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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童繪]冤家路太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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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31 00:37:21 |倒序瀏覽 | x 1
冤家路太窄 作者:童繪

商業聯姻絕不是她的選項!   
她的人生她要自己主宰!   
不賺到五百萬誓不回來!   
商業聯姻絕不是她的選項!  
她的人生她要自己主宰!  
不賺到五百萬誓不回來!  
唉唉唉!又被收留她的朋友給趕出來了。  
有這種下場早在她意料之中,誰教她寄人籬下  
還不知感恩的嫌東挑西,這下,真的要露宿街頭了。  
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她每天兼差打工  
時間排得滿滿,總要有個能安心睡覺的地方。  
不如就去租間公寓吧!  
這男人是土匪呀!明明是她先看上這間屋的,他卻搶先和房東簽了約,  
還叭啦叭啦落了一串法條理由,說得一向伶牙俐齒的她啞口無言,只好作罷。  
他們是不是上輩子的糾葛未清?!  
否則怎會連連被他破壞好事?  
唔,原來他是個花邊新聞很多的不敗律師;  
原來他的個性真的很機車;  
原來……他身上有那麼樣的故事,讓她有些不忍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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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31 00:3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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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人。韓悅抬頭瞪著比自己高出二十公分的男人,在心中忖道。

    ……不,她是沒見過這麼會講理的人,會講理到了一種境界!遇上這人,讓她向來最引以為傲的伶牙俐齒有如瞬間被急凍,只能氣得打顫,還不了口。

    立于一間空蕩蕩的公寓套房中,韓悅回想起自己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事情的開端是在一個星期前,她在兩年內陸陸續續換住了九位朋友的家後,終于還是被當成瘟神給請出了門,並且同時失去她以為堅若盤石的的友誼,開始了流落街頭的孤雛淚人生,嗚呼!……呃……好吧,悲慘指數還未真的破表。

    想當初她上門求助,哪個朋友不是說“就把這里當成自己家就行了”?但到頭來,她一次次被這些個“自己家”給趕了出來,成了無家可歸的浪人……她也不想這麼沒志氣地寄人籬下呀!可,除了借住,又有什麼辦法?

    ……她承認,事情會發展成這樣,自己是應該要好好檢討一番。她不該一餐吃兩碗飯還嫌菜不夠配、她不該一周洗兩次牛奶浴還要求要附玫瑰花瓣、她不該……有太多的不該,都是把人家給激怒了才知自己錯了。

    為什麼不直說呢?朋友之間有看不順眼的,直說不就好了嗎?為何總要到最後忍無可忍,才以絕交收場?

    她反省過了。

    做為一個人,可悲的不是因為得寸進尺失去九個朋友,而是失去之後還不知悔改。所以,她決定自己租房子,不再麻煩別人。

    花了一個星期才找到適合的房子,偏偏、偏偏就遇到個不識相的跟她爭!

    接到房東的電話,她馬上跑來理論。明明就是她先!這個男人憑什麼跟她爭?!還搬出一大堆她听不懂但听起來很有道理的法條,扭曲先來後到的定義,讓她根本無法反駁。

    真是越想越氣!她頭仰得有點酸了,但還是瞪著他。

    只因這種時候,氣勢絕對不能輸!

    頗覺有趣地,藍浩琛微微低頭,俯瞰眼前白淨的臉蛋。

    上午跟法律事務所請了假,過來新租的套房安頓些東西,便撞見了眼前的女人。

    麻料長褲、白色T恤,長發隨意系在腦後……他細細審視著。那純黑的濃密劉海下是一雙晶亮的眼,其下是小巧的鼻、輕抿的薄唇。應是脂粉未施的面容,沒有一點瑕疵,或許是因為怒氣,讓她兩頰看來紅潤……

    他很少近距離看著一個女人這麼久,很少有能抓住自己視線這麼久的女人—又或者,該說是他被瞪得難以移開視線。而以他閱女無數的眼光來評分,還能歸到極品級的已經不多了,可惜看起來年紀有點小,吵起架來聲音有點大……

    “小姐,我想,我說得夠清楚了。”他的眼還在那面容上打轉,但腦袋提醒自己下午還有重要的法務會議要開,實在不能再跟她瞎耗下去。“這房子,按理,是該租給我的。”

    那是十分好听的聲音,只是到目前為止的三十分鐘,說的都是些不悅耳的話語。韓悅擰著眉,道︰“是我先看到出租告示、我先來看房子、我先跟房東聯絡—”

    “而我先付了預約金。”藍浩琛很有耐性地將講過的話再覆述了一次,還貼心地不再用剛才拿來嚇唬她的法律用詞。“還先跟房東簽了約。”

