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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溫芯]絕對不會放過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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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4 00:27:14
第九章

  楊恩典想不到,多年來精心籌謀的復仇之路走到這最後一步,竟會是如此痛苦,舉步維艱。

  日落時分,他帶一束鮮花,開車來到台北近郊一間墓園。他進了墓園,找到一座簡單的墓碑,獻上花,對著墓碑沉思,腦海不由自主地播放著早上在電話裡與袁星朗的對話——

  「恩典,那些金主賺得差不多,都已經收手了,是時候可以放出消息了。」

  他聞言,僵了片刻,好不容易才從喉嚨間逼出聲音。「再等一等,時機還沒成熟。」

  「什麼還沒成熟?」袁星朗愕然。「你還打算拖到什麼時候?小心錯過時機,反而讓江成峰搶先一步反制你就糟了!」

  「……」

  「怎麼?你猶豫了?」

  「怎麼可能!」他反駁。

  袁星朗可沒上當,直截了當問:「是因為江燕姬?」

  他說不出話。

  「愛情,果真會讓一個男人變得軟弱啊!」袁星朗感歎。「這個,我可是也有過親身體驗的,嘖。」他頓了頓。「算了,我不多說了,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總之無論你怎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星朗不再勸他,很乾脆地掛電話,反倒是他,到現在回不了神。

  一切,都已經就緒了。

  那些負責炒作的金主都已安全下轎,江成峰也跟那些散戶一樣,傻傻地進場搶抬轎了,只要他說句話,放出瑞成做假帳的消息,再把手上的證據送交檢調單位,江成峰馬上就會身敗名裂。

  只等他一句話。

  可是為什麼,這句話卻這麼難出口呢?明明只要不經意的一句,讓市場去傳送對瑞成不利的耳語,風暴自然會形成了,為什麼他還要按兵不動?

  他到底在猶豫些什麼?楊恩典懊惱,蹲下身,手撫過冰涼的墓碑邊緣。

  這底下,躺著他的父母,最疼愛他的兩個人,他這一生,最遺憾的便是來不及好好孝順他們。

  「爸,媽,我來看你們了。」他喃喃低語,明明對著自己的父母,想的卻是那天在車上,燕姬楚楚可憐的淚眼。

  他忘不了。

  忘不了她眼底的淚光,她焦慮地尋求保證,忘不了她說如果她父親和他任何一個出了事,她都不會好過。

  她雖然氣自己的父親行事功利,氣他常要干涉她的人生,但其實心底,還是深愛著父親的。

  他看得出來,一直都瞭解,只是不願意去面對。

  他不願意對自己承認,傷害江成峰,就等於傷害燕姬,傷害他愛的女人。

  可是現在,他不得不面對現實了。

  他該怎麼做才好?

  毀了江成峰,讓他身敗名裂,萬一他受不了跑去尋死,那燕姬豈不是等於要面對家破人亡的打擊?

  一念及此,楊恩典駭然,刷白了臉。

  他曾受過的苦,難道也要燕姬去擔?他難道忍心親手毀掉一直呵護著她的家庭,奪去她的幸福?

  她是那麼嬌美純善的一個可人兒,她天生就該幸福。

  不,他不能傷害她,不能讓她承受那樣的痛楚,不能讓她去受那些勢利人們的欺侮凌辱。

  他做不到——

  「爸,媽,請你們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那天,我看見張文彬了,他和江成峰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哼!」楊恩典鄙夷地撇唇。「這兩人到現在,還是狼狽為奸,一心只想著賺錢。他們眼中永遠只有自己,根本不管別人死活,我真的恨他們,真的很恨!」他忽然停下來,臉上肌肉痛苦地揪擰。「只要我放出瑞成做假帳的消息,這兩個人馬上就會被股市套牢,可是我……我不能傷害燕姬,我太蠢了,竟然愛上仇人的女兒,我應該為你們報仇的——」

  可是他下不了手。

  只差一步就成功了,他居然下不了手。

  「Shit!」楊恩典握拳,重重槌地,指骨因太過用力而生疼,他卻渾然不覺,只是紅著眼,瞪著父母的墓碑。

  他恨極了江成峰,卻愛極了燕姬,他真的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爸,媽,我真的……很對不起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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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未婚夫心中的掙扎,燕姬渾然不知,她只是一心一意,很幸福地期待著婚禮那天的來臨。

  時間一天天過去,在距離婚宴只剩兩天的這個晚上,設計師親自捧著幾套婚紗禮服上江家,為她做最後定裝。

  「江小姐,怎麼樣?有沒有哪裡需要修改的?」

  「嗯。」燕姬對著長長的穿衣鏡,左顧右盼,最後,朝鏡中那清艷的倩影嫣然一笑。「應該沒問題了,謝謝你啊,Kelly,這些日子麻煩你了。」

  「哪裡,能為江小姐服務才是我的榮幸呢。」Kelly很欣賞這位高貴卻不擺架子的千金小姐。「這幾件禮服,都是我個人非常鍾愛的作品,也要像江小姐這樣的人來穿,才能穿出味道呢!」

  「Kelly,你的嘴真甜。」燕姬嬌笑,又攬鏡自照了一會兒。「不知道恩典看了,喜不喜歡呢?」

  誰的看法其實都不重要,她最在意的是恩典怎麼看。她希望他覺得她美。

  確定禮服OK後,燕姬下樓,親自送設計師出門,才剛回到屋裡,就聽見管家喊她,說是未來姑爺打電話來了。

  她翩然去接。「恩典。」

  甜蜜蜜的呼喚教楊恩典忍不住心悸,氣息略略不定。「聽說設計師給你送禮服來了?」

  「是啊,她剛走。」

  「怎麼樣?都OK嗎?」

  「OK啊。」她握著電話線,撒嬌地說道:「我告訴你,那些禮服都很漂亮喔,等結婚那天,一定會把你電暈的。」

  「呵,不用等到那天,我現在腦子就暈沉沉了。」他半真半假地笑道。

  她俏臉一紅,又是嬌羞,又是得意。

  「對了,你能不能出來一下?」楊恩典忽問。

  「現在?」燕姬瞥了眼牆上時鐘。「都快十點了。」

  「怎麼?你不想出來?」

  怎會不想?燕姬嘟起嘴。

  最近恩典也不曉得是不是工作太忙了,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兩人已經好幾天沒見面了,雖然她嘴上不說,其實心裡思念得緊。

