人肺腑。

  他揚眉望去,似笑非笑道:「妳哪位?」

  她霎時白了臉,尤其當她聽到亭外有奴婢的偷笑聲,臉上更是爬上一抹難堪的紅潮。「我……我是秀緣啊,小時候我總是同二表哥跟在你身後跑。」她勉強自己笑著,邊介紹自己。

  玉衡之勾斜唇角。「秀緣是誰?」說著,問向身旁的練凡。「她是哪位,妳可知道?」

  練凡有些同情秀緣,心想他們真的是太久沒見面,他才會把艾表妹給忘了。「爺兒,她是二娘的姪女秀緣,你不記得她了嗎?」

  唉,被遺忘是很痛苦的事呢。

  「喔,原來是艾表妹。」玉衡之沒啥歉意地笑道:「我還以為是誰家的姑娘半路跑來認親。」

  艾秀緣臉色蒼白地看著他,不敢相信他竟出言嘲諷她。

  這些年,他誰都不見,可偶爾會允許她進房見他,不讓姑姑知道……這不是代表著,她在他心裡是不一樣的?然而,打從那鄉下丫頭來了之後,他再也不見她,如今更假裝不認識她……

  她沉著臉,以眼角偷覷著練凡。

  是她吧,都是她的關係……

  「大夥用膳吧。」艾玉葉趕緊出聲緩頰,熱絡地招呼著。

  「是啊、是啊。」練凡忙道,伸手便夾了鴨肉片。

  「是啊、是啊,我知道妳這饞鬼肯定是餓得受不了了。」玉衡之涼聲道。

  「我哪有。」她不禁佯惱瞪他,把鴨肉片往他碗一擱。「是要給你吃的。」

  玉衡之黑眸微動,勾笑道:「真窮酸吶,竟要我啃鴨肉片,一點餡料、夾餅都不給?」

  「咦?」她朝桌面看去,發現擱鴨肉片的盤子旁,還有一小疊餅皮和一小碟沾醬。

  她瞧見了,卻不知道要怎麼動手。這和她在電視上看過的北京烤鴨有點像,可她只看過,並不知道那餅和鴨肉要怎麼一塊吃。

  「大表哥何必為難她?她不過是從鄉下地方來的村姑,怎會懂得如何品嚐美食?」艾秀緣著,動作俐落地夾了餅皮包上鴨肉、抹上醬料,一氣呵成地將成品送到玉衡之碗裡。

  他瞧也不瞧她一眼,逕自傾身,包起鴨肉餅,再送到練凡碗裡。

  「喏,知道妳沒嚐過,瞧清楚我怎麼做的沒?」他似笑非笑地說。

  「……」練凡萬分驚詫他竟會在他人面前待她這麼好。

  「到底瞧清楚了沒?」

  「瞧清楚了。」他的動作不快且優雅,所以每個步驟,她都記住了。

  「弄一個給我。」

  她微偏著螓首。「可是你的碗裡頭已經有一個了。」

  玉衡之不假思索地端起碗,往外一倒。「沒了。」

  這舉動教艾秀緣倒抽了口氣,難以置信他竟這般糟蹋她的心意,握筷的手微顫著,卻又不能當場發作。

  「你怎麼可以這樣?」練凡不快地低罵。

  他微沉下臉。「怎麼,難不成妳認為我該吃下?」

  「你就算不吃,也不該丟掉,可以給我吃啊。」她好難過,以前她身體狀況最糟時,甚至只能吃些流質食物,她一直很羨慕可以大快朵頤的人,也最見不得人浪費食物。

  玉衡之一愣,不禁低笑。「說的是,我都忘了這兒有個饞鬼。」

  「我是就事論事,你以後不可以這麼暴殄天物。」

  「知道了。」他沒好氣地擺擺手。「我餓了,妳還不趕緊替我備上一份?」

  「以後真的不可以這麼做。」練凡邊說,邊動手幫他包鴨肉餅。

  「妳怎麼這麼囉唆?」

