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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迷迭]極惡劣關係[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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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00:42:21 |倒序瀏覽 | x 2
    極惡劣關係 作者:迷迭

  這、這是哪門子戀愛的原因!?
  為了一條「純白沒蕾絲邊」的小褲褲?!
  會不會……他這個身為黑道大哥的兄弟其實是個大變態?
  否則,怎會——前不久還恨得人家牙癢癢的,打算找人堵她、扁她,現下卻……愛上了人家?就只因為「看」到了她穿純白內褲!
  嗟!要是真有那種癖好,何不乾脆去夜市買那種三條一百塊的回去收集?啥?再認真不過?純白代表純情不花稍、不虛榮,像一朵高雅的百合花?唉唉唉!看來他得開始考慮換個老大了,再怎麼說,為了一件〝純白沒蕾絲邊〞內褲而去癡戀一個女人的黑道老大,呃……怪透了!
  更怪的是,那女人根本不鳥他,讓他吃癟到完全沒了黑道大哥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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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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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00:43:25
第一章

  教育學院畢業典禮會場

  「校長……怎麼辦?我們真的要讓她畢業嗎?」

  教務長抓著手帕猛擦汗,臉色發青地瞥瞥站在身旁的校長。

  「要不然怎麼辦?」校長的臉色也沒好看到哪去,連嘴唇都發白,「她已經修滿學分了,我們能阻止她畢業嗎?」

  「可是,放她出校門就好像把孟加拉國虎放生一樣,恐有危害社會安全之虞,我擔心啊……」教務長本著教育家慈愛的心腸,語重心長地說道。

  校長沒吭聲,肩膀卻不住地顫抖著。

  「校長,您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我身上有頭痛藥,您要不要來一顆?」

  自從那個名喚梅絕招的女生在四年前入學之後,學校裡的教授們都養成了隨身攜帶急救藥品的習慣,以免遇上突發狀況而無法自救。

  校長還是不說話,只是伸出抖得像抽筋一樣的手揮了揮,表示他不需要。

  教務長愈看愈覺得奇怪。與其說校長是身體不適,倒不如說他是在……偷笑!

  「校長,您在笑?」連嘴角都抖個沒完,分明是笑得腸子快打結的模樣。

  再也壓抑不了的校長終於狂笑出聲。「對!我在笑!哈哈哈……那個破壞校譽的劊子手終於要離開我們學校了!我光是想到這件事就高興得睡不著覺!」

  想當初,梅絕招以全國第一名的高分考進以培養高、國中師資聞名的教育學院時,他們這群執教鞭幾十年的老人們還興奮得開香檳慶祝,喜極而泣地慶幸有這麼一號女狀元入學,對校譽不知道有多大助益!

  可學期還過不到一半,他們就發現當初的看法完全錯了,而且錯得一塌糊塗!

  那個叫梅絕招的女生,簡直是個不折不扣的女流氓!不但事事不按照學校定下的規矩來,而且特立獨行到了極點。常常逃課就算了,一個禮拜的上課日數不到一半也就算了,最該死的是她那副旁若無人的死樣子,看見教授也不會點個頭打招呼,經常「哈」地哼一聲之後,就大搖大擺地從師長身邊晃過去。

  氣得師長們牙癢癢的!

  要是她心情還不錯,偶爾來聽聽課,那才是所有教授的大惡夢!

  她從不安分地坐在位子上,像其它人一樣抄抄筆記;要是她規矩地坐在座位上,可不意味她良心發現--事實上,那表示她已經睡著了,旁人最好不要去打擾,否則她要是睡得不痛快而大開殺戒,那可是會血流成河的。

  要是她清醒著,那更慘。她的最大嗜好便是指出教授們的「不當」之處,連一個小小的音節念錯,她都要吹毛求疵地批評一番,惹得教授們個個不爽到了極點,想發飆卻又沒有合理的理由修理她。

  因此,所有的教授其實都很希望梅絕招能天天缺席曠課,省得他們在課堂上被「吐槽」;當然,最好是能一勞永逸地把她二一掉,直接踢出校門,那就普天同慶了。

  不過,更讓人捶心肝的是,梅絕招的成績偏偏好得讓人無法藉機當掉她。據她的室友指出,她回宿舍後只會做兩件事--睡覺,還有舉啞鈴練腕力。從沒看見她碰過書。可是,考試時她永遠是第一名,就算教授再怎麼唾棄她,也無法否認她的畢業論文出色得足以媲美碩士論文。

  四年混下來,梅絕招不知氣昏了多少教授,甚至連校長原來還剩不少頭髮的腦袋,也不知不覺問變得光溜溜,一根毛不剩。而各處室的主管們更是聞梅絕招色變,所有關於她的事情一概拒絕過問,唯恐被她用不被外人所知的手段給解決掉。

  附帶一提,梅絕招的「武力」也是出了名的恐怖,連體育老師都怕了她。

  「她的操行成績那麼差,讓她畢業,不太好吧?」

  教務長覺得這點交代不過去。雖然她算是過關了,但那勉勉強強及格的分數,還是導師放水給的成績,說是不想為難她畢業……

  「好!有什麼不好?」校長小小的倒三角眼忽地瞪大,「把她踢出去,校園才會恢復以往的平靜,我等不及要讓她離開學校了!」

  「校長既然這麼說,我……也沒意見了。」

  教務長識相地打住。讓梅絕招畢業也好啦,大家才有好日子過,可是……「依照慣例,總成績第一名的學生要代表致詞……」

  「她是第一名?!」校長的額頭爆出青筋。有沒有搞錯?她的操行只有六十分,平均之後還能拿第一?其它學生到底在幹嘛?

  「是的。」教務長不安地回答,「我之前給了她一份稿子,要她照本宣科唸唸就好,可是我不認為她會理我。」虧他還花了一筆錢請她大吃一頓,要是梅絕招依然不聽話,也太沒良心了吧。

  校長當機立斷,「換人!絕對不能讓她上台,會損害校譽哇!」

  「來不及了。」教務長面如死灰,「再五分鐘,典禮就開始了,而且梅絕招絕對不會放過致詞的機會,咱們還是認命吧……」

  「不!」校長用力扯著僅存的三根頭髮,悲愴地哀號。

  ☆☆☆☆☆☆☆☆☆☆

  終於到了致詞的時候了。

  瞄一眼臉色奇差的校長,表情一向慵懶而微帶輕佻的梅絕招,此時卻稀罕地掛著溫和友善的笑意,看在戰戰兢兢的校長、教務長眼裡,反倒像是暗藏鬼胎的奸笑

  「校長,各位來賓,各位同學,我是畢業生代表,梅絕招。」

  前幾句話,她一字不漏地按著教務長給的稿子念;同時,還不忘偏頭朝師長席拋去狡黠的一瞥,瞧得校長、教務長心頭涼颼颼,一面祈求觀音佛祖庇佑,一面恨不得將梅絕招直接打昏拖下台……

  令人傻眼的是,下一瞬由梅絕招口中說出的話語,卻詭異得令他們差點全數跌下椅子!

  「首先,我必須以私人立場,向各位教授道歉。這四年來,給你們添麻煩了。」

  話說完,梅絕招往後一轉身,對著驚呆成一片的師長規規矩矩地鞠九十度躬。

  「對各位教授來說,我恐怕是個極度惡劣的學生,不夠誠懇、不夠謙卑,上課也不夠聽話……」她毫不意外地自眼角餘光中瞥見點頭如搗蒜的諸位教授。

  「必須承認的是,我的所作所為並不符合你們的期望;只是,各位的所作所為,其實也不符合學生對您們的期望。」她頓了頓,「舉例來說,某位知名不具教授,上課用的個案是二十年前的舊文章:另一位一樣是知名不具的教授,因為身兼太多要職,上課遲到早退,連期中期末考卷題目都是助教出的。」

  其它坐領乾薪的例子,族繁不及備載。不少教授參與各項國科會項目,國內外論文發表了數十篇,還在肥水特多的高階學分專班與在職進修班裡奮力授課,以結識各界精英。

  這些學術聲望卓越的教授,卻對大學部學生輕忽怠慢,教起書來漫不經心、猛打馬虎眼。教授無心備課在先,又怎麼能責怪她上課昏睡、甫醒來就拿問題刁難講台上的教授?

  輕描淡寫的兩個例子,害得遭到影射的教授在座位上猛冒冷汗,心虛的眼神直直盯著自己的雙膝。好在梅絕招無意繼續嗆聲,自顧自地將累積四年的感想滔滔不絕地發洩到底--

  「……當然,還是有很多教授不管在學術或教學方面都令人崇敬佩服。教育學院是培養教師的地方,即將各奔東西的同學們,將來都是身負作育英才重責的老師,但願我們的理想能在經歷重重考驗之後,依舊堅定。或許我不是個好學生,但我一定會成為真正做到『教』、『育』兩字的好老師!」

  文不對題的畢業生感言發表完畢,梅絕招摘下頭頂的方帽,往台上、台下席位一揮,在眾人張口結舌的目光下,瀟灑離開會場。

  「……她今天好像有點奇怪?」校長滿頭問號地瞅視臉色欠佳的教務長。

  梅絕招還是一樣反骨、一樣說話夾槍帶棍,但……致詞就這樣結束啦?她不是應該更歹毒、更刻薄的嗎?

  教務長掏出手帕猛按額角,冷汗涔涔,無暇理會校長的質疑。

  咳……等等典禮結束後,要趕快把用了五年的投影片重新整理、補充一下,要不然找助理把資料弄成那個什麼Power  Point檔好了。天曉得哪天又會蹦出一個像梅絕招這般難搞的學生。嗚嗚……這年頭教授真是愈來愈難當啦。

  ☆☆☆☆☆☆☆☆☆☆

  翌日。

  「早啊!各位姊姊。」梅絕招神采奕奕地步下樓,對著客廳裡的三位姊姊打招呼。

  「早。」大姊梅招弟叼著煙,頭依然埋在報紙中。

  「老大,一大早就抽煙很傷身耶!虧你還是醫生。」梅絕招不能苟同地皺皺鼻子,一個箭步移向沙發,迅速將手伸向梅招弟嘴上的煙。

  梅招弟的視線雖然仍黏在報紙上,卻絲毫不曾減慢反應的速度,身子一傾,便閃過梅絕招的襲擊,順勢出手,扣住對方手腕,把她整個人甩飛出去。

  「來真的?我奉陪!」梅絕招在空中穩住身子,甫著地便又一腿踢向梅招弟,擺明了要逼大姊陪她做「早操」。

  「老四,你很煩耶!」梅招弟氣悶地放下報紙,一個翻身躍下沙發,兩人就這麼你來我往地在客廳中對決起來。

  「喂,有完沒完?一大早就這麼暴力,你們沒聽過『一日之計在於晨』嗎?」坐在餐桌前的雙胞胎姊妹終於發難。先開口的是老二,早出生五分零八秒的梅再招。

  「就是說啊,要是你們精力過剩,替我煎個火腿蛋,謝謝。」老三梅快招緊跟著開口,對老大與老四的行徑深感不以為然。

  「想都別想!」

  梅絕招避開梅招弟的一記手刀,跳到廚房朝梅快招扔了兩隻雞蛋,「順便替我煎一個,謝啦!」

  「靠,老四,你沒大沒小喔!」梅快招舉手接住兩枚「飛蛋」,不平衡地抱怨著。

  「我不玩了啦,浪費體力。等一下還有個大手術,要是開刀開到一半睡著就慘了。」咬著煙,梅招弟嘟嘍著踢出最後一腳,傾身臥倒在沙發上,拾起報紙繼續看。

  驟失對手,沒戲唱的梅絕招只好收起拳腳,乖乖到廚房裡倒了杯奶茶,接過梅快招替她煎的、散得不成蛋形的蛋,蹙眉評論著:

  「你這是哪門子的火腿蛋?根本是『火腿與蛋』嘛!」

  「不滿意就不要吃,給我放下。」

  「好嘛,你好凶。」梅絕招扁扁嘴,將就著啃食起來。

  梅再招看情況終於安靜下來,才獻寶似地亮出一本破破爛爛的小學生作文簿,嘴角還掛著一絲惡作劇的笑容--

  「老四,我剛剛清倉庫的時候,找到你國小三年級的作文簿,裡面的東西亂有趣的,要不要瞧瞧?」

  「這個好玩,給我!」梅快招眉毛一挑,快手奪走那本老舊的簿子,發現新大陸似地翻開第一頁,大聲朗誦道:

  「作文題目:我的志願。分數:五十六分。老師評語:梅絕招,老師建議你可以考慮無敵鐵金剛。哈哈哈!好詭異……」

  眼見眾人笑得前仰後合,梅絕招當下變臉,迅雷不及掩耳地劈手奪回童年不可磨滅的傷痕,緊緊抱在胸前。

  「笑什麼?那是老師沒眼光,有什麼好笑的!」

  「那你倒是說說,你當時的志願是什麼?」梅招弟感興趣地瞟向眼色不善的梅絕招。

  遲疑半晌,梅絕招才小小聲地說出她的幼年志向--

  「科學小飛俠。」

  「難怪老師要罵你頭殼壞去。」梅快招笑得差點斷氣。科學小飛俠?她乾脆寫飛天神龜算了。

  「你批評得很中肯。」梅再招點頭附和。

  「笑啊,笑死你們好了。」梅絕招把臉別開,氣鼓鼓地盯著窗外。

  「老四,那你現在的志願是啥?」梅招弟比較實際地問道。昨天是老四的畢業典禮,聽說她還當眾糗了混吃等死的教授們一頓。可她真的要去當老師嗎?

  「我是混教育學院畢業的,除了當夫子,還能有什麼選擇?」

  梅絕招啃完最後一片火腿,翹著腳在沙發上打飽嗝。當初明明能填第一志願,可她寧願降級念教育學院,大家都以為她秀逗了,其實她正醞釀著一個陰謀、一個復仇計劃……

  「當老師?憑你這副德行?」梅快招搖頭慨歎:「又一個摧殘國家幼苗的殺手產生了。」

  「胡說!我是國家復興的新希望。」梅絕招驕傲地拍拍胸脯。

  「那好,世界和平就看你的了。」梅再招鎮定地喝完奶茶,拍拍屁股走向她的書房,「你們慢慢唬爛,我要為浪費地球紙資源而努力去了,拜拜。」

  「大作家要趕稿去了呀?」梅絕招嗤之以鼻地說著風涼話。

  梅再招是個作家,不過寫的不是羅曼史,而是那種血濺五步、斷手斷腳齊飛的暴力美學作品,到現在梅家人還不能瞭解那種作品為什麼能有銷售量。

  「我也準備要上班了,今天有打靶訓練。」

  梅快招收拾一下桌面,換上制服準備出門。

  老三梅快招是個赫赫有名的女警,至於哪裡有名,跟她的名字「快招」有絕對的關係。據說由她做筆錄時,犯人都會在五分鐘之內坦承自己犯下的罪刑,並且涕泗縱橫地懺悔自己的墮落,因而在警界聲名大噪。

  別人不知道這個中玄機,可梅家人就心知肚明了。梅家四個姊妹都是從小練武長大的,身手不俗,下手非常狠毒,曾有不長眼的色狼被打得住院半年的紀錄。而梅快招更可怕,纖細秀雅的長相下隱藏著殺氣騰騰的個性,膽敢惹她的人都會被打得死去活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她是如何讓犯人坦承罪刑的。

  梅快招熱愛自己的工作--因為可以合法踩躪敗類。

  待那對氣質回異的雙胞胎雙雙退場之後,梅絕招望向梅招弟--

  「老媽跟老爸呢?怎麼一大早就不見人影?」

  「天曉得,大概又一起去鬼混了吧。」梅招弟聳聳肩,拎起公文包準備去醫院,

  「老四,那你實習的學校找好了沒?有沒有鎖定哪所學校?」

  梅絕招眼中射出一縷精光,嘿嘿乾笑兩聲。

  「那是當然!知道我為什麼要進我最討厭的教育學院嗎?」那可是所出了名的保守制式學校,與她不羈的性子根本相沖。

  梅招弟心照不宣地層眉一笑。「復仇?」

  「答對了!」梅絕招的臉上堆滿笑意,卻是那種讓人看了會心驚膽跳的惡笑。

  「我要回我『親愛』的母校勵名中學報答『師恩』,感謝高中三年來他們的『照顧』。」

  「這麼說,你打算親手毀掉那所學校?」老四的個性是全家人中最激烈的,有仇必報,並且奉送高額利息。

  「沒那麼嚴重。我只是對現任校長非常不滿。」梅絕招眼中盛滿殘酷的殺氣,「我不會讓學生倒霉,他們很無辜。我只會把那個教育界敗類整得死去活來,讓他活在如煉獄的烈火中。」

  四年前,她的母校讓她對教育產生無可救藥的厭惡感,讓她偏執地針對所有教育界人士「施暴」。現在她終於擺脫當學生的歲月了,對於那名藉著教育名義、行摧殘學生之實的爛人,她再也不會放過--

  「不過,你不擔心被革職嗎?畢竟他是你未來的頭家。」梅招弟認清現實地指出。

  梅絕招自信地微笑。「放心,我會好好拿捏分寸,讓校長氣到腦中風、又不能拿我怎麼樣。」

  「好宏大的志願,加油啊。」即使身為大姊,但梅招弟是不會插手這件事的,她比較喜歡在旁邊看熱鬧。

  「謝謝,我一定會。」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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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00:43:42
第二章

  闊別四載,她終於回來了,回到這個令她痛恨到想用原子彈轟掉的地方。

  私立勵名高級中學,大家口耳相傳、有口皆碑的霹靂升學名校,每年的升學率皆達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儼然成為地方的驕傲。

  可是有誰知道,這金光閃閃的升學招牌是怎麼弄出來的?

  梅絕招不屑地將手上的學校簡介揉成一團,扔到垃圾桶裡。

  為了讓參加聯考的學生都是精英,學校在入學時便做了能力分班;而那些不幸被分到後段班的學生,就是學校亟欲除去的對象;於是放縱他們在外頭闖禍,屆時再以各種理由逼他們退學,以達到升學率超高的校譽口碑。

  她永遠也忘不了,當年導師對付成績欠佳同學的那些惡劣手段--動手打人、惡意羞辱、或公然在課堂上以尖銳的言詞嘲諷學生……

  她更不會忘記,那位不擅言詞,生性內向的同學,在默默隱忍兩年後,選擇割腕自殺、卻又幸運獲救後,在蒼白病房裡那空茫無神的表情。

  「是他叫我去死的。」

  那位同學在梅絕招前往探病時,低著頭這麼告訴她。

  她當然知道,那是導師慣常羞辱人的用詞。而她從來就將那些叫罵當成耳邊風、聽過就忘。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不受影響地相信自己的價值,在她眼前這個善良敦厚、只是不擅長唸書考試的同學,卻在自己的尊嚴日復一日被導師全盤踐踏後,做出了傷害自己生命的事。

  後來那位同學辦了休學,沒再回學校,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而梅絕招日漸積累的怨氣也在半年後爆發,終於讓她也被踢出學校。

  這所學校,充滿她不愉快的回憶。尤其在她得知導師通過董事會裁定、升任該校校長後,更是滿腹氣憤……

  現在她回來了,以一名老師的姿態。

  她要當年恣意踐踏學生尊嚴的人,付出代價!

  ☆☆☆☆☆☆☆☆☆☆

  開學典禮上,校長領著梅絕招到台上就坐,眼下卻被梅絕招一身另類到極點的奇裝異服嚇個半死!

  「梅、梅老師,你怎麼……怎麼打扮成這副德行?」

  踩著鞋跟足足有十公分高的皮靴,穿上迷你牛仔裙,還有全黑加繡骷髏頭的皮衣,耳上一排叮叮咚咚的銀耳環,再頂著挑染了五種顏色的頭髮,梅絕招的模樣根本像是蹲在路邊,一抖一抖的女飛仔!

  「不好看嗎?」佯裝出天真爛漫的模樣,梅絕招咯咯笑著,「我覺得很帥耶!這是今年最ㄅㄧㄤˋ的勁裝說。」

  「為人師表,打扮成這樣成何體統?!」校長咬牙切齒地訓道。

  「真的不好嗎?」梅絕招委屈地扁扁嘴,開始解扣子,「那我馬上脫掉,校長不要生氣喔!」

  「不要哇……馬上給我穿回去!」校長嚇得花容失色,連忙喝止梅絕招打算扮演脫衣女郎的舉動。

  「可是您不是說我這樣有失體統?我看我還是脫了吧。」

  「不必!我不計較了!」校長崩潰地大喊出聲。勵名中學一甲子的校譽垂危啊……

  「那好。」梅絕招笑咪咪地將衣服扣好,抬頭望著鬆一口氣的校長,「既然您說不計較,那我以後不管怎麼穿,您都不會干涉是吧?」

  「我……」校長語塞。他的「不計較」只是指現在呀!

  正想再跟這姓梅的老師談判,台下的學生卻已集合完畢,準備開始升旗典禮了。

  啊啊……沒機會為自己辯駁……還以為這個當年的問題學生已經改過遷善,才放心地收了她當實習老師,沒想到她還是這麼恐怖!

  歎口氣,校長決定晚點再慢慢修正梅絕招的偏差行徑。在主持典禮前,他低聲交代著:

  「待會兒我會讓你上台講幾句話,記得,你是我們學校的傑出校友,要勉勵學弟妹們像你一樣,以拿下全國聯考榜首為目標而努力。明白嗎?」

  「明白。」梅絕招綻出白癡般天真無邪的笑靨,讓校長被假象迷惑。

  「那就好。」校長吁口氣。

  前些日子,當梅絕招謙恭有禮地赴學校申請實習時,讓他嚇得差點跌下椅子!還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機會遇見這個人間凶煞,沒想到此刻她就站在他面前,還熱切積極地想回母校實習。

  再見梅絕招,他的心情很複雜。當年梅絕招拿下全國榜首,讓勵名中學瞬間紅遍全國,下屆招收學生時,不但班班爆滿,還增額錄取一大票人。

  但,她曾經對他、對他……

  掩飾著內心些微的不安,校長上了台--

  「各位同學,今天我們很高興看見當年拿下大學聯考全國榜首的傑出學生--梅絕招,回到母校任教,這真是我們勵名中學的榮耀!現在就讓我們歡迎她對大家說幾句話!」

  對著校長微微頷首,梅絕招眼中閃過一絲陰險的光芒。接過麥克風,她當下爆出一句令所有師生瞠目結舌的話--

  「各位同學,其實校長說的是謊話,我沒有資格從這個學校畢業。」

  「梅絕招!」校長驚愕得差點跌下椅子。她在說什麼?!

  「我沒有說謊喔!」梅絕招露出如天使般純潔無邪的笑容,「我在聯考前三個月就被學校退學,我是用同等學歷的資格考上大學的;因為當了榜首,校長才補一張畢業證書給我,順便把我列在該年傑出學生的名單之內。對不對啊?校長?」

  眾人質疑的眼光紛紛釘在臉色鐵青的校長身上。

  「看我幹嘛?你們不要聽她胡說!」天啊,當初真不該心軟,讓這個梅絕招回學校實習!她之前那副感謝師恩的嘴臉,根本是裝出來的!

  「校長,您好討厭喔,怎麼說人家胡說呢?」梅絕招無辜地從皮包中掏出一張保存良好的古老通知單--「你們看,這是當時的退學通知書,我還留著當紀念喔。」

  眾人睜大眼睛拚命往前瞧,梅絕招又笑呵呵地補上一句:

  「我當時被退學的原因是--毆、打、師、長,很了不起吧?」

  說這話時,梅絕招還刻意瞟瞟校長,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讓所有曾領略她威力的教員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從腳底一路發麻到頭皮。

  沒有人忘記四年前的殘暴畫面。梅絕招因不知名的理由突然獸性大發,一把揪住當初還是主任兼高三班級導師的校長,對著他的鼻子就是一拳,打得主任鼻血狂噴之後,再將主任摔飛出去……

  「能回到這個學校真好,我一定會好好認真教學,以報答諸位老師當年的『愛護』。那麼,我的致詞到此結束,謝謝大家。」

  語畢,梅絕招瀟灑自得地轉過身,將麥克風塞回抖個不停的校長手上,俯下身在他耳邊說道:「我、回、來、了,親愛的校長。」

  在校長充滿恐懼的注視下,梅絕招揮揮手,揚長而去。

  「惡魔啊……」校長昏亂地喃喃自語,然後口吐白沫地昏倒在地。

  「來人啊!校長昏倒了……」

  ☆☆☆☆☆☆☆☆☆☆

  教師辦公室裡,梅絕招百無聊賴地支著下巴發呆,順便打呵欠。

  呵啊……好無聊!沒有任何老師敢找她說話,她讓人畏懼的程度比連續殺人魔還厲害。

  搞不好在教室門口貼她的照片,還可以避邪咧。

  不過說真格的,經過剛剛這麼一鬧,敢來找她的人也未免太猛了。剛剛幾個老帥只是經過她身邊而已,立刻就擺出面對毒蛇猛獸的戒備神情,只差沒在她身邊立個「內有猛獸,生人勿近」的牌子。

  看來,她甭想跟其它老師打交道了。

  「梅梅梅梅梅老師……」

  一個抖得會「牽絲」的聲音喚住了梅絕招的注意力。她懶散地一轉頭,便瞥見一個身材瘦小的男老師站在五公尺外,朝她畏畏縮縮地發話。

  「幹嘛?」梅絕招不感興趣地轉著鉛筆玩。這種沒膽的傢伙,她連看一眼都覺得浪費力氣。

  「教務主任要我……要我把課表交交交給你……」也是來勵中實習的青澀男老師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顫抖地拿出那張課表,卻又不敢靠近梅絕招。

  嘖!超沒種的。

  「不敢拿過來啊?你把課表折成紙飛機,射過來好了。」梅絕招提議道。她現下根本是豺狼虎豹的代名詞,也不奢望有勇者敢來接近她。

  男老師怯懦地拚命點頭,低頭把課表折成紙飛機射過來之後,便飛也似地逃之夭夭了。

  梅絕招嗤笑一聲,伸手抓住看來跟折它的人一樣蹩腳的紙飛機,低頭拆將起來。

  「三年良班啊……」梅絕招自言自語道。想不到在她那樣大鬧校園之後,教務處還讓她當高三的班導師,擺明不要升學率了嗎?