  「我只是覺得奇怪,你居然有空見我。」嬌柔的語氣隱隱透露埋怨之意。

  他聽出來了,沉默兩秒,放柔了嗓音。「我們後天就要結婚了,卻還有件重要的事沒做,所以你一定得出來。」

  「什麼事啊?」她好奇地探問。

  「你出來就知道了。」他硬是不說。「十分鐘後,我去接你。」

  討厭!裝什麼神秘啊?燕姬放回話筒,扮了個鬼臉,雖然不明白楊恩典葫蘆裡賣什麼藥,不過想到終於能見到他,還是挺開心的。

  她一面哼歌,一面換了外出服,才下樓,正巧迎面碰上了江成峰與張文彬,兩人像是剛從外頭喝了酒回來,步履搖搖晃晃的,興致卻是高昂得很。

  「爸,你跟張叔叔去喝酒了?」燕姬微蹙眉,露出不贊成的表情。「你最近不是特別容易疲倦嗎?還不好好保重身體,居然還去喝酒!」

  「高興,就多喝了幾杯嘛!」江成峰呵呵笑。「這幾天我跟你張叔叔在股市裡可是海削了一筆,把你的嫁妝都給賺回來了呢。」

  「是啊,燕姬,托你爸的福,讓我的養老金一次賺夠本了。」張文彬也笑。

  「唉。」燕姬明明看不慣父親在股市裡殺進殺出,賺散戶的錢,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歎氣。「爸,你們聊吧,我先出去了。」

  「這麼晚了還上哪兒去?」

  「恩典說有事跟我說,等會兒來接我。」

  「嘖,你們都快結婚了,你很快就是他的人了,到時小倆口天天膩在一起都嫌煩,現在難道就不能讓你多陪陪我這個老爸,三更半夜都要把你叫出去?」江成峰抱怨,也不知是認真還是玩笑,竟像有點嫉妒。

  「怎麼?你該不會在跟自己未來的女婿吃醋吧?」張文彬嘲笑老友。「都幾十歲的人了!」

  「不是我愛說,文彬,真是女大不中留,我這個女兒天天就只曉得跟情人混在一起,哪裡還記得有我這個爸爸啊!」江成峰吐苦水。

  「爸!」燕姬大為尷尬,嬌嗔。

  「你瞧瞧,我才說兩句,她就不高興了。」

  「女孩子嘛,總是容易怕羞,你就別這樣逗自己女兒了。」張文彬打圓場。「對了,說到你這個優秀的女婿,我到現在都還沒機會見上一面。」

  「咦?張叔叔還沒見過恩典嗎?」燕姬訝異地問。

  「沒啊!說起來也真不巧,我這幾天老是去公司跟你爸爸碰面,卻剛好都沒遇到你未婚夫。」

  怎麼會?燕姬奇怪地思忖。那天恩典不是還特意要上樓打招呼嗎?難道後來沒碰著?

  「哎,我說文彬啊,你要是真那麼想看我未來女婿,現在倒是有個方法讓你先瞧一噍。」江成峰樂呵呵地打個酒嗝,扯開喉嚨喚傭人,要她去書房拿桌上一本商業雜誌來。

  「爸,你幹麼忽然要人拿雜誌啊?」燕姬回過神,不解地問。

  「等等你就知道了。」江成峰先賣關子。

  唉,怎麼她身邊的兩個男人都老愛故作神秘呢?燕姬聳聳肩。

  不一會兒,傭人拿來雜誌,江成峰接過,翻開至某一頁,興高采烈地指給張文彬看。

  「哪,這就是我女婿,楊恩典,你瞧他跟燕姬站在一起的樣子很匹配吧?」

  「楊恩典?怎麼這名字聽起來好像有點熟悉?」張文彬眨眨眼,湊過去細瞧。「嗯,的確長得挺帥的,瞧這眉宇,有點像——」他猛地住口,震驚地瞠大眼。

  「怎麼啦?我女婿長得帥,你也用不著如此讚歎吧?」

  「成峰,你剛說,這孩子叫楊恩典?」

  「是啊。」

  張文彬臉色頓時刷白,眼眸流溢過驚恐。

  「你沒事吧?怎麼一副見到鬼的模樣?」江成峰嘖嘖搖頭。「該不會喝太多,不舒服啊?」

  「成峰,你應該還記得當年被我們搞垮的那家建設公司吧?」

  「當然記得。」江成峰點頭,疑惑地瞇起眼。「怎麼忽然提起這件事?」

  「這個楊恩典,我想應該就是楊董的兒子。」張文彬澀澀地說。

  「什麼?!」江成峰震驚,一下子酒醒了大半,他瞪大眼,鷹眸迸出冷光。「你說恩典是那個楊豐裕的兒子?」

  「不錯。」

  「你確定?」

  「我記得楊董的兒子也叫恩典,他小時候我見過他幾次,而且我看這張相片,他長得確實跟楊董有幾分神似。」

  「該死!」江成峰迸出詛咒,臉孔一陣激烈的扭曲。

  燕姬在一旁看著,不自禁地全身發抖。

  怎麼回事?爸爸跟張叔叔兩個在說些什麼?他們搞垮了誰的公司?又跟恩典有什麼關係?

  她茫然想著,身子一陣冷一陣熱,有種不祥預感。

  這時,門外響起喇叭聲。

  是恩典來了,他來接她了!

  燕姬直覺想逃,飛也似的轉身。

  江成峰卻比她動作更快,猛然捉住她臂膀。「不許出去!給我留在家裡!」他眼神陰沈地警告女兒。

  「爸?」燕姬回過眸,嗓音發顫。「恩典在等我——」

  「我說了不准出去!」江成峰咆哮,帶著強烈怒氣的吼聲震動了天花板。

  燕姬頓時凍住身子,心驚膽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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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恩典開門下車,俊長的身軀倚在車門邊,懷裡捧著一束玫瑰花。

  花蕊嬌艷,花香清芬,在這個月色溫婉的夜裡,勾惹他的心。

  他仰頭看明月,想起等會兒就將見到的俏佳人,嘴角淡淡地,勾起一絲笑意。

  猶豫了幾天,他終於還是下定決心。他要娶她,與她相守一世,他不管她有個什麼樣的父親,只問自己能不能給她幸福。

  他決定正式向她求婚。

  不是由於江成峰的命令,也不是為了報復虛與委蛇,而是出自真心的,懇求燕姬嫁給他。

  再過兩天,她就將嫁給他,成為他的妻了呵——

  楊恩典想著,止不住略癡的微笑,夜風拂過來的這一刻,他還覺得萬分幸福,但下一秒,幸福已棄他遠去。

  他驚愕地看著江成峰與張文彬,一前一後,氣勢凌人地朝他走來。

  他們發現了!