  「我哪是囉嗦?是要你記得。」話落,鴨肉餅已包好,擱進他的碗裡。「喏,嚐嚐。」

  玉衡之看她一眼。「妳先吃。」

  練凡沒多想地夾起一嚐,餅皮外酥內軟,搭著酥嫩的鴨肉片和紅燒芝麻醬,教她眼睛為之一亮。「好好吃,你吃吃看,真的好好吃。」

  她忍不住摧促他。

  玉衡之笑睇著她的吃相,才跟著嚐了鴨肉餅。

  其實他並不覺得這味道有多特別,可她心滿意足的眉眼,就像嚐到世間不可多得的美味,教他也覺得這鴨肉餅算是好吃的。

  「還有,再嚐嚐這個吧。」練凡邊吃,邊將光是視覺上就覺得誘人的菜餚都夾入他的碗裡。

  「妳也吃吧,我可沒妳那麼饞。」

  「我才不饞。」別在這麼多人面前說她饞,她會很不好意思。

  「咱們來打賭吧,我吃一樣妳就吃一樣,看看吃到最後,誰吃得多。」

  「不要,你要是故意假裝吃不下,我豈不是輸了?」

  「君子一言。」他道。

  練凡看著他好半晌,努努嘴,伸出手,也拉著他的,勾著他的尾指。「駟馬難追,騙人的是小狗。」

  玉衡之微愣地看著,她那舉措像是一併勾住他的心,讓他的心微微悸動著。

  「那就比賽開始了。」她笑道,放開手,往自個兒的碗裡夾進同樣多的菜,再笑睇著他。「快點吃啊。」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尾指,突然低笑出聲。「好。」配著她那每嚐一道菜就驚為天人的笑臉,竟也教他吃得津津有味。

  而兩人的互動,更是讓在場所有人愣了好一會才開始動筷。

  飯桌上,每個人各懷心思。

  年盛中表情凝重,艾秀緣氣惱難休,而艾玉葉則是神色複雜,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她怕,眼前的幸福極可能因為她的一念之差而化為泡影。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3-5-10 00:33:22
第八章.【主啊,相公真愛欺負我】

  一頓晚膳吃吃喝喝,廚房還不所地上著菜,等吃到快一半時,丫鬟端上一盤膳食。

  艾玉葉見狀,忙道:「擱到大爺的面前。」

  玉衡之垂眼望去,瞧見那餅,眸色微動。

  「衡之,你已經很久沒吃過髓餅了。」

  練凡瞅著,發現那髓餅很像胡椒餅,就不知道包的是什麼餡。「二娘,這餅有什麼名堂?」她故意問道,希望能增加他們之間的互動。

  艾玉葉一聽便明白她的用意,不禁動容地笑瞇眼。「這是髓餅,傳統做法是包一些內臟,後來演變成包各式各樣的內餡,得先蒸再烤,可以將湯汁鎖在餅內,烤過之後,外皮極為酥香,咬在嘴裡,酥脆鮮嫩極了。」

  「真的?」

  「衡之向來愛吃餅類,這道包著鮮肉的髓餅,是他以往最愛吃的。」

  練凡趕忙夾了塊髓餅到他碗裡,又夾了一個到自己碗裡。

  玉衡之沒動筷,有些意外二奶還記得他的喜好。

  而他,打從病後,就再也沒嚐過這餅,連什麼味道都不記得。

  她記得這些……是心計,抑或是打從內心視他為子?