  抬手望了望腕上的表,再過不了多久就開始第一節課了。她將桌上的教科書隨意一收,便大大方方地在眾老師的目送之下,離開教師辦公室。

  梅絕招一走,方才死寂如墳場的辦公室瞬間陷入嘈雜如菜市場的狀態之中,每個老師都迫不及待地討論起關於梅絕招的事情--

  「喂,有沒有聽到?教務處要讓那個新來的教高三良班耶!」

  「有沒有搞錯啊?她好歹也是個女生,看起來又矮矮小小的,教得動那群不良分子嗎?」

  「會不會這就是校長的陰謀,要把她趕快逼走?畢竟剛才她讓校長丟盡了臉……」

  「可能喔!高三良都是一堆敗類,學校老早就想把他們都踢出去了,趁機利用那個梅老師達到目的……」

  「我賭一千,姓梅的在兩個星期之內會遞辭呈。」

  「我賭一個禮拜之內,三千!」

  「我也參一腳……」

  ☆☆☆☆☆☆☆☆☆☆

  懶洋洋地走到了最偏遠的舊校舍,梅絕招心下立即有了概念。

  會被安排到這種破爛的教室上課,那高三良班絕對是被放生的班級,準備在聯考之前將他們全數留級或退學的。

  哼!所以教務處要她來帶這種班級,看能不能讓她自動辭職。

  想得美!她絕對會「與學校共存亡」,不搞垮學校,絕不輕言閃人!

  踏著嘎吱作響的木板樓梯,梅絕招步上三樓。才剛走到樓梯轉角,一陣男女嬉戲聲便清晰地傳入她耳中,有男生低低的笑聲和女生撒嬌般的嗲笑聲--

  「……好討厭喔,在這裡不怕被人看見嗎?」

  「怕什麼?不會有人來的,先讓我親一個……」

  「嗯……你好壞……」

  真的是聽不下去了。梅絕招清清嗓子,大搖大擺地走到那對調情中的男女面前。

  「喂,上課時間,你們在幹什麼?」

  那對情侶楞了半秒,男生隨即擺出漫不經心的臉色,斜眼瞟著梅絕招--

  「要你管啊?你混哪一班的?我可是有人罩的!」

  看來她保養得不錯,起碼比實際年齡短少五歲,梅絕招忖道。「誰罩你啊?報來聽聽。」嘖!滿口江湖話,現在的高中生有夠不良。

  「我三良的,老大當然是武哥!怎樣,怕了吧?」

  「你是高三良班的?」梅絕招蹙眉。

  「對,我就是……喂!你幹嘛?」男學生話說到一半,當下被梅絕招揪著領子,往教室的方向拖行。

  「帶你回教室。還有,下回想種草莓給我滾回田里,不要在這裡搞,了不了?!」梅絕招臉色不善地斥著,拖著人走的動作一點也沒有減緩。

  「你他媽有什麼資格管我?!」男學生氣急敗壞地罵出髒話,伸手想扯開梅絕招的手臂。

  一聽見髒話,梅絕招眼中霎時射出雷霆閃電,轉頭用力一戳男學生的額頭!

  「靠!小鬼罵什麼髒話!沒水準!」

  「你可以罵『靠』,我就不能罵?你以為你誰啊!」男學生不服地大聲嚷嚷。

  「我誰?」梅絕招殺氣騰騰地掉過頭,揚起嘴角瞪住不識好歹的男學生,「告訴你,老娘是你的新導師。想對我罵髒話?行!打得過我再說!」

  ☆☆☆☆☆☆☆☆☆☆

  一片鬧烘烘的高三良班教室裡,看漫畫的一大堆,看寫真集的更多,還有人不客氣地搬來電視一台,插上插頭、接上遊樂器主機,便大模大樣地打起了電動。

  「不好了啊!又有新老師來了!」

  在門口負責把風的阿得飛奔入內,直衝向正讓美女馬殺雞的葉君武。

  葉君武撇撇嘴,仍悠哉地抽著煙,不當一回事地聳聳肩。

  「怕什麼?武哥罩你們,連訓導仔都要讓我三分,更何況是個小小的教書匠?」

  話說完,葉君武身上的行動電話響了,他不大高興地接了起來--

  「幹嘛?我不是交代過了,我在上課就不要煩我?你們很囉嗦喔……啊?有人來堂口找碴?媽的!這點小事情也找我?扁給他死啊!好啦,收線了。」

  阿得一臉崇拜地仰視著葉君武。「武哥,你真是給他有夠帥,那個古惑仔也沒有你一半威風!」

  混黑社會就是要像武哥這樣有氣魄!喊殺就殺,要砍就砍,喔!好崇拜啊。

  「你廢話!」葉君武沒好氣地哼一聲,「免狗腿啦!以後要是出社會,來當我手下好了,我包你吃香喝辣。」

  「小的就有勞武哥提拔了。」阿得又鞠躬又作揖,一臉卑賤相。

  葉君武不可一世地挑挑眉,正想再多說幾句,門口卻忽地傳來一陣騷動聲--

  「放手啦!你這個賤女人,馬上給我鬆手……」

  匡噹一聲,在眾人的側目下,一個男生從門口飛來,直接撞上另一側的鐵窗,眼冒金星地癱倒在地!

  葉君武詫異地站起身,臉色漸漸凝重起來。「是誰做的?給我站出來!」

  敢動他的同學?這傢伙嫌自己命太長嗎?

  叩叩兩聲,高跟鞋在磨石子地板上敲出輕脆的聲響;教室裡的所有人紛紛停下手邊的動作,有志一同地往門那邊望去--

  「小子,不想活了,敢罵老娘『賤女人』?我就讓你領教一下賤女人的威力!」

  門口,一個纖細的女生扠著腰發話。由於是逆光,在教室裡的人看不見她的五官,只瞥見她的輪廓和身影。

  葉君武抄起桌邊的英漢大字典,瞇著眼望向女人。

  「不要以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修理你!打傷了我的同學,就要有必死的覺悟,我要你後悔……」話音未落,便將手上超厚的字典擲去!

  「武哥好帥喔!」班上的學生當下歡呼起來,等著看那陌生女子被砸扁的慘狀。

  豈料,那女人連閃也不閃,鎮定地伸出右手,便豐牢抓住那本字典。

  「貴班歡迎新老師的方法還真熱情啊。」女人涼涼地開口,將字典輕鬆地拋著玩。

  「你究竟是誰?」葉君武驚訝地瞅著女人。她竟然能接住那本字典!它有一千五百多頁厚說!

  女人向前跨出一步,那張叛逆而極度不爽的表情終於呈現在眾人眼前。

  「老娘是你們的新導仔,從今天開始,給我記好我的身份!」

  「你就是新來的級任導師?」

  葉君武錯愕得連銜在嘴邊的香煙都掉了。這女人哪一點像老師?打扮得一身勁爆就算了,還戴了一排耳環,頭髮甚至染得像彩色盆栽一樣!

  「正是。」梅絕招從鼻孔裡哼了一聲,眸中閃過一絲疑惑,眼光定定地落在葉君武身上。

  「你……有沒有走錯教室?」

  眼前這個說起話來囂張跋扈的男人,光從外表看來,就一副老氣橫秋的成人樣,怎麼可能跑來念高中?「補校晚上六點才上課,你太早來了。還是你是高職部的?」搞不好是中年失業,回來重學一技之長的落魄男人咧。

  葉君武拉長了臉。「我是高三良班座號48號學生葉君武,並沒有走錯教室。」

  「嗄?」還說得正經八百呢。

  梅絕招上上下下打量這名一身江湖味的男人。魁梧的身段搭上一臉的瀟灑不羈,十足陽剛的五官透著老成穩重的氣質……這哪像是學生?更別提他那副藐視師長的嘴臉了。

  「別鬧了,你是不是補習班派來發傳單的人?發完就可以走了,我不會叫教官來抓你的。」她寬宏大量地擺手示意他離開。訓導處對於校外人士入校一向管制森嚴,要是被逮到,不被教官痛罵幾小時才怪。

  「喂!」葉君武不耐煩了。「我真的是本班學生,你要我講幾次啊?」順手掏出學生證以示清白。

  梅絕招一臉懷疑地湊過去看,還真的發現上面有教務處的鋼印與註冊章呢。

  「所以你真的是這班的學生?」梅絕招的臉色異常難看。勵名中學果然愈來愈不長進了,為了學費,居然什麼稀奇古怪的學生都收。

  「這學期才轉來的,請多指教。」葉君武咧著嘴笑。

  誰說成年人不能重返校園用功讀書?他有國中畢業證書,還有先前念綜合高中的畢業證書,而且也沒有法令規定就讀高中的年齡限制。他只要表明明年想重考大學、需要重讀一年,並以現有的學歷作證明插班進入高三,學費繳一繳,註冊組那個阿伯就替他搞定了。

  不過他有種感覺,註冊組的人似乎對他口裡的理由不感興趣,只對他口袋裡的現鈔有好感,收完五萬多元的學費,就將他編到這個看來不太優良的良班裡。

  才進到教室,他就嗅到一票同類的氣味--打死不唸書、上課混日子的那種氣味;沒多久時間,他就與一干同學打成一片,非常享受這種青春無負擔的生涯。

  結果他的校園生活還是過得很靡爛,各科老師形同虛設,多半眼不見為淨地高舉課本猛念課文,徹底拒絕與台下鬧烘烘的學生接觸,再怎麼喧鬧作亂也沒人鎮壓他們。他這才知道,人家把他編到放牛班了。

  既然來了放牛班,當顆出色牛頭自然是責無旁貸,如此才不會辜負了他在外頭的威風名聲。

  「葉君武是吧?」梅絕招皺眉。等會兒一定要到註冊組去查查,校方怎麼會讓這種應該去念社區大學的老頭來註冊,他比她還老咧……

  放下手上的字典,她決定暫時放棄以暴制暴的治班理念;初次見面,還是不要嚇壞台下的學生。她轉身執起粉筆,在黑板上留下名字。

  「將來一年,我是你們的班導師,也是英文老師。別的不敢講,教英文我還滿行的,保證讓你們從此不用補考……這位葉同學,你已經被老師盯上了,請你放下手中的手機,我建議你立刻保持沉默。」

  她的自我介紹才剛講沒幾句,那個叫葉君武的老學生居然大剌剌地拿著手機講電話,還狂妄得完全不加掩飾。

  是怎樣?沒王法啦?

  其它的同學倒是見怪不怪。從暑期輔導時就與武哥同班,兩個月以來,就從沒看他認真上過哪堂課,不是睡覺,就是打電話,聊天的聲音有時候還比台上講課的老師大聲,也不見哪個老師出聲制止。

  又或許,是所有老師都懶得理他們了吧?

  眼見葉君武徹底漠視她的警告,還無動於衷地繼續談天說笑,梅絕招努力壓抑的火爆脾氣終於爆發,拋下粉筆,氣勢洶洶地三步並成兩步跨到葉君武面前,劈手奪走那支Nokia7650。

  上一秒還聊得興高采烈,下一秒卻突然發現右手空空如也,手機居然不翼而飛,他錯愕地抬頭,就見梅絕招板成死魚臉的恐怖表情,手上還攫著他的手機……

  「還我。」他沉著臉,理直氣壯地攤開手心,那態度十足霸氣。

  「想太多。」無視於葉君武的壞臉色,她隨手將手機收進講桌裡,轉身再執起粉筆。

  「我說還我!」

  葉君武忿忿的低吼聲響起,眼見梅絕招無意搭理,怒得拍桌跳起、直衝到梅絕招背後。「我叫你東西還我,聽見沒有?!你這個……噢!」話音嘎然而止。

  「這個什麼?」梅絕招涼薄地含笑打量葉君武口含粉筆的蠢樣。方才葉君武在她背後鬼吼鬼叫,吵得她不勝其煩,索性一轉身將手上的粉筆筆直插進他嘴裡,「粉筆好吃嗎?」

  「唔……呸!」葉君武趕緊將粉筆掏出口中,向後倒退數步,氣得幾乎要翻桌,「媽的!你敢這樣玩老子……噢!」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就被一隻板擦擲中臉,名副其實的「碰了一鼻子灰」。

  「班規第一條,好學生不說髒話,不過老師不在此限。」梅絕招拍拍手,為自己精準無比的拋物技巧感到驕傲。

  「這哪門子的道理!」葉君武捂著鼻子抗議。只許老師亂叫,不許學生開罵,不公平!

  「我的道理。」梅絕招慢條斯理地走向暴跳如雷的葉君武面前,玩味地看著他一臉灰白的面容,「本小姐採用極權專制制度,有意見就直接推翻我,要挑戰的請先預約,報名費伍佰圓整。」轉身在黑板上刷刷刷寫下自己的名字,懶得理不識好歹的蠢學生。

  葉君武氣得差點內傷,還想動手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女人,卻不經意瞥見她寫在黑板上的名字,當場笑得岔了氣!

  「女人,你叫梅絕招?你媽的國文造『旨』未免太高了吧?!」

  「跟你比起來還算客氣,我代替國文老師懲罰你。」梅絕招飛快地在葉君武頭上敲了一記,嚴肅地指出:「國文造『詣』,再念錯,我罰你寫一千次。」

  「那不是重點。梅絕招小姐,你的名字的確有夠絕。」

  眼見葉君武話裡帶刺地挖苦半天,梅絕招卻不動如山,完全沒有發飆的跡象,只是理智地說明:

  「家父堅持要有男孩子傳香火,所以我娘生下我大姊時,取名叫『梅招弟』;再接再厲之後,卻又生下一對雙胞胎--都是缺少關鍵器官的那一種性別,所以一個取名『梅再招』,另一個叫『梅快招』。後來在我爸不屈不撓的奮鬥之下,我出生了,我爸氣極,決定不玩了,昕以把我叫做『梅絕招』。」

  「真是血跡斑斑的家族奮鬥史。」葉君武下了個評論。

  「好說好說。」梅絕招皮笑肉不笑,「男人又有什麼了不起?我家四姊妹個個比男人強,起碼不像有些人,年紀一大把了還在念高中。」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你說什麼?!」葉君武激動地往前大跨一步,梅絕招眼神一斂,握拳往他鼻樑骨一擊,葉君武當場兩眼昏花地往後仰倒。

  「這叫『無聲勝有聲』,不必浪費口水在你這種小嘍囉身上。」本來想在開學第一天留點好形象的,結果還是被白目學生害得破功,嘖!

  走回講台上,梅絕招板起一張氣勢十足的嚴肅臉色--

  「看黃色書刊的給我收起來,在睡覺的幫我把他搖醒。聽好了,我知道學校打算怎麼對付你們,大抵上就是挑毛病,趁機把你們一個個踢出學校,以免影響升學率。不過,只要你們肯配合我,我保證你們都能領到畢業證書,大搖大擺踏出校門;運氣好的,還可以撈到大學唸唸。」

  底下的學生們面面相覷,低聲交換著意見。一個滿耳銀環的學生斜著眼在梅絕招身上打量--

  「你會幫我們?笑死人!你不是這裡的傑出畢業生嗎?」還什麼聯考榜首咧。

  梅絕招扯著嘴角,臉上的表情是十足十的惡女相。「升旗時你們在幹嘛?補眠啊?我說過了,我在畢業之前就被退學,不信啊?」

  「不信。」帶頭質疑的學生嚼著口香糖,一面吹泡泡,「你這種成績好的乖小孩,學校愛得要死,怎麼捨得把你踢出去?」

  「告訴你,我在被退學之前,全校排名從來沒有好過倒數前五十。我開始用功,是在發誓向學校報仇的那一剎那,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回來當老師,搞垮勵名中學。」

  「你成功一半了。打扮成這種樣子進校門,校長一定發瘋。」那老頭現在大概倒在校長室裡猛吞降血壓藥吧?

  「那當然!」梅絕招笑開了,「不過,我跟校長的恩怨不幹你們的事,你們書照念、課照上,我會盡我所能,讓你們順利畢業外加考上大學。」她從爐主躍升榜首的驚人事跡可不是蓋的,相信只要如法炮製,這群一輩子沒認真念過書的混仙也能脫胎換骨。「不管你們信不信,當年我也是放牛班的學生,既然跟你們同一國,就不會讓你們吃虧。」

  光頭不領情地「哈」了一聲,仍舊用不信任的眼光瞪視著梅絕招。

  梅絕招微笑。「等著瞧吧,我的名字既然叫『絕招』,就絕對不是個肉腳。」

  環視著全班學生,大抵上沒有人真的對她的話有一絲興趣,梅絕招倒是不太意外。不過,當她的眼光與終於恢復神智的葉君武相對,他那不服氣的挑釁眼光,倒讓她對未來的日子充滿期待……

  又不是沒當過牛頭,怎麼可能怕了這些小鬼?要來就來吧,她一定摩拳擦掌恭候大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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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00:44:08
第三章

  第一天的開學典禮是不排課的,梅絕招早早就回了家。

  進了客廳,裡頭空蕩蕩地沒一絲人氣。老大在醫院通常搞到七晚八晚才累得半死地爬回家;老三也是大忙人一尾,輪班值勤是家常便飯,有時再去臨檢什麼的,自然經常夜不歸營。至於一年到頭難得見上幾回的爹娘,現在不知道又到哪去度假去了,拋家棄女,一點責任感也沒有。

  現在唯一窩在家中的,只有坐在書桌前寫稿的老二了。有點無聊,去騷擾她一下吧。

  「老二……」

  才剛輕輕推開門,梅絕招當下被成堆的廢紙團淹沒。

  天啊!一整個書房都迭滿了被揉成一團的稿紙!

  「老二,你怎麼了?」

  「不……要……煩……我……」梅再招虛無縹緲的聲音從廢紙堆裡幽幽傳出,逼出梅絕招一身雞皮疙瘩。

  「喂喂!老二,七月才剛過,你幹嘛繼續演練好兄弟的音效啊?」半夜聽到鐵定被嚇死。

  「我心情不好啦……」梅再招哀怨地撥開埋住她腳踝的廢紙堆,一張原就沒啥表情的臉此時補上兩枚黑眼圈,模樣怪恐怖的。

  「怎麼了?來,妹妹給你呼呼,不要哭喔,說給妹妹聽。」梅絕招好心地摸摸梅再招的頭,不料卻遭到對方一記白眼。

  「……剛剛出版社打電話來,說我寫的小說讓新任總編輯非常不滿意,要我轉型,不要再寫暴力美學的作品……」梅再招好委屈。不過是幾根斷掉的腳趾頭飛出去、拖著幾公尺露在肚子外的腸子四處跑、再噴一點腦漿……總編輯就說她的小說「有違社會善良風俗」!

  她不依啦,嗚……

  「終於有人看不下去啦。」就說嘛,老二寫的鮮血亂噴的噁心小說還是不能見容於人類世界的。

  「梅絕招,你什麼意思?!」梅再招不滿地瞪大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憤恨地瞅著說錯話的梅絕招。

  「我什麼都沒說喔,真的!你聽錯了啦!」梅絕招趕忙矢口否認。

  開玩笑!他們梅家的女人一個比一個暴虐,得罪了任何一個都會讓自己陷入被五馬分屍的慘境中。她才不要當老二不爽時用來發洩怒氣的祭品。

  梅再招幽幽望了一眼拚命搖頭的妹妹,苦淒淒地歎口氣--

  「編輯說,現在寫愛情小說比較好賣,要我試著寫寫看,可是我用力想了一整天,還是抓不到那種噁心巴拉的調調。唉,我看我要失業了。」

  「寫愛情小說?!」

  梅絕招當場爆笑出聲。叫專寫恐怖小說的梅再招改寫纏綿悱惻的愛情小說?這是哪個天才出的主意?

  「會……很……好……笑……嗎?」

  七月特產的顫抖兼拉尾音又出現了。梅絕招嚇得連忙擺手。

  「不不不,一點都不好笑,歌頌人類亙古不變的美麗愛情,是一件多麼偉大的任務啊啊啊啊啊……」她也拖尾音,附和一下老二的調調。

  「唬爛!」梅再招擲來一記白眼,說出她今後的打算,「我是想繼續寫小說,不過為了避免餓死,我看我還是找個正職吧。」再這樣攪和下去,她一定會苦思半年還是擠不出一本像樣的愛情小說。不成,為了肚皮,要找點兼差來做。

  「那你想做哪行?我們學校缺一個長工,巷口的胡媽媽滷肉飯在征學徒……」梅絕招話沒說完,當下被梅再招賞了一記爆栗。

  「你看這個。」梅再招拿出一份報紙,指著上頭的征才廣告,「我想去應徵,反正文字工作我比較做得來。」

  「可以啊,滿不錯的。」梅絕招點點頭。

  梅再招抿著嘴,有點苦惱地問道:「不過,我還在猶豫要應徵哪個項目,是當副刊的文字編輯呢,還是政經版記者,還是……」

  「社會版啦!」梅絕招提出良心的建議。

  梅再招不解。「為什麼?當旅遊記者也不錯啊。」

  「是不錯啦,不過要是讓你去寫,就錯得很嚴重了。」梅絕招喃喃自語。

  依梅再招那種字裡行間滿是殺氣的筆觸,萬一讓她到什麼家庭婦女版、還是休閒旅遊版,後果絕對可怕至極,屆時整份報紙鐵定被搞得腥風血雨。

  還是社會版好,一天到晚殺人放火,報導那種砍來砍去的新聞,梅再招一定比較適合。

  「幹嘛?覺得我不能勝任啊?」梅再招隱隱透露出發飆的前兆。被退稿讓她血氣不順,隨時都有找人開刀發洩的傾向。

  梅絕招眼看情況不對,當下狗腿起來,「不不不,再招姊才華蓋世、文思泉湧,下筆有如神肋,怎能屈就於一般小家子氣、無關緊要的版面?只有緊密接觸整個世界的社會版,才能將您的才能發揮得淋漓盡致。」

  「說得對。」被捧得飄飄欲仙、理智全失的梅再招滿意地點點頭,不再追究老四話中有話的玄機。

  「啊,老大回來了,我去跟她打招呼!」聽見玄關那邊有動靜,梅絕招抓住機會告辭,一溜煙逃出堆滿廢紙的書房。

  「老大,你回來啦!」梅絕招對著梅招弟帥氣的背影打招呼。

  梅招弟正坐在玄關那兒脫鞋子,短短的頭髮襯上寬闊的肩膀,從後面看,簡直像一位瀟灑美男子。

  「嗯。」隨意應了一聲,梅招弟將皮鞋塞進鞋櫃,趴到沙發上攤成大字形,抬眼望著梅絕招,「有沒有受傷?」

  「我?」梅絕招莫名其妙地指著自己的鼻子,一臉迷惘,「我怎麼可能會受傷?」她們四姊妹從小練武長大,用以自衛根本綽綽有餘。

  「誰問你啊。」梅招弟老實不客氣地糾正,「我問的是你班上的學生,有沒有被你的毒牙掠到。」

  「喔,是這個啊。」梅絕招難為情地搔搔頭,有點心虛,「呃……還好啦,大抵上不算太嚴重。」只意思意思修理了某個學生,算客氣了吧?

  「真的?」梅招弟挑起眉,對老四的話抱持懷疑態度。

  「對啦對啦!我會處理好學校的事啦,你不必管太多,好歹我也當上老師了嘛。」梅絕招扯出一臉虛偽的笑。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擔心。」梅招弟擰眉。她為那些在老四淫威下求生存的莘莘學子感到憂心。

  「Don't  worry!相信我。」梅絕招自信地拍拍胸脯。

  「相信你才有鬼。」梅招弟啐了一聲,懶得再聽老四那番虛假的言詞。

  神啊,請保佑老四的學生四肢俱全地畢業吧……

  ☆☆☆☆☆☆☆☆☆☆

  「媽的,愈想愈不爽!」

  燈光迷濛的pub裡,葉君武一面猛灌酒,一面火大郁卒地嘀咕個沒完。

  「喝酒就喝酒,嘰嘰歪歪的,你煩不煩啊?」坐在葉君武身側,楚昊謙不以為然地啐道。

  「老子心情不好,罵幾句會死人啊?!」葉君武憤恨地「碰」一聲將酒杯重重摜在桌上,開始絮絮叨叨地埋怨起來:「那個新來的老師實在很欠扁,對我動手動腳,還敢沒收我的手機,擺明了不把我看在眼裡。他媽的,明天找幾個弟兄去修理她!」

  「喂喂,我說阿武,你到學校去是幹嘛的?」楚昊謙沒好氣地提醒道。

  「……唸書。」葉君武的氣勢一下子矮了好大一截。

  「這就對了嘛,又不是去幹架的,一天到晚喊打喊殺,你哪像個作學生的啊!」楚昊謙好心提點道。

  「我之前的日子過得多愉快啊,每天跟小鬼借漫畫來看,要不就邊哈啦邊探聽時下年輕人的價值觀,累了就睡,睡飽還可以打電話回堂裡交代事情,還有可愛的高中美眉養眼。我就是不爽新來的老師處處限制我……」葉君武氣悶地嘟囔。

  「你爸媽沒教你,到學校要乖乖聽老師的話嗎?」

  「你管我!」葉君武態度惡劣地拒絕回答。

  「好,不管你,下次又被修理就不要再找我喝酒,然後抱怨個沒完。」楚昊謙撇撇嘴,懶得理這頑劣的傢伙。

  年紀都一大把了,還像小鬼一樣愛鬧脾氣。不過在進學校之前,倒是不曾發現他有如此幼稚的一面。大概是與青少年朝夕相處後,也跟著沾染一身孩子氣吧?

  「不會有下次了。」葉君武眼底閃爍一道精光。「我決定要以齒還齒。」

  楚昊謙當下感到一陣無力。「白癡,是『以牙還牙』啦!」

  「還不是一樣?計較那麼多幹嘛!」葉君武哼哈著敷衍過去。

  楚昊謙歎氣。雖然明知忠言逆耳,卻仍然不厭其煩地提醒葉君武:

  「當初自己想不開,提議要進勵中的人是你,既然進了校園,就不要再胡搞下去了。老師難惹,那你就收斂一點,只要不誤事就可以……」

  「我哪是自願的啊!」葉君武忿忿下平地大叫,完全忽略楚昊謙勸誡他的話語。「你還敢提這件事!明明說好划拳劃三把,輸的人負責進高中,你贏一把就藉故落跑,害我要重拾書包上學去。」

  「現在抱怨這些都太晚了。」楚昊謙哈哈一笑。「不過我奉勸你,做事不要那麼招搖,你是嫌你回鍋唸書這件事還不夠出名嗎?」

  七老八老的黑道頭頭跑回高中唸書這件事早已淪為各界笑柄,每天都有人跑來找他求證謠言的可信度,他只得向對方約略解釋老大發現自己所學不足,本著熱愛知識的一顆心,於是決定重返高中準備考大學--不過似乎沒人相信這牽強的原因。

  「我哪有招搖!」葉君武怒極。「在那個梅絕招出現之前,我多低調啊,每天都過著平靜安寧的生活,你反倒怪起我來了?」

  被迫滾回校園唸書已經很窩囊,但最起碼還有個重溫青澀中學生生活、享受單純自在日子的小小福利,現下卻無端跑出一個愛管閒事的老師,叫他怎麼能忍耐?

