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紋]嚴選親家[全文完]

嚴選親家 作者︰子紋

江洛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像方亞沁這麼愚蠢的女人?!
相依為命的妹妹第一次未婚生女，她幫忙養就算了，
這回勾上他弟弟又懷了孕，她竟還支持兩個不懂事的年輕人，
五年後小夫妻意外過世，她更想一人撫養兩個外甥女，
當他出面想要回孩子的監護權，她居然不知好歹和他槓上?!
他不懂，為什麼她不在乎犧牲多年青春只為了家人，
更不懂自己幹麼忽然發善心，忍不住心疼起她固執的傻氣，
直到和她擦槍走火的熱吻，他終於承認她對他有莫名吸引力，
然而即使知道她也喜歡自己，他卻很不爽她太過認命，
繾綣一夜後竟裝瀟灑跟他說「沒關係」，他會聽她的才有鬼！
不過他也明白，想在一起最好先解決眼前的問題，
就在他努力幫忙她、為他們的未來鋪路時，
她發現單身女人帶孩子不易贏得監護權，
竟視他為無物，想隨便找個男人嫁了，這口氣他怎能吞得下……

楔子

　 沉重的腳步聲遠遠傳來，最後停在她的身後，她沒有費心的轉頭過去看，她知道來的人是誰—不知道為什麼，雖然與他見面的次數不多，但她總能敏感地察覺他的到來。

    一晃眼五年過去，一如當初她所料，這些年來他們沒有機會再踫頭，只是他的影像卻清晰存在她的腦海。他在她的心中佔有一席之地，而這份情感，她從未說出口。

    從一開始，她就明白自己與他之間如同天與地般的差別，不會有交集，也沒必要有交集，他們只會各自為了自己的手足而意見相左，針鋒相對。

    當年轉身離開的人是他，表面上她佔了上風，但在妹妹與妹夫出意外身亡後，她知道他們不但都輸了，還輸得徹底。

    方亞沁微斂下眼眸，看著還未抄寫完成的心經經文，雙眼因為哭泣而紅腫，心緒紛亂。早知道與他再見的一日遲早會來，只是沒料到會是今天，她還沒完全準備好，失去妹妹、妹夫的痛還沒平復，她仍然太脆弱，禁不起任何一絲的責難。

    江洛停下腳步，對周遭的聲響充耳不聞，只是靜靜的看著靈堂上自己弟弟那張笑得燦爛的相片，久久不動也不語。

    若是當年弟弟听從安排，不跟方育薇這個女人再牽扯下去，今天的悲劇或許就不會發生。

    想到一個不過才二十多歲的生命就這麼突然消失于人世間，江洛心中有怨也有恨，但他拒絕讓自己陷入無止境的悲傷中，因為這是弟弟在當年選擇與家人決裂、和所愛的女人雙宿雙飛時，就已決定的命運。

    他移動目光，最後落在坐在靈堂前，沒有費心抬頭看他一眼的縴細身影上。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再見她，但她的影像卻仍生動的跳躍在他腦海中，這是一個為了自己妹妹無私奉獻的愚蠢女人，對于她，他心中的感覺很復雜。他同情她，可又厭惡她，因為若當年她不那麼堅持，也許今天會有另一個全然不同的結果……

    “江杰的孩子呢？”江洛打破沉默，語氣沒有太大的起伏。

    听到他低沉的聲音，方亞沁的心沉重地跳動著，她可以感覺到他冷淡口吻下強自壓抑的情緒。

    她握著筆的手一緊，咽了口口水，“剛才我請鄰居的李奶奶帶她們出去吃點東西，等會兒就回來。”

    他站在她的身後，注意到她刻意挺直背脊，就算在這個失去從小相依為命妹妹的時候，她依然不願當個弱者。

    “等她回來，”他簡短的說，“我要帶她走。”

    方亞沁身軀一僵，飛快的轉過身，抬起頭與他對視著。她的心跳先是一窒，然後劇烈跳動，快得幾乎使她無法喘氣。

    “你說什麼？”她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問句。

    江洛的手漫不經心輕摸著自己下巴的胡碴，他在美國一接到弟弟的死訊便立刻放下手上工作，馬不停蹄的趕回來，一下飛機就又直奔殯儀館，現在的模樣當然稱不上光鮮亮麗，但都在這個節骨眼了，他實在不該在乎自己看起來好不好。

    他略帶嘲弄的看著她，“那孩子叫做江柔對吧？她畢竟是我弟弟的孩子，現在他死了，他的孩子理所當然得回到江家，由江家的人照顧。”

    方亞沁再也難掩激動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憑什麼？”

    “憑那孩子姓江！”他冷冷的提醒她。

    她氣得雙手握拳，“這些年來，你們對孩子根本不聞不問，現在江杰死了才突然冒出來，說江柔是你們江家的孩子你怎麼敢說出這種話？難道你忘了當年我妹妹懷孕時，你是最反對她進你江家大門的人，現在她人才剛死，你有什麼臉在她的靈位前跟我搶孩子？”

    江洛漠然看著她升起怒火，提起過去，他忍不住語帶諷刺及責難，“別提醒我當年，我只知道我弟弟死了，而這一切都拜你們姊妹所賜。就法律而言，江杰死了，江家自然擁有孩子的監護權，我有自信比起你的情況，我能給孩子更好的生活環境。不過你放心，你不會是一無所有，我會給你一筆錢，你可以靠著這筆錢好好過日子。”

    她張口想要反駁他，但是話到嘴邊，卻發不出半個聲音。

    幾年過去，他變得更加成熟也更迷人，可除此之外，他實在沒有太大的轉變，依然是個十足的生意人，市儈而不留情面。

    對她而言，他一直是個遙不可及的存在，每每只是看著他，都足以令她的心沒來由地發顫，只不過自尊令她將對他的情感深埋。

    她別開眼眸不看他，想要去除自己對他莫名的迷戀。“當年我沒接受你給的錢勸江杰離開，現在就更不可能因為錢把江柔給你。”

    听到她的話，他也不禁感到怒火漸升。

    “姨。”此時，五歲的江柔俏皮地走了進來。

    看著她，方亞沁努力克制內心不斷攀升的恐懼，在他伸出手之前，搶先抱住了孩子。

    “你—”江洛的眼楮危險地眯了起來。

    “不給！我死都不給！”她用力的閉了下眼，然後重新睜開眼看向他，眼中寫著堅定，“我死都不會把這個孩子給你！”

    他看著她，神情嚴肅，空氣中充斥著令人窒息的無形壓力……

1

    “你說什麼？”方亞沁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有炸彈爆炸了，“你懷孕了你又懷孕了”

    “姊！這次不一樣，”方育薇小聲的說道︰“真的不一樣……”

    方亞沁瞪著妹妹那張漂亮的臉蛋，不得不感嘆自己命很苦—

    才要上高中時，她的爸媽就過世，只留下一個國小畢業要上國中的妹妹，原本兩個姊妹靠爸媽的死亡保險金和留下來的小鮑寓，勉強可以安穩的過日子，但是妹妹卻在剛上國中的那一年闖下大禍。

    那時爸媽去世還沒滿一年，家里仍是一團亂，她又要讀書又要處理生活瑣事，還得半工半讀賺取姊妹倆的生活費，實在沒時間給小小年紀的妹妹育薇太多關照。突然有一天，就在她累得半死回到家時，還是孩子的妹妹便告訴她自己懷孕了，雖然那個男生不願意負責，但妹妹已經決定要把孩子生下來。

    那天，姊妹兩個爆發了有生以來最大的沖突，最後她在妹妹離家出走後只好選擇妥協，找回了妹妹，並同意妹妹將孩子生下來。

    即使當年她自己都還未滿十八歲，卻還是咬牙把責任給擔下來。

    轉眼幾年過去，她忙到沒時間去思考自己的青春已這麼一點一滴流逝，因為孩子早產，所以從小身體很差，三天兩頭就得到醫院報到，為了這個小嬰兒她們可以說是心力交瘁。

    不過慶幸的是，經過這些事情後，妹妹變得懂事多了，沒有逃避自己已成為一個媽媽的責任，姊妹倆帶著一個小嬰兒努力生活，雖不能說事事如意，但至少一路平順的走了過來。

    好不容易終于熬到妹妹上大學，再幾年就要畢業，小外甥女也上了小學，日子就要開始好轉、變得輕松一些時，誰知道妹妹竟然又懷孕了？

    她才剛滿二十歲，居然就要生下第二個孩子

    “孩子的爸爸是誰？”方亞沁的拳頭已經握起來，打定主意若是妹妹搖頭，她就要一拳揮過去。

    “江杰。”

    “江杰？”她愣愣的重復了一次，這個名字怎麼有點耳熟？最後，她的雙眼驀地大睜，“江杰那個上次送你回家的男孩子？你那時不是跟我說他只是你的學弟嗎？”

    方育薇有些不自在的動了下身子，“那時他是我的學弟，但之後就變男朋友了。”

    “拜托！”方亞沁激動了起來，“你學弟？幾歲啊？”

    “小我兩歲，今年滿二十。”

    “才滿二十歲那不就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小表！”方亞沁快要暈倒了，上次她就覺得妹妹跟江杰的互動有些古怪，可因為忙著上班，事後她也就忘了問，現在果然出了問題。

    方育薇的表情有些心虛，知道自己的事肯定大大打擊了姊姊，“對不起，姊。”

    方亞沁瞪著妹妹，她現在要的根本就不是一句道歉，她不懂，育薇明明就曾為未婚生子吃盡苦頭，現在竟然又要重蹈覆轍

    “江杰人很好。”方育薇雙眸閃著乞求支持的光亮，“姊，他對我很好，也知道我懷孕了，還說我可以生下來。”

    “一個還在念大學的小表跟你說這種話，實在很可笑。”方亞沁諷刺的說，冷著臉咄咄逼人的問︰“他知不知道你在國中時就生了一個女兒？”

    方育薇用力的點頭，“江杰一進大學就開始不斷追求我，其實我也對他很有好感，只是我很清楚自己的情況，所以一直拒絕他，直到……”

    “直到什麼？”方亞沁越听表情越沉。

    “半年前賣場派你到高雄去出差，”方育薇囁嚅的表示，“有天紫奕發高燒，我送她去醫院後才發現沒帶錢包，江杰就那麼剛好打電話給我，所以……他陪我在急診室待了一夜，之後還送我們回家，在那個時候，我就把我的事全都告訴他了，他很清楚紫奕是我在國中時生的孩子。”

    方亞沁無言的看著妹妹，沒想到江杰知道了一切竟然還沒被嚇跑。

    “姊，這次不一樣……”眨著迷人的大眼楮，方育薇柔聲說道︰“真的不一樣了。如果江杰不接受紫奕，我說什麼也不會跟他在一起，但是他願意當紫奕的爸爸，所以這次，真的跟上次不同了。”

    方亞沁不認為有何不同，妹妹心中或許樂觀的認為，只要江杰沒在知道她懷孕的第一時間拋下她，就已是個十足十的好男人，但是生活可不如她所想的那麼簡單。

    雖然是姊妹，方亞沁也知道兩人並沒有太多共同點，在外貌上妹妹長得漂亮，從小就是個走到哪都受人注目的漂亮寶貝，只不過個性稍嫌天真；而她則長相平凡到走在路上別人都不會費心看上一眼，個性也較理智務實。

    “姊，”方育薇伸出手，握住了姊姊的，“我知道我一直很不懂事，若是沒了你，我這一生就真的毀了。但我跟你發誓，從現在開始一切都會不一樣，我畢業後就會趕快去找份工作，再辛苦、再累我都不怕，而且江杰也會幫我，以後就換我照顧你了。”

    方亞沁抬頭與妹妹晶亮的黑眸四目相對，看妹妹雙瞳閃著淚光，她嘆了口氣，伸出手揉了揉妹妹的頭，“薇，我希望我能跟你一樣的樂觀，然而現實很殘酷，沒你想的那麼簡單。你現在滿腦子都只想著自己跟江杰要怎麼做，但是江杰的家人呢？他們能接受你、能接受紫奕嗎？”

    方育薇心中也沒有把握，不過她相信江杰。

    “江杰說他會回去跟他家里人說。”她柔聲說道︰“他跟我發誓，不管他家人反對或贊成，他都會跟我結婚。所以不管如何，姊……只要你點頭，我們就要結婚了。”

    方亞沁看著妹妹，心中有股不好的預感，或許是這些年來的遭遇已經磨掉了她作夢的能力，凡事她都無法只往好的地方去想。

    江杰不過是個二十歲的大學生，任何一個正常的家庭，都不會平心靜氣的接受他在這個年紀就結婚生子，況且對象還是個在國中時代就生下一個女兒的未婚媽媽。

    “姊，你贊成我結婚嗎？”看著姊姊臉上依然沒有笑意，方育薇臉上的笑容微黯。

    方亞沁忍不住又嘆了口氣，“我贊不贊成在這個節骨眼很重要嗎？你不是都決定了？”

    方育薇斂下眼眸，臉上的笑徹底散去。

    “老實說，”方亞沁語重心長的看著她，“我原以為你已經很懂事，不會再讓我難過，但你今天所做的一切，真的令我好心痛。”

    姊姊的語調中沒有責難，卻令方育薇內疚得低下頭，“對不起，姊姊。你放心……只要你反對……我不會把孩子生下來，也會跟江杰分手。”

    方亞沁的雙眼因為驚訝而微睜，沒料到這回妹妹會如此輕易妥協。

    “姊，”方育薇擠出一個笑容，看著自己的姊姊，“我不是當年那個不懂事的小女生了，認為這世上的事只要我喜歡，不管你願不願意都硬要你同意。從小到大，我做錯了很多事，也讓你失望了很多次，你是我最重要的親人，我卻最讓你傷心難過。你本來可以不要管我和紫奕，但是你沒有，你照顧我們、無條件的付出，從來也沒有要求回報，雖然是我的姊姊，但你更像是我的媽媽，這輩子我怎麼都還不了你的恩情，所以我發過誓，我絕不會再為了自己的快樂而讓你難過。”

    方亞沁因為妹妹的話而沉默了，看著妹妹美麗的臉龐，她長嘆口氣，“薇，老實告訴我，你真的喜歡江杰嗎？”

    “就算再喜歡，”方育薇強忍著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道︰“若你不同意，我也會……”

    方亞沁伸出手輕撫著妹妹的臉頰，阻止她繼續說下去，“我明白了……我想見見江杰。”

    方育薇眼底閃過驚訝，看出姊姊軟化，她的臉都亮了起來，“我明天就帶江杰來家里。謝謝你，姊姊。”

    “不用謝我了。”方亞沁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她，“是你自己說的，你長大了，所以未來是好是壞，你得自己負責。”

    “我會的。”方育薇笑得燦爛，她的話才說完，門鈴便響起。

    方亞沁好奇的瞄了下時鐘，已經過了晚上十點，這個時間還有誰會過來？

    “我去開門。”怕吵到在睡覺的女兒，方育薇很快站起身，到大門口將門打開。

    一開第一道門，她有些吃驚的看著站在外頭的江杰，連忙拉開第二道鐵門，“江杰你怎麼會來？”

    江杰一笑，伸出手抱了下她，“你得收留我了。”

    方育薇一愣，低頭看到他腳下的行李。

    “我被趕出來了。”江杰無奈的聳聳肩，臉上卻依然有滿滿的樂觀，心情看來也不錯，“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找到工作了，就在你家巷口那家便利商店。我來這里的路上，剛好看到他們門口的征人啟事寫缺個晚班的人，所以順路進去問了一下，他說我明天就可以上班了。”

    方育薇對這突如其來的轉變有些反應不及，“你找了工作？明天上班？可是你還要上學怎麼辦？會很辛苦。”

    “放心吧，我會想到辦法的。而且我還年輕，”江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年輕不怕吃苦！”

    方亞沁從客廳走出來，看著站在陽台交談的兩個年輕人。

    江杰樂天的言論如數進了她的耳里，“物以類聚”這句話真是說得一點都沒錯。頭腦簡單的人自然會找到同好，眼前這對天真的男女，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姊姊。”江杰揚起燦爛的笑容看著方亞沁，雖然只有過一面之緣，但他對她印象深刻，畢竟她是女友最重視的親人，“不好意思，打擾了。”

    方亞沁無言的看著他，這個男生確實長得很俊，一笑起來竟然令人忍不住也跟著想揚起嘴角。

    “我知道自己這麼跑來很沒有禮貌，不過以我目前的情況，實在也只能厚著臉皮了。”他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來這里的路上我想過了，因為要節省開銷，所以如果姊姊方便的話，請你讓我跟育薇帶著紫奕暫時住在這里，但是你放心，我領了薪水一定會交房租，等我更有能力之後，就會給育薇和紫奕一個最好的環境。”

    方亞沁看著眼前男孩帥氣的臉龐，說真的很難說服自己相信他的話，畢竟他才二十歲，未來的變數還很大，不管他現在給任何的保證，听起來都像是天方夜譚。

    但不可否認的，他臉上真摯的誠意令她有點被打動了。

    她低下頭，看著他腳邊的行李，“你是自己離家出走，還是被趕出來的？”她很直接的問。

    江杰瞄了方育薇一眼，“一半一半。”

    方亞沁輕挑了下眉，“一半一半？解釋清楚。”

    “我媽說我不能娶育薇，如果我堅持要娶的話，就離開江家一輩子不要回去。她叫我回房想一想，但這實在沒什麼好想，我一回房就收拾行李，沒告訴任何人就跑來這里了。”

    方亞沁聞言，無奈的嘆了長長一口氣，憂煩的說︰“還說不是孩子？做的事情一點都不懂事！你不該就這麼跑走，而是該好好跟你媽談談，讓她可以接受育薇。”

    “姊姊，我比你更了解我媽媽，她的想法沒那麼容易改變。”江杰的眼神微黯，但隨即又打起精神道︰“總之你放心，我會很努力，只要我有出息，我媽就會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才是對的。”

    “你的口氣挺大的，不過你才幾歲？”她點出現實的一面，“你還得當兵，到時……”

    “我不用。”江杰輕快的說，與江育薇對視一眼，輕笑出聲，“因為我在美國出生，可以不用當兵。以前我還覺得我媽真無聊，干麼跑到美國生孩子，現在看來好像還得感謝她了。”

    看著江杰一副開心的樣子，方亞沁實在佩服他在這個節骨眼還能笑得出來。

    “姊，”方育薇小心翼翼看著自己的姊姊，“江杰可以暫時住下來嗎？”

    這並不是個好主意，方亞沁很清楚這點，畢竟江杰家中的人反對這樁戀情，她若收留了他，讓他和自己的妹妹同居，只怕最後會引發更大的紛爭。

    可是，若她不收留江杰，到時育薇帶著紫奕跟他跑到外頭流浪，情況豈不是更糟？

    看著江杰呵護妹妹的樣子，她的頭不禁痛了起來，她似乎沒選擇了，只得給江杰一個機會證明他的真心，不然，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又該怎麼辦？

    在方亞沁猶豫不決時，方育薇已經看出自己姊姊不情願的默許，立刻自動自發的拉著江杰將行李給搬進門，正式的住進方家。

    唉，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看著他們甜甜蜜蜜的樣子，方亞沁緊蹙眉頭，只怕他們闖下的禍，最後還是得要由她出面善後。

拖著疲累的身軀，方亞沁爬上階梯。

    她爸媽留下的是個三房兩廳的小公寓，位在五樓，沒有電梯，所以就算工作得再累，她還是得一階一階的爬到五樓去。

    想想時間還過得真快，她在量販店工作已將近十個年頭，從一開始一個小小的工讀生，現在慢慢升為分店服飾課的小組長，薪水雖比以前多，但大小雜事也更多，她常沒有辦法準時下班回家。

    而且，就算再怎麼盡心盡力，她離升官的日子還是遙遙無期。

    因為如今育薇懷孕了，如果小寶寶出生，年輕爸媽又要上學又要打工絕對忙不過來，到時她這個當阿姨的不出面幫忙照顧也不行。

    她搔了搔頭，想到要怎麼開口跟經理談以後盡可能別讓她輪晚班，就覺得這問題很棘手。

    爬上了五樓，她吐一長口氣，手探進皮包里摸索一會兒，拿出鑰匙打開門，門才推開，她就注意到陽台上多了一雙閃亮的黑皮鞋。

    在服飾課待久了，她一眼就看出這雙鞋是名牌貨，價值不菲，會出現在她家實在很突兀，畢竟她們姐妹雖然不用為了錢省吃儉用，但是也沒閑錢揮霍。

    “江杰，若你現在跟我回家，我會替你處理這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但若是你不跟我走，堅持要跟這女人牽扯在一起，這輩子，你就別想再踏進家門一步。”

    屋里傳來的冷淡語調，令方亞沁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

    “哥，你換個新鮮的話說吧，你說的這些媽都說過了。而且不用講我也知道這些話一定是媽告訴你，然後你再來轉告我的，對吧？反正不管你跟媽問我多少次，我的答案都一樣。”江杰堅定的回答，“我要跟育薇在一起！”

    “你要跟家里一刀兩斷……”說話的男聲語氣平靜，卻有種山雨欲來的態勢，“就為了這樣的女人？”

    “哥，育薇是個好女人……”

    “這世上沒什麼好女人！”

    方亞沁伸手要推開陽台通往客廳的紗門，屋里的方紫奕已經先看到她，搶先一步替她將紗門拉開，然後沖進她的懷里。

    她連忙伸出手，抱住因為害怕而微微顫抖的外甥女，安撫地拍了拍瘦小的肩膀。

    因為早產的緣故，方紫奕的身體一直很不好，現在雖然已上了小學，還是比同年齡的孩子要瘦弱，因此方亞沁這阿姨特別心疼她，也額外小心的照顧她，不讓她受餓受驚，但現在，她卻被嚇得縮在自己的懷里發抖

    方亞沁抱著孩子輕哄，抬起頭，目光正好對上走向自己的妹妹，她也是雙眼紅腫。

    “姐。”方育薇輕喚了一聲。

    方亞沁的心直往下沉，不管是妹妹或外甥女，都是她最重視的親人，她拚死也不會讓她們受一丁點委屈，但她正要開口詢問，就被無禮的打斷——

    “你是這女人的姐姐？”

    這不屑的口吻令方亞沁眉頭皺得更深，她轉頭看向聲音出處。

    只見在她家那個小巧的客廳中央，站著一個又高又酷的男人，銳利的黑眸直勾勾地盯著她，不苟言笑的面容令她心一突，她似乎在哪里曾看過這張臉、這樣專注的眼神……

    “姐，他是江杰的哥哥。”方育薇在一旁低聲說道。

    听到妹妹的介紹，方亞沁的心跳不自覺加速，她沒料到江杰的家人會這麼快就找上門。

    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下對方的穿著，她在心中暗暗叫苦，想起自己好像還沒找機會跟江杰好好談過他的家庭背景。

    方育薇再道︰“他叫江洛。”

    江洛這個名字在方亞沁的腦子里轟地一聲炸開來。

    他竟是他們量販店的大老板

    這真是開玩笑，她想都沒想到妹妹居然會跟與她們格格不入的富貴家庭有牽扯，不過，或許就連育薇也不知道江杰原來家大業大吧。

    她很清楚，育薇只是單純的愛著江杰罷了。

    方亞沁在心中嘆了口氣，看江杰他哥哥的模樣，白痴都曉得來者不善，江家投資的產業除了量販還有電信及運輸，這樣的豪門難怪連一點機會都不給妹妹就直接把她三振出局。

    她微斂下眼眸，抱著外甥女踏進屋子里，腦子飛快思索著應對的方式。

    江洛一動也不動，漠然地看著她的動作。

    他專注的眼眸令方亞沁一陣顫栗，他根本沒踫她，光一雙眼緊盯著她看就令她很不自在，這實在太奇怪了。一向冷靜如她，此時竟沒有把握可以跟這個男人平心靜氣的交談。

    不過為了自己的妹妹，她硬著頭皮也得死撐住，她向來都能把內心最深處的脆弱藏得很好，今天當然也不會例外。

    “晚了，”她轉身，對著妹妹說道︰“明天紫奕還要上課，快點帶她進去睡覺吧。”

    方育薇遲疑的看著她。

    “去吧。”她輕聲催促，“姐姐來處理。”

    方育薇的眼眶紅了，“可這是我的事，不能每次都是……”

    她輕搖了下頭，阻止妹妹再多說。“進去吧，有事情等紫奕睡了再說。”

    無奈之余，方育薇也只能先帶著自己的女兒進房了。

    “哥，這是育薇的……”