  楊恩典心下一沉,脊背暗自發涼。

  「楊、恩、典!」江成峰自緊咬的兩排牙齒間迸出他的名字。

  他盡量保持面無表情,迎視江成峰凝聚著黑暗風暴的眼。

  「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楊豐裕的兒子?」江成峰一字一句地逼問。

  事已至此,再瞞下去也是枉然。

  楊恩典毅然點頭。

  「你千方百計接近我,博取我的信任,是為了報復嗎?」

  他不說話。

  「你說話啊!你這該死的渾小子!」江成峰一把打落他捧在懷裡的鮮花,扯住他衣領,對著他野獸似的咆哮。「說你接近我是為了報仇,說你巴不得搞垮我們江氏集團,看我下地獄!你說話啊!」

  「楊恩典,你有種就敢做敢當!你說,你接近燕姬,是不是也是為了利用她的感情?」

  「爸!」驚顫的嗓音忽地響起,兩個男人同時震驚地轉頭。

  燕姬不知何時也來到了屋外,正僵站著,纖細的身軀在風中顫抖著,臉色似雪蒼白。

  她惶惑地看看楊恩典,又看看自己的父親,顫著唇,許久,才鼓起勇氣開口。

  「你們兩個到底在吵什麼?爸,你為什麼要對恩典這麼凶?你放開他——」

  「燕姬!」江成峰忿惱地打斷她。「我不是要你待在屋裡別出來嗎?你快給我進去!」

  「我不進去。」她倔強地站在原地。「我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進去!」

  「我不要!」

  「好!你真這麼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江成峰氣極。「我就告訴你,這小子——」他猛然甩開楊恩典衣領。「他接近你根本是不懷好意,他只是想利用你來報復我!」

  燕姬全身發冷。「爸,為什麼……你要這麼說?」

  「因為他怪我當年毀了他爸爸的公司!哼,明明是楊豐裕自己笨,連自己的公司都守不住,這小子卻推到我身上!那個懦夫,不過是倒了一家公司嘛,居然就自殺,丟下自己妻兒不管,我說他簡直不是個男人,怪不得保不住自己的公司——」

  「不許你侮辱我爸!」一直保持沉默的楊恩典終於爆發了,他瞪著眼前大放厥詞的男人,冰冷的眼滿是恨意。「江成峰,你到現在還不認為自己有錯嗎?你競爭不過我爸,就收買張文彬,要他配合你內外夾攻,搞垮我爸的公司,害得公司破產,連我們住的房子都被查封。你做生意的手段總是這麼卑鄙,到現在都一樣!」

  「是,我是卑鄙,又怎樣?」江成峰冷哼。「生意場上本來就該耍些手段,想賺錢心就要夠狠。」

  「你不覺得自己太狠了嗎?你憑良心說說看,這些年來,你到底害了多少家庭破碎?」

  「那也是他們自己鬥不過我,能怪到我頭上嗎?」

  「江成峰,你簡直是冷血動物!」

  「輪不到你這個後生晚輩來教訓我!你以為你是誰?楊恩典,枉費我之前還這麼看重你,你居然敢在我面前耍心機?你——」

  「你們都別說了!」淒厲的尖叫陡然止住了兩個男人的唇槍舌劍。

  「燕姬?」

  「你們……都給我閉嘴。」燕姬慘白著臉,嗓音破碎。她望著站在面前的兩個男人,一個是她未婚夫,一個是她父親,兩個都是她最愛的男人。

  但他們,卻憎恨著彼此,眼中透著嗜血的光芒,像恨不得將彼此拆吞入腹。

  她心痛不已。「爸,你告訴我,恩典他爸爸的公司破產,真的是你搞的鬼嗎?」

  「燕姬,你聽我說,這種商場上的鬥爭很平常,不能怪爸爸,我要是心太軟,說不定破產的就是我們了。」江成峰試圖說服女兒。

  燕姬完全聽不下去,她閉了閉眼,神色淒然,「那麼,果然是你了,是你害恩典失去父母,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都是你……」她頓了頓,強忍住心如刀割的痛楚,轉向楊恩典。「因為我爸爸害了你們一家,所以你才一心一意想要報復嗎?」

  她問話的語氣,很輕很輕,聽不出一絲指責之意,只有濃濃的哀傷。

  楊恩典心一扯。「你聽我說,燕姬——」

  說什麼?

  她迷濛的淚眼似在問他,他卻忽然失去了語言。

  他該說什麼?說他接近江成峰、接近她,不是為了報復嗎?他的確是,一開始,他的確想利用她的感情。

  「上次我在你車裡發現的財務報表,你是不是打算拿它當證據送給檢調單位?」燕姬忽然問。

  楊恩典僵住。她太聰明了!這個靈慧剔透的女人,一下就組合了前因後果。

  「燕姬,你說什麼?什麼財務報表?」江成峰在一旁驚慌地追問。

  「瑞成做假帳的報表。」燕姬轉頭望向父親,眼神失落,語音乾澀。「爸,你要會計師在報表上動了手腳,對吧?」

  江成峰大驚失色。

  沒錯,為了美化瑞成的財務數字,他的確指使會計師動了些手腳,他只是沒想到楊恩典會那麼快就掌握到關鍵證據。

  都怪他太大意了!竟沒看出這年輕人接近他的真正用心,還放心地將大部分的權力下放給他,沒想到他一生精明,未了竟會敗在一個後生小子手上。

  這下槽了,楊恩典肯定不會放過惡整他的機會,瑞成和他的名望都玩完了!