  楚昊謙懶得再多說了。「不管如何,我拜託你不要欺負老師,懂不懂?」

  葉君武用力從鼻孔裡哼了一聲。「再說吧。」

  ☆☆☆☆☆☆☆☆☆☆

  啦啦啦……又是一個全新的日子。

  梅絕招精神抖擻地舉步走向學校。今天她又換了新造型--超短迷你裙加上緊身上衣--絕對讓校長心臟病發。

  為了整倒勵名中學,犧牲點色相也是值得的,就讓那些生活苦悶的男老師養養眼吧。

  招搖地吸引男女老少的注目後,梅絕招意氣風發地踏上搖搖欲墜的危樓,準備到高三良班上她的第一節課。

  哼著歌,她輕鬆愉快地推開高三良的門扉,豈料,一盆水卻朝她兜頭淋下!

  「哇哈哈!梅絕招,你要變成落湯雞了!」

  葉君武興奮地捧腹大笑。哼哼,這可是他精心布下的陷阱,梅絕招這娘們一定沒想到他會有這麼一著!

  在水桶落到她頭上的那一瞬間,梅絕招倏地往後退一步,飛快地伸出左手臂一劈,裝滿水的水桶就這麼逆飛而去,直撲向張大嘴狂笑的葉君武。

  「哈……嗚啊……」

  葉君武最後的笑聲霎時轉換成慘叫。被鋁制大水桶擊中之後,又被裡面的水澆了一身濕,非常狼狽地愣在原地!

  「想暗算我?這位同學,你太幼齒了!」

  梅絕招雙手交叉在胸前,低頭審視反被自己暗器所傷的葉君武,冷笑地撇下她的評語。

  「你怎麼閃得過那桶水?歷代導師都會被我暗算成功啊,你……」葉君武詫異地瞠視著梅絕招。這可是他從電影裡學來的必殺技,怎麼會有失靈的一天?

  梅絕招得意地揚起嘴角。

  「不好意思,敝人少說也有二十年的功夫底子了,學會走路之前就懂得踹人,耍要槍要得比拿筷子流暢。要是這麼輕易就被你設計到,那還真是辱沒了梅家的列祖列宗。」

  「你……」竟然也有女人是這麼強的!

  被鋁制水桶敲到的地方又開始發疼了。這不可好,舊傷未癒,新傷又起,他這回真的破相了!

  「可以開始上課了嗎?」梅絕招捧著課本,客氣地問道。

  「……」葉君武看也不看她一眼,負氣地撇過頭,望向窗外。

  喔!好嘔,他不甘心!

  梅絕招瞄瞄葉君武,決定不與他計較;反正將來相處的日子還長得很,不急。翻開英文課本,她將紊亂的文法以抽離重整的方式,重新抄寫在黑板上,再明確地整理出各種變化與規則,一反原先吊兒郎當的行事風格,認真講解文法--

  「考試要考好,說穿了,只要把遊戲規則記清楚,分數就不會太離譜。像這邊講假設句,就先記住四種假設句的意思,什麼時候用were、什麼時候用should,到時一看題目就能分辨……」

  台上的梅絕招講得賣力,葉君武卻恍若未聞地在課本上亂畫,暗自生著悶氣。

  「武哥,新來的老師很強ㄋㄟ,我們的陷阱竟然被她識破了。」阿得悄俏把頭湊近葉君武,低聲說道。那個姓梅的老師還動手把水桶劈回武哥頭上耶!好厲害喲。

  「強什麼!她只是運氣好,下一節就不會這麼幸運了。」葉君武不屑地哼道。

  梅絕招算什麼?不過是個小小的教書匠,他葉君武可是名震江湖的大哥級人物啊!雖然此刻龍困淺灘,被迫棲身於這破破爛爛的教室裡,但若想修理一個普通教師,沒有理由會失敗--

  「噗」一聲,一個沾滿粉筆灰的板擦擊中葉君武的臉。

  「武、武哥!」阿得大驚失色。武哥又被老師暗算到了啦!

  「……他媽的,你又打我!」

  葉君武隱忍地捏住板擦,憤恨難消地站了起來,瞪住一臉風涼的梅絕招。三番兩次找他麻煩,這是她第二次用板擦丟他了!

  「誰叫你上我的課不專心聽,還發呆!」梅絕招斜睨他一眼,被葉君武一臉灰的蠢樣子逗笑了。

  其實她根本沒打算用如此無情的手法對待學生,只是每回見到這比自己蒼老許多的怪異學生,就忍不住想在囂張的他頭上狠狠踩上幾腳、挫挫他的銳氣……

  好吧,她承認,她就是喜歡針對他。

  一瞥見梅絕招偷笑的表情,葉君武更火大。「你敢笑?!媽的女人!你把老子惹火了……」

  一根粉筆再次呼嘯而來,準確落入葉君武的血盆大口中。

  「好孩子不罵髒話,我不是教過你了嗎?還有,請稱呼我『梅老師』,下次再讓我聽見你叫我『女人』,我絕對會把整盒粉筆塞進你嘴裡。」

  梅絕招威脅似地拿起粉筆盒,上下拋動,順便對抓起茶壺拚命漱口的葉君武擲去一個「你知道我敢」的笑容。

  葉君武的眼睛瞪得老大。

  「你威脅我?」咳咳!昨天吃一根粉筆,今天又吃一根,他到底會不會中毒?

  「錯!這叫警告,我是個有愛心的好老師。」梅絕招微笑以對。因材施教嘛,對付這種神經大條的傢伙,只好用重口味的手法點醒他。

  「放屁!」葉君武在底下偷偷罵了一聲,不敢太聲張,以免又被她荼毒。

  噢!他憎恨這個破壞他美好學生生活的女人!

  ☆☆☆☆☆☆☆☆☆☆

  「武哥,我替你擦擦臉……」

  「不必!」

  葉君武咆哮著揮開阿得捧著毛巾的手,一個人蹲在陽台邊生悶氣。

  「武哥,我知道你不爽,不過臉還是要擦的啊……」阿得小心翼翼地開口。自從梅老師來教書之後,武哥的臉色就一直沒好看過。

  「閃啦,不要煩我!」葉君武粗暴地大吼,臉色愈發陰沉。

  梅絕招才來兩天,他身為學校龍頭的地位立刻一落千丈。原先大尾得連主任校長都要敬他三分的他,現在卻被梅絕招修理得一點尊嚴也不剩。

  「武哥……」阿得為難地看著一臉粉筆灰的葉君武。

  剛剛武哥在盛怒之下衝出教室,根本忘了要把臉上的灰撣掉,不知道他該不該拿面鏡子讓武哥瞧瞧自己的狼狽模樣?

  葉君武埋頭苦思半晌,突然激動地一躍而起,嚇壞了一旁的阿得。

  「我一定要報復!我要親手教訓那個梅絕招!」

  「武哥,這樣不好啦,人家是老師耶。」阿得本著僅存的良心拚命搖頭,「而且你也知道,梅老師很凶悍的,每次你想設計她都會害到自己……」

  「啪」一聲,阿得不識相的誠實引來葉君武的巴掌。

  「我這回不搞陷阱了,我要跟她單挑!」葉君武把手指拗得劈啪作響。

  「單挑?!」阿得的下巴掉到胸前,「武哥,你不是認真的吧?」梅老師是很強啦,可是武哥好歹也是正港的黑社會老大耶!萬一梅老師受傷了,他會良心不安--

  「我就是認真的。」葉君武嚴肅地點頭,「阿得,替我拿紙跟筆來,我要寫挑戰書。」

  「挑戰書?!」

  這不是古人才會搞的花招嗎?沒想到武哥這麼傳統,可是……這樣很「聳」耶!

  「對!我今天一定要狠狠教訓她,最好是把她打趴到地上,讓她親眼看見什麼叫真正的男子漢!」葉君武信誓旦旦地說道。這一次,他一定要粉碎梅絕招目中無人的囂張態度!

  ☆☆☆☆☆☆☆☆☆☆

  中午,梅絕招坐姿不雅地攤坐在椅子上。

  啊啊……沒想到教書這麼累,一個上午四節課上完,她都要虛脫了。

  梅絕招彎腰從包包裡掏出一個保溫盒。這個時候,只有一種東西能夠補足她虧空的體力,那就是--

  鏘鏘!梅再招親手製作的飯盒。

  一天之中,只有這個時候能讓她精神百分百!梅再招的手藝簡直精湛得可以開烹飪補習班。從小個性就與常人回異的她,只有在煮飯時會讓全家人覺得她像個對社會有正面貢獻的人,什麼飯店大餐廳的名菜,她都能在吃過一次之後,精確無誤地烹煮出來。

  別人不能洞悉這箇中奧妙,可梅家人可就心知肚明了。每次看見梅再招宰雞殺鵝時,那副亢奮愉悅的模樣,梅家人就忍不住打冷顫。

  梅再招喜歡作菜的原因只有一個--可以看見雞鴨魚肉血肉模糊的樣子!

  很可怕說!不過,既然她的快樂是源自於下廚,大家又可以翹著二郎腿等吃的,梅家人也就懶得修正她偏差的怪癖,由著她去了。

  梅絕招打開飯盒,立刻眼前一亮!哇啊……蒲燒鰻魚耶,這個最好吃了!

  抓起餐具,正想開始動筷,梅絕招卻眼尖地瞥見一個男生在教師辦公室外踱來踱去,一臉很苦惱的樣子。

  那個男生……有點眼熟,好像是高三良的學生。

  「喂!」

  梅絕招開口叫住男生,抱著捨不得放下的飯盒,走出辦公室。「有事嗎?」

  「啊,梅老師!」

  阿得如釋重負地吁口氣。剛剛他在辦公室前面打轉,就是不知道該怎麼把信交給她,現在正好可以完成武哥托付的任務。

  「梅老師,那個……這是武哥要我交給你的信……」

  梅絕招楞了楞。「武哥?」她不記得學生裡有姓「武」的啊。

  「就是葉君武啦!」阿得急急說明道。

  梅絕招恍然大悟。「是不是今天被我潑水、又丟板擦粉筆那一個?」

  「對對對!」阿得用力點頭,把手中的信塞到梅絕招掌中,「我把信交給你了喔!我回教室了,梅老師再見!」

  一溜煙地,阿得跑離梅絕招身邊,像在躲什麼生猛野獸一樣。

  「……奇怪的小孩。」

  梅絕招聳聳肩,低頭瞄瞄那封信;葉君武大抵上沒可能給她什麼「好康的」東西,一定又要找她麻煩了。

  展開那張皺巴巴的紙條,一堆歪歪斜斜的醜陋字體開始考驗梅絕招的辨識能力。

  枚老師:

  今天午休時間已後,我要跟你單跳,我要跟你了劫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

  我在五樓陽台等你,不來的是鳥龜。

  葉君武

  「枚」老師?「已」後?單「跳」?了「劫」?

  梅絕招擰眉瞧著信上一堆可笑的錯字。最好笑的還是「鳥」龜!那是什麼東西啊?

  國小學生寫的作文都比這個強!

  梅絕招嗤笑一聲,把紙條揉成一團,順手擲進垃圾桶中。

  「白癡。」

  她一定要格外加強那個葉君武的語文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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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五樓的陽台上,一陣陣強風刮來。

  「……哼哼,梅絕招,我要讓你後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葉君武迎風而立,過長的頭髮在風中翻飛,一張霸氣的臉上淨是得意的神色。

  「我一定要用我的雙手教訓你!」

  「武……武哥,這樣好嗎?」

  阿得畏畏縮縮地開口。武哥不被梅老師「教訓」去就很好了,還打算教訓人家,嘖……

  「好!當然好!」葉君武跨坐在圍欄上,昂起頭,「現在我只要等她自己送上門就可以了!」

  話是這麼說啦,不過……

  十分鐘過去了。

  二十分鐘過去了。

  半小時過去了。

  「梅、絕、招!這個沒有時間觀念的女人!我明明說了午休時間後見面的呀!」

  葉君武原先就少得可憐的耐性終於被磨光了,他氣呼呼地踹了鐵護欄一腳,遷怒到無辜的阿得身上--

  「你到底有沒有把信拿給姓梅的女人?!」

  「我有啊!武哥,我親手拿給她的……」

  阿得惶恐地拚命點頭。武哥現在心情不好,萬一把矛頭轉向自己身上就慘了……

  「那她究竟在搞什麼鬼?混帳!」葉君武快氣炸了。居然有人敢放他鴿子?!

  「我我我……我們要不要回教室啊?下午的第一節課已經開始上了……」

  阿得結結巴巴的提議引來葉君武火大的一拳,害得阿得捧著肚子在地上滾來滾去。

  葉君武恨恨地瞪大眼。「上什麼課?!今天我要是下打扁梅絕招,我就不離開!」

  「可是……」阿得冒著被捶扁的危險,提出忠言:「這節是梅老師的課,她可能在教室……」

  「什麼?!」葉君武一楞,繼而揪住阿得的領子,用力搖晃,「你怎麼不早說?!媽的!」

  「是你不聽我說的啊……」阿得的眼前開始冒星星了。好暈……

  把阿得當包袱一樣從地面拎起,葉君武氣急敗壞地走回教室。

  「那女人敢不把我放在眼裡!我一定要把她剁成肉泥!」

  ☆☆☆☆☆☆☆☆☆☆

  教室裡,梅絕招正在講台上講解課文。

  「這句話裡面藏了兩個子句,看不懂的人最好養成一個習慣,拿鉛筆把子句用括號圈出來。另外要記得,看到rahter的時候,往後找than,就可以清楚發現是哪兩件事情在做比較……」

  「梅絕招!」

  「砰」地一聲,教室的門被猛然踢開,火冒三丈的葉君武單手拖著阿得出現在眾人眼前。

  教室裡的學生無不莫名其妙地瞪著臉色奇差的葉君武。梅絕招卻依然老神在在--

  「你們兩個遲到了,去後面罰站十分鐘。」

  「誰理你啊!」葉君武吹鬍子瞪眼,「媽的!梅絕招,你敢晃點我?」

  梅絕招眉一挑,劈手射出一根粉筆。葉君武險險閃過,正想回敬梅絕招幾拳時,一個板擦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來,躲避不及的葉君武還是被撲了滿臉粉筆灰。

  「你又拿板擦丟我!」葉君武悲憤地大吼。他怎麼老是被這女人治得死死的?!

  「誰叫你罵髒話,還直呼我的名字,沒大沒小。」梅絕招理所當然地回答,瞟了瞟葉君武的大花臉,「還有,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你短路喔。」

  「你還敢把事情推得一乾二淨!」葉君武咬牙切齒,「我都寫了挑戰書,你敢說你沒收到?」

  「喔,那個啊。」

  梅絕招恍然大悟地「喔」了一聲,低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團紙,攤平之後,拿到葉君武眼前。「看好了,我把錯字都圈出來了,你在作業簿上訂正,每字五十次,明天交給我。」

  葉君武好奇地接過梅絕招手上的紙條,看了幾眼,很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對耶,我怎麼寫了這麼多錯字?下次一定改進……等一下!媽的!這不是重點!」

  嗟!被梅絕招這麼一指正,他都忘了自己來找人算帳的目的。

  「我管你那麼多。去,去訂正!」

  「等一下!」葉君武當下大叫出聲,「我要先處理你放我鴿子的事!跟我道歉,否則我絕不輕易罷休!」

  梅絕招臉一沉,面無表情地瞪向葉君武--

  「我可沒放你鴿子,我根本沒答應要跟你單挑!」這怪ㄎㄚ,沒找人打架會死啊?

  葉君武一楞。「……對耶,你也沒答應我……」

  「這不就得了!」梅絕招挑眉,自顧自地繼續寫黑板,「好啦,沒事就去位子上坐好,上課了。」

  「喔……」葉君武摸摸頭,一面走著,愈想愈不對,怎麼攪和到最後,他好像白癡一樣,沒事找事幹?

  想著想著,還是覺得很不對勁。不對呀,他的目的就是要跟梅絕招一決雌雄,為什麼三言兩語就又被她打發掉?

  真的很奇怪……

  「啊等一下!我才不管你那堆亂七八糟的道理!今天你要是不跟我打一場,我絕不罷休!」

  想到最後,葉君武簡直錯亂了。算了,反正他只想打架,其它廢話,免談!

  梅絕招沒好氣地轉過頭,直想把這只鬥雞敲昏。「你煩不煩啊!聽好了,沒有老師會跟學生打架,所以我也不會甩你,懂不懂?」

  「不懂!」葉君武吼回去,氣勢洶洶地與梅絕招互瞪。

  「不懂也得懂,給我坐好!」怎麼會有這麼幼稚的人啊?

  「我就是不要咧!」葉君武頑劣地頂嘴,絲毫不退讓。

  「你欠扁啊!」梅絕招很想掐斷他的脖子,真的很想!

  「對啦對啦!快來扁我,我就是等你開扁咧!」葉君武一臉躍躍欲試的樣子,他就是在等她開扁說。

  「你有病哦?」受不了!

  「就當我有吧。你一天不跟我打架,我就不能服你!」葉君武信誓旦旦。

  「這是你說的哦。」梅絕招瞇眼,「不怕死,萬一我把你踢得黏到牆壁上怎麼辦?你媽要是來告我,我不就沒飯吃了?」

  「這個你不必擔心,我媽才不會管這種事。」葉君武拍拍胸脯說道。他媽媽只擔心抱孫子的事情。

  「哈。」讒言不可信,萬一這小子屆時拎著驗傷單一狀告到教育部,她的下半輩子不就全毀了?

  「哈什麼?你不相信我?要不然我們來簽協議書好了。」葉君武掏出筆,從附近同學的簿本上撕了一張紙,準備動手立字據。

  梅絕招冷眼旁觀。這小子如此執著,其中必有詐,不成不成。

  葉君武忙碌半晌,這才把一張塗得歪七扭八的字據遞給梅絕招。

  「喏,簽名。」

  梅絕招接過,眉一皺,職業病又發作了--

  「喂喂,這裡有錯字,還有……」

  葉君武楞了一下,隨即惱羞成怒。「你雞婆耶!簽個名還要計較這麼多!」

  「高三了還寫錯字,你不覺得可恥嗎?」梅絕招理直氣壯,提起紅筆開始打叉叉,「還有,我不想惹麻煩,所以拜託你讓我好好上課吧,在把校長氣死之前,我可不能被踢出去。」

  「只要你陪我較量一場,我保證你不會被開除!」葉君武昂首保證道。

  梅絕招面露懷疑之色。「騙鬼咧,你教育部長啊?」

  「隨便你信不信,反正我絕對不會讓你惹禍上身。不要拖拖拉拉的,麻煩死了!」葉君武屬屬地聳肩,不可一世。

  「拖拖拉拉?」梅絕招這下可不高興了。「幹嘛?這麼期待被我電啊?」

  「隨便你怎麼想。」葉君武雙手一攤,挑釁的眼神停留在梅絕招臉上,「要是你輸了,你從此不准過問我的行為。要是我輸了的話,就隨你處置!」

  「此話當真?」梅絕招半懷疑地打量著葉君武。

  「君子一言,什麼馬都難追。」葉君武驕傲地昂起頭。

  「喔,拜託,是『駟馬』啦,你有點常識好不好?」梅絕招無奈地指正。

  「還不都是馬,管他是一馬兩馬三馬還是四馬!」葉君武強詞奪理地反駁完,又將話題繞回老路子,「怎樣?敢不敢?」

  梅絕招躊躇半晌。說真格的,她委實很想痛毆這狂妄的傢伙,況且看他這麼躍躍欲試,她也開始手癢了……

  「好,打就打,你可不要後悔啊。」

  「乾脆!」葉君武一擊掌,「要是你不放心,把切結書籤了吧。」

  「笑話!我梅絕招豈是這種婆婆媽媽之輩?省了!」梅絕招拋下切結書,開始捲袖子,「到哪裡解決?挑個校長不會出來鬼吼鬼叫的地方。」

  「當然!」葉君武笑得十分期待。「就頂樓陽台吧。」

  ☆☆☆☆☆☆☆☆☆☆

  頂樓,梅絕招與葉君武對峙著,旁邊則圍了一堆看熱鬧的學生。

  梅絕招睨睨那群興高采烈的觀眾。她這樣可是帶頭逃課耶,真個是愧為人師了。

  掃視到一半,她突然眼尖地瞧見那群圍觀者好像都猛往褲袋裡掏錢。他們該不會是在……

  「喂!賭博下注的,馬上給我取消掉!你們以為在看摔角啊?!」

  「唉喲,老師,你很計較ㄋㄟ,大家消遣一下會死喔。」一個頭髮染成亮金色的女生懶洋洋抗議道。

  「我管你那麼多,要賭也要先讓我參一腳,現在全部都收起來!」梅絕招斬釘截鐵地說完,目光移向葉君武,「當頭頭的,管管你手下,要不然本小姐不爽打了。」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葉君武這大尾得可以的傢伙在班上必定是呼風喚雨,否則他哪敢這麼囂張?

  葉君武努努嘴,倒是很聽話地開始下令:

  「這怎麼可以?阿得,給我把所有的賭金收一收,堅持要賭的,把他踢下樓去。」

  當下,四周哀鴻遍野,「武哥,不要啦……」

  「錢等一下就還你們啦,吵死了!」葉君武不耐煩地擺擺手,雙眼認真地盯著梅絕招,平時吊兒郎當的笑容一斂,變得正經起來,「出手吧,我讓你先。」

  梅絕招微微一愣。怎麼這時的小俗辣,卻變得有幾分危險的氣息?那種執著的眼神,比他平時叫囂不休的拙樣好看多了。

  「說了一較高下,你可別因為我是女人就讓我喔。」看他這麼認真,她也開始收斂心神,準備全力應戰了。

  葉君武哈哈一笑。「說到這一點,你穿著超短迷你裙,還蹬著高跟鞋,怎麼打?」

  「我都不擔心了,你擔心什麼!」梅絕招扯扯嘴角,右腳往前踏出半步,「動手了!」

  所有人都張大眼睛靜待梅絕招的出手,現場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聽得見。

  陽光突然在此時遞灑而下。葉君武稍微瞇起眼,梅絕招抓住機會,瞬間一挪步,迅速無比地往葉君武的方向移去!

  「哇,好快!」阿得哇啦哇啦叫出每個人的心聲。

  葉君武一驚,趕在梅絕招欺近之前險險移開。他低估這女人的實力了,看她跑步時的利落腳步,就知道她絕對有點底子!

  「動作真快。」

  「謝謝。」梅絕招隨口答過,定住身形,一掌揮向葉君武的胸口,完全是不留情的狠樣子。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葉君武霍地一伸手,拍去梅絕招凌厲的掌風,往梅絕招身側一滑,他的另一手趁隙以手刀劈向梅絕招的後腦勺!

  「嚇!」

  梅絕招頭一低,葉君武力道甚強的手刀就在她腦袋上方劃過。順勢彎下腰,梅絕招手肘一使勁,就往葉君武毫無防備的肚子猛地一擊!

  「嗚……」葉君武被這麼一撞,疼得弓起身子唉唉叫。

  「武哥啊你小心啊……小弟還要靠你提拔耶!」

  眼見大哥慘遭修理,驚嚇過度的阿得在一旁急得到處亂竄。武哥要是被梅老師斃了,他將來靠誰吃飯哪!

  「吵死了!滾一邊去,少煩我!」葉君武忿忿然咆哮出聲。一咬牙,他又站直身子,瞪著閒在一旁的梅絕招,「再來啊!還沒完咧!」

  梅絕招睨一眼葉君武。「小朋友,你太嫩了,我不想把你給拆了。乖,回去再練個十年八年,再找老師挑戰哦。」

  「不要侮辱我!」葉君武氣極,猝不及防地往梅絕招飛踢一腳,凌厲的氣勢比方才更勝一籌。

  「厲害!」梅絕招一面誇讚,一面跳著離開葉君武的攻擊範圍。不簡單耶,挨了她一記肘擊,還能繼續打架,不像她大學時認識的體育系學長,號稱什麼萬人斬,結果被她一撞,就乖乖趴在地上喘了。

  葉君武沒有回話,專注地朝梅絕招發動攻勢,認真的程度連他自己都感到訝異。

  在道上混了好幾年,現在江湖手段都進步了,搶地盤還是幹架什麼的,都嘛用槍解決,有再好的身手也發揮不了。像李小龍一樣身手超猛有啥作用?對方一槍打來,還不是一樣得臥倒在地,讓人拖出去埋了。

  所以啦,縱使他當年號稱扁人無數,一入江湖,還是只有槍法派得上用場,漸漸的手腳功夫都生疏了。不要槍、光用拳腳打架的感覺真好!好久沒有這樣了,難得還能碰上梅絕招這款有實力的對手,他還真是愈打愈過癮咧!

  就這樣,梅絕招和葉君武你來我往,一招接著一招朝對方招呼過去,卻遲遲沒有人倒下或是認輸。

  「哇!早就聽說武哥不簡單,現在一看,真的很厲害說。」目瞪口呆的人喃喃自語。

  「梅老師也很強啊,她是女的耶,竟然可以跟武哥打成平手!」另一個人出聲附和。

  場外圍觀的眾人看得一楞一楞,對打中的兩人卻開始分出高下。在葉君武勁道盡出的攻勢下,梅絕招漸露疲態。女孩子的體力本就遜於男性,就算是梅絕招這樣的練家子,遇上強敵時也絕不能以體力較量。

  打持久戰對她不利啊,梅絕招暗忖。沒想到葉君武的功夫竟是如此驚人,是她輕敵了。

  再耗下去,她必敗無疑……

  只不過片刻的閃神,葉君武立即抓住時機,一拳狠狠往她身上兜去!

  閃躲不及的梅絕招猛地轉開身子,卻仍被那重拳掃到,在肩胛骨留下一陣劇痛。抱著全力一擊的心態,她在葉君武出拳後尚未擺出防護姿態的那一剎那,抬腿呼地踹向葉君武的額頭!

  「嗚啊!」

  葉君武的慘叫聲響起,眉問被梅絕招高跟鞋的鞋跟敲了個正著,一陣昏眩之後,星星開始在他眼前打轉,腿一軟,他呈大字形地攤倒在地。

  「武……武哥!」

  阿得的嘴巴張成了O字型。武哥被打倒了!被那個子小小、看起來不怎麼樣的梅老師打倒了!

  梅絕招靠在牆邊不住地喘息,臉上卻浮現一抹勝利的笑容。「我贏了。」

  「武哥啊……」阿得飛撲上前,涕泗縱橫地趴在葉君武身上。「武哥,您要振作啊!阿得需要您,全班同學都需要您,不要離開我們……」

  「他死不了,不要一副哭喪臉行不行?」梅絕招揚眉拎起被她拋在地上的小外套,走到葉君武旁邊,好心地提出忠告:「本來應該是我輸的,可惜你出手太急躁,只進攻不防守,所以漏洞百出,回去加強你的防禦部份吧。」

  葉君武依然楞楞地張大眼,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像是什麼話都沒聽見一般。

  梅絕招也懶得搭理他,逕自轉過身,走下樓梯,一面向圍觀的同學吩咐道:

  「下一節課要回去上啊,誰敢逃課,我就修理誰。來個善心人士把你們老大扛下去吧。」

  罔顧身後傳來的騷動,梅絕招自顧自地下樓去了。

  「武哥,你沒事吧?要是沒事的話,你趕快站起來啦……」阿得推推葉君武的肩膀。武哥到底怎麼了?一直躺在地板上,動也不動,而且……

  武哥怎麼看起來……好像在笑?而且還笑得一副很癡呆的樣子?