  忖著,眼角餘光瞥見那嘴饞的丫頭夾了髓餅便要嚐,他要阻止已不及,隨著她大口咬下,肉餡的湯汁噴出,燙著了嘴。

  「妳這饞鬼,剛剛沒聽二娘說裡頭是有湯汁的嗎?」他惱道,動手抬起她的下巴,就見她的唇上佈滿湯汁,泛著油光,顯得潤澤誘人,她不由得想起下午在浴場吻她的滋味。

  「大哥,先替大嫂抹藥吧。」玉巽之建議道。

  「痛……」練凡可憐兮兮地扁起嘴說:「不用藥啦,用手巾沾水敷一下就可以了。」

  「取水來。」玉衡之啞聲吩咐著徐知恩。

  「是。」

  徐知恩離去,守在亭外的小彌趕緊抽出手巾,等著徐知恩將水打來。

  「看妳下次還敢不敢這麼嘴饞。」

  「人家不知道這麼燙嘛……可是真的很好吃……」

  玉衡之沒好氣地看著她,發現她的唇開始有點紅腫。「用水敷就成了嗎?」

  「嗯,有冰塊更好,不過應該是不需要用到冰塊……因為要是敷過頭的話,嘴唇會腫起來的。」

  「是嗎?那是非得弄點冰塊幫妳敷不可了。」回頭,瞧見徐知恩已經提著水桶而來,他啟唇道:「知恩,去拿……」

  話未完,柔軟的觸感摀上他的唇,他微愕地看向她。

  「不用了。」練凡忙道。

  玉衡之瞅著她。這個丫頭總有出人意表的舉動,而且每每都能影響到他。

  「偏要。」他的唇勾笑得惡劣,拉下她的手,喊道:「知恩,去拿冰塊。」

  徐知恩和正在浸濕手巾的小彌聞言一愣,但他還是乖乖去拿冰塊了。

  「就跟你說不用,你還……」練凡哀怨地看著他。

  小彌拿著浸濕的手巾走來,輕敷在她的唇上。

  「我這個人,向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既然妳用冰塊幫我解了熱,那我肯定是要同等回報。」他說得義正詞嚴,但聽在練凡耳裡,只覺得他是在報仇不是在報恩。

  「冰塊是衛大夫的主意。」真的不關她的事啊。

  玉衡之哪管是誰的主意,橫豎全算在她頭上。「還有,我要趁現在多吃一點,待會不管我吃了多少,妳就得吃多少,否則……」他頓了下,湊近她耳邊,壓低聲音道:「少一樣,我就要吻妳一下。」

