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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花兒]甜心小廚娘(無敵女子學院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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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2 01:21:19 |倒序瀏覽 | x 2
甜心小廚娘 【無敵女子學院1】 作者:花兒

唉,她到底是招誰惹誰了啊?!              
為報答山長收留及免費供讀書之恩,
她這孤女包辦下灑掃及掌廚的活兒,
慘的是,這日忙得誤了晚課的她,
東闖西闖找不到學堂已夠苦惱,
偏偏好死不死撞見正在沐浴的裸男!
偷窺女?冤枉啊,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那冷面男卻是個超愛記仇的討厭鬼,
不但大刺刺愛以此為把柄來損人,
還讓隔壁書院男孩們以「異樣」目光看她,
也罷,心腸軟的她可不想與他一股計較,
啊,真糊塗!山長想吃的杏仁豆腐忘了拿,
咦?廚房的燈她走時明明吹熄怎麼又亮了?
什麼?那冷面男在煮豬腳、蒸壽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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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2 01:21:48
楔子

        看著講堂上這塊題上金字的大橫區,任思賢露出了一個滿意而驕傲的笑容。

  身為學識淵博、品行端正又享有崇高威望的白鹿書院山長,他是躊躇滿志的。

  要是他的娘子別鬧彆扭離家出走,至今音訊全無的話,他就真是標準的事業和家庭兩得意了。

  「爹!爹!」

  他那剛滿十六歲的女兒任如是提著裙子,大驚失色的喊著沖過來,「不好了,不好了啦!」

  「做什麼,慌慌張張的?」任思賢撚著鬍子道:「不是跟你說過了,女孩子別提著裙子跑,端莊一點。」

  「不是呀!」她指了指門外,氣喘吁吁的說:「隔壁、隔壁……終於蓋好了,現在在放鞭炮還有舞龍舞獅,大家都去看熱鬧了呢。」

  「難怪!」他就說嘛,群山環繞風景優美且寧靜的書院,怎麼會突然劈哩咱啦的震天價響,吵得不得了,害學生們課也聽不下去,全都溜得精光。

  「原來是這麼回事。」

  隔壁大興土木的動工了半年多,只見高樓亭閣不斷的建,規模宏大又頗為氣派,不知道是哪戶人家有這麼好的眼光,相中了這裏地靈人傑來跟書院當鄰居。

  想必也是好學的人家吧。

  「爹,你不知道啦!」任如是氣急敗壞的說:「那、那是一問學院呀!橫匾都掛出來了。」

  「啊?!」任思賢驚訝的說:「我瞧瞧去。」他雖然驚訝又好奇,但還是從容的把手背在身後走出去。

  誰會那麼不識相把學院開在歷史悠久、聲譽卓然,還有先帝御賜「天性達學」匾額的白鹿書院隔壁?

  這不是開了穩倒,自討沒趣嗎?

  「爹!」任如是一跺腳,急道:「我跟你說,那是間專收女子的學院。」

  「什麼?」任思賢停下了腳步,大聲表示他的驚訝,「誰會做這種糊塗事!」

  女人讀書?這像話嗎!

  「就是方素心……」她小聲的說:「你的娘子啦。」

  「荒唐、糊塗!」他忿忿的一甩袖,步伐再也輕鬆從容不起來了,「我去把她帶回來。」

  他知道他那個娘子一向好強,雖然已經為人妻、為人母,但還保有小郡主的任性和驕氣。

  跟他吵了一架就拋夫離家,哪個恪守婦道的女人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半年前她為了教導如是的問題和他起了爭執,兩個人大吵一架之後,她就氣呼呼的離家出走。

  他還以為她是回娘家反省去了,沒想到居然是玩這個花樣。

  她一定是為了證明他的看法是錯的,所以才搞出這麼一件荒謬絕倫的糊塗事來。

  他是絕對不會錯的。

  女子無才便是德,既是身為女子便不需費心調教、浪費時間,女人只要殷勤持家、養兒育女,替辛苦的男人佈置一個溫暖舒適的家,伺候得他服服貼貼的就行了,跟人家讀什麼書呢?

  「爹。」任如是跟在他身後問:「我看娘是存心要跟你打對台,不回來啦。」

  「她不回來也不行,她以為管理一間學院是兒戲嗎?」為了跟他鬥氣砸下的銀兩怕沒有幾十萬兩了。「女人就是辦不了事,真不知道你娘腦袋裏裝什麼!」

  雖然說郡王府是有這個手筆,但夫妻吵架需要這麼浪費嗎?幾十萬兩恐怕都白花了,他估料不用三個月他娘子的學院就得關門大吉。

  「當然不是兒戲。」方素心冷冷的反駁,「站在門口就聽見有人在放屁,這麼大口氣也不怕熏死別人,哼!」

  「娘,你就別跟爹鬧脾氣,趕快回家了啦。」

  「我才不是跟這種人鬧脾氣,我有那個閒工夫嗎?」她瞄了丈夫一眼,「我只不過是想給女人出口氣。男人算什麼東西,要是有機會的話,女人絕對能做得比他們好。」

  「笑話!娘子,都這把年紀了你還想變著法子來討我歡心,說這麼有趣的話來讓我開懷大笑,哈哈哈。女子學院?虧你想得出來!」

  「有什麼好笑的?你等著看吧!」方素心受不了他的嘲笑,氣呼呼的說:「我的學院一定把你踩在腳下,踩得死死的。」

  「我還真是期待呀!」任思賢假意往四周看了看,「不過娘子呀,怎麼看來看去這些人都是我的『男』學生?學院開得這麼大,不會連一個學生都沒有吧?」

  「你!」方素心被說到痛處,勃然大怒道:「你少得意,明天就有成千上萬的學生負笈上我學院來,擦亮你的狗眼等著看吧!」

  任思賢搖搖頭,「娘子,沒關係的。沒有學生跟我說一聲不就得了,我叫我的學生們進去給你添添人氣,討個好彩頭。否則你開三天就倒店,身為相公的我臉面也掛不住呀。」

  「你這個混帳!」她氣急敗壞的吼,「用不著你假惺惺的裝好人!」她把女兒的手一拉,「這不就有一個了嗎?現在只是開始而已,接下來會有更多人的。」

  「啊?」任如是非常困擾的說:「娘,我不行啦!我都要嫁人了,不想念書了。」

  「哪有什麼行不行的!」方素心把她拉了就走,「跟著你那混帳爹,連你都沒出息了。」

  她開女子學院,女兒理所當然要當第一個學生來壯壯聲勢,否則一個學生都沒有,她多沒面子呀。

  不行,她得想辦法多弄些學生來,否則真的會被任思賢那個烏鴉嘴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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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2 01:22:30
第一章

     小白菜呀,地裏黃呀,三歲孩子沒有娘呀,
      
     跟著爹爹好好過呀,就伯爹爹娶後娘呀。

  娶了後娘三年半呀,生個弟弟比我強呀。

  弟弟吃面我喝湯呀,端起飯來淚汪汪呀。

  親娘想我一陣風呀,我想親娘在夢中呀。

  河裏開花河裏落呀,我想親娘誰知道哇……

  也不知道為什麼,柳涵鴛腦袋裏突然響起這首大概她六歲左右唱的童謠。

  她一直以為自己忘記了,沒想到居然還記得這麼清楚。

  大概是毒辣的太陽把她曬得頭昏腦脹,有些神智不清了吧。

  今年剛滿十五歲的她,六歲死了娘,八歲改做販商生意的爹爹娶了後娘,十歲後娘生了個弟弟,十二歲爹爹出門做生意一去不回。

  後娘守寡了兩年熬不下去了,於是帶著弟弟改嫁,而她這個拖油瓶就給賣到林員外家當丫頭。

  林夫人對下人很刻薄,林員外又好色,可憐的涵鴛熬了一年多才因為林家失火而得到自由。

  她帶著僅有的五百文錢,千里迢迢來投靠親舅舅,歷盡了風吹雨打和千辛萬苦,她終於來到了這裏。

  好下容易按著舅舅之前寄來的信上位址找到地方,一打聽之下才知道舅舅去年死了,舅媽帶著兩個兒女也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這下涵鴛真的是山窮水盡、無依無靠,孤苦一人了。

  她無力的趴在別人門口的石階上,肚子餓得咕嚕亂叫,嘴裏乾得發苦。有多少天滴水未進了呢?

  她也記不大清楚,只知道很多天、很多天了。

  她猜自己就要死了,在死之前她很想問問老天爺,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事,為什麼要這樣子處罰她呢?

  「喂!」

  一個有些無禮又不客氣的聲音響起,她感覺到腹邊有些疼痛,似乎是有人踢了她一腳似的,可是她沒有力氣動,她快死了。

  「你擋了我的路了。」

  或許是因為她沒有反應,因此那人又輕輕的踢了踢她,「喂,你是死的還是活的?」

  「活……的。」她虛弱萬分的說:「快、快死了。」

  「要死死遠一點,回你家死去。」

  她也滿想的,只是沒有力氣動,能夠說話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我、我沒有家……」

  涵鴛輕輕的闔著眼,感覺到有人將她翻了過來,有種冰冰涼涼的東西在她唇上移動著,然後緩緩滑入了有如火燒的喉嚨裏。

  接著有人橫抱起她,那個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麝香味道,很舒服、很好聞。

  在失去意識之前,她有些癡心妄想的猜測著她是不是得救了呢?

  或許,她不會死吧?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涵鴛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印入眼簾的是一張秀麗雍容的臉龐,她帶著好溫柔的笑容對她說——

  「你終於醒啦?吃些粥吧,大夫說你餓壞了,但不能一下子就吃油膩的東西,會傷身體。」

  聞到了那種屬於白粥的淡淡米香味,她的肚子很不客氣的咕嚕叫了起來。

  「真是可憐的孩子。」方素心摸了摸她的頭,遞給她一杯水,「先喝些水吧,瞧你的嘴唇都乾裂了。」

  涵鴛接過了杯子,有些神情恍惚的說:「這、這裏是仙境嗎?我是死了嗎?」

  怎麼有個這麼美麗的仙女給她喝水又要給她吃粥?她一定是死了,到西方極樂世界了。

  「當然不是啦,你還活著呢。」方素心笑道:「喝些水再說話吧。我看你也是吃了不少苦頭才到這來的吧?」

  看她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大概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然後餓倒在她的學院後門。

  涵鴛喝了一些水,左右的看了看,發現房裏除了這個美麗的仙女之外,還有一名衣衫華麗的少女坐在窗下逗著一隻鸚鵡玩。

  「這裏是哪?我、我怎麼會在這?」

  那名少女說道:「這裏是女子學院,難道你不是來學讀書識字的嗎?」

  「讀書識字?」她有點茫然。

  任如是回過頭來,呿了一聲,「我就說娘你高興得太早了吧,人家根本不是來讀書的。」

  學院也開了好些天了,除了她這個倒楣鬼以外,根本沒有第二個學生上門來。

  結果這個窮鬼餓倒在學院後門,她娘就興高采烈的說她是為了求學遠道而來才會餓倒,實在是太夠誠意了。

  方素心失望的說:「真的嗎?唉,我還以為你是來求學的。」

  不忍心看這位美麗仙女如此失望,涵鴛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叫你失望的,我是因為沒有錢吃飯所以才會餓昏。」

  「這樣呀,我看你不是本地人吧?」真是可惜呀,她還以為學院終於能收第二個學生了呢。

  「嗯。」她點點頭,神情愁苦,「我來投靠舅舅的,誰知道舅舅死了,我的盤纏又用完了,所以才……」

  看她紅了眼眶,方素心憐惜的說:「真是可憐呀。這樣吧,我給你幾兩銀子讓你回家跟爹娘團聚去。」

  「我、我……」她眼淚一落,哽咽道:「我六歲就沒了娘,十二歲沒了爹,哪里還有家可以回去呢?」

  「真是個苦命的孩子。」她惻隱之心大動,輕歎了口氣,「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就留下來吧。」

  「啊!可以嗎?」她眼裏閃著欣喜的淚光,「我可以留在這裏嗎?」

  「當然可以。」方素心笑著說:「但我這裏是學院,不是善堂。你得幫我做些雜事,我就提供你吃穿和住宿,怎麼樣?」

  「當然是好到了極點,總比餓死在路上強上百倍!涵鴛拚命點著頭,高興到話都噴咽得說不出來,只是開心而激動的流眼淚。

  「娘!」任如是馬上反對,「這裏又不是沒丫頭,幹麼要用一個來路不明的人?」

  「我又不是要她當丫頭。」她笑盈盈的說:「她是我的第二個學生呀。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呀?哪里人,今年多大啦,識不識得字?」

  「我叫柳涵鴛。」她說道:「是廣西人,滿十五了。我爹教我讀過《太極》《通古》和一些古詩。」

  方素心滿意的點點頭,「識得些字啦,那很好。接下來就接著念《小學》《大學》《孟子》《論語》好了。」

  「娘,我說這樣不好啦!」任如是還是反對。

  她就是不願意學院有第二個學生出現,誰知道接下來還會不會有第三個、第四個……沒完沒了的下去?

  她可不想待在這裏念這些鬼書,她只想嫁人而已。

  「你多一個伴、我多一個學生,這有什麼不好的?」

  「當然、當然不好呀!」任如是盯著涵鴛,努力想找出不好的地方,「娘,你看她又小又瘦,能替你做些什麼事?再說她沒錢繳束脩,怎麼能讓她留下來又吃又住的,那我們不是虧大了嗎?」

  「我、我很會做事的。」涵鴛用充滿期待和懇求的眼光看著她,「這位小姊姊,我什麼都會做!煮鈑、種菜、打掃,我真的都會,拜託你讓我留下來,我不會偷懶的。」

  「涵鴛,你就放心的留下來。」方素心安撫道:「這是我女兒如是,比你還大上一歲,都是給我寵壞了才會這麼勢利眼,別理她就好,我讓你讀書學手藝,你幫我做雜事打掃書院抵束脩,你覺得怎麼樣?」

  「我一定會努力的。」她感激涕零的說:「謝謝夫人,謝謝如是姊姊!」

  這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呀!她真是太會挑了,昏倒在這裏,遇到了這麼一個好人。

  「別叫姊姊叫得那麼快。」任如是不悅的說:「我可不想要那麼多妹妹。」

  開什麼玩笑呀!在白鹿書院的時候她是萬綠叢中一點紅,是大家最疼愛的妹妹,硬被娘親逮來女子學院已經很倒楣了,還升格成為姊姊?

  這下慘了,她得跟爹爹好好的商量一下,要是娘親生意由此開始興旺的話,那她可就麻煩了。


  掃地之前要先灑水,這樣灰塵才不會漫天飛揚、四處亂飛。

  所以涵鴛在開始打掃之前,總是回到水井旁去打桶水。

  這個水井就在白鹿書院與無敵女子學院共用的後園中,離她住的小屋非常近,因此她常常在這打水洗手洗腳。

  這個時候她一手提著一桶水,另一手抓著竹掃帚和抹布,將講堂整裏得乾乾淨淨的,雖然還沒有用到,但她每天仍然辛勤的打掃。

  住在這裏已經有八天了,她開始習慣這種規律的生活。

  一早起來先打掃講堂,做完早膳後跟山長和如是一起吃,接著是一個時辰的講學和一個時辰的自讀。

  再來她得去準備午膳,下午又是一個時辰的音韻、天算等課程,跟著是做晚膳和負責燒洗澡水,晚上則是休息和復習的時間。

  生活過得非常緊湊而充實,涵鴛非常滿意。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裏太大了,對身為路癡的她而言,每天要花那麼多時間迷路實在是很令人困擾的一件事。

  「好了,應該可以了!」她將後門石階上的落葉和塵土掃得乾乾淨淨的,用衣袖擦了擦汗。

  涵鴛看著隔壁緊閉的門和那棵桂花樹,忍不住開始想——

  到底是誰把她放到學院後門口的呢?

  她記得的,那天自己明明是倒在那個石階上,因為她看見了桂花樹,而且還記得有人嫌她擋了路。

  那是男孩子的聲音。

  會是那個人把她放到學院後門,開啟了她生活的新頁嗎?她該感激的那個人是誰呢?

  她站了一會,正打算進去的時候,突然「咚」的一聲,不知道什麼東西敲到她的腦袋。

  涵鴛摸了摸後腦勺,有點痛。

  她回頭看了看四周,一個人都沒有,只有自己的影子孤零零的映在地上。

  會是錯覺嗎?

  她搖了搖頭,又是「咚」的一聲,後腦又是一痛,低頭一看腳邊一顆栗子正打著轉。

  她撿起那顆栗子,狐疑的四處張望著,「有人嗎?」

  一片寂靜。

  她走了幾步,然後猛然的回過頭來,覺得阻隔白鹿書院的牆那邊有點怪怪的,她好像看見幾顆人頭快速縮了回去。

  是眼花了吧?不會有人那麼壞,特地用栗子扔她吧?再說這栗子是可以吃的東西,不應該這麼浪費才對。

  「咚咚咚咚」好幾個聲響過之後,她頭上多了幾個包,一陣說話聲和笑聲傳進她耳朵裏。

  「她為什麼不躲?」

  「她怎麼不生氣?那一定是個傻妞了,呵呵!」

  牆後傳出的說話聲吸引了她的注意,涵鴛把撿起的栗子全塞入懷裏,身手俐落的往桂花樹上爬,居高臨下的望向牆內。

  只見四、五個男孩鬼鬼祟祟的趴在牆頭上,個個看來年紀都不大,大概還小上她一、兩歲,手裏都拿著彈弓腰間掛著小皮囊,正向外張望著。

  「那傻妞不見了?」

  「八成是被我們打跑了,最好哭著回家找爹娘,永遠都別來了。」方獻堂得意的說。

  這麼容易就趕走一個學生,實在是太輕而易舉了。

  畢竟是山長交代的任務嘛!他要他們想辦法把無敵女子學院的學生趕走,而學生除了如是之外就是這個新來的涵鴛。

  不過有了個新學生而已,方素心就急忙向任思賢炫耀、獻寶,還把他損了一頓,氣得他要白鹿書院裏最頑劣、最唯恐天下不亂的人——方獻堂暨他的狐群狗黨,不管用什麼方法都得把那新來的學生趕走。

  不過任思賢當時說的只是氣話,他萬萬沒想到有人把他的話當真,還煞有其事的來執行了。

  「我沒有爹娘,也沒有家。」涵鴛坐在樹枝上,「再多給我一些栗子吧,晚上我想做栗子糕。」

  這才是她的目的,她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只是捨不得那些栗子浪費了。

  她一出聲,男孩們全都譁然大叫——

  「哇,她在樹上呀!」

  「什麼時候過來的?」

  敵人陡然出現自己的地盤邊,居然沒有人發覺?實在是太輕敵了,沒想到她有這樣的好身手。

  「把她射下來!」身為搞怪首領的方獻堂連忙發號施令。

  「咻咻咻、咚咚咚!」萬栗齊發的射向涵鴛,但她卻跳下樹來開心的滿地撿著栗子,雖然身上挨了不少,不過早就被林夫人打習慣而練成皮粗肉厚的她一點都不覺得無法忍耐。

  很多事情習慣就好,就連疼痛也是。

  她興高采烈的撿了滿兜的栗子,還不忘禮貌的跟他們道謝,「多謝了,等栗子糕做好一定分你們吃。」

  「什麼?」大夥通通傻眼,為什麼她不氣急敗壞的追著他們跑?為什麼不哭?為什麼不拔腿就逃?

  「敵人是個厲害的狠角色。」十三歲的方獻堂老成的說:「彈弓對付不了。」

  其他人同聲附和,連連點頭,「要再想別的辦法了。」

  「沒錯。」他嚴肅的點點頭,「我們不能有違山長的託付。」

  看樣子,他們得想些新花招來打倒難纏的敵人。


  「山長,學生們實在不想抱怨,可是今天的菜實在太甜了。」白鹿書院的管事李逢時說道:「伙夫真的該換了。」

  早在汪伯連糖跟鹽都弄不清楚,水和酒也不大能分辨的時候就該換掉他。

  「汪伯都做了三十年,我吃慣了他的菜,況且他也沒犯過什麼大錯,換掉他太不近人情吧?」任思賢不太贊同。

  「就是因為他年紀大,老是出錯,採買的帳目老是弄錯,就連飯都煮不好。」李逢時繼續勸道:「不如給他一些銀子讓他回家養老。」

  他皺眉,「但另外找伙夫需要時間,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合適的。」

  「山長請放心,我已經跟任夫人商量過了,在我們還沒找到新伙夫之前,她願意讓隔壁的廚娘先過來幫忙。」

  他沒說的是因為他讓兩個女兒入學,所以才得到她的首肯。

  雖然算是一種變相的利益交換,可他也是真心想讓女兒們多讀些書,將來才好嫁個好人家。

  「喔,她居然肯這麼做?」雖然他可以想像得到隔壁的廚娘大概很閑,畢竟沒學生也不用煮大鍋飯。

  可是他還是不大相信素心會這麼做,居然肯將廚娘借給他們應急,這裏面一定有文章。

  「怎麼說都是鄰居,當然肯啦。」為了怕他深究,李逢時連忙支開話題,「對了,我叫梁若冰粗略算了去年書院的開支,你看過了嗎?」

  「你居然叫得動粱若冰,還真有些本事。」

  梁若冰是一個令人頭痛的麻煩人物。

  他的來頭不小,六歲到書院就再也沒離開過,他天性聰穎,學什麼都快,但是除了找麻煩之外,他對考試做官卻又一點興趣都沒有。

  這孩子今年十七歲了,個性實在有些古怪。他似乎跟每個人都好,可是又像跟每個人都不熟。

  他好像喜歡熱鬧,可是又常常獨處。

  這麼多年了,他一直都弄不清楚他心裏想些什麼。

  「若冰是有些古怪,但是個好孩子,見我忙他也會幫忙。」李逢時解釋道:「上次禦書樓的門也是他幫忙修的。」

  「喔,他最近是怎麼回事?」任思賢笑道:「不找麻煩,學做好人嗎?天大概要下紅雨了。」

  他仍記得他十二歲那年,跟如是在一本舊書裏找到一張藏寶圖,差點把禦書樓拆了尋寶的事。

  「山長,你這話說說就好別讓若冰聽見了,你知道他的。」

  「當然,讓他聽見還得了?」以他的個性來看,八成會覺得被冒犯了,然後想些鬼點子來捉弄他。

  對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古怪學生,他常常都得小心提防著。

  梁若冰這個人厲害、難纏的地方,就是他可以好像若無其事的跟你說話,其實腳下已經設好圈套讓你自己跳進去。

  一點點小冤小仇他也能記得住,兩年後如果有適當的機會才會報仇。

  對粱若冰而言,只怕什麼道德規範、尊師重道精神都是狗屁,只要他少爺高興就好。

  「糟了,太晚了,一定來不及了!」涵鴛手裏抓著一本《論語》,慌慌張張的奔跑著。

  她收拾廚房慢了一些,誤了晚課了!