  可惡啊!江成峰忿忿詛咒,狼狽地瞪向楊恩典,後者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全副注意力只放在燕姬身上。

  他皺眉,腦海很快地閃過什麼,他一時抓不住。

  「恩典,算我求你,請你不要把那份報表送出去好嗎?」燕姬忽地幽幽開口。

  「他再怎麼壞,終究還是我爸爸,我不忍心看他去坐牢,求求你高抬貴手,放過他好嗎?」一顆眼淚,從燕姬眼眶滑落。

  楊恩典駭然,他顫抖著上前一步,想說什麼,江成峰卻擋在兩人之間。

  「不用求這小子!燕姬,爸爸不怕!」江成峰將愛女抓到自己身後。「隨便他怎麼做都好,你不用求他!」

  反正他得了胃癌,也沒多久好活了,他不怕坐牢,只怕事業毀了,錢財散盡,沒辦法保障燕姬未來的生活。

  一念及此,江成峰胃裡一口腥甜湧上來,他強撐住,努力在女兒面前扮出父親的架勢。

  「你不用擔心,燕姬,爸爸一定會好好安頓你的,一定會確保你的生活無虞,你不用為了我跟這個渾小子低聲下氣。」

  「可是……」

  「你進屋去吧!這裡我來應付就好,你快進去。」

  「不,我不進去,我有話想跟恩典說。」燕姬拒絕父親的勸告,纖細的身影如鬼魂般輕輕飄出來,在楊恩典面前站定。

  他看著她茫然失神的臉,看著那雙煙水朦朧的眼,胸口大痛。「燕姬!」

  「恩典,對不起。」她啞聲低語。

  他一愣,沒想到她竟會對他道歉。

  「都是我爸爸,害得你家破人亡,我真的很抱歉。」她哽咽著,眼淚一顆顆墜下。

  「燕姬,這不能怪你,不干你的事。」他焦急地勸她,不忍看她哭得這麼傷心。

  「爸爸的錯,就是我的錯,我不能置身事外。」她哀傷地紅著眼。

  他木然無語。

  「恩典,我不怪你想報復,不怪你是因為那樣才接近我,我只是……只是很想知道……」她看著他,視線卻模糊。「你是不是……從來沒愛過我?」

  她問得那麼膽怯,那麼不確定,卻又堅強無比。

  她明明很怕聽到答案,卻又堅持知道真相,她真是個勇敢的女人。

  她令他難以抵擋地心折——

  「我愛你,燕姬,或許我一開始的確是為了報復才接近你,但我現在是真的愛你。」他沙啞地、真誠地表白。「我是真心想娶你。」

  「你真的想娶我?」她還流著眼淚,唇角卻已飛起笑意,她含著淚,甜蜜又酸楚地凝睇著他。

  他也跟著濕了眼眶,也跟著一陣甜蜜的酸楚。

  「燕姬,我——」

  「夠了!」這含情脈脈的一幕驚駭了江成峰,他拉回女兒,好怕她墮入愛情陷阱。「燕姬,你清醒點,這小子只是在利用你!他娶你只是為了霸佔我們江家的財產,你如果真的嫁給他,肯定會受盡他折磨。你睜大眼看清楚,別讓他給騙了!」

  對父親的警告,燕姬只是搖搖頭,很堅定地望向父親。「爸,我相信恩典,他不可能折磨我。」

  「你說什麼?你居然還相信他?」江成峰慌了。這傻女兒,怎麼讓個男人騙得團團轉還不曉得悔悟?「文彬、文彬!」他趕忙向一直呆呆站在一邊的老友求救。「你幫個忙,幫我把燕姬帶回屋裡,別讓她再出來。」

  「喔,好。」張文彬回過神,用力扯過燕姬臂膀。

  燕姬嚇了一跳,連忙掙扎。「張叔叔,你放開我,我還有話跟恩典說——」

  「你別傻了,燕姬,聽你爸的話,快回屋裡去吧。」

  「可是我真的有話跟恩典說。恩典,恩典!」她盲目地朝未婚夫伸出雙手,心碎地喊著他的名。

  楊恩典大為心痛,搶上來想拉回燕姬,江成峰卻擋在他面前。

  「你讓開!」他恨然瞠眸。

  「燕姬是我女兒,你休想碰她一根汗毛。」江成峰悍然拒絕。

  「我是真心愛她的!」

  「你以為我還會上你的當?」江成峰冷哼。「你省省吧,我不會傻到將女兒交給一個利用她感情的男人,讓他有機會來霸佔江家財產。」

  「我對你們家的財產根本沒興趣!」楊恩典抓起江成峰衣領,右手抬起,眼看就要不顧一切出拳痛擊。

  「不要,恩典,他是我爸爸啊!」燕姬哭喊。

  他倏地凜神,咬緊牙關,緩緩放下拳頭。

  他為了燕姬軟下心,江成峰可毫不感激,反過來重重賞了他一拳,劃破他嘴角,暗紅的血流落。

  「恩典!」燕姬大驚,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掙脫了張文彬的鉗制,往心愛的男人飛奔而去。「恩典,你沒事吧?你痛不痛?」

  「我沒事,別擔心。」楊恩典展袖抹去唇畔血跡,朝她淡淡地、安撫地笑。

  溫柔至極的笑意逼出了燕姬滿腔酸苦,她垂下眼,抓住他衣襟,驀地痛哭失聲。「對不起,恩典,對不起……」

  月光下,她哭倒在他懷裡,身相擁,地上的影也暗暗繾綣。

  江成峰愕然瞪著這一幕,額前冷汗直冒,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這個笨女兒,怎麼會笨到這地步,竟然向一個欺騙她感情的男人道歉?

  他又急又氣,一口瘀血再也忍不住,竄過喉嚨湧上來,像噴泉似的衝出嘴,灑遍他胸口——

  「爸!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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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4 00:27:42
第十章

  燕姬在江成峰房門外的走廊顫抖。

  父親是害得她未婚夫家破人亡的元兇,未婚夫一開始是為了報復才接近自己,她最愛的兩個男人彼此仇恨,誰也容不下對方。

  她愛恩典,爸爸卻不讓他們倆在一起,她抗拒他的命令,結果把他氣得吐血

  這個晚上,實在發生太多事了,每一件,對她都是嚴重打擊,她真的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燕姬,你別太緊張。」楊恩典不忍地看著她宛如風中殘燭的姿影,試圖安撫她。「董事長不會有事的。」

  「恩典,恩典……」她握住他衣襟,啞聲喚他,傷心的眼淚滾落。「我該怎麼辦才好?我竟然把爸爸氣成這樣,我真是個不孝的女兒。」

  他心疼地凝視她淒涼的淚顏。「不是你的錯,燕姬,是我不好,是我……害你必須承受這些。」

  是他,害她必須面對這樣的打擊,如果當初他不接近她,不設計讓她愛上自己,她今日也不必受這樣的苦。

  江成峰說的沒錯,他的確在折磨燕姬,他已經在折磨她了——

  楊恩典心神不定地想,正難受的時候,江家的家庭醫生緩緩從江成峰房裡走出來。

  燕姬連忙迎上去。「路醫生,我爸爸怎樣了?他還好吧?」

  「他沒事,只是今晚喝多了酒,情緒又太過激動,所以才會暈厥,我剛給他注射過鎮靜劑,讓他好好睡一覺。」路醫生安撫她,頓了頓。「不過有件事我想應該跟你說。」

  「什麼事?」

  「這件事,你爸爸一直不讓我告訴你,但我想你遲早應該知道。」路醫生語重心長,臉色凝重地看著她。「他得了胃癌。」

  「咦?」燕姬一時沒聽明白醫生的意思。

  「你爸爸得了胃癌,已經是末期了,他活不久了。」

  他說什麼?爸爸得胃癌?