    “我知道她是誰。”江洛不客氣的打斷弟弟的話，直視著方亞沁，“方小姐，你實在應該好好管教你妹妹。”

    方亞沁藉著放皮包，避開自己的目光與他對視，鼓起勇氣，語氣還算平穩的回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是個聰明人，很清楚我在說什麼。”江洛直截了當的將手中資料甩在桌面上，“我已經派人查過你們，我很清楚你的底細。”

    方亞沁沒有費心的伸手去拿那份資料，反正他那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已經擺明了打心底瞧不起她們，所以她看不看根本已不重要。

    “你們姐妹相差三歲，父母雙亡，妹妹是靠你半工半讀養大，但她在國中沒畢業就未婚生女，孩子名叫方紫奕，今年七歲，而你現在就在我家的量販店工作，只是個小小的主管。”他看著他，靜靜的問︰“我說的對不對？”

    她沒有開口，只是點頭。

    “你妹妹的人生已經完了，就該安安分分的帶著孩子過日子，但她偏偏妄想靠著懷孕這種爛把戲巴上單純的江杰，騙得他團團轉，還誘拐他離家出走，以為可以憑著這些手段讓我們同意他們結婚——我告訴你，你們這種把戲我看多了，我絕對不會同意這件婚事，也不會承認那個女人肚里的孩子，你們姓方的別想佔江家一點便宜。”

    江杰在一旁听了，倒抽一口氣，“哥，姐姐和育薇根本就不知道我們的家境怎麼樣，從一開始就是我先喜歡育薇，追了她快兩年，我想要跟她在一起，你不要侮辱……”

    “你閉嘴！”江洛不理會弟弟的反駁，直接啐道︰“你才幾歲懂什麼？這種女人我見得多了，那不過就是另一個卑鄙的淘金女郎，肯定把你的身家都查清楚了才會跟你在一起。”

    江杰氣憤的握起拳頭。“哥，這世上還有許多好女人，不是每個女人都像大嫂一樣，你不能因為自己婚姻失敗就認為全天下的女人都滿懷心機。”

    提到自己已經結束的錯誤婚姻，江洛神情轉為陰郁。

    “我知道你很氣我的決定，但是我絕不會放棄，不論是育薇、紫奕或她肚子里的孩子，從今天開始都是我的責任。”江杰雖然年輕，卻也是個有肩膀的男人，氣憤兄長自以為是的言論，便義無反顧的為她們姐妹挺身而出。

    見狀，方亞沁的眼底不由得閃過對他的贊賞，開始認同妹妹之前向她保證的——這次，這個男人真的不一樣……

    江洛注意到她臉上的淡淡笑意，不禁冷冷的開口，“怎麼？你很得意嗎？短短時間就把我單純的弟弟洗腦了！”

    她根本什麼都沒做！很清楚這個節骨眼她說什麼他都不會信，所以她沒有開口辯解什麼。

    “哥，你說話不要太過分，”江杰脫口說道︰“有什麼事都沖著我來！”

    “你說我過分……現在過分的人是你吧？”江洛瞪著弟弟，“媽因為你的事都氣得住院了。”

    江杰心虛的垂下眼，低聲道︰“如果媽可以接受育薇和紫奕的話，我會立刻回去。”

    江洛深吸了口氣，控制自己的脾氣，“你從小就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這輩子別說是工作，就連打工的機會都沒有，但你現在卻要窩在這個鳥地方討生活，為了一個不值得的女人放棄一切，你是傻了還是瘋了？”

    “哥，我沒傻也沒瘋，我只想生活在一個自在快樂的環境。我其實很厭惡總要跟著媽去討好奶奶的日子，奶奶明明就不喜歡媽跟我，但我卻常要被媽逼著跟在你身旁去巴結奶奶……事實上我很清楚，不管我做得再多、再好，這一輩子我都比不上你，你才是真正的大少爺，我根本不是個東西。”

    江洛的反應像是被打了一巴掌，“你胡說八道什麼？”

    江杰知道自己的理論激怒了哥哥，但是這回他不再退縮，“我說的是事實！我討厭媽媽，因為她太自私了！”

    江洛忍不住抬起手，給了自己弟弟一巴掌，江杰的頭被打得一偏。

    方亞沁也被眼前這沖突的一幕給駭住了。

    “媽那麼疼你，你怎麼這麼說她？你真是傻了！”

    江杰踫了下發疼的臉頰，平靜的看著兄長，“或許傻的人是你也說不定。總之從今天起，我想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若媽不能接受，我只能跟她說對不起。哥，如果你真疼我的話，就幫我們說服媽，希望她可以給育薇一個機會，育薇真的是個很好的女人。”

    江洛難以置信這是他一向听話的好弟弟會說的話，他目光銳利的掃向一旁驚訝的方亞沁，“你難道不說些什麼嗎？你們真的要毀了我弟弟？江杰和你妹已經被不成熟的愛戀沖昏頭，我假設你是這里唯一還有點理智的人，所以，請你出面管管你的妹妹，要她帶著她那個私生女安穩的過日子，別指望有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一天。”

    他高傲指責的語氣實在令人很生氣，方亞沁承認她們的環境或許比不上他們家大業大，但她們姐妹倆向來不偷不搶，心安理得的生活，沒有哪一點比不上別人。

    而他專注嚴厲的雙眸直視著她不放，她也不懂自己為什麼要承受他用這種不屑的態度來談論她，或她的寶貝妹妹和外甥女。

    江杰和育薇或許不懂事，但他們不過是相愛罷了，並沒有傷害任何一個人，不是嗎？

    “我當然是這里唯一有理智的人。”她深吸口氣，抬起頭，盡力保持聲音的鎮定，還不忘刻意揚起下巴，表示自己不受他影響，柔柔的對他一笑，“所以我才收留了從江家跑出來、一無所有又無處可去的江杰。”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其實我大可不理他，”她以同樣不服輸的眼神回視著他，“到時他會流落街頭、挨餓受凍甚至發生意外，都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反正他的親人都不管他想法，不理他死活了，我為什麼要在意？但偏偏我就是有慈悲心，我同情他，因此收留了他，不像你，沒血沒淚還會動手打人。”

    他微眯起眼看著她，“你在諷刺我？”

    她笑得更甜，聳了聳肩，輕描淡寫的表示，“他們打算後天要去登記結婚了，如果你有空的話，歡迎你來觀禮。”

    “你在開玩笑？”他挪近身子靠向她，臉上的表情就如同高大的身軀般，給人脅迫的感覺。

2

    她強迫自己留在原地沒有躲開，“我很正經。原本我跟你一樣不贊成他們在一起，畢竟他們都還太年輕，但現在兩人孩子都有了，江杰又願意負責，我實在不好再多說什麼。”

    他黑眸沉靜地直盯著她的臉，緩緩伸出手，欲拿出口袋里的香煙。

    她看著他的動作，微笑說道︰“真不好意思，我家是禁煙區，所以請把煙收回去。”

    他挑了下眉，驚訝她的坦率，這個女人就如同他手中資料所寫的堅強、有膽當，若是換個時空和環境，也許他會表示對她的欣賞，但可惜他們從一開始相遇就注定針鋒相對，她堅持讓自己的妹妹跟江杰在一起，就擺明了與他為敵。

    他撇了下嘴角，但仍將煙放回煙盒里。

    “江先生，”方亞沁做了個手勢請他坐下，但他依然不動如山，她也沒有勉強，逕自說道︰“我不替自己的妹妹找借口，她年輕時真的曾做錯事，在自己還是孩子的時候就未婚生子。若你認為這點是我管教失當，我承認，我也不會推卸責任。”

    江洛看著她閃閃發亮的雙眼，听出她篤定的語氣中有堅強。

    “但是她雖然做錯了，卻也負起了當一個母親的責任，她畢竟沒有不要自己的孩子。”她的話語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和渴望他了解的期盼，“這些年來，她不但要讀書還要照顧孩子，為了學習當個媽媽，她付出了許多時間和精神……你剛才應該也看到了，我的妹妹很漂亮，她不是沒有人追求，只要她不說，絕不會有人知道她已經有了一個孩子，可是她一切都以自己的女兒為重，直到遇到了江杰。

    “這世上感情的事很難說，縱使再不適合，他們兩個就是愛上了，在你來此之前，我們壓根不知道你們的家境如何，在我看來他們也只是兩個相愛的年輕人，我們姐妹對你口中所謂的江家財產不感興趣，以前如此，現在一樣，未來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你指望我會相信你嗎？”

    他眼底的冷意令她感到心寒，可她沒有與他爭辯，柔聲說道︰“你相不相信我，對我來說不重要，就讓時間證明一切吧。”

    她處之泰然的口氣幾乎使江洛皺起眉頭。

    在來這里前，他還以為自己應該可以說服她與他站在同一陣線，畢竟一個女人的青春有限，這些年來她為那個不成熟妹妹所付出的一切已經足夠。

    他定定地看著她，試圖剝除她溫和平靜的假面具，現在方育薇再次未婚懷孕，換作任何一個正常人是她家人，都應該覺得受夠了才對，但此刻看來——方亞沁似乎已接受了這個事實，還擺明支持到底。

    “謝謝你，姐姐。”江杰感激的看著她。“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育薇和紫奕，就算現在要我休學去找份工作養活妻小，我也沒有問題。”

    “江杰，你在胡扯什麼？”江洛瞪著弟弟道。

    “哥，育薇和紫奕已經是我的責任。”有了方亞沁的支持，江杰突然感到更有信心，“姐姐接受了我們，所以我請你也選擇祝福。”

    江洛怒火中燒的瞪著自己的弟弟，神情冷鷙。

    “很晚了，”江杰下了逐客令，“我看哥應該是被媽一通電話從國外叫回台灣的吧？這樣奔波你應該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替我跟媽說一聲，只要她接受育薇和紫奕，我就立刻回家去。”

    江洛冷著一張臉，目光掃過一旁沉默的方亞沁，這個女人……他真不知該說她是善良還愚蠢？

    最後，他不發一語的大步離開，可他離去前的眼神令方亞沁明白，他還沒有死心，他一定還會再來……

    “對不起，姐姐。”江洛一走，江杰立刻低聲的說道︰“我也不知道我哥怎麼會找來這里。”

    方亞沁揮了揮手，要江杰不用放在心上，反正從小到大她早習慣不停替妹妹解決問題，這次當然也不會例外，只是江洛……想到他銳利的眼神，她心中閃過一絲異樣的感受。

    今天部門的兩個工讀生請假，在人手不足的情況下，方亞沁親自進賣場整理貨架上的商品。

    她瞄了下手表，差不多要到打烊的時間了，她打起精神，整理好其中一個花車上的衣物，轉身想先回辦公室處理一些文件資料。

    不料才一轉身，她就不經意撞到身後的客人，她忙不迭道歉，一抬頭卻落入江洛漆黑的雙眸中。

    她有些驚訝在這里遇到他，慢半拍的注意到兩人靠得太近，這令她沒來由的緊張，連忙移開了一步。

    “不好意思。”她閃過身就要走，下意識不想跟他有太多交集。

    江洛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你要做什麼？”她防衛的問。

    他低頭嘲弄地看著她，意味深長的說︰“談談。”

    感覺自己的臉在他專注目光底下不自在的紅起來，看來他對她的影響力，遠比她願意承認的還要多得多，“我們沒什麼好談的。”

    他挑釁的抬了下眉，“你我的認知有很大差距。”

    他們之間差距之大，何止是認知而已！她微斂下眼眸，注意到今天的他沒有穿西裝，領帶扯掉了，價值不菲的襯衫袖子也卷了起來，看起來有些疲累，不過卻又有另一股瀟灑的帥氣。

    實在不喜歡跟這麼有男子氣概的男人站在一起，怕會引人注目，她轉開頭，不想看他。

    既然他不能接受妹妹成為他的家人，同樣的，他應該也不會想要跟她扯上關系，他來找她是因為弟弟江杰，她在心中提醒自己這一點。

    江洛忽地伸出手，勾住她的下巴，強迫她與他面對面，黑眸深處閃著一抹奇異的光芒。

    他的舉動令她心驚，“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注意到她語調中有一絲顫抖，“你怕我？”

    听出他語氣底下的嘲弄，她身子一僵。

    “放心吧，我是為了你妹妹的事來的，不打算對你怎麼樣。”他冷淡的說，“只是想跟你談談。”

    方亞沁早知道江洛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死心，只是沒料到他會跑到她上班的地方找她，她不安的看著四周，這是她上班的地點，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見過江洛這個大老板，但她一點都不想冒險讓同事發現她與他發生爭執。

    “我快要下班了。”她急促的低語，希望他快點放開她，“我進辦公室處理一下事情，你到側門等我，我下班就過去。”

    沒有第二句話，他松開了手，退一步，腳跟一轉大步離去。

    直到看他高大的背影走遠，她才能自在的喘口氣，揉著太陽穴，臉上浮現沮喪的表情。

    即使有點想要讓樓下的他多等一會兒，可惜最後她依然在最快的時間內出現在他的面前。

    “趁一切還來得及……”江洛一看到她，也沒有多廢話，她才走到他面前，他便直截了當的說道︰“我很清楚你妹妹最听你的話，所以你叫她離開。”

    “他們明天就要結婚了。”她徐徐吁口氣，低下頭輕喃道︰“你可以選擇祝福他們。”

    “方亞沁，我不可能看我弟弟自毀前程還當沒事發生。”他眼神堅定、不容辯駁的表示。

    她抬頭看向他，還是強迫自己開了口，“我妹妹很愛他。”

    “我看她愛的是江杰的錢吧。”

    他口氣中的憤慨令她皺起了眉頭，“我已經說過很多次，我們對你們家的錢沒有興趣！”

    江洛搖著頭，眼中滿是不信任的寒霜。

    自己那段短暫失敗的婚姻替他狠狠上了一課，愛情並非是全部，一個女人選擇一個男人，往往有更多復雜的考慮在里頭。

    “看來我們的想法沒有交集。”她無奈的望著他，“你早已把我和我妹妹認定是淘金女，接近江杰別有目的，所以我說得再多，在你听來都是借口，再談下去也不會有結果。”

    說完她雙手一攤，轉身就要走。

    他快速的伸出手，抓住了她，“你不會天真的以為這世上只要有愛，就什麼問題都能迎刃而解吧？”

    “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他拉痛了她，但她沒有呼痛，反而借著一旁路燈看清他嚴肅的表情，“我情願選擇相信他們或許會走出屬于自己的一條路。”

    “江杰選擇了你妹妹，就注定一輩子的不幸！”

    這家伙實在太超過了！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後退了一步，感到有些生氣，“我妹妹並沒有這麼差！”

    “她不差？”他諷刺，“她才二十出頭就有一個小學一年級的女兒，你倒是說說看，你當成寶貝的妹妹到底有哪點值得拿出來和人比？有哪一點配得上江杰？江杰才滿二十歲，自己都還是個孩子，怎麼可以當爸爸？若我們不阻止他們，他們這輩子就毀了。”

    “他們人生才開始，你就認為他們的一輩子毀了，未免言之過早。”她無法認同他的話。

    他直視著她，眼光冰冷，將一個純白的信封塞進她手里，“拿去！”

    “這是什麼？”她錯愕的看著他。

    “支票。”他的聲音極低，不帶任何感情，“上面的金額足夠你過一輩子了。江杰還年輕，還有大好的人生，所以你們就高抬貴手放他一馬。”

    她身軀一僵，抿緊了嘴。

    “只要你阻止他們在一起，你便可收下這筆錢。你看一下上頭的金額，這可是你得工作幾十年才有的收入，現在只要你說幾句話就能輕易拿到手里。如果你嫌錢少，我可以再加，但條件除了帶著你妹妹離開一輩子不再出現之外，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得處理掉，我不想要我弟弟將來還得處理私生子女的問題。”

    這男人似乎要把她的尊嚴踩在地上，狠狠踏得稀巴爛才甘心。方亞沁忍不住在心中詛咒，懊惱的看著他。

    听他冷酷無情的說出這番話，這個男人真的沒救了，而她竟會被這樣的人給吸引——她更是瘋了！

    “把你的臭錢拿回去。”她將支票用力塞進他襯衫上的口袋，用力的推了他一把，“我不要！”

    他被她推得踉蹌一步，微訝的看著她怒火中燒的樣子。

    “你認為全世界想跟你扯上關系的女人都愛你的錢，那是你的問題，但不要拿錢來侮辱我！雖然我也很愛錢，但我可以靠自己的雙手賺。”

    他緩緩打量她臉上的狂怒，“方亞沁，你是沒腦子嗎？這支票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你不要？”

    “沒錯！我不要。”她幾乎控制不住想要用吼的了。這個男人除得長得好看之外，實在沒有太多的優點……

    “那你要什麼？只要你替我把江杰勸回家，阻止他和你妹妹走上不幸的路，你一旦開口，我都給。”

    “江洛，”她的手指不留情地戳著他的胸膛，“那種是一種個人感受，永遠沒有一定的標準，只要他們認為在一起是最好的結果，他們能幸福，我或者是你都沒有權利阻止。”

    他的眼神因為她的舉動深沉起來，“就憑你現在的態度，我便能把你辭退。”

    她一僵，索性握起拳頭，用力的捶了他一下，“去啊！反正打你這一下，我也不吃虧了。”

    這女人……他啞口無言的看著她盛怒的樣子，“方亞沁，難道這些年來，你替你妹妹做的一切還不夠嗎？”

    他的低語使她身軀一僵，“什麼？”

    注意到她驚訝的神情，他續道︰“你已經照顧妹妹和外甥女多年，等她跟江杰再生一個孩子，當他們兩個年輕人沒辦法照顧，最後責任還不是落在你頭上。一個女人的青春有限，難不成你真要為了他們這樣一天過一天？”

方亞沁的心跳如雷，撞擊著自己的胸膛，這些年來她從沒有感到脆弱，但在這個一點都不適宜的時刻，她竟有大哭的沖動？因為，他殘忍地說出這些年來當她一個人時，腦海有時會冒出來的寂寞感受。

    “我……”她搖著頭，不願意對他承認自己有過懷疑這一切的時候，“我的人生就是照顧好我妹妹和她的孩子，我過得很好、很滿足，你少在那里裝出一副很了解的樣子。”

    他冷冷一哼，犀利的眼神仿佛看穿了她堅強偽裝後的脆弱。

    “總之，這張支票我不會收，也不會去替你勸江杰或我妹妹。”她閃躲著他銳利的目光，下意識反擊道︰“如果你真有能耐，就自己去找他們，不要來找我麻煩。是大老板又有什麼了不起？我沒有指責你們沒把弟弟管好，搞大了我妹妹的肚子，你倒冷著一張臉先跑來指責我的不是了，真是沒道理。”

    他側著頭看她，奇怪自己應該生氣，但卻突然覺得這個女人很值得同情，“方亞沁，我只是想找一個最妥善的處理方式。”

    “最妥善的處理方式？”她不以為然的冷哼，依然不看他，“這是對誰來說？對你、對我，還是對他們？你也拜托一下吧，這是他們的人生，我們沒人可以插手，是好是壞，他們得自己負責。”

    “他們還是孩子。”他淡淡的說。

    方亞沁搖頭，這點對她不成立。她看向他的雙眸，認真的表示，“在我還是他們這個年紀時，已經一個人撐起了一個家，照顧妹妹、照顧外甥女。這世上有幼稚的大人但也有成熟的孩子，我情願選擇相信他們已經成熟到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她的話語令江洛抿緊唇。他一向冷靜自持，但面對她，他好幾次幾乎要失去控制。

    他們瞪著對方，卻又無法移開視線，突來的怪異沉默在他們之間蔓延。

    最後他蹙起眉頭，打破了僵持的氣氛，“這是錯的。”

    “管他是對或錯，”她的手用力一揮，表情听天由命，“反正就听老天爺的安排吧！”

    這真是個一點都不可靠的想法。江洛是個實際的人，從不相信什麼“老天爺安排”這種鬼話。

    “方亞沁，難道你就非要等到事情變得不可收拾之後才後悔嗎？”

    她拿著安全帽的手一緊，“以後會發生什麼事，誰也說不準。我只知道我妹妹懷孕了，而江杰願意負責，他們將會結婚、成為夫妻——這是我現在所能想到的最好結果。”

    江洛聞言差點想要低咒出聲。

    “你或許無法接受我妹妹，但對我來說，江杰是天上掉下來的大禮，他是個很乖很好的年輕人，若你或你的母親不諒解，那麼，你們江家不要的人，以後就是我們方家的一家之主。”

    她的論調激怒了他，“我媽這輩子的希望全都在江杰身上，你知道她為江杰付出了多少心血嗎？”

    “關于這一點，我只能說很遺憾。或許你可以回去勸勸你媽，讓她接受育薇和紫奕，這樣她不但不會失去一個兒子，還會多出一個媳婦和孫女。”

    “你還搞不清楚狀況嗎？方育薇這女人根本配不上江杰！”

    他口氣中的鄙夷令方亞沁受傷，但她沒有讓情緒浮現在臉上。

    “不管配不配得上，他們就要結婚了，任何人都無法改變，所以你死心吧，我不會站在你這邊去阻止他們，反而會給他們全部的支持。”

    “後果你能負責嗎？”

    “後果？”她覺得好笑，“什麼後果？這是他們的人生，他們既然選擇了，不論有什麼後果，都得自己承擔。”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你錯得離譜。”

    她兩手不自覺緊握，語氣比她心中所想的還要肯定，“絕對不會有這麼一天。”

    “若真有這一天，我不會放過你或你妹妹！”江洛臉上充滿怒意，警告地撂下話。

    方亞沁抿緊嘴不再回應，他們之間的立場和認知差距都太大，再爭執下去也不會有結果。

    江洛用一種冷硬打量的眼光掃視著她，然後不發一語轉身離去。

    他離去時的敵視眼神，令方亞沁全身幾乎失去了力氣。

    她無力的靠在牆壁上，吁了長長的一口氣，從來沒人可以看到她隱藏在平靜外表下的煩惱。

    她很清楚，他不認同甚至怨恨她的論調，不過讓兩個年輕人結婚，確實是她現在所能想到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或許過個幾年，等到育薇的孩子出生長大後，情況會有所改變吧。

    她深吸口氣，想要強打起精神理清思緒，但心思卻一直在江洛冷硬的神情上打轉。

    她抬起頭，看著他身影消失的方向，或許他們以後沒有太多機會再見面了。

    她輕嘆口氣，壓下心頭奇怪的失落感受，如今她只希望眼前的這一團亂，可以隨著時間逐漸走向圓滿。

    無奈老天爺終究沒有听到方亞沁心底的祈求，事情不但沒有走向圓滿，反而因為一場意外來到一個更混亂的局面。

    五年過去了，如果時光可以重來，方亞沁無法肯定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否依然堅定不移——因為江杰和方育薇死了，只留下十二歲的方紫奕和五歲的江柔。

    此刻，方亞沁腦袋發脹，兩眼亦因哭泣而紅腫，目光澄然的看著站在面前一臉鐵青的江洛。

    這些年來，他最後離去前的字字句句都深刻印在她腦海中，她多希望他們見面的情況不要總是針鋒相對，偏偏事與願違，他們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無法和平共處。

    “你再說一次？”他一臉山雨欲來的陰郁表情問。

    “孩子我要。”她用力吞下自己喉中的硬塊，啞著聲說道︰“我不給，死都不給。”

    “你的自以為是難道還沒給你教訓嗎？”江洛的口氣慍怒，“當年要是你願意听我的，強迫你妹妹離開，今天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他們都不會死！”

    這個指控對方亞沁太過殘忍，這場意外是大家都不願見的，她能理解他失去弟弟的痛，但她同樣也失去了自己的妹妹，她的痛苦不亞于他。

    “這是意外……”她聲音顫抖的說。

    “若是江杰好好听從家里的安排，他有必要淪落到去擺攤賣衣服，每天工作到三更半夜，最後在回家路上被個喝醉的瘋子撞上、翻車死亡嗎？”

    方亞沁身子一晃。她不該意外江洛清楚這幾年江杰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為了養家，兩個年輕人確實都趁著晚上的時間到夜市去擺攤。

    江洛的模樣，就像是在指責她沒有好好照顧他的弟弟，她想反駁，但卻找不到力氣。

    她哽著聲音開口，“這些年他們過得很快樂。”她只能不停的在腦袋里重復著這句話，不願意去思索另一個可能——就像江洛所說的，若是當初她將江杰趕走，今天的一切是否真會不一樣？

    只是時光無法重來，人死了……也不會再回來了。

    “快樂？”江洛的手不留情地指向江杰的遺照，“人都死了，你跟我講什麼快樂？”