  難不成他被打壞了腦子,傻了?

  「武哥武哥!你看這是幾根手指頭?」為了測試一下武哥的腦袋運作有沒有正常,阿得斗膽伸出中指,在葉君武眼前晃來晃去。

  要是在平時,武哥就會跳起來往他的頭敲下去,再氣呼呼地訓他一頓。可現在……唉唷,武哥還在笑耶!

  笑得好詭異!

  「武哥……你瘋了嗎?」阿得無限悲傷地拍拍葉君武的臉頰。嗚……這是黑道巨星的殞落啊……

  葉君武仍然笑著,眼光卻不曾落在阿得臉上,只是直勾勾地瞪視著上方的藍天。

  「白色的。」

  「嗄?什麼白色的?武哥,我不懂……」阿得茫然地眨眨眼。他在說雲嗎?

  「白色的。」

  葉君武堅持地又重複一次,然後很開心地笑起來。

  「武哥啊,你說明白一點……」阿得更悲愴了。完了完了,看武哥這副語無倫次的呆樣子,腦袋鐵定是被踹壞了。

  「啊,好久沒看見這種沒花邊的純白色了。」葉君武歎口氣,臉上的表情還是沉醉在幸福中的模樣。

  「花邊?純白色?」阿得一頭霧水。

  葉君武卻又開心地笑將起來。「對啊,啊,被踢得真值得。」

  眾人摸不著頭緒地面面相覷。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葉君武慢慢爬起身,拍掉滅擺上的塵埃,漾著甜蜜的笑容,踏著輕快的步子揚長而去。

  「武哥真的秀逗了……」

  「被梅老師踢得腦袋壞去了吧!」

  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有志一同地歎著氣,大家下了一個結論--

  「武哥真的爬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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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整天,葉君武都在渾渾噩噩的情形下度過。

  放了學,他照例晃到pub去,毫不意外地瞅見楚昊謙抱著兩個美眉在那裡卿卿我我,好不快活。

  楚昊謙瞥見他,便很夠意思地招呼他來坐坐。

  「阿武,來來來,我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秀秀,這位是豆豆,是麗娜大舞場最紅牌的美女。」

  「武哥!」秀秀馬上很諂媚地依偎過去,臉上擠出嬌滴滴的笑容。想不到在道上赫赫有名的武哥,竟然長得如此有男子氣概!比起楚昊謙的陰柔之美,葉君武更有讓人停止呼吸的魅力。

  豆豆一見姐妹先下手為強,也不甘示弱地伸手攀住葉君武的頸子,開始大拋媚眼--

  「武哥,人家仰慕你好久了耶,聽媽媽桑說,你好久都不來玩了,人家是新來的,還沒跟你跳過舞呢,哪天來捧捧豆豆的場嘛!」

  這是她第一次見武哥,先前倒曾聽聞不少謠言,說武哥性向不明、對女人不屑一顧,個性又古怪,最近還大發神經跑回高中唸書,被所有人當成笑話看待……

  但今日一見,發現武哥長得好man呀,雖然是委屈了點,但……反正他長這麼帥,就算是個性有問題,她也不會太計較的。

  「怎樣?阿武,要是你有興趣,帶人家去兜兜風吧。」楚昊謙咧著嘴笑,大方地把女人推到葉君武懷裡。

  葉君武沒吭聲,瞇著眼看看秀秀,又睨睨豆豆,半晌才迸出一句:

  「你們兩個秀逗的,回去做生意,我沒興趣。」

  「什麼?!」兩位紅牌舞女當下噴出怒火。秀逗?從來沒有人這樣叫過她們!每個客人都嘛把她們捧在掌心呵護,疼惜都來不及了,哪會侮辱她們!

  「哇哈哈……」在一旁看風涼的楚昊謙早已笑得人仰馬翻。就知道葉君武這死硬派會這樣不給面子地回絕。

  葉君武冷眼瞅著楚昊謙,直截了當地--「把你的點心移開,我看了覺得滿煩。」

  「點心?!」兩位小姐一聽,氣得當場冒煙。原來在葉君武眼裡,她們只是當點心塞牙縫的貨色?

  楚昊謙咧嘴。「是是是!你最大,我馬上把點心倒掉,行了吧!」

  「昊謙哥!」秀秀開始發嗲,雙手不安分地在楚昊謙身上來回游移。就算釣不到葉君武這尾白金打造的大魚,勾條金子做的泥鰍也好吧。

  楚昊謙好脾氣地剝下秀秀愈摸愈「深入」的手,從皮夾裡拿出一迭大鈔,笑笑地開口:

  「沒聽見武哥的話嗎?人家不要你們,你們也別不給自己台階下喲。」

  秀秀嚥了嚥口水,還想再多說些什麼,一瞥見楚昊謙深沉不可測的目光,便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楚昊謙是溫和有禮啦,可是一旦動起氣,卻讓人不寒而慄,她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畏畏縮縮地望了望葉君武及楚昊謙兩人,秀秀及豆豆識相地拎起皮包,接過楚昊謙手上的鈔票,一溜煙地離開pub。

  「去!連這種貨色你也要,不挑哦?」

  葉君武不屑地撇撇嘴角,抓起桌上的啤酒瓶就往嘴裡灌。

  「點心嘛。」楚昊謙依舊笑呵呵地,注意到葉君武額頭的瘀青。

  「怎麼受傷了?你真的跑去找老師打架?」

  自從跑回高中唸書後,葉君武一天比一天幼稚,愈來愈不像個老大該有的英勇穩重,言行也日漸傾向高中生的調調。演誰像誰是很好,但……他似乎有入戲太深的徵兆,就怕他玩得太開心,忘了自己的本分與正經事。

  出乎意料之外地,葉君武臉上浮現一抹紅潮,眼神迴避著楚昊謙的注視。

  楚昊謙一楞,用力揉揉眼睛後,又目不轉睛地盯著葉君武的臉頰……天啊,他真的在臉紅!

  「阿武,你臉紅個什麼勁?」像思春少女一樣,好弔詭!

  「我、我哪有!」葉君武扯著嗓子窮嚷嚷,掩飾自己的心虛。

  「還說沒有,都紅到脖子根嘍。」楚昊謙興味十足地打量著葉君武,「怎麼,你泡上保健室的護士阿姨?」

  「拜託,那是阿婆耶!」葉君武沒好氣地一翻白眼。

  「那,你釣上校花了?老的你嫌棄,幼齒的你就忍心下毒手?」楚昊謙繼續猜測,不找出答案不甘心。

  「不是。」葉君武的臉愈來愈臭。楚昊謙把他當成啥了?辣手摧花魔啊?

  「那你到底為什麼臉紅?怪怪的喔,是不是跟女人有關?」楚昊謙的八卦本性表露無遺,得不到答案絕不罷休。

  「嗟!」葉君武被楚昊謙的神機妙算猜個正著,卻還故作姿態地死鴨子嘴硬,閃爍不定的眼神卻洩露了他的心思。

  「被我猜中啦?」楚昊謙咧嘴,「我果然冰雪聰明。說來聽聽,被你染指的女性受害者是哪一位?」

  「什麼染指!」葉君武跳起來,「我又不像你一樣,只要是女人就好,到處亂播種!」

  「搞清楚!我的安全措施超一流的,才不會亂播種。」楚昊謙伸出食指糾正,又瞄瞄葉君武,「不要扯遠,你還沒告訴我那位女士是何方神聖,竟能讓江湖上第一純情男動心……」

  「這種事不必拿來強調!」葉君武氣呼呼地將啤酒瓶擲到桌上,難堪地將臉埋到手掌中。

  「好啦好啦,不要生氣喔。」楚昊謙依然笑嘻嘻地,「我知道你只是比較死腦筋嘛,一般女生看不上,非要一個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女生,而且還要跟你有命運的相逢、一見鍾情的感動……」

  「你夠了沒?!」葉君武握緊拳頭,準備開扁。

  「唉唷,翻臉了,不虧你就是。」楚昊謙仍舊笑容可掬。

  說起葉君武這怪傢伙,簡直是黑道奇葩。在道上混的人物大多性好漁色,三天兩頭就找美眉搞一些有的沒有的;玩女人當作消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但葉君武硬是不同。

  兄弟好意要介紹女人給他,他卻只看對方一眼,就拍拍屁股逕自走人。連在pub喝酒時,偶爾有女孩子來搭訕,他也擺出一張死魚臉打發對方。

  真的很浪費資源!自動上門的熟鴨子,他卻寧可把人家推出窗外!

  江湖上,大家盛傳著他「不行」,所以對美眉興趣缺缺。

  葉君武有個外號叫「和尚」,言下之意,就是說他清心寡慾、不沾女人。不過葉君武對這外號恨之入骨,敢當著他的面叫「和尚」的人,全部毫不例外地遭他痛毆,就連楚昊謙也沒敢這樣稱呼他,以免兄弟作不成,還要被海扁。

  不過,楚昊謙懷疑的,不是葉君武「不行」,而是……

  「知道嗎?我其實一直懷疑你有斷袖之癖。」楚昊謙突然又冒出這麼一句。

  「斷袖……之癖?」葉君武的眉頭擰了個大結,舉起酒瓶大口灌下,掩飾自己的難堪。

  那那那……是什麼意思?

  楚昊謙看看葉君武的反應,歎氣。「抱歉,忘了你的智商跟我有段差距。我的意思是,我懷疑你有『哈』男生的嗜好。」

  噗地一聲,葉君武將嘴裡的酒噴了個一乾二淨。「媽的!你說我是gay?!」

  楚昊謙同情地睨他一眼。「gay是不是你唯一知道的英文字啊?」

  「才不是咧!」葉君武吹鬍子瞪眼地回答:「我還知道how  are  you,hello,shit,fuc--」

  「夠了,不必再說下去了。」楚昊謙及時阻止葉君武脫口而出的髒話。就知道他腦裡的英文字彙脫不了那幾個罵人用的。

  葉君武撇撇嘴,瞪著楚昊謙。「要是我是gay,你豈不第一個倒大楣?看你長得細皮嫩肉、一臉白面書生相,不被人家拖去嚼才怪。」

  「我是帥嘛!怎麼,你嫉妒?」楚昊謙仰頭飲下杯內的酒,似笑非笑。

  楚昊謙的長相是典型的陰柔之美,一張精緻的臉蛋除了書卷味之外,還有幾分模特兒般中性的美感。第一次遇見他的人,都以為他是娘娘腔而看扁他,甚至連對手都這麼認為而輕敵。

  楚昊謙的本色,只有葉君武摸得一清二楚。

  斯文俊逸是他表面的皮相,事實上,楚昊謙出手不但狠得連一點餘地都不留,身手更是高深莫測。平日的他,嘴角總是掛著淡淡的笑意,漫不經心的表情,掩飾著他縝密的思考。

  表面上,楚昊謙是葉君武的手下;但葉君武心裡明白,依楚昊謙的資質,就算要自立門戶也不是件難事。也因為如此,葉君武以兄弟之禮待他,從不用大哥的架子壓他。

  跟楚昊謙當兄弟即可。要他當自己手下,是委屈了他,也沒這必要。

  但楚昊謙的性子極怪,雖說也是出來混的,但他總是不願出鋒頭,只是安安靜靜完成自己的工作;也不想往上爬,不像其它的弟兄,抓著機會總想立功,涎著臉的德行教人厭惡。

  楚昊謙心裡的想法如何,葉君武無意窺探。每個人心裡都有不欲人知的秘密,挖人隱私,不是他的作風。

  「扯了半天,我們根本沒說到幾句正經話。我當你是朋友,才特地跑來這裡找你談心,你竟然只會尋我開心。」葉君武一臉委屈地說完,趴在桌子上直歎氣。

  「好啦,我受寵若驚,叩謝皇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楚昊謙沒好氣地答著,順便正正經經地問了一句:「你到底是怎麼了?」

  葉君武看看桌巾,看看酒杯,看看吧檯,看看自己的鞋子,掙扎了大半天,才艱難地開口:

  「我……戀愛了。」

  「真的?!」楚昊謙挑起眉,「是哪個不幸……呃,幸運的女士?介紹來聽聽好嗎?」

  「我導師。」

  葉君武說完,楚昊謙的眼睛瞪得像牛鈴一般大!

  「你說什麼?你的導師?你不是對她恨之入骨?」還想找人去堵她咧。

  「呃,之前是這樣沒錯啦……」葉君武支吾其詞。

  「難下成你被虐待得上了癮,又多了一項特殊癖好?」SM嗎?多可怕!

  「才不是咧,我只是……我只曰平…:」

  「只是什麼?」楚昊謙好奇地逼問。

  「她穿純白沒蕾絲邊的小褲褲。」葉君武低著頭,小小聲地回答。

  「喔……等等!你是怎麼知道她內褲花色的?」楚昊謙的表情非常複雜。他該不會偷掀老師裙子吧?

  那多下流!

  「今天,我約了她單挑,她抬腿踢我的時候,我不小心看見的……」一邊說著,葉君武不禁回味起那甜蜜的時刻……

  喔,要是能再多看一次,他被踢到腦震盪也值得。

  楚昊謙瞟瞟葉君武飄飄然的神情,再一次感到無力。

  「好,就算她穿了純白無蕾絲邊的內褲,那又怎樣?」他喜歡女人,跟內褲又扯得上啥關係?

  「我……就是喜歡這一型的,所以我戀愛了。」葉君武臉紅紅地下了個結論。

  「就這樣?」楚昊謙不敢置信。這是哪門子戀愛的原因?為了一條白色的內褲?

  「對啊,就這樣。」葉君武肯定地點頭。

  楚昊謙的眉毛打了個大大的死結。半晌,他才斬釘斷鐵地說出一句評語:

  「你……變態。」

  「我哪有?!」葉君武急急辯駁。

  「哪沒有?」楚昊謙臉色欠佳地指出:「你根本不是愛上那個女人,你是愛上那條內褲!」

  「亂講!」葉君武氣呼呼地。

  「拜託!你要是有這種怪癖,去路邊買那種三條一百的來收集就好了。」楚昊謙以看怪叔叔的眼神瞅著葉君武瞧。

  「都跟你說了不是哇!」葉君武氣得直跺腳,「內褲只是用來評斷那個女人,我喜歡的是穿著純白內褲的女性!」

  「還敢說你不變態?人家用臉蛋、用身材評斷女人都還像樣,可你用內褲的花色去衡量?有病!」

  「喂,你說話客氣一點喔!」葉君武強壓下打昏楚昊謙的念頭,耐著性子闡述他的信念:「會穿著純白色內褲的女人,表示她很純情,而且不花稍,不喜歡那些虛榮的花邊,像一朵高雅的百合花……」

  楚昊謙聽得一楞一楞的。從內褲可以推斷女人的性情,還扯到無辜的百合花身上?

  「好好好!我懂了,你不必再講下去了。」再聽這些似是而非的詭異論調,他會被葉君武扭曲的思維傳染。「結論是,你因為一條純白的內褲而愛上一個女人?」

  「純白無蕾絲邊的。」葉君武不厭其煩地補充道。

  「好,沒蕾絲邊的。」楚昊謙懶得多說,直接重複他的論調,「那你打算怎麼辦?捧一束百合花,當著她的面向她示愛,告訴她:『你無瑕的小褲褲與百合花一樣純潔』,然後被她用掃把打出門?」

  「不好吧?那樣我可能會被當成變態……」葉君武托住下巴,哀愁地說道。

  楚昊謙搖頭。原來這笨蛋也知道自己墜入愛河的動機像變態。

  「你知道就好。那你想怎樣?」

  「我就是不知道,才來問你的啊。」葉君武一臉苦瓜相,「謙啊,你頭腦不錯,替我想想辦法。」

  「我?」楚昊謙好笑地揚起嘴角,「要我設計別人當然行,可是要我教你怎麼泡美眉?這我可不會。」女人總是前仆後繼地撲向他,他從沒必要動腦筋釣女人。

  「你就當我要設計那個女人就行了嘛。」葉君武苦苦哀求。

  「可以啊。」楚昊謙揚眉,「你是想要仙人跳,還是先姦後殺?」

  「你認真一點!」葉君武快炸了。

  「我才想要你認真一點咧!」楚昊謙笑容一斂,認真無比地瞅著葉君武,「不要忘了你進學校的目的是什麼。」

  葉君武原先興高采烈的表情像洩了氣的皮球一般,頓時變得陰鬱起來。

  「我知道,不必你提醒。」

  「那就好,不要再搞師生戀了。出了學校,還有什麼樣的女人找不到?」楚昊謙臉色難得沉重,一種無以言喻的邪魅表情在他臉上一閃而逝。

  葉君武快快不樂地敲著酒瓶。半晌,他又突然精神抖擻起來--

  「不行!這種穿白色小褲褲的女性已經很難找了,要是我放過這次機會,我一定會後悔一輩子!」

  「你!」楚昊謙心頭一把火。說了半天,他還是只想著那件白色小內褲!

  「不管了!為了我終身的幸福,我非把梅絕招追到手不可!」

  葉君武罔顧楚昊謙猛翻白眼的表情,信誓旦旦地立下志願。

  「……好,我不管了,隨你去吧。」

  楚昊謙連話都懶得說了,索性放棄這只顧女色的傢伙。

  唉……他是不是該換個老大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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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00:45:37
第六章

  逍遙自在又快活地騎著九○CC的摩托車,梅絕招一路愉快地哼著歌,簡直快樂得不得了。打從昨天打敗了葉君武那狂妄小子之後,她的心情一直high到現在,只差沒當眾狂笑出聲。

  終於親手教訓了那不知好歹的囂張鬼,她連作夢也想偷笑!打敗賊窩裡的山寨頭頭之後,離她降服整個高三良班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一邊得意地想著,梅絕招將車子停進教師車棚。當她甫踏進教學大樓的玄關之際--

  一個鬼鬼祟祟、躡手躡腳的傢伙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欺近梅絕招身側。梅絕招佯裝不曾察覺,卻悄悄擺好了防衛的姿勢。

  倏地,那個神秘人士忽地撲上前,大喊一聲:

  「絕招!早安……嗚啊!」

  那位仁兄還來不及把話說完,當下被梅絕招迅捷地朝他奮力一踹,鬼哭神號地抱著下腹部又叫又跳!

  「武哥!」

  阿得從牆角竄出來,慌慌張張地攙起被梅絕招踢得倒臥在地的人。「武哥!你沒事吧?」

  「武哥?」

  梅絕招莫名其妙地複述一次,納悶地望向被她踹到的不明人士--

  「你是……葉君武?」

  「痛死我了……哎唷!」

  地板上,葉君武蜷成蝦米狀,哀號個沒完。「你幹什麼?我是來向你道早安的呀!你竟然那麼狠,竟這樣給我踢下去……」

  「我哪知道是你呀。」梅絕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你幹嘛沒事跑來跟我說早安?你短路呀!」

  不是說「仇敵相見,分外眼紅」嗎?怎麼這葉君武還會想來跟她打招呼?

  「我……好心被雷親啊!」葉君武呻吟一聲,又可憐兮兮地號叫起來:「唉唷喂啊,痛死我了,你這女人有夠狠!」

  看起來好像很嚴重的樣子……葉君武的鬼叫終於挑起梅絕招的一絲絲同情心。

  「喂,真的很痛嗎?」

  「廢話!」葉君武咆哮完,又繼續呻吟:「唉喲!一定瘀血了,搞不好還會腫起來……」

  「那……我替你揉一揉好了。」這可是最大極限,要不然,送他一塊正光金絲膏貼貼算了。

  「……你想揉嗎?」葉君武顏面扭曲的表情突然恢復正常,然後,開始咧著嘴笑,而且笑得非常弔詭,「好啊,讓你揉一揉,我一定會復原。」

  梅絕招斜著眼上下打量葉君武邪惡的神情。嘖!這人的表情怪怪的,看起來好……淫邪。

  「我到底是踢到你的哪裡啊?」不問問不行,事情好像不怎麼對勁。

  葉君武不懷好意地笑著。「就是一個男人最重要的器官啊。」

  梅絕招瞇眼。「肝?」

  肝不好,人生就是黑白的,這應該就是最重要的了嘛!「要不然我買一打愛肝送你好了。」

  「不……是!」葉君武直接挑明了講:「就是用來傳宗接代的『那個』啦!」

  「呃?!」

  終於會過意來的梅絕招嘴巴張成O字形。「我踢到你『那裡』?」

  「對!」葉君武得意洋洋地宣告著,「你不是要來替我揉揉嗎?來呀,我等你……」

  葉君武話音未落,梅絕招另一記重拳又落在他臉上,當下把他打得倒地不起。

  「下流!」

  梅絕招怒火高張地撇下這句話之後,蹬著高跟鞋,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喂!你站住呀!萬一我被你踢得不能人道怎麼辦?我要你負責任……不要跑啊!」

  葉君武笑哈哈地大聲嚷嚷,不顧頰上剛形成的瘀青,對著梅絕招的背影猛笑。

  「武哥啊,你又怪怪的了……」阿得好難過。唉,經過了一夜的冷卻,怎麼武哥的腦袋還是一樣不對勁?

  「不懂就不要吵,怎麼?沒看見我在泡馬子嗎?」葉君武推了推阿得的頭,老氣橫秋地教訓道。

  「泡……馬子?」阿得呆呆地複述一次,腦筋轉不過來,「馬子……是指梅老師嗎?」

  「廢話!要不然這裡還有其它女的嗎?」葉君武挑挑眉,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

  阿得的表情好像看到生猛野獸一樣驚駭。「武哥,你不是很討厭梅老師嗎?而且你還說過,你要讓她後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那是昨天的事。過去種種,猶如昨日死,不懂嗎?」葉君武一面往教室走去,一面大聲地喊著:「今日種種,猶如今日生!所以我現在開始追她也不遲,哈哈哈!」

  「……」

  無言以對的阿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掙扎半晌,只得乖乖跟上葉君武的步子。

  武哥對女人的品味真的怪得沒話說。人家梅老師還常常修理他耶,武哥他……該不會是被殘害上了癮吧?

  原來武哥喜歡人家這樣對他。那那那……武哥可能還喜歡蠟燭、皮鞭,鐵鏈噢!可怕……

  打個哆嗦,阿得決定今後與葉君武保持安全距離,以免被他感染到怪怪的癖好。

  ☆☆☆☆☆☆☆☆☆☆

  真是!一大早就碰上亂七八糟的事,觸霉頭!

  梅絕招臭著一張臉收拾教科書,準備到高三良上她今天的第一節課。

  一想到剛才葉君武調戲她的死樣子她就嘔!雖然是她有錯在先,踹傷了他的命根子,但她也不是故意的呀!那不知廉恥的小子竟還敢叫她「呼呼」他的「那裡」……

  有夠下流!

  下回要是葉君武又敢招惹她,她一定乾脆把他閹了,免得這傢伙的邪惡基因遺害人間,殘害無辜婦女同胞。

  一面憤恨交加地想著,梅絕招已經走到高三良班的教室門口,她不假思索地推開門,正要踏進去,卻冷不防被堵在門口的葉君武嚇到!

  「嚇!」這怪胎又想幹嘛?

  葉君武故作優雅地斜倚在門邊,曖昧挑逗的眼神害得梅絕招抖落一地雞皮疙瘩。

  「絕招,早啊。」葉君武伸手輕輕一撥額前的頭髮,對著梅絕招拋去一個微笑。

  梅絕招頓時一陣戰慄。唉唷,笑得這麼噁心?

  「神經病!回去坐好,上課了。」懶得理會這不像正常人的怪傢伙,梅絕招索性一把推開他,逕自走到講桌旁,準備上課。

  「不急不急!」葉君武眼見梅絕招就要開始上課,當下從窗台那兒端來一杯水,必恭必敬地呈上她面前,「來,先喝點水,才不會口乾舌燥喔。」

  「喝水?!」梅絕招愈來愈迷惑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個惡劣沒品的渾球不但一早就主動向她道早安,現在還奉茶?

  「對啊對啊!這是我特地買來的南極冰山特級礦泉水,常喝對身體很好喔!」猛獻慇勤的葉君武只差沒搖尾巴示好了。

  梅絕招看看葉君武,再看看手上的水,突然拿出一支原子筆,在水杯裡面攪來攪去。

  葉君武不明就裡地瞪著她怪異的動作。「你在幹嘛?」

  「檢查裡面有沒有水母還是水猴之類的生物。」梅絕招一本正經地回答。這小子突然對她那麼好,肯定沒安好心眼。大抵是偷放,什麼稀奇古怪的浮游生物,讓她喝下去之後,病得死去活來。

  「你無聊喔!我是真的要請你喝水啦。」被誤會的葉君武急得直跳腳。

  「我不信。」梅絕招拿開原子筆,還是一臉懷疑,「那你是不是加了氫酸鉀?要毒死我,嗯?」

  「我沒有哇!」葉君武委屈得要命。難得對女人體貼一點,卻被講得像金田一里面預謀殺人的兇手。

  他好冤枉……「要不然我自己喝掉,證明我的清白!」

  氣極的他一把奪過梅絕招手上的杯子,仰頭一飲而盡,「看!我還活著!我根本沒下毒!」

  梅絕招瞪了他半晌。「好,沒下毒就好。麻煩回座位,我要小考了。」

  「……喔。」搞了大半天,梅絕招一點也不領情,弄得他好像白癡一樣。

  葉君武悶悶不樂地踱回座位上。唉,出師不利,第一天展開攻勢,就碰了一頭包,好淒慘……

  不過,他絕對不會被打倒!就算被拒絕千萬次,也決計動搖不了他堅定的決心!

  ☆☆☆☆☆☆☆☆☆☆

  拖著疲勞的身軀,梅絕招抱著一迭考卷,搖搖晃晃地踏進家門。

  「喲,老四,你去打仗啦?怎麼一臉快死了的樣子?」

  梅快招一邊把茄子切塊扔到鍋裡悶熱,一面轉向臉色慘白的梅絕招。

  「我是快死了。」梅絕招苦哈哈地回答。

  今天果真是她的大凶日!一太早被無聊的葉君武騷擾個沒完,後來還站在導師辦公室外面對她猛笑、爬到窗戶上大唱情歌,惹得整個辦公室的老師都凶神惡煞地對她扔來不友善的眼光。

  被那些老師瞪對她而言根本不痛不癢。不過,那些老師真的很奇怪,葉君武才是罪魁禍首耶!怎麼沒有老師試圖把葉君武踢出辦公室,一個個都擺出視若無睹的姿態?