  晴天霹靂打得燕姬腦子一陣狂暈,身子搖晃了下。

  楊恩典連忙上前一步扶住她。

  她臉色蒼白,好片刻,才找回說話的聲音,很無助地望向醫生。「路醫生,我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你剛剛說,我爸爸活不久了?」

  「頂多不超過半年。」

  「怎麼可能?我不相信,這不可能,我不相信!」燕姬尖銳地嘶喊,這令她備感煎熬的一夜,聖此,終於逼得她神智崩潰,一聲又一聲地尖叫。

  楊恩典心驚膽跳。「燕姬!你冷靜點,冷靜點!」

  燕姬置若罔聞,她在他懷裡極力扭動。「你放開我,恩典,我要去看我爸爸,我要去看他!」

  他不自覺地鬆開手。

  一得到自由,她立刻衝進房裡,衝向她躺在床上沉睡著的父親。

  他無法挽留,只能黯然追尋她消失在房內的身影,胸口一寸一寸,逐漸僵冷,凍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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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冷。

  闃黑的房裡,楊恩典躺在床上,被子不知道何時讓他踢開了,夜風從半掩的窗扉灌進來,像冰霜,冷冷地浸入他夢裡。

  他飄蕩在雲裡,霧裡,四週一片白茫茫,他試圖抓住些什麼,卻什麼也抓不到。

  遠遠的,似有一棟高樓,尖塔在雲霧繚繞裡突出,若隱若現。

  他知道自己必須走到那裡,爬上那棟高樓,只有到最頂端,才能得到他想得到的東西。

  他不確定那是什麼,他只是執著地想爬上去。

  他走了好久好久,像跨越整座冰原那麼久,凍得全身發僵,好不容易,才來到高樓入口。

  他走進去,看見一座旋轉樓梯,像人類最原始的基因密碼那樣的螺旋,一直往上糾纏到雲深不知處。

  他開始往上爬。

  身子麻了,雙腿軟了,冷汗直流,他好累好累,好想就此倒地不起。

  但他不允許,不允許自己停下來,不許自己放棄,他一定要爬上去,就算生命的電池耗盡,也要爬上去!

  朦朧間,有兩道人影,在距離他約莫兩層高的樓梯處晃動。

  他胸口揪緊。「爸,媽,是你們嗎?」

  人影不答,但臉孔卻逐漸清晰,正是他的父母,在他十二歲那年雙雙去世的父母。

  忽然,他覺得自己又變回當年那個孤苦無依的孩子了,他焦急地想追上他們,伸出雙手,祈求他們留下。

  「不要走,等等我,等等!」他沙啞地喊,用盡全身氣力,一步一步往上爬。

  可是不論他爬了幾級階梯,他們離他還是那麼遠,他怎麼樣也碰觸不到。

  「爸,媽,你們知道嗎?」他絕望地對在高處俯望他的父母掏出真心。「以前,當我被叔叔一家人冷嘲熱諷的時候,當我每天四處打工,煩惱下一頓吃什麼的時候,我總是會夢見那一晚。」

  那個夜晚,他們一家三口在能夠俯瞰全台北市的高樓餐廳,愉快地用餐。

  「我很想念你們,真的……很想。」他很困難地從發緊的喉嚨裡吐出嗓音,胸口悶悶的,好像有顆大石頭壓著,教他透不過氣。

  他抬頭,澀澀地望向父母,他們微微張著唇,好似在對他說著什麼。

  「你們說什麼?」他問,卻在一瞬間了悟。「是啊,我真的很沒用,都長這麼大了,還像個小孩想對你們撒嬌,真是丟臉。」

  他自嘲,嘴角淡淡地牽起苦笑。

  「我應該為你們報仇的,爸,媽,從小到大,這是支持我活下去的最大力量,我……我也不曉得自己竟會決定收手。」

  另一張臉浮在空中,那是燕姬,是她甜甜地凝視著他,全心全意信任著他的笑顏。

  他難以言喻地心痛,緊緊抓住樓梯欄杆,幾乎失去了再繼續攀爬的勇氣。

  「我很愛她。」他喃喃地對自己的父母表白。「她是我這輩子所能找到的,最美麗的寶貝。」

  燕姬,她曾經對著他哭,也對著他笑,她的一顰一笑,都是他最珍貴的回憶。

  「我本來不想喜歡她的,她是江成峰的女兒,是我最瞧不起的那種千金大小姐,我根本不想跟她有所牽扯。可其實我,很早很早以前就注意到她了,那時候她才剛剛接掌基金會,正瘋狂地跟一個窮畫家談戀愛——」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三年前?有那麼久嗎?時光,竟如此匆匆……

  「她很奇怪,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那些富家小姐,她對基金會的工作很認真,是真心想要幫助那些失學的兒童。有一次,她為了籌辦一個大型募款活動竟然忙到病倒,江成峰怪她傻,竟然為了這種事累垮自己,我也覺得她傻,她明明可以安心在家裡當她的大小姐——」他歎息,冰冷的胸口在憶起心愛的女人時,慢慢地回溫。

  「說不定,我是從那時候就開始喜歡她了。」

  說不定,他已經愛她很久很久了,只是不肯對自己承認。

  「我不想傷害她!」他忽然抬起眸,很急切地對父母說道:「我不想讓她受到我曾經受過的苦,我恨江成峰,我真想毀了他,可是我……不能傷害燕姬。」

  他不能傷害她,他捨不得見著她的眼淚。

  「江成峰得了胃癌,他活不了多久了,可是我聽到這件事卻一點也不高興,我應該高興的,這是江成峰的報應,但是——」

  燕姬在哭。她抽泣的聲音,撕碎他的心。

  「燕姬,不要哭,都怪我,是我不好,你不要哭。」

  父母的影像淡去了,像被風吹散的雲,慢慢地,飄離他夢裡。

  他無助地望著那逐漸遠去的影。

  「爸,媽,你們肯原諒我嗎?」

  回應他的,依然只有沉默,他拚命睜大眼,拚命想認清父母臉上最後的表情。

  那會是個微笑嗎?他們……不責備他嗎?