    又一次被他的話堵住嘴,韓悅知道他說得沒錯,是自己理虧。

    但……她一天找不到房子,就要露宿街頭一天……

    被佔地為王的混混喊罵、被醉漢調戲……是她自作自受吧?有些自嘲地,她舒眉。

    這段日子以來,她什麼沒遇過?也不差這一回了。說她天生樂天也好,她只是不想給自己消沉的機會;如果一條路走不通,就繞道而行吧。

    或許,她還是個懂得保護自己的人,一旦認清了自己處于劣勢,就懂得該抽手。

    一直是咄咄逼人的堅定表情里出現了一絲脆弱與孤獨,藍浩琛沒有錯看。她有困難、她需要這房子。

    不過,他也需要。

    輕嘆了口氣,藍浩琛終于將視線從她臉上移開,低頭看了手表,順便掏出了紙筆,留下一個電話號碼。“我沒時間再跟你說了。我有個朋友是做房屋中介的,你打去,就跟他說是我介紹你去的……這是我的名片。”一並遞出,卻遭拒。

    “不必了。”冷冷說著,韓悅轉身離去。

    手還在半空中,藍浩琛看著她的背影,聳聳肩。

    他不是慈善家。

    一個律師只要守法就好,其余的,都不關他的事—這,是他對這個社會最深刻的理解與體會。

    風和日麗的午後,韓悅來到遠企飯店前,立了久久才步入。

    一早才跟個沒風度的男人吵過一架,還吵輸了,心情自然不會太好。在電梯中,她拍了拍自己雙頰,強打起精神。

    來到一間日式餐廳,被領至事先預約的貴賓包廂中;里頭,一個打扮有如洋娃娃的千金大小姐似已等待許久。

    “小悅!”天生的娃娃音,林婉瑜一見好友出現,高興地站起身。“給她一個豪華生魚片套餐,謝謝。”擅自為她點了餐,揮退了領位的服務生。

    “誰說要吃生魚片?”韓悅白了她一眼,脫了鞋子,攤坐在榻榻米上。

    “啊呦,吃什麼都一樣啦!”林婉瑜笑著說。“今天的打工呢?怎麼有空跟我吃飯?”

    “今天請假。”韓悅拎起茶杯送至嘴邊,含糊答道。本來假是請來搬家的,誰知道……

    “……什麼?”頓了下,林婉瑜不可置信地問︰“我有沒有听錯,你會請假?”那個追著錢跑的打工族,從太陽還沒出來到深夜,工作一個接著一個,平時連逛個街都要一個月前約時間的韓悅,竟然會請假?!天要塌了嗎?

    “喂!你說什麼!”韓悅瞟她一眼。

    這才驚覺自己把心里話說了出來,林婉瑜不好意思地咳了聲。“好啦好啦,開玩笑嘛,怎麼回事?”

    “……什麼什麼事?”她又啜了口茶。

    林婉瑜盯著韓悅的臉良久,見她有些心虛,一把搶過她手中的茶杯。“一定有事。說給我听。”

    韓悅蹙起眉,知道自己瞞不了婉瑜任何事,也不想瞞她,只是……

    “韓悅。”林婉瑜握起她的手,打斷了她的思緒。“你答應過我,不能對我說謊,要跟我做一輩子的朋友,你想毀約?”

    “婉瑜……”朋友……她知道婉瑜跟其它朋友不同,但就是因為如此,她才更不想給她帶來困擾。

    “說不說?”以她們十多年的交情,林婉瑜可以嗅到一絲端倪,她輕柔地問。

    “沒什麼事,你別擔心啦。”似是不經意地,她試圖掙開被她緊握的手。

    非常可疑!林婉瑜絲毫不顧她千金大小姐應有的氣質與形象,一躍起身,一雙縴手掐上韓悅白細的頸子,施力威脅道︰“說不說?”

    “唔……”韓悅瞪大了眼,死命掙扎著,想將她的手拔下。

    “給我說!”使力以外,她開始搖晃。

    韓悅覺得腦袋開始缺氧了……

    就在此時,包廂拉門被拉了開,端著毫華生魚片套餐的服務生見到此景,傻在當場。

    林婉瑜也愣了下。

    韓悅趁機將她的手拔下。“咳咳咳咳……林婉瑜,你殺人啊!”

    看看好友撫著發紅的頸間,再看看還傻在一旁的服務生,林婉瑜干笑了幾聲,趕緊轉道︰“啊呦,小悅,你看看你,都這麼大了還這麼不小心,連吃個糖都會噎到,怎麼樣?現在沒事了吧?”好心地來到韓悅身邊,為她順順氣。“呵呵呵……”

    韓悅送她一記大白眼。

    見狀,服務生終于回過神來,入內上了餐點,再默默退出包廂。

    一見門被關上,林婉瑜又跳上前來。

    “我說!”眼捷手快地,韓悅護著自己脆弱的頸部,求饒道︰“我說就是了。”

    林婉瑜挑起眉,退了開。“諒你也耍不了什麼花樣。”

    咬咬牙,韓悅得以喘息,撈起茶杯又灌了口茶。

    “說吧,”林婉瑜追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就……就……”還是有些吞吞吐吐。

    “嗯?”瞪眼。

    “就……”在婉瑜極具壓迫性的注視下,韓悅嘆了口長氣,只好將事情一五一十全盤說出。

    林婉瑜靜靜听著。小悅的個性她很清楚;從來,她總是向前看,不會因為一件事而裹足不前,而能說出口,代表多半已經沒事了……

    林婉瑜不想去批評小悅的那些朋友,知道小悅會說出“每個人都有他的立場”這樣讓人不知該如何回應的話。只是,為什麼小悅從不多依賴自己一些?為什麼不在第一時間跟自己求救?