  讓她疲勞的,其實就只有一個人--不要懷疑,就是葉君武先生。

  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被男生糾纏,偏偏這葉君武活像打不死的蒼蠅,怎麼趕都趕不走,老在她身邊打轉繞圈圈。她氣不過,乾脆劈頭給他狠狠「巴」下去,沒想到,這怪人不但沒生氣,還笑得很肉麻地揉揉臉,笑著對她頻送秋波,還說了一句--

  「感覺不錯,再來一次。」

  梅絕招真的被他嚇著了。怎麼回事?難不成她招惹到一個變態?

  她曾有連續跟人打鬥的紀錄,事後也不覺得疲勞,但今天這麼折騰下來,她卻覺得自己快癱瘓了。

  「要不要替你檢查一下?照照胃鏡,然後檢查一下子宮頸有沒有長瘤……」梅招弟很沒誠意地建議道。

  「不好笑。」梅絕招臉拉得長長的。

  「好啦,開飯了,老大、老四,盛飯喔!」梅快招將菜端到餐桌上,打點餐具。

  「唷,今天怎麼是你煮飯啊?老二跑哪去了?」梅絕招納悶道。

  梅快招比比書房的方向。「她還蹲在那裡呢。不要去吵她喔,她在門口貼了一張『內有惡人,生人勿近』,好像是被編輯搞瘋了吧。」

  「可憐。」梅招弟不太同情地撇撇嘴,舉箸夾起盤中的菜餚,端詳半天,很懷疑地望向梅快招--

  「老三,這團黑黑的東西是啥?」

  「燒烤茄子啊,你看不出來嗎?」梅快招老大不高興地應道。

  「是看不出來。」梅招弟歎氣,「半個鐘頭前,我看它還不是這個樣子啊。」

  「不要以貌取茄喔,很好吃的耶!」梅快招好言相勸,希望可以引誘老大把那團黑不溜丟的東西吞掉。

  「都焦了,還能吃嗎?會致癌的。」梅招弟把那團烏七抹黑的茄子扔回盤子裡,開始數著飯粒進食。

  「你很難伺候耶!我辛辛苦苦下廚燒菜,你還嫌東嫌西!」梅快招備感侮辱地一拍餐桌,大吼。

  梅招弟瞟一眼桌上一盤盤又黑又爛的菜餚。「果然是『燒』菜啊。」不管是菠菜還是茄子,都被燒得難以辨識。

  梅快招氣得七竅生煙。「好!你就不要動我煮的菜!老四,你把菜全部吃光,讓這不知惜福的人看看!」

  「呃,真的要這麼做嗎?」梅絕招笑得很勉強,心裡卻開始盤算要吞多少胃藥才能拯救可能會穿孔的胃。

  「廢話!」梅快招乾脆把菜都推到梅絕招面前,「吃啊!快吃!我照著食譜作的耶!」

  「喔。」梅絕招乖巧地點頭,只想把那些害人的食譜全燒了,以洩心頭之恨。

  「來,吃這個,很有營養喔,你去上課那麼累,要好好補一下。」梅快招慇勤地夾起一坨東西,往梅絕招的碗裡放。

  「嗯,老三,我可不可以很冒昧地問你一句,這是什麼?」梅絕招強忍胃袋翻攪的痛苦,戒慎恐懼地問道。

  「三、杯、雞。」梅快招心情惡劣地回答。

  「喔呵呵,對喔,我怎麼沒看出來呢?」梅絕招乾笑兩聲掩飾心虛,把那團跟木炭沒兩樣的雞肉撥到一邊。

  「這樣好了,我先喝個湯……」起碼湯看來不像泥巴,喝了應該不會出人命。

  原先瀕臨爆發的梅快招在聽見這句話後,當下又變得笑容可掬,熱心地替梅絕招舀湯,「有眼光,這鍋湯聞起來很香是吧!蓮子排骨湯,我燉了很久喔。」

  梅絕招瞪著在湯裡飄來飄去的蓮子,心一橫,屏著氣一口灌進嘴裡。不料,她才剛想吞下湯汁,猛地一陣苦味鑽進喉間,害她差點把湯噴出去--

  「呸!這這這……湯怎麼是苦的?」

  「苦的?」

  梅快招不敢相信地舀起一勺,咂咂嘴喝下之後,也露出扭曲的表情。

  「哇,好苦!怎麼搞的?我明明照著食譜煮出來的呀!」

  在一旁看風涼的梅招弟終於看下下去了。「老三,你有沒有先把蓮子去心?」

  梅快招楞楞地呆在原地。「有這個必要嗎?蓮子不是丟下去燉就可以了?」

  「被你打敗了。」梅招弟不敢置信地搖頭,「蓮子的心是苦的啊,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梅快招不敢作聲,只是很不好意思地點頭。

  「喔,受不了!」

  最大受害者--梅絕招終於忍無可忍地咆哮出聲,從冰箱裡抓起果汁開始漱口--

  「我的天啊!老三,你何苦這樣虐待我?」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梅快招愈說愈小聲。

  「我要……咕嚕咕嚕……吃飯啦……咕嚕咕嚕……肚子好餓……」梅絕招一面漱口,一面抱怨。

  梅招弟啼笑皆非地看看眼前情勢,終於提出良心的建議:

  「我出去買便當,省得大家餓死。」

  「我要雞腿飯……咕嚕咕嚕……加鹵蛋……」梅絕招不忘說明菜單。

  「好啦。」梅招弟穿上外套,準備出門。

  「唔,老大,桌上那些菜怎麼處理啊?」梅快招終於承認她的菜難以下嚥,可是要扔掉又太可惜……

  梅招弟頭也不回地應道:

  「我滿討厭隔壁張老頭家養的沙皮狗,不但老對著我亂吠,還在我車子輪胎上面尿尿,把你的菜拿去給它吃,毒死它好了。」

  「……」

  ☆☆☆☆☆☆☆☆☆☆

  經過一段坎坷的歷程,梅絕招總算填飽了胃,坐在書桌前批改高三良班的歷史考卷。

  可歎她是個地位低下的實習老師,還得跨科幫其它老師改考卷。一開始所有人對她乖張的行徑忌憚三分,日子一久,想起她真實的身份是個實習老師後,便爭先恐後地派差事給她。要不是這些考卷與三良有關,她才不想沒事找事……

  才改了幾張,她就覺得頭昏腦脹。這些小鬼的字怎麼一個比一個丑?還要拿放大鏡才能分辨出糾結成一團的筆畫。再這麼下去,她一定不到三十歲就老花眼,外加亂視青光眼白內障!

  愈改愈火大,恨不得把這些活了一把年紀、字卻寫得像奶娃一般扭曲的傢伙抓起來練字。正當她心浮氣躁地改到葉君武的考卷之際……

  梅絕招楞了三秒,揉揉自己的眼睛。她該不會是眼花了吧?

  再用力看一眼,梅絕招百分之百確定自己沒看錯。葉君武這渾小子真的寫了這種狗屁答案!

  「葉、君、武!」

  梅絕招第一百零六次詛咒葉君武。她明天一定要親手斃了這混帳!

  ☆☆☆☆☆☆☆☆☆☆

  第一百零七次詛咒姓葉的混蛋!

  一大早在教師辦公室裡,梅絕招口裡叼著油亮亮的燒餅,邊訕訕然地向找上門來的地理老師陪笑,心底開始歇斯底里地用力叫罵。

  「這是貴班學生的考卷……我覺得這位同學的求學態度欠佳,所以特地把考卷拿來給你過目,希望你可以指導一下這位同學。」方怡德客氣地笑著,將一張塗改得亂七八糟的考卷遞給梅絕招。

  梅絕招一臉歉意地接過考卷,一面道歉:「不好意思,我班上的學生就是貪玩了一點,讓方老師費心了……呃?!」定睛一瞧,考卷上鬼畫符般的塗寫,她嘴邊的燒餅差點摔落。

  好……好你個葉君武!夠絕!夠屌!

  「麻煩梅老師處理了。」發現梅絕招殺氣正熾,方怡德識相地閃人。

  一路氣勢洶洶地飆到教學區,梅絕招不斷深呼吸,試圖讓自己沸騰的情緒平靜下來。

  「我是老師,不可以隨便體罰,要用愛的教育感化頑劣的學生……」

  從樓下默念到樓上,在她認為自己的情緒已經鎮定下來之後,才跨著大步走向高三良班門口。豈料才剛踏上五樓,她立刻瞧見不怕死的葉君武又自命風流地斜靠在門邊等她。

  「……你想幹嘛?」梅絕招壓抑地問道。要忍耐、要忍耐、要忍耐,要忍耐……

  「不幹嘛,只是想看看你。」葉君武瀟灑地笑笑,從背後拿出一朵紅玫瑰,湊到梅絕招眼前,「艷紅的玫瑰,象徵著我愛情的熾烈。美麗的人兒啊,這朵玫瑰的芬芳不及你髮香的萬分之一。」

  「……」快爆發的梅絕招瞪他一眼,還在默念:不可以發火、不可以發火、不可以……

  「親愛的,收下它吧。」葉君武以為梅絕招被感動得說不出話,便逕自拉起她的手,把玫瑰塞進她掌中--

  「媽的,我受不了了!」

  終於抓狂的梅絕招怒吼一聲,反抓住葉君武的手腕,猛力往後一折!

  「嗚啊……」痛痛痛!痛死他了!

  葉君武當下慘叫出聲,臉上的五官全擠在一起,又叫又跳地甩著手--

  「痛死了!你幹嘛這樣對我?」

  「我不喜歡你送的花。」梅絕招冷冷說道。

  「那我下次改送別的嘛!你怎麼這麼生氣啊?」葉君武痛得連眼淚都迸了出來,卻不忘問清楚佳人喜歡的是哪種花,「你喜歡什麼花?下次我訂一打送你好了……」

  「白菊花。」梅絕招面無表情地回答。

  「啊?你怎麼喜歡這種觸霉頭的花?送你白菊花,不大好吧?」

  梅絕招皮笑肉不笑地瞄瞄葉君武--

  「放心,我不會自己收著,我會拿去插在你墳前。」

  「我……墳前?我還沒死耶!怎麼……」

  「還沒死,不過快了。」梅絕招緊握雙拳,在葉君武來不及閃躲之時,狠狠揮出一記右勾拳,把葉君武打飛出去!

  「我要親手了斷你的生命!」梅絕招火冒三丈地說完,從皮包裡掏出折迭式狼牙棒--還是自製的--奮力往葉君武腦門揮去!

  「不要哇!」葉君武面無血色地險險閃過,心臟嚇得差點跳出來,「你怎麼隨身帶這種危險的東西?違反槍炮彈藥管製法啊!」

  「我這是用來對付色狼的!怎樣?不行嗎?!」梅絕招一面回答,一面追著葉君武,在教室裡團團轉。

  「要對付色狼,你何必帶武器?你本身就是一個活動凶器啊!」要是被那狼牙棒砸到,不死也剩下半條命!

  葉君武跑著跑著,不忘繼續抗議:「喂!現在都嘛提倡愛的教育,你怎麼可以追殺學生?!」

  「這叫震撼教育!專門用來對付你這種不能用人話溝通的妖獸,懂嗎?!」梅絕招抓准葉君武說話的空檔,使勁往他腦門劈去--

  「殺人啦!」

  葉君武大叫一聲,連忙舉手抓住就要砍下來的狼牙棒,差點嚇得魂飛魄散!

  「你瘋了是不是?!拿狼牙棒砍人?會鬧出人命的耶!」

  「吵什麼?!我就是要斃了你!」梅絕招放棄被抓住的狼牙棒,改用腳往葉君武的「重要器官」踹去。

  「住手啊!你不要亂踢,萬一我媽抱不到孫子,我就抓你回去交差!」

  情急之下,葉君武猛地吼出這句話,果真讓梅絕招停下動作。

  「那好。」梅絕招邪邪一笑,稍微抬高腳,「那我改踹別的地方,你就沒意見了吧?」

  「啊?不是這樣啦!你……嗚啊!會痛耶!住手……」

  ☆☆☆☆☆☆☆☆☆☆

  騷動了好一陣子後,凶性大發的梅絕招才被班上同學制止,架到講桌上面執行教師義務--講課。

  「痛死我了!」坐回位子的葉君武還在抱著肚子呻吟。

  「痛死最好!」梅絕招瞪他一眼,連一絲憐憫之情都不屑施捨。

  葉君武仔細觀察梅絕招充滿火藥味的表情。「喂,你今天脾氣特別不好耶,是不是更年期到了?」

  「砰」地一聲,一個板擦不偏不倚地擊中葉君武一開一合的嘴巴。

  「請你吃早餐,味道不錯吧?」梅絕招冷眼睨著一嘴巴粉筆灰的葉君武。

  「你真的很過分喔!」葉君武一忍再忍的牛脾氣終於爆發,「幹嘛一大早就追打我?我又哪裡惹到你了?」

  「沒有嗎?」梅絕招冷笑,抽出歷史考卷,挑出葉君武的,「我問你,你有沒有好好寫完這張考卷?」

  「呃,這個嘛……」葉君武開始支支吾吾。事實上,他寫到一半就陪周公泡茶去,在半夢半醒間寫出來的答案,想必也不會太像樣,「考爛就算啦,大不了下次用功一點嘛。」

  「沒那麼簡單!」梅絕招伸手把葉君武招來講桌前,氣呼呼地指著一道填充題:「你倒是給我解釋一下,你寫這什麼鳥答案!」

  「這題啊?」葉君武接過考卷,開始念題目:「黃帝建都有熊,請類推寫出以下人物建都的地點。堯、舜分別在何處建都?」

  「嗯哼。」梅絕招瞥一眼葉君武,卻發現他完全沒有反省的樣子,「你還不知悔改?不覺得你寫的答案簡直可恥到了極點嗎?」

  「會嗎?」葉君武下解地歪歪頭,「還好啊,不過是這兩格填充都錯掉了嘛。」

  「……你!」梅絕招一把搶過考卷,氣不打一處來地指著葉君武的答案大吼:「你看看你填了什麼答案!黃帝建都有熊,堯建都『有獅子』?舜建都『有老虎』?」

  「不對嗎?」

  葉君武疑惑地眨眼。題目不是說要類推?「既然黃帝建都的地方叫有熊,那堯舜一定都滿類似的……不是有獅子有老虎,難道是有白鯨有鴕鳥嗎?」

  氣得差點血管進裂,梅絕招勉強壓抑將葉君武肢解的衝動,不斷地吩咐自己:要冷靜、鎮定、不可以衝動、要有耐心……

  掏出剛剛方怡德交給她的考卷,扔到葉君武手上。「那這張考卷又是怎樣?」

  「這是?」

  葉君武擰著眉,研究掌上那張被捏爛的考卷。「哦,前天地理周考的考卷。」

  「不錯嘛,你還記得。」梅絕招挖苦道,伸手指出一個被紅筆畫了大圈圈的答案格,「你要不要說明一下,這麼有創意的答案是怎麼掰出來的?」

  葉君武搔搔頭。「題目是德國第一大港的名稱嘛。」

  「嗯哼。」梅絕招斜眼睨著一臉無辜的葉君武,「那你又寫了啥答案?」

  葉君武支支吾吾地猶豫片刻,才語氣謙卑地回答:「其實我真的對答案有一點印象說,我就記得有個『堡』字,想了很久還是想不到是什麼堡,所以啊,我……」

  「所以你就寫『大亨堡』?!」

  梅絕招氣得七竅生煙。「好,你厲害,什麼不寫,給我寫大亨堡?那你覺得蒲燒鰻魚堡怎麼樣?」

  葉君武歪著頭,認真地思考片刻。「不錯啊,滿好吃的。」

  「誰問你好不好吃!」梅絕招一時間只感覺血液逆流,唰唰唰全衝上腦袋,「你有沒有常識啊?有哪個地方的地名會叫大亨堡?你幹嘛不寫卡啦雞腿堡還是一九九吃到飽?」

  「……我沒想到耶。」全然忽視梅絕招口中的嘲諷,葉君武低頭為自己思考上的缺失懺悔。

  「我……我會被你氣死!」梅絕招氣得朝葉君武那顆大頭狠狠敲下去!「聽好了,把歐洲地圖給我畫出來,跟周記一起交過來給我,敢遲交試試看,我會讓你痛不欲生,咱們等著瞧!」

  憎惡地死命瞪住葉君武,梅絕招懷著一肚子怒氣,跺著腳離開高三良班的教室。

  ☆☆☆☆☆☆☆☆☆☆

  「噢,痛死我了!」

  陽台上,葉君武一面唉唉叫,一面動也不動地讓阿得替他擦藥。

  「武哥,沒事不要再去招惹梅老師了,你看你被修理得都是傷。」阿得替葉君武大大小小的傷口擦碘酒消毒,一面提出良心的建議。

  「甘之如飴啊。」葉君武又露出陶醉到極點的夢幻微笑,「你不覺得這種女人還滿有意思的嗎?多有勁啊!」不像其它沒個性的女人,叫她向東就不敢向西,每天只會露出清「蠢」的笑容,看了就膩。

  武哥對女人的口味果然不怎麼尋常!阿得吞了吞口水,有點好奇地問道:

  「那,武哥,你是不是滿喜歡皮鞭、蠟燭啊?」

  「嗯?」葉君武還暈陶陶地緬懷著梅絕招生氣時紅通通的臉蛋,沒聽清楚。

  「沒事。」還是不要問好了,要不然武哥惱羞成怒,搞不好會拿他出氣。「對了,武哥,你怎麼會寫那麼奇怪的答案啊?難怪梅老師生氣。」就算不懂也不要亂猜啊,還猜得那麼智障。

  「會很奇怪嗎?」葉君武不解。「要不然答案是什麼?」

  阿得搖頭歎氣。「堯建都平陽,舜建都蒲阪啦。」還有德國第一大港是漢堡。

  本來他也沒記住的說,托武哥今天要的一場白癡,讓他記憶深刻,想忘掉也難。

  「是喔,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葉君武訕笑半晌,吁口氣,躺在地上看天空。

  「我果然不是唸書的料,從以前就是這樣,現在還是沒變。」

  「那,武哥,你為什麼又跑來念高三?想考大學嗎?」阿得好奇地問道。武哥今年也快三十了吧?這麼老了還想重拾書本,值得敬佩。

  「還以為我真的喜歡唸書啊?」葉君武翻個身,眼光飄向遙遠的彼處。

  「要不然呢?」好不容易都活到不用上課的年歲了,還爬回來自找麻煩,不是愛唸書,又是為啥?

  「我是要查……算了。」葉君武話說到一半,又急急收回,「問那麼多幹嘛?小鬼,專心唸書吧,再混下去鐵定落榜。」

  說到這個,阿得的臉當下皺成一團。「我早就不奢望有大學可念了。我媽說過,要是我沒考上,就送我去機車行當學徒。」

  「也不差啊。」葉君武點頭,「總是有個一技之長,人生的發展不會只有單行道。上不了大學又不會死,大不了換個方向再衝刺嘛。」

  「武哥,我怎麼覺得你今天的話最感動人?」阿得熱淚盈眶。全天下的人都因為他功課爛就瞧不起他,連他媽媽都不敢承認自己兒子的功課奇爛無比,才死命關說讓他進了這所私立名校,不料卻還是被學校流放到爛班,過著自生自滅的日子。

  可是武哥卻鼓勵他好好努力耶!好感動,嗚……

  「是嗎?」葉君武不以為然。抓出塞在口袋裡的考卷,很專心地察看上頭寫錯的部份。「真的錯了一堆,難怪她會這麼火。」梅絕招一定以擁有他這個程度其差無比的學生為恥。

  「她?」阿得揩揩眼淚,不甚瞭解地問道。

  「梅絕招啦。」

  「喔,原來你在說今天被老師海扁的事喔。」阿得恍然大悟的表情,引來葉君武不悅的怒目相視。他也從口袋裡拿出折成四方型的考卷,在葉君武眼前攤開,「可是我也考得很爛啊,她怎麼沒有找我算帳?」

  「……對耶。」葉君武湊過頭去,發現阿得也才考了三十五分,只高出他兩分。怎麼阿得就沒慘遭凌虐?

  「不只如此喔,發考卷的時候,梅老師還要我再加油一點耶,還用那種很溫柔、很溫柔的口氣喔。」阿得繪聲繪影地描述著。

  「真的?」葉君武簡直不平衡到了極點。不公平呀!只差兩分,卻從天堂差到阿鼻地獄最底層去了。

  「我不信!考卷拿來給我看!」偏不信邪的葉君武一把奪過阿得的考卷,開始研究阿得為什麼待遇比他好上那麼一大截。

  「武哥,我想哦,可能是因為我的答案比較正常,所以梅老師覺得我有唸書,就不罵我了。」假使他也像武哥一樣,寫什麼有獅子、有老虎的,恐怕今天被扁得鼻青臉腫的,就不止武哥一個人。

  「……有道理。」葉君武頹喪地放下考卷,一臉哀怨,「我是真的完全沒唸書啦,可是我回家還要處理幫裡的事情,哪來的時間研究古人家裡有獅子還是有貓頭鷹?」

  抓緊機會,阿得當下又狗腿起來--

  「當然啦,武哥事業那麼大,怎麼有機會碰這些沒意義的教科書?」

  甩也不甩阿得的奉承,葉君武自顧自地翻找抱上陽台來的一堆教科書。「喂,地理課本借一下。」

  「武哥,我這裡有地理圖集啦,借你。」阿得匆忙從塞了一堆廢紙的書包裡挖出一本皺巴巴的地圖集,遞到葉君武面前。

  「唉。」哀怨地歎息一聲,葉君武接過地圖集,翻找歐洲疆域。

  「武哥,你怎麼在歎氣啊?是不是紙不夠好?我給你換一張。」阿得在一旁謙卑地提議道。

  「跟紙沒有關係啦。」葉君武煩悶地蹙著眉,「我連歐洲是圓是扁都搞不清楚,還叫我畫?麻煩死了!」

  「要不我幫你畫吧?」阿得自願奉獻犧牲。

  葉君武的眼睛當下一亮。「好啊……不,還是算了。」

  「沒關係啦,武哥,我很願意為你服務。」阿得搓著手,一副躍躍欲試貌。

  「不行。」葉君武忍痛揮揮手,「我要自己畫才會有誠意啊,表示我對她的忠誠。」

  「……是這樣嗎?」阿得面露懷疑之色,他可不覺得梅老師會這麼想。

  「沒錯。」葉君武莊嚴肅穆地點頭,隨即抓起一把色筆,埋頭在白紙上塗鴉,「等我畫完送過去,她一定會很感動……靠!什麼東西在抖?」大腿上好像有個東西在亂竄,害他的歐洲地圖海岸線瞬間崎嶇險峻。

  「武哥,手機啦!」阿得好心提醒。武哥真是奇怪,泰半時間英明神勇,有時候卻滿短路的。

  「喔。」葉君武不耐煩地彈開色筆,掏出口袋裡震動不休的手機接聽,「喂?嗯,在學校……什麼?我馬上過去,你先聯絡幾個人準備準備!」

  切斷電話,葉君武的態度從方纔的稚氣倔強,轉瞬間變為冷硬剛強。

  「什麼事啊武哥?」阿得小太監似地在一旁偷顱葉君武難解的表情。

  是黑道火並?還是場子被抄?條子找碴?好刺激喔!從以前他就喜歡看古惑仔系列電影,動輒幾百人互砍的畫面真是太壯觀了……不知道武哥願不願意帶他去開開眼界?

  葉君武沒答腔,沉默思索片刻,將桌上那張長相詭異的地圖一把塞到阿得胸前。

  「幫我交給梅絕招。」

  「嗄?」

  阿得錯愕地目送葉君武推開陽台鐵門、走下樓梯。他的鉛筆、教科書都還散落在原地,人卻已遠遠地離開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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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00:46:14
第七章

  夜已深,路上的商家多半已關門歇業,名喚「Have  Fun」的夜店卻是愈夜愈美麗,門口來去不停的男女熱絡非常,低沉得幾乎能震撼人五臟六腑的節奏隱約自夜店深處傳來,像是引人放浪的神秘誘惑。

  「拉我來這種地方幹嘛?」

  高腳圓椅上,梅絕招氣悶地抓著一瓶海尼根,對著梅招弟嘟嘟囔囔地抱怨。

  「什麼?」現在是跳舞時段,週遭實在是吵得教人耳聾。梅招弟蹙著眉,將耳朵湊近妹妹身側。

  「我說,干、嘛、拉、我、來、這、裡?!」一把揪住梅招弟的耳朵,梅絕招嘶吼道。

  「好玩啊。」梅招弟嘻嘻哈哈地拍拍妹妹的肩膀,抓了把核果M&M's餵食看來並不怎麼愉快的妹妹。

  「哪裡好玩了?」無聊死了!吵吵鬧鬧,連說話都要用力吼叫,看一大堆人在舞池裡面扭來扭去,她連下去參一腳的欲望都沒有。

  要在這裡窮極無聊地殺時間,還不如讓她回家改堆積如山的考卷。

  梅招弟將巧克力塞進梅絕招嘴裡。「你就是這麼悶,才會沒人追。」

  「什麼?」這回該梅絕招聽不清楚了。

  「沒、有。」開玩笑!萬一讓她聽清楚了,豈不是又要發飆老半天?

  雖然週遭嘈雜,梅招弟卻一副自得其樂的悠哉樣,絲毫不覺得這些砰砰亂響的節奏擾人。她啜飲自己色澤燦艷的調酒,偶爾抓食零食皿裡頭的堅果,慵懶地斜倚在桌畔,在燈光閃爍的店內,看來就如姿態衿貴的俊逸男子。

  白色襯衫、貼合雙腿曲線的黑色長褲,看似簡單的裝束,卻最能襯托出穿著者本身具備的身段與氣質。一頭挑染的黑髮削得短短地,梅招弟俊美的外貌招來不少女客愛慕的眼神,誤以為她是某單身貴公子,趨前搭訕的動作從來沒停過,更不時有穿著清涼的辣妹妖嬈地熱舞到桌邊,搔首弄姿、媚眼狂拋地勾引梅招弟,企盼帥哥賞臉共舞。

  梅絕招冷眼睨著梅招弟招蜂引蝶的盛況。

  「你該不會是想滿足奇怪的嗜好、才覺得這裡好玩吧?」

  「嗯?」梅招弟側臉含笑望向梅絕招,對妹妹臉上明顯不自在的表情感到滿意。

  梅絕招一向是讀書狂、工作狂。當學生的時候,念起書來六親不認,沒社團、沒男友,曖昧事件更是乏善可陳;現在當上老師,一樣不懂得找樂子,每天不是上班,就是批閱作業、出考題,話題多半局限在混帳校長與某位據說很恬不知恥的學生身上,自閉的程度只稍稍好過永遠在家閉門寫稿的梅再招。

  拖她出門,是希望她別老是滿腦子復仇的念頭,偶爾也要為自己謀點福利、尋尋開心。雖然梅絕招對眼下的環境極度不適應,但總是個好的開始,別再鎮日氣呼呼地指天罵地、埋怨自己的教書生涯出師不利--

  她突然發現妹妹原本四處飄的目光,此刻居然聚集在某個坐在吧檯的男子背影上頭,久久不曾移開。

  好兆頭!