  他追上去,徒勞地想抓住兩人最後的形影,他著急地往上爬,卻在雲霧中遇見了燕姬的倩影。

  她靜靜看著他,清亮的眼,像在笑,又似在哭。

  他顫顫地伸出乎,想碰她,卻又怕自己抓不著,雙手猶豫地停在半空中——

  燕姬,你還能愛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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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禮取消了。

  窗外,晴空萬里,原本是一個極適合接受眾人祝福的好日子,但現在,燕姬只能站在窗邊,默默地看遠山翠巒。

  江成峰坐在床上,面前一張小茶几架著燕姬親自送給他的早餐,他一手拿著吐司,一手端著杯咖啡,卻忘了吃喝,只是呆看著自己的女兒。

  她心情不好。

  江成峰再遲鈍,也看得出女兒在哀悼自己的愛情,哀悼那場臨時取消的婚禮。

  「燕姬。」他忍不住放下早餐,輕聲喚她。

  「什麼事?」她定神,回過頭來,唇角溫暖一牽。

  「燕姬,你老實跟爸爸說,你是不是還在想楊恩典那小子?」他直截了當地問。

  她愣了愣,不說話,忽然黯淡的眼神,卻很明顯流露感情的歸向。

  江成峰胃一擰。「你聽我說,燕姬。」他急促地想提振女兒的精神。「這樣吧,爸爸答應你把許文彥找回來,我不再反對你跟他在一起了,你如果真的想嫁給他也無妨,爸爸祝福你們。」

  「爸,你在說什麼?」燕姬愕然。「怎麼突然提起文彥?我跟他已經是過去式了。」

  「沒關係的,燕姬,只要你開口,我馬上派人把他找回來。」江成峰溫聲保證。

  他知道女兒一定會覺得很奇怪,但這是他權衡之下,所能想出的最好辦法——他活不久了,與其讓女兒被一個居心叵測的男人給騙了,不如把她交給一個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成名的窮畫家,至少許文彥愛燕姬,而楊恩典只是利用她的感情。

  他一定得想辦法救燕姬脫離那小子的魔掌……

  「爸,不用了。」燕姬瞅著他,彷彿領悟了父親的打算,冷靜地搖了搖頭。「我不會再跟文彥復合的。」

  「為什麼?你以前不是很愛他的嗎?不是還堅持要嫁給他?」

  「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想嫁的人,只有恩典。」

  楊恩典!

  江成峰憤憤地在心底詛咒這個名字。「他只是在利用你啊!你別被他騙了,你現在只是一時放不下他而已,你一定可以忘了他的!」他焦急地想說服女兒。

  但燕姬只是不為所動地看著他,微微地笑。

  她這笑容太冷靜了,冷靜得教江成峰背上冷汗直冒。她怎麼一點也不激動呢?經過前天晚上那一切,為什麼她現在還能如此鎮定?

  「爸,你聽我說。」燕姬在床沿坐下,反過來要父親靜聽她說話。「你知道為什麼之前你要我跟文彥分手,我幾乎沒怎麼樣反抗就答應了嗎?」

  「為什麼?」江成峰愣愣地問。

  「因為其實我並不確定他對我到底抱著什麼樣的感情。」燕姬苦笑。

  「你的意思是你不確定許文彥愛不愛你?」

  「一開始也許是愛的,可是到後來,我愈來愈不確定這段感情。我總感覺,它好像是莫名其妙而來,有一天也會莫名其妙地去。」她頓了頓,悠悠地回想當時。「你派恩典送支票給他那次,他狠狠罵了我一頓,要我不要再拖累他,那一刻,我忽然覺得累了。一段感情的維繫不能只靠某一方,如果對方已經失去了意願,我再怎麼堅持也沒用,對嗎?」

  「那小子……罵你?」江成峰從來沒聽女兒說過這一段,頓時大怒,咬牙切齒。「他好大的瞻子!竟敢罵我的寶貝女兒!」

  「你別生氣,爸,我沒事的。幸好他那一次罵醒了我,我才有勇氣割捨那段感情,再加上——」燕姬驀地停頓。

  「加上什麼?」

  「加上那時候有恩典陪在我身邊。」她垂下眼,有些羞澀又很甜蜜地笑。「其實我那時候就已經偷偷對他心動了。」

  「他是在利用你!」江成峰急得變了聲調。「他是算好時機乘虛而入的!根本不是真心對你好。」

  「爸,你別這樣,別著急。」燕姬歎息,擔憂地望著父親。「你身體不好,別這樣動氣。」

  「可是——」

  「你放心,如果你不贊成的話,我不會嫁給恩典的。」

  「你、你真的願意保證?」江成峰不敢相信。

  「嗯。」

  是因為他的病吧?因為他活不久了,所以燕姬才不忍忤逆他。

  江成峰很快便明白了女兒的心思,他不自覺地有些歉疚,又極心疼。「燕姬,你別擔心。」他伸手撫摸女兒頭髮。「爸一定會替你安排好未來的生活,一定不會讓你吃苦。」

  「我知道。」燕姬柔聲說。「我知道爸很關心我。」

  「乖女兒。」江成峰喃喃地喚,胸口揪擰。

  燕姬起身,搬開小茶几,然後重新坐下,握住父親的手。「爸,我答應你,一定不會違背你的意思,但你能不能聽我說說心裡話?」

  「你說吧。」

  燕姬堅定地直視父親,許久,才輕輕揚聲。「恩典他……真的很愛我。」

  「燕姬!你——」

  「你別急,爸,聽我說完嘛。」燕姬以撒嬌的方式壓下父親的激動。

  「好吧。」江成峰拿她沒辦法,縱然心裡乾著急,也只好暫且捺下性子。「你說吧。」

  「你知道我曾經為了他拿支票給文彥的事,氣得打了他一巴掌嗎?」

  「什麼?!」江成峰不敢相信。

  「他一點也沒有生氣。」燕姬低語,在憶起與楊恩典的過往時,胸窩暖暖地流過甜蜜。「不但沒生氣,還只關心我的感受——」

  溫柔的言語如流水,一句句婉轉流洩,燕姬開始告訴父親,關於她跟楊恩典的一切。

  他是如何激起她好勝的心理,如何讓她又不甘又心動,如何在她以為他會毫不留情地嘲弄時,卻反而給予她溫暖的勸慰,他如何在她摔下來時,不惜以自己的身體當肉墊,又是如何不顧自己性命,自呼嘯而過的車輪邊解救她。