  這幾天學院的學生從兩個增加到六個,她需要整理的屋子也增加許多,還得兼教同學杜霏霏廚藝,因此她的時間卡得越來越緊,常常會拖延念書的時間。

  眼看著晚課要開始了,而她卻因為天黑加心慌意亂而找不到講堂,像只無頭蒼蠅似的亂闖。

  「都來這麼多天了,居然還認不得路,我這個笨腦袋!」她一邊敲著自己的頭,一邊推開了扇結著蜘蛛網的門,「這裏應該沒錯了吧?」

  涵鴛慌張的往前跑,沒注意到周遭的景色不太像平常,眼前出現了一棟熟悉的建築,她興奮的喊道:「有了,就是這兒了!」

  勤學堂後面是道南閣,前面這一棟就是道南閣絕對下會錯的!只要穿過這兒就能從相接的長廊進入勤學堂。

  「太好了!」她加緊腳步朝燈火通明的道南閣跑去。

  涵鴛用力的推開門一頭就沖了進去,心裏還在想著接下來要往哪邊走——左邊,還是右邊?

  「喂,你哪里來的呀?」一個有點熟悉的冷淡聲音從下面冒了出來,「沒看見別人在洗澡嗎?」

  涵鴛定眼一看,裸、裸男!

  她大叫出聲,「啊!」

  一個男人泡在澡盆裏,光裸的手臂搭在盆緣,雖然不甚健壯但卻標準的胸膛正完全呈現在她面前!

  他有一雙清澈的眸子,挺直的鼻粱和似笑非笑的薄唇。

  雖然說涵鴛闖進他的屋子,親眼目睹了大爺他在沐浴,但他卻一點都不顯得慌張,反而是她像極了火燒屁股的猴子。

  「這、這這,我我我……」她張口結舌,慌慌張張的說:「你你……跑到女子學院洗、洗澡……」

  這個人是怎麼回事?難道腦子有問題?

  「女子學院?」他從水裏撈起布巾,扭乾後往額上一放,舒服的泡在溫水裏,「喔,你是說隔壁的女子學院。」

  「隔壁?!」難道說她亂走,所以瞎闖到白鹿書院來了。

  「你是特地來看我洗澡的吧?」他慢條斯理的說:「看夠了嗎?要走了沒?下次再來我要收銀子了。」

  她往後連退好幾步,「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而是特地的。」他瞄了她一眼,好整以暇的說:「偷窺狂。」

  她漲紅臉,語無倫次的想解釋,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我……對不起!」

  她絕對不是故意來偷看的,更不是什麼偷窺狂,這一切都是誤會呀!

  涵鴛回身就跑,冷不防踩到地上的水,腳下一滑整個人往後一仰,後腦重重的敲上地板,發出了「叩」的一聲。

  她聽見自己的頭重重撞上石板地的聲音,又似乎聽見了那個人喊她的聲音。

  這應該只是夢吧?

  如果是真的的話,她還真想死了算了。

  「涵鴛?」方素心溫柔的拍拍她的臉頰,「醒醒呀,你沒事吧?」

  涵鴛緩緩睜開眼睛,看到了熟悉的山長,自己原來好端端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剛剛果然只是一場惡夢而已。

  她猛然爬起來,感到後腦一陣疼痛,「喔,好痛!」摸了摸後腦,不是很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還是歉疚的說:「對不起山長,我大概是睡糊塗,所以誤了晚課。」

  還作了一場逼真的惡夢,真是嚇死她了。

  「沒關係的,你還好吧?有沒有哪里不對勁?」

  「沒有,我只覺得頭痛。」她心有餘悸的說:「我作了一個很可怕的惡夢,夢到有個男人在道南閣裏洗澡,那個夢好逼真好可怕,一直到現在他那很恐怖的裸體好像都還在我面前晃似的。」

  「喔,是這樣嗎?」梁若冰雙手抱著胸,皮笑肉不笑的說:「原來我的裸體很恐怖,會不會讓你想吐?」

  他真該讓她躺在地上自然醒的,幹麼抱她回來找任夫人,還好人做到底的抱她回她的房間?

  涵鴛很自然的點點頭,老實的說:「是有一點想吐。」她的頭好痛、好暈,還真有點想吐的感覺。

  「咦?」這個聲音有點耳熟呢!她轉過頭去,尋找聲音來源,眼睛和一雙有點冷漠輕蔑的眸子對上。

  「哇!你、你怎麼會在這裏?那不是一場夢嗎?」

  「涵鴛,那不是一場夢。」方素心擔心的說:「你還好吧?是不是摔傷了頭,不要緊吧。」

  「我看她好得很,連我沒穿衣服的樣子有多恐怖都記得很清楚,應該是沒有大礙。」梁若冰哼道:「不過話又說回來,偷窺狂的腦子或許和平常人不一樣,還是找個大夫來瞧瞧比較好。」

  涵鴛抓著衣服,顫聲道:「我不是故意的,是、是不小心走錯的,我也不是偷窺狂!」

  天哪,她真希望自己沒有走錯路、推錯門過。

  「我知道。」方素心埋怨的對梁若冰道:「你這孩子是怎麼了?涵鴛不是故意的,你還要冤枉她,真是的!」

  「都說叫『含冤』了,就算給人家冤枉也是活該倒楣,況且我也沒有冤枉她。」他聳聳肩,「對不對,偷窺狂姑娘?」

  「我不是偷窺狂!那、那是個意外,我不知道你在裏面。」涵鴛著急的說:「山長,我真的不是存心,不是故意去看他洗澡的。」

  「我知道,你別急。」方素心拍拍她的背,安撫著,「若冰這孩子就只是嘴巴壞而已,他沒有惡意的。」

  「任夫人真是瞭解我。」梁若冰冷淡的一笑,「我對任何人都沒有惡意。」

  「我還不夠懂你嗎?」怎麼說他也算她帶大的,當然瞭解他嘍。

  他微微一笑,「任夫人真是個貼心的好女人,真是羡慕任山長的好福氣呀。」

  「你這孩子!」方素心有點尷尬的紅了瞼,聽也知道他在損她。

  任思賢老嚷著她跟他作對是家門不幸,娶了她更是三生倒楣,哪來的福氣?梁若冰說話盡往人家的痛處踩,這種惡習也不知道是誰教的。

  梁若冰看了涵鴛一眼,挑了挑眉毛溫和的說:「以後走路小心點,不要再亂闖了。」

  她有些慚愧的點點頭,「我會的,謝謝。」這個人也不怎麼壞嘛,還會關心她這個陌生人。

  「知道就好,我沒有那麼多閒工夫抱偷窺狂回來。」

  啊?!涵鴛迅速的抬起頭,看著他走了出去。這人說話討厭,就連背影也叫人看不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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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2 01:23:06
第二章

  無敵女子學院與白鹿書院間只隔了一道牆。

  對學生人數日漸增多的女子學院而言,那道牆給家長們提供了一個安全的庇護和保障,使他們能夠放心的讓女兒來此求學。

  但對學生而言,它可就是個麻煩和阻礙了。

  白鹿書院裏的學生,有的斯文、豪爽;有的瀟灑、俊秀。

  對這些懷春少女而言,白鹿書院提供了無限的浪漫幻想。

  對一些熱情的女學生來說,能夠自由來去兩處的涵鴛無疑是個最令人羡慕的幸運兒。

  「涵鴛,拜託你了,是交給林文哲,不要弄錯了。」伍寶寶羞答答的把自己繡的香帕託付給涵鴛。

  「這是我親手做的杏花餅,要給江書懷和梁若冰的。」姚佳仙在俊秀冷漠的梁若冰和豪爽大方的江書懷之間始終搖擺不定,因此每次準備了東西一定都是兩份。

  「我這本是新刻版印好的《通鑒》,拜託你交給梁若冰。」而費筱虹則是獨鍾情於梁若冰,心意堅定得很。

  她聽說他平常喜歡窩在禦書樓博覽群書,剛好家裏是開印書行的她,每次都能將新刻印好的書奉上,討心上人開心。

  涵鴛手上拿滿了東西,拚命的想把東西和人給記清楚,生怕像上次那樣給弄混了。

  「我們全都靠你了,涵鴛。」伍寶寶提醒道:「不要再出錯嘍。」

  「我想儘量做對,可是東西實在太多了。」涵鴛苦著一張臉,「一不小心就會弄錯。」

  「那你就小心一點呀,要不是我們過不去,也不會拜託你。你呀,是全天下最令人擔心的人了。」

  迷糊且一緊張就會結巴的涵鴛,實在叫人不怎麼放心把事情託付給她。

  這樣的人還是適合關在廚房裏給大家做好吃的。她的手藝真是好得沒話說,連隔壁的任山長都吃上了癮,寧願低聲下氣的來求方山長,讓兩家共用一個小小廚娘。

  只是這麼一來,她念書的時間相對的變得很少,但她倒是不介意,她一向不把自己當學院的學生。

  她是相當認分的,她知道自己只是個做雜事的丫頭,因為方山長好心才能偶爾念些書的。

  「好啦,她知道了。」性急的姚佳仙催促道:「趕快讓她過去,早點帶好消息回來給我們。」

  「那我先走嘍。」涵鴛連忙抱著一堆東西,帶著大夥的殷殷期望穿過那扇隔絕兩院的門。

  她一個人走在往廚房的路上,始終是愁眉不展的。

  來這裏已經半年的她,已不再受迷路所困擾,但卻有了新的麻煩。

  每到單月的初一她就開始心驚肉跳,不知道自己又會倒什麼楣了。

  她一個人是沒辦法煮完全部師生百來人的三餐,因此任山長安排了兩批學生每月輪流幫忙她。

  她很想拜託任山長幫她換掉單月的那批學生,可是她沒那個勇氣,畢竟她得天天過來煮飯,要是得罪了那群煞星,說不定連定在路上都會被整。

  涵鴛站在廚房外面,小心的推推門,門呀的一聲被推了開來,她緊張兮兮的往後一跳。

  「還好沒事。」

  兩個月前的今天她推開這扇門的時候,被擱在門上的那桶洗米水淋了一身濕。

  「涵鴛姊姊來了。」裏面傳來那群煞星的聲音。

  「怎麼還不進來呢?我們已經把菜都洗好嘍。」

  聲音聽起來沒有危險,她應該可以放心的進去。

  她探頭一瞧,方獻堂、郝平安、祝甬邞、孟光這幾個小鬼都在,看起來很安分,手上也沒有任何兇器。

  地呢?先踏幾下試試看有沒有問題,要是不小心一點說不定待會就摔下去了!這群小鬼是會為了挖個洞害她跌個半死而犧牲睡眠的。

  他們個個比她還小,但欺負起她的手段可凶得很,只是她個性寬厚總是不跟他們計較而已。

  她剛來的時候還被他們用彈弓攻擊過,是她好脾氣沒計較,撿完栗子做栗子糕還分給他們吃。

  只是對這群小鬼而言,她的好脾氣就成了好欺負,因此他們老是找她麻煩,而他們的花樣又很多,同樣的手法絕對下會用第二次,叫她防不勝防。

  慢著,少了一個人!那個又毒又刻薄,老是叫她偷窺女的梁若冰。

  拜他之賜,剛來的時候大家都用異樣的眼光看她,一副很防備她的樣子,好像她真是個喜歡偷窺男人洗澡的怪人似的。

  「梁若冰怎麼沒有來?」不會是躲在米缸裏,等她去開米缸時就冒出來把她嚇個屁滾尿流吧?

  上次方獻堂就是戴了個鬼面具這麼做,把她嚇得三魂七魄掉了一半,三天後才回神。

  「我都不知道你這麼想我。」梁若冰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不、不是……」涵鴛猛然回過頭,一看到他就開始忍不住結巴,「我是、是要給你這個……」她七手八腳的剝開包袱,將幾封信掏了出來,「這個是要、要給你的。」

  「我不要。」他乾脆的說,從她旁邊擦過進了廚房。

  「可是……」還有糕餅和書呀!他老是不要,她會很困擾的。

  人家別人都會欣然接受,只有他不要,這樣她根本沒辦法對費筱虹她們交代,更不敢講要交給梁若冰的東西從來沒送出去過。

  「哈哈哈,涵鴛又被拒絕了。」方獻堂幸災樂禍的說:「真慘哪!這是第幾次了?」

  「這個月的第一次。」郝平安正經八百的數著,「連上上個月和上上上個月加起來,一共是三十二次了。」

  「不是呀!」涵鴛急道:「不是我,我、我只是……」她想解釋,可是小鬼們不給她機會。

  「知道了啦!不用害羞,大家都知道你喜歡梁若冰,那有什麼關係,反正他也不會喜歡你,在他面前丟不丟臉都一樣啦。」

  「不是!那是我幫別人拿的,我說真的。」幹麼不相信她啦,她有什麼理由說謊。

  她看到梁若冰就害伯,巴不得離他遠一點,怎麼會想送東西、寫情書給他?

  「不要胡說八道。」梁若冰說道:「她不會喜歡我的。」

  涵鴛感激的看著他,謝謝他的幫忙澄清。

  「她沒這麼有眼光。」他一副很遺憾的樣子,「說實在的,我也不適合被偷窺狂喜歡。」

  啊?!聽到那群小鬼大笑,她真想尖叫——我、我不是偷窺狂!

  怎麼會有人這麼固執?她都已經說那是個誤會、意外了,為什麼他還要老提這件事?

  讓她不好過大概是他和這群小鬼的人生目標吧。

  「她生氣,不說話了耶。」方獻堂笑嘻嘻的說:「原來她也會生氣耶。」

  廢話!涵鴛橫了他們一眼,但嘴巴還是閉得緊緊的。

  她卷起袖子淘米,那群搗蛋鬼難得沒有騙她,居然真的把菜全洗好了。

  梁若冰也快速的將灶火生起,然後幫她將飯桶給扛到灶上煮熟。

  每個月的功能表都是李逢時早就決定好的,東西也是他採買。涵鴛只要負責煮飯喂飽大家就可以了。

  她熟練的將二十條魚全殺了去鱗,然後開始熱鍋倒入油準備炸魚。

  「奇怪,油這麼快就沒了?」她記得昨天油壺裏還剩一半,怎麼今天就只剩這麼一點點?

  「沒油了是嗎?」方獻堂搖著頭,「真是個麻煩的女孩。那,替你準備好了。」他將拿著油壺的手從背後抽出,「還好有我。」  
        
         「謝謝你。」涵鴛對他一笑,心裏還在想著這小鬼其實也不怎麼壞。

  為了炸那麼多條魚,所以她需要大量的油,當她把那油壺往鍋裏一倒時,劈哩啪啦的聲音馬上響起,灼熱的油跳上了她的手臂,嚇得她尖叫的往後退了幾步。

  「哈哈!」看見她驚惶失措的模樣,眾人全都捧腹大笑。

  「連油和水都搞不清楚,真是個笨蛋!」

  她就說嘛,他們哪里會這麼好心,說不定那半壺油是給他們倒掉了,她還以為今天能平平安安的度過,看樣子是不可能了。

  「好痛!醬油、醬油。」涵鴛握著燙傷的手臂尋找著醬油,聽說那可以治燙傷。

  「找醬油幹麼?去衝衝水吧。」粱若冰握住她的胳膊,看了看傷處,「看起來沒什麼大礙,應該死不了。」

  她咬咬唇,有些惱怒的看了他們一眼,走到外面水井邊打桶水上來泡手。

  井水一泡,她覺得舒服多了,可是心裏卻難過得想哭。

  她就這麼討人厭嗎?一點都不明白,為什麼他們這麼討厭她,總是變著花樣欺負她、惡整她,她知道自己是個不受歡迎的人,所以除了做飯之外她根本不敢在這久留,怕礙了別人的眼!而梁若冰的冷言冷語也很傷人,她只是不小心看見他在洗澡而已,需要記恨記得這麼清楚嗎?
  「你們也別太過分了。」梁若冰環視著身邊四個小鬼,冷冷的說。

  「我們哪有過分,只是跟她玩玩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自己也沒有對她很客氣。」

  「我跟你們不一樣。」

  能有什麼不一樣?!獻堂看著他,也不說話了。

  等涵鴛再進來的時候,她仿佛沒事人似的繼續工作,全都告一段落之後她幫忙把飯菜全都端到食堂去,然後把被託付帶來的東西交給該交的人,再趕回女子學院去。

  在她拉開那扇門的同時,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

  「等一下。」

  梁若冰?!還是趕緊逃命去好了,誰知道他又有什麼新花樣想害她,或是有什麼難聽的話要說。

  如果學院那些女孩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的話,絕對不會拜託她拿東西給他的。

  涵鴛依然沒有停止開門的動作,梁若冰從她背後靠近,大手越過她一按,又把門給關上。

  「我說等一下。」

  「幹什麼?我得趕緊回去……」她有些手足無措的回過頭來,盯著自己的鞋子說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緊張什麼。
  「回去告狀嗎?」他摸著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當然不是!你把我當什麼人?我是要回……回去做完我的工作。」

  「那好。」他又瞄了她幾眼,轉身離開,「明天見。」

  他到底是來幹麼的,確定她不會把被欺負的事到處亂說嗎?她又不是他,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記得清清楚楚。

  「明天見。」可是她還是跟著他說了這句話,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

  奇妙的是,此刻她有種期待明天趕快來的心情。

  可是到了明天,梁若冰卻沒再到廚房來幫忙了。

  而方獻堂那四個小鬼,還是掛著假裝天真無邪的笑容,花樣百出的欺負她。

  「我說的都是真的。」方獻堂一臉嚴肅的說:「天黑以後,他就會伸著長長的舌頭四處亂走,誰要是碰上了他,他就會掐住那人的脖子喊著:『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他猛力往前一撲,掐住郝平安的脖子,拖長了聲音學著鬼哭。

  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引得大夥亂叫,就連聽得入神的涵鴛都跟著大叫。

  「好恐怖、好恐怖!」

  這個書院有鬼的故事,在善於營造氣氛的方獻堂口中說來格外的嚇人,外面又已經是烏漆抹黑,屋內搖晃的燈火更增加了詭譎的感覺。

  「涵鴛,你回去時要小心一點,說不定呀,他在路上等你呢。」說著他吐出了舌頭,朝著她揮動著手做出要掐她的動作來。

  涵鴛心裏害怕,想到那條幽暗小路就更發毛。

  但她還是強做鎮定,「我、我才不怕。」

  雖然嘴巴上說著不怕,但心裏可像是掛著七、八個吊桶晃來晃去的,一點都不安穩。

  唉,她收拾她的廚房,人家說鬼故事她幹麼跟著聽呀!可是話自己會跑進耳朵裏,她也沒有辦法呀。

  沒關係!她在心裏說服著自己,平時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不用想太多,她是個好人不會遇到倒楣事的。

  不過還是早點走好了,越晚越恐怖呀。「我要走了。蒸籠裏的豆腐羹是要給你們吃的,吃完後要記得把碗洗乾淨。」

  「有豆腐羹吃?」眾人爆出一聲歡呼,紛紛沖向蒸籠七手八腳的拿出東西來吃,「原來是給我們的。」

  涵鴛笑著帶上了門,只有吃東西的時候她才覺得他們像小孩。

  「剛剛看她在做,以為她要自己留著偷吃呢。」郝乎安吃著熱呼呼的豆腐羹,還念念不忘別的美食,「不過還是上次的寸金糖好吃,又香又酥還不黏牙。」

  「我是好想嘗嘗栗子糕,也不知道涵鴛什麼時候才要再做。」郝平安附和道。

  她的手藝實在是沒得挑剔,做家常菜一級棒,而點心糕餅更是沒話說。

  為了要搶到來廚房幫忙的機會,他們可是打垮了眾多志願者才榮登寶座。

  至於梁若冰是怎麼弄來的,他們也不在乎,反正他已經放棄享受美食的權利了。

  溫柔貌美,善良又安靜的涵鴛簡直就像是仙女一樣,再配上那樣的好手藝,叫他們不死纏著她都不行。

  「吃了人家的豆腐羹,計畫還要照舊嗎?」孟光滿嘴都是東西,含糊不清的問。

  方獻堂嘿嘿的笑著,「都準備這麼久了,放棄有點浪費。」

  祝甬邞點點頭,「東西照吃,人照整。」

  誰叫涵鴛是唯一個不會對他們的惡作劇生氣的人,不整她要整誰呢?

  「沒錯!」他們連忙扔下手裏的碗,飛也似的追出去。

  說不害怕,其實心裏還是感到有點恐怖。

  聽了那個鬼故事之後,涵鴛幾乎是小跑步的往無敵女子學院奔去。

  她不大敢四處張望,生怕看到了什麼不應該看到的東西。

  月亮隱進了厚雲裏,周遭的景物變得模模糊糊,搖晃的樹影帶著一些神秘而詭譎的味道。

  突然間,她聽見一聲低低、悠悠的歎息,只覺得背後一涼,似乎有什麼東西快速的從後頭閃了過去。

  她有些緊張的回頭一望——什麼都沒有。

  涵鴛猛然打了個冷顫,覺得背脊冒上了股寒意,一顆心下受控制的狂跳起來!

  她回頭拔腿就跑,卻驚駭的聽見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嘿嘿嘿……」幾聲怪笑又在她身後響起,一口涼氣呼的一聲吹到她腦邊,接著一個渾身是血的鬼影飛過她面前,對她吐出了長長的、豔紅的舌頭……

  「媽呀,有鬼呀!」她死命的尖叫,拚了老命在花徑上狂奔,只覺得四處都是鬼影子,飄呀飄的環繞著她。

  「有鬼呀、有鬼呀!」她一面喊,一面四處張望。這一看,可不得了——

  牆邊一棵老樹上吊著一個輕飄飄的人,晃呀晃的……風輕輕一吹便將他給轉了個方向,面對著她。

  他悠悠的開口,陰森森的說:「還、我……命來……」

  吊、吊死鬼?!

  她嚇得眼淚都飆了出來,沒命似的奔逃尖叫,突然一道黑影從旁邊的樹叢竄了出來,冷冰冰的手抓住她的肩膀。

  「閉嘴!」

  她嚇得一顆心仿佛要從嘴裏跳出來了。

  涵鴛再次放聲尖叫,然後雙腿一軟、兩眼一翻,便昏了過去。

  「見鬼了。」梁若冰罵道:「我有那麼恐怖嗎?」

  居然嚇昏了。

  「不要!」涵鴛拚命搖著頭,緊緊抓著棉被把自己裹了起來,「我不要再到那邊去了,我怕、我怕!」

  「涵鴛,怎麼了?你嚇死我了!」方素心擔心的問:「是怎麼回事呀?」

  又是梁若冰把她抱回來,說她在花園裏亂喊亂叫的,一看見他就昏了。

  好不容易醒了,卻又滿嘴胡言亂語神智不清、兩眼發直,叫她擔心得不得了,連忙叫人去請大夫來看看。

  「有鬼。」涵鴛驚懼的說道:「那裏有鬼,嗚嗚……我怕。」

  她抱著她,哄著,「沒有的事。」

  「有的、有的,我看見了。」她緊緊的把自己縮成一團:「他還抓住我,一定是要我給他償命。」

  「那不是鬼,是若冰呀,你昏在他懷裏了,還記得嗎?」真是糟糕,該不會是嚇傻了吧?