  練凡瞪大水眸,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麼。

  她的臉燒燙著,直比桌上燙熟的醉蝦還要紅。

  「少夫人,怎麼臉突然紅成這樣?該不是病了吧。」小彌緊張的撫上她的額,卻發現她並沒有發燒。

  「不是……」她囁嚅道。

  想起玉衡之的警告,她的心跳得好快,胸口有點發痛卻不難受,雖然讓人很難為情,可是……一點也不討厭。

  ***

  最終戰績,練凡慘敗。

  玉衡之共吃了三十樣菜外加兩塊髓餅而拔得頭籌,尾指輕勾著她回房。

  但就在兩人剛進房時,外頭便傳來敲門聲。

  「進來。」玉衡之不耐道。

  練凡鬆了口氣,趕忙走到桌邊坐下,瞧見桌上放了匹綠底印花布,布匹細膩柔滑,教她忍不住一再輕撫,眼角餘光瞥見旁邊還擱著兩三本帳簿,其中有一本還是打開的。

  她趁機多看幾眼,並不是想知道裡面什麼內容,而是想確定自己認識的字和這兒的字是否一樣。

  慶幸的是,字跡是潦草了些,但字是通用的,不過……像是看見什麼艱深難解的數學題目,她計算著攢眉。

  「爺兒,我來拿帳簿。」進房的是年盛中,一瞧她正看著帳簿,走上前,溫聲問著,「少夫人在瞧什麼?這可不是話本,能給少夫人解悶的。」

  他話裡藏著諷意,畢竟在都闐王朝,識字的女人並不多,就是一些名門千金,也頂多是看些通俗小說解悶,深奧點的文章就看不懂了,更遑論是她這種村姑。

  這話聽在玉衡之耳裡,不知怎地,就覺得有點刺耳。

  「嗯……這當然不是話本,我看得懂這是帳薄。」練凡壓根沒聽出弦外之音,有點羞澀道。

  年盛中聞言微愕。「少夫人看得懂帳簿?」他問著,看向玉衡之,彷彿在提醒他,該防備她。

  但玉衡之卻是不以為意,低聲問他,「練凡,妳也看得懂帳簿?」

  「我也不確定我看不看得懂……但我覺得這裡怪怪的。」她低吟著。

  年盛中心頭一驚,動手想要抽起她正在看的帳簿時,玉衡之涼道:「拿過來我看看。」

  「喔。」練凡沒心眼地拿起帳簿,年盛中收回手,趕緊跟過去。

  「哪兒怪怪的?」玉衡之問。

  雖然盛中固定一月兩次會將帳簿帶來,但他向來不看,除了是信任盛中外,更因為之前的他光是要對抗病魔,就耗費體力,哪來多餘的精神對帳?

  「你看,從這裡到這裡。」練凡指著翻開的頁面延伸到下一頁。「這代表的是同一宗買賣,進價出價,外加許多雜支,最重要的是,落在最後的數字是錯的。」

  她以往待在病床上,看最多的就是書,偶爾沒東西可看時,她連爸爸公司的財務報表和年度預算表都拿來研究,是以她多少看得懂這些繁瑣而雜亂的帳簿。

  玉衡之微攢起眉,而年盛中早已嚇出一身冷汗。

  「少夫人如此了得,不需要算盤也能算出數字錯了?」年盛中自持冷靜,開口低諷。

  飯桌上,他親眼瞧見玉衡之對她的疼惜,可是他也瞧見玉衡之骨子裡愛捉弄人的劣根性依舊,所以他認為玉衡之對她,不過是一時的新奇,並非全然地信任。

  畢竟玉衡之天性多疑,之所以信任他,是因為他從小照顧他,而這丫頭初來乍到,豈能得到他的信任?
 
  「盛中,閉嘴。」玉衡不耐地低斥,再道:「妳是怎麼算的,算給我聽。」

  「很簡單呀,將買價先記下,再看單價和數量是否有誤,再扣除成本和雜項支出……是說,這帳簿太亂了,雜項根本沒寫清楚,對帳時會很麻煩的。」練凡沒心眼地回答。

  玉衡之意外她竟對做帳如此有概念,不過最重要的是--「妳還沒告訴我,妳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算出這些帳款有誤。」

  「就這樣一列往下加,再扣掉雜支……就會發現應該是三千八百二十兩,而不是兩千九百八十兩。」她的手在帳簿上指來指去,很快把數字說出。

  玉衡之垂歛長睫,面無表情的臉讓年盛中望而生懼。

  「爺兒,對不住,肯定是小的一時沒注意把帳給算錯了。」他硬著頭皮道。

  玉衡之沒答腔,只是緊握著帳簿。

  「對呀,偶爾算錯數字,那是很正常的事。」見氛圍不對,練凡趕忙緩頰。

  好半晌,玉衡之才抬眼,勾動唇角,「盛中,把帳目重新核重,將不足的銀兩補足。」他遞出帳簿。

  「是,小的馬上處理。」年盛中趕忙接過帳簿,臨走前,順便把桌上其他兩本也一併帶走。

  砰的一聲,門關上,玉衡之臉色鐵青地閉上眼,突覺一股柔軟的觸感按上他的太陽穴。

  「頭疼嗎?」

  一張眼,對上她擔憂的眉眼,他的心底生出一股慾望,想要將她緊緊擁入懷裡,但是眼前的狀況有諸多疑點,他只能壓下渴望先問個清楚。

  「為什麼妳懂那些算法?」從小他就跟在爹身邊學習管帳,可他從未聽過如此快速的算法。

  以她的出身,她實在不應該懂這些。

  「嗯……以前,我生病時,偶爾會翻看家裡的帳簿來打發時間,看久了也懂一些。」唉,她很想跟他說實情,可她要是說了,他大概會認為她瘋了吧。

  「妳家裡曾經經營過生意?」

  「嗯,不過後來就……」她有點心虛,不敢看他。

  糟,她越來越會說謊了,怎麼會這樣呢?