    從意外發生到現在，方亞沁比任何人都希望這一切只是場惡夢，一覺醒來之後就能雨過天青，然而她的期盼終究抵不過冷酷的事實。

    她已經疲累難過到無法再承受更多，沒料到這時他來了，不僅把江杰他們夫婦的死怪到她頭上，還打算帶走她妹妹的孩子。

    “他們當然快樂，至少在活著的時候，他們幸福在一起，就連死了……他們也死在一塊。”

    “你——”江洛的心因為她泫然欲泣的語調而激烈跳動，煩躁的抬手爬過自己的黑發，壓下心頭的怒氣道︰“別跟我說這些愚不可及的話，反正江杰死了，現在我只想解決問題。我媽搭晚上的班機到台灣，所以你快把孩子給我，江家會照顧。”

    “我也會照顧！”提到孩子，方亞沁的態度一點都不讓步。

    他不再花心思跟她多言，直接對江柔伸出手。

    她反應更快的把孩子拉到自己身後，自己擋在他的面前。

    他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中，知道自己大可用搶的，但是動粗可能會傷到她……她已經瘦弱得像風一吹就會倒似的，他無法再在這時這麼做。

    “方亞沁，”他語重心長的看著她，“孩子給我，我可以給你一筆錢。”

    “別再想拿錢解決事情。”她有些慌亂的回道︰“不管你給我什麼，我都不會拿，柔柔是個人，不能用錢做買賣。”

    “你還真是沒有半點長進！”他不由得啐道，“你有一個不負責任的妹妹，現在她死了，你不需要再替她養這個女兒。”

    “我不在乎，我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

    “方亞沁！”他火了，瞪著一臉蒼白的她，“看來這五年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依然愚蠢沒腦子！”

    “彼此、彼此。”用力吞下喉中的哽咽，她吼道︰“你也一樣自大、不講道理！”

    “我自大、不講道理？我若真不講理，當年就該讓你沒有工作，逼得你們姐妹走投無路……”他拉起她的手腕，不留情地直視著她的眼眸，“但我沒有，我還是顧念著江杰。可是你呢？就因為當年你只想著你妹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得要有個男人照顧，所以硬要江杰留在你妹妹身邊，就是因為你的自私，不听我的話，因此才有今天。你害死了你妹妹和江杰，現在還要再拖江柔下水嗎？”

    方亞沁的眼前逐漸被水霧模糊，這些日子以來，疲累在心頭不停地折磨著她，許多不安與悲傷瞬間在他冷漠語氣底下徹底崩潰。

    她抬起手，失控的掄起拳頭用力捶向他胸前，“你憑什麼指責我？憑什麼說人是我害死的？你是什麼東西？自以為高高在上，瞧不起我、瞧不起薇，你怎麼不說他們死是你害的？如果當初你接受他們在一起，薇也不用跟著江杰辛苦過日子，最後兩個人還出車禍死在一起……若是沒認識江杰，薇現在一定還好好的活著，可是她死了，你沒有半點內疚也就算了，現在還來跟我搶孩子？如果你想要孩子，自己去生一個，不要跟我搶！”

    她的失控令他有些錯愕，他一手攫住她的雙手，“方亞沁，你冷靜一點。”

    “我不要冷靜！”她喉頭緊縮，突然哽咽，眼眶紅了。“我們這里不歡迎你，你滾……滾……”

    在他驚訝的眼神中，她身軀驀地一軟。

    而在她癱在地上前，他伸出手，一把接住了她。

    江洛有些陰郁的看著躺在病床上一臉蒼白的方亞沁，靜靜的不發一言。

    “阿姨這陣子都沒好好吃，也沒好好睡。”方紫奕在一旁將江柔哄睡了之後，才走到江洛的身旁輕聲說道︰“阿姨什麼都沒說，但我們都知道她壓力很大，今天一定是听到你說要帶走柔柔，所以她情緒太激動才會暈倒。”

    江洛在這小女孩口氣中听到了對他的責難，他收回看著方亞沁的視線，轉向方紫奕。當年不過七、八歲，只會膽怯地縮在大人身後的孩子，沒想到一晃眼也成了一個小大人。雖然長像神似死去的母親，卻有著一雙方亞沁的眼楮……

    “江柔若是跟我回江家，你阿姨的壓力就會減輕。”

    “伯伯……”方紫奕遲疑了一會兒，“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嗯。”他隨意的應了一聲。

    “這些年來，我媽媽他們為了賺錢養家，常常要忙到三更半夜才回來，我和柔柔幾乎都是阿姨在照顧，對她來說，我們是她的全部，她為了我們放棄升遷的機會，不跟人家輪班，錢賺得少她也沒關系，只希望可以好好照顧我們。現在媽媽死了，我和柔柔是她唯一的依靠，若你真的帶走柔柔，阿姨一定會很難過，所以……請你不要帶走柔柔好嗎？反正你是一個大男人，不可能懂得照顧一個小女孩。”

3

    “你放心，我無法照顧的話，自然會請保母。”

    “與其要請保母這麼不負責任，不如把柔柔留給我們照顧。”

    這個丫頭的腦子比她阿姨清楚多了。江洛雙手抱胸，認真的打量方紫奕，“你幾歲了？十二？”

    方紫奕老實的點頭。

    “你覺得你阿姨這些年照顧你和你的妹妹辛苦嗎？”真要講道理，江洛可以跟她好好談。

    “當然辛苦。”她沒有遲疑的回答。

    “既然知道，你就該明白她的青春都花在你們身上了，沒好好過一天屬于她自己的日子。你已經夠大了，再過個幾年就可以自力更生，但江柔呢？她只有五歲，你希望你阿姨為了照顧她，再辛苦個五年、十年，甚至更久，賠上自己的一生才甘願嗎？”

    她咕噥道︰“我當然不希望。”

    “既然不希望，就該把江柔交給我。”

    她皺起了眉頭，“伯伯，你真的就跟爸爸說的一樣。”

    “爸爸？”

    “江杰。”方紫奕柔聲的說︰“他是我的爸爸。”

    在江洛的認知里，根本不願承認方紫奕是弟弟的孩子之一，但看著她眼底閃過的光芒，他抿著嘴沉默。

    “我听爸爸跟媽媽說過你，他說你實在很像他媽媽，想要什麼就是什麼，從不在乎別人的感受。”

    江洛一怔，沒料到在弟弟的眼中，自己和母親竟然都是如此不堪。

    “就好像現在，你根本不在乎我阿姨難過得快要死了，仍然只在乎自己想要什麼。”

    江洛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淪落到被一個小女生指責，他冷冷的回道︰“不管你說什麼，我的決定不會改變。江柔回江家是最好的安排，至于你阿姨，辛苦了這些年也該喘口氣，趁著還年輕去找個男人結婚吧，一輩子都做別人的依靠，也該給自己一個機會找個依靠了。”

    “我們可以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看著她閃亮的雙眸，江洛好奇的瞄著她，“什麼辦法？”

    “你結婚了嗎？”

    “我離婚了。”他的語氣淡漠，不帶感情。

    “意思就是單身……那正好，你說我阿姨很辛苦，該找個人依靠，不如你給她依靠，你們結婚吧。”

    “什麼？”

    “對啊。”方紫奕開心的拍起手來，“你們只要結婚，阿姨就找到依靠，柔柔也可以回江家去但不跟阿姨分開，這樣不是很好嗎？”

    江洛只覺得哭笑不得，“小丫頭，你以為我們在寫愛情小說還是演八點檔？”

    “我的阿姨是全天下最好的女人。”方紫奕護姨心切的說，“誰娶到她，誰就是全天下最幸運的男人。”

    “我希望那個所謂幸運的男人早點出現。”江洛撇了下嘴角，語氣沒有太大的起伏。

    “既然你沒結婚，為什麼不能跟我阿姨在一起？”

    此時江洛發覺自己真是腦袋不正常，才會跟個半大不小的孩子胡扯一堆。“我不可能為了得到江柔的監護權，就隨便找個女人結婚。”

    “我阿姨很好……”

    “所以她總會遇到適合她的好男人，只是那個人絕對不是我，我們之間差距太大了。”

    “什麼差距？”方紫奕好奇的問，“就像我媽媽和我爸爸那樣嗎？因為你們家很有錢，所以我們配不上？”她年紀小歸小，但他們大人的談論卻都如數進了她耳里，雖然她從沒說過，卻一直很清楚這一點。

    “你知道就好，別再說這些不可能的事。”他敷衍的對她揮了揮手。

    方紫奕嘟著雙唇，閉上了嘴。

    江洛的話清楚地傳進早已轉醒的方亞沁耳里，她不該感到意外的，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自己是個他絕對看不上眼的女人，只是……她為什麼還是有失望的感覺？

    這麼多年過去了，其實在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她就不抱任何希望的愛上他，但她也知道他看她的感覺，她是個配不上他的女人，他們此生注定不會有任何結果。

    她動了下身子，吃力地撐起自己的身體，頭還有點暈眩。

    “再躺一會兒吧，醫生說你太累了。”江洛的大手輕壓在她的肩膀上，阻止她起身的動作。

    她搖頭，伸手拉開他，堅持坐起來。

    他沒好氣的看著她倔強的神情，倒是沒再說什麼。

    “什麼時候了？”她問。

    他瞄了眼手腕上的表，“快五點了。”

    她吃了一驚，連忙要下床。

    “你做什麼？”他趕緊伸手扶住她。

    “今天我答應要幫忙代班，快來不及了！”她有些著急的低語。

    “你都虛弱成這副德行了還幫人代班？你真是沒腦子，別去了。”

    她瞥了他一眼，仿佛沒有听到他的話，逕自看著大外甥女，“紫奕乖，把柔柔叫起來，我送你們去李奶奶那里。”

    “好。”方紫奕輕拍了拍妹妹，把睡眼惺忪的她叫起來。

    “方亞沁，我叫你別去了，你听到沒有？”

    對他的話，她依然沒有太大的反應，畢竟他從不把她當成一回事，她自然也能學著把他當空氣。

    “方亞沁！”江洛握住她的手臂，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呼了口氣，抱著江柔，神色蒼白的抬頭看著他，“我好累，沒力氣再跟你吵了，可以暫時先放過我嗎？”

    听到她無力的語調，他突然感到一陣煩躁，但他冷靜得很快，緩緩松開自己的手，轉而抱走她懷中的孩子。

    “你做什麼？”拗不過他的力氣，她一陣驚慌。

    “放心吧，我只是替你抱一會兒。”他看了她一眼，冷冷的說︰“如果我要帶走孩子，我會循合法的途徑。”

    他的眼神不容置疑，有如告訴她，在這個時候她只能選擇相信他。

    她嘆氣地妥協了，神情木然的跟在他身旁，出了醫院在他的堅持底下，坐進他的高級轎車里。

    方亞沁的腦袋雖然還是有些暈眩，可仍是靠著驚人的意志力撐到下班。

    由于是江洛送她來上班，她沒有騎車，不想浪費錢叫計程車，所以即使得走一小段路去搭公車很累，她還是打算去一趟殯儀館，畢竟最後她唯一能替死去的妹妹和妹夫做的事，只剩早晚的一炷清香。

    出了大門才注意到外頭下著大雨，她無力的嘆息，打算折回辦公室去借把傘。

    但她剛轉過身，手腕突然就被人從後拉住，她先是一驚，轉頭卻看到江洛一臉的陰郁。

    他的長手拉著她，撐著傘，無言的帶她走向等在外頭的車子。

    “你……怎麼會來？”

    “今天是我送你上班，下班自然也是我的責任。”

    她輕挑了下眉，不曉得這是哪門子的道理，不過她太累了，不想再跟他爭辯。

    她依言上了車，坐在椅子上，乏力地吐了口氣。

    他繞過車子由另一邊上駕駛座，瞄了她一眼，“有吃藥嗎？”

    她一驚，這才想起自己晚餐胡亂吃了點東西就趕著進賣場，根本忘了吃藥這件事。

    看到她的表情，他已經知道了答案。他沒好氣的看著她，“真不知道你這樣怎麼還能活到現在？而且還照顧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

    她不想回答這個可能引發爭執的問題，他的車才發動，她便開口說道︰“我要去殯儀館。”

    他的眉頭不自覺皺起來，“已經很晚了。”

    “只是去上炷香，花不了太多時間。”她疲累的靠在椅背上，刻意不看他，也不理會他話語中的不以為然。

    看到她有氣無力的樣子，江洛原本想要勸她打消念頭的話，到嘴邊全都吞了下去。

    在大雨之中，他將車開往殯儀館的方向。

    方亞沁目光無意識的看著車外的大雨滂沱，雖然努力想要保持清醒，但她實在比她自己願意承認的還要疲累，原本只想要閉一下眼，結果卻陷入昏沉的睡眠中。

    江洛將車開到殯儀館，停好車之後轉頭望著她。

    因為大雨，車窗外籠罩著一層雨幕，在微亮的光線中，他看著她沉睡的臉，知道她累壞了，也注意到她就算是在睡夢中，依然眉頭緊皺。

    壓了許多事在心頭，從不輕言放棄也從不認輸，這女人實在愚蠢得令人生氣！

    他伸出手，輕撫過她皺起的眉心，除了窗外的雨聲外，車內的空間顯得格外寧靜。

    他的輕觸驚醒了方亞沁，她張開眼，迎視他溫柔的眸光，心突然一震。

    她沒有料到自己會與他如此靠近，近得仿佛能察覺他呼吸的氣息。

    她在作夢吧？身體像是有自我意識般的靠向他，她想確認他真實的存在。

    她的唇輕刷過他的嘴，在這個時刻，他們忘了之前曾經有過的沖突，只想要貼近彼此。

    如果他不願意，大可推開她，但他沒有，反而俯下身，更深的吻住了她。

    他熱情的吻挾帶著些許溫柔，她因而同樣熱切地回應他，雙手也情不自禁環上他的頸子，將自己更貼向他。

    就算可以找出幾百個理由說他們有多不適合在一起，但方亞沁還是不想放過這難得的一刻。她無法思考，也不想思考，只覺得整個身體熱得像快著火。

    在情況失去控制前，江洛猛地將她推開。

    他們在黑暗中對視，微喘著氣，血液仍在體內沸騰。

    她的眼神在他臉上搜索著，想知道他的想法，同時也覺得自己的臉熱了起來，這爆發似的一吻令她再沒有辦法掩飾對他的感情。

    江洛的眼在夜幕下閃閃發亮，就算已經退離了她，他依然嘗到自己唇上有她的味道。

    這個吻，意外的令他們踏上從沒想過要跨越的鴻溝。

    江洛近乎著迷地看著她發紅的臉頰，他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也在里頭學到了教訓，就如同他的媽媽告訴他的——他該找個門當戶對的女人，不然就獨身一輩子以免自找麻煩。

    原本，他以為這輩子就算自己一個人過日子也不是太差的點子，然而如今卻著了魔似的想要這個女人。

    不過是一個吻，就已讓他幾乎失控，他從未有過這種激情的感覺，但是……這並不是個好地點，更不是好時機。

    他看了下四周，輕咳一聲，“很晚了，”他輕聲對她說︰“我們進去上炷香就回去吧。”

    他溫柔的語調令方亞沁覺得自己從頭到腳好似都通了電流，她柔順的點頭，看著他利落的下車，撐著傘替她拉開車門。

    江洛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摟著她，不讓雨絲打到她身上。

    方亞沁有些怔然，她早忘了被人珍寵是什麼滋味，這麼多年來她擔了太多的責任在肩上，一直沒時間去想那些不切實際的風花雪月，但此時此刻站在他身旁、被他呵護著，使她忘形的想暫時遺忘現實的一切。

    大雨中，兩人撐著傘，親密的走向放置江杰夫妻牌位的地方。

    不過才接近，她便敏感的察覺他腳步緩了下來，她不解的抬起頭，就見他視線望向前方。

    她好奇的順著他目光看過去，只見在江杰的牌位前有個坐著輪椅的老婦人，此刻正直勾勾的用怨懟的眼神望向他們。

    “媽。”江洛松開自己環在她腰上的手，幾個大步走向前，“你怎麼來了？”

    听到他的叫喚，方亞沁心一驚。

    是江杰的母親？她的神經不由自主繃了起來。

    “我想看看他。”張朝琦喃喃的低語，“我的兒子……”

    江洛嘆了口氣，無聲地拍了拍母親的肩膀，給予安慰。

    “媽，別難過了，弟弟的後事我會好好處理。”

    “我當然相信你，但你奶奶都不把江杰當一回事，現在他死了，她也沒想來看他一眼……”張朝琦一嘆，流著眼淚道。

    “我會去跟奶奶說的。”江洛蹲在她面前，拿出面紙擦去她臉上的淚。“你別難過。”

張朝琦稍微止住淚，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還是你最乖，若是沒了你，我真活不下去了。江杰的孩子呢？什麼時候回來？”

    江洛目光望了方亞沁一眼，含糊的說︰“很快。”

    听到他的話，方亞沁微斂下眼眸，明白不管他們之間有多大的吸引力，在江柔的問題未解決前，他們依然會有許多爭執。

    “江伯母，你好。”方亞沁打起精神，向張朝琦點了下頭。“我是方亞沁，是育薇的姐姐。”

    張朝琦聞言頭一撇，擺明不想看她。

    這高傲的態度並沒有影響方亞沁，反正她早就知道江杰的母親怎麼看她們一家子，若是和藹可親的待她，她才會覺得奇怪。

    “江洛，”張朝琦逕自問道︰“你怎麼會跟這女人一道來？”她不是沒看到他一路小心翼翼的護著這女人從雨中走過來，只是她不想道破。

    “她身體不舒服。”江洛面容平靜，語氣沒有特別的起伏，“我接她下班談些事情，順道一起來祭拜。”

    張朝琦沉默了一會兒，抬頭看著他，“江杰已經傷透了我的心，你可別再讓我失望。這個女人不適合你。”

    江洛抿了下嘴，明白母親指的是什麼，“我知道，媽。”

    他們母子的對話清楚傳進了方亞沁耳里，方才環繞在她心中的溫暖喜悅轉眼消去，只剩下麻木冰冷。

    江洛畢竟沒有任何改變，就算他們的一吻再熱情又能代表什麼？她在心中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那個夢一般的吻已經結束了，而且看樣子永遠不會再發生。

    “明天我要見那個孩子。”張朝琦直截了當的說。

    “好的，明天我會把人送去給你。”

    方亞沁冷下臉。他們自己做了決定，好像都不用跟她商量似的。

    她點了一炷香，向妹妹和妹婿拜了拜，把香插在香爐後便轉過身。

    “不好意思，江伯母、江先生，”她刻意不看江洛，“我先走一步了。”

    江洛卻倏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看了眼他拉住她的大手，抬起頭對他挑著眉，“還有事？”

    “下雨不好叫車，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像我們這種人，不用這麼大排場。”

    她嘲諷的語調令他皺起了眉頭。

    不理會他臉上的神色，她繼續說道︰“你別指望我會什麼都不做，就任你把江柔從我身邊帶走。”語畢她推開他的手，不顧外頭的雨勢，逕自走進雨中。

    “江洛——”張朝琦不悅地看著他們拉扯，出聲道。

    “媽，等會兒司機送你回去。”江洛對母親匆匆一揚嘴角，交代看護照顧她，便朝方亞沁追了上去。

    “你是哪根筋不對？”他語帶指責，從後頭拉住她的手。

    方亞沁想要掙脫他，但是他不肯放手，她揚起下巴，雨滴滑下她的臉頰，她也沒有費心抹去，“我要回家！”

    他沒有第二句話，拉著她走向自己的車。

    “我整身都濕了，會髒了你的高級座椅。”

    他眉頭深鎖，沉默地打開車門將她推進去。

    她氣悶的輕咬下唇，“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讓你把江柔帶走。”

    他開車上路，仍舊久久不發一言。

    “你听到沒有？我不會讓你把江柔帶走！”他的不語令她不安起來。

    “很晚了。”他語氣平穩的表示，“明天再談吧。”

    他冷靜的態度倒顯得她無理取鬧了，她的視線轉向外頭，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你說你媽失去了江杰很痛苦，但是我也失去了從小相依為命的妹妹，我的痛不下于她。”她幽幽的說︰“我妹妹最放不下的人就是紫奕和柔柔，所以請你幫幫忙……別跟我搶好嗎？”

    如果她大吵大鬧，或許他不會留情，可當她以這種柔弱的語調跟他哀求時——

    他抿緊了唇道︰“我最多只能同意，在我們還沒協商出對江柔最好的處置之前，我不會在未經你允許下派人帶走江柔。監護權的事，等喪禮結束之後再談。”

    她張開口，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選擇閉上了嘴。

    雖然不滿意他公事化的說法，但他說的，的確是目前最好的處理方式了。

    她重重的向後靠著椅背，明白自己已無法隱瞞對他的感情，不過一個吻，就擊潰她向來的堅強。

    雖然時機不宜，但一想到他們之間差點引燃的激情，她還是忍不住心頭發顫。

    從初識他開始，她就知道面對他，她可說是沒有任何勝算，因為她的心早已全在他身上，越相處，只會越陷越深……

    方亞沁凝神望著江洛深刻的五官，從喪禮開始到結束，他始終不發一言，平靜的神情看不出太大的情緒起伏。

    這幾天，他們也沒有多交談，只是默默的處理喪事，禮貌地回避對方，避免任何身體上的踫觸。而在今天喪禮結束之後，他們就沒有必要天天見面了。

    想到這里，方亞沁在心中嘆口氣，將累了一天的兩個孩子帶回她們房間，安撫她們，讓她們睡一會兒，然後才回到客廳，倒了杯水放到一臉若有所思的江洛面前。

    “謝謝。”他拿起杯子來，喝了一口水。

    她坐到他對面，誰也沒有先開口打破沉默。在這個時候，他們不需太多言語，就能明白彼此心中的感覺。

    他們本來不會有任何的交集，今天卻因為共同失去了親人，而一起坐在她父母留下來的公寓里。

    外頭的天氣陰沉沉的，看來會下一場大雨。

    “江杰有些遺物我都打包好，放在他們的房間了。”方亞沁輕聲問道︰“你要帶走嗎？”

    江杰靜默了一會兒，緩緩點頭，“晚一點我會帶走。”

    “好。”她點了點頭，閉上嘴，腦里突然想起當年他們在這里爭吵的場面。

    其實她很厭惡任何跟他怒目相向的記憶，她想與他和善相處，甚至彼此相愛，就算最後的下場是比爭吵還傷她的心，她都不在乎。

    只是，她敢義無反顧投入他的懷抱，他呢？是否也願意給她一個機會，讓她愛他？

    她抬起頭，正好看到他目光專注地看著自己，不禁疑惑地對他挑了下眉，“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江洛點頭，“你要有心理準備，喪禮結束後，我們就會派律師跟你聯系，討論江柔的監護權問題。”

    方亞沁很清楚這天早晚會到，她只是在想自己要不要謝謝他至少還懂得禮貌的知會她一聲，不至于讓她措手不及。

    “你……你餓了嗎？”最後她決定先把這煩人的事丟到腦後，聲音溫和的對他微笑說︰“我看你中午都沒吃什麼東西，我弄點吃的給你。”

    他看著她，還以為她會激動的跟他爭論一番，誰知她竟然如此平靜。

    他扯了下嘴角，發現自己實在不該大驚小怪，反正這個女人的想法總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搖頭，“不用麻煩了。我想你也累了，趁著孩子們睡下，你也去睡一會兒吧。”

    “我睡不著。冰箱有些東西可以炒個飯……”她看了他一眼，站起身，順手將頭發綁成馬尾，“等紫奕她們晚點起來應該也會想要吃點東西，所以我先弄，她們要吃的時候熱一下就好。”

    他看著她轉身走進廚房，跟著站起身走在她身後，然後倚在廚房的門框，一雙眼盯著她熟練的動作。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听見聲音，她有些意外他會跟過來，匆匆看了他一眼，聳了下肩，“繼續工作，照顧好兩個孩子，看她們平安長大。”

    “如果最後江柔被我帶走呢？”

    方亞沁沉默了，她當然知道最後有可能是這個結果，她很清楚，若是江家下定決心搶到底，她等于沒有勝算。

    後來處理喪事的這段時間，江洛很友善，甚至很關心她和兩個孩子，她曾奢想如果這樣的情況能持續下去，或許他們可以走出另一條路，只是那是不可能的，她知道，現實已經磨去了她作夢的能力……