  他精心安排每一次約會,甚至親自下廚,只為了討她歡心。

  他三年來一直默默捐款給基金會,就算對小時候苛待他的叔叔一家人,他也幾次伸手相救。

  「……他真的對我很好,爸,這兩天我冷靜下來,想了很多,我還是覺得恩典是真心愛我的。」

  江成峰不說話,他陷入了深思。

  「也許恩典一開始接近我,的確是為了報復,但我相信,他現在對我的感情是真的。」

  「你真的這麼認為?」

  「嗯。」

  江成峰沉吟。說實在的,他可以想出千萬個理由來反駁女兒的執念,但他想起了前天晚上,當他痛罵楊恩典的時候,恩典只注意著燕姬的眼神。

  那眼神,滿是擔憂與自責,他像是極端後悔,後悔自己傷害了心愛的女人……

  「爸,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發現瑞成的報表嗎?」燕姬忽問。

  江成峰一震,回過神。

  「那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前的事了。」燕姬幽幽地說,直視父親。「如果恩典真打算把瑞成做假帳的消息洩漏出去,早就該那麼做了。」

  對啊!他為什麼還不做?

  江成峰一凜,咬了咬牙。「也許他還在等待時機。」

  「等什麼時機呢?」燕姬冷靜地反問:「等跟我結婚後,連他這個江家女婿也不得不瞠進這趟渾水的時候嗎?到那時候,檢察官說不定還會懷疑他也涉入這件事。」

  說的有理。江成峰啞然無言。

  「我在想,他說不定是因為我才猶豫不決。」燕姬柔柔地補上一句。

  是這樣嗎?江成峰有些動搖了,楊恩典有些作為確實不合常理,若說是報復,也太心軟了。

  但他仍是態度強硬。「燕姬,你把這小子想得太單純了!他能在我面前裝模作樣這麼久,絕對不是個簡單人物,你被他給騙了!」

  「我相信他。」燕姬依然堅持。「我相信他昨晚跟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江成峰撼然瞪視女兒堅決的神態。

  她究竟是哪兒來的信心?為什麼在得知楊恩典身世的真相後,還能義無反顧地相信他?她一點都不懷疑那小子對她的感情嗎?

  那心機深沉的小子,值得他女兒這般信任嗎?

  他皺眉,滿腔狐疑,一時卻不知該怎麼說好,忽地,傭人前來通報,說是楊恩典要見他。

  「他來了!」燕姬幾乎是從床沿跳起來,喜上眉梢。

  江成峰不是滋味地瞪著她純粹愉悅的表情。他很不爽,自己一直捧在掌心裡的女兒這麼深愛那個該死的小子,但他還是揮揮手,答應讓人進來。

  楊恩典走進房裡,一眼便望見燕姬,他全身一震,看得出來很想立刻衝到她面前解釋一切,但還是顫抖著將滿腔渴望壓下來。

  江成峰坐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冷眼看著他走向自己,在床邊站住。

  「恩典……」燕姬在一旁著慌地想插嘴,江成峰以一記凌厲的眼神阻止了她。

  她只能無奈地旁觀兩個男人沉默的對峙。

  「你來幹什麼?」一陣僵凝過後,江成峰冷冷開口。「你是來跟我耀武揚威的嗎?還是打算拿瑞成做假帳的事來威脅我?」

  「我的確可以威脅你。」楊恩典不疾不徐地回應。「你知道嗎?我本來都計劃好了,一等你跟張文彬把資金都押進股市後,就放出瑞成做假帳的消息,我要瑞成股價慘跌,讓你們兩個一起套牢在股市。」

  江成峰臉色大變。「你這渾小子!手段夠狠!」

  「你不是一直教我,要做大事手段就要夠狠嗎?」

  「你!」江成峰氣得磨牙,身軀顫著,一副坐不住很想起身痛快扁人一頓的模樣。

  楊恩典澀澀撇唇。「你放心吧,我已經不打算這麼做了。」說著,他將一個文件袋遞出去。

  江成峰接過,打開袋子一瞧,瞬間大驚。「這是瑞成的財務報表?」

  「是。」

  「你這是什麼意思?這報表不是你千方百計偷出去的嗎?為什麼要拿來給我?」江成峰盛氣凌人地質問。

  「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光明正大地向燕姬求婚。」楊恩典冷靜地說,卻不敢看燕姬的表情,只是直視著床上老人。

  江成峰愕然,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沒聽錯吧?這渾小子竟敢直接跑到他面前來嗆聲說要跟他的寶貝女兒求婚?

  好大的膽子!

  「你不用怕我婚後會侵佔江家財產,我可以簽婚前協議書,我不會要你們江家一毛錢。」楊恩典明知江成峰氣得吹鬍子瞪眼,卻還是堅持表白心跡。

  「哈!你以為你隨便簽份協議,我就會相信你嗎?」江成峰冷嗤。「你恨死了我!你不是說是我害死你父母嗎?你會願意娶仇人的女兒?」

  「我爸媽跟你的恩怨不關燕姬的事。」

  「她是我女兒!而你巴不得我早死早超生!」江成峰憤慨地咆哮。

  「我是不喜歡你。」楊恩典很坦白。「但是為了不讓燕姬傷心,我希望你……」他別過眼,嗓音因壓抑而沙啞。「活久一點。」

  江成峰錯愕地瞪著他掙扎的表情。

  這小子為了燕姬,居然寧願他活久一點?他不敢相信,迷惑的眼瞥向燕姬,她正含著淚,看著楊恩典的臉寫滿感動與信任。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愛燕姬,也絕對不會把她交給我,我也想過,是不是暫時離開一陣子,等一切平靜了再回來求她原諒……」

  「你的意思是,等我死了之後吧?」江成峰嘲諷地打斷他。

  「我的確那麼想過。」楊恩典不理會他的譏諷,勇敢回應道:「但我還是決定來徵求你的同意。」

  「為什麼?」

  「因為燕姬愛你。」楊恩典黯然低語。「因為就算我再怎麼討厭你,你仍然是她最敬愛的父親,我知道她會希望我們的婚姻能得到你的祝福。」

  要他祝福他們倆?休想!