  「那是鬼、是鬼!」她固執的說,眼裏充滿懼怕的淚水,「我看見了,我真的、真的看見了。」

  「涵鴛!」方素心又是擔心又是後侮,「我真不該讓你過去幫忙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道真的有鬼,才把她嚇成這副模樣的嗎?

  「我不去,我不去!」涵鴛連忙抓住她,「山長,我求求你!我不去,我不敢去啦!」

  「好好好,不去不去。」她溫柔的說:「你在這裏很安全,我哪也不讓你去。」

  方素心把她摟在懷裏輕聲安慰著,一陣敲門聲突然響起,把涵鴛嚇得從床上跳了起來,滿床亂轉的抓著棉被躲藏。

  「鬼來了,是鬼來了!」

  「不是、不是,應該是大夫來了。」

  門被推開,只見四個神情愧疚的男孩無措的搓著手,有些猶豫的走了進來。

  「你們過來做什麼?」方素心奇怪的看著他們,「誰准你們擅自進來?」

  這可是女子學院,男人止步的。

  「我、我們是來認錯的。」當見到涵鴛嚇昏在梁若冰懷裏時,他們就知道事情有點嚴重了。

  雖然已經後侮了,但也改變不了事實,就算梁若冰沒有一人給他們一拳,他們也會過來認錯的。

  現在看見她那樣失魂落魄,嚇到呆傻的樣子,他們更後悔了。

  「涵鴛姊姊,你看到的不是鬼,是我們四個人想捉弄你而已。」方獻堂非常懊悔的說。

  他們其實也不是討厭她,只是覺得捉弄她容易又有趣,才老是整著她玩。

  其實他們還挺喜歡沒有脾氣的涵鴛,只有她才不會把他們的惡作劇當作洪水猛獸,遊之唯恐不及。

  就算他們捉弄她,她還是會留好吃的東西謝謝他們到廚房幫忙,要是別人早就到山長那邊告狀,讓他們被罰抄寫道德經和進靜思堂面壁思過了。

  「不,是鬼!」涵鴛搖搖頭,茫然而呆滯的說:「我要死了,我一定是要死了才會見鬼……山長救命呀,我怕、我怕……」一頭秀髮毫無生氣的垂了下來。

  「涵鴛姊姊,那真的不是鬼。」方獻堂連忙拿出那個鬼面具,和用紅紙剪的長舌頭,「你看,這都是假的!」

  「啊……」她突然放聲尖叫,「鬼呀!」連鞋子都沒穿,一頭就往門外逃命似的沖去。

  方素心連忙從後面抱住她,「那是假的,涵鴛,你醒醒呀!」

  她掙扎著喊,「不,有鬼!」

  「涵鴛姊姊!」一看到自己的惡作劇把她嚇成了傻子,年紀小一點的孟光忍不住哭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嗚嗚……」

  「怎麼辦,獻堂,涵鴛嚇傻了,都是我們的錯!」郝平安急道。

  「我、我……」鬼點子一向最多的方獻堂也慌得手足無措,跟著哭了起來,「是我不好,我不應該做這種事的。」

  「我們以後不敢了,涵鴛姊姊。嗚嗚……」

  「別羅唆了,都給我出去,一頓好罰是少不了你們的!」方素心怒道:「別在這裏刺激她了,都滾!」

  他們擔心的看著喃喃自語的涵鴛,哭哭啼啼又後悔萬分的出去了。

  涵鴛嘴邊漾著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一掃眼裏的呆滯,露出淘氣的神色。

  老是我在吃你們的虧,現在讓你們嘗嘗那難受滋味。

  這群臭小子居然扮鬼嚇她,要不是她看出了破綻,真的會給他們嚇成了傻子。

  一開始她是真的嚇得魂飛天外,真以為自己見鬼了。只是鬼哪有影子的?哪里需要吊著繩子飛過來飛過去?還那麼巧出現的四個都是小個子的矮鬼!

  再說方獻堂稍早說的鬼故事也很可疑,一定是為了成功捉弄她而刻意說的,想在她心裏先留下恐怖的影子。

  她很生氣這群小鬼這樣嚇她,而在撞到突然冒出來的梁若冰時,她是真的嚇了一跳,但卻湊巧讓她想出了裝昏、裝傻的點子。

  不乘機給他們一個教訓,那群小鬼是不會知道錯的。

  「涵鴛,你別嚇我呀。」亦被她騙住的方素心煩惱的看向外頭,「大夫怎麼還下來,若冰不是去請了嗎?」

  「我沒有去請。」梁若冰站在門外說道:「她不需要大夫。」

  她只需要那四個小鬼來賠罪就行了!

  他走進來,看了看涵鴛,很有信心的說:「任夫人,我要是你就不擔心這丫頭。她沒事,而且好得很。」

  「她都變成這副模樣,怎麼還會沒事?」方素心埋怨的說。她知道梁若冰個性有點冷淡,可是也不該無情至此呀。

  「柳涵鴛。報復是一回事,讓真正關心你的人擔心又是一回事了。」梁若冰看著她,淡淡的說。

  涵鴛聞言一震,有些愧疚的低下頭來,拉了拉方素心的衣服,「山、山長,我沒事了。」

  「啊?!」她詫異的睜大眼睛,「真的嗎?」剛剛不是還很糟糕的樣子,怎麼突然就清醒了?

  「真的,我只是想嚇唬他們,但卻不想讓你擔心。」她眼眶微紅的說:「對不起喔,嚇壞你了。」

  「沒事就好。」她摟著她,終於放心了,「我說那四個頑皮鬼也太搗蛋,是該給他們點教訓。」

  涵鴛總是能在方素心身上感受到慈母的溫暖,她剛剛對自己的關心自然又真誠,讓她好感動。

  不過……她梭巡著梁若冰的身影,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的。

  他怎麼知道她是假裝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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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2 01:23:58
第三章

     「什麼東西?」

  一早就聽見有人在敲窗戶,他一推開窗竟看見神色緊張的涵鴛遞了一小包東西過來。

  「寸金糖。」還好她還記得怎麼到他的屋子,上次天黑來的時候他在洗澡,所以這回她特地挑一大早來,等把東西給他她就得趕緊到廚房做事了。

  那四個小鬼昨晚一定因為愧疚而睡不著,一想到他們心慌意亂、手足無措的樣子,她就覺得之前受的氣都很值得。

  「我不要。」梁若冰一如往常的回絕,不過這次多了幾句話,「你能不能不要做這種無聊事?」

  老是幫人送東西不煩嗎?

  「我……我只是想謝謝你昨晚抱、抱我回去。」她微微紅著臉,「所以做了些糖。我知道你不會要,只是問問而已。」

  她自己做的?梁若冰一挑眉,「既然這麼瞭解我,為何明知道我不要還要來碰釘子?」他朝她伸出手,「拿來吧。」

  涵鴛反而有點猶豫了,「你要吃?」

  「那不是給我的嗎?」怪了,他要她反而不給了。

  「不是啦。這糖是我前天做的,有點……有點不新鮮……」她怪不好意思的說出實話。

  「那你還拿來給我?!」他點點頭,「我知道了,大概我不適合吃新鮮的糖。」

  「不是的!」涵鴛猛搖頭,「那是因為……因為我以為……你不會要,所以才……」她越說越小聲。

  她是不小心估計錯誤呀。

  因為不管給他什麼東西,他都說不要嘛!那她當然也沒預料到他會突然轉性,反正說謝只是一種心意嘛,有誠心就好了,就算他不要也沒關係。

  問題是現下他卻要這包糖,那就讓她有點尷尬了。

  「知道自己的行為不符合你的期望,我還挺開心的,拿來吧。」

  她搖搖頭,「我再做新鮮的給你吃。」

  「不用了。」他上半身探出窗外,伸長手一把抓過那包糖,「新鮮的和不新鮮的一樣難吃。」

  「你都還沒吃,怎麼知道不好吃。」需要說的這麼難聽嗎?

  她只是來謝謝他的呀。

  昨天她假裝昏倒,是他抱她走了那麼一大段路回隔壁,她覺得良心過意不去,才想來道謝的。

  「我就是知道。沒事快點走,不陪了。」說著他便想關上窗子。

  「等一等。」涵鴛喊道:「我想知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假裝的?」

  這個問題困擾了她一個晚上,她一直很想知道。連山長都被她騙了過去,為什麼梁若冰卻知道她是在演戲呢?

  「因為你的演技很差勁。」他抓起一顆糖扔到嘴裏,果然是香甜鬆軟、入口即化,好吃極了。

  「我不信,你吃了我的糖就應該說實話。」

  「你覺得我沒說實話?真是令人傷心呀,原來我這麼令人難以信任。」

  涵鴛一撇嘴,「你這個人心腸明明不差,說話卻故意那麼難聽,十句話裏有八句是假的,我當然不會信。」

  「才說你瞭解我,馬上就打嘴了。」他隔著窗臺張臂將她一摟,「就是這樣知道的。」

  近距離的接觸馬上讓她覺得渾身不自在,全身都僵硬了起來。

  「快、快放開我!」她紅著臉掙脫他,退了幾步。

  「懂了嗎?昨晚我抱你的時候,你身子僵硬得像根木頭。」他又道:「你沒知覺的時候我抱過你兩次,知道你像團棉花。」

  就是這樣的差異讓他知道她並沒有真嚇昏過去,然而硬要裝昏又裝傻的她當然令人起疑。

  他聽她滿嘴喊鬼,大概也猜到了事情跟那群小鬼脫不了關係。於是找來四個搗蛋鬼問清楚,一聽到他們得意的說出最新傑作時,他一人賞了一拳,然後說他們把柳涵鴛嚇傻了,要他們自己看著辦。

  結果反倒是她把他們嚇得屁滾尿流。

  「原來如此。」她總算懂了,的確他昨晚抱她的時候她是渾身不自在,心跳得很快、很快,緊張得差點不能呼吸。

  跟她真的昏倒的時候大概不同。

  但話又說回來,她好像常常昏倒讓他抱?

  「可是……」她狐疑的問:「你說我沒知覺的時候抱過我兩次,」除了因為看到他洗澡而頭撞到地板昏倒的那一次之外,她還昏過哪一次?「還有一次是什麼時候?」

  「我怎麼知道。」他聳聳肩。

  「你怎麼會不知道?」她怪道:「這種事你怎麼能忘記!」

  涵鴛狐疑的盯著他,拚命的想著是他弄錯了還是隨口亂說的?

  「我就是忘了不行嗎?」梁若冰伸手戳戳她的額頭,「喂!別在這發呆,快點去做飯。」

  喂?好熟悉呀,他叫她喂的聲音,還有身上淡淡的麝香味……「我想起來了!」

  「是你對不對。」她感激的說:「是你把我抱到女子學院門口對下對?你知道山長要女學生,她會收留我,所以便把我放在那。」

  山長曾經說過那天有人大力、拚命的擂著門,她還以為是哪個性急的學生,結果出來一看卻發現了餓倒的她。

  他看著她,用一種輕鬆的口吻說道:「你不說我倒忘了,好像有這麼一回事。」

  「好像有這麼一回事?!」她用非常驚訝的語氣重複他的話。「你救了我耶,對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怎麼他說得好像無關緊要的樣子,還說她不提的話他自己也忘了。

  這種事怎麼可能會忘呢?!

  「我只是不想你死在書院門口觸黴頭,沒安什麼好心眼,你別弄錯了。」

  涵鴛瞪大眼,難以置信的搖了搖頭,「你明明心腸很好救了我,為什麼要說這麼難聽的話扭曲自己的好意呢?」

  「喔,原來我是好意呀。」他雙手抱著胸,好整以暇的說:「那你打算怎麼報答我?」

  「報答你?」她眨眨眼睛,一臉的不明白。

  「懷疑嗎?既然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讓你如此念念不忘,難道你不該想個辦法來報答我,讓自己好過一點?」

  她不同意的道:「這種事又不是這樣就能扯平的。」

  「扯不平就欠著吧。」梁若冰砰的一聲關上窗戶,「快做早膳去。」

  他會抱起她,會注意她,會關心她,都是因為她那一句:我沒有家。

  原來這世上也有人跟他一樣沒有家。

  「啊!忘了。」

  涵鴛猛然停下腳步,有些埋怨自己的糊塗,「又得回去一趟了。」

  方山長昨天說想吃杏仁豆腐,她做好放在蒸籠居然忘了帶回來。

  於是她只好回頭再往廚房去。

  現在她已經不需要負責女子學院的伙食,工作輕鬆了不少。

  任山長和方山長雖然常常吵嘴,但畢竟還是夫妻,因為任山長愛吃她做的菜,方山長就讓她繼續負責白鹿書院的伙食,自己另外聘了廚娘。而那四個搗蛋鬼現在對她更是必恭必敬、唯命是從,幫了她不少忙。

  真感激上蒼讓她苦盡甘來呀!

  遠遠的,她看見廚房隱約亮著燈,「奇怪?我記得燈都吹滅啦。」

  她明明都收拾好才走的,燈怎麼會還亮著呢?

  涵鴛輕輕的將門推開一條縫,湊近一看,忍不住訝道:「梁若冰?他在這裏幹什麼?」

  只見他正掀開鍋蓋,廚房裏水氣蒸騰似乎在煮些什麼。

  「你在幹麼?」她好奇的推開了門,結果把梁若冰嚇了一大跳。

  「你在這裏做什麼?」這個時間她應該回去了才對。

  「我先問你的。」她湊到鍋旁一看,「煮豬腳呀?光用水煮沒味道又不爛,不好吃的。」

  他把鍋蓋蓋上,哼了一聲,「我就是喜歡水煮的。」

  「你喜歡就好。」她打開蒸籠準備拿杏仁豆腐時,卻發現裏面正在蒸的是圓滾滾的壽桃,「我的豆腐呢?」

  「在這裏。」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那是要給山長吃的。」她瞪大了眼睛,「你怎麼吃了?」

  「肚子餓了就吃,你問的話還真是奇怪。」東西放著不就是要吃嗎?

  上面又沒有貼名字,他哪里知道那是要給誰吃的。

  「可是……」吃都吃了,那也沒辦法了,「算了,我再重做好了。」

  涵鴛快速的將甜杏仁用溫水泡過,在這等待的時間趕緊在另一個灶上生火煮開水,然後再將泡好的杏仁用小臼磨成漿汁,加到已經煮沸的滾水裏,最後再把糖加進去,用篩把渣瀝出來。

  然後她把瓊脂泡開,再和杏仁漿和生豆漿置於同一鍋,旺火煮沸起鍋裝入大碗裏面等待凝固。

  「差不多了,等涼一點就可以了。」她擦擦額上的汗,回頭道:「我的豆腐好了,你的豬腳還沒爛吧?」

  「多管閒事。」梁若冰又掀開鍋蓋,沖著那只豬腳皺眉頭。

  她笑了笑,出去外面打了桶清涼的井水進來,將裝有杏仁豆腐的大碗放進去降溫,「你剛剛吃的是溫熱的,其實口感沒那麼好。這種杏仁豆腐最好吃冷的,再淋上桂花甜鹵,那才叫好吃。」

  「你很喜歡做菜?」每次看她穿梭在廚房裏總是興高采烈的,就算忙碌也不發脾氣,似乎盡心盡力做好每一道菜對她而言是最大的成就感。

  「當然,尤其是大家都愛吃的時候。」她滿意的微笑著,「那個時候我總會覺得自己是很重要的人。」

  「也只有那個時候而已。」他當頭澆了她一頭冷水。

  「那就夠啦。時時刻刻當個很重要的人也很累呢。」她笑咪咪的說:「我做菜很快樂,吃的人也很快樂,這不是很好嗎?」

  「對你來說的確是很好了。」他冷冷的說:「你也只有這點能耐。」

  「說的也是,我要是像你這麼聰明就不會只是個小廚娘啦。」她一點都不以為忤,「聰明的人是要做大事的,以後你一定會很偉大。」

  梁若冰冷哼道:「你又知道我很聰明了?」

  「方山長說的呀,山長是不會騙人的。」她一臉的認真,「對不對?」

  「那可不一定。或許她沒有騙人,只是看走眼了,其實我是個笨蛋。」

  「說自己是笨蛋的人,一定不是真正的笨蛋。」

  他挑了挑眉毛,「你又知道了?」

  涵鴛正想回話時,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了一陣嘈雜聲,似乎有人隱隱約約的喊著些什麼,她湊到窗邊一看,只見東邊亮了一片,「好像是失火了!」

  「哪邊?」梁若冰連忙沖出去一看,聽見大家在喊禦書樓失火了,「我去幫忙。」

  禦書樓是書院藏書的地方,要是著火那還得了?!

  「我也去。」涵鴛連忙去幫忙救火。

  還好發現的早,人手也夠,很快就把火給撲熄,原來是一個學生拿著油燈在裏面看書,累得睡著踢翻了燈才引發火警。

  忙了大半夜,大家都累得回房歇息。

  而梁若冰還記掛著他的豬腳,涵鴛還得帶杏仁豆腐回去,於是他們又往廚房去了。

  灶裏的火早已熄了,半生不熟的豬腳浮在冷冷的水中看起來就讓人覺得沒食欲。

  他扔回鍋蓋,嘲諷似的說:「好一個生辰。」

  涵鴛拉長耳朵聽到了,再轉念一想,豬腳、壽桃?原來如此呀,她真是太遲鈍了!

  「原來今天是你生辰呀!恭喜、恭喜!」

  「白癡。」他橫了她一眼,「是昨天,現在都已經過丑時了。」

  「真可惜,你怎麼不講呢?」她一臉的遺憾,「我可以幫你燉那只豬腳的,不過你買的壽桃模樣也太難看了。」

  過生辰嘛!應該吃些好的,他實在該說出來的。

  書院裏的學生要是有人過生辰,只要跟她說一聲,她都會特別幫他加菜的,他不可能不知道才對。

  他沒好氣的說:「那是我做的。」

  「喔。」她吐吐舌頭,連忙補救自己的失言,「模樣醜一點也沒關係啦,說不定很好吃。」

  「我知道很難吃,你儘管批評吧,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他淡淡的說:「過不過也沒差別。」

  「怎麼會沒有差別?這是你來這個世上的大日子,很特別的。」她看了看那只沒救的豬腳,又看了看冷掉而塌下去的壽桃,搖搖頭,「不行了。」

  對了,還有她的杏仁豆腐呀!

  還好她有先見之明,在去救火前就先做了一道好菜,剛好能拿來給他慶生。

  「來吧。」她興高采烈的將他一拉,「我給你慶生。」

  「都已經過了,有什麼好慶的?!」每年都是自己一個人的生辰,他從來也沒想過別人加入會是怎麼樣,所以一直都是自己靜靜的過了就算了。

  雖然已經過了,但是涵鴛的熱心還是讓他感受到一絲絲的溫情。

  「我有辦法。」她笑著將桌子整理好,點亮了油燈,用院子裏的花瓣辦裝飾杏仁豆腐然後再淋上桂花甜鹵。最後拿出廚房計時用的小沙漏,將它反轉過來放到桌上,「你瞧,我們回到了一個時辰之前,你的生辰還沒過呢。」

  「快點吃吧,我給你說幾句吉祥話。」她想了一想,「枝圓桂圓,祝你連中三元。金滿銀滿,祝你福壽長滿。」

  梁若冰愣愣的看著她,拿起勺子一口又一口吃著那甜中帶著微苦的杏仁豆腐。

  杏香、桂香、豆香,潔白清淨、細嫩滑匙,入口即化軟綿綿的滑下了他的喉嚨,使他的心也變得軟綿綿的了。

  「對了,聽說過生辰的時候可以許個願。」她興致勃勃的說:「你趕緊許個願,說不定會實現。」

  「有這麼好的事情?」荒謬,如果這麼容易就能實現願望的話,那人世間就不會有任何缺憾了。

  「試試看嘛!說不定真的有效呀。」涵鴛一臉的認真,「每個人心裏都有希望成真的事情,你一定也有的。」

  雖然是個說話愛刻薄人的怪人,但他心裏一定也有希望達成的心願。

  「就算有,那又怎麼樣?」

  「有就能試試看呀。」她有些懇求的說:「這樣好了,你把你的心願寫下來,找個地方藏起來,明年這個時候,說不定真的會實現。」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梁若冰對她的異想天開感到有點啼笑皆非。

  「因為如果實現了,那不是很棒的一件事嗎?如果沒有,你也沒有損失嘛!」她繼續求道:「試試看嘛!」

  他想了一想,「跟我來。」

  他把她帶到房間裏磨了墨、備了紙,將一枝筆扔給她,「寫下來。」

  「寫什麼?」她抓著筆莫名其妙的問。

  「寫你的願望。」梁若冰說道:「今天是我的生辰,照理說應該是我的願望會實現,而你的願望不會實現,對不對?」

  「應該是這樣沒錯。」那跟她的願望有什麼關係?

  「是這樣就好,快點寫。」他振筆疾書飛快寫了幾個字,然後將紙仔細的折疊好,放到一個小木匣裏面,「你寫好了沒?」

  涵鴛想了想,也寫了幾個字,「雖然不是我的生辰,不過我希望我的願望能夠實現。」

  「人都是這樣貪心的。」他接過了她的紙條,也放進小木匣裏。

  「要把它放在哪里呢?」她好奇的問。

  「你說呢?」

  他在書院後門的桂花樹下挖了一個坑,仔細的將小木匣埋了進去,涵鴛站在旁邊看著。

  她一抬頭,滿天燦爛的星斗映入眼簾,她讚歎著,「好漂亮!」

  突然,一顆流星劃過了天際,她欣喜的喊道:「是流星!」

  梁若冰抬起頭來,那劃過天際的流星早已不見蹤影,「傳說當天上掉下一顆星星的時候,就代表有個很重要的人死了。」

  「是嗎?」她輕輕的歎了口氣,「真是個令人不愉快的傳說。」

  在流星劃過的一個月之後,涵鴛看見梁若冰身上穿著重孝,俊秀的臉變得更冷漠了。

  是誰過世了呢?他不用回家奔喪的嗎?