    韓悅輕描淡寫地說著。她知道婉瑜是個單純又講義氣的人,都過了的事,還是別說得太過,不然難保婉瑜不會為自己做出什麼夸張的事。

    “今天你跟我回家。”林婉瑜沉默了陣子,說道。

    韓悅就知道她一定會這麼說。“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兩家之間的恩恩怨怨她們兩個不想插手,不代表上一代不會介意。婉瑜跟自己見面的事,若是被伯父伯母知道,只怕又要遭罵。

    “我不想明天翻開報紙看見你死在路邊呀。”娃娃音說出這樣的話,听來有點像在開玩笑。

    “你別那麼夸張好不好。”韓悅知道婉瑜會這麼說是真為自己擔心了,于是安慰道︰“這七天我還不是好好的,你放心啦。”

    “所謂的意外就是會發生在你這種人身上,你知不知道!?”她不是要故意嚇小悅,只是樂天也要有個底線呀!再說,小悅又不是真的樂天,只是在逞強而已……

    望著婉瑜擔心的臉,韓悅想了想,接著又說︰“我跟打工的咖啡店老板說好了……就是周三、四打工的那家,在店里睡幾天,雖然一開店就要離開,還要用薪水貼,不過總比睡公園好—”

    “小悅!”林婉瑜尖叫著打斷她的話。“你還睡過公園哦?!”

    不小心說溜嘴了……韓悅吐吐舌。“冷靜、冷靜,一天而已啦。”真是!不要瞧不起公園,廁所、沖澡室、長凳、涼亭一應俱全……這話她當然不敢真說出口。

    “……我真的很想揍你。”

    “打得過我就來呀,沒在怕的。”

    就這樣,無謂的擔心與顧左右而言它的對話又持續了一個小時,兩人才分手。

    “……小悅,”離去前,林婉瑜叫住了好友,忍不住上前給了她一個擁抱。“我知道,如果我要給你錢,讓你住在飯店,你一定不依……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做出讓我擔心的事呢?”

    在婉瑜溫暖的懷中,韓悅愣了愣,失笑拍了她的後腦勺。“你敢給我錢,我就當街撒給你看。”就是因為想做一輩子的朋友,才更不能接受這樣的幫助。

    皺皺眉,林婉瑜忽地推開小悅,指著她鼻子說道︰“不準給我死在路邊!你死了,我一定去挖你的墳。”

    “……你再咒我試試看。”韓悅狠狠白她一眼。“我走了。你叫司機來接你,不要一個人回去,知道嗎?”讓這種千金大小姐單獨走在路上,等于昭告天下的詐騙集團肥羊出現了。

    “知道啦。”因小悅的一句話,林婉瑜終于露出甜美笑容。“每天晚上我都會打給你,不要因為省錢而關機喔。”

    “羅嗦耶。”韓悅不耐地撂下話,卻在轉過身後,不自覺地揚起嘴角。

    韓悅邁開了步伐,沒有再回頭。

    —晚上借住在打工的咖啡店家。

    這當然是讓婉瑜安心離開的小小謊話。將行李重新鎖到寄物櫃中,韓悅站在人來人往的台北車站,有種快被人潮淹沒的錯覺。

    回過神,她拍了拍臉頰。

    哼,這里不是半夜會有袋鼠亂跳的澳洲或是麋鹿當道的加拿大,這里是台北,一個繁榮的城市,要找個安全又便宜的地方過夜會有多難?

    她第一個想到的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麥當勞。呵呵,一杯,一杯可樂就能讓她過一夜。

喜孜孜地來到麥當勞,韓悅才發現,事情沒有她想象的容易。

    時值大學聯考前,這一帶又都是補習班,一入夜,K書坊、餐廳、咖啡廳全塞滿了學生……她沉默地站在人滿為患的麥當勞前,看樣子,就算點到了餐,也不一定有位子。

    有些頹喪地,她轉向小巷中,漫無目的地走著。

    只好先隨便找一家店待到打烊再做打算了。

    正這麼想著,忽然,一個招牌映入眼簾,她眨眨眼,又眨眨眼。“二十四小時咖啡……”喃喃地,她快步走去,看了玻璃窗上貼的營業時間,果真是二十四小時營業。

    她開心地拉開了門,放眼望去,店面雖小,不過干淨舒適。重要的是,在角落還有個位子,韓悅掩嘴偷笑。

    就在此時,一個女人拉開了店門,從她身邊經過,將她撞了開,直直沖向店中,一屁股就這麼坐進了那唯一的空位中。

    韓悅不可置信地瞠大眼,眼見那女人拉拉頗為裸露的洋裝領子,從名牌皮包抽出了手機,撥出後嬌聲道︰“我佔到位子了,你車停好了……嗯、嗯,就那家,好……快點來喔。”