  江成峰幾乎想這麼嗆回去,可一轉眼,看見女兒正悄悄抹著眼淚,而楊恩典身子站得筆直,雙拳卻因緊張而死握,他忽然說不出話了,他不禁恍惚地想起從前,他在追求燕姬她媽的時候,也曾經遭到岳父極大的阻礙。

  他不願承認,但此刻的楊恩典竟讓他聯想起當年的自己,同樣是為了贏得心愛的女人,不惜一切……

  「董事長,你願意祝福我們嗎?」楊恩典很認真地問。

  笑話!他怎麼可能願意?簡直作夢!

  江成峰在心底暗罵,但話一到嘴邊,卻成了不情願的呢喃。「我祝福有個屁用?重點是燕姬肯不肯嫁給你。」

  「爸!」聽出父親有讓步的跡象,燕姬臉龐一亮,禁不住激動地喊了一聲。

  楊恩典同樣胸口一震,不敢相信江成峰的軟化,他繃著身子,好不容易才鎮定心神,緩緩轉向燕姬。

  他看著她,看著她淚光瑩瑩的眼,看著她唇畔那抹溫柔的笑意,看著她抬起臉,期盼地等著他。他倏地領悟她真的沒有怪過他,眼眶頓時不爭氣地泛紅。

  他顫著手自西裝口袋掏出一個小方盒,打開,裡頭躺著一隻他數天前便準備好的鑽石戒指。

  那耀眼的光芒令燕姬倒抽口氣。

  「燕姬。」他輕輕地、沙啞地喚她的名。「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她胸口一暖,無助地融成一團。

  她凝視著他,久久沒有反應,久得讓他一顆心忽然彷徨起來,整個人就要墜入深淵。

  然後,她驀地甜甜一笑,停止了對他的折磨,伸出玉手。

  他會意,震顫地將戒指套上她白嫩的手指,因為太慌張,套了兩、三次才成功套上。

  「我愛你,恩典。」她低低地傾訴。

  輕聲細語的一句,是這人世間最美妙的歌聲,深深震撼了楊恩典,他呆看著燕姬,一時失神。

  「傻瓜。」她嬌嬌地睨他一眼,主動走向他,偎入他懷裡。「我很高興你能為了我放下仇恨。」輕柔的嗓音撫過他耳畔。「我謝謝你,恩典。」

  「該說謝謝的人是我。」他啞聲低語。「謝謝你一直信任我。」

  她義無反顧的深情與信任,是促使他放下仇恨的最大動力。因為她的愛,她全心全意的信任,他才能從多年的執著中解脫,得到幸福的自由。

  是她,解救了他——

  楊恩典捧起燕姬的臉,輕柔地攫住那溫潤的櫻唇,一旁的江成峰見狀,氣得從床上滾下來,兩個沉浸於愛情中的年輕人卻渾然不覺。

  只是甜蜜又纏綿地,吻著。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3-7-4 00:28:02
终曲

  曾經取消的婚禮,在某個晴朗的日子,終於舉行了。

  這一整天,楊恩典都是暈陶陶的,他在喜宴上喝了不少酒,接受賓客們的祝福,恭賀他娶了個美嬌娘。

  是啊,能娶到燕姬,確實是他此生最大的福氣。

  他很得意,也很感恩,擁著燕姬,在宴席間周旋。

  終於,夜深了,宴席撤去,可他的嬌妻卻不肯跟他回家休息,說是為他安排了個特別節目,拉著他往戶外的廣場走。

  廣場上,涼風習習,台北市最高的摩天輪點亮了燈,在夜色裡嫵媚。

  看著那特意為他們空出的摩天輪,楊恩典倏地了悟。「這就是你安排的特別節目?」

  「是啊,我特地包下來的呢!」燕姬巧笑嫣然。「從現在開始,一直到它回到地面的十七分鐘,這摩天輪完全是屬於我們的。」

  說著,她撩起禮服裙擺,拉著他坐上其中一間觀覽車廂。

  車廂緩緩往明月的方向上升,窗外,坐擁台北市五光十色的夜景,遠遠地還能看見那直衝星空的101大樓。

  楊恩典望著窗外的璀璨光景,一時間有些怔仲,記憶不由得又回到許久以前的那一夜。

  恩典,你看窗外,全台北市都在你腳下呢!

  好漂亮喔!爸,媽,我們下次白天來,我想看看白天跟晚上有什麼不一樣,好不好?

  乖兒子,那有什麼問題……

  「你在想什麼?」燕姬好奇的問話打斷他的沉思。

  他定定神,轉頭凝視他美麗的新娘,淡淡地、有些悵惘地扯扯唇。

  「我想起了過去。」

  「過去?」她眨眨眼。「什麼樣的過去?」

  「我十二歲那年,我爸爸媽媽帶我到一家很棒的餐廳吃飯——」

  他開始跟她訴說那一夜,那曾在他夢中百轉千回的一夜,他從來不曾跟任何人分享的,最私密的回憶。

  「啊,怪不得你那麼喜歡高的地方。」聽罷他的敘述,燕姬若有所悟。「我本來還以為你天生愛冒險呢!」

  「所以你今天才特地包下這座摩天輪嗎?」他對她微笑。「你以為我很喜歡在高的地方往下看?」

  「嗯,我是那樣想。不過我現在懂了,你不是愛冒險,而是因為在高處會讓你想起那一晚,對嗎?」她溫柔且瞭解地看著他。「也許你是下意識在尋找幸福吧。」

  幸福總在最高的地方,在他碰觸不到的地方。

  楊恩典心念一動,想起自己從前確實有過這樣的想法,但現在——

  「我已經找到了。」他溫暖地回望燕姬。

  她嬌容泛紅,垂下頭,親暱地靠上他寬厚的肩。

  摩天輪緩緩上升,來到最高處,與橙黃的月亮交錯而過,又緩緩下降。

  十七分鐘即將過去,他很快會回到地面。

  但他一點也不擔心,他再也不需要總是仰望高處,總是執著地想爬到最高的地方。

  因為屬於他的幸福,已經在他懷裡了。

  「燕姬,我的公主。」他沙啞地、深情地呼喚著,側過臉,輕輕地,與她柔潤的肌膚相貼。

  他最心愛的她,就在他身邊,在任何他所在的地方。

  他別無所求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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