  可是她沒有問,也不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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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2 01:25:08
第四章

  來接學生回家的車流和喧鬧人潮,從書院前那條平整的路離開了。

  那條路涵鴛走過好多次了,大部分都是和李逢時到鎮上採買的時候,坐在牛車上愜意的觀賞沿路風景。

  路是左右彎曲扭擺的,一邊是山嶺一邊是廣闊的湖面,路兩邊的果樹林,像是兩道天然的籬笆。

  枝頭上尚未采盡的紅橘,含苞待放的紅梅,蜜黃色的枇杷花和開著小白花的茶樹,這樣溫柔的美麗景色總是提醒著涵鴛,冬天要來了。

  江南是暖冬,很少有大雪紛飛的美景,但偶然落了點雪仍會使人有些浪漫情思的。

  這是涵鴛在無敵女子學院過的第一個冬天,她用十分感激的心情期待著它的來臨。

  「真的沒問題嗎?」方素心擔心的問:「還是你跟我們一起去好了。」

  「我可以的,山長,你不用擔心我啦。」涵鴛笑道:「我可以照顧自己的,再說也要有人留下來看著呀。」

  過年了,大家都回家團聚,一向熱鬧的學院霎時變得冷清極了。

  而山長身為尊貴的郡主娘娘,每年都得帶著家人回郡王府向老祖宗請安,也順便放僕人們年假,因此白鹿及無敵兩院此時都大唱空城計。

  像她這種無依無靠的孤女,在哪里過年都一樣的,山長實在太好心了,居然說要帶她一起到郡王府過年,實在是令她受寵若驚。

  「那好吧,你要小心門窗哪。」她還是不放心的說:「隔壁有梁若冰在,你要是有什麼事自己做下來的話,就請他幫點忙吧。」

  「梁若冰?他不用回家嗎?」涵鴛訝道:「他也要留下來嗎?」

  難道他也是無依無靠的孩子嗎?

  可是他穿著華貴,就連寢屋也是自己一間還有下人使喚,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貴,怎麼可能是個孤兒哩?

  「是呀。」方素心歎了口氣,「涵鴛,我看他對誰都很冷淡,唯獨跟你話多了一些。你算是幫山長一個忙,多照看著他一點,我會感激你的。若冰這孩子挺可憐的,唉。」她輕輕的搖了搖頭,「總之拜託你了。」

  「我會的。」她一時忍不住好奇,「山長,梁若冰他……」

  方素心不等她說完,便握著她的手說:「他是個很敏感的孩子,卻又像悶葫蘆似的,自己的事都不提,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涵鴛,他幾個月前沒了爹,我想心裏他一定不好受,可是他一向倔強,也不肯表現出自己難受的樣子。」

  「啊!」涵鴛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啊。」

  他服喪是因為親爹過世了,因為這樣所以才沒有家可以回去嗎?

  他心裏一定藏著許多心事,所以待人才那樣的冷漠,說話才那麼樣的刻薄,或許他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只是他沒有把他可憐的那一面表現出來而已。

  「若冰呀,我又要問你老問題了。」

  即將與家人出門的任思賢看著坐在書案後的梁若冰,微微皺著眉頭有些語重心長的說:「從你十三歲起,我就一直問你同樣的問題,今年你也該給我不一樣的答案了吧。」

  他繼續翻閱著案上的書籍,漫不經心的問:「你想問我什麼?別問題都還沒問出口就要我給答案。」他一笑,「書院可沒有教我未卜先知的本事。」

  「你知道的。童試呀!你今年該參加了吧?」

  根據朝廷的科舉制度,童試是踏上仕途的第一步,算是一種預備性考試,由各州縣官員主考,考生不論任何年齡均稱童生,通過考試以後叫做生員俗稱秀才。

  梁若冰十三歲就具備了這樣的才能,但他卻不願意參加。

  「那個呀。」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山長,我已經老得不適合參加童試了吧?」

  「年齡不是問題,你明明知道的。」任思賢頭痛萬分的說:「若冰,你這樣抗拒考試是為了什麼?瞧瞧你滿屋子的書,一肚子的學問,我的學生裏要是有人有你一半的天才,我早就是狀元的老師了。

  「要是有心,連中三元對你而言根本不是難事,每年我都要這樣勸你,難道你還想不明白嗎?」

  「山長,你知道我對考試當官沒有興趣。」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這種無聊的話題總是令他想睡覺。

  「沒有興趣?」任思賢無奈又無力的說:「若冰,你今年都十八了,是好是歹都該替自己打算了。再這樣下去,我實在擔心你這輩子會一事無成呀。」那他不就有負老友的殷殷託付了嗎?

  「我看你還是先擔心去郡王府過年時,怎麼跟夫人和好比較重要吧。」兩人雖不似女子學院剛開張時那麼的劍拔弩張,可夫人仍對山長那些守舊觀念生著悶氣。唉!有些人就是搞不清楚事情的輕重,「我的事情一點都不值得擔心。」

  他不過是個別人不要的孩子,寄放在他的書院而已,會重要得過他的老婆大人嗎?

  「我怎麼能不擔心你?若冰,你爹把你交給我,我得替你的前途負責呀!你不能老是待在書院裏,什麼事也不做,也不替自己的未來打算,這樣我怎麼對得起你爹。」

  「若只是因為對我爹不好交代的話,那你大可不必這麼著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死了。」梁若冰神情淡漠的說。

  「你說這種話實在太傷人了。你爹關心你、愛你,他一心希望你能有所成。」

  「我有所成又怎麼樣?」他聳聳肩,「他們家的門楣還輪不到我來光耀,再說他們也夠顯赫的了。」

  「你爹希望你有所成就為的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呀。」任思賢沉痛的說:「我知道了。你是故意的,你心裏恨你爹,所以故意不照他的期望來做。」

  「我不恨我爹。」他搖搖頭,「山長,實話告訴你,我沒有怨恨任何人。」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能做什麼,他只是還找不到人生的方向而覺得很彷徨而已。

  「既然如此,那麼就去參加考試吧,讓冷家的人對你刮目相看,讓他們以你為傲。」任思賢拍拍他的肩膀,「我等你給我好消息。」

  希望這次他能夠想通,眼看著一個天才就這樣埋沒在書院裏,實在是很令人難受的一件事。

  「梁若冰!」涵鴛用力敲著窗子,「起床了,梁若冰。」

  「我早就起來了,要幹什麼?」他手裏握著一卷書,有點不耐煩的推開窗子。

  「不賴床的孩子真是不討人喜歡。」天氣這麼冷,又不用起來念書,他應該窩在溫暖的床上等她來叫才對。

  一跟梁若冰熟了點之後,他的冰山臉和刻薄話再也嚇不倒她了。

  她知道他是個需要人付出加倍耐心和關心的人,他並不壞或許只是一個人太久、太寂寞了。

  她驚訝的從方山長那裏知道,梁若冰六歲就到了書院,這麼長的一段時問他從來沒有離開,更別提回家過年了。

  「但他是有家的不是嗎?」當時她詫異的問。

  「如果那能算的話,是有吧。」方素心沒有說的很明白。

  聞言,涵鴛的心裝了滿滿的同情,也忍不住學起方素心說他是個可憐的孩子了。

  「你是專程來討罵的嗎?」孩子?她還小上他兩、三歲呢,叫他孩子?真是夠了!

  「今天是除夕。」她一臉興奮的說:「晚上應該要吃團圓飯的。」

  梁若冰用書敲了她的頭一下,「那又怎麼樣?」

  「所以我們應該開始準備晚上要吃的東西才對。」除夕晚上這頓飯是很重要的,任何人都不應該孤零零的自己吃著冷飯。

  他一抬眉,「你去準備呀,我是不會幫忙的。」

  「我要去買東西,你得來幫我提。」她雙掌合十求道:「拜託。」

  「不要,我為什麼要幫你?」簡直莫名其妙浪費時間。

  不是叫他幫忙打掃就是要叫他去提東西,是把他當成她的奴才是不?

  「反正你也沒事做,不如跟我去買材料回來做飯。總不能又要我去買去提,又要我做飯,這很不公平。」

  方山長給了她五兩銀子紅包,她打算用它來過個熱熱鬧鬧的年。

  「跟我講公平?」梁若冰哼道:「又沒有人叫你去做那些事。」

  「是我自己喜歡忙可以了吧,你到底跟不跟我去?」大過年的關在房裏,難道不覺得無聊嗎?

  「不去。」

  她固執的說:「好,那我就站在這邊不走。」

  「請便。」他走回書案前,悠哉的泡了一杯茶繼續看他的書。

  有人喜歡在外面吹風受凍是她家的事。

  「梁若冰,你到底去不去呀?」站了一會,涵鴛覺得自己像傻瓜,於是說道:「你不去我就要一直吵你。」

  「你吵呀,我不介意。」

  「那我要唱歌了。」她認真八百的說:「告訴你,我唱歌很難聽、真的很難聽。」

  她清了清喉嚨,扯開嗓子唱起時下流行的小調,「你來了奴的病兒去,你去了奴的病兒來。你來了憂愁撇在雲霄外;你去了相思病依然在……講個明白,或去或來。來了去,去了不來,倒把人想壞……」

  她的五音不全,唱到高亢處還能把一個音扯成兩半,果然是慘到令人不忍卒聽。

  「好不好聽呀?」

  梁若冰皺著眉道:「難聽!去哪里學這些淫媒情態,真是下流!」

  「你不愛聽呀?」她呵呵的笑著,「那我可要多唱幾首。欲寫情書,我可不識字。」

  「閉嘴!」他將手裏的書朝她扔了過去,「我去。」

  「那我就不唱了。」要逼緊嗓子裝成殺豬似的聲音唱歌她也很痛苦的。

  涵鴛撿起了他扔過來的書,拍了拍灰塵,「在看《水滸傳》哪。」還以為他在用功,原來也是在看些坊間小說。

  她本來想從窗子將書扔回案上的,不過轉念一想還是把它偷偷塞在懷裏,有空的時候能看看解悶也算下錯。

  「怪事!」

  涵鴛瞪大眼盯著那碗杏仁豆腐,露出難以理解的表情,「你怎麼會做?」

  連豬腳都煮不爛的人,怎麼能做出這道甜品呢?而且看起來還好好吃的樣子。

  「那有什麼好奇怪的。」他瞪了她一眼,「你不是做過嗎?」

  要不是她說什麼要公平所以他也得做年夜飯,他才懶得動手呢,基本上他是怕了她的唱功。

  「我是做過呀,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品嘗,「挺好吃的,你真是天才。」

  「那有什麼難的。」梁若冰一副輕蔑的模樣,「這樣就能算是天才嗎?」

  「看我做一次就會?那以後我在你面前做菜得小心一點。」免得被他偷學了之後自己沒工作,那就慘了。

  「放心吧,我對當廚子沒興趣,不會搶你工作的。」看她的臉就知道她心裏想些什麼,真是個容易讓人瞭解的人。

  「說的也是,你以後是要做大官的,怎麼會來跟我搶工作。」涵鴛吐吐舌頭,也笑自己太多慮了。

  「誰跟你說我以後要做大官的?」

  她一邊抓起菜刀切著臘肉,一邊說道:「我聽任山長說的呀,他說你很聰明,前途不可限量,要是考上進士以後進宮加爵不斷,說不定最後能當上宰相,對不對?」

  他不置可否的說:「那是他說的。」

  「我覺得任山長也沒說錯呀。你這麼聰明,學什麼都快,做什麼都會成功的。」

  梁若冰咕噥著,「說的容易。」

  他覺得心煩,每次講到這個他沒有確定答案的問題時,他總是感到焦躁而彷徨。

  「啊!」涵鴛突然拋下菜刀,緊緊握住自己的手指頭,發出了疼痛的輕喊。

  「幹麼?」他回頭一望,看見鮮紅的血從她的指縫中滲了出來。

  「切到手了啦。」她含著一泡因為疼痛而產生的眼淚,說道:「幫我抓一把柴灰來止血,謝謝了。」

  「你白癡呀。」用柴灰?怎麼不乾脆拿泥巴來塗算了!

  他走過去抓住她的手,仔細看著,切口雖然不大卻很深,血不斷的往外冒,「有沒有手絹?」

  「有。」她用另外一隻手掏出了手絹交給他,梁若冰將她受傷的指頭纏住壓迫著止血。

  「到我房裏去,那裏有傷藥。」他不由分說的就把她往房里拉。

  「真的不流了耶。」涵鴛看手絹上的血跡沒有繼續擴大,歡喜的說:「還好沒有真的拿柴灰來止血。」

  「廢話,你想讓傷口爛掉是不是?」他把她肩頭一按,叫她乖乖的坐在椅子上,從藥盒裏拿出止血生肌藥來幫她敷上。

  「這是什麼東西呀?」烏漆抹黑的,不過塗上去的感覺好清涼還滿舒服的。

  「烏爹泥。」他用乾淨的布條小心包紮她的傷口,「可以收斂止血、生肌止痛。」

  「你怎麼懂這麼多?房裏還有這些藥?」

  「看過就記住了,再說這些只是常備藥,沒什麼了不起的。」書院裏不少活潑好動愛橫衝直撞的男孩,多少會有意外受傷的時候,所以他的備藥就能派上用場。

  涵鴛滿意的看著包紮妥當的指頭,「你真厲害,可以當大夫了。」

  「這樣就能當大夫,也太容易了吧?」他一邊收拾一邊說道。

  「對別人可能很難,可是對你一定很容易呀,想想看,如果你當了大夫,一定可以幫助很多人,治好那些被病魔纏身的人,那不是很棒的一件事嗎?」

  梁若冰看著她,半晌才說:「焦了。」

  「什麼?」涵鴛莫名其妙的問。

  「鍋子裏的八寶飯。」

  剛剛就應該先拿起來的,以灶裏的旺火看來再多燒一刻就能將飯燒焦了。

  「啊!」她連忙跳起來,一頭沖了出去,「糟了糟了。」

  那一晚的年夜飯,涵鴛吃得格外傷心,因為她很懊惱自己居然搞砸了一道好菜。

  而梁若冰則是吃得很開心,因為涵鴛的失敗是他的快樂。

  只是從此之後,涵鴛就掌握了他的弱點,只要他一拒絕什麼事,她就唱歌給他聽。

  所以他得在大年初一跟她放爆竹、寫春聯、貼春聯,還得去逛市集,連元宵燈會和猜謎活動都不能拒絕……

  春天到了,色彩斑斕的杜鵑滿山滿坡放肆的盛開著。

  夏天來了,滿池淡綠色明澈的水面,鋪滿一朵朵紅的、白的蓮花。

  秋天近了,菊花在西風裏輕輕搖擺著,那一朵朵小黃花釀成了一壇壇的美酒。

  冬天又到了,滿樹的蠟梅就要綻放,準備去體驗那期待已久的美麗。

  這已經是涵鴛來到無敵女子學院的第三年,她已經不是三年前那個瘦弱的女孩。

  她長胖也長高了些,懂事也開朗了些。

  雖然依舊一緊張就會結巴,但她變得很愛笑。

  「梁若冰!今天是你的生辰對吧?」她笑咪咪的叫住在園子裏擦身而過的梁若冰,「你想吃些什麼?」

  「八珍雲片糕。」他毫不考慮的說。

  「選這麼麻煩的東西,還真是謝謝你了。」都三年了,這人還是愛以麻煩別人為樂,真是的。

  「不客氣。」

  涵鴛並肩與他走在一起,好奇的看著他手裏的書,「你要到禦書樓去呀,最近在看什麼書?」

  如果是小說的話,也借她看看吧。

  自兩年前從他那裏摸了一本《水滸傳》之後,她就愛上了看小說,把他屋子裏的小說看了八、九成了。

  「傷寒標本心法類卒。」

  「什麼東西呀?」她疑惑的問。「給我看看。」拿過他的書,隨手翻了一下,「人一身之氣,皆隨四時五運六氣盛衰而無相反……不懂!」她不死心的又翻了一頁,「諸澀枯涸,乾勁皮揭,皆屬於燥。也不懂!」

  「你懂的話我就要哭了。」他拿回了書,「沒事快走。」

  她又從他手上抽出另一本,「這本總該能懂了吧。」

  她看書上畫了兩個赤裸的男女,全身佈滿紅藍線條和奇怪的黑點,旁邊好像還有蠅頭小宇。

  她不知道這是人體的經絡穴道,還以為是什麼風月淫書,所以也不敢多看,急急忙忙的闔上了。

  涵鴛臉一紅,這時候才意識到他畢竟也是個男人,「還你,也不知道是什麼書,古理古怪的虧你看得下去。」

  「早說你不懂的。」梁若冰神色自若的將書收起,「都叫你沒事快走了。」

  「怎麼會沒事。」她假意歎了口氣,「我是幫我們新學生送東西來的。」

  兩院的學生來來去去,兩位山長雖然早就和好如膠似漆,但還是嚴禁雙方學生私底下往來。

  像她這種元老級學生又兼廚娘的特別身分,可真是羡慕死了全女子學院的小姑娘! 

  涵鴛拿出一疊書信和繡帕,「拜託啦。」

  「現在你還在做這種無聊事,一點長進都沒有。」

  「這怎麼會是無聊事?」她不服氣的反駁,「當年要不是我,你說姚佳仙和江書懷能成夫妻嗎?」

  「你當廚娘不夠,還想當紅娘?」他掃了她一眼,「別多管別人的閒事,不是每個人都喜歡被你擺弄的。」

  「幹麼那麼凶?我只是想幫忙而已。」大家都這麼熟了,需要給她這麼大個釘子碰嗎?

  「你不能找點有意義的事情幫忙嗎?」

  她嘟著嘴道:「什麼是有意義的事,你告訴我呀。」

  「去煮飯喂飽大家就很有意義了。」梁若冰習慣性的用書在她頭上一敲,「別忘了我的雲片糕。」

  「知道啦。」她從腰間掏出一個小方盒,遞給他,「這是我今年的願望,先給你了。」

  從三年前開始,每年他們在梁若冰生辰的那一天寫下願望,然後再到桂花樹下挖出那個小木匣一起放進去。

  兩人並約定,直到願望實現的那一天才能打開來看,她很好奇梁若冰許了什麼願望,為什麼都已經過了三年,卻都還沒有辦法實現。

  他看著她,卻不接過來,「你自己去放。」

  他沒問出口的是,每年都是兩個人一起趁著半夜無人溜去放的,為什麼今年要不同?

  「哈,我就知道你忘了。」涵鴛皺著眉道:「前天任山長不是說了嗎?方獻堂考上了秀才,他爹擺了酒席請了戲班子,要所有的人去鎮上熱鬧一晚,你說過不去的。」

  三年了,那個比她還矮卻搗蛋得要命的小鬼,居然十六歲就中了秀才,成績還是最優秀的,真是前途光明得可怕。

  「原來是今天。」他沒什麼表情的說:「你很開心嘛!祝你玩的愉快呀。」

  「當然開心啦,我一年多沒見到他了,不知道那群小鬼現在變成什麼模樣。」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人長大了總是要各奔東西的。

  想到這裏,涵鴛突然感到一陣難過。

  看著大家不斷的離開各奔前程,梁若冰心裏有什麼感覺呢?

  他一如往常的潑了她一盆冷水,「才一年多而已,不會有多大改變的。」

  「你也去看看嘛!大家都去,就你一個人不去,那不是很無聊嗎?」

  「沒那個閒工夫。」他伸手把她轉了一個方向,然後輕輕的一推,「少羅唆,快去做飯了。」

  「好吧。」她知道他很固執,說不去就是不去,不會再改變了。

  他已經對她的歌聲有了抵抗力,現在她就算唱上三天三夜他也不會皺眉頭,只會嫌歌詞的內容無聊下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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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2 01:25:36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3-7-22 01:28 編輯

第五章

「若冰。」方素心笑盈盈的看著他,「我聽思賢說了,先恭喜你了。」

  冷家派人來接他回家團圓去,原因是冷家獨子至中過世了,而梁若冰是僅存唯一的血脈,為了冷家的香火,冷老夫人不得不讓步接受這個她打從心底厭惡的私生子。

  郡王府和冷家是世交,因此她對冷家的一切知之甚詳。

  當年若不是任思賢冒出來騙走了她的心,或許她會成為冷家的少奶奶呢。

  「沒什麼好值得恭喜的。」這件事就像在比誰的命比較長,誰的耐心比較夠。

  熬得久的人獲勝。

  她知道梁若冰這孩子一向和人家不同,因此也不在這件事情上面多做文章,只是關心的問:「之後有什麼打算?」

  「或許有或許沒有。」粱若冰一臉的無所謂,「總之是以後的事。」

  「你連我也不肯漏點口風。」方素心有點傷心的說:「你也算我一手養大的,偏偏我就是一點都不明白你在想什麼。」

  「任夫人一直很照顧我,我很感激。」

  「你嘴巴說得客氣,可是態度就不像這麼一回事。」她不禁埋怨,「你呀老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再怎麼熱心的人都不想碰你的釘子。」

  「任夫人一向是個熱心腸的人,不會怕我給你釘子碰。」他坦率的說:「有什麼話就請直說吧。」

  她一笑,「我瞞不過你,不是嗎?」

  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她繼續說下去,自己會洗耳恭聽。

  「那我就直說了。」方素心道:「涵鴛這孩子貼心又善良,脾氣好又沒心眼。這些年來我讓她給你作伴,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她立下規矩不許兩院學生來往,卻不禁止涵鴛和他的相會和交往,還特意讓她留在白鹿書院掌廚,過年時讓他們獨處,用意其實很明白。

  聰明如梁若冰不應該不懂才對。

  「我怎麼會懂。」梁若冰一笑,「任夫人心思細密,我怎麼摸得透?」

  「你這是在損我還是贊我?」她挑明道:「那我就點明問了,涵鴛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說你明明喜歡她的,現在你要走了,難道不該給人家一個交代嗎?」這三年來她都看在眼裏,涵鴛雖然懵懂但心裏八成也是離不開他的。「你以為我讓涵鴛留在白鹿書院掌廚,不干涉她到你屋子找你,甚至讓她陪你在禦書樓讀書,都只是我疏忽了而已嗎?

  「那是我真的心疼你們兩個,覺得你們有緣才特地安排,才特地不去過問,讓你們自己發展的。」

  「那就讓她跟我走吧,既然你都安排好了的話。」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方素心微有火氣的說:「我希望不是我要你帶她走你才這麼做,而是你真心誠意的想跟她共度一生,這兩者是有差別的。」

  「對你而言是沒有差別的,反正你擺弄的是別人的人生,是不是圓滿你也不關心,只要結果按照著你的意願走就好了,不是嗎?」

  是呀,除了他們兩個的意願沒被考慮到之外,結局倒真是皆大歡喜呀!

  一個孤女和一個私生子,就應該同病相憐、相親相愛的被配在一起,然後感激大善人的義舉。

  「若冰,我是為了你們好!」她覺得自己被冒犯,好心被曲解了,「你不能不承認涵鴛是個好孩子,你自己心裏也喜歡。」

  他一定是喜歡的,他也一定要喜歡才行。

  「任夫人,你一直說不明白我在想什麼,我想那是真的。」他冷笑著說:「我最討厭自己的人生被別人安排,被別人掌控。痛恨別人一個不喜歡就把我扔在書院十四年,更討厭別人自以為是的安排我要愛上什麼人。

  「難道我要的、想的不是最重要的嗎?你們憑什麼以為可以替我安排,可以替我計畫?!」他難得這麼的忿怒。

  「我是為你好呀。」方素心又是生氣又是覺得委屈。

  「大家都搶著為好我,我可真是好得不得了。」他冷聲道。

  她同情的說:「我知道你心裏難受,八成也對冷家的人不諒解;可是也不能就這樣抹煞我的用心,我是真的覺得涵鴛很適合你,才會這麼做的。」

  畢竟是個被驅逐的私生子,心裏怎麼能夠不恨不怨?