    一把無名火在腹中點燃,韓悅走向前,待她掛了電話,耐住性子禮貌地道︰“小姐,是這樣的,我在你之前先來的,能不能把這位子讓給我呢?”

    “你說什麼?”女人莫名其妙地回問。

    “我說,”韓悅盡量保持笑容。“是我先進店的,我先看到這個位子,請你讓給我好嗎?”

    “當然不好。”女人故意提高了聲音,引來其它客人及老板的注意。“誰先坐下就是誰的,你站在門口光看,誰又知道你是來找人還是來消費的……你說對嗎,老板?”一看老板走了過來,她笑著問。

    “這……”老板有些為難地陪笑。

    或許因為近來接二連三發生的鳥事,听到這,韓悅已經感到怒火中燒。

    “發生了什麼事?”此時身後傳來一道好听的聲音。

    沒來由地,這句話像是一根針,戳破了韓悅堆積隱忍的怒氣與委屈,她沒好氣地回道︰“不關你的—”抬頭,話說到一半即僵在嘴邊。

    這張臉,好眼熟呀……好看的眉、好看的眼,好看的五官湊在那蜜色的臉龐,怎麼看都好看,只是眼神有點冷,還有那看來有點邪氣的微笑,莫名散發一種皮笑肉不笑、拒人于千里的感覺……韓悅見過這張臉,雖然上一回她根本無心細看。

    “你……”她不是個會讓人輕易忘記的女人。藍浩琛一眼就認出是早上見過面、跟他爭租公寓的女人。目光在她總是怒氣沖沖的臉龐停留許久,才轉向座位上正望著自己的另一個女人,一瞬間,了解了這回她氣從何來……不自覺又揚起笑。“你好像……很喜歡跟別人搶東西?”

    這……這是惡人先告狀嗎?!韓悅瞪著他白得發亮的整齊牙齒,身側的兩拳緊握,準備隨時卯起來測試硬度。“我知道做律師的都是結果論,但你是不是應該先了解一下事情的緣由,再來定我的罪?”

    姑且不論是褒是貶,這一番話讓藍浩琛低笑出聲。“你真是有趣,這種時候,還能說出這麼有文學造詣的話。”他的目光鎖住她那雙晶亮的深黑眼瞳,頗具玩味地說。

    “而你真的非常可惡,這種時候,還能消遣別人。”迎上他放肆的注視,韓悅才想開口罵他是非不分,另一個女人即推了她一把,插入他們之間。

    “浩琛,你……”女人叫得柔媚,本是想叫男友來評評理,叫了好幾聲,男友卻充耳不聞,反倒是眼前兩人間的氣氛有些詭異。“你們認識?”

    突然闖入視線的是交往一個半月的女人,藍浩琛笑容依然,用那好听的聲音道︰“有了你之後,我就失去了認識其它女人的興致,你說呢?”

    女人听了,先是傻了下,兩頰不自覺地紅了起來。

    韓悅被撞飛,險些閃到腰,一回身見到此景,只差沒把好友中午請的生魚片套餐連同昨晚便利商店的特價便當給吐出來。

    明明知道男人的甜言蜜語九成是混到劣級糖精—甜膩黏牙又傷身,卻還是有很多女人將之當成必備糧食—她並沒有瞧不起她們的意思,只是,戀愛經驗貧乏的她,難以理解其中邏輯。

    可能的話,她一輩子也不想理解。

    思及某些總深埋在心中,不願去觸踫的事,望著地板,韓悅閉上眼,深呼吸了口氣。

    再睜開眼時,一雙高級皮鞋出現在視界內,韓悅抬頭,對上那張邪氣微笑的面容。瞄了眼被佔據的座位,那女人已經開始點餐,老板還親切地介紹著。店內,只剩一些還在竊竊私語的客人,對自己指指點點。

    那一刻,韓悅有如泄了氣的氣球,覺得會為這種事理論的自己很蠢,只想快點把這個臭皮囊丟掉。白了眼依然盯著自己的男人。“你還想怎樣?”

    事實上,藍浩琛也不知道請女友先回座點餐的自己來到她身邊是想怎樣?

    “抱歉。”並非打從心里為一向驕縱的女友搶了她的位子感到抱歉,而是單單覺得欠了她這麼一句話。

    單單覺得她,需要听到這麼一句話。至于從誰口中說出,那不是重點。

    韓悅不可置信地瞠目瞪著眼前高大的男人。

    藍浩琛收起笑,掏出了皮夾,放柔聲音道︰“三千塊夠嗎?”