  玉衡之微揚眉,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

  她存在許多矛盾。她的言行舉止,像個沒心眼的小姑娘,可是她用膳的舉措卻又非常秀氣優雅,實在不像是貧窮人家的女兒,再加上她懂一些醫術……她的出身困惑著他。

  「要不然,妳認為帳簿應該如何列條目較妥?」他試性地問。

  「很簡單呀,成本一列,賣價一列,雜支再一列,這樣不就一目了然了嗎?而且這樣也方便日後再追查之前的帳目資料。」

  「追以前的帳做什麼?」

  「如此一來,就可以比對每個年度的進帳是否穩定,是不是有天災還是有其他因素,這些都該詳加註明,方便日後參考。」

  玉衡之聽著,微瞇起眼,再問:「妳怎麼沒跟我提過,妳懂這些?」

  「你又沒問我。」

  「所以,只要我問了,妳都會告訴我?」

  「嗯。」她用力地點著頭。「我有什麼好瞞你的?」

  瞅著她的笑臉,那般純淨無垢,像是沒有半點髒污……所以,他是可以相信她的,對不?「妳說沒瞞我,可是今兒個妳不是瞞著我在探月亭裡辦了場大團圓?」

  「欸,你怎麼知道我的作戰計劃?」她有把作戰名稱跟他說嗎?

  玉衡之一愣,低低笑開。

  看著他的笑,練凡有些困惑。這個男人老讓她搞不懂,不過算了,沒人規定兩人相處,就非得把對方摸得透徹吧,不過……

  「其實,你早猜到我的計劃,所以我說與不說,又有什麼分別?」

  「看在賭輸的分上,我沒轉身走人。」他哼了聲。

  「你幹麼走人?他們真的不是壞人啊。」

  「就憑妳的眼力?」

  「憑我和他們相處過。」

  「一個連被羞辱都搞不清楚狀況的人,要說相處過就能摸透對方的性子……妳真的很難說服我。」連被秀緣出言嘲諷都沒發覺,要他如何認同她的眼光?

  「我哪有?」

  瞧她很想替自己辯白的表情,他一臉同情地摸摸她的頭。「可憐的孩子。」

  「我哪有可憐?我一直很幸福。」

  「原來被欺負是幸福的。」他揶揄道。

  「吃虧就是佔便宜,況且我並沒有被欺負,而且今晚我吃得很開心喔。」她笑咪咪地表示,「所以就算爺兒欺負我,我也認了。」

  「……原來也不是太遲頓嘛,還知道我欺負妳。」

  「你硬要拿冰硬,誰不知道你是故意整我的……也就只有你會欺負我了。」她小聲地哀怨道。

  玉衡之閉了閉眼。「朽木不可雕也。」

  別人欺負她,她沒感覺,倒是他的捉弄,她一清二楚。

  「你啊,二娘真的待你很好,要不然的話,她怎會記得你喜歡吃什麼?」練凡瞧他默不作聲,不禁又說:「今晚你未到之前,就連二爺也很擔心,一直口我你到底會不會來,還好你來了。」

  瞧她笑得心滿意足,他忍不住問:「妳是和巽之聊天開心,還是陪我耗在這兒比較開心?」

  她想了下,「都開心。」

  正當他臉色微變時,她又說:「可是,能跟你一起跟大家都交好,才是讓我最開心的事。」

  這說法差強人意,但勉強可以接受。想了下,他道:「練凡,櫃子裡有帳簿還有未寫過的簿子,妳拿幾本過來。」

  「喔。」她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走到櫃子前,拉開門,瞧見裡頭堆著許多簿子,她隨手挑了幾本。