  「誰啊?」梅招弟好八卦地湊到梅絕招身側,循著她的視線望去。唔,看起來挺寬闊的背影,那男人身材應該頗健壯,原來老四喜歡這款的哪……

  無視於老大在一旁充滿興味的旁敲側擊,梅絕招目光死死盯住穿著深色衣衫的男人,腦海中浮現無數恩怨情仇的打殺畫面。

  「熟人。」她撂下草率的回答,推開椅子,氣勢洶洶地踱向吧檯。

  吧檯那端,葉君武悶悶地抓著盛裝澄澈液體的玻璃角杯,卻沒有一飲而盡的打算。向來氣焰極熾,此刻卻明顯低調,一張剛烈的臉龐透著憂鬱。

  「葉、君、武!」

  身後,梅絕招凶巴巴地踩著腳步衝上來,一手試圖抓住他厚實的右肩,卻發現自己的手掌委實太小,只好施力往後一扳--

  居然一動也不動。

  梅絕招氣極!明明都已經對他動手動腳了,這偽學生竟還一副八風吹不動的大佛貌,連轉個頭瞧瞧來人是誰都不情願!

  她氣不過地一把拉開葉君武身旁的高腳椅,坐下的同時,側著臉準備開炮--

  「葉君武,你幹嘛逃課……」未竟的話語倏地終止。

  梅絕招怔怔地睇視著葉君武凝重的表情,緊緊抓著他臂膀的手隨之鬆開。

  初次發現他如此負面的情緒,記憶中永遠死皮賴臉的一張可惡臉龐,此時卻沉痛憂傷得令人揪心。梅絕招瞬時褪去張牙舞爪的凶暴貌,忘卻葉君武無故蹺了兩天課的事實,口氣隨之舒緩許多--

  「你……怎麼了?」

  葉君武仍是低垂著頭,前額長長的髮絲掩住他的目光,看來格外落魄。沉默半晌,他才稍稍側著頭,瞟一眼身旁的梅絕招,那眼光卻失了以往注視她時熱切得幾乎病態的愛意。

  「做錯事。」他避重就輕地回答。

  梅絕招皺眉。

  「我還以為你已經很習慣做錯事……」話說出口便險險打住。現在顯然不適合使用以往對他叫罵的態度。「下次把事情做對就好啦,知錯能改嘛。」充滿愛心的口吻,好似她改行當幼幼班老師。

  葉君武晃了晃酒杯,冰塊在裡頭輕脆地碰撞,眼光仍未與她交會,說話的口氣很淡,卻掩不住傷感。

  「如果因為我做錯事,而死了不該死的人呢?」

  梅絕招心頭一震!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氣勢懾人的霸氣男子。想起開學那串始終沒解開的疑惑,一個明明早已成年的男子,卻莫名其妙地重返校園念高中,口頭上說是打算重考大學,實際上卻連國文課本及歷史課本的封面都會搞混……

  「你到底是誰?」

  她的臉色逐漸凝重起來。這樣蓄意潛入校園的男子,居心叵測……

  「私立勵名中學高三良班座號48號學生葉君武。」葉君武咕嚕咕嚕將杯底的酒一口氣喝乾。

  梅絕招氣惱地瞪著他!這時候還有心情講這種很難笑的笑話?「你……」

  「別說了,陪我喝一杯。」葉君武不容拒絕地將欲起身的梅絕招只手按下,揮手招來酒保,調了一杯色澤粉嫩得如同櫻花的酒遞上。

  「這是什麼酒?」還掙扎著想起身,卻發現葉君武的力氣遠較她預想的還大;思及葉君武此刻郁卒的心情,她勉強自己端起酒杯,算是略盡安慰之力。

  「春心蕩漾。」才說完就瞥見梅絕招大變的臉色。「騙你的。」

  「……你心情沒有看起來那麼壞嘛。」淨講些沒營養的。

  她將酒杯端近鼻尖嗅嗅,猜不出是什麼名堂,索性光捧著不喝。

  「喝吧,酒精濃度很低的,也沒下藥。」葉君武淡淡說道。若是平常,他可不敢保證,但今夜他沒有灌醉梅絕招、以便將生米煮成熟飯的心情。

  「喔。」沒與他鄉爭辯,她淺嘗一口粉紅色的液體。果然是香檳般的甜酒,並沒有酒精入喉的灼燒感。

  熱舞時段結束,日換上慵懶柔軟的音樂,舞池內的人紛紛散去;不再嘈雜的店內沉寂下來,客人三五成群地圍桌而坐、或賴在長沙發上飲酒聊天。

  角色間不再有主從般的落差,葉君武與梅絕招兩人的互動變得詭譎,好半天都只是各喝各的酒,沒多說話,

  終於葉君武先開了口:「我的手下死了。」

  「為什麼?」手下?難不成他真是潛入校園吸收學生入幫派的老大?梅絕招一肚子疑問,卻沒敢問出口,只是順著他的話發問。

  「是我的疏忽。」他狠狠灌了一口酒。「支援的人派得太慢,只來得及替他收屍。」

  這麼沉重的話題,梅絕招壓根連接都接不上。雖然乎素憑借暴力行事,但還勉強算是良家婦女,更不可能涉足黑道世界。

  即使心中七上八下地替自己班上的學生擔憂,她一瞥見葉君武那痛徹心肺的表情,居然連質問或劃清界限的勇氣都起不了,只是溫吞吞地龜縮在一旁,因為他的傷心而暗暗難過……

  等等!暗暗難過?

  梅絕招悚然而驚!她為他難過?為這個背景複雜的男人?為這個以神經病手法瘋狂追求自己的人?

  一定是被變態纏太久,連自己都有病了!

  天啊天啊天啊天啊……

  不著痕跡地,梅絕招悄悄將自己的椅子往反方向挪動,試圖與葉君武保持安全距離。眼見他沒什麼反應,乾脆直接開口:

  「呃,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順變,那、我先走了。」

  話說完,正想快步逃離現場,右手卻冷不防被從後抓住,葉君武厚實的手掌攫住她因緊張而冰涼的小手,牢牢握緊。

  「陪我,一下下就好。」

  梅絕招還來不及拒絕,整個人就被扯回座椅上,被握住的手仍陷在葉君武的掌心中,十分執著地。

  臉紅心跳!梅絕招無法忽略自己跳得飛快的心臟,與右手傳來的暖意。

  上一個試圖握她手的男人,在被她過肩摔後斷了幾根骨頭;再上一個就不可考了。但現在,她居然被一個疑似黑道頭子的男人牽著手,而且自己還很鴕鳥地不想掙脫,只因為那股溫暖令人心安得直想依賴……

  完蛋了啦!

  雖然從小到大談戀愛的次數用一隻手就能數完,但她還不致癡愚到不明瞭什麼是誤溺愛河的徵兆。這咚咚跳的脈搏、這火燙的臉頰、這又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緒……

  睽違甚久,她居然又起了戀愛般的感受。

  對像卻是集老學生、黑道分子、變態追求者等身份於一身的葉君武!

  難道她真的因為太久沒與正常男性共譜戀曲,因而飢不擇食到這款地步?

  救命啊……

  吧檯那邊,梅絕招內心熱烈上演著天人交戰的戲碼,在一旁的梅招弟則瞧得津津有味。

  幾百年沒機會瞧見老四與人搞曖昧的畫面,今天抽出她寶貴的時間將梅絕招拖來喝酒,果然值得!看她幾杯黃湯下肚就膽子大得主動搭訕男性;更有趣的是,對方還眷戀地牽著她的手,捨不得放開哩。

  這種情況下,肯定是老四也有那麼點意思,否則那男人早就被摔得哀哀慘叫。梅招弟嘴角綻出壞壞的笑容,拎起掛在身後的西裝式外套,走向吧檯,趁著梅絕招沒發現的當兒,大剌剌地將手臂搭在她肩上,親暱一摟--

  「看起來很愉快嘛?」

  「哪、哪有!」

  梅絕招緋紅著臉否認,那嬌羞的小女兒樣比哈雷彗星還難得一見。明知道大姊回家一定會刻意渲染她在酒吧「釣男人」的事跡,梅絕招急忙想撇清關係--

  「只是聊一下,又沒幹什麼,你不要想太多。」

  手還被人家牽得緊緊地,卻叫她不要想太多?

  梅招弟挑著眉,品頭論足地打量葉君武陡地陰沉下來的表情。

  五官端正、極有陽剛氣,尤其是兩道墨般濃密的劍眉,用英氣勃發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整體而言,是個深具吸引力的男人,也難怪老四沉寂已久的女性意識會被挑起……只是這男人的臉色似乎有些陰暗?

  「這是誰?」葉君武板著臉瞪視與梅絕招狀似親密的美形男,聲音像是被噎到一樣怪異。

  「她是我……」

  「在外頭玩歸玩,不要忘了回家,嗯?」

  沒給梅絕招解釋的機會,梅招弟發覺葉君武將她誤認做情敵後,玩心大起,趕緊搶著截斷梅絕招的話,又伸出手指捏捏她的下巴--

  「沒忘記帶家裡的鑰匙吧?回來得晚了就自己開門進來。我先回家了,拜!」湊上臉在她頰上輕吻一下,不忘拋給葉君武一個勝利的眼神,梅招弟大搖大擺地往出口行去。

  梅絕招撫著被大姊親過的地方,內心一陣顫慄。

  曾幾何時,大姊居然變得這麼肉麻?難道她真的隱藏了不可告人的奇怪癖好?

  「……那個人到底是誰?」忍得快要吐血的葉君武雙眼噴火地目送背影纖長的梅招弟離開。居然當著他的面與梅絕招摟摟抱抱?他都還沒摸過這裡、那裡跟那裡啊!

  逕自離開夜店的梅招弟,在接觸到星空下清涼的空氣後,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嘴角緩緩浮現一抹弧--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有趣,她好久沒這麼開心了!

  ☆☆☆☆☆☆☆☆☆☆

  「喂?老三啊,你現在有沒有空?」教職員辦公室內,梅絕招一手捧著學生資料冊,另一手抓著行動電話。

  「有啊,幹嘛?」梅快招悠哉地坐在辦公桌前玩筆,難得清閒。

  「幫我查一下這個人,我念他的資料給你聽……」梅絕招按著學生小卡上的項目,逐字告知電話彼端的梅快招。

  「葉君武……」好熟的名字,好像常聽見。「你查他幹嘛?是他把你怎樣了、還是你把人家怎樣了?」

  「想太多!」梅絕招啐道,「幫我查就好,廢話那麼多幹嘛?」

  自從前幾晚在夜店內巧遇葉君武後,她就對他不良的疑似黑道背景耿耿於懷。不僅是怕他帶壞她最最在意的學生們,更怕自己愛不對人,不小心栽在黑道大哥馭女無數的寬闊懷抱裡。

  什麼人都能愛,就是混黑社會的不行!她在內心嘶喊著。爸爸媽媽有教過,歹路不可行,萬一感情淪陷在這種男人手中,不但害人害己,更會一步一步走向沉淪的道路……

  另一方面,葉君武已經十天沒到校,說她不掛心是騙人的;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沉迷在他作風詭譎的追求之中……唉!

  「我要回去上課了,晚上見。啊對了,回家時順路幫我買四百塊鹹酥雞。」

  「四百塊?你豬啊?吃那麼多!」梅快招訝然。

  「請大家吃的啦。」梅絕招沒好氣地應道。

  「怎麼想到請大家吃鹹酥雞?中樂透了?」

  「哪有!我只是不想讓你有機會煮飯。」花錢消災,如果金錢能買到健康的身體與平安的消化器官,她願意每天晚上請大家吃飯。

  趕在老三發怒前切斷電話,梅絕招將數據冊擱回抽屜內。一轉身,便瞧見方怡德笑吟吟的面孔。

  「方老師。」梅絕招微笑著打招呼,心裡卻覺得怪彆扭。自從上回初次交談後,這位方怡德老師總是纏她纏得緊,平時有事沒事便藉故趨前搭訕,噓寒問暖還兼伺候三餐,只差沒問她晚上有沒有踢被子、要不要人來陪陪這麼噁心。

  「這是我家附近最有名的煎餃,我嘗過以後覺得味道還挺不錯的,也給你帶了一份,趁熱吃吧。」方怡德笑容可掬地拎著那袋煎餃,很順便地就在梅絕招身邊落了座。

  「謝謝。」她客客氣氣地道謝、客客氣氣地接過餐點、再客客氣氣地往反方向稍微移動身體,與方怡德保持安全距離。

  方怡德剛開始獻慇勤時,她還因自己遲來的桃花終於出現而差點痛哭流涕,雖然對這位方老師沒啥看法,但有活人追總是證明自己的身價。

  但現在,她只祈禱這朵桃花愈早凋零愈好。

  以前從沒活人膽敢追求她,此時出現一位關懷備至的追求者,卻只讓她有一種感想--

  她討厭黏答答的男人。

  真的,太黏了!一早必定為她奉上營養早餐,每節下課親至問候,中午在她桌上擺一杯校門口買來的珍珠奶茶,問她作業改不改得完、班上同學有沒有乖……

  這到底是朵桃花,還是坨口香糖?

  不是她難討好,也不是她近者不遜遠者怨,只是這位方老師的溫情攻勢太過強烈,已經幾乎將她轟成炮灰。一開始被人關愛呵護的感覺頗新鮮,每回見著方老師的溫馨表態還會心頭竄過一陣暖流;但日子一久,暖流變成寒流,她的笑容都凍僵在嘴邊了。

  幸好葉君武這陣子行蹤成謎,否則難保她怒氣迸發,遷怒地將拿捏不準分寸的笨男人踢飛……

  「嗯。」梅絕招咬了一口煎餃,心思倏地被一個好久不見的人影攫住。

  「怎麼了?不合你胃口?」方怡德見梅絕招表情有異,趕緊一問。

  「不是,」梅絕招扯出一個了無笑意的笑容,「只是想到我班上的某個學生,曠課已經超過一周了。」不曉得是不是跑去砍人或是被砍。

  葉君武在的時候,她鎮日被他脫線的行為惱得火冒三丈;沒想到望見他空蕩蕩的座位時,她卻悵然若失,像是失去值得期待的驚喜般隱隱落寞。

  她是不是活得太安逸了?居然不知不覺愛上天天被挑戰的快感。

  「葉君武嗎?」方怡德立刻猜出這位大尾學生的姓名。

  梅絕招歎氣,眼光游移於桌上成堆待閱的周記本問,停在一張皺得像是回收廢紙的作業紙上。

  這張鬼畫符是被大家喚做阿得的學生送來的,說是葉君武托他代交的作業。梅絕招當時看了那張慘不忍睹、荒腔走板的歐洲地圖,還氣得咬牙切齒,暗暗立誓要將敷衍了事的葉君武拿來充當殺雞儆猴的那隻雞。

  只是沒想到,自那日起,葉君武就徹底消失在她的勢力範圍內,一個禮拜以來,不見請假條、沒有電話,擺明了是故意曠課。

  她生氣,卻也為他擔心;依她對他的認知,就算葉君武打算放棄唸書,也會先死活纏著她鬧上一場,而不是驟然失蹤。

  生活裡少了作怪不斷的葉君武,是顯得平靜安寧;可詭異的是,她卻反而平靜不下來,腦中不斷思索葉君武可能發生的狀況。

  尤其那夜,她意外發現葉君武插科打嘩之外那嚴肅認真的一面。那個晚上像是個魔咒,牢牢地纏繞在她心中,在不經意的時刻便會淡淡浮現,提醒她那夜的種種,與手被握住的瞬間,由手指傳至心頭的那股熱流、一向平靜的心無端沉淪的感受。

  明明應該敲鑼打鼓地慶祝災星轉移,卻無法抑制地心繫這顆災星的安危……

  「我只是關心學生而已,沒有別的。」漠視身旁的方怡德,她斬釘斷鐵地這麼告訴自己。

  梅絕招不斷催眠自己,不斷努力忽視台下那失去主人的座位。午休時間一到,卻還是忍不住到學生事務室查詢葉君武的學籍卡,試圖取得更詳盡的資料;沒想到當她找著葉君武的數據時,父母欄上頭填寫的數字,讓她心都擰了。

  兩位老人家年歲皆逾六十,該是含飴弄孫、安養天年的時候,她怎麼忍心致電葉家,通知他們那個一輩子都在念高中的不肖子已經曠課一個星期?

  養到笨兒子已經很悲慘了,她不想讓他們更心碎。

  取走葉君武的那一頁,梅絕招將厚厚的資料夾塞回鐵櫃。才剛上好鎖,她耳尖地聽到一聲東西被推翻的聲響,與一陣急促、卻故意放輕的小跑步聲。

  「誰?」梅絕招下意識出聲喊著,腳下也沒耽擱地直步出資料室。只見門口一盆萬年青砸碎在地,來人已杳無蹤影。

  她皺眉,卻沒放在心上。怎麼說自己都沒有被跟蹤的價值可言,或許只是哪個學生一時不小心、誤毀盆栽而畏罪竄逃吧。

  蹬著細根豹紋中長靴,梅絕招踱離資料室。

  ☆☆☆☆☆☆☆☆☆☆

  傍晚,葉家門口。

  梅絕招左手執一張紙片,右手拎著公文包,嘴巴大開,眼神呆滯。

  眼前的花籃花圈沿騎樓一字排開,鮮花爭奇鬥艷、五彩繽紛,看起來好像……靈堂。

  是誰死了?!

  大門口忽地傳來一陣喧囂,一位中年老闆模樣的男子左右手各捧一隻花籃,邊走向馬路邊大聲嘀咕:

  「搞什麼……送來了又不簽收,反正我不會退錢的啦。」一面將花籃堆回小貨車後座,隨即駕車揚長而去。

  梅絕招依舊滿臉問號地站在原地,瞪視門口一盆盆相繼被推到廊下的波斯菊、百合花、火鶴花籃,幾個小弟模樣的年輕人則忙著將堵塞出入口的花籃障礙物推得更遠,幾乎悉數變成路霸。

  沒多久,一名身著深色西裝的男子推門走出,一面向尾隨在旁的助理低聲交代事情;甫抬頭,便與站在門口的梅絕招四目相對。

  「你是?」楚昊謙打量眼前的女子,確定自己從未與這一號人物有過啥風流爛帳。

  梅絕招這才回過神來,客套又禮貌地微笑。「你好,我是葉君武的導師,敝姓梅。」

  「哦,你是那個純白無花邊……」差點把關鍵詞講出來,楚昊謙趕忙住口。

  「什麼無花邊?」梅絕招莫名其妙。

  「沒事。」楚昊謙決定裝死,「請問有何指教?」

  「是這樣的,」梅絕招自公文包內取出一張通知單,遞給楚昊謙,「葉君武已經曠課將近十天,校方認為情節重大,恐怕會將他開除,我特地來家庭訪問,瞭解情況。」

  說訪問根本只是個幌子,實則是她放心不下遽然消失的葉君武;在刻意前往夜店守了幾晚卻落空之後,終於下定決心,殺到他家一探究竟。

  楚昊謙的眉毛打了個結。

  「家庭訪問?」好遙遠的字眼啊,他離開校園已經很久了。「葉君武的父母都在南部鄉下,這裡是他住的地方。」

  「這樣啊。」梅絕招頓了頓,「那……請問葉君武在嗎?」

  「不在。事實上,他上星期被開了兩槍,然後就昏迷了。」其實也只昏迷幾個小時,昏迷的原因還是因為醫生護士嫌他太吵,怕打擾到其它病人,於是強行施打鎮靜劑,讓他閉嘴乖乖睡覺。

  「什麼?!」梅絕招大驚失色。

  受了槍傷?他果然跑去火並了嗎?這果然就是黑道人物的宿命,終日在槍林彈雨中穿梭,又怎能奢望全身而退。但……

  她的心狠狠一揪!思及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那張時而厚臉皮、時而嚴肅的臉龐,便難以掩飾她的惴惴不安。

  「那他死了嗎?」開始擔心門口的花籃是為了哀悼葉君武才送來的。

  楚昊謙失笑。「還沒,只是目前躺在醫院裡。我正要過去探望他,一起嗎?」他比比停在門口的Volvo轎車。

  「好!」梅絕招二話不說便答應下來,心底充塞著憂懼的情緒,一張臉跟著泛白,唯恐到醫院裡看見的,會是淒慘得連她都捨不得的畫面。

  「葉君武若是知道你要去探望他,一定會很高興的。」楚昊謙意有所指。掏出車鑰匙、解除警報器,朝梅絕招咧咧嘴--

  「請。」

  ☆☆☆☆☆☆☆☆☆☆

  「好無聊……」一個驚天動地的大呵欠在病房內響起,電視遙控器跟著被擲到地板上,喀啷一聲宣告報廢。

  「武哥,」葉君武的正牌小弟撇下正讀得津津有味的色情雜誌,趕緊出聲警告:

  「小聲一點,等一下吵到隔壁病房,醫生又要來幫你打鎮靜劑了。」

  先前武哥住的是四人一間的一般病房,只是武哥太過囂張的惡劣舉止,嚴重驚擾病房內的其它病患及家屬,紛紛要求換房或轉院。為避免院方翻臉,將武哥抬出去丟掉,只好替他換了個單人房,以保障其它病人的身家安全。

  葉君武哼了哼。「來啊,現在我好得差不多了,看哪個不要命的敢來亂打針,我一把掐斷他的脖子!」

  「掐斷誰的脖子啊?」

  一個怒氣沖沖、卻又極度隱忍的聲音在門口響起。葉君武凶神惡煞地瞪過去,卻瞥見梅絕招一臉陰沉地站在門口,身旁是故作無辜貌的楚昊謙。

  「梅絕招!」葉君武喜出望外、忘情地呼喚,恨不能立刻跳下床迎接他朝思暮想的清純小百合,「你是來看我的嗎?」嗚……好感動喔。

  「是啊,」梅絕招冷著一張臉。「來看你死了沒有。」看來是沒機會在他墳前供上一束白菊花了。

  上一秒還擔心會不會見著重傷瀕死的葉君武,下一秒卻瞧見這不良中年元氣百倍地破壞醫院公物,還死性不政地亂嗆聲,害她的一腔擔心完全付諸東流,先前的不安活像是個笑話。

  「要感謝我哪。」楚昊謙率先踏入病房,大剌剌地橫躺在靠窗的長沙發上,小弟立刻抓著手邊的黃色書刊乖乖站在一旁。

  「知道啦!」葉君武啐道。才轉頭向梅絕招,臉上的不耐頓時化作柔情萬千。

  「要不要吃水果?蘋果?梨子?水蜜桃?起司蛋糕?」探病的禮物迭得像山一樣高。

  「你家門口擺那麼多花圈花籃,我還當你要出殯了。」一確定葉君武無喪命之虞,梅絕招心底的溫情蕩然無存,嘴上也不留餘地。

  氣惱的理由,泰半還是因著自己前一刻太過憂慮的態度:一見到活蹦亂跳的葉君武,便發現自己在乎的程度已經太過,牽掛他的心思根本不受控制……

  楚昊謙從櫃子裡挖出一盒蜂蜜蛋糕,跟著附和:「真的,附近的葬儀社都來遞名片報價格了。」還真以為他們打算辦喪事哩。

  葉君武的臉臭得可以。「是哪幾個白癡送的花籃?叫他們全部給我搬走,要不然見一籃砍一個。」

  一群白癡!誰說掛綵進醫院需要送花籃致哀的?

  「真有氣魄啊,說殺就殺說砍就砍?」梅絕招惡狠狠地將手上的公文包一摜,愈來愈不爽,「好的不學學壞的,誰叫你跑去殺人放火還被開了兩槍!我問你,你到底是想唸書還是怎樣?那麼老了還到高中註冊,卻又不好好上課,我實在搞不懂你!」還聲稱什麼想考大學,她才不信現在大學那麼好考!

  「下次我會小心,不要被打中啦。」還不是對方太陰險,安排人躲在暗處偷襲他,否則他哪可能負傷!

  「還下次?再給我搞這種飛機一次,馬上報警抓你!」反正有梅快招這個自己人,打通電話就會有專人來把葉君武緝捕到案。

  「聽見沒有啊葉君武?老師的話你要牢牢記在心上。」楚昊謙切了一塊蛋糕放進嘴裡咀嚼,順道遣小弟去泡紅茶。

  「……媽的!」葉君武好恨。「為什麼不是你去唸書?」不公平!