  有爹像沒爹,有家像沒家,他從懂事起就帶著這樣的恥辱過活,怎麼會不把將他排除在外的冷家恨上了呢?

  這樣一想,他回冷家的用心也是很可議的。

  「我不難受,從來也沒不諒解誰過,我要是恨冷家,又何必回去?又何必要讓我的名字填進他們的家譜裏?」

  「若冰,我承認自己真的弄不懂你。」她歎了一大口氣,「可是涵鴛的事我不會道歉的,我也不覺得自己錯了。」

  「我從來都不奢望。」梁若冰冷笑一聲,「任夫人,難道你以為我沒有感覺、沒有思想嗎?三年來我有很多機會和她扯上關係,可是你知道為什麼我不碰她嗎?」

  「因為我不想落入你的圈套,因為我不想讓你帶著滿足的笑容說:『我就知道。』」他一字一字的說著,強調著自己有多麼對這件事感到反感,「因為我不要按照著你的計畫走,不要你替我安排。」

  所以他能控制自己不受柳涵鴛的影響,不受她吸引,不愛上她。

  「你真的是很無情、冷血。」方素心難受的說:「我希望不是我把你教成這樣。」

  「當然不會是你,任夫人。」她還沒有這個本事呢,他的這些能耐是打從娘眙帶來的,是他爹給的最珍貴的禮物。

  「如果沒事的話,我先走了。」他恭敬的鞠了一個躬,冷冷的笑了。

  方素心有點沮喪的坐在椅子上,開始靜靜的反省,難道她真的做錯了嗎?

  她只是希望她愛的、心疼的兩個孩子能夠得到幸福而已,難道她真的錯了嗎?

  她希望他們能夠相愛很過分嗎?

  梁若冰提起筆來在紙上寫下幾個字,然後仔細將它折好,窗外的月光悠悠的照了進來。

  他低低的歎了口氣。

  願望,是真的實現了嗎?

  為什麼他一點都不覺得開心,反而徹底感受到了失落。

  長久期盼的東西突然得到的時候,居然已經因為等待得太久而失去那種迫切渴望的感覺了。

  今天和方素心說完話之後,他到了任思賢的書房。

  他第一次跟任思賢提出自己的想法,他似乎很驚訝,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他想成為一個懸壺濟世的大夫,很令人難以接受嗎?

  或許是他們覺得他冷血而無情,因此大夫這個行業是他最不該考慮也最不可能實現的吧。

  或許他真的是反骨吧。

  這些年來雖看遍了各種醫學書籍,但他覺得這是不夠的。他需要一個老師,一個能夠對他的學習有幫助的老師。

  而這樣的老師白鹿書院沒有,他得到京城去,而現在的時機剛好。

  他有信心能夠通過太醫局的考試,成為一個醫學生,朝著行醫濟世的路走下去。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不能下定決心離開書院,是因為在這裏待太久,所以已經失去接觸外界的能力和勇氣了嗎?

  他聽見了一陣腳步聲,那人跑得很急,在月夜裏聽來格外清晰。

  「梁、梁若冰……」涵鴛氣喘吁吁的站在院子裏,「時辰還沒過吧?」

  「還沒。」他走到屋外去,扔了一把小鏟子給她,「換你挖。」

  從鎮上回來有二十余裏路,更別提那一段段曲折迂回的山路,想到她摸黑回來的愚蠢舉動他就覺得微有火氣。

  他能在任夫人面前把話說得很硬,卻無法阻止自己對她心軟的事實。

  「什麼?我喘得要死累得要命!」她瞪大了眼睛,不服氣的說:「還要叫我挖?你應該先給我一杯水,而且很感動我跑了這麼遠的路回來。」

  「你真麻煩。」他轉身回屋倒了一杯水,「喝吧,不過還是要你挖。」

  「我會挖啦,誰叫今天是你的生辰,你最偉大。」她一口氣喝乾了那杯水,兩個人一起走到後門的桂花樹下。

  「生辰跟偉大一點關係都沒有。」梁若冰說道:「是你太容易被使喚了。」

  「你是少爺命,我是丫頭格,我當然只有被你使喚的份。」

  「你又不是我的丫頭。」他看了她一眼,「可我還是要使喚你,快挖吧。」

  涵鴛半開玩笑的說:「我哪有那個福氣當你的丫頭,哪有那種榮幸服侍你這個大少爺。」

  他們在埋小木匣的地方上面半埋了一顆長石,因此很容易就能找到地方,涵鴛蹲著努力的挖,而梁若冰則在一旁看著跟她說話。

  「原來我是大少爺。」他唇邊掛著一個有點諷刺的微笑。

  她手沒停,嘴上卻很自然的回應著,「當然啦,吃的、用的都比人家好,自己住一間屋子還有奴才使喚,難道還不是大少爺嗎?」

  雖然書院裏不乏大戶人家的子弟,但是待遇跟梁若冰一比可就差多了,他的來歷大家都愛猜卻沒人猜得准。

  有人好奇他是不是什麼王公之後,也有人猜他是不是出身顯赫富貴之家,只是他從來沒說過,任山長更是一字不提,大家的諸多臆測總是沒有肯定的答案。

  「你有沒有想過另外一種可能?」他平靜的道:「我不是什麼大少爺,只是因為人家不要了,所以被放到這裏來。而你剛剛所說的那些都只是為了讓一些人心裏舒坦些,所製造出一種我過得很好的假像而已。」

  涵鴛停止了挖掘的動作,抬起頭來驚訝的問:「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意思,繼續挖。」他斜倚在桂花樹幹上,雙手抱胸微微昂首凝望著滿天星斗。

  或許他是有一些在乎涵鴛,或許他的確是喜歡她,可是他不願意照著別人的期望做,所以他或許一輩子也不會對她有超出朋友以外的情誼。

  「喔。」她低下頭繼續手上的工作,心裏忍不住感到有一些些的心疼和沮喪。

  大家總是笑著說梁若冰真是一座冰山,冷得很、硬得很,但她剛剛仿佛聽見這座冰山語氣中充滿自憐和自諷的味道。

  「怎麼樣?」他依舊看著遠方,眼神中透露出一些複雜的情緒,像是猶豫。

  「什麼怎麼樣?」她心裏有著疑問,卻不敢問出口,只好裝作賣力的埋頭猛挖。

  「當然是今晚怎麼樣。」

  「很熱鬧呀,大家都去了。你還記得郝平安嗎?他現在變得好魁梧,我差點認不得他了。還有方獻堂,他真的像個大人了……」

  她一下子就挖到了小木匣,連忙將它取出,拂掉那些泥沙,然後站起來遞給他,「喏,拿去吧。」

  「已經用不著了。」梁若冰看著她卻不伸出手去接,只是輕輕的說。

  「什麼?」她不懂,「為什麼?」

  「當願望實現的時候就是將紙條打開來看的時候,這是你說的不是嗎?」

  涵鴛起先有些困惑,但隨即大喜若狂的叫了起來,抓著他的手蹦蹦跳跳的,「真的?你的願望實現了?太好了!」

  真沒想到她瞎掰的事居然會成真,實在是太奇妙了。

  「結果你到底許了什麼願?現在能夠說了吧。」

  願望說出來就不准、就不會實現,但既然已經實現了就應該能夠透露了吧?

  再說他的願望能成真,她也有一半的功勞,算是個功臣。

  「涵鴛,我明天要走了。」

  「什麼?」笑容還掛在她臉上,卻顯得有些僵硬,「你開玩笑的吧?」

  一點都不好笑,無聊極了。

  「明天,我要回家了。」他終於要回家了,也終於能回家。

  這是他多年來的心願,要再踏入那個不要他的冷家,但為的不是怨恨、也不是報復。

  他只是需要一種歸屬感,只是需要一個家,一個由親人們組合起來的一個地方。

  涵鴛喃喃的說:「回家,你要回家了。」

  他也要走了,人家一個個的都離開、回家了,只有她是沒有家可以回的。

  她還以為……以為還有第四個、第五個新年會跟若冰一起過。

  她還以為會有第四個、第五個甚至第六個生辰願望會和若冰一起埋。

  梁若冰看著遠方應了一聲。

  她有些言不由衷的說:「真是恭喜你了。」

  「還不知道,這是不是件值得恭喜的事。」他深邃的眼睛緊盯著她,問了一個問題,「你會一直在這裏嗎?」

  希望她是唯一個不會離開、不會改變的人,她會一直是白鹿書院裏所有人的甜心廚娘。

  涵鴛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還能去哪呢?當然會在這兒!」

  「那很難說。」

  「你會寫信給我嗎?如果我一直在這裏的話。」

  「可能吧。」

  可能?僅只是可能而已嗎。難道兩人三年的情誼,她連一封書信都不值得擁有?

  「啊,我想到了。雲片糕還放在廚房裏,我現在去拿。」

  她也不管他說好不好,連忙把小木匣往地上一放,轉身跑往廚房。

  梁若冰站了一會,打開了自己手裏的那個小方勝,裏面寫著——我想有個家。

  匣裏的另外兩張寫的也是相同的願望。

  他蹲了下去,打開了小木匣,裏面靜靜躺著他和涵鴛的願望。

  梁若冰拿起一張紙條,緩緩將它打開,就著月光讀著——

  「我的願望就是,希望梁若冰的願望能夠實現。」

  「惡言不出於口,忿言不反於身……」涵鴛握著一卷《禮記•祭義》,正在講堂上為八到十四歲的學生講解。

  方素心在學生中選出熟讀經籍者擔任經長,涵鴛便是她指定的經長,專門為學生解析疑義,以前梁若冰也在白鹿書院擔任過同樣的職務。

  他們會一起在禦書樓翻開資料,查詢典籍免得被學生給問倒了。

  可是他要走了,今天就要定了。

  學生們朗朗的誦著,「惡言不出於口,忿言不反於身。」然後皆瞪大了眼睛,看著發呆凝視著窗外的涵鴛。

  她似乎可以聽見車輪滾動的聲音,越來越遠……轉眼就會聽不見了。

  涵鴛匆忙的放下書,「你們先自己讀,我待會就回來!」

  學生們面面相覷,看著她飛也似的往外奔去,不由得議論紛紛——

  「山長不是規定不能跑嗎?」

  「你說經長是急著幹什麼去了?」她從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明顯的心神不寧呀。

  「八成是肚子痛急著去茅房。」說出這句話的人立刻挨了好幾個白眼。

  「都坐好了,經長交代我們繼續念就繼續念吧。」

  這廂學生們一肚子疑問的低頭念書,那廂涵鴛跑得飛快,沖出大門就焦急的往白鹿書院那端奔去。

  只見為梁若冰送行的人站滿了門口,他的馬車、挑夫隊伍已經走了一段路,再轉過一個山路就要看不見了。

  她氣喘吁吁的停住腳步,大家都把眼光放在她身上,而任思賢還開口問——

  「涵鴛,你也來送若冰嗎?」

  「呃……」她有些手足無措的說:「沒、沒有。」

  她壓根不曉得自己想要幹麼,只是心裏有個聲音一直說:他要走了、要走了,我再也見不著他了……

  「我、我這裏有些他的東西。」她這句話一說,臉立刻莫名其妙的紅了,「是先前跟他借的書,還來不及還他。」

  懷裏那本《水滸傳》是幾年前他拿來扔她,卻被她占為己有的,而用布包著的是芙蓉白的花乳石。

  那是去年元宵燈謎大會上兩個人合作,猜遍所有燈謎得到的獎品。

  因為只有一塊,因此他們說好一人帶在身邊一年,等到誰先想到要在上頭刻什麼,而另一個人又說不出理由反對的話,就歸那人所有。

  「這樣呀。」任思賢說道:「我看你是追不上了,叫宋斯暄幫你跑一趟好了,他跑得快。」

  那學生簡直就是飛毛腿,再說她一個嬌弱弱的姑娘家,這樣跑下來一定會累慘的,這種粗活還是交給男人來就成了。

  「不用了,謝謝山長。我追上去就行了。」她連忙行個禮,匆匆忙忙的跑了。

  「涵鴛哪,你這樣追不上的。」任思賢對著她的背影喊,「唉,真是!」

  他一回頭,對著學生們道:「待會一齊發聲,叫梁若冰留步。」

  大家連忙點頭,沖著前方隊伍齊聲大吼,「梁若冰!等一等!」

  「唉,這麼大聲。」任思賢掏了掏耳朵,有點抱怨的說:「差點沒給你們震聾了。」

  「我們幫忙追!」幾個比較熱心的學生興匆匆的追了上去。

  跑遠的涵鴛訝異的停了下來,感激的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又提著裙子沒命的追。

  坐在馬車裏的梁若冰聽見了,從窗子邊探頭一望,看見了她,「這丫頭還想做什麼。」

  他要車夫先停下來,自己下車靠著車轅看她跑過來。

  「呼呼……」涵鴛看自己已經縮短了和他的距離,更是沒命的跑,跟在身後的一群人也就不管了。

  「這麼大的陣仗是要做什麼?」

  「呼呼!」她只覺得心跳快得似乎從喉嚨沖出來,很少運動的四肢似乎都要散了,「我……有東西……呼呼、呼呼!」

  「你先喘一喘再說,要是一口氣接不上來死了,那我就作孽了。」他抬頭一看,天空已被厚厚一大塊烏雲遮住,似乎隨時都會下一場大雨。

  風將地上的沙土吹得老高,也將她的秀髮淩亂的往後吹。

  她喘得快死掉了,乾脆不說話,從懷裏拿出那本書和包著花乳石的小布包,遞向他。

  梁若冰接了過來,「你還算老實。」該還的是都要還一還了。

  「保、保重。」她誠懇的說出這兩個字,覺得風沙吹進了她的眼裏和心裏,帶來些微的刺痛感。

  「不用你說我也會的。」他轉過身去,抬起手來揮了幾下算是告別,然後就跳上了馬車。

  車輪緩緩的轉動著,涵鴛也跟著往前跑了幾步,「梁若冰……」

  「幹什麼?」他掀開窗簾沒好氣的問:「有話不能一次說完嗎?」

  分成這麼多段幹什麼,拖拖拉拉的雨都要下大了。

  「那、那……」涵鴛咬咬唇,說道:「那塊花乳石明年是歸我保管的。」

  至少還能再見一面,或許是明年這個時候。

  「知道了,會還你的。」他放下窗簾,阻隔了她的視線。

  傾盆大雨霎時浙瀝嘩啦的落了下來,黃豆大的雨點打得人隱隱生疼,跟來看熱鬧的學生們連忙躲到樹下去避雨。

  他們很失望預料中的情節沒有上演。

  沒有感人肺腑的真情告白,當然也沒有誰跟著誰走、誰為了誰留下的美事發生,他們都想太多了。

  涵鴛愣愣的站在雨中,目送著逐漸遠去的馬車,突然馬車一個顛簸後停下。

  梁若冰手裏抓著一把油紙傘,在大雨中撐開,踩著泥濘和水窪朝她走了過來。

  「雨下大了,幹麼不躲?」他把她納入傘下,「你以為雨不會下在偷窺狂頭上嗎?拿去吧。」涵鴛呆呆的接過他遞來的傘把,臉上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後頭那群學生們鼓噪了起來,大聲唱著山歌來應景,「情人送奴一把傘,一邊是水,一邊是山。畫的山,層層疊疊真好看;畫的水,曲曲彎彎流不斷。山靠水來水靠山,山要離別,除非山崩水流斷……」

  涵鴛拾起頭,看著傘上畫著遠山近水,數株垂柳拂水,是一幅煙雨濛濛清雅的水墨畫。

  她能把這把傘當作一份臨別的禮物嗎?

  不斷落下的雨水像片水幕,嘹亮的歌聲飄在濛濛煙雨中,隨著車行漸行漸遠音韻慢慢的變緩,終於細不可閭了,梁若冰再也聽不見了。








第六章

        涵鴛站在臨水的飛亭裏,望著一對大白鵝在碧波上悠然的蕩漾著,她忍不住輕輕的歎了口氣。

  她微暈著雙頰,嘴角無奈的輕輕往下垂著,眼神裏透露著些苦惱的訊息,似乎深深為什麼事所苦似的。

  「涵鴛。」方素心輕輕把手放在她的肩頭,「這件事你可以慢慢考慮,如果下行還是不要勉強得好。」

  「山長,其實我也不知道。」她不安的玩弄著衣帶子,「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山長,你告訴我怎麼做最好。」

  她到底該不該答應呢?畢竟這是十八年來頭一次被人家求親,她真的是完全慌了手腳。

  「我怎麼能幫你作決定呢?」方素心笑道:「不過我瞧獻堂是真的喜歡你,家裏的情況也不錯,如果你喜歡的話是沒什麼好考慮的。」

  她可是有很豐富的人生歷練了,方獻堂那孩子近來動作頻頻,常常約涵鴛,不是看廟會就是逛市集,還大老遠的跑來跟她說話、陪她散步。

  她就猜兩個人大概好事近了,果然今天人家抬著聘禮來求親,涵鴛才又是害羞又是困擾的跟她說了。

  她應該早點告訴她的呀。

  以前她一直以為若冰那孩子似乎是喜歡涵鴛的,所以一直沒有阻止他們的交往,沒想到她居然看走眼。

  他就這樣揮一揮衣袖,人就走了,而涵鴛會老是跟方獻堂出去,或許也是因為寂寞吧。

  「可我一直覺得他還是小孩子,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唉,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一直覺得他是個愛搗蛋的小鬼,突然間長大了又跟她求親,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如果梁若冰還在的話,他一定也會覺得很不可思議,說不定還會大笑幾聲。

  「你不能再把他當小孩了。」方素心握著她的手笑道:「你也該好好考慮自己的未來,涵鴛,你都十八了,如果有好的對象也該嫁人了。」

  「我,」涵鴛有些猶豫的說:「我不知道,山長。我真的不知道好或是不好。」

  「你想想看嘛,獻堂這孩子不錯,對你也挺貼心的。」方素心意有所指的道:「比起某些人真是好的太多了。」

  某些人?涵鴛狐疑的看著她,心裏想著她是指哪些人呢?

  「山長,你希望我嫁給方獻堂嗎?」

  「我希望你過得幸福快樂,你總不能在書院煮一輩子的飯哪。」她摸著她的手,「你瞧,那些粗活讓你的手都粗了、長繭了。你也該過過享福的日子,當方家的少奶奶是個不錯的選擇。」

  「可是……」她還是猶豫,總覺得有些地方很不對勁,可是她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妥當。

  「沒關係的,你要是不喜歡可以拒絕,山長就把那些聘禮退回去。」這些年來,涵鴛就像她的第二個女兒,她疼她、愛她關心她。

  自然希望她能夠有一個好的歸宿。

  「那、那好吧。」涵鴛低聲的說:「我嫁。」

  說完,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感到一陣心酸,眼淚居然嘩啦啦的流了下來。

  「哎呀,傻孩子!這是喜事,怎麼哭了呢?」方素心連忙掏出絹子給她抹眼淚。

  「我……我不知道。」她哽咽的搖搖頭。

  「涵鴛呀,我說你的意願最重要,你要是不肯,覺得委屈了一定要說,否則我給你做了這個主是作孽呀。」

  「我不是不肯,也不是委屈。嗚嗚……」她抽抽搭搭的說:「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是覺得……覺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若冰一走,她就覺得自己渾身像沒了力氣。

  明明知道他不在,卻總是習慣性的經過他的窗前,看到禦書樓,想到他們一起在裏面找書看她就想哭。

  半年了,她居然不敢再做八珍雲片糕……

  那是她最後做給他吃的東西,每次一想到她就忍不住覺得委屈、難受。

  這輩子她或許不會再做這道甜點了吧。

  「涵鴛。」方素心拍拍她的背,安撫著,「這種事沒人能替你拿主意的。」

  她曾經當過一次喬太守,卻反被男主角狠狠指責了一頓,現在就算是很篤定的鴛鴦譜,她也不點了。

  「我知道。」她淚眼婆娑的說:「我只是……唉,山長……」

  方素心有些不確定,又像是有些試探的問:「還想著梁若冰嗎?」

  梁若冰?涵鴛一愣,隨即搖了搖頭,「他、他怎麼會跟這件事情有關?」

  他都走了這麼久,隻字片語亦都沒有捎回,恐怕早就把這裏的人事物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她輕輕的歎了口氣,「那就好,我怕你是心裏喜歡若冰,所以才覺得嫁給別人為難。」

  「怎麼會呢?」涵鴛勉強一笑,「我怎麼會喜歡、喜歡……」她越說越覺得心裏難受,忍不住眼淚又滾了下來,「我、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若冰。

  她只是想他那冷冷的話、冷冷的微笑,孤單單的影子和孤單單的人。

  「涵鴛!」看著她又是含怨又是委屈的樣子,方素心忍不住在心裏大叫不妙,「你真的喜歡若冰吧?」

  「我……我不知道。」她搖搖頭,淚珠兒紛墜,「可是我很想他。山長,他說話那麼難聽又老愛使喚我,明明自己有奴才還要叫我給他補衣服。他從以前就愛罵我笨,還喊我偷窺女。高興的時候就多和我說兩句話,不開心的時候就不理我。」

  「他明明是個討厭鬼。」她擦了擦眼淚,「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但每當看到他住過的地方、用過的東西就會想到他。」

  方素心沮喪得說不出話來,只是充滿憐憫和愧疚的看著她。

  涵鴛是真的喜歡若冰,她讓他們相處的用心及工夫並沒有白費。

  可是若冰、若冰卻……唉,都是她搞砸的!或許他們順其自然之下機會更大,結果她一費心安排反而讓若冰抗拒不從了。

  她想了一想,看著涵鴛那可憐兮兮的模樣心疼不已。

  「涵鴛。」她拉著她的手,誠懇的說:「如果有一個人讓你朝也思暮也想的,那麼你就沒辦法嫁給其他人。如果那個人對你也是念念不忘,那是天幸;如果他對你毫無感情,你也只能死心,讓別人也有機會給你幸福。你懂嗎?」

  她似懂非懂,好像明白卻又有點迷糊。

  看她的樣子方素心也知道,她腦袋大概亂成一團了,「你相信山長嗎?」

  「當然相信。」她就像她的娘親一樣,她怎麼會不相信她呢?

  「好,那我要你先跟方獻堂訂親。」方素心決定再多管一次閒事,如果她是錯的,那涵鴛至少還有個好歸宿。

  如果她是對的,而她非常希望自己是對的,她就得想辦法安慰方獻堂了。

  「然後我會幫你在京城找一份廚娘的工作,如果一年後方獻堂對你還是沒變心,你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選的話,你就回來跟他拜堂成親,當方家的少奶奶。」

  涵鴛雖然猶豫,但還是輕輕的點點頭。

  山長說的話一定不會錯的,聽她的就對了。

  方素心看她點了頭,可是臉上卻充滿著不確定感,忍不住心裏也覺得有些慌。

  要是因為她這麼一插手,涵鴛反而更難過那該怎麼辦?