  「這是去年的帳簿,妳要是有空,就幫我擬個比較簡單的做帳模式。」他接過手,打開簿子。「這裡頭有關於馬隊各分行的押貨和赤目馬的買賣帳簿。」

  「好啊,可是這樣好嗎?」練凡沒想過自己要經手這些事。

  她再不經世事也知道帳簿的重要性,就這樣交到她手中,害她突然覺得簿子變重了。

  「有什麼不好?妳是我的妻子,妳不幫我分憂解勞,誰幫我?」
 
  「二爺啊。」她不假思索道。

  玉衡之皺起眉,「不,時機未到。」他對巽之還存有疑慮,而練凡老是提到巽之,更教他忍不住揣測她和巽之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這種念頭讓他感到相當不快。

  練凡不急著讓兩人重修舊好,算著手上的簿子,發現自己多拿了一本,開口討著,「這本可以給我嗎?」

  「妳要做什麼?」

  「寫日記。」

  玉衡之微揚起眉,「那是什麼玩意兒?」

  「就像記帳一樣,我把我開心的事記下,就像是我的快樂進帳多少。」她已經好久沒寫日記了呢,是說,要拿毛筆寫……天啊,那對她真是一大挑戰。

  「是嗎?」快樂也能當帳簿記嗎?

  他笑著,總覺得她有許多特別的想法,表現出她的豁達,可有時候,她卻是傻氣得教他氣惱。

  正此時,突然響起敲門聲。

  「爺兒,少夫人已經兩日沒沐浴,今兒個在廚房忙了一個下午,奴婢已經備了熱水,等著伺候少夫人沐浴。」是小彌。

  練凡聞言,小臉又燙了起來。「小彌,這種事別說這麼大聲……」給她留點顏面啦。

  「看來妳不只是個饞鬼還是個髒鬼。」

  「我……」她無言反駁,只能訕訕然起身,但才走了兩步,就被他一扯,整個人失去平衡地往後跌去,被他抱進懷裡,驚詫之餘,他已吻上她的唇。

  那唇舌毫不客氣,像是要將她佔為己有般,落下自己的烙印。

  好半晌,玉衡之才啞聲啟口,「唇還痛不痛?」

  她怔怔地望著他,說不出話,只能無言地搖著頭。

  「去吧,剩下的,下回再跟妳討。」他勾笑地輕點她的唇。「對了,桌上那匹布就算賞給妳了,妳順便帶回去。」

  練凡慢半拍地羞紅臉,跳了起來,一手抓簿子,一手抓布匹,飛也似地往門口衝,開了門差點撞在小彌身上,面對貼身丫鬟錯愕的神情,她羞得急急低下頭,一路衝回玲瓏閣。

  望著她的背影,小彌想了下,踏進房內。

  「叫知恩進來。」一見是她,玉衡之淡聲道。

  「奴婢多謝大爺今兒個替少夫人討回顏面。」

  玉衡之瞧也沒瞧她一眼。「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

  小彌笑睇著他,彷彿相處久了,多少有點懂他的性子。「不管如何,多謝大爺了。」話落,福了福身離去。

  好半晌,玉衡之才緩緩抬眼。

  他幫她?

  不,那不過是因為那個單純的丫頭是他專屬的玩具,能欺負她的,只有他,誰敢不經他的允許欺負她,是要付出代價的。

 「爺兒。」徐知恩走進房裡輕喚道。

  玉衡之懶懶望去,「知恩,通知旗下所有掌櫃,往後所有銀兩進出,不經總帳房的手,還有,派人去查年盛中近來與哪些人有往來,私底下與誰聯繫,又出入了哪些場所。」

  「是。」

  他閉上眼,心裡突然覺得諷刺。

  一個他信任十年的好兄弟,似乎背叛了他,而他認為傷害了他十幾年的母子,似乎一如往昔……他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