  「因為猜拳你輸啦。」就這麼簡單。「而且要不是我的成全,你哪能遇見純白無花邊?來,吃蛋糕。」他好心地切了一盤蛋糕放到床頭櫃上。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第二次聽見這弔詭名詞的梅絕招再度發問。

  「什麼什麼東西?」葉君武與楚昊謙一致採取裝死策略。「來來來,吃蛋糕。」

  梅絕招對眼前兩人的怪裡怪氣完全無法理解,沒好氣地接過葉君武雙手捧上的蛋糕。「說實話,你到底是怎麼受傷的?」

  「很簡單啊,他去銀行領錢的時候剛好遇到搶案,搶匪誤以為葉君武要攻擊他,一急之下對他砰砰開了兩槍,他就被送來醫院急救了。」楚昊謙隨便捏造一個聽起來比較不驚世駭俗的理由搪塞。

  梅絕招滿臉狐疑。「我最近沒看見這則新聞啊。」

  「那大概是漏掉了。」楚昊謙聳肩。「嗯,這家的蛋糕好吃,叫小劉去多買幾盒招待客人。」

  「順便幫我買一條巧克力的。」葉君武特別註明口味。

  梅絕招滿臉黑線!怎麼她覺得眼前的兩人有意敷衍她,還故意裝作一切雲淡風輕的天下太平貌?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學校上課?」梅絕招上下打量葉君武看來復原良好的身體。等會兒要他把醫院證明書一併交給她,校方應該就不會再追究曠課一事。雖然她愈來愈懷疑葉君武上學的目的,並不是為了畢業證書或大學入學資格。

  一提到上課,葉君武整張臉都皺了。「我不想回去了,每天在座位上發呆,還要寫作業,好煩……」

  享受沒幾天、遇上難纏的導師後,日子全變了樣。現在不但作業得準時交、腳不可以抬到桌上,連拿出手機都會被沒收,他開始懷念當老大時沒人敢斗膽干涉的自由感了。

  梅絕招當下火冒三丈。「好啊!那你不要念了,我馬上簽名同意學校開除你,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出現,否則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咳……葉君武同學,」楚昊謙輕聲點醒因惹惱佳人而滿臉懊喪的葉君武,

  「容我再提醒你一次,你進學校的目的是什麼?」

  「梅絕招,你不要生氣啦,來,笑一個好不好?你笑起來多可愛啊……」心思全放在梅絕招身上的葉君武,完全沒注意到楚昊謙的存在。

  「請你稱呼我梅老師。」梅絕招冷淡應道。梅絕招、梅絕招的叫,他以為他誰啊?「還有,請問你受傷的地方在哪裡?」

  葉君武大喜過望。果然嘛,雖然一副不爽貌,梅絕招其實還是很關心他的。

  「你要看我的傷口?其實都快要好了,你不用擔心啦。」邊說話邊撩起上衣,裸露出裹著繃帶,滲出幾許血絲的右胸。幸好他乎時練肌肉練得勤,梅絕招看見他那結實完美的胸肌、腹肌,肯定會心蕩神馳。

  梅絕招注視那處傷口片刻,緩緩彎下腰,臉龐一點一點貼近葉君武,氣息不著痕跡地染暖他的鼻尖。

  楚昊謙張大眼睛,葉君武更是深吸一口氣,內心小鹿亂撞,一顆純情少男心悸動不已。「絕招……」

  梅絕招直視葉君武,朝他綻出一朵溫婉深情的微笑。葉君武正想伸手一把握住佳人小手,來個真心大告白,卻愕然發現梅絕招的笑容愈咧愈開,直往耳後根子延伸……

  梅絕招臉上的笑靨愈發燦爛,無聲無息地,她火速伸出右手,平覆於胸前正要癒合的傷口之上,接著使勁一壓--

  「啊!」

  床上的傷患爆出一聲殺豬般的嚎叫聲。「放手、放手啊……」

  「這是給你的教訓。」梅絕招冷然說道,對葉君武哭爹喊娘的求饒聲完全無動於衷,「不要以為你比我老就可以連名帶姓喊我,雖然我還不瞭解你進學校的企圖,但只要你在我班上一天,就不允許你遲到早退不交作業!」

  「我的傷口啊……」葉君武已經痛到幾乎口吐白沫,根本無心留意梅絕招嘰嘰咕咕說了些什麼,就連梅絕招甩頭就走,他也沒有挽留。

  「又在幹嘛?!」正好在附近巡房的醫師沒好氣地打開房門痛斥:「吵死了!有點住院道德好不好?」這間病房向來以問題病房著稱,裡頭的患者讓所有醫護人員都頭疼。

  楚昊謙滿臉驚懼。「我剛剛目睹人間慘案……」好可怕啊,他根本不敢吭聲,徹底被梅小姐的魄力壓倒。

  瞥見患者倒在床上呻吟不止的慘狀,擔任葉君武主治醫師的梅招弟挑著眉,掉頭望向走廊,卻發現妹妹的背影正往盡頭的電梯移去。

  那不是老四嗎?

  「醫生,他的傷口又裂開了。」楚昊謙趕緊替即將昏厥的葉君武求救。

  梅招弟歎氣,放下手上的記事板,踱了過去。

  在葉君武入院第一天,她就對這張臉龐出奇地感覺熟悉,像是曾在哪裡見過他;現在連老四都跑來探病,更讓她確定這位葉先生與妹妹有著非一般的互動。

  但,葉君武入院的原因是槍傷……

  「裂開也好,這種社會敗類,讓他多痛個幾十分鐘再幫他止血吧。」一看就知道是黑道人物,死了算了。

  「……」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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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00:46:42
第八章

  人是種很善於虛情假意的動物。

  打個比方來說,分明是恨不得搬磚頭將彼此砸爛的死對頭,卻能在公開場合談笑風生,外加勾肩搭背,一副感情深厚的親暱樣。

  但心底的感受,卻是偽裝不了的。

  梅絕招垮著一張臉,瞪著不小心在學生資料室外頭走廊巧遇的方怡德,臉上硬生生掐出和藹可親的笑容,心底卻毫無笑意。

  明知道方老師是個敦厚盡職的好人,若是真要尋找交往對象,像這般安分守己的好男人,肯定比混跡黑幫的葉君武好上千百倍。

  但……她怎麼也沒辦法勉強自己對方怡德產生興趣或性趣。

  多少次想用力勉強自己轉移注意力,別再有事沒事便念念不忘絕非善類的葉君武,卻發現自己意志力薄弱得可悲,稍一恍神,思緒便輕飄飄地飛回那些與他相處的片段。雖然從頭到尾沒有一絲浪漫的氛圍,卻還是能引得她不自覺地泛出甜甜的微笑……

  「梅老師在找學生資料啊?」方怡德輕輕將手上的盆栽置回走廊欄杆下,一面微笑著開口。

  梅絕招努力將盤據在心底的某張面孔驅離,端出招牌客套笑臉。「把之前借的學籍卡歸檔。方老師好像很喜歡園藝?」不是第一次瞧見他照料沿著走廊擺放的盆栽了。

  「小小的興趣而已。」方怡德微笑頷首,改變了話題:「據說校方修改了對葉君武的懲處,不將他退學了?」

  「是啊。」收到葉君武的就醫證明書後,校方樂得取消處分。多一個學生,就多了幾萬塊學費嘛。「算他運氣好。」

  「我倒希望他被退學。」

  「呃?」

  方怡德一句無情的話,讓梅絕招倏地止住腳步,愕然望著方怡德毫無波紋的表情。

  「你不認同嗎?」方怡德的臉上依舊是笑意盈盈,「有些學生天生就不求上進,自甘墮落,讓他留在校園裡,只會影響其它單純的同學。身為老師,當然希望校園愈純淨愈好,不要受到負面的影響。」

  「這樣啊。」難道他也是用這般輕鄙的態度,面對學校內不擅唸書、拖累升學率的學生們?

  梅絕招再也撐不住臉上的笑容,索性任其垮成一副冷淡樣。她在心底惡狠狠地將方怡德這個名字打上數十個叉叉,決心今後與此人徹底疏遠,免得「受到負面的影響」。

  「對了,你今天晚上有沒有空?我朋友送給我一張餐廳的折扣卡……」

  方怡德話才說到一半,梅絕招口袋裡的手機正好響起,她直接接聽電話,完全下在意方怡德未竟的話語。

  「喂?喔,老三。怎麼樣,你找到資料啦?嗄?現在?幹嘛這麼趕著拿給我?不能回家再看嗎……喔,好吧,我到校門口等你。」

  邊與梅快招對話,梅絕招腳下毫不遲疑地直往樓梯口行去,將方怡德遠遠地甩在身後,頭也不回地。

  遙望著梅絕招消失在轉角的背影,方怡德聳聳肩,嘴角那抹笑意卻絲毫不帶遺憾。

  ☆☆☆☆☆☆☆☆☆☆

  終於回來了。

  葉君武感慨萬千地環視闊別十餘天的校園,雖然談不上想念,腦中卻翻攪著紛亂思緒。

  其中最強烈的一項,毫無意外的是--

  「梅絕招!」葉君武抬腿踢開教師辦公室大門,熱情洋溢地朝梅絕招辦公桌的方向大喊:「我回來了!梅……」咦?沒人?

  「梅老師有課。」坐附近的老師好心告知這位從沒學生樣的學生。「她桌上有貼課表,你可以過來查一下。」

  「喔。」他一腔熱情頓時冷卻,懶洋洋地拖著步子走向辦公桌,伸長脖子瞅視那張表格半晌。

  原來是他們班上的課表。那他待會兒回教室就可以見著她了,嘿嘿……

  不經意地,他的目光掃到一張平躺在作業簿上頭的紙條。他皺了皺眉頭,罔顧隱私權,直接抓起紙條閱讀。

  梅老師:

  我的朋友送給我一張Teresa西班牙餐廳的折扣卡,想邀你今天晚上一塊去嘗鮮。不知你是否願意?

  方怡德

  ……方怡德?!

  葉君武一張原先吊兒郎當的臉,陡地陰沉下來。

  他瞇著眼、注視紙條上頭的名字半晌,霎時火冒三丈地將紙條撕了個粉碎,氣急敗壞地往門外沖。三秒後,他又折回教師辦公室,大手一撈,將整堆紙片一併塞進口喪浬。

  然後,飛也似地奔向教學大樓。

  ☆☆☆☆☆☆☆☆☆☆

  「黑板上面是四種復合形容詞的公式,第一種是名詞加動詞過去式,像是販賣機coin-operated  machine就是這一型……」

  「梅絕招!」

  高三良班的教室大門被粗暴地踹開,早已老朽的門板不堪摧殘,嘎嗚一響後直接朝地面傾倒。整班學生目瞪口呆地注視門口那名來勢洶洶的壯漢,安靜半晌,驟然爆出歡呼之聲--

  「武哥!你回來了!」

  葉君武挺起胸膛,不可一世地朝大家揮手致意。梅絕招手執粉筆,站在講台上冷眼瞪視他。

  當自己選議員、接受民眾喝采啊?

  「原來你出院了。」

  縱使內心波濤萬丈,但她還是力求自持地以冷淡的表情望著他,鎮定的語調聽來平板無感情。才瞅了一眼,她便故作漠然地斂回視線,唯恐與葉君武那雙熱切的眸子對上,會讓她瞬間忘了自己的身份……

  但一思及老三方才交給她的那包數據,因見著葉君武而沸騰起來的情緒又遽然冷卻,她臉色一凜,望著他的目光溫柔不再。

  「托你的福,讓我多躺三天。」她那一掌威力甚猛,巴得他鮮血淋漓,傷口的縫線悉數綻開。

  「好說。」梅絕招乾笑。「願你記取這血的教訓。既然回來上課了,就給我乖乖坐回位子上……你在幹嘛?」

  葉君武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碎紙屑,邁著大步將手掌湊近梅絕招鼻尖--

  「說!你怎麼跟這個人搞在一起?」

  「啊?」梅絕招瞪著那堆紙花,一頭霧水。現在是怎樣?要她玩碎紙拼圖遊戲嗎?

  葉君武的臉色超級陰暗。「這是我在你桌上看到的紙條。」

  梅絕招一張臉頓時沉下來。

  「你敢亂動我桌上的東西?國小沒念過『公民與道德』是不是?!」居然還把偷看過的紙條撕得粉碎,怎麼會有這麼欠揍的人!

  「寫紙條的人叫方怡德。」葉君武完全略過梅絕招的質問,執拗地堅持要討得答覆。

  「……那你直接把紙屑拿去垃圾桶丟掉吧。」原來是方怡德寫的,那……真高興有個人來撕了紙條,她樂得裝無辜不響應對方。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葉君武一張臉冷得像是要泛出霜花。

  她要與誰吃飯,他都可以不在意,但為什麼偏要與方怡德扯上關係?

  「我幹嘛要回答你的問題?」

  梅絕招皺著眉,轉過身去,拿起粉筆便想繼續上課。葉君武卻不甘願就此放過她,大腳一跨,硬是踏上講台,伸手扯住梅絕招的手臂,逼她與他正面相視。

  「說話。」葉君武一反先前浪蕩不羈的態度,臉色凝重地緊緊抓住她的手,那力道雖不至於使她疼痛,卻也毫無掙脫的餘地。

  梅絕招一聲不吭地恨恨抬頭瞪住葉君武,全無屈服之意。

  僵持半晌,發覺無法以強硬的態度逼出答案,葉君武悻悻然鬆開手,洩憤似地將手中的紙片往後一擲……

  白色紙片如雪片輕緩飄散,葉君武邁著大步踱回積塵已厚的座位上,臉色卻比隆冬寒霜更凜冽。

  「武哥息怒啊。」阿得尾隨一旁揚風遞涼水,「今天梅老師好像心情很差。」其實武哥也不大對勁。更年期有這麼早來嗎?

  葉君武眉頭深鎖,完全漠視阿得慇勤的問候,祇是深深地望了梅絕招一眼,眼神裡有失望、有痛心。

  整節課過得沉悶非常,葉君武更是一反常態地沉默,只是執著手機,不停地接收簡訊與傳送消息,眉頭隨著簡訊一封封傳入,漸鎖漸深。

  「今天上到這裡,下禮拜的周考範圍包括第一冊全冊,記得回去重看。」

  梅絕招啪地一聲合上書本,步下講台前,朝教室後方揚聲一喊:

  「葉君武,請你跟我出來一下。」

  ☆☆☆☆☆☆☆☆☆☆

  校園一隅。

  茂密的榕樹下,梅絕招寒著一張臉,冷峻的表情與慣常輕鬆的格調回異。

  葉君武不發一語,冷冷地注視著梅絕招自腳邊抓起一隻厚重牛皮紙袋,一甩手便扔到他懷裡。「你看看這是什麼!」

  睇一眼梅絕招太過嚴肅的表情,葉君武抽出紙袋裡成迭的A4紙,才瞥見第一行便瞭然於胸;他草草翻閱過後,便將資料遞還給一徑冷著眼瞅他的梅絕招。

  梅絕招雙手環抱胸前,沒伸手去接。

  「所以?」收回伸出去的右手,葉君武揚眉,迎向梅絕招忿忿的目光。

  「你的目的是什麼?」梅絕招開口,語氣是刺骨的寒冷。

  「你不用管。」葉君武雲淡風輕地撇開梅絕招的逼問。「你怎麼會弄到這些檔案?」將他的背景條列得鉅細靡遺,不像是一個高中教師辦得到的事情。

  「你不回答我的問題,我也無須答覆你。」

  老三中午專程將資料送來時,還臉色鐵青地盤問她怎麼會惹上這麼一號黑道頭子。想起數據內記載的各種事跡,梅絕招的眼神漸露厭惡之色。

  「你想在這裡吸收後段班的學生去替你賣命、當你的小弟?嫌自己造的孽不夠多,想連這些小孩也拖下水?」

  「我手下的人夠多了,不需要這些小鬼幫忙。」無視梅絕招仇恨的眼神,葉君武揚眉一笑,「放心,我的目的不是帶壞學生,你不必擺出這麼不友善的態度。」

  「是嗎?」梅絕招冷哼一聲,卻想起梅快招叮囑她遠離葉君武時,那極為緊張的神色。

  由於負責的層級不同,老三並不直接干涉與葉君武有關的事項,卻為了她而特意搜集相關信息。根據老三所言,葉君武與一起毒品案件有高度相關,雖然沒有直接證據,警方卻一直暗中留意他的一舉一動。

  為了避免受到牽連,老三一再叮囑她要與葉君武劃清界限,離得愈遠愈好;若是憂慮學生安危,索性隨便替他安個罪名、踢出學校,別讓黑社會的勢力在校園內生根……

  老三殷殷勸告著,聽在梅絕招耳裡,卻是刺心的疼痛。

  雖然早就知道葉君武的底細不會太清白,卻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是雄霸一方的幫派大哥;更甚者,又與毒品交易扯上關係,教她怎麼能不心寒?

  他熱情澎湃的追求悄悄攻佔她芳心,毫不矯飾的真誠讓她漸漸卸下防備。當她開始正視日漸滋生的情愫,卻偏偏發現自己愛上的,是個毫無良知、甚至危害社會的黑幫分子……

  「既然不是真心想唸書,就請你滾出校園。」她輕輕斂下眼睫,掩蓋隱隱抽痛著的情感,連聲音都不再堅決果斷。

  「辦不到。」葉君武撇撇嘴。「我有我的理由,很多事情,你到時候就知道。」

  梅絕招氣極。「如果是光明坦蕩的理由,為什麼不能說?」

  「說了就會破功,你饒了我吧。」葉君武乾笑兩聲,表情一凜,「還有,為了你自己好,離那個叫方怡德的人遠一點。」

  「人家請我吃飯是我家的事,跟你無關。」

  她冷冷響應,不斷提醒自己要與他保持距離,才不會在愈陷愈深的同時,在理智與情感間撕裂自己。

  「如果我告訴你,之前我被殺的手下與他有關,你會不會謹慎一點?」

  「什麼?!」這怎麼可能?

  梅絕招錯愕地抬眼瞪視葉君武凝重的表情,怔忡片刻,她吶吶地開口:

  「不要以為這樣就可以唬到我。你記住,從今天起,我會盯牢你,只要你犯下任何差錯,我就將那份數據直接送給校方,讓他們開除你。」

  她應該毫不留情地抱起紙袋,立刻快步走向訓導處,要求校方馬上開除這名恐將作奸犯科的學生。但她卻只是咬了咬下唇,轉身離開葉君武,甚至替他留下餘地……

  目送梅絕招漸行漸遠的背影,葉君武輕吁一口氣,抓起手機,按下快速鍵,彼端的人出個聲,葉君武隨即開口:

  「喂,照你說的辦。嗯,就這樣。」

  將手機塞回口袋,葉君武在踱回教室的同時,又擺出一副吊兒郎當的姿態,走路的姿勢大搖大擺,卻絲毫末發現背後有一道銳利肅殺的眼光,正目不轉睛地注視他……

  ☆☆☆☆☆☆☆☆☆☆

  半夜十二點。

  梅絕招抓著一串鑰匙,在黑漆漆的教職員大樓裡窸窸窣窣地踮起腳尖細步前進,她雙手在牆上反覆摸索,終於碰著一塊像是開關的突起物。輕吁一口氣,打開電源,亮晃晃的日光燈霎時照明了她的視野。

  「以後要多吃紅蘿蔔才行。」她嘟嘟嚷嚷地念著。自恃十項全能,就是一到晚上視力就特別差的弱點,讓她每每碰上黑夜,便比一般弱女子還無助,只能說是自幼挑食得來的報應。

  順利將鑰匙對準鎖孔,喀一聲,教職員辦公室大門應聲而開。梅絕招吹了一聲口哨,伸手捻亮電源,踏著輕鬆的步子走向自己的座位。

  為了閃躲方怡德鍥而不捨的邀約,她足足裝死了一整天--假裝上廁所、偽裝各節都有課,方怡德一有疑似將與她攀談的跡象,她立刻拿出手機做出聊天聊得正熱絡的投入貌;一到下課時間,她更是避難似地逃之夭夭,卻忘了自己的手機與皮包都還擱在座位上。

  好險臨到睡前,她驚覺自己的隨身物品有短少,這才飛車趕回學校,向校警說明來意後,借了鑰匙進辦公室取物。

  周休二日的假期裡,信用卡、現金這些東西擱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裡,難保不會遭人偷了去。她只是一介清貧教員,可不想負擔被盜刷後數十萬的龐大債務。

  「幸好還在。」

  瞧見自己的物品都還好端端地躺在桌上,梅絕招心中一塊大石落下。正想將東西塞回手提包,卻眼尖地發現錢包似有異狀。

  錢包上面的雙頭拉煉,聚合在錢包正中央,而非她一向慣用的右側。

  家裡有個警察姊姊,讓她從以前就養成仔細敏感的生活習慣,有意無意間,會特別留意常人易忽略的小細節。她拾起錢包,細細端詳;拉開拉煉,裡頭的金錢無一短少,金融卡等物品也都在。

  拿到了她的錢包,卻分文末取,放回原處前,還不忘將外觀還原為未遭人碰觸的原貌,心思細膩得像是一樁預謀。

  擅動她錢包的人,為的顯然不是錢。

  那對方的目的會是什麼?

  梅絕招略一思索,隨即拿起手機。毫不意外地,手機裡的電話簿與通訊記錄都遭人翻找過一次,對方謹慎的個性過了頭,沒注意她從不上鍵盤鎖的習慣,還雞婆地替她鎖定鍵盤,反倒洩漏了秘密。

  是誰處心積慮在窺探她?

  梅絕招抿了抿唇,卻怎麼也想不起自己曾招惹了誰,唯一的嫌疑犯,恐怕只有葉君武一人……

  但他的動機是什麼?她身上有什麼值得他刺探的信息?

  一道閃光突然攫住她的視線:梅絕招在第一時間匆匆轉頭,就瞥見像是手電筒射出的黃色光線,在對面全暗的教學大樓內緩慢游移。

  是小偷嗎?!這笨賊,難道沒瞧見教職員大樓這端還有光線亮著,就這麼闖進來偷東西?

  梅絕招的心思一下子從手邊的錢包,移向鄰棟大樓的不明光源。她草草將物品塞入手提包,輕手輕腳關上電源,反鎖大門後,摸著牆壁走下樓,轉移陣地至隔壁大樓。

  一樣是伸手不見五指,梅絕招卻顧不了那麼多,硬是摸黑前進。

  她右手扶著牆壁,將呼吸壓得極淺,腳步聲輕柔得幾不可聞。光線的源頭來自五樓……她暗自數著樓梯層數,沿著牆角轉出樓梯問,以她模糊的視力,努力在暗夜中搜尋來人蹤影,卻忽略了腳下一張被棄置在走廊的低矮課椅,一個踉蹌,硬生生被絆倒在地。

  「噢!」梅絕招低低呻吟一聲,伸手推開該死的路障,使勁伸直因擦傷而刺痛不休的膝關節。才勉強站起身,就聽見前方教室一陣課桌椅碰撞聲;昏暗中,一個人影自教室大門闖出,直衝向樓梯間。

  「站住!」

  眼見被自己跌倒聲驚擾的竊賊就要逃走,梅絕招大喝一聲,不顧膝上腫脹的傷口,呼地尾隨對方往樓梯奔去。

  不知名的偷兒腳程甚快,繞著樓梯飛也似地奔跑著,腿上帶傷的梅絕招苦於無法縮短兩人間的距離,追趕半晌,她右手支住樓梯扶手,倏地一個縱身翻越,身軀直朝下方的竊賊撲去。

  竊賊沒料到她有這麼一著,毫無防備的身體遭她壓個正著:兩人糾纏著滾下樓梯,梅絕招忍著肩膀腰際碰撞的痛楚,手肘牢牢扣住對方頸項,雙腳則壓制住其軀幹。掙扎間,她的尾戒劃過對方脖子,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墜落之勢,直至兩人狠狠撞上牆壁才終止。

  「不准動。」感覺竊賊試圖掙脫她的箝制,梅絕招冷冷警告。這麼一滾,她渾身無一處完好,瘀血般的疼痛感抽動著,手上卻絲毫不見鬆懈,依舊是牢牢控制住來人,「你是誰?來學校做什麼?」

  遭她制住的竊賊在聽見她出聲後,怔了怔,頭顱意圖轉動,她卻加重手勁,壓住對方喉嚨,硬阻止他轉頭。「不要亂動,否則脖子斷掉別恨我。」

  「……梅……絕招?」

  盜賊艱難地咳了兩聲,從被勒住的聲帶中痛苦擠出斷斷續續的問話。

  梅絕招聞聲,錯愕至極。怎麼懷裡的偷兒知道她的名字?!

  被梅絕招控制住行動的竊賊抓住她發楞的當兒,右手一揮,將緊捏住他脖子的雙手撥開,身軀趁勢往反方向一翻,擺脫所有束縛。梅絕招匆忙伸手一擊,試著挽回頹勢,手掌卻反遭擒住,對方一扭,她的手腕立即被反鎖在背後,疼得她冷汗直曰目。

  「抱歉了。」竊賊貼近她,在她耳邊留下一句毫無誠意的道歉,緊接著將她用力一推,在梅絕招險險穩住腳步、轉頭欲追時,對方已順利逃至一樓,動作迅速地離開現場。

  「可惡!」

  梅絕招抓住自己受創的腕關節,恨聲咒罵著。

  一跛一跛地踱下樓,梅絕招仍氣惱著方才明明已擒住、卻又意外脫逃的竊賊。更意外的是,對方居然喊出她的名字;那聲音意外地熟悉,一時間卻又想不起出自何人……

  若不是單純因財起意的竊賊,那麼又會是為了什麼?

  她沮喪地拾起方才因追緝竊賊而隨手扔在一樓角落的手提包;彎腰的同時,卻又發現偌大的操場上,有個人影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迅速往校門口移動。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學校裡頭是埋了金礦還是藏了珠寶,怎麼一個晚上裡,鬼鬼祟祟的人出現得這麼多?

  將方纔追捕失敗的氣一併出在眼前人身上,梅絕招躡手躡腳、卻又腳程極快地移動至靠近對方之處,趁隙抓住對方的手腕反手一扭,動作與先前制住她的偷兒如出一轍。

  「說!到學校來幹什麼?」

  出乎她意料之外地,對方居然毫無驚慌之意,被抓住的手腕順著她施力的方向一旋,神奇地恢復了自由。他動了動手腕,略帶遲疑地轉頭--

  「葉君武?!」她失聲叫喊出來。

  「你怎麼在這裡?!」

  葉君武的訝然顯然不下於她。他一雙濃墨般粗眉攏聚眉心,臉上淨是不悅。「幹嘛晚上跑回來學校閒晃?」

  「跑回來閒晃的人是你吧?!」

  梅絕招氣呼呼地。她是勵中合法聘用的教師,夜間返校取物也沒什麼不對,更何況她已知會過校警,又不是翻牆進來的!「你在這裡幹嘛?偷東西嗎?」

  她眼尖地瞧見葉君武身上罩著的黑色夾克內,明顯有一團隆起物。她很清楚葉君武並無癡肥的外貌,那團鼓起來的東西絕對不會是贅肉。

  「你偷了什麼?」

  見她咄咄逼人的潑辣樣,葉君武張口欲言,卻又忽然打住。

  校門口原先打著瞌睡的校警卻選在此時甦醒;他轉身伸了個懶腰,驚見操場上有兩名不明人士正糾纏著,趕忙抓起警棍往腰帶一插,氣勢洶洶地吹著哨子,往兩人站立處跑來。

  「糟了!」葉君武啐了一聲,抓起梅絕招的手就往校園一處僻靜的角落跑。

  「喂……」

  梅絕招還沒來得及抗議,就整個人硬被扯走,被迫跟著快跑。搞什麼!她又不是小偷,為什麼要躲避校警?

  葉君武顧不了梅絕招在後頭的哇哇鬼叫,逕自靠到環繞校園的圍牆邊,找出他先前已破壞鐵絲網的位置,用力將梅絕招扯到面前,再將她使勁往圍牆上頭送。

  「幹什麼啦!」

  梅絕招氣得想抬腿踢死這個莫名其妙的黑道頭頭,卻見校警即將追上兩人,沒來得及細想,她手腕撐住圍牆,輕鬆翻身躍過。她一落地,葉君武也緊跟著翻過圍牆,降落在她身側,立即拉著梅絕招的手肘,沒命似地往鄰近的公園跑,直至燈光昏暗處,兩人才停下步子稍歇。

  「你、你到底偷了什麼東西?!怎麼躲成這樣?」梅絕招雙手壓著大腿喘氣,卻不忘側頭逼問身旁的嫌疑犯。

  「你還真的把我當小偷了咧!」

  葉君武大口吸氣,聲音悶悶地透著委屈。不管他做了什麼,梅絕招永遠戴著有色眼鏡檢視他,活像他只會幹些男盜女娼的下流事似地。

  「要不然呢?這麼晚潛入學校……喂,葉君武,有人來了!」

  梅絕招眼尖地瞅見公園入口處有三、五名明顯不似善男信女、看來兇惡的來人走入。這三更半夜的,總不可能是阿伯阿桑進公園遛狗閒嗑牙,難不成他們的目的是……葉君武?