    嘆了口氣，她突然希望他到客廳去，不要站在那里一直盯著她看。

    她還記得那一個吻，不得不承認自己喜歡被他擁抱的感覺，她也明白他們之間有種強烈的吸引力，只不過他們要考慮的事太多、差距太懸殊，誰也無法先踏出那一步。

    “如果最後真是這樣……”她還算平靜的說，“我好像也不能改變什麼，畢竟你們家很有錢，若真要砸錢的話，我是輸定了。只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可以把江柔留給我，她從出生就一直都是我在照顧，小小年紀就又失去了父母，讓她在熟悉的環境里繼續生活，對她才是最好的安排。”

    “對她是最好的安排，但你沒有想過自己的人生嗎？”

    他的話像皮鞭一樣，無預警又不留情地揮向她，令她瑟縮了一下。

    “一開始是你妹妹，然後是紫奕，她的大女兒，接著是小女兒江柔，等江柔長大，你已經年近半百，又有什麼打算？”

    她低著頭，手忙碌的翻動著手中的鍋子，閃避著他的問題，“明天會怎樣我都不想花時間去想了，更別提孩子們長大之後。”

    他目光深沉，看著她利落的將鍋子里的炒飯盛進盤子里。

    “去外頭吃吧。”這個廚房小到塞不下兩個人，而她更受不了跟他靠得太近。

    “逃避不能解決問題？”他接過她手上的炒飯，淡淡的告訴她。

    她低著頭，看著地板好一陣子，再次抬起頭來時，雙眸盯著他看。“我已經堅持了許多年，我相信自己不會後悔。”

    他搖著頭不贊同，心里有著對她的莫可奈何和一絲心疼。

    踏出廚房，清楚听到了外頭的雨聲，江洛不由得感慨似的開口，“多熟悉的一句話……絕不後悔？”

    方亞沁臉一白，黑眸閃著水光，跟他一樣同時想起了江杰。

    當年，江杰也是在這里，信誓旦旦的當著她與江洛的面說著不後悔，而今卻是人事全非……想到兩個生命早逝的年輕人，她以為自己應該流干了的眼淚，在這個時候還是涌出眼眶。

    見狀江洛嘆了口氣，將手上的盤子放在桌上，轉而溫柔地拉她進懷里。

    他身上的暖意將她層層包圍，他的懷抱使她感到寧靜、安全，在這個時候，她真的需要他的陪伴。

    她抬起頭，鼓起勇氣牽著他的手，在他驚訝的眼神下帶他走進自己的房間。

    一關上房門，她便投入他的懷中，雙唇迎向他的嘴，而他沒有拒絕她，這使她的決心更堅定了些，手也大膽地拉開他的襯衫，探向他的背後撫抱著。

    他屏住氣息，一雙黑眸直盯著她的臉，沒有任何動作，“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她凝視著他，向心中的情感屈服了，更熱情主動的吻住他，用行動告訴了他，她的回答。

    他深吸口氣，手指從她臉頰滑落到她的頸子，感覺她臉頰發熱，微微顫抖。

    他溫柔地吻住她的唇，深入她的口中，她的身體不自覺朝他貼近，當他的手在她身上摸索時，她也沒有抵抗。

    沒一會，她便被他壓在身下，在他佔有她的那一刻，她不禁痛呼了一聲。

    他錯愕的頓住，低頭專注地看著她，但她很快適應那陣穿刺的痛楚，對他微微一笑。

    他的心因為她的笑而狂野跳動，幾乎無法呼吸，猛地低下頭吻住她，知道由此刻起，自己與她的關系已無法回頭……

4

    當方亞沁醒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她可以感覺壓在自己腰間手臂的重量，這溫暖的依偎令她希望將這個時刻停留到永久。

    但現實終究殘酷，到頭來還是得要面對問題，她無可救藥的愛上他，因此並不怪他，就算將來沒有結果，她相信自己也會在心中一直保有對他的這份眷戀。

    “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听到身後響起的聲音，她的心先是停止跳動，然後便開始狂亂的加速。她轉過身，看到他的黑眸緊盯著她不放。

    她不知道通常女人在這種時候應該有什麼反應，畢竟她沒有跟男人太過親密的機會，她斂下眼眸，希望讓自己像個成熟的女人，因為是她起的頭，是她想要得到他。

    這個年頭，處女也沒什麼了不起，她並不想他有被綁住的感覺。

    “你放心吧，不過是場男歡女愛，我不會太認真對待的。”

    江洛完全沒料到會得到這麼一個沒有感情的答案，他緩緩的坐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方亞沁連忙將被子拉高到自己的下巴，看著他微怒的神情，她緊張又不解的吞了口口水。

    “我不會要你負責的。”以為他不相信她，她于是刻意強調，“絕對不會。”

    江洛咬著牙翻身下床，知道裸著身體並不是個恰當的談話方式，雖然她無謂的態度令他沒來由的火大。

    看到他赤身裸體，方亞沁的臉不自在地紅了一下，目光趕快移到一旁。

    他將自己的長褲給穿上，然後就大刺刺的坐在床上。

    她找到了他被自己壓在身下的襯衫，連忙交給他，“不好意思，很皺……”

    這個節骨眼了，她還在注意衣服皺不皺？

    他火大的穿上襯衫，一邊扣著扣子說︰“你以為我跟你上床是為了什麼？”

    她一愣，沒想到他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因為我主動吧……人家不是說‘女追男隔層紗’嗎？而且剛處理完喪事，我們都太悲傷了，所以才互相找個溫暖。”

    他的眼神危險地眯了起來，“這是你跟我上床的原因？”

    一部分是，但更大的部分是對他無可救藥的愛戀。不過看著他冰冷的雙眸，她並沒有誠實說出口，反而轉移焦點道︰“有些話我得說明白——我不可能因為跟你上了床，就對柔柔的監護權做出任何讓步或妥協。”

    江洛臉色一沉，她的論調可以說是侮辱了他，跟她發生的一切是因為他也想要她，與她上床的時候，他可沒想到有關江柔的事。

    “我不可能放棄柔柔，就算到頭來我還是會輸，我也會選擇奮戰不懈。”她堅定地表達自己的立場，“監護權的事，不會因為我們之間的事而有任何改變。”

    他的眼神一冷，“在你眼中，我是什麼樣的人？”

    她又怔住了，看著他眼底的怒火，突然不知該怎麼回答。

    “該死的女人！”江洛憤怒的站起身，頭也不回的離去。

    方亞沁想要開口叫住他，但是卻沒有勇氣。

    在房里，她听到大門被關上的聲音，沮喪地呻吟出聲，她也搞不懂自己干麼要胡說八道一堆，她只是不想讓他有壓力而想躲開她罷了。

    但現在看來，她好像弄巧成拙了……

    她重重將自己的臉埋在枕頭里懊悔不已。

    自從江洛離開後，方亞沁整整三天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她的心思只要一靜下來，就會忍不住飛到他身上，好幾次都差點想要撥電話給他，只是最後總是放棄，因為，她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打電話找他。

    她心情不佳的坐在辦公桌前處理公事，桌上的電話忽然響起，她接了起來，是家隔壁的李奶奶。

    听李奶奶來電說自己去幼稚園接江柔時，江柔已經被人早一步接走，她的腦袋瞬間像被丟了一顆炸彈，炸得一片空白。

    全天下只有一個人可能會帶走江柔……

    她立刻請了假，收拾東西直接去找江洛，原本對他無止盡的思念，全在這一刻轉成熊熊的怒火。

    他明明說過沒有經過她的同意，不會擅作主張把孩子帶走，但現在他竟然沒說一聲就把孩子直接帶走了？

    騙子！十足十的騙子！

    她來到總公司，一腳踏進氣派的辦公大樓，雖然是在公司旗下的量販店工作，但她不過是個小職員，以往並沒有機會來到這里，然而此時大樓里那些看來挺厲害的高級職員，他們好奇的眼神沒有影響她一分一毫，因為眼下她一心只記掛著江洛的謊言，沒空感到怯懦。

    “我要找江洛！”她直截了當的對著坐在接待櫃台後的職員說。

    “你要找江總？請問你有預約嗎？”

    “沒有！”她搖頭，語氣依然堅定有力，“我一定要見他？我叫方亞沁，如果他不見我，我就報警找警察來，看到時是他丟臉還是我。”

    接待小姐被她的態度給嚇了一跳，連忙拿起電話撥給江洛的秘書。

    “江總在開會。”接待小姐掛了電話後，有禮的走出櫃台，領著方亞沁往電梯的方向走，“但他交代請方小姐搭電梯上九樓等他。”

    方亞沁無法勉強自己擠出笑容，冷著臉走進江洛的辦公室等待著。

    她無心欣賞他氣派的辦公室，只是氣憤的走來走去，但內心深處卻有一個小小的聲音不停地冒出來——她雖然生氣，可其實又有一點慶幸，畢竟是他打破承諾，才讓她有堂而皇之的理由來找他，因為她真的很想他。

    一個人的時候，她承認自己也有自私的一面，明白只要江柔的事一天沒有結果，江洛就算再不願意也得跟她見面，所以，她好希望江柔的事可以拖得久一點再解決……

    正因如此，有時她也不禁懷疑自己這麼執著，到底是為了死去的妹妹、江柔、還是她自己？

    下一秒，一听到門口有聲音，她立刻神情一振，飛快的轉過身脫口啐道︰“你這個騙子！”

    跟在江洛身旁的秘書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江洛朝方亞沁挑了下眉，才對自己的秘書說道︰“把東西放在桌上，你可以出去了。”

    秘書沒有第二句話立即照做，離去前輕輕將辦公室門給關上。

    “怎麼了？”他問。

    “怎麼了？”她諷刺學著他的語調，“你說話不算話！”

    江洛不解的皺起眉頭。他被她的冷淡氣得三天不想見她，她也沒來找他，就在他決定不論如何今天要去見她一面時，她竟然就自己跑來了，只不過她臉上的怒氣，可不在他的預料之中。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不要裝傻！”她毫不掩飾內心憤怒的情緒，“把江柔交出來，不然我找警察來，到時弄得人盡皆知讓你丟臉。反正我不過是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你可是高高在上的江總，看最後是誰臉上無光。”

    “江柔？”他的神情依舊茫然，沒有因為她的怒火而有太大的起伏，“我並沒有派人去帶她。”

    “你指望我相信你嗎？”她悶著聲音怒道︰“有人去她的幼稚園把她帶走，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會做這件事？”

    江洛聞言，神色微變。

    雖然他臉上的表情轉變細微，但是方亞沁卻敏感的察覺到了，心一冷，“你……你真的沒有派人把江柔接走嗎？”

    他淡淡的揚眉默認，她沒將事情搞清楚就沖來罵了他一頓，他該生氣的，但是他也知道，在這個節骨眼發脾氣對彼此都沒好處。

    “我說過。”他平靜的提醒她，“我不會沒經過你同意就擅自把孩子帶走，我說到一定做到。”

    方亞沁的心急速下沉，“那江柔呢？”

    看她瞬間蒼白的臉色，他輕嘆口氣，手安撫地搭在她的肩上，“別擔心，這世上除了我以外，還有一個人也會帶走江柔。”

    她小心翼翼的看著他，“你母親？”

    江洛點頭。在弟弟死後，母親一心只想把江柔這個弟弟唯一留下來的骨血帶回江家，是因為他的堅持，所以她才勉為其難同意讓江柔暫時留在方亞沁身邊。只是，今天她怎麼會突然派人帶走孩子？

    “等我一會。”他拿起電話撥回家，不出幾分鐘就得到答案。

    江柔果然是被帶到張朝琦的身旁。

    “她怎麼可以這麼做？”一等他掛上電話，方亞沁便不禁激動起來，“當年是她不接受我妹妹，更別提當時還在妹妹肚子里的江柔，如今……她憑什麼不經過我同意，就搶走我妹妹的孩子！”

    江洛指正道︰“那也是江杰的孩子。”

    “你忘了自己五年前說過的話嗎？”她諷刺的提醒，“如果江杰堅持要跟我妹妹在一起，從此他就不是江家人了。”

    江洛沉下臉，當年的話，他字字句句都記得，只是他壓根沒料到老天爺會開了這麼一個大玩笑，讓江杰年紀輕輕就死于非命。

    “我媽年紀大了，她已失去一個兒子，現在只能從江柔身上找到一丁點的安慰。”

    “就算如此，她也要講道理，她不要就不要、要就要，世界又不是什麼事都任她左右。而且，她失去一個兒子，還有你這個兒子啊。”

    “我不是她親生兒子。”

    江洛的話，令方亞沁十分傻眼。

    “我媽在生我的時候過世，我爸在我三歲時才認識了這個母親，她只是我們工廠的一個女工，跟我爸根本也門不當戶不對。”

    方亞沁完全想不到他竟有這段過去，不由得冷靜下來，懷疑的問︰“該不會最後她是靠著懷了江杰才進江家大門吧？”

    他搖頭，“我的母親到今天為止還沒嫁過人。”

    這個答案倒令方亞沁始料未及。

    “因為到今天我奶奶還是不接受她，所以直到我爸死了，他們都沒有結婚。不過她對我很好，將我視如己出，甚至在我六歲那年為了救我而雙腳殘廢。

    “她這輩子都得在輪椅上度過，自然把江杰當成最大的依靠，怎知江杰卻最傷她的心。原本她以為江杰吃個幾年苦就會回頭，卻沒想到最後等到的是天人永隔的結果，所以她才轉移自己的關愛到孫子身上……她是個可憐的女人，對她仁慈點吧。”

    “縱使如此……”方亞沁困難的開口，雙手不自覺的緊握，一陣悲哀襲上心頭，她實在不想同情一個打算跟她搶江柔的人，“我也不能妥協。”

    “我沒有要你妥協，是希望你可以好好想想。”他柔聲的勸道，“想一想到底什麼樣的安排，對江柔才是最好的。”

    她手一揮，下意識的拒絕思考，用掩蓋偽裝自己的脆弱心軟，“反正只要談到江柔，我們就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我現在要帶她回家，既然你答應過在監護權還沒有結果之前，不會沒有經過我同意就帶走她，那麼你說到就要做到，我要你立刻把她帶回我的身邊。”

    面對她的得理不饒人，江洛只是輕輕一嘆，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

    一個簡單的動作，卻使她完全愣住。

    “你跟我回去帶江柔吧。”

    他平心靜氣的態度令方亞沁心一突，這才想起自己一來就像個潑婦似的指著他鼻子罵他，現在已知道帶走孩子的人不是他，說實在他也沒必要承受她的怒火。

    “對不起。”她咕噥道，想要逃避他的踫觸。

    他伸出手不容許她閃躲，一把將她拉入懷中，“我想听的不是‘對不起’。如果你願意，你可以老實告訴我……你想我。”

    感覺他身體散發出來的熱度，令她開始不自在起來，她嘴硬的說︰“我干麼想一個要跟我搶小孩的人？”

    他無奈的瞄了她一眼，在她心目中，永遠就是那兩個孩子擺第一。

    不甘被放在孩子們後頭，他低下頭用力的吻住她。

    他突如其來的吻讓她一驚，但抗拒不了多久，她隨即熱情的回應。

“她要見江柔可以。”她低聲在他懷里說道︰“但是不要再突然帶走孩子讓我找不到好嗎？我會很擔心。”

    他緊緊摟了摟她，點頭同意。

    眼前氣派的建築令方亞沁有種莫名的壓迫感，她原以為自己經歷過了太多生離死別早就不易受驚嚇，可如今看著面前的豪宅，她還真有點手腳冰冷。

    江洛從小所成長的環境，果真跟她有著天壤之別。

    “我在車上等你吧。”當他替她拉開車門時，她壓下心中的怯懦，還算冷靜的表示。

    他沒有多說，只是直接伸手把她拉了出來。

    “你……”

    見他淡淡的瞥她一眼，眼神堅決，她只好不太情願的閉上嘴。

    現在她只穿著藍色襯衫搭一件牛仔褲，這是向來工作時的標準穿著，她剛從賣場趕過來，工作時畢竟不能打扮得太光鮮亮麗。

    “江洛，你回來了啊？”屋子里有個頭發全白的老婦人開心地看著他，“快過來看看這個小家伙，長得真是漂亮，嘴巴又甜，我的心都被她給拐去了。”

    江洛眼底閃過驚訝，沒想到向來旅居日本的奶奶會突然回國，他不解的看向一旁恬靜不語的母親。

    “媽，”他開了口，“這是怎麼回事？”

    “我跟奶奶提了要把江柔帶回江家的事，所以她就回台灣說要見見孩子，我們就派人去接過來了。”

    江洛努力的克制自己不要皺起眉頭。他很清楚奶奶這幾年為了他不結婚生子的事有許多微詞，也不是不知道江杰在外頭生了個女兒，只是在傳統的她心目中，江家的正統仍是他，所以弟弟就算在外頭生的是兒子，她大概也不會有太大的反應，不過今天……

    他斂下眼，若是連奶奶都出面，讓方亞沁留下江柔的機率就等于零了。

    “這位小姐是……”賴明珠注意到跟在江洛身後的方亞沁。

    而原本坐在她膝上的江柔一看到阿姨，笑得更甜了，“姨！”

    方亞沁不自在的看了老婦人一眼，她不接受門不當戶不對的江伯母進江家大門，同樣也不會給沒有顯赫家世的自己太多好臉色吧。

    “小祖宗啊！別動來動去，曾祖母的骨頭要散了。”賴明珠嘴巴雖是這麼說，臉上還是笑得很開心，她松開手，江柔就由她的膝上滑下來，跑向了方亞沁。

    方亞沁彎腰將小外甥女抱起，很想抱著孩子掉頭就走，但現在這個情況她似乎最好留在原地不動，不然可能會引起更多不必要的爭執。

    “你把這女人帶來做什麼？”張朝琦看到方亞沁，立刻沒了好臉色。

    一看到這女人，她就想起自己的寶貝兒子，都是因為認識了她們一家掃把星，所以她的兒子才會死。

    “媽，你要帶走孩子也該跟人家說一聲。”

    “那是我的孫女，我為什麼要跟她說？”張朝琦怒氣高漲的說︰“她是什麼東西！”

    賴明珠不悅的瞥了張朝琦一眼，“怎麼這麼多年過去，你這自我的脾氣還是沒改變？”

    張朝琦臉色微變，不馴的眼神收斂下來。

    “你是江柔的阿姨？”賴明珠打量抱著江柔的她問。

    方亞沁點了點頭。

    “這些年謝謝你了，替我們江家把江柔照顧得這麼好。”

    方亞沁有點受寵若驚，可她立即回過神，語帶堅持的強調，“這也是我妹妹的孩子！”她在心中提醒自己，不管對方臉上的神情再和善，他們未來都將為了江柔的監護權對簿公堂，所以在事情告一段落前不可能和平共處。

    “看來也是個有脾氣的小姑娘……”賴明珠微微一笑，抬頭看了眼江洛，“怎麼會跟江柔的阿姨一起回來？”

    “她到公司找我，以為是我帶走了孩子。”江洛的回答也很直接，沒有任何隱瞞。

    賴明珠審視了下他的神情道︰“這些年啊，我一直指望你結婚生個曾孫給我抱抱，偏偏等了那麼多年，我兩腳都快進墳墓里了，還是沒等著。慶幸還有江杰留下了這個孩子，也算是個安慰了。”

    江洛的臉沉下，果然如他所料，奶奶想要把江柔給留下來。

    “奶奶，一切都要照著規矩來，江柔剛失去父母，讓她待在熟悉的環境目前對她是最好的安排。”

    方亞沁在旁默默咀嚼他的話，很意外在這時他竟選擇站在她這邊，如釋重負的感覺使她有些暈眩。

    “她年紀還小，根本記不得太多事。”張朝琦忍不住插話，“讓她越快回到這里來，她會越快忘記過去的一切，這對她才是最好的安排。看這女人要多少錢，給她錢，然後叫她走，我看到她就討厭！”

    “別把每個人都想得跟你一樣愛錢！”賴明珠冷冷看張朝琦一眼，“對人家客氣點，她可是替你無條件的照顧了兒子和孫女五年，不感激也就算了，還用這副嘴臉對人家，沒家教就是沒家教。”

    張朝琦的臉一陣青白，盡管賴明珠向來不喜歡她，但卻從沒在外人面前這麼不留情的斥責她。她哀怨的看著江洛，尋求支持。

    “奶奶，你別這麼說媽媽。”江洛開了口，“她不過是想把江柔留下來，所以講話直了點。”

    賴明珠看著他，嘆了口氣，要不是這女人當年為救孫子失去一雙腿，基于道義江家不得不收留她，不然自己早就將她掃地出門了。

    江洛是個好孩子，心地善良，將這女人的犧牲當成天大的恩情，所以處處維護，而因為疼孫子，因此只要張朝琦別太過分，她是不會有太多的意見。

    “小丫頭。”賴明珠和顏悅色的對江柔說道︰“跟曾祖母說聲再見，改天再來看曾祖母好嗎？”

    江柔微笑著，看向方亞沁詢問意見。

    “亞沁啊，”賴明珠又問︰“可以嗎？”

    方亞沁緩緩點了頭。她還以為江老夫人會很不屑的對待她，怎知老夫人好和善，跟江伯母簡直有天壤之別。

    “江洛，你送她們回去吧。”賴明珠交代著自己的孫子，“不用急著回來，若人家有什麼事要幫忙，能幫就盡量幫，要好好謝謝人家。”

    “是。”江洛握住方亞沁的手臂，帶著她往外頭走。

    方亞沁覺得自己好像在作夢，呆呆的抱著江柔跟江洛離開。

    看著賴明珠和善的態度，張朝琦不禁皺起了眉頭，“媽，就算為了江柔，你也不用對那個女人客氣。”

    “我不是為了江柔。”賴明珠臉上的笑意隱去，“我是為了江洛。”

    張朝琦心一突，“江洛？”

    “若是他能跟這個小姐有結果，我樂觀其成。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是為了看江柔才回來的吧？我是要看看那個讓我孫子看上的丫頭，我可是等著抱曾孫等很多年了。”

    張朝琦的表情僵住，“她是個無父無母的掃把星……”

    “我出生在戰亂的年代，死了那麼多人就我活下來，所以別跟我說什麼掃把星，我不信這一套。”

    張朝琦感到難以置信，當年賴明珠就是瞧不起她的身份地位所以才不答應她進江家門，怎麼多年過去後，她竟樂于接受一個沒錢沒勢的女人進江家了？

    思及此，她心中怒火忍不住高漲起來，但卻只能強忍著情緒，因為她很清楚，自己在這個家根本沒地位，要不是有江洛處處為她，她早就被掃地出門了。

    “媽。”她努力穩住自己的音語後開口，“你既然回來了，我想要跟你談談關于江杰入祖墳的事……”

    “這件事不用再提了！”賴明珠直接打斷她的話，“反正江杰已經跟他自己選的女人在一起，入不入祖墳不重要了。”

    張朝琦雙眼大睜，臉色微變，“媽，江杰都死了，難道你還是不肯承認他是你的孫子嗎？”

    賴明珠沒有回答，只是拄著拐杖站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張朝琦悲憤的坐在輪椅上頭，滿臉不甘心，江杰生前不被承認是江家的孩子，死後竟然連入祖墳的權利都沒有？

    她心中不甘也不平，有恨更有怨……

    江洛陪著方亞沁到學校去接方紫奕下課，還連同江柔四人一起吃飯，和樂相處的景象看來就像是快樂的一家人。

    停好車，江洛將江柔扛在肩上，跟方紫奕比賽看誰先回到家里，老舊公寓的樓梯間霎時都是他們愉快的笑聲。

    “小聲點！你們會害我們成為這里住戶的公敵。”方亞沁不是很認真地警告著前面的一大兩小。

    “你們阿姨實在太無趣了，真不知道你們怎麼受得了她？”

    方亞沁沒好氣的瞪了下他帶笑的眼眸，拿出鑰匙打開門，三個人立刻不客氣的越過她搶進門。

    江柔嬌聲說道︰“阿姨，我要喝水水！”

    “阿姨，我也要！”方紫奕坐在沙發上，興奮的說。“謝謝！”

    “順便也給我一杯！”江洛也直接下命令。

    方亞沁將陽台通往客廳的紗門給拉上，莞爾的搖頭，“是的，少爺、小姐們。”

    “是老爺！”江洛揚著下巴指正道。

    方亞沁對他皺了皺鼻子，一臉不以為然，倒了水放在他們的面前，便轉身進廚房準備切點水果。

    听到客廳傳來的笑聲，她幾乎想要愉快的唱起歌來，都已經忘了上次這麼輕松快樂是什麼時候。很難想象只是多了江洛一個人，卻為她向來平淡無奇的生活注入了炫麗的色彩。

    想起今天他在自己家人面前幫她為了江柔的監護權發聲，她臉上的笑容更加甜蜜。

    她在心中忍不住思索著另一個可能性，或許……他也有一絲絲的喜歡她吧？

    想起這里，她不由得臉紅了起來。

    “你在想什麼，臉這麼紅？”