    愣了會,她並未接過,防備地蹙起眉。“什麼意思?”

    “你需要一個地方過夜,不是嗎?”

    “……”

    “不夠?……那,五千?”

    “……”

    “……超過五千,就有點像在敲詐了呢。”話語里染了一絲笑意與輕蔑。

    “誰要你的錢!”將那弦外之音听得清楚了,韓悅咬牙,一把扯過他胸前系得整齊的領帶,將之拉低。“不要欺人太甚!”

    貼在她慍怒的表情前,藍浩琛可以感覺她聲音中的顫抖與胸口的起伏。他有些錯愕,他明白自己說的話足以激怒人,但那眼中的薄霧又是為什麼?

    韓悅緊緊捏著手中的領帶。

    為什麼?

    為什麼眼前的男人好像能看穿她?又為什麼,這個陌生男人能如此輕易就讓她失控?

    “浩琛……”發覺有異,女人已站起身,疑惑地喚著。

    韓悅斜了她一眼,一擰眉,將唇貼上了他的。

    藍浩琛愕然僵住。

    溫潤的唇停留久久。他發誓,他見到了她隱隱的笑意。

    英盛國際法律事務所是台灣涉外商務律師事務所的第一把交椅,主要業務自然是協助立足國際的大企業處理商務相關的法律服務。

    它的本所在紐約,十年前在台灣設立了分所,數年前第一位台灣律師接任所長後,也為有意拓展國際事業的本土企業專設了法務團隊的服務,間接對于提升台灣企業的國際形象與推動經濟成長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無形地使之如今的在台地位屹立不搖。

    位于信義商圈某大樓全新的所長辦公室中,三人各據一方。

    坐在大位上的所長點起一根煙,轉動那張高級皮椅,面向偌大的落地玻璃窗外,看著陰雨綿綿的天氣。並非被這樣的天氣所影響,而是他臉上本就很少出現平易近人的表情。

    一個男人坐在所長辦公桌前細讀著一些資料—與那所長三分像的五官說明了兩人的關系——他們是法界有名的律師兄弟,個性回異,但一樣精明干練。

    辦公室另一角的沙發座中躺了另一個男人,合身的西裝包裹著精瘦的身軀,兩手枕在腦後,總是顯得冷漠的眼有一眨沒一眨地,最後索性貪懶閉上。

    “浩琛,給你的case看了嗎?”所長吐了口煙問著。他是明知故問。

    躺臥在舒服的沙發中,藍浩琛並未答話。

    “浩琛,你沒听見老板的話?”坐在辦公桌前的男人用帶著幾分促狹意味的口氣說。

    “你還敢說別人。政繁,給你的資料看完了嗎?”所長反問親弟。

    “……你們兩個有事,別遷怒到我身上。”溫政繁馬上撇清關系。“浩琛!”

    “……”有人好像睡死了。

    所長雖面無表情,但手中的煙已快被捏爛了。“藍浩琛,你有十分鐘把那個case給我看完,明天之前給我答復,要不,接下來的三個月我就放你管法務團隊。”

    一听見所長的話,藍浩琛勉強睜開了眼。說他高傲也好,他就是無法跟一團隊的人一起工作;那種你幫我、我幫你,攜手共創超優服務的屁話在他身上完全不適用。入行以來,他一直都是單打獨斗,所長就是知道這一點,才故意這樣壓他……而他,注定也只能被壓得死死的。“但是,有一種煙味在擾亂我的視听,我無法思考。”他的掙扎,最多也只能到這種程度。

    听到此,所長倏地站起身,捻熄了手中的煙,沉聲道︰“總有一天,你會因為自己的幼稚而吃虧。”經過浩琛身邊時,從高處看了他那懶散的樣子,挑挑眉。語畢,步出所長辦公室。

    待所長步出,溫政繁來到浩琛身邊,尋了一角坐下,審視那慵懶的樣子。“天!你看起來有心事。”而這件事情讓他頗為訝異。認識浩琛十多年了,雖然知道他的個性表面上看來不羈,實則深沉,卻極少在工作中顯得無所用心。

    “你哪只眼楮看見我有心事?”藍浩琛撐起身,眉宇深鎖。

    “就是這個表情。”溫政繁輕輕笑了。“真不像是會出現在藍大律師臉上的表情。”

    藍浩琛瞪著好友。

    “簡直就像是……被女人強吻了之後,感到哀怨的樣——”他住了口,因為領口被人揪起。“好、好,不說了。”

    “說。”藍浩琛瞅著他。

    溫政繁自然是明白浩琛的意思,舉手投降道︰“也不想想你那個女朋友是什麼來頭,我哥他當然不會在意你那些從未斷過的花邊新聞,不過事務所內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

    她父親是大法官,除此之外,他現在知道了她是個大嘴巴。藍浩琛松開手,正坐起身。

    不可否認,這幾天總會想起那晚的事,想起自己被個女人強吻了……但,他在意的不是那個吻,而是她這個人……

    “她是誰?”溫政繁問著。外傳是浩琛從前那堆前女友中的一個,但他不以為然。莫怪他好奇,如果這是個讓浩琛在工作中還會想起的女人,或許大家該照個面。

    “不知道。”他據實以答。

    “啊?”溫政繁了下,後又揶揄道︰“是不想說吧,嗯?”