  可是她總覺得若冰並沒有她想像中的絕情,她應該再為小倆口冒一次險。

  該寫信讓若冰知道涵鴛要訂親了。

  或許,只是或許而已,他會著急。

  折了一枝楊柳,十七歲的方獻堂卻有著與年紀不符的穩重和沉著。

  他已經不是那個為了引人注意而惡作劇的孩子了;他是個清楚自己未來,知道自己要什麼的男子漢。

  十六歲離開白鹿書院,他花了一整年的時間在蛻變,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柳與留同,古人折柳相送,是希望那即將遠行的人可以留下來。」他將那枝柳遞給她,「我多希望你能留下來。」

  涵鴛背著個小包袱,手裏攬著一把油紙傘,接過了那枝柳,不大好意思直視他的眼睛,「我……」

  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她的離開是方素心的安排。

  「沒關係。」他伸手阻止了她的解釋,「我答允給你一年,我會等的。」他一笑,「如果連這點耐性都沒有的話,那我不配娶你為妻。」

  她呐呐的說:「那、那我就先走了,等到了冷府之後,我會記得寫信的。」

  「好。」他又是不舍又是難過的目送她離開,「涵鴛。」他終究還是捨不得,於是輕輕拉住了她的手腕。

  「怎麼了嗎?」

  「沒什麼。」他們面對面站著,「你知道我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嗎?」

  她搖搖頭,一臉不解的看著他,「我不知道。」

  她也挺想知道的,她總覺得他是個小孩子,怎麼會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又怎麼確定自己喜歡她呢?

  「從你拿栗子糕給我吃的時候。」他微微的低下頭去,將兩片唇印在那聖潔的紅唇上,愛戀的緊貼著。

  涵鴛徹底的呆住了,只覺得一陣暈眩和手忙腳亂似的無措。

  從來沒有被男子親吻過,她的臉迅速漲紅了。

  方獻堂放開了她,關心的說:「路上小心。」

  「好。」她腦中一片空白的上了馬車,他還揮手跟她道別。

  馬車越駛越遠,他的身影越來越小,涵鴛用手指輕輕碰觸著自己微微發熱似的唇。

  原來,這就是親吻了。

  北邊的天空飄來一大朵烏雲,陰沉沉的籠罩了大地,似乎隨時都會下一場風雪。

  但是拜月樓的一天卻才開始。

  忙著打掃的丫頭嘻嘻哈哈的整理著庭院,屋子裏的白木臥楊上坐著一個打著絡子的大丫鬟,另一名垂著雙辮的丫鬟正喜孜孜的展現她的新衣。

  「得了。」紫宣笑著,但手裏也沒停下來過,「別再說你那件新衣,我聽得耳朵都長繭了。」

  梅雪摸著衣襟上的牡丹繡花,清秀的臉上有掩不住的歡喜,「你瞧這繡工多細,衣料子又好,穿在身上舒服極了。」她滿足的歎了口氣,「況且,不花一分力氣就能有新衣穿,我幹麼不要?」

  「是,你好運氣,巴結上大少奶奶,從此以後是受用不盡,我可是羡慕得要命。」

  拿人的手短嘛!大少奶奶可不是個好相處的人,無端端的向奴才們示好實在叫人好生懷疑。

  梅雪坐到她身邊去,把手放在唇上噓了一聲,「你哪是羡慕我,誰不知道你在說反話?你呀跟二少爺一個樣,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口水吃多了,嘻嘻!」

  二少爺什麼都好,就是說話難聽待人也冷冰冰的,她是吃不消。

  雖然大家都一面倒的把愛慕的眼光放在他身上,但她才不跟著大夥湊這個熱鬧,對他有什麼「非分之想」。

  紫宣臉一紅,啐道:「胡說八道。」

  「我哪有胡說?」她小小聲的說:「你自己小心一點,大少奶奶可不會送你衣服,太張狂了說不定還會送你一巴掌呢。」

  誰都知道大少奶奶八成是盯上了自己的小叔,噓寒問暖殷勤得不得了,那雙眼睛像防賊似的緊緊盯著每個丫鬟,二少爺同誰親熱一些誰就倒足了大楣。

  她自己是看得到吃不著,就不許別人沾惹,真是霸道到了極點。

  「你別到處去胡說就不會。」紫宣提醒著。

  「當然啦,我可不是一件衣服就能收買的人。」要她當眼線起碼得再加上一朵珠花!梅雪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問:「你說二少爺早上是不是心情不好,發那麼大火?」

  「沒有呀,我瞧他跟平常一樣,哪發火了?」

  「沒發火怎麼看完了信就扯個粉碎?」有一封信昨兒個就送來了,一定是桃春忙忘了早上才拿給二少爺。

  他瞄了瞄信封,飛快的動手拆閱後,就隨手把信扯個粉碎往地上扔,那還不是發火嗎?

  「是嗎?」紫宣沉聲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沒什麼的。」

  「虧你還說自己滿心滿眼都是二少爺,我看也不過如此。」梅雪嘲笑她,「我說一定有事。」

  她落寞的說:「就算有事,也不是咱們丫頭能過問的。」

  「你白天是丫頭,晚上可是二少奶奶,哪還有什麼不能過問的?」她曖昧的一笑,「挑對了時間就問嘛!」

  她又羞又窘,又急又氣,微怏道:「梅雪,你這張嘴一點遮攔都沒有,不能少說幾句嗎?」

  「好,我少說幾句,瞧你臉皮薄的……」她看著她手裏剛打好的鴛鴦條,勾起了一抹調皮的笑,「幫二少爺打的?我瞧他身上也不戴玉,你打這勞啥子做什麼?」

  紫宣輕輕的一笑,「他有一塊花乳石,總是貼身藏著似乎愛得不得了,我打這絡子給他帶著才不容易掉。」

  梅雪湊過來看,點點頭,「嗯,金色搭紅的絡子配出來的條子,映著花孔石絕對出色。」她又是露齒一笑,「既然是貼身藏著,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紫宣立刻紅了臉,輕聲的、有些愛嬌的嗔罵,「喔,梅雪……」

  「知道啦,要我少說幾句,少胡思亂想是不是?」她淘氣的眨眨眼睛,「我會的。」

  她們正說著體己話時,另一個丫鬟桃春捧著一瓶紅梅走了進來。

  「瞧瞧這是什麼?」梅雪站起身接過來看,「誰這麼好興致,一早就折了紅梅來?」

  桃春小嘴努了一努,「還會有誰,大少奶奶說這梅花開得好,立刻折下叫人拿了過來,說要和二少爺共賞。」

  「這可不得了。」梅雪笑嘻嘻的說:「原來是大少奶奶折的,得趕緊找個地方供著才好,阿彌陀佛!」

  學人家紫宣折梅?俗氣得緊!八成是聽了別人說昨日紫宣和二少爺去梅林散步的事,她心裏不痛快,故意也折了這麼一朵來示威。

  紫宣看著那瓶紅梅,微蹙著秀眉卻沒說話,梅雪看她神態有些苦惱,於是故意說道:「唉唷,二少奶奶可在這坐著呢,大少奶奶這麼一送可錯啦。」

  「這小蹄子嘴巴這麼壞,紫宣姊姊還不快打她?」說完,桃春假意舉起手來要打,三個女孩兒笑成一團,屋子裏熱鬧極了。

  雖然在笑,但紫宣依然顯得有些落寞。

  少爺是真的喜歡她嗎?他的確是對她比別得丫鬟好,可是他曾說過的一句話總讓她心裏覺得不舒服。

  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就說了——

  「你長了一雙別人的眼睛。」

  那裏就是鼎鼎大名的相國府了吧?

  方山長說的沒錯,只要到了京城隨便跟人一打聽,就能夠知道怎麼到相國府。

  喔,現在不應該叫相國府,因為相國三年多前就過世,沒有了相國自然就不叫相國府了。

  她照著好心人說的方向來到了東南大街,遠遠的就看見街南蹲著兩尊大石獅子,三扇朱紅色獸頭的大門,門前列坐著十來個華冠麗服的人,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豪門氣派。

  這是當然的嘍,冷府一門顯赫,冷老夫人可是太祖皇帝的義女,當年下嫁護國大將軍冷子霜可是件轟動熱鬧的大事。

  後來她的獨生愛子又以三十七歲之齡當上了宰相,輔佐少年皇帝登基掌權,跟著她的長孫女進宮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冷家可說是顯赫之極。

  只可惜好景不長,先是冷相國與世長辭,年初又是冷家大少爺因病身亡,還好還有個為了乞福而從小養在寺廟的二少爺,否則冷家八成是要絕後了。

  涵鴛知道自己的身分,因此她特地繞過大門,走到下人們專門進出的角門,客氣的遞上方素心寫的引薦信,然後在門口稍候。

  等了一會才有個微胖,頭髮已經花白的老婆婆出來接她。

  「原來你就是郡主娘娘引薦來的廚娘。」她上下打量著她,「我是馮婆婆,廚房的事都是我管,你以後在我手下做事。」

  「馮婆婆你好,我姓柳叫做涵鸞。」她禮貌的自我介紹。

  「我知道。柳丫頭你聽著,冷府不比在書院,可是非常講規炬的,你要張大眼睛好好看好好學,少跟那群丫頭嚼舌根。老夫人今天倦了,先不見你,我明天再帶你過去一趟。」

  老夫人用人是最仔細了,府裏大大小小的事她都要清清楚楚,就連用一個小丫鬟也不讓旁人代勞。要不是這個廚娘是郡主引薦來的,老夫人是不會把廚房的工作交給一個小女娃負責的。

  別說老夫人不肯,就連她也不能放心。瞧瞧她長得嬌滴滴的,說是個大小姐也能有人信;再說年紀又那麼輕,就算是打娘胎開始練起也沒什麼好本事吧?

  「好,我會好好學的。」涵鴛乖巧的說。

  「那就好。」馮婆婆顯然很滿意,「我帶你到屋子裏先休息一下,晚上你做幾道拿手菜給我嘗嘗。」

  於是她一邊走,一邊把府裏的情形大致說給涵鴛聽。

  冷府以老夫人為中心,她雖然有公主的身分,但不喜歡人家喊她公主,因此大家仍是喊她老夫人。

  相國夫人基本上是不管事的,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靜心居吃齋念佛,很少在外面走動。

  冷家大少爺身故之後大少奶奶寡居在玉典閣;二少爺最難伺候,住在拜月樓。

  不過馮婆婆說了,這些都不幹她的事她只要知道就行了,反正她只負責做飯菜,說不定煮一輩子也見不到冷家全部的成員呢。

  一道東坡肉、火腿鮮筍及炒香韭,讓馮婆婆收起對涵鴛的輕視之心,對她的手藝讚不絕口。

  通常家常菜是最能考驗廚娘手藝的了,樸實中又帶有新鮮美味,讓人不知不覺得越吃越多。

  「不錯、不錯。」馮婆婆點點頭,「你應該能幫了汪家嫂子的忙。府裏三、四個重要的人,個個都挑嘴得很,不是真正的美食是不吃的。老夫人愛新鮮,夫人吃齋素,大少奶奶好新奇。不過這二少爺的胃口最難抓。」她苦惱的道:「我們還拿不到一個准。」

  「是呀。」一個瘦高,有著一對鳳眼的俐落婦人說道:「說不定還是你本事大,對了二少爺的味就都贏過我了,到時我可能還得在你手下辦事,說幫我忙我不敢當呢。」

  涵鴛奇怪的看她一眼,對她那麼明顯而不掩飾的敵意感到訝異。

  她才來不到兩個時辰,居然就已經得罪人了。

  是她說錯話還是做錯事了嗎?

  「誰煮的好吃,誰有本事以後就知道了。」馮婆婆冷聲道:「現在給我少說幾句。」

  這個汪嫂真是的,仗著老夫人愛吃她煮的菜就越來越刻薄,連在她面前都敢講這種話。

  她是管廚房的採買、廚娘、丫頭和小廝,每道要送進去給主子們的菜都得她先審視過才能進去,她把關的標準可是很嚴格的。

  冷家有兩個廚娘,大廚娘汪嫂,二廚娘陶婆子,不過陶婆子年紀大舌頭也不靈光了,因此被換下來。

  原本這個缺汪嫂的閨女想占,畢竟在廚房當差是肥缺嘛,再說母女兩個也好有個照應,只是沒想到殺來了個涵鴛,弄得大夥都覺得不痛快。

  不過對馮婆婆來說,只要有好手藝,是汪家閨女還是柳家丫頭都沒有差別。

  況且她也不容許有誰存著想欺壓誰、想踩在誰頭上的念頭,大家都是人家的奴才,盡心盡力給主子燒頓好飯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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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2 01:26:01
第七章

       「冷若冰!」董旻誠輕鬆的一拍他的肩頭,「怎麼樣,加不加入?」

  「什麼東西?」冷若冰並沒有因為他而停下腳步,仍照著平常的速度離開太醫局,董旻誠只好邊走邊跟他說。

  「我早上才跟你提過而已,你記性沒這麼差吧?」這傢伙真的是天才嗎?「就是讀書會的事呀,我們幾個人組了個靈素讀書會,聚會處就在莫老兄的地方,大家說說談談、互相鑽研醫術,你覺得怎麼樣,加不加入?」

  「我不需要那種東西。」

  「考慮一下嘛,不用這麼快拒絕。」這人是怎麼搞的?是對交朋友沒興趣,還是看不起他們這群人?

  他們可也都是出身望族的貴公子,跟他可說是平起平坐,一般的尊貴!

  平常他們這個讀書會可是不輕易接受新人的,會考慮他還是看在他皇后姊姊的份上。

  「不用了,我有更好的去處。」他根本不想考慮。

  他對他們的讀書會一點興趣都沒有,那八成是掛羊頭賣狗肉的幌子。

  對他沒有幫助的東西他不要,也不考慮。

  他不浪費那些時間。

  「冷若冰,你要是現在拒絕就是不給面子喔。」大家都是醫學生,平常還是要往來,他不會想得罪他們這群顯貴的。

  他先是恐嚇後是哀求,軟硬兼施的說:「拜託一下啦。」

  「我幹麼要給你面子?」他冷冷的說:「我已經說不要了,別煩我。」

  董旻誠從來沒碰過這種硬釘子,忍不住生氣的吼,「什麼嘛!你還真以為自己很了不起,不過是個私生子而已,得意什麼。」

  誰不知道他那見不得人的背景,要不是冷至中死了,哪輪得到他進京享福,還冠上冷這個姓。

  「別忘了,是你這個尊貴的人在求我這個私生子。」冷若冰冷冷的盯著他,微微一笑,「而我的答案是不。等哪天有個私生子讀書會你再來找我參加,那才叫名副其實。」

  冷若冰不再理他,逕自往濟世堂走了進去,那裏有對他有幫助的人。

  戚老大夫很樂於傳授他關於藥草的知識,也讓他幫忙看一些病情較輕微的病人。

  他不想跟一堆廢柴混在一塊,浪費他的時間。

  他走上石階,一陣風將街上小販擺著賣的繡圖吹了過來,貼上他的小腿。

  他彎腰將它撿了起來,還給跑過來撿的小販時,注意到圖上繡的鴛鴦戲水。

  鴛鴦。

  他想到了一個人,眼光遙遙的落到南邊。

  「梁若冰?」郝平安大笑道:「真的是你,什麼風把你給吹來的?」

  他離開書院都快兩年了,沒想到居然會有貴客上門,而且還是那個梁若冰?!

  「剛好經過,想起你住在這裏就過來看看了。」

  「真是稀客呀。」他連忙吩咐下人泡茶,招待昔日的同窗,「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你也離開書院了嗎?」

  那個他們以前老愛開玩笑說比任何人還待得久的梁若冰,居然也離開書院了。

  冷若冰點點頭,「思,大概有半年了。」

  但跟他閒話家常並不是他今天的目的,他並不是為了跟他敍舊才趕了百里路過來。

  「這麼久了現在才想到來看我?」他呵呵笑著,「你最近怎麼樣,終於想通要參加童試了嗎?」

  他搖了搖頭,「不,我在太醫局當學生。」

  「原來你想當大夫呀。」郝平安驚訝的說:「以前沒聽你說過。不容易呀,太醫局不好進去呢。」

  「也還好。」他客氣的說。

  「你太謙虛了。」郝平安說道:「大家都這麼有出息,我真是慚愧呀。對了,你還記得方獻堂吧?他去年考上了秀才呢。」

  總算說到他想知道的人了,「我知道,那時候我還在書院。」

  他神秘的一笑,「那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柳涵鴛你記得吧,以後可要改口叫她方夫人了。她和方獻堂訂了親,老方還寫信邀我去喝杯喜酒呢,可惜我家裏有點事走不開,沒趕上熱鬧。」

  「那麼是真的了。」冷若冰喃喃的說。

  方夫人?他還以為她會一直在書院的,她說過她哪都不會去的。

  「怎麼了?」郝平安看他神色有異,於是關心的問。

  「沒什麼,我突然想到有點事,」冷若冰站起來一拱手,「謝謝你的招待,我先走了。」

  「茶還沒喝呀。」郝乎安莫名其妙的看著他有如風般的來去,實在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他到底是來幹麼的呀?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涵鴛難以置信的看著一桌菜。

  完整無缺,沒被動過一口的菜。

  而這是她到冷府的第八天,她已經數不清楚這樣的情形發生過幾次了。

  「這還需要問嗎?二少爺不喜歡你煮的菜。」汪嫂幸災樂禍的說。

  還是她聰明,故意說要分配工作,而把涵鴛配給那個古怪又挑剔的二少爺,讓她嘗嘗挫折。

  不要以為會做幾樣甜品,老夫人稱讚幾句就比她高明了。

  「可是這菜根本沒動過,表示他沒有吃,那他怎麼知道不合胃口、不好吃呢?」從她會拿鍋鏟,知道怎麼做飯以來,從來沒有人嫌過她的手藝不好。

  就算有人質疑她的本事,也會在嘗過她的料理之後改變了看法。

  可是這個二少爺,似乎完全不給她機會,用看的就否決了她的能耐。

  「有些料理用看的就知道能不能吃。」汪嫂開心的說。

  古怪的二少爺處理這件事的態度真是深得她心呀,再這樣下去這丫頭也待不久了。

  主子不吃廚娘的菜,那要這個廚娘做什麼?

  「不是的!」涵鴛不甘心的說:「我有自信自己煮的菜並不難吃。」

  「自信誰沒有?事實就是主子不吃你做的菜!」她真想插腰大笑幾聲,要不是馮婆婆就在旁邊盯著,她一定會這麼做的。

  「柳丫頭。」馮婆婆將每道菜都吃了幾口,放下筷子道:「你跟我來。」

  「是。」涵鴛委屈的跟著她走了出去。

  「這些菜沒有問題。」馮婆婆公正的說:「我想問題是出在二少爺身上,你把菜單換過試試看。」

  「可是我以前在書院就煮這些菜色,從來也沒有人嫌難吃。」

  以前那些學生百來張口個個吃得津津有味,怎麼這個冷二少爺就挑成這副模樣?

  她第一次對自己最拿手的活感到挫敗!

  「問題是少爺不吃。你跟我一起去採買,把功能表重新擬過看看。」馮婆婆好心的提醒,「要是這件事給老夫人知道了,她不管你是不是郡主引薦來的,都一樣會叫你走路。」她喃喃的說:「現在少爺可不是個私生子,他是冷家唯一的香火、唯一的繼承人,因此老夫人對他的態度也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我試試看。」涵鴛苦惱的皺著眉頭,努力想著還有哪些菜色是她在冷府沒做過的?「啊!馮婆婆,你剛剛說了什麼嗎?」她只顧著想新菜色,沒有聽清楚她後面說了什麼。

  馮婆婆正在後悔自己一時失言,聽見她說沒聽清楚正好,「沒什麼,要你好好做。」

  「喔,我會的,婆婆放心。」是嗎?她剛剛是這麼說的嗎?怎麼她覺得好像聽見了私生子什麼的?

  涵鴛徹底的呆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等到她恢復意識,回過神來時,那頂神氣的轎子已經走遠了。

  她立刻提著菜籃,拚命的追了上去,「爹!爹!」

  那是她的爹,她不能一刻或忘朝思暮想的親爹呀!他果然沒死,她就知道爹爹不會捨得拋下她的!

  她和馮婆婆上街採買,馮婆婆要她自己四處看看有沒有什麼新鮮的、特別的東西能夠入菜,所以她就一個人邊逛邊挑選。

  此時一隊敲鑼的官兵開道,要一干閒雜人等回避在路兩旁,因為有大官要過,她就像大家一樣在路邊站著,等著那列隊伍過去。

  就在那一瞬間,轎中的那個大官掀開了轎簾往外看了一下,和涵鴛打了一個照面。

  她驚訝得心都要停了,那是她的爹!那個從小疼她、愛她,答允要給她帶一套無錫泥娃娃回來的親爹!

  「爹!爹!」

  涵鴛拚命的追著轎子跑,努力的排開人潮往前追趕,不住的大喊,「爹、爹!我是涵鴛哪,爹!」

  後面的差役生伯她驚動了大人,於是大聲呼喝著,「幹什麼!禦史大人的隊伍也是你能隨便亂闖的嗎?」

  「再胡喊就賞你一頓板子!」

  「禦史大人?」那是禦史大人?那不是她的爹嗎?

  可那明明就是她爹呀!

  她不死心的求道:「大人,求你行行好讓我過去!我爹、我爹在那轎子裏呀!」

  聞言兩名差役忍不住哈哈的笑了起來,其中一名哼道:「那你不就是禦史千金嘍?真是個瘋女人,攔著她別讓她驚動了大人。」

  「我說的是真的,那真的是我爹呀。」涵鴛急得哭了出來,眼看轎子越走越遠,轉過那個街角就不見了。

  好不容易才見到了以為過世的爹,她怎麼能夠就這樣放棄不追究呢?

  兩名差役攔著她,不讓她過去,於是她腰一彎,靈活的從他們手邊空隙一溜煙的鑽了出去。

  可是她不敢再亂喊爹了,她怕那兩名差役又來攔她。

  「真是個瘋女人!」差役們沒聽到洶鴛在亂喊,以為她只是個一時得了失心瘋的女人,也就沒有再追趕她。

  涵鴛拚命往轎子消失的方向跑去,她的眼裏和心裏都只剩下剛剛那個掀開轎廉的人。

  那個跟她爹生得一模一樣的禦史大人。

  「柳涵鴛?」冷若冰才一踏出濟世堂的大門,就被那個從右邊奔來的熟悉身影嚇到了。

  方夫人為什麼會出現在京城?為什麼會出現在他面前?

  他沒有多想,伸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你為什麼在這?」

  她奔得正急,這麼給他一拉差點摔跤,她根本沒時間詫異與他的偶遇,她只擔心追不上爹爹的轎子。

  「快放開我、快放開我!」她拚命的掙扎,用手去扳動他的手指,氣急敗壞的說:「別攔著我,我叫你別攔著我呀!」

  她甚至連正眼都不看他,只是著急的想掙脫。

  冷若冰手一松,冷若冰霜的看著她跑遠,消失在來來往往的人潮之中。

  涵鴛奔到了十字街口,失去了轎子的蹤影,猛然想到——

  「啊?是梁若冰!」剛剛拉她的那個人,是梁若冰!