  葉君武抬頭一瞟,臉色大變。「梅絕招,你救不救我?」

  「救!怎麼救?」梅絕招也慌了。情況變得太過複雜,她沒想到居然有人衝著葉君武而來,縱然她不瞭解情況,卻也無法撇下他不管……

  「過來。」

  葉君武雙臂一伸,霸氣地將梅絕招納入懷中,腳下移動數步,到了一旁的相思樹下,讓懷中佳人背倚樹幹,雙手轉而捧住她的臉。

  「你在幹什麼?」梅絕招一雙眼瞪得如銅鈴般大。

  「噓。」葉君武以食指輕輕抵住她的唇。「他們走過來了……」

  猝不及防地,葉君武的頭一低,吻上梅絕招因欲語而微張的唇,溫存而細膩地在她鮮嫩的唇問游移。見她毫無抗拒之意,他更大膽地探入她生澀的唇齒間,忘情吮吻。

  梅絕招嚇傻了!

  起初是全然的錯愕與意外,她直勾勾地瞪著這張靠她太近的臉龐片刻,由於瞪得太用力,又唇上接觸、摩擦的感覺太陌生,讓她……一瞬間忘了呼吸。

  然後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任著這個男人一手攬住她的腰,另一手在她後頸輕柔摩挲,腦中再也想不起任何事情……

  真是夠了。

  楚昊謙拉長一張俊臉,沒好氣地瞅著在樹下忘情擁吻的人兒。還真激情啊……葉君武使這麼一招,到底算不算趁人之危?

  「謙哥,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小跟班小劉在楚昊謙左後方,為難地搓著手發問。方才武哥分明看見他們走來,也認出了他們……可他就是不明白,為什麼武哥不與他們會合,反而莫名其妙地拖了一個女的到樹下親熱?

  「不怎麼辦。」楚昊謙冷眼注視藉機將心上人吻得天昏地暗的葉君武,後者趁隙張開眼睛,發現這一票人全都楞在前方,還騰出一隻手朝他們往外揮動,擺明了不要他們破壞他的好事。「都在這兒看戲吧。」

  「可是武哥說……」小劉好為難。明明說好在這兒接應武哥,人都到了,現在的情況卻讓他如墜五里霧中。「要不然我去問問他好了。」

  不識時務的小呆瓜往前跨一步,打算盡忠職守請示武哥聖旨,卻被武哥原先沉醉在熱吻中而無暇睜開、此刻卻陡地瞪大的雙眼嚇退兩步。

  「就叫你在這裡看戲嘛。」

  楚昊謙抓住小劉,瞧見葉君武惡狠狠朝他們伸出一根中指,好心勸告下屬:「看見沒?你現在膽敢過去,今天就變成你的忌日了。」

  「可是……」

  「還可是?」楚昊謙搖頭。小劉雖然相當盡責,缺點就是笨了些。他抽出一張千元大鈔,塞到小劉手上,「帶弟兄們去便利商店,買點吃的喝的回來。」

  「嗄?」小劉聽得更迷糊了。

  楚昊謙綻出一張壞壞的笑臉。

  「今天晚上,我們就在這裡觀賞武哥的現場個人秀吧。」

  希望葉君武發現他們就地露營之後,不會把他們全吊死在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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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00:48:07
第九章

  葉家客廳。

  「唉唷唷你輕一點……」卑微得極無尊嚴的討饒聲在室內環繞不絕。

  葉君武一手捂著才剛上過藥、裹上紗布的傷口,在老跌打師傅的治療中哀哀喊疼。老師傅執住葉君武的手腕,極熟練地上下左右環繞著找出病灶;找著筋骨錯位的地方後,老師傅手勁一施,伴隨著一陣刺耳不堪的慘叫聲,脫離關節的筋絡霎時被撥回原位。

  「這麼大個人了還怕疼,你丟不丟臉啊。」在一旁看風涼的楚昊謙搖頭。

  疼得滿頭冷汗、忙於叫痛的葉君武抽空白他一眼。「要不要我把你的骨頭拆了,讓你來體驗看看有多痛?」

  「免了。」又不是被虐狂。

  老師傅一面將葉君武瘀青發腫的部位擦上跌打藥酒,一面替他按摩活絡血路。「跟人家打架了?還是被圍毆?」好久不見他傷得這麼慘。

  「被母老虎啃了。」楚昊謙仰頭哈哈大笑,掉頭去看那頭將葉君武殺得遍體鱗傷的母老虎--

  梅絕招氣鼓鼓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右手衣袖捋起至上臂處,任梅招弟在她手上塗滿那些紫的紅的藥水碘酒。

  隨著棉花棒滾動,梅絕招忍不住皺眉。「輕一點啦!」

  梅招弟置若罔聞,仍是大剌剌地將碘酒藥水毫不溫柔地敷在妹妹手上。「給你一個教訓,不要沒事愛逞英雄,以為自己是行俠仗義的廖添丁。」

  「會痛耶……拜託!要是你看見有小偷在醫院裡翻箱倒櫃,也會馬上衝過去阻止他吧。」梅絕招為自己辯白。

  「想太多了。」

  這種事只有那些有勇無謀的笨蛋才幹得出來。「我會拿起我的手機,直撥醫院警衛處分機號碼,請專業人士處理。」

  梅絕招嗤之以鼻。「這樣太慢了啦!萬一賊跑了怎麼辦?」

  「萬一被賊砍了怎麼辦?」梅招弟反問。

  現在槍械氾濫,誰曉得看來不起眼的小賊,身上會不會有手榴彈火箭炮。「總之你給我記好,下次再搞這種飛機,我就給你死……」

  「痛啦!」傷口被夾著棉花的鑷子狠戳,梅絕招疼得怒吼。

  「還有,」敷藥完畢,梅招弟收拾一桌子的瓶瓶罐罐至家庭必備醫藥箱中,「你最好搞清楚,我是外科醫生,外、科、醫、生,所以除非你被打爆頭、腳斷成三截還是胸口穿了兩個洞,叫我來才會有點用處。」她不爽地捆好醫藥箱上蓋。「這種擦藥消毒的事情,拜託隨便找個活人就可以,不要浪費我的寶貴時間。」害她犧牲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睡覺時間來幹這蠢事。

  梅絕招臭著一張臉。「你以為我愛找你啊?!」

  要不是堅持不讓葉家請來的跌打師傅治療,她也不需要半夜將老大從被窩裡挖起來,然後被整整數落了數十分鐘、又欠下天大人情。

  梅招弟瞄了一眼在另一端為葉君武推拿的師傅。

  「你很難相處喔。」看來明明是個經驗老到的好師傅,老四幹嘛偏要耍性子?歧視中國傳統醫療嗎?

  「我只是不想跟他們有太多瓜葛……」梅絕招的眼神飄向那群拚命將大哥按在座位上、以便接受治療的黑道人士,還掙扎著想與他們劃清關係。

  「來不及了。」梅招弟悲歎,眼尖地注意到那名正在淒厲哀號著的男人,便是上回與梅絕招手牽手的魁梧先生。

  原來老四與這人淵源不淺,甚至大半夜地相偕不知道去搞出什麼勾當……只是這位葉先生似乎背景複雜,並非尋常善良百姓。不知道以身為人民保母自誇的老三一旦知悉老四交友如此不慎,會有多憤怒?

  看來挺有趣的。

  梅招弟綻出不懷好意的微笑,傾身拍拍妹妹的肩膀,一副等著看好戲的風涼貌,「好啦,我要回家去了,你今天就待在這裡吧。」

  「可是……」

  「你現在這副尊容,怎麼跟家裡人交代?」梅招弟實時點出問題所在。

  梅絕招嚥了嚥口水,猶如鬥敗的公雞般垂下雙肩。

  老大說得沒錯,她三更半夜飛車出門,又渾身是傷地返家,再怎麼低調,也難逃驚擾全家、遭受連番拷問的下場。更何況老三已經知道她與葉君武相識,難保性子暴烈的老三會不會二話不說就去踢爆人家堂口……

  見妹妹突然緘默不語,梅招弟拍拍梅絕招的肩膀。「你保重啊。對了,你今天晚上沒回家這件事情,我會替你交代過去的。」

  「怎麼交代?」梅絕招質疑地挑著一邊眉毛。

  梅招弟聳肩。

  「隨便掰一個借口嘍,就說你回學校拿東西之後,在路邊遇到同事,相談甚歡,就一路聊回人家家裡了。」她沒打算揭穿真相,以免降低樂趣。

  「好爛的理由。」誰會相信啊?

  「其實我比較想講另一個版本。」梅招弟避重就輕。如果她略過黑道色彩這個部份,直接告訴家人老四在男人家過夜……相信會引起極大的迴響,呵呵呵!

  「不跟你囉嗉,我走了,拜。」梅招弟拎起外套,轉身欲走。

  「我送你。」梅絕招一骨碌翻下椅子。

  梅招弟一擺手。

  「免了,你又不是女主人。」她回頭留下一個賊笑,跨步走向大門口。一名小弟趕緊迎上前去替她開門,她定定注視看來年輕的小伙子半晌,語重心長地將手搭在小弟肩膀上--

  「孩子,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好好想想吧。」

  話說完,她離開葉家,留下滿頭問號的小弟兀自呆立。

  「你哥……你姊姊兼差當傳教士嗎?」

  楚昊謙目送梅招弟跨上重型機車後、呼嘯而去的身影,興味十足地向梅絕招發問。

  這位據說是外科醫生的梅家大姊一踏進廳裡時,他還當她是個俊俏美型美少年,直到梅招弟開口,那略低、卻十足女人味的嗓音才打破了他的揣測。

  太可惜了。他還以為終於找到一個與他相似、都擁有中性唯美面孔的男人哩。

  梅絕招垮著一張臉。

  「她對誤入歧途的羔羊一向樂於諄諄教誨。」正義感過剩,恐怕是梅家血液裡的原罪吧。「你忘了你見過她嗎?在葉君武住院的時候。」老大後來曾向她提起在醫院裡見到她背影一事。

  楚昊謙抵著下巴思索老半天,才從腦海裡搜出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葉君武的主治醫師?」那不是個男人嗎?

  眼見梅絕招點頭如搗蒜,楚昊謙張大嘴巴。原來那是個女人!

  那醫師頭髮削得極短,話說得少,加上口罩不離臉,不但教人瞧下清面容,更影響到說話的嗓音。與今日遇見的中性美女一比對,的確有諸多相似之處……

  「你的膝蓋還痛不痛?」

  好不容易熬完令人痛不欲生的治療,葉君武趁隙插話,面對梅絕招的臉龐裡淨是真誠的關懷。「我看還是請李師傅再幫你檢查一下骨頭……」

  「誰跟你講話啊!」上一秒還平心靜氣的梅絕招,下一秒霎時血氣上湧、殺意波濤萬丈。「你這個濫用別人同情心的王八蛋……」

  在公園裡那一瞬間,她真的以為葉君武將有殺身之禍,於是毫不猶豫地任他……為所欲為。誰知道這下流胚子居然只是借題發揮,誤導她將來救援的幫手當成追兵,然後把她、把她……

  她其實不介意他吻她,但也要用點光明磊落的手法吧……等等!她想到哪裡去了?

  「別這樣。」葉君武雙手抱胸,一派老成貌。「我會負責的。」只差沒坐在床沿抽煙了。

  「負責個鬼!」梅絕招粉頰爆紅,怒不可遏地嘶聲怒吼。

  繼續在場外觀戰的楚昊謙,好心指點狀況外的師傅釐清劇情--

  「李師傅你看,那個就是赤手空拳把阿武打成這樣的母老虎,她在發現自己被阿武耍了、親了之後,足足扁了阿武幾十分鐘……」

  「你給我住口!」梅絕招怒目掃向楚昊謙,後者十分識相地雙手一攤,乖乖閉上嘴巴。

  「事情都發生了,你想怎樣嘛。來,我們坐著慢慢談,不要激動,放輕鬆。」葉君武眼見梅絕招血壓持續飄高,當下採取懷柔政策,紆尊降貴地親自推來一張軟沙發,好聲好氣地哄梅絕招將踩在桌上的腿放下。

  「你不要碰我喔!」

  梅絕招出聲警告,在葉君武誠意十足地舉雙手投降後,這才停止咆哮,坐到沙發上頭歇息。

  「你們兩位要打要殺我都沒意見。」楚昊謙以局外人的身份插嘴,「不過在兩位繼續吵架之前,阿武,你可以把東西先交給我嗎?」

  「對耶,我都忘了。」

  葉君武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彎腰撈起被塞在椅腳旁的外套,連同裡頭裹著的東西一併拋過去--

  「你瞧瞧,我這回可找著真的了。」

  梅絕招不可置信地注視楚昊謙拉開外套拉煉,取出裡頭盛著的……盆栽!

  有沒有搞錯?!盆栽?

  「你大半夜千辛萬苦翻牆進學校,只為了一盆盆栽?」梅絕招一手托著額頭歎氣。他幹嘛不直接去搶花市比較快?

  楚昊謙瞟瞟梅絕招,唇際漾出一抹神秘的笑。

  「你太單純了,小姑娘。重點不是這盆花,而是……」

  猝不及防地,楚昊謙將陶上盆子狠狠往地上一損,碎片與上壤四散的同時,一包手掌大小、填滿白色粉末的袋子就混在其中。

  「果然沒錯。」

  楚昊謙俯身拾起塑料袋,笑容因猜測獲得證實而益發篤定。

  他掏出一把瑞士刀,小心地將塑料袋割開一角,將些許白色粉末倒至一張白紙上,接著將鼻湊近,閉起眼,用力吸一口氣,一陣痙攣似的怪異表情在他臉上掠過,很快地又恢復到原先四平八穩的神情。

  「讓你開開眼界。這是AA+的海洛因,非常純,非常……昂貴。」楚昊謙睇視著梅絕招驚駭的表情,一絲嘲諷摻進他的笑容當中。

  「學校裡面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梅絕招真的被嚇住了。她怎麼也想不到,這些擺在走廊上、毫不起眼的常綠盆栽,竟成為藏匿毒品的工具!

  「學校裡嚇人的東西可多了。」楚昊謙轉過身,示意手下遞來一隻完好的塑料袋,將白粉重新包好。「這樣你瞭解了嗎?梅老師?」

  「謙。」看出楚昊謙帶著惡意的態度,葉君武及時以眼色遏阻他。在楚昊謙冷笑一聲、繼續推測白粉來路與細節的同時,他拉了張椅子,在梅絕招面前落坐,誠懇地直視梅絕招因錯愕而睜大的雙眼。「這就是我進勵名中學的目的,現在可以告訴你了。」

  「你……」梅絕招錯愕地吶吶低語,一時間無法釐清眼前局勢。

  他潛入學校的目的,難道是利用校園作為掩護、藉盆栽藏毒?

  「這些東西不是我的。」

  看出梅絕招陡地凝結的表情,葉君武搖頭,試著告訴她實情。「我從來不否認我是黑道分子,你可以說我自命清高,但我可以發誓,在我的勢力範圍內,從來就不允許有毒品出現。」

  那是動亂的根源、腐化的推手,他看過太多原先意氣風發的英雄,在癮頭的腐蝕下一點一滴成為廢人,終於步上毀滅之路。「勵中這一帶算是我的地盤,今年年初,我們發現有人在勵中裡兜售毒品。」

  瞥見梅絕招愈來愈蒼白的面容,葉君武決定一鼓作氣,將事情的始末一次交代清楚--

  「一開始藥頭很低調,只私下賣給部份學生,多半是透過pub或舞廳交易。後來對方的野心愈來愈大,人面愈來愈廣,於是開始吸收最初與他接觸的學生當下線,讓他們轉賣給學校同學。不只是壞學生,就連所謂的好學生也會買這些毒品,用來提神……你很清楚,要應付龐大的考試壓力,需要多強壯的身體與心靈;有人無力承擔,這些小藥頭趁機介入,將毒品以提神藥劑的名義販售出去。最初兜售毒品的藥頭成了大老,他只需要源源不絕地提供毒品就能賺取暴利。而這些盆栽,」葉君武用腳踢踢地上的碎片。「就成了藥頭與下線交易的最佳工具。」

  為了找到確切證據,他在勵名中學埋伏甚久,每每趁著深夜,仔細調查可能藏匿毒品的角落。這些埋藏在植物根部的毒品更是難尋,他花了兩個禮拜,才從上百盆盆栽中,查出埋藏毒品盆栽的位置與順序。

  「為什麼不報警?」半晌,梅絕招才出聲,質疑的目光直盯葉君武不放。

  「因為我懷疑是自己人幹的。」

  他沉重地歎氣。倘若是自家兄弟犯下的罪刑,一旦曝光,很可能連累所有成員陪葬;在對方身份確定之前,他不願冒如此風險。

  「可是這樣很危險……」誰曉得那個賣毒品的神秘人會有多歹毒?「你們把他的毒品拿走,他不可能沒發現。」

  「說得對。」葉君武咧著嘴笑。「如果我推估得沒錯,此時前往取貨的下線應該已經慌慌張張地打電話向藥頭報告盆栽失蹤這件事。」

  這就是他的目的,逼出藏匿於幕後者的原形,要對方被迫站到陽光下,與他正面對決。

  「你……」梅絕招只能瞪著眼。他怎麼能將危險至此的事情,說得像是家常便飯般容易?

  「上回我被開兩槍,就是上了對方的當。」

  他淡淡說明,像是已不將那傷放在心上。他的手下被對方擊斃後,他一心想討回公道,太過焦躁的結果,便是失去冷靜的判斷力。

  「我收到情報,說是中盤會在某處與人親手交貨。我太過大意,單獨前往,沒想到是假消息,反而被預先埋伏的人暗算。」

  那兩槍原先該打在他心臟的,幸好他及時閃過,否則這些話就得趁托夢時告訴梅絕招了。

  「我看你還是報警比較安全。」顧不得心裡還在為了葉君武要詐強吻她而生著悶氣,梅絕招急急勸告著,「既然上次都能差點殺掉你,表示對方也不是好惹的。」

  葉君武定定注視她片刻,突然笑了。

  「你在關心我。」原來他對她的死纏爛打並非完全無用,他在她眼底的確清楚瞧見了關懷與焦慮。

  梅絕招一怔,為了掩飾心底微妙的顫動,急急說明:「那是理所當然的,再怎麼說,我也是你的老師……」

  「很晚了,你先到樓上客房去休息。」葉君武打斷她未說完的話,態度強硬得不容違逆,「這件事,我不希望你介入,也請你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明天你還是照常去上課,不管任何人問起,都不要洩露一點風聲。明白嗎?」

  「葉君武!」梅絕招攔下轉身欲走的葉君武,臉上的表情透露出糾葛的情緒。「你……等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葉君武掉頭凝望她片刻,揮手示意其它人先進入書房,自己則佇立在梅絕招面前。「怎麼?」

  「我想問你,」她的聲音反映出起伏不休的心緒,強弱不定地飄忽著。「為什麼追我?只是在學校太無聊,想找點樂子嗎?還是你覺得師生戀很有趣?」

  「我想我很早以前就說過了,我喜歡你。」他察覺她難得一見的焦慮緊張,卻不動聲色地淡淡說著。

  「為什麼?」她並不美麗,在他面前更總是一副張牙舞爪的母夜叉相,沒有一點引人遐思的條件。按理來說,不會有人將她當成理想對像看待……

  葉君武沉默半晌,想起某個講出來一定會被打死的標準答案,只好避重就輕、揀了其它特質加以著墨--

  「因為你很真實。」

  梅絕招一怔,隨即滿臉質疑地望向他。難不成其它人都是假人不成?!

  「真實的意思是,」他解釋:「不造作、不矯情。你生氣,憤怒就會寫在臉上;高興的時候,就會大方笑出來,不會勉強自己擠出相反的表情。」或許聽來平淡無奇,卻是在複雜社會中,愈來愈珍貴的特質。

  看過太多虛情假意的笑容,只因渴望獲得利益而拉扯出的笑靨,毫無真誠可言。厭倦了彼此刺探,使盡心機的周旋,因此從遇見直來直往、喜怒分明的她後,怎能不因此驚艷迷戀?

  睨一眼聽得似懂非懂的梅絕招,葉君武勾起一抹壞壞的笑,趁她不備,欺上前去,臉孔親暱地貼住她頰邊的發--

  「我是不是可以猜想,你問這些話的目的,是對我終於有興趣了?」

  「誰對你有興趣……」梅絕招下意識反駁著,聲音聽來卻薄弱。被葉君武臉頰貼住的地方像著了火般,熱度不斷往外延伸,燒灼她的雙頰、頸項,與狂跳不休的心……

  蹩腳的言行不一,看在他眼裡,只是稚氣可愛的舉動。他輕輕將她往自己懷里拉,她沒拒絕,只是身體變得僵硬、胸口隨著不平穩的呼吸一起一伏,頭不自覺地壓得好低,像是不敢瞧他一般。

  一向氣焰高張、姿態擺得極高的她,此刻卻如同不解世事的小女孩般,嬌羞難當地伏在他胸前。青澀的舉動,讓人忍不住愛憐,只想緊緊攬住她,像擁抱最珍愛的至寶般……

  「不行。」

  陶醉到一半,突然聽見從胸口傳來梅絕招含糊的低語,葉君武蹙眉。

  「什麼不行?」

  「你是黑道……」伴隨抗議般的話語,葉君武胸口開始出現一陣騷動,是梅絕招急急想掙開他懷抱的動作;奈何葉君武雙臂堅定似鐵,將她箍得密實,掙扎大半天仍是徒勞。

  「黑道為什麼不行?」葉君武拉下臉;男人最討厭聽見對方說他不行。

  蠕動個沒完的人兒陡地停下動作,安靜幾秒,聲音低低地發話:

  「我不喜歡黑道,因為你們危害社會安寧、打家劫舍、燒殺擄掠、魚肉鄉民……」

  「聽起來好惡劣。」光是聽就覺得自己愧對萬民。他真有這麼惡質嗎?

  「總之,只要你繼續幹這種見不得光的事情,我就不可能接受你。」愛情再怎麼盲目,也不能癡迷得投向社會敗類的懷抱,慈悲濟世的胸懷她沒有,基本的良知卻是很堅固的。

  即使,她真的毫無道理地喜歡上這個死皮賴臉糾纏她的傢伙……

  「好吧。」葉君武歎口氣。誰叫他愛上這個嫉惡如仇的女老師呢?

  「……『好吧』是什麼意思?」梅絕招瞪圓了眼。

  他該不會這麼輕易就決定離開黑道吧?答應得這麼快速,是不是太沒原則了點?

  「等我解決了這件事情,馬上轉途當正常人。」反正他早就對現有的體制感到不滿,亟欲利用現有人力,將之改組為合法公司,從此不必與管區大眼瞪小眼,更能理直氣壯地牟利,何樂而不為?

  「這麼痛快?」梅絕招聽得一楞一楞地。

  葉君武咧嘴一笑。

  「當然,都是為了你嘛。」借花獻佛賣乖一番後,他托住她的下巴,嘻皮笑臉地朝她的朱唇襲去,「既然我已經答應你的要求,請問小姐是否介意我先收筆頭期款?」

  「什麼頭期……」話音淹沒在熱情如火的吮吻中。

  當然,這回不拐不騙,絕對是兩情相悅。

  ☆☆☆☆☆☆☆☆☆☆

  一早醒來,梅絕招翻遍了整棟建築物,硬是尋不著葉君武的蹤跡;倒是他的手下轉達了葉君武的吩咐,說是請「大嫂」委屈些,自行騎車上班,並牽來她昨夜停在學校附近的機車,必恭必敬送她上路。

  思緒糾結成團地收攏桌上散亂的書本、講義,梅絕招著手準備十分鐘後的高三良班英文課。將一迭考卷捧在手上後,她推開辦公室大門,前往教學大樓。

  不知道葉君武今天會不會來上課……她心緒不寧地想著,兩頰不自覺地生出兩朵紅霞;方怡德卻在此時悄悄滑入教職員辦公室內,笑容溫和地拍拍她的肩。「梅老師,早啊。」

  「早。」梅絕招在方怡德橋瞧不見的角度翻了翻白眼,隨即轉身,客氣地點頭。「我下一節有課,先走了。」

  方怡德卻伸手攔下她。「梅老師,等等,我有件事情需要你幫忙。」

  「什麼事?」她隨口問著,暗自思付該用什麼借口打發。

  「是你班上的學生,」方怡德發現梅絕招原本心不在焉的面容一整,於是緊接著將話說完,「那位叫葉君武的同學,今天早上發生了點事,訓導處派人通知我去處理。你知道,我是生輔組組長。只是我認為,導師最好也一起過去處理……」

  「葉君武怎麼了?」梅絕招詫異。不過一個早上不見,怎麼葉君武就出了岔子?

  方怡德沒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掏出汽車鑰匙,在她面前晃了晃。「我載你過去,路上再慢慢說明,時間緊迫,先走吧。」

  「好!」梅絕招一心掛念著葉君武的安危,只在離開教室前匆匆留話,請鄰座老師轉告良班學生。「林老師,等一下高三良如果派學生來找我,就說這節課讓他們自修,謝謝你喔。」

  沒浪費些許時間,她轉身追上方怡德的腳步,兩人的身影在停車場入口消失。

  ☆☆☆☆☆☆☆☆☆☆

  另一方面,嘈雜失序的高三良班內,學生們正因老師末見蹤影而吵翻天。

  「梅老師不知道在幹嘛,還沒起床嗎?」阿得咕噥著,走近葉君武的桌子,卻見葉君武皺著眉頭、握著手機不斷交代事情,臉色看來極凝重。

  趁著葉君武掛斷電話的空閒,阿得開口:「武哥,老師還沒來耶。」

  「不來最好。」省得在講台上吵個沒停。

  葉君武眉頭深鎖,大拇指在手機按鍵上按呀按地,準備撥打下一通電話。

  「可是……」阿得吞了吞口水,瞥著葉君武的側臉。「這節是梅老師的課說。」

  葉君武一愣,不祥的預感湧上他心頭,他立刻吩咐阿得:

  「你去辦公室看問問看,現在就去!」

  在阿得銜命而去後,葉君武改撥另一通電話回家。

  「喂,嗯,大嫂有沒有去上班?」

  得到的答案,卻讓他臉色驟變!

  才剛切斷電話,手機立刻毫無時差地響起。葉君武接聽,是楚昊謙的聲音。

  「出事了,你趕快回來。」

  沒浪費一秒,葉君武急如星火地衝出教室,直往校門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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