    藍浩琛白了他一眼。“我可不像你,是個多情種子,一愛就是二十年。”這一點他頗為佩服。眼前好友對感情的執著,是自己一生也難體會的吧。

    聞言,思及內心深藏的一抹身影,溫政繁露出溫柔如水的笑。“遇上時,你就懂了。等到有一天,你會為一個女人心痛、為她真的動怒、也因為她而感到真正的平靜,你就會甘願停留。”浩琛不把任何女人放在心上,換句話說,也只是不想給任何女人機會傷害他。

    藍浩琛將他的話听進,卻不回話。

    知道好友不擅談心里話,尤其是感情的事,溫政繁會心一笑,識相地轉問道︰“對了,浩琛,你房子的事怎麼樣了?我听說這附近的房子很難找,若還找不到,先到我家住吧。”

    “已經安頓好了,前幾天你出差時搬的。”他淡淡答道,又想起了那一張怒容。“再說,你那個二十四小時為小幸準備的避難所,我一點也不想去。”

    溫政繁但笑不語,眯細了眼。有一天,他也要看看浩琛會為真心所向的女人做出什麼可笑的事……

    他期待那天的到來。

    清晨的雨,一直下到午後還未歇。

    韓悅趴在咖啡店一扇大窗前,望著外頭發呆。

    她是個易怒的人,只是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此刻她想的,不是煩惱已久的住宿問題,也不是生氣近來老看見到手的鴨子又飛了,而是……而是三天前晚上發生的事。

    ……她吻了一個男人,且還是一個該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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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31 00:3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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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怎麼會做出那樣的事?

    就為了逞一時之快、為了報復……不管為了什麼,她怎麼會蠢到犧牲自己的唇去貼在那個豬頭身上?這才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呀。

    她可以為了錢打工,把時間排得滿滿的,什麼工作都接,可是從未出賣過靈肉的。

    卻就在那個晚上,竟然為了點芝麻綠豆般的小事,獻出她珍貴的吻……而且事後還帥氣地甩開他手中的五千塊,拋下那個歇斯底里發飄的女人,大步離去。

    虧大了。

    真的虧大了。所以說,復仇並不會使人快樂,對于這句話的精髓她有了切身的感受。

    “……小悅,你還好嗎?”現在是午休時間,看著她已久的咖啡店店長吳銘雄終是忍不住開口,關心一下這個能干的下屬。“從剛剛就一直看著窗外發呆……”

    “我沒事……”才怪。韓悅頭也不回地將手中抹布扔到桌上,又趴回原本的位子。

    吳銘雄想了想,在她身邊坐下來。“小悅……之前我也跟你說過了,如果真的有困難,就……就來我家住嘛。”他越說越小聲,只因之前被拒絕過。

    韓悅听在耳里,不說話。大雄是個好人,替一時興起搬到台東種田的父母顧這家在台北的店,他的心意她也不是不明白,但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更不能搬去大雄家。她不想讓大雄誤會。

    自然是了解那沉默是什麼意思,吳銘雄只得扯向別的事。“對了,小悅,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嗯?”她懶懶地應。

    “是這樣的……”吳銘雄有點不好意思地開口︰“最近這附近有棟新的商業大樓蓋好了,有很多公司行號遷入,之後這邊一定也會變得很忙……我想……我想問你,能不能……轉成正職?”小悅對咖啡的敏銳度不只自己比不上,就連長年經營咖啡豆進出口的老爸都贊不絕口,只是……

    “你想擋我財路?”

    小悅總會這麼說。實際上,小悅還算過給他看,依她不要命的打工方式,的確賺得比一般上班族多很多,但吳銘雄還是不死心。“小悅,你好好想想嘛,我會給你這樣。”他比了一個數字。

    韓悅還是無動于衷。

    “我知道你是因為我的關系才不想答應,但……你就當幫幫我們家嘛。”吳銘雄使出平時最不想用的招式——利用小悅的心軟。“好好考慮一下,好嗎?”