  她感到心中一陣狂喜和激動,全身似乎都在微微的發著抖!

  她立刻回頭去尋找他的身影,卻撲了一個空。

  她站在街心,感到一陣的茫然和無助,忍不住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

  答應過要給方獻堂寫信,可是來了這麼多天,涵鴛卻不知道該寫些什麼。

  好像有很多事情可以寫,又好像沒有事情可以寫。

  她總覺得自己好像愧對於他似的,於是她拿著針線籃趁著晚上歇息的時候給他做鞋子,這間屋子裏除了她以外,還另外住了兩個在廚房做粗活的丫頭。

  因為她們,涵鴛知道了許多府裏不大見得人的一些醜事。

  但她只是聽聽而已,並沒有很認真的把每件事當真,再說她今晚也沒有心情聽人說長論短。

  雖然匆匆一瞥,但她堅信那禦史大人是她的親爹!而梁若冰,卻也在她著急追趕著爹爹的時候失去了蹤影。

  她感覺到某種程度的痛苦和沮喪,忍不住眼淚汪汪。

  有人在屋外咚咚的敲著房門,馮婆婆的聲音響了起來——

  「柳丫頭,跟我來,老夫人要見你。」

  涵鴛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趕去開門喊了一聲,「婆婆……」

  她心裏覺得有些忐忑不安,她見過老夫人一次,對她那有些嚴肅而不苟言笑的面容感到難以親近。

  而老夫人的確也是權威的、尊貴,不容任何人挑戰的。

  「怎麼啦?菜做得不好,自責得哭了?」馮婆婆看著她紅腫的眼皮,關心的問:「真傻,我說了問題不在你身上呀。」

  主子要刁難,就算是人間美味也能說成是爛泥呀。

  「沒有。」她緩緩的搖了搖頭,「我只是有些事,跟這沒有關係的。」

  馮婆婆歎氣道:「老夫人這麼晚了說要見你,只怕不是什麼好事,看來……」她遺憾的看了她一眼。

  真可惜呀,這麼好、這麼勤勞又俐落的一個孩子。

  涵鴛眉眼寫滿了擔憂,「婆婆,你說老夫人會不會怪我,不讓我繼續做下去呢?」

  「有這個可能。」

  「可是我不能走哇。」爹爹還沒找到,梁若冰也在這個京城裏,她現在怎麼能失去這個安身之所?她拉著她的衣袖道:「婆婆,你能不能幫我說說好話,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好好做的,我發誓!」

  馮婆婆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待會見了老夫人別多口,讓我來說就成了。」

  「嗯。」她感激的點點頭,跟著她往老夫人的屋子走去。

  馮婆婆先進去說了一會話,涵鴛緊張的站在門外稍後,隱隱約約聽見了屋子裏有不少人在說話。

  她低頭看著鞋尖,忐忑的玩弄著手指頭。

  「柳丫頭!」馮婆婆俏俏的走出來,拉著她道:「記得了,讓我來開這口就成。」

  她帶著涵鴛要往屋內走,剛好裏頭有人要出來,於是她連忙帶著她往旁邊一讓,稍微側著身走。

  「二少爺慢走。」馮婆婆向那人點個頭,有些討好的說。

  涵鴛驚訝的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即將與她擦肩而過的人,視線跟著他往外移動。

  在擦身的瞬間衣袖與衣袖做了最近的接觸,她轉過頭去讓視線能夠追上他的腳步。

  「梁若冰!」她喊。

  他微微的停了一下,但沒有回過頭來,反倒是他身後兩個丫鬟回身看著她,露出一種又是驚訝又是疑惑的表情。

  「快進來。」馮婆婆將她一拉,拉進了門內。

  老夫人要見個人可是不耐久等的。

  涵鴛驚訝萬分,她怎麼樣也想不到會在這裏見著梁若冰,他怎麼會在這裏呢?方山長知道嗎?

  或是方山長知道,特意讓她來的?可是,那是為什麼呢?

  馮婆婆喊他二少爺?那麼他就是那個挑嘴的冷二少爺?可他明明姓梁呀?為什麼她喊他,他卻不回過頭來呢?

  「老夫人。」馮婆婆恭敬的說:「這是柳丫頭了,你上次吃過她做的寸金糖說難得的那丫頭。」

  「喔?」冷老夫人挑挑眉毛,有些嚴峻的眼睛瞄了瞄涵鴛,「我說過這話?」

  「祖母是說過,孫媳婦也在呢。」不怎麼識相的大少奶奶翁新媛說道。

  「既然這麼好手藝,怎麼我聽說她做的菜上不了枱面,拜月樓動也不動就撤了出來。」

  「許是二少爺吃了不合胃口。」馮婆婆小心的說。

  一聽她這麼說,翁新媛插嘴道:「既然二弟吃不合,那就是手藝不好了,攆出去就是,也不用麻煩祖母了。」

  「大少奶奶,這丫頭或許做菜差了那麼一點,但甜點糕餅卻不含糊,或許可以留著伺候老夫人。」馮婆婆大膽的說。

  「我哪那麼好福氣,用這麼多廚子做什麼?要吃糕點汪家媳婦就成了,我用這丫頭是因為素心說她一個抵兩個,手藝出色又精湛,我看也是爾爾。」

  「老夫人。」雖然馮婆婆要涵鴛不要出聲,但她就是忍不住想為自己辯白,「你只吃過我做的寸金糖,卻沒嘗過其他菜色,就這麼否定我,我太冤枉了。」

  「我是沒吃過,可是二少爺吃過了,你是說二少爺冤枉了你?」冷老夫人一皺眉,「我最討厭沒規矩的奴才隨便亂說話,就這樣了,你明天一早收拾東西就走。」

  「老夫人!」馮婆婆急道:「這丫頭……」

  「還輪不到你替她說話,我說了就定了。」冷老夫人揮揮手,「我們冷家要的是能讓人人滿意的廚娘,她要是做不到二少爺說好,也不用留下來了。」

  「老夫人,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涵鴛一跪,含淚道:「請你嘗嘗我做的菜,一次就好。」

  冷老夫人不耐煩的說:「沒那工夫,別在這哭哭啼啼的惹人心煩!」她一眼望見有人在門邊探頭,鬼鬼祟祟的。「是誰在門邊探頭?沒規矩!」

  「老夫人,是我。」紫宣硬著頭皮走了進來。

  「連你都沒規矩起來了,我還能指望其他奴才嗎?」她嚴厲的問:「你不去伺候二少爺跑這來瞧熱鬧做什麼?」

  「少爺要我到廚房一趟,因為他想吃夜宵。」紫宣呐呐地道:「可是汪嫂不會做那道甜品,所以我想來問問汪婆婆……」

  「一道甜品也值得這麼大費周章!哼,是什麼這麼了不起,難倒了汪家媳婦?!」這若冰也太不知好歹,越發得寸進尺了。

  「叫做八珍雲片糕。」她看了涵鴛一眼,心中百味雜陳。

  為什麼這個廚娘之前做的菜二少爺碰也不碰,卻在見了她一面之後馬上說要吃她做的八珍雲片糕。

  況且這個廚娘叫他梁若冰,大家雖然都知道二少爺的生母姓梁,可是沒有人敢犯老夫人的忌諱說出來。

  看起來他們似乎是舊識呀。

  「老夫人,我會做這道八珍雲片糕。」涵鴛說道:「如果還不能讓二少爺滿意,那我立刻就走,也不需要等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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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原來是涵鴛。

  原來真的是她,難怪那些菜色那麼樣的熟悉,熟悉到他一看見就會聯想起她。

  而因不願再想起她,所以他不動那些會勾起任何回憶的菜色。

  今天,他在毫無預警、準備的情況下,在大街見到了涵鴛,她的反應不如他的預期讓他有些生氣,又有些……受傷。

  沒想到稍晚又在自己家裏見到了她,—樣的毫無預警和準備,她那哭得通紅的眼睛和小小的鼻頭讓他感到歉疚。

  她委屈的喊他,可他卻為了早上她的冷落而不回頭。

  她是為了什麼流淚?三年多來,他不記得看過她的眼淚,就連他說要離開書院時,她也沒有紅了眼眶。

  那時候他多少是有點希望她哭泣的,那至少會讓他一時軟弱,問她,「你跟不跟我走?」

  「少爺。」紫宣捧上了剛做好的八珍雲片糕,「廚娘做好了,正在外面等呢。」

  冷若冰撚起一片含入嘴裏,「還是一樣難吃。」

  他接過那一盤雲片糕,走到門外,涵鴛就站在那裏,一雙妙目眨也不眨的凝望著他。

  像是期待,又像是有所求。

  「你一點長進都沒有。」他習慣性的敲敲她的頭,「腦袋還是裝豆腐,做的東西還是一樣難吃。」

  「我以為我這輩子不會再做八珍雲片糕了。」她輕輕的說。

  他帶著些諷刺的味道說:「終於知道有多難吃了是不?」

  「它一點都不難吃!那是因為我以為見不到你了。」她老實的說。

  「真感動。」他雖然這麼說,語氣可讓人感受不到半點誠意,「你大老遠跑來做雲片糕給我吃?不是吧?」

  「是方山長要我來的,我根本不知道你在這裏。」她還是瞅著他,似乎是怕一眨眼他會消失似的,「我若知道你在這裏,就……」

  涵鴛咬咬唇,卻不繼續說了。

  「就怎麼樣?」

  她眼眶一紅,眼淚湧了出來,「你連一封信也沒有寫給我。」

  「我只說了可能,沒有答應過你。」該死的,她為什麼要哭?!為什麼要出現在他面前,讓他動搖了決心?

  她為什麼還要來考驗他?他明明已經決定不對任何人付出感情,不為任何人心疼。

  他已經可以從容的把她當成年少時一個美麗的回憶,為什麼她要來?

  她擦了擦眼淚,「說得也是,我不能怪你。」

  「可是我卻想怪你。」他壓根不管身後的紫宣和梅雪,亦不介意她們聽到了多少。「你說過會一直在書院的,為什麼卻答應嫁給方獻堂?我倒想聽聽你怎麼說!」

  任夫人那封信不能說沒對他造成影響,但他瞭解她這麼做的用意或許是為了刺激他。

  原本他不當一回事,卻在郝平安證實了這消息之後,感到了焦躁和不安。

  但任夫人卻在涵鴛訂親後把她送到他身邊,那陰謀就清清楚楚了。

  她要他為這件婚事吃醋,把涵鴛搶回來。

  「因為……因為我大了,山長說我也該嫁人了,再說方獻堂他喜歡我。」她臉一紅,突然覺得在他面前說這些事很奇怪。

  他又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人家喜歡你,你就要嫁給他報答他的心意是不是?」

  又是任夫人那個愛多管閒事的女人,她什麼時候才可以停止自以為是的為別人安排「最好的人生」?

  「我不知道啦,你不要問我,我自己……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她懊惱的說:「所以山長才要我來的,她說如果有一個人讓我朝也思暮也想的,那麼我就沒辦法嫁給其他人;如果那個人對我也是念念不忘,那是天幸,但如果他對我毫無感情,我也只能死心,讓別人也有機會給我幸福。」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她說的那個人是你。」她一跺腳,「我才沒有對你念念不忘,朝思暮想。也沒有老是經過你的窗前,當然更沒有躲在禦書樓偷哭,我才不會看到你用過的東西就難過,更加不會想你。」

  「是嗎?」冷若冰懷疑的看著她,「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老實?」

  「我、我只是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傻瓜!你一點都不想我,說不定早把我忘了……」

  「我可沒那麼容易忘了你,這世上有偷窺癖好的人太少見了,我是不會忘的。」

  「都這麼久了,你還提那件事?我已經說過那是意外了。」

  「那就算是意外好了。」他雙手抱胸,問道:「可方獻堂總不是意外了吧?你打算怎麼辦?」

  「我、我……」涵鴛看著自己的手,有些無措的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真妙的一個答案。」她居然說得出不知道?!

  難道她一點都沒察覺到自己已經死心塌地的愛上他了嗎?她應該說出退婚這個標準答案吧。

  「我真的不知道,我現在只想趕快找到我爹。」這件事是目前最重要的,其他都還是其次。

  「居然又冒出個爹來了?」他簡直想笑了,「你到底還有什麼事是我該知道而卻不知道的?」

  「不,我見到我爹了。」她認真萬分的說:「我爹根本就沒有死,我猜當年他可能有事耽擱,所以回不了家,等到他回家的時候,卻找不到我了。他一定很傷心、很難過的,今天我在街上看見他,追著他的轎子跑卻追丟了……」

  「所以那個時候!」冷若冰猛然明白了,「你是在追你爹的轎子?」

  原來如此,那他是全盤想錯了,也白生了一頓悶氣。

  「嗯。」她點點頭,「可我回頭去找你的時候,你就不見了。沒想到你居然是那個愛刁難我的二少爺!若冰,我得留在京城找我爹,你別讓老夫人趕我走,行嗎?」她拉著他的袖子求道:「拜託你幫我。」

  「你怎麼不去找你的親親未婚夫幫你?反倒麻煩我。」

  他對那個突然冒出來的爹,吸引走涵鴛大半的注意力感到不是很高興。

  「我也只有你可以麻煩。若冰,我今天看見的那個人是禦史大人,我不明白爹怎麼會當了官,可他又是爹的模樣,我絕對不會認錯的。」

  禦史大人?不會吧,可憐小孤女成為禦史千金?!他不怎麼喜歡這種改變。

  涵鴛只要無依無靠,無處可去只有他能依賴就行了。

  為什麼還要找爹呢?

  「我會幫你問的。京裏有八位禦史,問起來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我能有什麼好處?」

  她討好的說:「我再做八珍雲片糕給你吃?」

  「沒那麼容易。」他伸手敲了她一下,「想想看怎麼報答我,走吧。」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將她往前一帶。

  涵鴛莫名其妙的問:「去哪?現在去問嗎,太晚了吧?」

  「白癡!去寫信退婚啦!」

  啊!為什麼?

  看著他們離開,梅雪推了推呆掉的紫宣,「二少爺同那廚娘怎麼那麼好?我從來也沒有聽他說過那麼多話,跟誰那麼親熱過。紫宣,你說他們……」

  她話還沒說完,只見兩行清淚緩緩的從紫宣兩頰流了下來。

  她喃喃的說:「原來我有一雙她的眼睛。」

  「你幫我問到了嗎?」涵鴛興匆匆的攔住了冷若冰的去路,充滿期待的問。

  她本來在廚房收拾炊具,剛好看見他從前面走過,於是丟下東西就跑來攔他。

  「你信寫好了嗎?」他伸出手來擺出向她要東西的手勢。

  「我不知道怎麼寫。」她為難的說。

  她答應過要給方獻堂寫信,可不是寫退婚書呀!再說她也沒跟方山長商量過,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反悔?

  「那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問。」他毫不讓步的說:「你什麼時候寫,我就什麼時候上門去問。」

  八位禦史中有兩位的確姓柳,範圍又更加縮小了。

  「你怎麼這樣啦,找到我爹是很重要的事,你不能不當一回事!」她生氣的說:「你答應要幫我的。」

  「你要是不耐煩久等,大可以自己去呀!」

  「你明明知道我根本沒辦法見到他,到那那些差役就會先把我押走,更別提能說到話了!」涵鴛急道:「梁若冰,不是,冷若冰!你姊姊是皇后娘娘,祖母是公主,你們一家都是顯貴,要見到我爹的機會比較大。」

  她直到現在才弄明白他的身分。

  原來他居然有著這麼顯赫的家世背景,只是出身卻是不怎麼名譽的私生子。

  她聽下人們偷偷的傳著,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那個有著諸多爭議的二少爺居然就是若冰!

  當年若冰的爹在父喪期間和一名青樓女子有染,生下了他。冷老夫人和冷夫人知道後完全不能夠接受,再說他丁憂期間與青樓女子相通,若皇上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大大降罪。

  但是冷伯伯卻堅持要將他們母子接進冷家,冷夫人忿而斷發表示要出家,鬧得不可開交之後,冷老夫人以死相逼才讓他斷了這個念頭。

  於是他另購一屋安置他們,只是到了若冰六歲之時,他母親因病過世,冷伯伯又無法帶他進入冷家,只好將他送到了白鹿書院。

  他的身世比她還要曲折而可憐,難怪會養成這麼一副冷淡的性格,還好他最後終於有家可回。

  他的親人們還是接受了他,只是她一點都不覺得他有因為這樣而快樂多少。

  冷若冰冷冰冰的說道:「冷家的確一家都是顯貴,恰巧只有我不是,所以你托錯人了。」

  涵鴛有些後悔的表示歉意,「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她好像不應該用顯貴這兩個字,他是不是覺得她有嘲笑他的意思,所以生氣了?「我沒有別的意思,也不是說反話諷刺你,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我要是事事都跟你計較,還有命活到現在嗎?」早叫她給氣死了!他才不在意別人嘲笑他的出身,再說她跟旁人又更加不同,他當然不會跟她小心眼這個。

  他不悅的是她拖延著不動筆寫信!

  「那就好。」她放心的說:「我怕你胡思亂想。」

  大家都在說,他一定也有聽到,只是裝作不知道別人在議論而已。

  可是這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若冰的確是冷伯伯的孩子、的確是冷家的血脈,這是毋庸置疑的呀。

  「我的腦袋跟你不同,它們的功用絕對不是胡思亂想。」他伸手將她輕輕的往旁邊推,「讓讓,我要遲了。」

  「你要到哪去?」她好奇的問。「天天這麼早出門,又那麼晚回來。」

  原來他就是這樣早出晚歸,所以她之前才會沒有看見他從廚房前經過。

  涵鴛簡單的腦袋根本沒想到,她之前沒見到他的原因是他根本不需要從這邊走,她當然也不會覺得他是為了想跟她說話,或是看她一眼而特地從這邊過的。

  冷若冰簡單的說:「太醫局。」

  太醫局?她更加覺得奇怪了,「去那裏幹麼?」

  那不是朝廷訓練醫官的地方嗎?他到那裏去做什麼呢?

  「你覺得我能去太醫局幹麼?當然是去上課,學著怎麼樣當個大夫。」

  「啊?」她驚訝的問:「你要當個大夫?從來沒聽你說過,是真的嗎?」

  他怎麼會突然想到要當個行醫濟世的大夫?這念頭是什麼時候開始有的?

  現在想想,好像在書院的時候就有跡可尋,他好像那時候就開始看關於醫學的書。

  原來他一直想成為一個大夫,所以便朝這個方向在努力!她覺得好開心,好替他感到驕傲!

  任山長再也不能說他一事無成了。大夫呢,他是個大夫呢!

  「你怎麼會突然想當大夫?」她興奮的說:「真是太令我感到難以置信了。」

  「我為什麼想當大夫?」他裝出一副思索的樣子,「在我彷徨、迷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沒有方向的時候,有人說我這麼聰明,或許可以當個厲害的大夫,救萬民於水深火熱的病痛中。她說得煞有介事,所以我想試試看自己是不是真那麼厲害。」

  「原來是這樣。」她一臉又是崇敬又是佩服的模樣,「真該好好感謝那個人,讓世間多了一個好大夫。」

  原來還有這麼樣的內情在裏面,看樣子這個人說的話能讓若冰聽進耳裏,一定是個很重要的人,可能是任山長!

  嗯,一定是了。

  冷若冰看了她一眼,難得的歎了口氣,「也不用太感謝她,我很確定說這話的人,自個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喔。」她不大明白的看著他,但也不去深究,「那你趕快去吧,回來的時候可不可以順便幫我問問我爹的消息?」

  「不行!」他扔下一句,自己就走了。

  涵鴛沖著他的背影揮手,「慢走呀!」

  早晨的空氣最棒了,她得多呼吸幾下,感覺好像回到了在學院的時候。

  「柳丫頭。」馮婆婆從廚房裏走了出來,「來,跟婆婆買東西去。」

  她喜歡一大早就出門採買,下午再讓那些夥計送進來,可省得自己拿。

  她回過身去,「可我廚房還沒收拾呢。」

  「讓汪嫂收就成了。」她和藹的牽著她的手,雖然知道自己的偏心可能會給涵鴛帶來麻煩,可是她相信以她的權力,絕不至於奈何不了一個廚娘。

  汪嫂想欺負涵鴛,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能耐能跟她鬥。

  在結束了採買之後,馮婆婆帶涵鴛去吃城裏有名的魚羹,閒話家常中她就順便把話題帶了進來——

  「丫頭呀!我越瞧你就越是心疼,跟你又這麼投緣。」她拉著她的手說道:「要是你能給我當孫媳婦,那不知道該有多好呀。」

  「婆婆別開我玩笑啦。」她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哪里好,馮婆婆一定是說著玩的。

  「我是認真的。我有個孫子年紀跟你差不多,人也很勤快正直,你們兩個要能站在一起簡直是一對兒。」她笑咪咪的說,語氣裏充滿期待。

  「婆婆,我、我……」涵鴛吞吞吐吐的說:「我不行啦,方山長已幫我訂了親,我怎麼能再答應你?」

  「訂親而已還是可以反悔的。」這壓根不算問題嘛!

  「唉,婆婆,怎麼你跟若冰說一樣的話。」她無奈的歎口氣,「我得先跟方山長商量呀,不能這樣隨隨便便就寫封信跟人家說我反悔了。」

  馮婆婆一愣,「二少爺也這麼說?」

  她知道涵鴛跟二少爺是舊識,兩個人好像在書院時就有些來往,可是她沒有想到涵鴛的婚事二少爺會過問。

  是不是有些超出範圍了?

  「是呀。」涵鴛嘟起嘴巴,不高興的說:「他說我不退婚他就不幫我找爹,婆婆,這根本是兩回事是不是?若冰太霸道了。」

  「丫頭,你聽婆婆一句勸,二少爺不是你沾得起的,離他遠一點,否則要是有什麼萬一,婆婆也幫不了你。」

  現在想想似乎有那麼一點不對勁的地方,二少爺經過廚房的舉動?及在緊要關頭要吃只有涵鴛會做的甜點?

  要是老夫人知道了,就算他們沒有什麼情愫,光是讓人犯疑的熟稔她就容不得涵鴛了。

  「婆婆,你說什麼呀?」涵鴛狐疑的問:「怎麼會有事呢?」

  「唉,你這孩子非得要我明說嗎?!」馮婆婆歎道:「二少爺的娘身分雖然不怎麼名譽,但他骨子裏流的始終是冷家的血。老夫人不會容忍你跟冷家的繼承人有什麼瓜葛的,明不明白?」

  她搖搖頭,「不明白。」

  「那就是說二少爺是二少爺,是主子是跟我們不同的人,你不能像以前一樣喊他的名字,以為可以隨時跟他說話。老夫人很講規矩的,你不要以為還在書院,跟少爺還是好友,不一樣了,你懂不懂?」

  「婆婆,我還是不懂。」

  她跟若冰是朋友,從來也沒有要經過誰的允許才能跟對方說話,為什麼他有了家、有了祖母之後,她就不能夠想跟他說話就說話,想喊他的名字就喊他的名字?