    听到身旁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她嚇了好大一跳，猛然回過身。

    看到她手上的水果刀，江洛輕挑了下眉。

    “不好意思。”她縮了下脖子，連忙把刀放下。

    他玩味地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模樣，拿起她切好的一片西瓜咬了一口，視線仍盯著她不放。

    她看著他自在的模樣，也跟著揚起嘴角。“今天謝謝你。”

    他給了她一個不解的眼神。

    “江柔的事。”她輕聲的說︰“你在你奶奶和媽媽面前，贊成把江柔留在我身邊。”

    他將嘴里的西瓜吞下才開口，“因為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為了江柔著想，她暫時留在熟悉的環境確實比較好。”

    她的心跳沉重地撞擊心房，忍不住脫口問道︰“除了為江柔著想外，你還有想過其他嗎？”

    他對她一笑，揚起一道眉，“你希望有什麼其他？”

    她的心一驚，發現好像挖了個洞給自己跳，于是端起盤子走出廚房，聲音一沉說︰“沒有。”

    “我好像沒跟你談過我的前妻？”

    完全沒料到他會突然開口談過去，她腳步一頓，轉身看著他。

    “她是個完美的女人，在認識她之前，我從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這麼一個仿佛為我訂做的女人。”

    她面容僵硬，實在不想听他提及愛過的女人，想轉身走開，但他專注看她的眼神卻令她停留在原地。

    他走到她面前，接過她手中的盤子，狀似漫不經心的繼續說道︰“她溫柔可人，有著高學歷和令人羨慕的工作，卻又能體貼地配合我的喜好，跟我有同樣的興趣，因此我很快跟她陷入熱戀，不論所有人的反對就是要娶她。”

    方亞沁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就非得把前妻講得那麼好嗎？她悶悶的從牙縫擠出話來，“如果她那麼完美，我很好奇你最後為什麼要跟她離婚？”

    他好笑地瞄了她一臉不悅，“你在嫉妒嗎？”

    她冷著臉不說話，死也不會承認他說中了。

5

    江洛笑了起來，沒有錯過她微怒的神情，“不可否認，我的前妻確實帶給我一段很愉快的生活。”

    他拉著她回到客廳，不見孩子們的蹤影，房里傳來聲音，看來應該回房間去玩了。

    “真令人開心。”方亞沁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容。

    看著她刻意挺直的背脊，他輕搖了下頭，坦誠說道︰“但是不到半年的時間，她卻像是變了個人，酗酒、飆車、亂搞男女關系，最後甚至吸毒跟男人在家里的床上被我撞見。”

    “啊？”她驚呼出聲，事情轉變得也太快了吧？

    “那時她讓我顏面盡失，我覺得受夠了，所以決定跟她離婚。”他吐了口氣，慢慢又說︰“但她說……除非我願意給她一大筆錢，不然她不可能放過我。也一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早在認識我之前她便摸清我的底細，為了引我上勾，那些共同的興趣、溫柔可人的樣子全都是她刻意裝出來的，她不愛我，只是愛我的錢。”

    听到這番話，方亞沁為他感到難過，“所以那個時候江杰認識薇，你才會根本不願意給我們姐妹一點機會，就認定我和我妹妹都是貪圖利益才會跟江杰有牽扯，是不是？”

    江洛點頭。他不是故意的，只是過去帶給他的傷害，讓他無法再選擇相信。

    但是，他真的被她感動了，若說她是裝的，那他只能佩服她演技高超，畢竟大半生為家庭奉獻、到今天依然無私的付出，他不覺得這麼辛苦的角色有誰願意演。

    “因為曾錯看人，你不再相信女人，也不想再接觸婚姻，無論對象是誰，你連試都不想再試。”她幽幽的看著他，替他的話做了結。

    他沒有回答，只是定定的看著她。如果不是過去那些令人不愉快的回憶和受傷的感覺，他或許會考慮跟她結婚，就像紫奕那孩子所說的——這麼一來情況就會簡單得多。

    很可惜婚姻不再是他想要的關系，他已經歷過一次失敗，他受夠了。

    方亞沁覺得自己被判了死刑，但她掩去眼底傷心的情緒，企圖想要讓他感到好過一點，“其實你根本不需要這麼赤裸裸的把過去告訴我，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存在很大的差異。”

    他微眯起眼，好奇的看她。

    “我們畢竟不是孩子了，不可能像江杰和育薇當年一樣為愛義無反顧，所以就算你什麼都不說，我也早理解我們不可能走向同一個未來。我從沒想過嫁給你，只要在這一刻我們是快樂的，那就夠了。”

    江洛在心中思索她的話，不大相信她，因為他在她的眼中明明看見一絲受傷的神色。

    他可以不留情的點破她說謊，但他卻選擇沉默。他應該慶幸自己能跟這個吸引他的女人來一場不用負責任的戀愛，偏偏看她強擠出微笑，他的心竟微微抽痛。

    方亞沁移開自己的視線站起身，盡可能語氣輕快的轉移話題。

    “我今天接到你律師打來的電話，他說要跟我談江柔的監護權，我告訴他，除非你們願意放棄跟我搶江柔，不然我們沒什麼好談的，所以最後他只說了句——我們法庭上見。”

    他揚起一道眉，“你听到怎麼回答？”

    “好。”她走向房間，打算叫孩子們出來吃水果，還不忘回頭對他得意的一笑。

    “好？”

    她用力的點頭，“是啊，既然沒辦法有共識，你媽跟我都不願讓步，讓法庭來裁決就是最好的解決之道。你很清楚，我絕不是個會任人擺布的懦弱女子，我才不怕你的律師。”不論什麼時候，她絕不輕易表現出脆弱的一面。

    她伸出手，正要推開房門，人卻被他從身後一把抱住。

    在被他抱住的一剎那，她心頭一顫。

    “上了法院走入司法程序，你的心情可能會大受影響。”

    她沉默了一會兒，留戀著被他擁抱的溫柔，低聲說道︰“我沒有選擇。”

    “我會跟我媽談談，或許能說服她放棄。”

    “或者……”她低下頭，輕聲說，“是你說服我放棄。”

    他將她轉過身，注意到她眼底浮起防備，“你不相信在江柔這件事上我會選擇幫你，是嗎？”

    她搖了搖頭，沒有瞞他，很老實的回答，“不是不相信，而是不論江柔或是紫奕，只要跟她們有關的事，我就得更小心翼翼。我情願選擇相信自己，畢竟她們是我妹妹留下的孩子，妹妹死了之後，就只剩她們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我不能失去她們。”

    他當然清楚在她心中永遠會將孩子擺在前頭，可看著她臉上的恬靜堅強，不知為何他心里還是有點不是滋味。

    她笑著拉開他的手，“所以，你不用因為我的事跟你媽媽起沖突。我知道你欠她很多，她為了你失去雙腿，你也對她有愧，幫我的話，你只會對她感到更愧疚，我不想要看你為難。”

    都這個時候了，她還能站在他的立場替他設想……江洛垂下眼眸，沒讓她看到他眼里的震動。

    方亞沁冷著臉從法院走出來，外頭陽光普照、氣候宜人，但她卻想狠狠的咒罵一番。

    步下階梯時，她好巧不巧與正大步上樓的江洛踫個正著，她冷哼一聲，視而不見的越過他。

    江洛長手一伸，立刻拉住了她。

    “你想怎麼樣？”她揚起下巴，火氣不小的質問。

    他看著她，對她怒氣沖沖的模樣輕挑起眉，“庭開完了嗎？”

    她瞪他一眼，微側著身看向後頭走來的律師，“你可以問問你請的大律師。”

    他目光無言的望向律師。

    “這一組開庭的兩邊當事人都未到，所以我們開庭的時間提前了。”律師盡責的回答。

    江洛在心中嘆了口氣，他原本打算在第一次開庭時親自出庭看看情況，沒料到卻還是遲了一步。

    他打量的看著方亞沁，她的樣子似乎在法庭上受了氣。

    “江先生……”

    “晚一點再談吧。”他對律師說道。“我再給你電話。”

    律師看了眼他緊握著方亞沁不放的手，雖然有疑惑但也沒再多說，道聲再見就離開。

    見江洛一副心平氣和、事不關己的模樣，方亞沁實在越看越氣，“江洛！把我放開！”

    “你到底怎麼了？”

    听到這句輕描淡寫的問話，她的怒氣整個爆發出來，“你還有臉問我？你知道你請的那個大律師怎麼說我嗎？”

    他撇撇嘴搖頭，“我想你一定會很樂意告訴我。”

    他的態度令她氣得一跺腳，“他說我根本不適合帶孩子，我的經濟狀況不好、學歷不高，還把妹妹教導成一個在國中就未婚生子的太妹……”她委屈又生氣的問︰“我妹妹已經死了，你們為什麼還要傷害她？”

    他無奈的看著她因為氣憤而漲紅臉，若能選擇，他情願不要與她對簿公堂，但是他母親很堅持，她也擺明了不放手，所以只剩這條路能解決問題。

    “他拿我的錢，”他口氣平穩的提醒她，“當然得要替我打贏官司。”

    “是啊。”她諷刺的看著他，“就因為我不想浪費錢請律師，就得任你們侮辱嗎？”

    “這是法院。”他直接的表示，“任何人都一樣，只要踏進這里，跟你立場對立的人就不會對你客氣。如果你沒有這個覺悟，一開始就不應該跟我們打官司。”

    她簡直不能相信，他竟然沒有因他律師胡說八道而有一絲的羞愧？

    “好極了，我今天才知道我方亞沁在你的認知里頭，就是一個沒錢沒學歷也沒能力的女人。”

    “方亞沁……”江洛的太陽穴隱隱作痛，這女人怎麼只要遇上那兩個孩子的事，就一點都不理智，“這是兩碼子事！”

    她的雙手忍不住緊握，不想再面對他，甩開他的手越過他離開。

    被別人瞧不起就算了，原來連他也這麼看她，這個發現令她突然很想哭……

    “你怎麼過來的？”他跟上她問。

    她沒有回答他，只是走到在法院外頭的公車站牌站定。

    見她不打算開口，他干脆拉住她，走向停車場的方向。

    她怒道︰“你放開我！”

    他不受影響繼續擰著她走，雖然他們的立場對立，但他可以理解她的怒氣，因此對于她的憤怒，他一點都不意外，也給了較大的包容。

    “我叫你放開我，你听到……”

    “別讓我們成為笑柄！”他打斷她的大吼，嚴肅地瞄了她一眼，“我送你回去。”

    方亞沁眉頭一皺，終于注意到他們已經引起周遭行人的側目，只好不情願的被他拉著走。

    送方亞沁回家的路上，江洛很清楚此時她怒火正熾，所以他沒有自討沒趣的跟她交談。

    她其實是個很容易了解的女人，絕對有脾氣，可脾氣來得快也去得快，所以他可以等，等她氣消之後再好好和她談。

    送她到了家門口，當他拿走她手中的鑰匙替她開門而她沒有拒絕時，他才淡淡的開口問︰“孩子都在學校嗎？”

    “嗯。”她踏進屋子里，不是很甘願的應了一聲當作回答。

    “今天不用上班嗎？”

    講到這個，方亞沁又是一肚子氣。她瞪著他，“因為今天要開庭，所以我只好請假。”她損失了一天的收入，還得忍受法庭上那個該死的律師指責她、數落她死去的妹妹，這真是個沒天理的社會。

    “我很抱歉。”

    他的道歉令她嚇了一跳，“什麼？”她懷疑自己听錯了。

    “抱歉。”江洛坐在沙發上，抬頭看著她，“我並不想跟你上法院，但是關于江柔的監護權，你跟我母親都很堅持。”

    她坐到了他身旁，因為他的道歉，她怒火漸消。

    “你很清楚，一個單身女人帶著兩個孩子，在世俗的眼光看來本就不是件輕松的事，法律有法律上頭的考慮，律師只不過就事論事。”他講得很中肯，但八成不是她樂意听到的。

    果然，方亞沁再次因他的話而光火起來，“我不累。你又不是我，干麼替我決定我累還不累？”

    看著她眼中閃現的怒火，江洛嘆了口氣，“你應該明白，若我媽執意搶到底，法院的判決肯定不會于你有利，你現在做的一切，只是浪費自己的時間。”

    方亞沁死命的瞪著他，她當然了解在這場爭奪戰中自己明顯居于弱勢。

    這世上許多事情沒有愛行不通，但是只有愛也不行——江家確實可以提供江柔更好的環境，她也很清楚這點，只是就算知道最後的結果是輸掉監護權，她也不允許自己什麼都不做。

    畢竟孩子是妹妹生命的延續，而她想要留下江柔，或許也為了自己內心的另一個期盼……她希望能因此留下江洛。

    江洛伸出手，輕觸她的臉頰，“之前還信心滿滿的樣子，不過才出一次庭，就被打敗了嗎？”

    看著他臉上溫柔的神情，她不由得輕嘆口氣，索性整個人窩進他懷里，咕噥的說︰“我才不會這樣就認輸，只是有點沮喪是真的。”

    他輕撫著她的背，為她無精打采的模樣感到心疼，“你有沒有想過結婚的可能性？”

    方亞沁在他懷中僵住。

    結婚的可能性？她在腦里極力思索他話語背後代表的意思……他是跟她求婚嗎？

    因為緊張和期待，她的神經繃了起來。

    江洛也有點訝異自己脫口而出的話，他承認被她吸引，但他並不想結婚。上一段婚姻已經給他足夠的教訓，他們也早有共識，他現在真是瘋了才會問她這種問題。

    他將懷中的她輕推開，淡淡的澄清，“我並不是在求婚。”


   方亞沁的心因他突然退卻的態度而沉下來，慢半拍地嘲諷自己心底不該有期盼。

    江洛怎麼可能跟她求婚？就算是為了江柔，他也不可能，更何況他被女人騙過一次，根本不再相信婚姻，所以她還在作什麼夢？她該清醒了。

    “你當然不會跟我求婚。”她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擺明不以為意，她還想在他面前保有一些自尊，“你只是很好心的提醒我另一條可能還有勝算的路。”

    他挑了下眉，等她說下去。

    “在法庭上，你的律師說我一個單身女人照顧孩子，若是工作或有什麼意外，孩子將沒有其他人照顧，但江家不一樣，人手眾多，時刻都有人照顧孩子……”她若有所思，喃喃自語，“因此你才好心提醒我可以找個男人嫁，至少這個家庭多了個男主人，就等于多個照顧孩子的幫手，對吧？”

    他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他連想都沒想過將來她可能屬于另一個男人。

    他站起身，嚴肅的俯視她。

    她強迫自己迎向他深沉的目光，“難道我說錯了嗎？我很清楚我們兩個有太多的差異，不可能結婚，而且你也不想結婚，若你有一絲結婚的可能性，就是為了江柔。

    “不過你自己都知道，現在情況對你有利，可以說是穩操勝算，所以在這時你更不可能為了江柔跟我求婚……放心吧，我不會把你的話放在心上，反正我也不會為了江柔跟你結婚，如果你真開口，我也絕不會接受。”

    她說了一長串，他只听到她不想嫁給他？

    “你情願隨便挑個男人嫁了，也不想跟我結婚？”

    听到他陰郁的口吻，方亞沁不解的瞄了他一眼，她都替彼此找個安全的台階下了，不懂他為什麼還要繞著這個問題打轉？

    她聳了聳肩，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站起身道︰“你下午應該還要上班吧？你先去……”

    她話還沒說完，他忽地用力將她拉近懷里，低頭吻住了她。

    她有些意外他突如其來的熱情，等回過神時，人已經被他壓躺在沙發上。

    理智提醒她應該叫停，畢竟存在他們之間的問題太過復雜，然而她又不想抗拒這一切。

    當他的舌探進她嘴里，她只能急切的迎向他。

    一切問題都被丟在腦後，他們只能想著現在，狂喜的享受著……

    隱隱之間，江洛聞到空氣中飄浮的食物香氣，听見遠遠傳來的童稚聲。

    今天的床睡起來感覺特別溫暖舒適，他伸了個懶腰，張開眼楮看著四周，沒有方亞沁的身影。

    他坐起身將衣服穿好，走出房間，原本在客廳玩得愉快的兩個孩子同時僵住，愣愣看著赤腳從房里走出來的他。

    這輩子他從來沒有這麼感到不自在，但在兩個孩子清澈、好奇的目光底下，他尷尬的動了下身子，“咳，阿姨呢？”

    方紫奕指著廚房的方向，沒料到會看到伯伯從阿姨的房間走出來。

    刻意忽略兩個孩子的視線，江洛找到了在廚房忙碌的女人。

    “醒了？”方亞沁在廚房里微轉過身，對他柔柔一笑，“等一下，我再炒個菜就好了。”

    “她們好像很驚訝在這里看到我？”

    她好笑地看著他有些難為情的樣子，“這是當然啊，她們又沒看過男人從我房里走出來。不過放心吧，她們是孩子，不會想太多。”

    “江柔或許是，但紫奕已經夠大了。”他為自己倒杯水，喝了一口。

    她聳了聳肩，轉身面對他，“如果你怕尷尬的話，那之後就不要太常來我這里好了。”

    他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向自己，“生氣了？”

    “我才……”她的話聲被突然從外頭跑進來的孩子們給打斷。

    江柔尖叫著，從後頭抱住了江洛的大腿，“救命！”

    方紫奕則扮著鬼臉，抓住了妹妹的小小身軀，惹得她咯咯大笑。

    看著她們，方亞沁低笑，“柔柔，你怎麼玩得整身都是汗？”她連忙擰了條干淨的手巾，蹲在江柔身邊輕柔地替她擦臉。“紫奕，帶妹妹去洗個手，然後坐到餐桌上，等會兒要吃飯了。”

    “好。”方紫奕听話的牽著妹妹出去了。

    江洛近乎著迷的看著這一幕，從小到大，他從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溫情。

    媽媽對他是很好，但她畢竟不是他的親生母親，也或許正因如此，跟她相處他總無法自在，甚至還會有格格不入的感覺。

    但在這個小巧的公寓里，他心里奇異的有股前所未有的舒適安詳，難道這就是江杰當初義無反顧離開家里、選擇這里的原因？

    “你應該很餓了吧？我曾听江杰說你們兄弟都喜歡吃西紅柿炒蛋，所以我今天特別做給你吃。”方亞沁將炒好的西紅柿炒蛋放在桌上，柔聲對他說道︰“我只會做幾個家常小菜，希望你吃得慣，等吃完再回去吧。”雖然很希望他能留下來，可她也很清楚這只是自己痴人說夢。

    她愛他，但是卻得小心翼翼的不讓他發覺，以免她的感情成為彼此的壓力。

    江洛沒有多說，跟著方紫奕和江柔愉快地坐在餐桌旁，這頓晚餐雖然是家常便飯，他吃起來卻像山珍海味，因為這是方亞沁特地為他所準備的。

    “你們會結婚嗎？”方紫奕好奇的問。

    方亞沁身軀一僵，在江洛還未開口前先輕聲斥道︰“別亂說！我跟伯伯絕不可能有結婚的一天。紫奕，阿姨不是說過吃飯的時候不要說話嗎？”

    方紫奕撇了下嘴，她已經大到足夠了解男女間的情事，在她的想法里，真的認為兩個大人結婚就是最好的解決方式，她實在不懂，大人為什麼要把一件明明很簡單的事搞得那麼復雜。

    江洛對方亞沁挑了下眉，不太認同她用這麼嚴厲的口吻跟孩子說話，方紫奕也不過是出于關心才問的。

    他正要開口跟她談談，擺在客廳里的手機就響起。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過去接，瞄了眼螢幕上顯示的號碼，是他的母親——應該是想要詢問今天開庭的細節，不提他都忘了這件事。

    他看了目光追隨著自己的方亞沁一眼，當著她的面將電話接起來，簡短的交談了幾句。

    這時他也驚覺，跟方亞沁在一塊他幾乎都沒有想到其他事，不論是公司的事或江柔的監權權官司都一樣。

    他喜歡她在身邊的感受，當她為他準備了美味的一餐，而江柔和方紫奕兩個孩子也陪在一旁時，他們看起來就像是再快樂不過的一家人……

    只是，母親焦急的口吻在這一刻令他瞬間回到現實——

    看著他眼神的轉變，方亞沁很快了解狀況，在他收線後立刻說道︰“你吃完飯就趕快回去吧。”

    他對她挑了下眉，“你是在趕我走嗎？”

    她沒好氣的看著他，“時間晚了，我看你媽應該在等你回去，想跟你談談今天發生的事。”

    在孩子面前，她沒有提及“官司”兩個字，江柔是還小，但方紫奕已大到能理解大人的世界，她不想要敏感的大外甥女因為官司的事心情受到影響。

    江洛聳聳肩，“我想回去的時候，自然就會回去。”

    他那態度好像這里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她的意見他根本不看在眼里。她不以為然，故意朝他翻了個白眼。

    他對她揚起嘴角，“別這麼開心的樣子，我會受寵若驚。”

    看著他的神情，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也許有些事他們意見兩極，注定無法一起建造未來，但至少在這一刻，他們的心是貼近的。

    “伯伯可以住在這里不是嗎？”方紫奕在一旁插嘴。“反正今天白天他都能睡在這里了。”

    “吃飯！”方亞沁無奈的對外甥女說道。

    方紫奕目光乞求的瞄向江洛，她是真的希望他能留下來，只要有他在，阿姨的臉都會笑得好開心，她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快樂的阿姨。

    “對啊。”江柔也在一旁附和姐姐，“伯伯住這里。”

    看著兩個孩子渴望的眼神，江洛在心中嘆了口氣。他瞥了眼方亞沁，雖然她裝作面無表情，但緊握著筷子的手依然泄露了她不願承認的情感。

    “我有事。”他強迫自己硬下心腸，不受面前這三個大小女人的影響，“吃完飯就走。”

    他毫無感情的回答，令方亞沁失望卻也不感意外，她松開自己緊握筷子的手，斂下眼眸隱去失落的神色。

    她明白，若是把彼此產生的吸引力擺到一邊，他們之間還是存在著很多問題，真要把他留下來，無疑是天方夜譚。

    “你為什麼一定要回家？”方紫奕看著坐在沙發上打算穿上襪子的江洛問。

    “很晚了，”江洛淡淡的說，“我當然要回家。”

    她轉頭看著身後，阿姨正在浴室替妹妹洗澡不在附近，所以她放大膽子，開口又問了一次，“伯伯跟阿姨真的不可能結婚嗎？一丁點的可能都沒有？”

    他的表情沒有太大起伏，只是平靜的反問︰“你阿姨不是已經說了嗎？她不可能跟我結婚。”

    “那是她說謊。”方紫奕嘟起嘴，“她明明很喜歡你！”

    江洛動作一頓，“什麼？”

    “我阿姨啊……”方紫奕環著自己的雙臂，側頭思索了一下，“她明明就喜歡你很久、很久了，連我爸爸和媽媽都知道。有一次我因為生病住院，他們以為我睡著了，但我沒有，我听到他們之間的對話，說我阿姨收集了很多你的相片，就放在她房間的抽屜里。你現在要看嗎？我可以拿給你。”

    江洛的眼里閃過一絲光亮，想到方亞沁偷偷藏著他的相片，就令他心跳不已。

    他伸出手，拉住正欲進房的小女孩。

    “不用忙了，我相信你。但是她說了不可能跟我結婚。”

    方紫奕沉默了，“應該是因為我和妹妹吧？或者……只有我？”

    听到她的話，江洛有些意外。

    方紫奕的神情染上落寞，低頭看著他，“我是個早產兒，身體從小就不好，那時我媽媽年紀還很小，所以都是靠阿姨用心的把我照顧長大，我很感謝她，但有時我真的會想——如果沒有我的話，事情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我一直記得小時候伯伯來我家時，看我的眼神和說過的話，我媽如果沒有把我生下來，阿姨就不用為了養我這麼辛苦，伯伯家應該也就會接受媽媽跟爸爸結婚，現在你跟阿姨說不定也能在一起……我想，這些全都是我的錯，就因為有了我，我爸媽他們到死都不被家里接受，你也無法跟我阿姨結婚。”

    江洛完全沒料到方紫奕將一切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一股心疼無預警的襲上心頭。他從沒想過傷害這個小女孩，當年不過也只是想將弟弟江杰帶離方育薇身邊，他明白這個孩子是無辜的。