    “午休結束。”韓悅起身,收拾了本來就已經很亂、又被大雄攪得更亂的心思,順道結束了話題。拎起抹布,往櫃台走去。“有空再想。”

    她轉身後,吳銘雄偷笑了下。有希望了……

    藍浩琛立于辦公桌後,俯瞰窗外高樓下的街道。

    律師事務所搬進這幢信義區的新大樓,意味著地位的奠定;同時,也意味著工作量的增加。

    所長會給他這樣一個像樣的辦公室,就是暗指要他做個配得上這樣辦公室的律師……藍浩琛熱愛工作,只是痛恨別人的期望。

    “進來。”听見身後有人敲門,他應道。

    “藍先生,”是秘書。“所長希望你能在離開辦公室前給他一個答復。”

    “嗯。”依舊望著窗外。“跟他說,就照他的意思。”

    秘書頓了會。不知道內情的人,對于藍先生的反應自然不會訝異,下屬接下上司交付的任務,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但她跟在藍先生身邊多年,隱約知道了他的過去,于是更不懂所長為何故意將這樣的案子交到他手上;還有,為何藍先生不拒絕。

    久久不聞秘書回話,藍浩琛微微側過身來。

    那是個年齡與他相仿的女人,合宜的穿著、合宜的禮節,雖然他一向不信任自己以外的人,但對于這個秘書,幾年下來的默契,他能信她個三分。

    意識到藍先生正瞧著自己,秘書抬眼,卻很快地又別開了視線。“我知道了。”她點點頭,退了出去。

    藍浩琛目送秘書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又轉回了窗外。

    要挖掘自己的過去,這並不是一件難事;同行中,有些年資的,多多少少也都知道。知道了,也都是同樣的反應……

    正想著,置于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

    遲疑良久,藍浩琛才接起。“喂?”

    “浩琛……”另一頭傳來女人的聲音。“是我。”

    呆了兩秒,藍浩琛才反應過來,他輕笑著。“怎麼想到打給我?”

    似是因那低沉好听的嗓音略略失了神,對方一會才回道︰“你還記得我?”

    他微嘆,女人總是喜歡這麼問。“心誼,我有榮幸請你吃個飯嗎?”他該謝神吧?由于對聲音及聲音中情緒的辯識能力高于常人,這個特長讓他在情場上從未因劈腿而出丑。

    “浩琛,我……”幾乎是哽咽了,感動著自己在他心中還佔有一個位置。

    “噓,見面再說,好嗎?別讓我掛心。”他壓低了聲音,猶如情人間咬耳朵的情話。“老地方?”

    “嗯。”很少女人拒絕得了這般邀請。

    “我會在那里等你。”他柔柔說著。“若不想見我,就別來。”

    待她掛斷,藍浩琛才收了線,又馬上撥內線給秘書吩咐道︰“幫我在那家法國餐廳訂七點半。還有,在凱悅訂房。我等等就離開了,有事叫所長明天再說。”

    敢這麼明目張膽濫用權力會女人的,整個事務所中大概也只有藍浩琛這個人了。秘書早已習慣,記下細節稱是,切斷了內線。

    韓悅從離開咖啡店開始就有些心不在焉。

    原因是,大雄要她轉正職,她不停算著該怎麼重新安排她的打工排程,才能平衡收入。

    算來算去,還是得辭去較低收入的打工,增加高收入的工作才行……

    “小姐……”

    一道聲音將韓悅從自己的思緒中喚回,她馬上露出親切的微笑,說道︰“今天的甜點,請讓我為您介紹,有花漾水果塔、提拉米蘇、主廚天使蛋糕……”

    “沒有吉士蛋糕嗎?”面對面而坐情侶中的男方問道。

    “達令,”女方連忙阻止道︰“你忘了,法式料理怎麼會有吉士蛋糕嘛。”

    見那男方臉色一僵,韓悅微笑打圓場道︰“法國人吃吉士也吃蛋糕,但少吃吉士蛋糕的。我們主廚也想藉此機會在餐廳中推廣一些台灣比較少見的法式點心,所以也就少做吉士蛋糕了。”

    “是呀,正統的法式料理就是這樣吧。”因這女服務生的一番話,女方覺得很有面子。

    “如果先生喜歡吉士口味的甜點,我請主廚為你特制一份好嗎?”為客人量身訂作餐點,也是她的職責之一,尤其得替來店的情侶營造良好的氣氛,護住雙方面子、抓住雙方的心。這樣他們就算分手了,各自還是有機會再帶新的另一半回來。韓悅為護男方顏面,道︰“法式吉士甜點也是我們主廚的拿手好戲,只是通常只在特別預定時才提供。先生似乎對吉士很講究,不知願不願試試我個人的推薦呢?”

    男方一听,欣然點頭。

    “那我也為小姐特別準備一份與法式吉士甜點口味極合的綜合果酥,是近來法國仕女間流行的輕甜點。”韓悅貼心地提議︰“這樣兩位可以合用,好嗎?”