  玉衡之的寢房,兩扇窗半推開,屋外的百樺樹篩落點點日光,伴隨著幾許微風和花香。

  「不管怎樣,一個姑娘家竟懂做帳,要說她沒心眼,誰信?她分明就是二房派來的細作,爺兒不得不防啊。」

  窗外微風拂亂年盛中語重心長的話,碎成粉末消失在玉衡之耳裡。

  他的心裡自有一把尺,因年少遭逢變故,讓他容易信任人,當信任瓦解時,這人他永不採信,就算補足銀兩,修改了帳簿也無濟於事。

  同理,年盛中說的每句話,在他的解讀裡,都是為了替自己脫罪,也代表著練凡恐怕一點威脅性皆無。

  「爺兒……該不是已經被那不起眼的丫頭給迷惑了吧?」

  倚在錦榻上的玉衡之抬眼,似笑非笑道:「盛中,你到底說什麼?」

  「方才,我來的時候,瞧見少夫人和二爺在溪邊玩得不亦樂乎。」

  「喔?」他表面上不動聲色,唇角卻緊抿著。

  今兒個一早,他特地差小婉去玲瓏閣叫人,得到的回覆卻是她忙著擬帳簿,無暇過來伺候……難道是在騙他?

  「爺兒要是不信,可以問徐總管。」他指著站在門邊的徐家兄弟。

  玉衡之低聲問:「記恩?」

  「這……年爺說沒錯,今兒個一早,二爺帶了幾名工匠,在溪邊不知道弄什麼名堂,我看了一會,像是引溪水再做個小池塘,然後少夫人就來了,如二爺在溪邊比手畫腳,談得很愉快。」他壓根沒加油添醋,完全照實說。

  玉衡之垂眸,想起昨兒個便瞧見兩人指著溪水不知道在聊什麼。本來他沒太放在心上,如今看來似乎另有內情。

  他們名分上是叔嫂,照理該避嫌的,但看他們的樣子很投緣而且相處融洽,她又一再幫巽之說話,要說她是巽之安排進府的眼線……似乎也不無可能。

  但要是如此,兩人光明正大攪和在一塊,豈不是顯得太愚蠢?

  「其實,爺兒,我也想跟你說,這少夫人狀似傻氣,但手段高明。」徐記恩掙扎了老半天了才說。

  他不想道人是非,可事關主子,他是不吐不快。

  「喔?」怎麼他就沒瞧過她高明的一面?

  「她進府兩天就收服了小彌,就連爺兒身邊的小婉、冬兒也極為認同她,更遑論少夫人和二爺……她要是真傻,怎能如此快與人打成一片?又是如何讓爺兒願意走出院落,和二房的人見面,甚至是吃飯?」他總覺得少夫人深不可測。

  玉衡之沒搭腔,想著她的一舉一動,緩緩站起身。

  「爺兒?」徐知恩輕喚。

  玉衡之沒睬他,逕自推開門,朝院落外而去。

  裝得傻氣些,確實比較容易讓人卸下防備,而他,也栽在她的手裡了?

  那麼,秀緣那般待她,又要如何解釋?

  他想找出答案,但站在拱門邊,瞧見她被暖陽曬得小臉泛紅,笑瞇眼地對著巽之激動比畫著,他的心驀地一抽。

  那臉上的紅暈,是暖陽所致,抑或是為了巽之?

  她百般要他和二房重修舊好,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巽之?

  是這樣嗎?

  他勾著笑,告訴自己,那沒什麼大不了,然而壓進心間的沉悶,卻讓他瀟灑不了。

  「爺兒,少夫人畢竟是來自鄉下地方的野丫頭,又正值芳華,心性不定是可以預期的,而二爺高大威武是多少姑娘家所愛慕的對象,如果說他們兩人有私情,那也就……」

  「住口!」玉衡之惱極,拂袖而去。

  他不想聽、不想看……巽之高大威武,那是因為沒嚐過他受的苦,而練凡……到底是為何接近他?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年盛中斯文的臉泛起幾分得意,垂眼逕自盤算計量著。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17 06:5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