    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瘦小的肩膀，“別胡思亂想，當年伯伯或許說了些不是很適當的話，但這一切真的都跟你一點關系也沒有。”

    “如果真的跟我沒關系，你為什麼就是不能娶我阿姨？”在方紫奕小小的腦袋里，還不能理解一件明明美好的事，怎麼會無法有個好結果。

    這個問題江洛沒辦法回答她，過去那段婚姻使他發誓這輩子絕不會再婚，而這孩子雖然早熟，畢竟也還沒有成熟到能理解大人復雜的感情世界。

    “伯伯，我知道今天阿姨請假去法院，是因為柔柔的事……”方紫奕說著，眼中出現眼淚在打轉，“柔柔是我妹妹，如果她真的被帶走，我會很難過。”

    江洛嘆了口氣。這孩子雖然長得像她死去的母親，但卻有一雙像她阿姨的眼楮。

    他實際的對她說︰“柔柔是江家的孩子，她回江家是早晚的事。”

    “那可以等她長大，讓她自己選啊。”

6

    “問題在于柔柔的奶奶不想等。”他不指望她能理解，但依然實話實說。

    “你可以試試看不是嗎？去請她別跟阿姨搶柔柔。”

    江洛對她聳聳肩，“我不可能答應你一些我做不到的事。”

    “你會願意試的，我知道。”

    他驚奇的看著她閃閃發亮的雙眸。

    “因為你也喜歡我阿姨。”方紫奕的語氣很肯定。

    江洛想要否認，偏偏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口，沒想到這個小女孩竟然看出了他一直不願承認的事實。

    浴室的門打開了，方亞沁抱著洗完澡活蹦亂跳的江柔走出來。

    “伯伯，拜托……”方紫奕乞求的看著他。“至少試試看好嗎？”

    江洛轉頭看向方亞沁，就見她不解的回視著他。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將剛才穿上的襪子脫掉，大步走向方亞沁，伸手抱走她懷中的江柔。

    “你怎麼……”她驚訝地看著他的動作。

    “我想我應該去買些衣服放在這里。”他抱著江柔，然後牽起方紫奕，輕捏了下這孩子的手，露出微笑抬頭看著方亞沁，“因為我有強烈的預感，以後會有很多機會在這里過夜。”

    方紫奕听到他的話，露出大大的笑容。

    方亞沁則一臉怔愕，感到難以置信。她不是不高興他願意留下來，只是若讓他母親知道，絕對會氣得跳腳。他們在搶江柔監護權的這個時刻同居，怎麼想都不是個好主意。

    他對她挑了下眉，“怎麼？不歡迎嗎？”

    “阿姨……”方紫奕也撒嬌的看著她。

    方亞沁無言的看著江洛，他正抱著江柔愉悅的逗弄，剛才明明冷著一張臉說要回去，怎麼才一個轉身就說要留下來？而且留下來也就罷了，看他那樣子似乎還打算要住進來……

    若說女人善變，只怕這男人也不遑多讓吧？

    不過，她雖然嘴巴上咕噥抱怨，心頭卻也有沒說出口的喜悅泡泡不停冒上心頭。

    方亞沁正在巡視賣場，听到廣播要她回辦公室後，她交代了現場的人員一些事情，立刻轉身疾步往辦公室去。

    今天方紫奕出門上學的時候有些發燒，她特別交代外甥女，如果身體不舒服的話要打電話跟阿姨說一聲，阿姨才好請假帶她去看醫生。

    一想到有可能是外甥女身體不適，她腳步更加快了，“我的電話嗎？”

    坐在最靠門口的文具課副課長扮了個鬼臉，然後指了指後頭。“沒你的電話，是有人找你。”

    方亞沁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就看到坐在輪椅上的張朝琦，正大刺刺地在自己辦公桌前一臉不屑的翻動著桌上的文件。

    賣場經理一臉惶恐的站在一旁不敢制止，他應該是全賣場里除了方亞沁以外，唯一見過張朝琦的人。幾年前他到總公司開會時，正好遇到同時間去找江總的她，他只慶幸自己仍記得這號人物，不然得罪了江總視為生母的人，他以後的升遷之路就沒指望了。

    方亞沁大步走過去，手一伸，壓住了文件。

    張朝琦頭一抬，目光對上她不悅的神情。

    “不好意思。”方亞沁壓下怒氣道︰“請不要隨意動我桌上的東西。”

    張朝琦的手收了回來，冷冷一哼。

    “亞沁啊，”經理在旁緊張得直冒汗，“怎麼可以這麼講話？”

    “經理，我知道她是誰，我有分寸。”她動手將將文件有條理的收起來，放進抽屜里。“請問你來這里有事嗎？”

    張朝琦打量著四周，“要不是為了江洛，我根本不屑來這種地方。方亞沁，看來我還低估了你！”

    她刻薄的語氣令方亞沁不解的輕挑起眉，“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不要裝傻了。”張朝琦抬頭瞪著她，“你就跟你妹妹一樣下賤，妄想靠著懷孕巴上一個金龜婿。”

    方亞沁臉上表情一變，看著周遭相處多年的同事都露出驚訝的表情，她臉色一沉，“這個地方不方便談，我們到……”

    “敢做還怕別人知道嗎？”張朝琦嘲弄的看著她，自己今天來這里，就是要讓她難看，“妹妹巴上江杰，硬是替他生了個孩子，可現在江杰死了，你沒得到什麼好處，所以就想辦法迷得江洛團團轉，想要借機撈到好處，你這個女人的心機還真重。”

    方亞沁向來潔身自愛，不能忍受張朝琦到她工作的地方指責她，故意把她說成是個可恨的拜金女郎。

    听見周圍傳來竊竊私語，她皺起眉頭，“我跟江洛的交集只是因為江柔。”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嗎？”張朝琦冷冷的反駁，“江洛這陣子常常沒回家過夜，我想他應該都在你的床上吧？姐妹一個樣，搞不好過些時候，你就會上門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說你懷孕了。”

    方亞沁的心一突，她從沒想過用懷孕來綁住江洛，只是……這時她才慢半拍的想到，自與他發生關系以來，他們從沒有談過避孕的問題。

    她的心劇烈地跳著，緊繃的感覺幾乎令她窒息。

    張朝琦注意到了她神情的轉變，“被我說中了吧？”

    方亞沁搖著頭，在這個節骨眼，她沒有空去擔心自己懷孕與否的問題。

    她挺直背脊，不卑不亢的說道︰“關于我跟江洛之間，我想我沒什麼好跟你交代的，如果你有問題，可以自己去問他。我從沒指望從他身上得到什麼，所以你不必用這種不屑的口氣跟我說話，我也沒有必要承受這一些。”

    張朝琦目光不悅的微眯起來，“看來你比你妹妹強悍多了，竟然還敢大聲跟我說話？”

    “我不是強悍，而是相信有理走天下。”

    張朝琦皺起了眉頭，“我勸你早點打消算計江洛的念頭，不然可別怪我不客氣，讓你連工作都沒了。”

    明顯感受到張朝琦語氣中的威脅，她突然覺得很可笑，“我很清楚現在是個功利社會，但凡事仍要講道理，公司要辭退一個職員，得要有原因，就算這賣場是江家產業之一，我自認這些年來在這里工作盡心盡力，你沒權利要我走人就走人。”

    听出她語調里的不以為然，張朝琦感到憤怒不已，“不過是個小職員，竟然瞧不起我？以為我動不了你嗎？”

    看她突然激動起來，方亞沁莫名其妙，“我沒有瞧不起你，只是在跟你講道理。”

    “這世上沒有什麼道理！”張朝琦用力打著輪椅的把手，“因為我沒有嫁給江洛的爸爸，我不是江家的女主人，你才不把我看在眼里！”

    這個指控太嚴重了。方亞沁搖頭，“我從沒這麼想過。”

    “說謊！”張朝琦瞪著她。“你別想斗贏我。”

    方亞沁並不想跟任何人斗，尤其對象是江洛向來重視的母親，“如果伯母能放棄跟我爭江柔的監護權，我會安穩地帶著兩個孩子過日子。”

    “可是你已經去招惹江洛了！”

    方亞沁抿緊唇。她與江洛間的發展雖然出乎她意料外，但她長久以來便渴望得到他，因此就算沒辦法跟他在一起一輩子，至少他現在陪在她身邊，這樣就夠了。

    張朝琦責備的看著她，“一個妹妹害死了江杰還不夠，現在又是你……不要以為江洛的奶奶看你還挺順眼，你就認為自己可以翻身嫁給他，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我不會讓你得逞。”

    方亞沁無奈的看著張朝琦，一開始她就知道對方對自己的仇視，原本以為只是因為妹妹和江杰的關系，所以自己才得不到對方的諒解，但如今看來除了這一層以外，還有其他的原因——張朝琦似乎把自己多年來全然得不到江家認同的怨懟，轉嫁到她的身上來了。

    “我知道江洛的奶奶回日本前有去找過你。”張朝琦怨恨的看著她，不知道她到底有哪點過人，不但迷住江洛，還讓一向不易親近的賴明珠主動接近她，“你還跟老人家帶著孩子一起去吃飯……真是會巴結。”

    方亞沁有些意外張朝琦知道老夫人來找她，其實老夫人來時，她也是嚇了一跳。可因為老夫人的態度很和善，最後她也沒了防備，把老夫人當成一個慈祥的老人家看待，是真心喜歡可不是巴結。

    看著張朝琦氣得漲紅的臉，她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

    “我知道江洛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對婚姻已沒有期待，所以你放心吧。”怕她情緒太過激動，方亞沁改為柔聲安撫，“我對他不會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想法。”

    “我不相信你！”

    听到這句話，方亞沁只能愛莫能助的聳了下肩，事情若在張朝琦心中有了答案，自己說得再多她也听不進去，只是浪費口水。

    張朝琦發怒地瞪著方亞沁不置可否的模樣，認定這女人一定是因為得到了江洛的支持和賴明珠的喜愛，因此才敢不把她當一回事。

    思及此，她的心頭閃過片刻驚慌。最近她可以察覺江洛對她的態度有了轉變，表面上雖然還是很尊重，有時卻會被她看到他用若有所思的神情看著她，而且他越來越不常回家，似乎是不想與她談話……

    在江家她什麼都不是，若少了江洛的支持，她真的會被趕出來，她不能走，走了這輩子就完了。

    “若我反對，江洛絕不會跟你在一起，你們一定會分開。”

    方亞沁對此沒有太大的反應，反正她早就有了早晚會跟江洛分開的覺悟，如今能相處一天是一天，她很珍惜與他在一起的時間。

    至于真到了要分開那一天，會是為了什麼原因分開？老實說，若都要分開了，為了什麼分開也不重要了。

    “哼！方亞沁，我們走著瞧。”張朝琦氣憤的要看護推自己離開。

    看著對方離去的背影，方亞沁暗暗松了口氣，面對周遭同事們好奇的目光，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不管怎麼樣，她是不會透露任何一點有關自己跟江洛的事出去的。

    “等一下！”到了門口，張朝琦突然又開口，看護立刻停下腳步。

    她微轉過頭，看著方亞沁，“我一個長輩來找你，現在要走了，你連禮貌送我一下都不會嗎？”

    方亞沁嘆了口氣，這女人還真是不好伺候。可就算莫名其妙，她還是沒有多言的跟了上去，送對方離開。

    “輪椅讓她推。”張朝琦交代一旁的看護道︰“你去叫司機把車開到門口等我。”

    “是。”看護讓出位置，先下樓叫司機。

    方亞沁在心中扮了個鬼臉，沒有異議的接替看護的工作。張朝琦救過江洛一命，她只好要自己不論如何都得忍受這位長輩。

    “我這一輩子都沒得到江家的認同，”等看護一走遠，張朝琦立刻冷冷開口，“原以為可以指望江杰，但他卻被你們姐妹害死了！”

    方亞沁撇了下嘴沒說話，這種欲加之罪，她已經听到厭煩至極。

    “不過還好他留了一個孩子，雖然是女的，也還是江家的繼承人之一。我什麼指望都沒了，只剩下這個孩子，所以你別以為巴上江洛就能讓他站到你那邊，把江柔留給你。”

    “不論未來我跟江洛如何發展，跟江柔都沒有關系。”她表明自己的立場，一直以來，她做的任何事都是出于對孩子和對江洛的愛。

    張朝琦嘲諷的看著她，“我明白。江洛是更大的金山，若是得到了他的心，江柔又算什麼？”

    方亞沁一臉無奈，感覺跟張朝琦對話就像鬼打牆，她既然已經打心里認定自己是個要跟她搶孫女的淘金女，自己再如何辯解，在她耳里听來只怕都是謊言。

    將張朝琦推向專門載送貨物的電梯前後，方亞沁打算陪著她搭電梯下樓。

    “方亞沁，當年我可以賭一條命救江洛，落得坐在輪椅上二十幾個年頭也不後悔，現在我也跟你賭一把，就不信到頭來我真會輸得一敗涂地！”

    方亞沁皺起眉頭，不太懂她話里的意思。


下一秒，張朝琦的手突然握住輪椅的車輪，怕傷到她，方亞沁連忙收回自己推輪椅的力氣，不解的看著她。

    張朝琦冷眼瞧著她，突然揚起手給了她一巴掌。

    方亞沁的頭被打得一偏，附近的同事全都驚訝地看著這一幕，紛紛停下工作，有的人還想走過來一探究竟。

    方亞沁腦袋一片空白，當她回過神時，才注意到自己的雙手被張朝琦緊緊握住，她想要抽回來，但卻先驚恐的看到張朝琦臉上陰毒狂怒的笑容。

    接著，她只能眼睜睜看張朝琦整個人忽地自己往後一傾，連人帶著輪椅往後倒下去——

    後頭就是樓梯，她驚呼一聲，連忙伸出手，但卻撲了個空只抓到空氣，嚇得臉色慘白看著張朝琦摔落，發出淒厲的叫聲……

    她心髒急速跳動，大口喘著氣，壓根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就算人家打你，你也不能把人推下去啊！”同事趕到她身邊，譴責的看了她一眼，從他的角度看來，確實像她將人推下樓。

    “我……”方亞沁嚇到幾乎無法言語，“我沒有……”

    “別再說了！”同事打斷她的話，“還不快去看看人有沒有怎麼樣？”

    方亞沁四肢冰冷的下了樓梯，看著樓梯底端的張朝琦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駭人的恐懼緊揪住她的心。

    她根本沒有推張朝琦，是張朝琦抓住她的手不放，然後就自己摔下去，擺明了要嫁禍給她。

    她不懂，這個長輩為什麼要用這麼激烈的手段來陷害她？真的只為了阻止她拿到江柔的監護權嗎？還是有其他……

    受傷的張朝琦被送進急診室，跟在後頭的方亞沁只能擔心的待在外頭等。

    “方小姐嗎？”

    抬起頭，看見一個警察走過來，她舔了下干澀的唇瓣，點頭。

    “我們接獲一位張朝琦女士的報案，說你蓄意推她下樓，意圖謀殺。”

    她張大眼瞪著眼前的警察，難以置信地消化這個不實的指控，“不是這樣的，是她自己……”

    “不好意思。”警察直接打斷她的話，“請你跟我們回警局做個筆錄。”

    方亞沁渾身發軟，大口喘著氣，她說意圖謀殺，這真是天大的污蔑。

    急診室門口出現一個高大的人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江洛一臉鐵青的走了進來。

    “他說我意圖謀殺，要帶我回警局……”情況實在荒謬到極點，他母親怎麼可以把她沒做的事賴到她頭上？她伸出手拉住江洛，雙眼晶亮的看著他，“你應該相信我吧？我沒有傷她！”

    “她可以晚一點再到警局去嗎？”江洛沒有回答她，只是看著警察說。

    “不好意思，我們公事公辦。”

    他臉色更陰沉了，卻是沒有再開口。

    “方小姐，請跟我走。”

    “江洛？”方亞沁的手拉著他的手臂，期望他能幫她。

    江洛冷眼看著這一幕。“跟他去吧。”他將她的手給拉開。“我得要先去看看我媽的情況。”

    听到他的話，她整顆心直直下沉，“你也認為是我推你媽下樓的？”

    他專注的黑眸緊瞅著她，“你希望我說什麼？我剛接到消息就過來，情形都還搞不清楚，等我弄清楚之後再談吧。”他表情嚴肅的說，感覺得出來情緒緊繃。

    警察在一旁等得不耐煩了，叫跟在身後的一個女警上前，伸出手拉住方亞沁。

    方亞沁定定的瞧著他，雖然他母親的嫁禍令人生氣，他不信任的態度卻更大大傷了她的心。

    她從來沒有傷害過人，但現在這些人竟說她意圖謀殺，而且連他都這麼以為……

    她的心冷了，面無表情的被女警帶走，轉過頭淡淡瞄了江洛一眼，就見他頭也不回，看也沒再看她一眼。

    等方亞沁踏出警局時，天已經黑了。

    她很累了，累得不想說話，只想要回家好好睡一覺，將這戲劇化的一天徹底忘記，拋到腦後。

    她垂頭喪氣的走向馬路，已沒力氣去等公車，打算攔輛計程車坐回去，不過一旁用力關上車門的聲響，卻讓怔忡的她回過神。

    看見江洛牽著江柔從車上下來，她冷冷的打量他，而後直直走向他，將他手中牽著的孩子拉回自己身邊。

    “姨！”江柔甜甜的喚了她一聲。

    方亞沁伸手揉揉她的頭，勉強擠出一抹笑容。

    江洛若有所思的看著她，那眼神好像不知該拿她怎麼辦。

    看到他這副樣子，方亞沁就一肚子火，“是你替我交保的對吧？我等會兒領錢還你。”她沒有道謝，因為他在醫院不信任的態度傷害了她，她無法再心平氣和的面對他。

    “我母親一口咬定是你推她……”他幽幽的開口。

    這指控她一點都不意外，聳了聳肩，不在乎的回一句，“那就這樣吧。”

    他伸出手捉住她手臂，忍著怒氣問︰“什麼叫‘那就這樣吧’？你不替自己說些什麼嗎？”

    “我已經說了——我沒有推她，是她自己摔下去的。不過你們沒人肯相信我，我說再多也沒有用。”

    “我媽說她去你上班的地方關心我和你的關系，但因為提及我不想結婚的事，你氣得對她說了很多不禮貌的話，所以她氣不過才給你一巴掌，沒料到你就惱羞成怒的推她下樓。”

    她驚訝的瞪大雙眼，真是說謊不打草稿，“我沒有，是她抓著我的手，自己身體用力向後仰，輪椅才滾下樓的。”

    “我媽不可能傷害自己，她是個可憐人，已經殘廢超過二十個年頭。”

    “是啊，就因為她是可憐人，因為她殘廢是為了要救你，因此你就處處維護她，不論對的還是錯的，沒有任何判斷是非的能力。”

    江洛皺起眉頭，“亞沁，孩子在我不想跟你吵架，你不要無理取鬧。”

    她生氣的瞪著他，他明明不信任她，為什麼還要跑這一趟來替她保釋？“現在無理取鬧的人是你，是你沒搞清楚狀況。”

    “我會替你幫我媽求情。”他深吸口氣，冷靜自持的道︰“但我要听你的實話。”

    “我沒有推她。”她的聲音也很冷，“這就是實話。”

    “如果你堅持這種態度，最後吃虧的只會是你自己。”

    方亞沁才不怕，從她跟他們姓江的扯在一起，她就注定吃大虧了。

    “我不想再結婚，一開始我就跟你說了。”他忍著怒氣指責，“所以我不懂，你現在為什麼要因為這件事跟我媽起爭執，一點都沒有顧念她身體不方便？”

    她聞言又氣又難過，用力甩開他的手，牽著江柔大步越過他，不想再跟他說話。

    江洛皺起眉，再次抓住她。

    “放手！”她的情緒已經到了忍耐的臨界點。

    他沒放，反而拖著她往自己停車的地方走。

    “放開！”她不悅地嚷道︰“我要回家！”

    “跟我去醫院。”

    “我不去！”一想到張朝琦她就氣炸了，“你媽的事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你不要指望我會為了沒做的事跟她道歉，我死都不會去。”

    “是紫奕。”他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是紫奕在醫院，你也不去看她嗎？”

    听到這個消息，方亞沁的腦袋霎時轟一聲爆炸，“紫奕怎麼會在醫院？她怎麼了？”她驚慌失措起來。

    “紫奕在學校暈倒，高燒到快三十九度，被老師送到醫院去了。”

    她倒抽一口氣，原本因怒火而通紅的臉龐瞬間失去血色，抱著江柔，被江洛推上車，急奔醫院而去。

    “阿姨。”躺在床上一臉蒼白的方紫奕，一看到方亞沁便微笑打招呼。

    經歷了疲憊的一天，此時又看到自己外甥女虛弱的模樣，方亞沁差點忍不住落淚。

    她咬了下唇，擠出一個笑容，“對不起，阿姨有點事耽擱了，拖到這個時候才來看你。”

    “沒關系，伯伯有找人照顧我。”

    瞄了一旁的江洛一眼，方亞沁不太情願的開口，“謝謝。”

    注意到她身軀緊繃，想偽裝出堅強冷漠，他的黑眸閃著光亮，“她常發燒嗎？”

    “她從小就身體不好，大小病不斷。”她的手輕柔地撫了下大外甥女的額頭，“不過上了小四、小五，她原本好多了，但從國中開始或許是因為換了新環境，又加上她爸、媽意外過世，最近這兩、三個月常感冒。”

    “醫生已經替她抽了血，說要做詳細檢查。”

    他話語中的嚴肅使她的心不由得揪緊，她站起身面對著他，忐忑不安的問道︰“出了什麼事？”

    “只是例行檢查，先不用擔心。”他語氣輕描淡寫的說。

    方亞沁仍然渾身冰冷，因為江洛總是冷靜自持，不論面對什麼事，他從不輕易流露出情緒，但這一次，他眼底的沉重令她心驚。

    “柔柔讓我暫時帶回江家照顧吧。”

    看著趴在他肩上的小小身軀，她心中掙扎著，很想反對，可醫院確實不適合小孩子待。

    “我家隔壁的李奶奶可以替我照顧她。”她有些無力的說。

    他不悅的看著她，“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鬧脾氣？”

    她咬了下牙，坐到病床旁，輕撫著外甥女的手，“紫奕乖，累了就睡一下，阿姨在這里陪你。”

    “明天我可以出院嗎？”方紫奕問道，“明天要段考，我可以出院去考試，然後考完試再回來嗎？”

    “你生病了，所以……”

    “伯伯會跟你們老師說，讓你補考。”江洛的手輕搭在方亞沁肩上，替她回答。

    方紫奕嘟著嘴想了一會兒，不太情願的點頭妥協。

    她一直都是個懂事的孩子，為了減輕家里的負擔，她也很努力讀書，因為這樣可以領到獎學金，雖然數目不多，但也不無小補，她擔心的並不是自己不能考試，而是會領不到獎學金。

    方亞沁細心的替她拉上被單，“快點睡覺吧。”

    “可是我還想看點書……”

    方亞沁輕搖了下頭，“乖，明天起來再看吧。”

    方紫奕只好听話的點點頭，閉上眼楮。

    等了好一會兒，確定方紫奕睡著後，江洛才開口，“我先把柔柔帶回去了。”

    方亞沁握了下拳，猛然轉身，“明天我就去接她。”

    江洛微皺起眉頭，“方亞沁，一個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她近乎咬牙切齒的道︰“這句話該是我說才對！”

    江洛在心中咒了一聲。他不想跟她爭吵，尤其是她現在看起來很累，只是她至今仍不願服輸，令他沒來由的感到心煩。

    他先將睡著的江柔放在一旁的長沙發上，大手一伸，直接把她往外頭拉。

    方亞沁掙扎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孩子都睡了。”他冷冷瞄她一眼，“我們到外頭談。”

    雖然不情願，但她還是被他拉了出去，一到外頭，她立即不客氣的抽回手，退了一大步，拉開與他的距離。

    “你現在是哪根筋不對？”江洛忍著火氣，看她一臉不馴的樣子。

    她先是害他母親受了傷，然後方紫奕在校暈倒他連忙趕去醫院，之後又忙著帶江柔去警局保她，忙到現在他連一滴水都沒喝，她不感激也就算了還擺臉色，露出一副怨恨的模樣，他真不知道原來她是這麼不講理的女人。

    “我每根筋都不對！”她一臉倔強的看著他。

    “方亞沁！”他實在也火了，語帶警告的說︰“做錯事並不可恥，可恥的是死不認錯。”

    “你已經定我的罪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她勃然大怒，“江洛，你這麼全心全意的相信她不相信我，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她真那麼好，為什麼多年來你奶奶就是不讓她進江家大門？”