  「總之你若是想在冷家待得長久,婆婆說的話你就要聽。」她摸摸她的頭,「婆婆不會害你的。」

  婆婆當然是不會害她,只是真的像她說得那樣,一切已經不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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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你們要幹什麼?」涵鴛驚訝的掙扎著,「快放開我!」

  她忙完了廚房裏的事,正打算回屋子歇息時,突然有兩個丫鬟一左一右的架住她,強逼她往假山後面走。

  「幹麼,跟你說說話都不行嗎?」梅雪不悅的說:「涵鴛姑娘,你該不會尊貴到不屑跟我們說話吧?」

  她用力的掙脫了她們,奇道:「我為什麼不跟你們說話,我也沒有說自己很尊貴呀。」

  「那當然,你不要以為跟二少爺是舊識,自己就與眾不同了,沒那種事!」

  「我又沒有那麼說!」她喊道:「你們到底是要說什麼,是若冰叫你們來的嗎?」

  「呸!」梅雪怒斥,「二少爺的名字你也配叫嗎?真是厚臉皮。」

  桃春接著罵,「不知羞恥。」

  涵鴛瞪大了眼睛,一臉的詫異,「幹麼罵我?」

  「不罵你這騷蹄子罵誰?你沒來之前一切都好好的,就是因為你來了,才害紫宣天天哭,連飯也吃不下了!」桃春忿忿的說:「紫宣跟你不一樣,她是真心喜歡少爺的,跟某些沖著冷家家產來的廚娘不一樣。」

  「所以你們是為了那個紫宣罵我?」她總算是弄明白了。

  她們一定是罵錯人了啦,因為她根本不認識那個紫宣,既然不認識當然也不會欺負她呀。

  「你們弄錯了。」涵鴛笑著說:「我根本不知道紫宣是誰。」

  「她居然還笑呢,真是氣死我了。」梅雪怒道:「不知道紫宣是誰?你還真敢說,當然是二少爺最喜歡的人啦,因為二少爺愛她,紫宣不知道挨了多少次大少奶奶的耳光,受了多少的委屈!憑什麼委屈打罵都是她受了,跟二少爺甜甜蜜蜜的卻是你這小狐狸精!」

  她就是看不順眼!可又不能去跟大少奶奶說她該換目標了,因此就來罵涵鴛出氣。

  「最喜歡的人?」涵鴛搖搖頭,「不可能的,他不是那種會喜歡別人的人。」

  想當初多少人跟他示愛通通碰了釘子,她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個人認為情呀愛的都是狗屁,都是無聊事。

  「你聽聽她說的話。」桃春不服氣的對梅雪道:「她真以為自己很瞭解二少爺,真是氣人。」

  「我告訴你,你錯了。」梅雪冷笑道:「偏偏二少爺就是喜歡紫宣,就算她不夠資格當冷家二少奶奶,也一定會是少爺的小妾。再說二少爺是真的很喜歡紫宣,什麼事都讓她知道,大家都知道二少爺不愛佩玉,卻隨身帶著一塊花乳石,這事誰先知道的?是紫宣,這樣說你總該懂了吧!」

  「那塊花乳石我也有份的,只是今年剛好輪到他帶而已呀,這跟他喜不喜歡那個紫宣有什麼關係?」

  她真是不明白,一塊石頭而已能拿來當作他愛誰、喜歡誰的證據?真是怪了!

  「你!」梅雪怒道:「胡說八道!二少爺的東西你也配有份嗎?」真是說謊都不臉紅,不要臉到了極點。

  「我說的是真的嘛!你不相信就算了。」涵鴛一臉的無辜,「兩位姊姊,我可以走了嗎?」

  「你最好遠遠的滾出冷府,免得讓人看了討厭。」梅雪實在討厭她那副篤定自信的樣子,好像她說什麼都影響不了她,於是說道:「我告訴你,你是沒希望了。二少爺一定會娶紫宣,他還把那塊花乳石送給了她當定情信物。」

  這下涵鴛不能再不當一回事了,她急道:「胡說,不可能的!就算要送人,若冰也得先問我,我們約好了。」

  「所以叫你秤秤自己的斤兩,少在那邊作春秋大夢了。」

  涵鴛覺得生氣。

  他、他真的喜歡了別人,還把他們共同擁有的東西當作定情物?

  太過分了啦!

  「你!」冷老夫人氣得渾身發抖,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一旁的丫鬟連忙輕輕的給她撫背順氣,貼心的送上一杯茶,「老夫人,快別氣了,身體要緊呀!」

  「若冰,我好好跟你說,你不當一回事,非得逼得我發脾氣不可?」冷老夫人怒道:「你再給我說一個不字試試看!」

  「不。」他乾脆又俐落的直接將不字送給她了。

  「當初我就說過你到太醫局打發時間我不反對,但是會考一到你就要給我參加!」冷老夫人氣呼呼的說:「你爹是當過相國的人,你是他的兒子連個功名也沒有,這像話嗎?」

  「我不要對我沒有幫助的東西,也不想浪費時間在無聊的事情上面。」爹當過相國他就得跟進?那爹糊塗懦弱他是不是也得撿幾分來用用?「再說我到太醫局也不是為了打發時間而已,我是為了學習成為一個大夫才去的。」

  「有志氣呀!」她怒極反笑,「真讓你當到太醫令也只是小小的六品官,我還真是替你感到光榮呀。可別忘了我接你回來是要你負起興旺冷家的責任,不是你高興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

  「我肯回來是因為我以為自己需要一個家。」他冷冷的說:「我很高興知道原來自己也是會犯錯的。」

  「若冰!」她怒地一掌往桌上一拍,「你太放肆了,我不需要忍受你!」

  「你可以叫我走。」他皺皺眉頭,「你有選擇,我也有選擇。我很早就說過了,我要進太醫局,學習精闢的醫術,要在京裏行醫!我要成為一個有用,但不是人人景仰的人;我要成為一個被需要的人,而不是像爹一樣的『聖人』!」

  「我要不是已經老得打不動你了。」冷老夫人怒火衝衝的說:「早就親自把你趕出去了。」

  「祖母,你不需要動手,你只要說一聲,我自然會出去。」他看著她,眼裏露出毫不妥協也不軟弱的光芒。

  冷老夫人緊緊的、銳利的盯著他,也毫不放鬆。

  半晌,她冷聲道:「你既然迫不及待想出去,當初就應該有骨氣一點,不要回來!」

  「我是為了我唯一的親人回來的,祖母。」冷若冰說道:「不管你怎麼對待我和我娘,我身體裏始終流著你的血。我需要一個歸屬!我以為回到冷家自己才能完整,結果我只對了一半,我最想要的東西冷家沒有。」

  「你想要什麼?」看著他,冷老夫人多少感受到他和自己相像的地方。

  一樣的固執、堅強、理智冷靜而充滿自信!這個她最排斥的孩子,卻最像她!

  如果至中有他一半的出息,也就不會在花樓和人爭風吃醋叫人給打死,讓她花了好大的力氣來抹平這件事。

  或許是因為兒子對她雖然恭敬,但始終不諒解,媳婦怨她寵壞了孫子,讓至中成為一個跋扈的紈袴子弟,才會少年早死。

  唯一的孫女雖然當了皇后娘娘,卻是唯唯諾諾的怕她,跟她一點也不親近。

  她老了,沒有以前嚴苛了,但卻已經付出了相當的代價。

  「我想要一個充滿瞭解、寬厚和包容的雙臂。」冷若冰第一次沒有隱瞞他真實的情緒,「我要有人在我出門的時候提醒我小心、慢走;我回來的時候對我說:你辛苦了。在我想當大夫的時候,她不會逼我去考功名,甚至在我過生辰的時候問我愛吃什麼,有什麼心願沒有?」

  「我希望有人逢年過節的時候因為怕我孤單,而拉著我四處去看熱鬧。」他繼續說道:「祖母,你讓我孤單太久,讓我想要一個家太久了。你讓我對一直得不到的東西,抱的期望太高了!而現在終於擁有,但我卻一點都不感到滿足,因為你始終沒有辦法真正成為我的家人!」

  「我希望自己每次一踏入冷家大門,就有一種回到家的滿足感,可是我沒有、從來沒有過。」

  「你說了這麼一大篇,就是要我為你著想。」冷老夫人冷笑道:「你既然不為我著想,我為什麼得替你考慮其他的?你以為外表看來光鮮亮麗的冷家還跟以前一樣嗎?死的死,不管事的照樣不管事,你要是不能重新興旺冷家,我要你回來幹什麼?」

  冷家曾經是那麼樣的風光,門口永遠都是車水馬龍,達官顯貴不斷的來拜訪、拉攏。

  但兒子一過世,什麼權都沒有了只留下一個空名,孫子的揮霍無度更加快了掏空的速度。

  沒有收入卻不斷支出的冷家,為了維持家大業大的風光假像,她其實已經很累、很疲憊了。

  他們冷家的確是一家顯貴,但是沒有個男人,沒有個在朝中有勢力、能力的男人,要恢復以往的興旺靠她這個老太婆和兩個寡婦是不可能的。

  「祖母,你就不能只是為了和孫兒生活而接我回來嗎?就不能不去想到冷家的門楣,而多想想天倫之樂這回事嗎?」

  「你聽我的參加會考,一舉考取狀元回來,皇上一向愛用少年臣子,你一定會有所作為!然後娶個門當戶對的千金,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孩兒,冷家重新回到了權力核心,那時候你祖母我才能享受天倫哪。」她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的說:「這是我對你的期望。若冰呀,別讓我失望,我老得禁不起打擊了。」

  硬的他不吃,軟的他總不能不聽了吧?

  「你的計畫聽起來很好,只有一個大問題。」

  冷若冰很失望,非常的失望。他最不願意人家安排他的人生,告訴他往哪里走最順遂、最圓滿!

  那都是他們以為對他好的,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喔?」聽他這麼說,她還以為有希望了,「是什麼問題?」只要他肯聽話,什麼都可以考慮。

  「那個問題就是,我不打算這麼做。」他微微一笑,「以前沒考慮過,現在也不打算這麼做,未來更加不可能了,我的人生不需要別人幫我計畫!」

  「若冰!」冷老夫人嚴厲的說:「你想清楚再說,會試還有三個月,我不管你高不高興,你都得給我考。」

  如果他執意違背她的話,她也不是沒有辦法治他!

  涵鴛悶了一個晚上,怎麼想都覺得不高興。

  她覺得冷若冰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

  他可以去喜歡別人,雖然她會很難過,或許還會吃不下飯,可是他不應該說謊騙她!

  他明明說過明年會把花乳石還她,怎麼可以再送給他喜歡的人呢?

  她已經弄不清楚自己究竟生的是哪種氣了。

  她覺得好像不是因為這樣覺得不舒服,可是又覺得找不到別的理由。

  她總不會是因為他喜歡了別人,愛上了別人而覺得生氣吧?

  一整個早上她都心神不寧的往門外看,在心裏咕噥著他怎麼還不經過?!

  好不容易看見他晃了過去,涵鴛連忙追了出去,汪嫂立刻大聲的抱怨起來——

  「又想扔給我做,這次沒那麼容易了!」

  哼,一看見二少爺連魂都沒有了!什麼活都留給她做,真是欺人太甚,以為馮婆婆能讓她撐腰就吃定她了?

  沒那麼容易,大家走著瞧吧。

  「若冰!」涵鴛氣呼呼的在他面前站定,伸出手,「拿來。」

  「什麼東西拿來?」他微感詫異的。「雖然說我應該要習慣你這種沒頭沒腦的說話方式,但很奇怪的是我還是聽不懂。」

  「那塊花乳石呀!」她扁著小嘴,「我也有幫忙猜謎,我也有份的。」

  他居然莫名其妙的俊臉一紅,「幹什麼,還沒輪到你。」

  她懷疑的看著他,覺得他的態度很心虛,「那我就是現在要看,不行嗎?」

  「我才懶得理你,讓開。」他又習慣性的敲她頭,不明白她為什麼這時候要那塊石頭。

  涵鴛突然覺得委屈,「你拿不出來,對不對?」

  「奇怪,你是哪根筋不對勁?」他假意要把手往她額上放,「我摸摸看是不是腦子燒壞了?」

  「我才沒有燒壞腦子!我知道你把我的花乳石送給別人,所以拿不出來了。原來她們說的是真的。」她覺得自己像個大傻瓜,居然會為了一塊無聊的石頭掛心一個晚上。

  「誰又跟你說了什麼?」他忍不住感到好奇,「我什麼時候送了花乳石給誰,怎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自己做了還賴呢。」她不滿的說:「你明明就送給紫宣當定情信物。哼,那麼多東西可以定情,為什麼偏偏要用那塊石頭?」早知道當初她也不要跑得要死要活的,只為了把東西給他。

  她覺得一肚子火沒地方發,只好悶悶的亂摘旁邊的花出氣。

  「奇怪了。東西是我的,我愛給誰就給誰,你發什麼脾氣?」他大概有點知道她在說些什麼了,「我不曉得方夫人這麼閑,連我的私事都有時間過問。」

  那些丫頭不知道跟她說了些什麼,所以她才會這麼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

  她一跺腳,更委屈了,「我又還沒嫁給方獻堂,你別老叫我方夫人。」

  「你又還沒去退婚,怎麼不會是方夫人?」他揉揉她的頭,「乖,快點去寫信,我就不叫你方夫人。」

  「我就是不要退婚!你都可以喜歡別人,幹麼我不能嫁給別人?」

  「那是兩回事吧?」冷若冰輕笑道:「你因為真嫁方獻堂,以後會後侮的。」

  「我才不會後悔!人家他喜歡我,喜歡得不得了!他絕對不會把我的花乳石送給別人的。」

  「你確定嗎?」他伸出食指輕輕戳了戳她的額頭,「你又不喜歡他,嫁給他不會幸福的。」

  「我以後就喜歡了,而且會很喜歡很喜歡。」她不服氣的反駁。

  想要他因為吃醋而有所行動,方夫人未免太低估他,也高估她自己了。

  「那是不可能的事。」這個問題冷若冰連思考都不用,直接就能夠將她的話堵回去。

  「為什麼不可能?」這麼斬釘截鐵的就說不可能,未免太瞧不起她了吧?

  他慢條斯理的說:「你喜歡的是我,絕不可能再去喜歡別人。」

  涵鴛瞪大了眼睛,「胡、胡說!我怎麼、怎麼可能……」

  完蛋了,他怎麼會知道呢?連她自己都不是很確定對他的感覺,他怎麼能夠那麼篤定說她喜歡他?

  她……她真的喜歡他呀,或許從第一次見面就受他吸引,可是她不敢洩漏一丁點感情,因為他說那是無聊的事,他看不起那些喜歡他的女孩。

  所以她不敢正視自己的感情,所以她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她是他的朋友、廚娘。

  「怎麼可能不喜歡我?唉,涵鴛你要是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又何必跟著我團團轉?你就是喜歡我,而且很喜歡、很喜歡。」

  「幹麼說得那麼有自信!」涵鴛氣惱的說:「我還是隨時會不喜歡你的。」

  冷若冰的確是有自信的,而他的自信來自於對她的瞭解,「完全沒有可能,你沒那麼有志氣。」

  涵鴛或許還不明白,她的態度是他能維持高度自信的最大原因。

  她的眼裏只有他。

  「你太過分了!」她氣呼呼的槌了他幾拳,「你把我當笑話是不是?我喜歡你很可笑呀?反正你從來沒把我當一回事過……我要去喜歡別人,再也不管你了!」她忍不住哭了出來,氣他用這種有點嘲笑的態度輕視她的感情。

  他伸臂將她一圈,柔聲道:「你不要去喜歡別人。」

  「什麼?」她伸手抹淚,有些詫異的抬起頭來。

  冷若冰輕輕抬起她的下巴,溫柔的親吻她,品嘗屬於她的柔情和甜蜜。

  他微低著頭和她的額頭相抵,「我說你不要去喜歡別人,只要看著我就好了。」

  涵鴛徹底的呆住了,「你親我,可是……可是和獻堂不一樣!」

  他們雖然一樣讓她心跳加速,一樣讓她感到渾身沒力氣,可是她不會生出想抱著方獻堂的渴望。

  此刻她想張開雙臂懷抱若冰,希望他能夠永遠都不厭煩的親吻她。

  冷若冰氣忿的說:「我懂了,他比較在行就是了。」

  「不是的!」她連忙死命的拉住他,「唉,聽我說嘛!」

  「沒空。」想到她的芳唇曾經讓方獻堂佔領過,他總算懂得什麼叫做喝醋喝得酸溜溜!「我還得幫某個人找爹去!」

  「若冰!」她還是不放手,「你說,你是不是也有點喜歡我?」

  他會這樣親吻那個紫宣嗎?如果紫宣也要找親爹,他也會幫她嗎?

  冷若冰有些惱火的說:「我幹麼要回答這個問題?你不會自己想嗎,笨蛋。」

  不喜歡幹麼親她?無聊找事做嗎?

  這下任夫人可有得得意了,想必她早就猜到了他心裏頭的確對涵鴛是有感情的。

  他明明知道她要涵鴛訂親是為了讓他吃醋,可他還是克制不住那種即將失去涵鴛的忿怒,明知道是陷阱也跳了。

  話雖然可以說得很瀟灑,但真正面臨危機的時候,他不得不顯露真實的感情。

  他真的以為涵鴛會一直待在女子學院,除非他對她伸出手,否則她不會跟任何人走!

  他真是個傻瓜,真不知道他這種自信哪來的!

  「我既然是笨蛋,又怎麼想得明白?」涵鴛振振有詞的說。

  她居然還學會了頂嘴,挑他話裏的漏洞?「你的聰明怎麼不用在別的地方?」

  冷若冰從懷裏掏出那塊花乳石,他一直用一個繡工精巧的香袋將它裝著,「拿去。」

  「什麼東西?」她接過來打開一看,驚呼一聲,「你偷刻了字!」

  難怪他剛剛有點狼狽還俊臉微紅,一副心有愧意的樣子,原來不是送人而是自己偷偷刻了字!

  真賊,變相據為己有的方法!

  「刻了就刻了,為什麼要加個偷字!」那可是他親手刻的,那不然她以為半年來他怎麼處理自己的軟弱和想念,以為他是個毫無思念的人嗎?

  錯啦,大錯大錯。

  「是什麼字?」她歪著頭看了半天,因為顛倒又是草書所以一時之間認不出來。

  「自己看,我得走了。」他突然有些狼狽,趕緊離開,才走了幾步又回頭道:「不要再來問我那是什麼意思,如果你笨得領悟不到的話。」

  「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努力的想辨識,最後還是放棄,跑去找了一塊印色把字印出來看。

  「為、了、鴛、鴦不成仙。」

  為了鴛鴦不成仙?為什麼刻這七個字,有什麼意思嗎?

  「我的名字裏也有個鴛,還挺巧的。」

  不要再來問我那是什麼意思,如果你笨得領悟不到的話。

  涵鴛突然想到冷若冰說的話。

  「為了鴛鴦不成仙?」

  鴛鴦指的是她嗎?可以為了她連神仙都不做了,是這個意思嗎?

  她突然紅了臉,為自己大膽的推測而心跳下已。

  「冷若冰。」

  柳宗遠看著拜帖上寫的名字,在腦海裏搜尋著對這個名字的印象。

  「是冷家的人。」

  怪了,他跟冷家的人一向沒有來往,怎麼他會想來拜見他呢?

  雖然覺得奇怪,但他還是接見了他。

  「柳大人。」冷若冰一拱手,「打擾您的清靜了。」

  「不會。」柳宗遠客氣的笑著,「不知道冷公子大駕光臨有什麼指教?」

  「我聽說柳大人是廣西人,剛好我最近得到一株廣西南寧的金花茶,想借花送佛請柳大人幫我一個忙。」

  「冷公子真是太客氣了,老夫正是廣西南寧人,朝裏沒什麼人知道你居然能打聽得出來,真是有心人。東西我不敢收,但要我幫什麼忙你大可以直說。」

  無事獻殷勤非奸必詐,不知道冷若冰心裏打什麼算盤,又要他幫什麼忙?

  否則他們根本毫無交情,他怎麼會上門來示好呢?

  「既然柳大人這麼說,那我就明講了。」涵鴛也是廣西南寧人,看樣子他不至於幫她亂演一出錯認親爹的荒唐戲了。

  「但說無妨。」他拿起茶杯含笑說著。

  「我有一個朋友,她剛好跟柳大人是同鄉又同姓,年前進京來投靠親戚,誰知道卻撲了一個空。現在在我家當廚娘暫時安身,不知道柳大人有沒有門路可以幫您的同鄉尋親?」

  「喔,既然是我的同鄉又同宗,那麼這個忙我是得幫不可了。」柳宗遠松了一口氣,還好不是什麼關說求情會危及他官譽的事。「不知道你那位朋友叫什麼名字,要找的親戚叫什麼名字,確定是京城人嗎?」

  「我那位朋友事實上是位姑娘,閨名叫做涵鴛今年十八歲,她是來找她爹的,她爹的名字不巧與柳大人您相同。」

  「涵、涵鴛?!」他渾身一震,手裏的茶杯盞摔個粉碎,「你說涵鴛?」

  「是的,她叫做柳涵鴛。據她說她爹在她十二歲的時候出門做生意了,誰知道卻一直沒有回來,她後娘聽人說她爹死了,所以就帶著兒子改嫁,並把她賣給了人家當丫鬟。」

  「難怪……」柳宗遠顫聲道:「我總是找不到她,完全沒有她的消息。」

  「珠娘呀,你怎麼這麼狠心?」他搖搖頭,居然在冷若冰面前落了老淚,「冷公子,實不相瞞,我的確有個女兒叫涵鴛,今年也該是十八歲了。你讓我見見她,或許……或許她真是我苦命的女兒!」

  一切都是造化弄人呀!

  當年他為了養家,棄文從商將所有的家當都壓在販賣茶葉的生意上,沒想到卻在江上遇著了強盜,貨物被搶劫一空還把他們丟下江去要淹死。

  或許他們就是這樣誤認他死了吧。

  他其實沒有死,他被經過的漁船救了,輾轉來到京城靠著在街上擺些字畫賺幾文錢來過活。

  他一直沒有臉回鄉去,想當初答應妻子女兒要給她們過好生活,不顧一切的將所有財產孤注一擲押上,結果卻連本部沒有了,他哪有顏面回去呢?

  或許是老天垂憐他的遭遇,他的字畫居然叫謝大學士瞧上了,而皇上又在那年開了恩科,謝大學士力保他的真材實料,果然皇上一試之下贊為棟樑,破格升用他。

  然而當他衣錦還鄉時,卻已是人事全非,妻兒全然不知去向連一絲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

  他雖然功成名就,但每當想到生死不明的妻兒就涕淚縱橫。

  現在居然有了女兒的消息,怎麼能不叫他欣喜若狂,高興得差點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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