    他又氣又苦惱的盯著她，“我奶奶有門第之見，為此我媽一直很難過，你……”

7

    你奶奶如果真有門第之見，她怎麼會在回日本前來找我？她很喜歡我，也很喜歡紫奕，我非常肯定這一點。”

    “我奶奶喜歡你跟不喜歡我媽媽，是兩件事。”

    她猛然搖著頭，想起張朝琦墜下樓梯前那番意有所指的言論，“我不認為是兩件事，甚至，我懷疑她當年救你也不是出于真心，反而是想要得到認同的手段之一。雖然她終究沒有如願進了江家大門，但她也從中得利了，畢竟這麼多年來你把她視為親生母親看待，將她的話當成聖旨，就算覺得她是錯的，你也听她的。”

    江洛無法相信，她激烈的言論簡直是在污蔑他母親，“你怎麼會變得如此可怕？我媽只是個坐在輪椅上二十幾年的可憐女人……”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過了今天，我已經沒辦法同情她。”熱淚刺痛了她的眼楮，她卻仍繼續說︰“因為，我實在懷疑她的動機可議。如果她真那麼慈愛，為什麼不能接受自己親生兒子愛上的女人，反而強硬的認為門不當戶不對，在一開始連機會都不給就否定了他們？”

    “那是因為我失敗的婚姻給了她教訓，她也認為你們姐妹是為了江家的錢才會巴上江杰！”

    “所以你也這麼以為嘍？”她的視線被淚水模糊了。“我方亞沁因為得不到你就遷怒你媽媽，動手推她下樓是嗎？”

    她的痛苦是那麼明顯，他想安慰她，但最後卻只能留在原地，神情認真的說︰“亞沁……你只要認錯就好了。”

    他這句話比指著她鼻子大罵更令她難過。她搖著頭，“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信我還是信她？”

    “一句道歉而已，有這麼難嗎？”他語重心長的望著她。

    她的眼楮充滿淚水，內心也深深受了傷，“我們已經沒必要再談了，你走吧。至于江柔，不用麻煩你，我自己會照顧。我不想要再跟你說話了。”

    她不是不願靠近他，而是他的態度傷她太重，他們認識了這麼久，他應該了解她的個性才對，她不會傷人，但是他卻不相信她……

    “你真是不可理喻！”江洛懊惱的低語。

    方亞沁的心因為他的話而更下沉，見他黑眸直盯著自己，她趕在淚水奪眶前別過臉，側身越過他身旁離開。

    他沒有叫住她，只是看著她倔強地挺直背脊，消失在自己眼前。

    開車回家的路上，江洛心情很差，他知道方亞沁有時行事沖動，但其實這麼多年下來，生活已教會她忍耐這門功課，因此內心深處的他，並不相信她會動手傷人，偏偏，母親斬釘截鐵、一口咬定的態度，又不像在說謊……

    他揉著太陽穴，將車停在家門前，踩著沉重的步伐上樓，她委屈的神情不停在他腦海打轉。

    進了房間，他環顧四周，這些日子他幾乎都窩在方亞沁的小公寓里，這個大房間現在反而變得陌生又空洞。

    他的視線落到放在一角的紙箱，里頭是江杰的遺物，從方亞沁那里搬回來之後，他都還沒有翻動過。

    他走上前，坐在地板上，伸出手將里頭的東西一件件拿了出來……

    一整天都沒有江洛的蹤影，方亞沁的心不禁升起失望的心情，可都到這個時候了她竟然還如此想念他，她真恨自己不爭氣。

    方紫奕的主治醫生來巡房了，她打起精神站起身，等在一旁。

    “方小姐，請跟我出來一下。”醫生微笑的對她說道。

    “好的。”方亞沁拍了拍江柔的頭，“乖乖在這里陪姐姐。紫奕，看一下妹妹。”

    方紫奕躺在病床上，點了點頭。

    方亞沁連忙跟著醫生走出去。

    “方小姐，”一出病房，醫生立刻翻著病歷，語帶遺憾的說道︰“紫奕的檢查報告出來了。”

    “是。”醫生的態度令方亞沁忍不住神經緊繃。

    “是急性淋巴球性白血病。”醫生直截了當的說︰“就是俗稱的血癌。”

    方亞沁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雙腿幾乎撐不住身體的重量，身子一晃。

    一旁護士連忙伸出手，扶住受到打擊的她，帶她到椅子上坐下，“方小姐，你還好吧？”

    方亞沁只覺得世界一陣天旋地轉，殘酷的現實在這一刻使她失去了一切力量。

    她怔然的看著醫生，根本說不出話來。

    “方小姐，你不用悲觀。”醫生又安慰道︰“現在醫學很發達，白血病不是絕癥，而且幸好發現得早，痊愈的機會很高。”

    方亞沁腦子一片空白，老天爺難道還耍她不夠，為什麼又要給她這麼大的打擊？在紫奕還是小娃娃的時候，是她不眠不休的照顧著，就連三更半夜都無法安心入眠，就怕突然會有狀況，好不容易現在紫奕十二歲了，可這個很乖巧的孩子竟然得了癌癥？

    不，她不願接受，也不敢相信上天如此殘酷……

    “方小姐，傳統治療兒童急性淋巴球性白血病是使用顱部放射治療，容易有些智力受損、長不高的後遺癥，但現在有家兒童醫院使用骨髓腔內注射治療，也有很好的療效，還能免除不好的後遺癥……我建議你轉院，如果你首肯的話，我立刻幫你處理。”

    她顫抖的緊握自己冰冷的雙手，無法言語，只能點頭。

    一想到自己失去了妹妹，現在又可能失去大外甥女，就連小外甥女柔柔也大概留不住，方亞沁終于承受不住這份痛苦和打擊，徹底崩潰了，她躲在醫院樓梯間的角落啜泣起來，哀傷無助的流下淚水。

    她不知自己哭了多久才止住，只知道此刻頭發昏、眼發脹，這些年來，她早就學到了哭沒有辦法解決事情，哭過之後，終究還是要面對問題。

    她強迫自己轉身走向病房，因為她還有很多事要忙，不能花時間在哭泣上頭，接下來的日子，才是另一個考驗的開始。

    雖然現實已經令她沒了作夢的能力，但她還是希望老天爺能讓紫奕痊愈，她已不能忍受再生命中的一次失去。

    她臉色蒼白的走近病房，卻看到坐在輪椅上的張朝琦等在門口。

    她腳步一頓，立刻用手背抹去臉頰殘留的淚水，全天下她最不想的，就是讓這女人看到她的軟弱。

    看著方亞沁紅腫的雙眼，張朝琦笑了笑，笑容虛假得讓人發毛。

    “看到你的眼淚還真是大快人心。”以為她的難受是因為得不到江洛的支持，張朝琦心情大好，“現在你該知道跟我斗，你還差遠了吧？”

    看她得意揚揚的樣子，方亞沁怒火中燒，瞪著她額頭上纏著的醒目白色繃帶道︰“你是個瘋子，行為跟自殺沒兩樣。”

    “只要能達到目的，手段不重要。”張朝琦的眼底閃著頑強的光芒，示意後頭的看護推她向前，“我听說你妹妹生的那個雜種住院了。”

    方亞沁現在沒有精神應付她，紫奕要轉院，她得要盡快做安排。“你要說什麼快說，我沒時間跟你廢話。”

    “好。”張朝琦干脆的表示，“只要你把江柔還給我，不再跟江洛來往，我不但立刻走，還可以不告你。”

    這就是她等在這里的目的？方亞沁冷冷看著她，若在今天以前，自己定會大大的嘲弄她，告訴她，她方亞沁死都不會放棄。

    但是，目前情勢急轉直下，不管願不願意，現實已經將她逼入了一條死胡同。

    紫奕的病，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很清楚自己沒有能力應付江家的官司同時又照顧好生病的紫奕、安頓好柔柔。

    至于江洛，縱使他人再好又如何？終究是個她遙不可及的美夢。

    她知道他喜歡她，但喜歡不是愛，他們之間有著極大的差異，無法走向同一個終點。

    何況，他已經擺明了不想結婚，也不相信她沒有動手傷害他母親，她若再苦苦替自己辯解，只怕最後會像昨天一樣，落得一句“不可理喻”的下場吧？

    她累了，也倦了，就算是為了保留最後一絲自尊，讓彼此至少還有個美好的回憶，她跟他確實已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她下定了決心，要自己思緒麻木，忽略心痛的感覺。

    “怎麼樣？”張朝琦追問，“只要你點頭，你就能擺脫官司，如果你要錢，我也可以給你。”

    方亞沁看著她，心中已有了答案，做下這個決定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病床上的方紫奕。

    “好。”為了避免自己後悔，她立刻點頭同意，“江柔給你，我也跟江洛一刀兩斷，但你得立刻撤告。”

    張朝琦沒料到她會答應得如此干脆，先是一愣，而後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果然……我就不相信你這女人有什麼了不起，還不是三兩下就現出原形？因為江洛不相信你而相信我，一口咬定是你推我下樓，你知道釣不到他這條大魚所以就趕緊抽身，確實是個聰明人。”

    方亞沁對她的侮辱听而不聞，也沒費心與她爭辯。

    “我會立刻派律師找你。”達到了目的，張朝琦表情愉悅，“只要你簽好名，我就立刻撤消告訴。江柔人呢？立刻帶她來給我。”

    方亞沁蒼白著臉，神情緊繃的越過張朝琦走進病房。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一回事，不論有什麼事情發生，生命總要繼續。她不想江洛也不想江柔，強迫自己的思緒專注在方紫奕身上，在今時今刻，她做下了選擇，陪伴在紫奕的身旁走向未來。

    “阿姨，我們要出院了嗎？”看到阿姨一進病房就開始收拾東西，方紫奕難掩興奮。

    方亞沁瞄了她一眼，眼眶紅紅的，卻還是擠出一個微笑，“不好意思，丫頭，要讓你失望了，我們是要轉院。”

    方紫奕臉色微黯，“轉院？為什麼？”

    “另一間醫院有更先進的技術，所以我們要轉院。”

    方紫奕臉上的笑容徹底隱去，“阿姨，我病得很重嗎？”

    方亞沁對她搖頭，“沒有，只要接受治療就會好。”

    沉默了一會兒，方紫奕開口了，“阿姨，可以告訴我，我生了什麼病嗎？這是我的身體，我有知道的權利。”

    方亞沁鼻頭一酸，伸出手輕輕撫過她的臉，“急性淋巴球性白血病，就是血癌。但現在這個病治得好了，另一家醫院有種注射治療臨床療效很好，還可以免除後遺癥，所以你會好的。”

    方紫奕雙眸大睜，心里受到極大的震撼，但看著阿姨強打起精神的樣子，她不由得安靜了。她微微一笑，用力的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好。”

    外甥女懂事的模樣，令方亞沁差點忍不住眼眶里的淚。

    “柔柔來！”收拾好江柔的東西，她對一旁在看繪本的孩子伸出手。

    江柔放下書，興奮的跑向前。

    “阿姨，你要帶柔柔去哪里？”方紫奕問。

    “她奶奶在外頭等。”方亞沁臉色更蒼白了，可是臉上擠出的笑容沒有變，“她要跟她奶奶回去。”

    方紫奕的笑隱去了，“為什麼？”

    為了掩飾臉上的落寞，方亞沁選擇移開視線不看她，淡淡的回答，“她要被江家帶回去照顧了。”

    這個回答使方紫奕沉默了好一會，最後，她小心謹慎的輕聲問道︰“阿姨，你該不會是因為我生病了，就打算把柔柔送給江家吧？”

    方亞沁身子一僵，緩緩轉身看著她。

    方紫奕知道自己猜中了，眼眶開始含淚，“你真的……”

方亞沁的手輕滑過她的臉，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安撫著，“柔柔姓江，她本來就該回到江家去。”

    “我不要！”方紫奕哽咽地搖著頭，“我要妹妹！”

    明白外甥女心中舍不得，她的心同樣很難受，想起了死去的妹妹，淚水便在她的眼眶中打轉。

    做下這個決定，她不曉得妹妹若地下有知會不會怨她，但在這個時候，她只能這麼做了。

    柔柔是育薇與江杰最珍愛的孩子，她選擇相信這個孩子將會幸福快樂一輩子，因為她相信江洛，只要有江洛在，他一定會好好照顧江柔。

    “紫奕，你生病了，我得要照顧你，所以……”

    “那你可以不要管我啊！反正我本來就不該出生在這個世上。如果你因為我把柔柔送走的話，那我就不治病了，我一輩子都不治病。”

    她自暴自棄的話令方亞沁震驚，“你說這是什麼話？什麼叫做不該出生在這個世上？從你出生到現在，我盡我所能的照顧你，現在你卻說這些讓我傷心的話？”

    “我不管——”方紫奕激動的大吼，“我要妹妹！”

    方亞沁壓抑許久的情緒就快失控了，“方紫奕，你不要逼我動手修理你！”

    “你要打我就打啊！”

    她沖動的揚起手，不過看著外甥女淚流滿面的樣子，手就這麼僵在半空中，怎麼也揮不下去了。

    最後，她縮回自己的手，將江柔給抱起來，不留情的掉頭就走。

    “阿姨！”方紫奕在後頭大聲的叫道。

    忍著淚，方亞沁對身後的叫喚听而不聞，走出病房來到張朝琦面前。

    張朝琦一看到江柔立刻露出笑容，對她伸出了手，“來奶奶這里。”

    江柔看著阿姨，又看向阿姨身後未闔起的病房門，姐姐正在里頭大哭大叫，她扁起了嘴，大大的眼楮也滿是眼淚。

    “姨……姐姐哭哭……”

    方亞沁用力地抱了她一下，將她交到張朝琦懷里，在自己後悔之前連忙掉頭就走。

    “姨！”看她轉身離去，江柔放聲哭出來，“我不要……姨……姐姐……”

    方亞沁頭也不回的進了病房，用力將門給關上，也將江柔的哭叫聲關在門外。

    “我討厭你們！”方紫奕翻身下了床，激動的說︰“你們大人都好自私，只想著你們要怎樣就怎樣。那是我妹妹，你不要，我要！”

    在她跑出去前，方亞沁趕緊一把從後頭抱住她，死命的拖著她，听她在自己懷中大哭，默默忍著心痛陪她落淚。

    “江洛，這個時候你怎麼在家？”

    張朝琦帶著已經哭累的江柔回到家中，有些驚訝的看著一臉憔悴仿佛一夜未眠、紅著一雙眼坐在沙發上的江洛。

    江洛听到聲音，身子一僵，緩緩轉過身看著她，眼神像是第一次看到她似的陌生。

    張朝琦忍不住微皺眉頭，“怎麼了嗎？”

    “我……”江洛話聲隱去，訝異地看向被看護抱在懷里的小身軀，“江柔怎麼會在這里？”

    “我想她，所以帶她回來陪陪我。”

    明白方亞沁絕不會把孩子交給他母親，他一臉懷疑的看著她，站起身打量熟睡的江柔。

    “把孩子先抱回房間去。”張朝琦交代著身後的看護。

    看護點了下頭，立刻照做。

    江洛若有所思，看著江柔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才低頭望向母親，“不是下午才出院嗎？怎麼現在就回來了？”

    “醫生說沒什麼大礙……”張朝琦一派輕松的說︰“我就回來了。”

    他分心的問道︰“你身體沒事吧？”

    “沒什麼。”張朝琦的手輕撫了下額頭，“只不過撞破了頭，沒腦震蕩是我運氣好，那女人存心要我死，太狠心了！”

    听到這些話，江洛感到一陣心煩，緩慢的說道︰“媽，我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過亞沁。”

    張朝琦對他輕挑了下眉，“你跟她是什麼關系？為什麼要替她求情？”

    他微斂下眼，久久才道︰“或許我會跟她結婚吧。”

    聞言，她的眼神閃過一絲慍怒，冷然的提醒，“你忘了你跟我說過會獨身一輩子嗎？想想那個姓莫的女人吧，她一開始不也是溫柔可人，最後呢？在乎的只是你的錢！真搞不懂你怎麼還會想結婚？而且還打算娶那個害死江杰女人的姐姐，你要看我去死才甘心嗎？”

    對于張朝琦三不五時在他耳邊提及過去，江洛早就厭惡了，以往他還能說服自己，相信母親說這些話只是出自一片關心，但現在……他開始覺得她的用意也許不是那麼單純，她似乎是存心要讓他恐懼婚姻、恐懼愛。

    “媽，我的事我自己會看著辦。”他強迫自己為了方亞沁耐著性子，“我只希望你同意撤消告訴。”

    張朝琦不在意的聳聳肩，“不用你開口，我已經做了。”

    江洛露出驚訝的表情。

    張朝琦嘲弄的看著他，“媽也不是這麼不講理，而且我也懶得花時間跟個沒水準的女人計較。”

    江洛在心中嘆了口氣，並不想留在原地听母親侮辱方亞沁，他用力的握了下拳說︰“媽，你剛出院還是多休息吧。等江柔醒了，我要帶她出去一會兒。”

    “你要帶孩子去哪里？”張朝琦抬頭看他，眼楮張得像銅鈴般大。

    “醫院。”

    她皺起眉頭，“去醫院做什麼？”

    “她的阿姨和姐姐都在醫院，我帶她去看她們。”

    她抿了下唇，“沒必要。”

    “媽，她姐姐生病了，所以……”

    “那個雜種的死活跟我無關！”張朝琦不留情地打斷他的話。

    听到母親用不屑的口吻提及方紫奕，江洛微感不悅︰“媽，我已經打電話給律師，要他停止爭取江柔監護權的官司，我想……把江柔留給她阿姨，是最好的選擇。”

    張朝琦冷然地盯著他，一點都不意外他的決定，畢竟這孩子是她從小看到大，她早知他的心很軟，雖然過去的傷讓他偽裝冷漠，可一旦冷漠的心牆被攻破，他就徹底淪陷了。

    “我的輪椅後頭有個東西，”她的手指著自己輪椅後的袋子，“你拿出來看一下。”

    江洛依言伸手探進輪椅後的袋子，拿出里頭的牛皮紙袋，里頭的文件掉了出來，上頭的文字更令他驚訝地張大眼。

    他的手撫過文件最後頭的簽名，不論他眨眼看了幾次，那個簽名千真萬確的存在。

    方亞沁絕不可能放棄江柔的監護權，為了孩子她一定會奮戰到底，可現在她卻在短短一天不到就投降認輸，不戰而敗……

    他的心突然涌起一陣慌亂，但他強壓下來，面無表情的轉身，看著母親，“這是怎麼回事？”

    “我要她簽名她就簽了。”張朝琦說得輕描淡寫，“她終究不想要被關，很快就明白怎麼選擇對她有利。”

    不可能！方亞沁不可能為了自己就放開江柔……

    握著文件的手一緊，江洛想起自己方才打電話給她，她都沒有接……察覺情況有異，他立即轉身大步離去。

    “江洛？”張朝琦急得想要把人叫回來，“江柔已經要到了，你不用再去理會那個女人！江洛……江洛……”

    看著他不顧她在身後叫喚逕自離去，張朝琦臉色不由得一沉。

    方亞沁已經同意跟江洛劃清界線，但看江洛那樣子，他似乎真的另有盤算。

    這可不行，為了穩操勝券，她得要另想辦法。

    方亞沁坐在椅子上看著睡著的方紫奕，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沒發現自己模模糊糊的跟著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她感覺自己被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抱起來，她驚醒掙扎著，張開眼就看到江洛關心的臉龐。

    “你怎麼在這里？”

    “找醫院紀錄就知道你把紫奕轉院了。”

    方亞沁動了動脖子，勉強打起精神，“放開我……”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太情願的松開手。

    “有什麼事？”她有氣無力的問道，“說吧。”

    “這是什麼？”江洛揮著手中的文件問。

    方亞沁淡淡瞄了一眼，為了怕吵到方紫奕，她起身走出病房。

    江洛默默的跟在她身後，緊皺的眉頭始終沒有松開。

    明顯感覺他的目光須臾不離自己，她很想不顧一切的投入他懷中，然而她不行，她只能強迫自己站在原地。

    他們已經結束了，他也得到了從一開始就想要的監護權，兩人已沒有繼續牽扯下去的必要。

    “為什麼？”他靜靜的問。

    “我認輸了。”她輕聲說，“你們江家贏了。”

    江柔回到江家，這結果就如同江洛一開始所求，但是他的心卻因為她臉上的落寞而發疼。

    “你說過你會奮戰到底。”他提醒她。

    方亞沁很清楚自己說過什麼，她低著頭，坐在護理站旁的椅子上，眼神茫然的望著前方。

    “是紫奕……”他要自己鎮定下來，冷靜的問︰“你這麼突然讓她轉院，是她的身體有什麼問題嗎？”

    她依然沒有開口，這般沉默令他心一擰。他蹲到了她面前，抬頭看著她，“到底怎麼了？”

    她目光無助的移到他臉上，在這一團亂時，如果有他在一旁，情況一定會不一樣……

    如果他願意相信愛就好了，偏偏他不信，她有些愛不能說，有些痛又說不出口。

    “血癌。”她幽幽的開口。

    江洛身子一震，反應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他屏住氣息，抓住她的手，雙眼嚴肅地確認她的表情。

    “這件事很殘酷，但卻是事實。”看出他眼底的震驚和難過，她不禁有些心酸的感動，“紫奕得了血癌。”

    江洛不敢置信，更憤怒得想要摔東西，那不過是個孩子，為何上天要如此待她？他受到的打擊不小，但也曉得方亞沁的沖擊肯定遠超過他。

    “就因為這件事，你放棄了江柔的監護權？”他看著她的雙眼問。

    她微斂下眼，不想回答這個令她痛苦的答案。

    “你根本不需要這麼做？”他挪近自己的身子，更靠近她，“一切有我，我會幫紫奕找到最好的醫生，她會沒事的。”

    他真誠的語氣令她嘆息了，“謝謝你，但是現在說這個太遲了，我已經簽名蓋章，在轉院的路上先跟你媽去戶政機關把手續辦好了，所以，江柔現在的監護人是你媽媽。”

    他皺著眉頭，實在不想去接受這些事情。

    “在這個時候你還願意幫我，我真的很感激。”她絞著手，輕聲說道︰“只是到最後，我能依靠的人終究還是只有自己而已。”

    “亞沁……”

    她搖了搖頭，抬頭看他，“好好照顧江柔吧，我會很感激你。”

    他靜靜的打量她，她臉上神情溫柔，可卻有哪里不一樣了，這讓他的心不由自主閃過驚慌。

    “我媽除了要你放棄江柔的監護權之外，”他還算冷靜的問，“還有其他嗎？”

    方亞沁搖頭，輕嘆了口氣。事情已經夠復雜了，所以她選擇不將自己答應張朝琦的事告訴他，反正就算他媽媽沒有逼她跟他一刀兩斷，他們之間也沒有未來可言。

    看她愁眉不展，他忽然想要緊緊地抱著她，甚至吻她——

    然而，她閃過了他的親近，幽幽地望著他，“你別再來了。江柔已經確定得要回到江家去，所以為了讓她早點習慣那里的生活，短時間內盡可能別讓她跟我還有紫奕接觸，這樣對她比較好。”

    他專注的看著她雙眼，心中有著對她的深深不舍及更多心疼，舍不得凡事最後總要她獨力承受。

    “你知道你把江柔給了我媽是把情況弄得更復雜嗎？”

    他的話令她不解，溫柔的眼神令她迷惘，她得要強烈的告訴自己，眼前這個男人並不愛她，才有辦法保持理智。

    “為什麼你要這麼沖動？”他低聲問。

    她看著他，目光依然困惑，“我以為這是你要的……你難道不想要江柔回到江家去嗎？”

8

    他嘆了口氣，突然想起她曾說過他們之間有著極大的差距，不會有結果……

    曾經，他也認同她的話，但就在他看了江杰的遺物失眠一整夜，終于決定要與她開創出一條屬于兩人的路時，她竟然擅作主張放棄了江柔的監護權！

    “我當然要江柔！”但他更想擁有她，並幫她一起照顧方紫奕，她這些年已經堅強夠了。

    “那就照顧她，她是你的責任了。”她沙啞著聲音，愛戀的眼眸在他身上打轉。此刻他表情嚴肅，就如同他們初識那日般，可不管如何，他在她心目中還是這世上最好看的男人。

    江洛沒有說話，只是輕點了下頭。

    “以後可能沒什麼機會見面了……”方亞沁強迫自己開口，對他微笑，“我一直很想告訴你，認識你是件很美好的事，謝謝你。”

    他沒有回應她的笑容，靜靜的看著她。

    她猶豫的伸出手，想要踫觸他卻又忽地停住。即使要割舍對他的感情並不容易，但她也只能強迫自己狠下心來。

    “再見。”為了避免再泄露心中的情緒，她站起身轉頭離開，逃離他的視線。

    江洛沒有追上去，定定看著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舉動。

    這女人是他愛的女人，卻也是個愚蠢的女人。

    他要自己不能上前去追她，因為她目前將江柔的監護權給了他母親，他很清楚這件事若不解決的話，她與他之間不可能有未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接下來有場硬仗要打，沒有遲疑的大步離開醫院。

    “我知道你妹妹和妹夫剛過世不久，不過公司現在有個變動，希望你可以考慮配合。”

    “經理，”方亞沁擠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其實心里有些緊張。“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她為了照顧紫奕請假近半個月，今天是銷假上班的第一天，一進辦公室就被叫到經理的桌前，害她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宜蘭新開了分店，正缺人，因為你的表現一直不錯，所以總公司給了建議，我打算將你派過去。”

    總公司給的建議？方亞沁心一驚，是江洛嗎？不過，不可能啊，從那天在醫院分開後，他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徹底在她的生命中失去消息。

    “如果你願意的話，到了分店你就直升服飾課的課長，薪水當然也是課長級。”經理對她微笑道︰“我知道你外甥女身體出了狀況，我想這份多出來的薪水，應該能給她更好的照顧。”

    原本方亞沁會很樂于接受這份工作，但一想到有可能是江洛在後頭施加壓力，她的身體就不自覺緊繃起來。

    “經理，”她強迫自己開口，表明立場，“是總公司給你壓力，要你讓我升遷的嗎？如果是這樣，我不能接受。”

    “你想太多了，總公司只是要我從我們這個賣場派個有能力的人過去新店支持，至于派誰去，總公司沒出意見，完全是我作的主，沒人給壓力。只不過我丑話先說在前，你要去的話可得要有心理準備，畢竟快要開幕了一定會很忙碌，不但可能無法準時上下班，說不定還得搬到宜蘭去。”

    方亞沁很懷疑經理的話，但如果真是江洛做的，她又想不透他這麼做有何用意。

    看著正在等她答案的經理，她在心中默默盤算著。

    只要她同意到宜蘭，她就升官了，薪水還比現在多……若撇開江洛不談，這實在是個好消息，畢竟她辛苦工作這麼多年，還以為自己最多也不過就是現在這個小組長的位置了。

    但紫奕前幾天剛經過第一次的注射治療，狀況、反應都還不錯，目前這一年半是關鍵，幾乎每個月都要注射一次，因此她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搬到宜蘭去……幸好這並不難解決，她可以累一點，通車來回沒問題。

    “我願意。”沒有多加思索，她點頭同意，或許讓她忙碌一些，也正好累得沒心思去想那個不屬于她的男人，“我什麼時候過去？”

    “如果可以的話，下星期吧。會太快嗎？”

    她搖頭，“不會。謝謝經理給我這個機會，我一定會好好做。”

    經理露出一個笑容，“別謝我，這些年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加油。”

    “是。”她用力的點頭。不論是不是江洛主導這次的升遷，她都有能力自己會交出亮麗的成績單。

    她的腦海浮現江洛的身影，一個她不敢注視更不敢踫觸的男人，他讓她連想他都沒有勇氣。

    她強迫自己不再去猜想他心中對她是否還存在一絲情分。

    筋疲力竭的工作一天之後，方亞沁拖著沉重的腳步爬上樓梯。

    這是她近兩個月來的生活寫照，每天從宜蘭通車，一大早就得出門，回到家又晚了，不過工作得很有成就感倒是真的。

    站在家門前，她打了個哈欠拿出鑰匙，心想不一定等到紫奕病情更穩定點，她們就可以搬到宜蘭，那里好山好水多，對生病的紫奕是個好環境。

    她盡可能不發出聲響的將門推開，不過厚重的鐵門一開，里頭傳來的嘻鬧聲令她有片刻茫然。

    她懷疑自己听錯了，腳步有些急促的進門，站在陽台紗門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楮所看見的，她看到江柔興奮的圍在難掩病容卻顯得精神奕奕的方紫奕身旁，而江洛就坐在沙發上大笑著……

    這景象她並不陌生，在他們住在一起的日子里，就是這麼和樂融融像是一家人。

    她以為自己是在作夢，揉了揉雙眼想要看得更仔細，但江洛依然沒有消失，在完全沒有消息之後的兩個月，他無預警的帶著江柔出現了。

    “阿姨！”方紫奕先注意到她，手指著紗門對妹妹說︰“看！阿姨回來了。”

    “姨！”江柔開心的沖過來，還被門檻不小心絆了一下。

    方亞沁眼捷手快的蹲下來，伸手抱住她的小身軀，溫熱的感覺幾乎使她忍不住落淚。

    “阿姨，”方紫奕開心的說︰“伯伯說，柔柔可以回家了。”

    再看到紫奕這麼開朗的笑容，方亞沁得要用力吞下喉中的硬塊才不致哭出來。

    這些日子以來，紫奕雖然依舊乖巧，但她看得出小女孩心中的感傷，她都快要忘記紫奕自在的笑臉了。

    她抬起頭，看著站到面前的江洛，就見他居高臨下的微笑看著自己。

    他的眼神看起來如此溫柔，令她理智逐漸消失，這麼久沒見，她真想不顧一切的沖進他懷里，但是。她的雙腳莫名虛軟，站不起來，只能直勾勾的看著他。

    江洛彎下腰，將她給拉起來，用力的擁她入懷，輕嘆了口氣。

    他想吻她，但卻只是克制地給她一個緊緊的擁抱。

    兩個月不見，只要想起她，他的身體便涌起渴望，他絕不會一吻就滿足，不過現在不是個好時機，畢竟還有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在一旁。

    “怎麼回事？”方亞沁強迫自己回到現實，輕聲問道︰“你怎麼會來？”

    “我知道你很在乎柔柔，所以一找到她，我就立刻把她帶回來給你。”

    “什麼意思？”他的話使她一愣。

    “我不得不說，”他忍不住用力地緊摟她一下，然後將她放開，“你做事真的太沖動了。”

    她仍是一臉不解，表情如墜入迷霧般。

    “過來！”他抱起江柔，推著她坐在沙發上。

    方紫奕見狀立刻靠向阿姨，親密的與她坐在一起。

    她分心的拍了拍紫奕的臉頰安撫，然後看著他坐在一旁，把江柔放在他的大腿上。

    “你竟然在沒有知會我的情況下將監護權給了我媽，弄到最後，連我也跟著受制于她。”

    他現在說的明明是中文，但是她卻听不懂，她茫然又困惑，一開始就是他替他母親出面來搶江柔的，現在怎麼……

    “那天在醫院跟你分開時，我沒有追上去，是因為我明白如果無法將江柔帶回來給你，我也不能來找你。我曉得這兩個孩子是你的命，若江柔離開你，你這輩子就絕不會開心，所以，我直接回去跟我媽談，希望她將監護權還給你。”他輕聲的從頭說起。

    “只是，我媽嘴巴雖說會考慮，但過沒幾天就無預警的把江柔帶出國。為了找這個小丫頭，你可知道我跑了多少地方？費了多少的勁？最後還是得靠我奶奶出面，才逼得我媽把孩子帶到日本。”

    她疑惑的皺著眉。“我不懂，你媽為什麼要帶著江柔躲起來？”

    “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我這張王牌，所以死命也要保住江柔這最後一張王牌。”

    她更不解了。什麼王牌？誰是最後一張王牌？

    “明天……”他對她溫柔一笑，“明天跟我去見我媽吧，到時你就知道前因後果了，這可是個長長的故事。”

    即使心頭還是有許多疑問，但此刻方亞沁願意相信江洛會給她一個最好的答案，她的手顫抖地踫觸江柔的臉頰，“所以……柔柔真的可以回到我身邊了嗎？”

    他沒好氣的瞄她一眼，“你在乎的只有柔柔回到你身邊就好嗎？我呢？你到底把我放在哪里？”

    她呆住了，一時語塞，他在孩子面前問她這個問題，她是要怎麼回答？

    方紫奕不禁笑了出來，站起身對妹妹伸出手，“柔柔來！跟姐姐回房間去，姐姐念故事書給你听好不好？”

    “好。”江柔立刻從江洛的大腿上跳下來。

    “阿姨，”方紫奕扮了個鬼臉，“你跟伯伯慢慢談，今晚我會照顧柔柔的。”

    “你……”方亞沁嗔視她一眼，臉頰不自覺一紅。

    方紫奕吐了下舌頭，很快牽著江柔進房去了。

    “這個丫頭還真是長大了，挺識相的，知道現在一家之主是誰。”

    听到江洛不正經的話，方亞沁忍不住輕推他一把。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還敢推我？”他一側身，直接將她拉進懷里，“你在乎的只有江柔嗎？”

    被他緊抱得快不能呼吸，但她還是強迫自己開口，咕噥著說︰“你這人真是奇怪，無聲無息的消失這麼久，突然冒出來就問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

    “我想你。”

    誰知簡單的三個字，就令她差點要融化，“你……你想我？”

    “我一接到江柔就立刻回來，難道還不能證明我的心意嗎？”他的黑眸閃爍著光芒，“我真的很想你。你不在身邊的日子，讓我想了很多，或許一開始我就錯了，所以才導致後頭的一團亂。”

    “一團亂？”她怔怔的重復他的話，這“一團亂”是否包含了認識她方亞沁，然後跟她有所牽扯呢？

    看著她突然低落的模樣，他笑了，“我說的‘一團亂’是指在事情一開始便幫著我媽阻止江杰跟你妹妹在一起，我真的錯了。”

    方亞沁作夢也沒料到會有听到他認錯的一天，她的心頓時感到一絲安慰。

    江洛的道歉對她而言或許沒什麼，但她相信這對江杰和育薇絕對意義非凡。雖然他們死了，可她很清楚，小倆口直到最後都仍希望有天能得到江洛的認同，而今天，他們終于是等到了。

    “其實他們沒有錯，只是相愛罷了。”他在她耳邊低語，氣息拂過她的臉頰。

    “我們雖然是他們的哥哥、姐姐，但勇氣卻比他們還不如，總是小心翼翼隱藏自己真實的情感，他們早就明白的事，我們卻一直拖到現在、繞了一圈才懂；只要彼此相愛，自然會找到一條屬于我們的出路。”

    她無法自制的顫抖，開始哭了起來，激動的抱住他。不論未來發生任何事，只要有他這句話就夠了……

    “老實說，你到底想要告訴我什麼？如果只是要談江柔的監護權，其實你自己來就好了，畢竟那是你媽。”方亞沁一張嘴不停的碎念著，“為什麼非得要我跟著你來？”

  江洛好笑的看著她緊繃的身軀，“你以前指著我鼻子大罵的勇氣到哪里去了？現在怎麼像個膽小鬼？”

    “那些勇氣都是裝的。”她嘴一撇，不是很情願的承認，“說實話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被你嚇破膽了。”

    他忍不住大笑。

    “真高興看你笑得那麼開心。”她嘟起嘴不悅的諷道。

    他拉過她的手，在她手背上印下一吻。“如果我告訴你，在一開始我就被你迷得團團轉，你心里會不會平衡一點？”

    她倒抽一口氣，不敢置信的望向他。

    他對她挑了下眉，“若不是因為你，那天我早把江杰給扭回家了。或許最初在心里我就認同了你的話，他們會成功，只是我不願意承認。”

    “可是後來……”

    “後來的事情是天意，不是誰的錯。”他擔心她把他們過世的責任攬在自己身上，溫柔的解釋道︰“我會跟你說那些殘忍的話，是因為一時無法接受事實，我的指責對你而言並不公平。”

    她側著頭，仔細審視他的神情，“你真的是轉性了……”

    他笑著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手。

    “還有一件事我得問你。”她忽然說。“我到宜蘭當課長的事，跟你有沒有關系？”

    他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一看他的樣子，她得到了答案，“真的是你？”

    “我只是用我的方式照顧你，”他柔聲說道，“可若你沒有能力，這個位子你也坐不久。我想，過一陣子我們就帶著兩個孩子搬到宜蘭去吧，我找了一塊地，已經開始動工了，那邊的環境應該比較適合紫奕的身體。至于定期回醫院復診的問題也好辦，我會負責載她去。”

    方亞沁的心因為感動而劇烈跳動，她沒有開口，但他好像都知道她所希翼的未來是什麼模樣……

    她側過身，主動吻了下他的臉頰。

    江洛因為她的吻露出滿足的微笑。

    不久，車子停在江家氣派的大門前，方亞沁的喜悅稍退，雖然還是緊張，但心情已跟前幾次截然不同。

    因為這回她身旁有江洛，他緊握著她的手，會給她最大的力量。

    “輕松點。”他看著她，揚唇一笑，“我希望你跟我一起來，是因為有些事你也有必要知道。”

    老實說，方亞沁還是不想見張朝琦，畢竟她與這位長輩相處的回憶沒半點愉快，但是，江洛都開口了，還笑得這麼溫和，她只好硬著頭皮跟著他。幸好現在她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只要有他在一旁，她可以依靠他。

    兩人一進門，張朝琦早就一臉鐵青的在客廳里等著他們到來。

    “媽。”江洛牽著方亞沁來到她面前，喚了一聲。

    “你還記得我是你的媽媽嗎？”張朝琦有些怨怪的看了他一眼，“你竟然把江柔給帶走，根本不理會我的意願，直接就把她送回這個賤人的身邊？”

    “媽，亞沁是江柔的阿姨，也是我愛的女人。”

    張朝琦瞪著他，“別跟我講什麼愛不愛！你忘了你弟弟是怎麼死的嗎？還有你之前的婚姻……”

    “我沒忘！”江洛打斷了她的話，“但不論是我之前的婚姻或是江杰的死，都跟亞沁無關，所以我不準你辱罵她。”

    張朝琦臉色大變，沒料到江洛竟敢當著方亞沁的面對她講話如此不客氣，她臉上閃過一絲瘋狂的神色，很清楚自己手中還有一張王牌，“立刻把江柔給我帶回來！在法律上，現在我才是她的監護人，如果你不照做，我就告死這個女人。”她轉而看向方亞沁道︰“我告訴你，不管江洛跟你打算怎樣都和我無關，你們要去快活就去快活，但江柔是我的，我就算是死，也不會讓她回到你的身邊！”

    看著張朝琦凶狠的面容，方亞沁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江洛將她拉到自己的身後，保護之心溢于言表。“媽，奶奶叫你把江柔帶到日本，然後當著你的面把江柔交給我，難道她的態度還沒告訴你，你做的一切都沒用嗎？”

    張朝琦咬著牙，冷冷看著他袒護方亞沁的動作。

    “媽，”江洛的眉也皺了起來，“就算你處心積慮留下江柔，你也不可能靠著她得到江家的任何東西。”

    “話可不是你說了算。”張朝琦听到這里忍不住激動了起來，“江柔是江家的孩子，江家財產理所當然有她一份。我知道你現在跟江杰當年被方育薇迷得團團轉一樣，打定主意為了這個賤女人跟我唱反調。”

    “我不是跟你唱反調，而是希望你適可而止。”江洛的口氣很冷靜，眼底閃過一絲無奈，“江柔回到亞沁身邊，她依然還是你的孫女，我跟亞沁結婚之後也會好好照顧她。”

    “你不能娶她！”張朝琦氣得用力拍打輪椅的把手，“如果你娶她，這輩子你們都別想見到江柔。”

    方亞沁听聞此言，不禁嚇得倒抽一口氣。

    江洛安撫地拍了拍她手臂，低頭看著母親，鄭重的表達立場，“不管你打算怎麼做，我跟亞沁一定會結婚。”

    “你瘋了！我不同意！”張朝琦怒不可遏，“這女人不配！”

    “你不同意的原因，根本不是亞沁不配。”他緩慢的深吸了口氣，控制住自己的脾氣道︰“媽，如果我說，我就算結婚也不會跟亞沁生孩子，會專心的養大江柔，讓她成為江家唯一的繼承人，你是否就能接受我要娶亞沁的事實？”

    張朝琦身軀一僵，猛然抬頭看他，“你是什麼意思？你這是在暗示我關心你都是假的，最主要是想要江家的錢嗎？”

    他痛苦的微揚嘴角自嘲，“我已知道了……江杰不是爸的孩子。”

    這句話像是一顆炸彈，客廳突然安靜了下來。

    方亞沁驚訝地拉著他的手臂，“江洛！你在說什麼？！這種事不能胡說……”

    江洛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逕自看向面無血色的母親，等著母親開口給他答案。

    “你胡說八道！”張朝琦激動的喘息著，“江杰怎麼會不是你爸的孩子？他人都已經死了，你是他哥哥竟還殘忍的侮辱他，你是不是人啊？你不怕將來有報應……”

    “媽，一直在侮辱江杰的人是你，不是別人！”江洛听不下去的阻止了她的咒罵，“以前我不懂，他為什麼總對我說，他做盡一切也當不成江家的孩子，我才是江家真正的少爺，現在我終于明白了。”

    張朝琦氣憤不甘的看著他，“你明白什麼？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原本我確實什麼都不知道，但江杰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張朝琦一震，臉色更加慘白。

    江洛轉頭看著一臉震驚的方亞沁，伸手揉了揉她的臉頰，對于這些事嚇到她感到有些抱歉，“記得你之前把江杰的遺物交給我嗎？”

    方亞沁點了點頭，最後他把那箱東西給搬走，她也沒有多問。江杰是他親愛的弟弟，她相信他會把弟弟留下來的遺物做最好的處理。

    “里頭有一本密碼日記本……”他幽幽的說，黑色雙眸閃動著光亮，“本來我不打算看，只是那天我從警局保你出來後，跟你起了爭執讓我心煩意亂。我想相信你，但這代表我得要否決從小待我如親生子的媽媽，我的心很亂……于是我去翻了江杰的遺物。

    “原本我是想要得到一些平靜，也只是試著隨意轉密碼，沒想到就這麼讓我轉開了。連我都沒料到，江杰日記本的密碼竟是我的生日。可等我看完之後，我才知道或許江杰在一開始就希望將來的某一天，我能看到他寫的這些東西。

    “他里頭寫了很多，把這些年來太太對他的體貼、你這個大姨子對他的好，一切的一切都告訴了我。他確實如你對我說的過得很幸福，我應該謝謝你。”

    方亞沁輕嘆了口氣搖頭，她對江杰夫妻所做的事都是發自內心，從不是想要得到感激。

    “他離家出走，表面上看來是因為認識了育薇。”他轉向臉色僵硬的母親續道︰“但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爸的孩子。他是媽想要得到江家財富的一顆棋子，他受不了，所以才不想再待在江家。”

    張朝琦惱怒地漲紅臉駁斥，“你胡說！”

    “是不是胡說，媽心知肚明？事實上……這件事連奶奶都知道。”

    “你告訴她了？”

    他搖了搖頭，目光同情的看著她，“奶奶知道，只是沒有明說，因為當年你為救我失去雙腿，爸爸同情你，所以就算知道江杰不是他的孩子，他還是沒有趕你出去，還要奶奶不要追究，就當是江家還欠你的情，得對你盡照顧的義務。

    “奶奶勉為其難的同意留下你，但卻不願意承認江杰，也不準爸娶你進江家大門……多年來，你一直以為奶奶是瞧不起你的出身才會否定你，但事實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你用盡心機在演戲，又怎知這大屋子里每個人都在演，只是，最後輸的人是江杰……因為他死了。”

    張朝琦的臉容扭曲了，不過她很快恢復過來，“我不想浪費時間听你說這些鬼話，就算你說的都對好了，江柔還是我的，把她給我帶回來。”

    “媽，當年你調教了一個完美女人嫁給我，故意讓我瘋狂愛上後又狠狠傷害我，如果我真有欠你什麼，也該還清了吧？”

    “你……”張朝琦忍不住結巴起來，“你……胡說什麼？”

    “如果你一直安安分分，很多事我這輩子大概都不會知道——如果你不要用計讓我誤會是亞沁推你下樓導致我跟她起沖突，我可能永遠也不會去動江杰的遺物；如果不是你為了保有江柔帶她躲出國，讓我追到美國去找人，我也不會因緣際會在甘乃迪機場遇到當了修女的莫雅君……

    “當年她因為吸毒差點沒命，在勒戒時信了天主、成了神的女兒，她說自己一直很愧疚，所以告訴了我實情——原來當初她不過就是個高中畢業的小太妹，是你找到了她還派人訓練她，告訴她我的一切喜好讓我愛上她，然後又要她狠狠的傷害我，讓我心碎難過……你做這些，是希望被傷過一次的我從今爾後不再信任女人，因為只要我不再結婚生子，以後江家的一切都會是江杰的……你從來就不是真心對我好，也根本沒有把親生兒子放在心上，你全是為了你自己。”

    “胡說！江杰是我兒子，我怎麼會不把他放在心上？他是我的命啊，只是……”張朝琦的聲音陡然弱下，臉上出現懊悔，“我擔心你奶奶會因為方育薇身份配不上江家而更討厭江杰，所以才做個樣子把他轟出去，反正來日方長，只要再過個幾年你依然不結婚生子，你奶奶就算再嘴硬，也得讓江杰回來，但是……”

    “但是最後江杰死了，你計算了一輩子，以為自己是個大贏家，怎知卻是輸得最徹底。”

    秘密一件一件被揭開，張朝琦至此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

    多年以來，她從不準自己情緒崩潰，因為不甘心，她守在這個大屋子里二十幾個年頭，然而用心計較到最後，她的兒子卻再也不會回來了。

    “媽……”很少有事可以傷到江洛，但這殘忍的真相卻令他心痛，只是他依然顧及往日情分，柔聲說道︰“我還是會照顧你，只要你將江柔的監護權還給亞沁，過去的點點滴滴我就不追究。而且我答應你，絕對會好好照顧江柔長大成人。”

    張朝琦只是哭泣著，沒有回答，她已知道再多的怨恨不甘都無法改變任何事，原來早在二十幾年前她就已經輸了，只是她不曉得，是她太過自私只想著自己，才會間接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兒子。

    方亞沁同情的看著坐在輪椅上、仿佛瞬間蒼老的張朝琦，想要安慰她，卻也知道自己現在伸出手，只會被當成故意嘲諷。

    她抬起頭看著江洛，就見他也若有所思的望著母親。

    他一定也很難過吧？

    她的手握住了他的大手，想給他安慰，畢竟從小到大他都以為張朝琦是真的待他如己出，豈料事實殘酷的令人心痛。

    江洛呼了長長一口氣，交代等在外頭的看護顧好母親後，帶著方亞沁默默轉身離開。

    回家的路上，方亞沁提議繞到附近的河濱公園走走，江洛沒有異議的照辦。

    站在河堤邊，她靜靜感受著微風吹來，實在很難想象事情最後竟是如此發展。

    “這次我應該可以肯定的告訴你，江柔能回到你身邊了。”他的手緊摟著她的腰，輕聲說道。

    她抬頭對他一笑，“可是我現在比較關心你的心情。”

    听到她的話，他揚起了嘴角，“這代表在你心目中，我偶爾還是會比那兩個孩子重要嗎？”

    她輕睞了他一眼，“你一直都比她們重要啊。”

    雖然有點懷疑她的話，但她卻逗樂了他，他彎腰吻了下她的唇。“我是難過，不過最糟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所以我相信未來會越來越好……我們結婚吧。”說著他慢條斯理從自己的西裝口袋里拿出一個盒子。

    她身子一僵，神經明顯的繃緊，心跳加速，興奮又臉紅地小心打開盒子，里頭是一對戒指——一只瓖了顆又大又亮的鑽石，另一只則是個簡單的白金戒，上頭有一圈小碎鑽。

    “應該不用我告訴你哪個是我的吧？”他打趣的問她。

    “好漂亮！”她開心的贊嘆，“我還以為這輩子都等不到你求婚了。”

    “原本該是如此。”他微笑說，坦白招認，“但奶奶威脅我說，她答應出面叫我媽把江柔帶來日本給我，但條件就是我得帶著江柔把你娶進江家，不然她說什麼也不會幫我。”

    她沒好氣的看著他，“你非得在我感動得快要哭的時候，跟我說這種殺風景的話嗎？”

    他露出促狹的笑容，拿出大鑽石戒指套上了她的手。

    “方亞沁，”他將她拉進懷里，嘴緩緩的覆上她的唇，許下一生的承諾。“我一定會讓你一輩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