    女方一听,自然也同意了。

    “那兩位請稍候。”她恭敬地退開了。

    一直到進了廚房,韓悅才收了笑容,繼續思考她的工作排程。向主廚要求了特別甜點後,轉向一旁等候。

    ……她該辭掉這邊的工作嗎?這家給的薪水雖然不錯,但也不算高,工作又累,只不過是因為從大雄的咖啡店下班後,過來這邊比較近,省下交通費罷了……

    但要找一個比這邊薪水高、距離又近的工作,一時間可能也沒那麼容易……

    而且,那個男人說不定也會——等等!為什麼那個男人會出現在她腦海中?!怎麼會這樣?她在想什麼?韓悅搖搖頭。

    冷靜、冷靜。她或許被那個男人攪亂了一些些生活,但這一切都過去了。以台北市的人口數來計算,只要別再去他們遇見的地方,以後再見的機率是小之又小……對!是她想太多了,現在只要好好規畫接下來的工作就行了。

    只要把那幾個百貨代班辭掉,然後……咦?可以嗎?可以蓋過損失嗎……這樣這樣、那樣那樣……

    啊,好煩啊!

    韓悅按了按太陽穴。

    “韓悅!”這時,一個服務生沖來,一見韓悅便撲上來。“總算找到你了。”

    “怎、怎麼了?”頭痛時,只要聲音分貝稍微高一點就會讓她更頭痛。韓悅看著同事,撫撫耳朵。

    “救命呀!”服務生滿頭冷汗,上氣不接下氣。

    “救命不要找我。”韓悅冷冷地說。她救別人,那誰來救她?

    “啊呦,救救我啦。”總算能平復呼吸,服務生說道︰“經理也說只有你了。”

    “什麼只有我?”平時只會剝削員工的經理會想到她,難不成她真的要衰到姥姥家了?

    “德文呀!”服務生握緊韓悅的雙臂。“法文之外,你還會說德文吧?”

    “嗯。”事實上不是她自夸,歐系語言她不能精通的也都能溝通。

    “那就拜托啦!”服務生雙手合十。“經理今天有貴賓,走不開,而且他也不太會說德文,但我那桌來了幾個法國人跟德國人,我是英文溜……但你也知道他們歐洲人多少有些瞧不起英文,我好像討不了他們歡心呀……”

    “那我那桌怎麼辦?”都已經上到甜點,可以看見終點線了耶。韓悅最不喜歡的就是不能服務同一桌到最後送他們出門,領那有可能會出現的小費。

    “我幫你送嘛。”服務生連忙接道︰“而且小費都給你……拜托啦,這次搞砸,經理一定要電我了啦……拜托拜托!韓悅……拜托啦!”

    “……好啦。”韓悅搔搔前額,看他這個樣子,也只好答應。想了想,又交代道︰“那桌我向主廚訂了特制甜點,你不要給我弄錯了喔。”

    “我知道我知道!我還會幫你說是因為臨時調走,今晚不能再為他們服務真的是十二萬分的遺憾跟抱歉——放心啦,我知道怎麼說。”一見韓悅應允,凡事都好說。“你快幫我去,這邊我一定幫你弄得妥妥當當的!”說著,一邊將她推出了廚房。

    白了身後的同事一眼,在廚房外的走道上,韓悅整了整衣裝,向裝潢格外精美、座位寬敞的貴賓區走去。遠遠地,就能見到經理對她點點頭,她報以一笑,向另一桌走去。

    而就在經過常客等待區時,一抹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繡金紋路的骨董沙發中,男人慵懶地倚在扶手,那雙修長的腿交疊著,隨意翻閱著外文雜志,啜飲高腳杯中的氣泡式礦泉水……韓悅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只因,那是個很好看的畫面。如同她從前最愛的歐洲藝術電影中偶爾會出現的,平凡、卻讓她耿耿于懷的畫面。

    如此優雅,如此自然。

    然後,她想起了一張瓖著邪氣微笑的臉龐,與他冷漠的眼——

    韓悅倒抽一口氣,甩了自己一小巴掌。污辱污辱!那種人怎麼可能跟氣質或優雅這些有品味的形容詞搭上邊!

    工作工作!她不再看那會讓自己迷惑的方向,朝內走去。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韓悅流利的法文及德文自然使得客人驚喜;但更重要的是她的專業與熱忱,讓這些外國來的客人對台灣有了種與往常不一樣的感覺。

    韓悅讓他們感到賓至如歸,同時,也體認了台灣獨有的人情味。

    送走那些客人時,她自然是得到了一筆可觀的小費。

    “做得不錯嘛。”

    韓悅從外頭進來時,經理滿意地打量著她。

    “謝謝經理。”此刻她臉上燦爛的笑容不是因為得到經理難得的夸贊,而是飽滿的口袋。

    “剛才帶那些客人來的大老板對你贊不絕口,也跟我們簽了特約餐廳。你也知道,八十二十原理,我們百分之八十的收入是來自這二十的貴賓級客戶。”經理笑著看她偷偷翻了個白眼,才接著說︰“我知道你的情況只能做晚間時段,但,我想升你做值班經理。”

韓悅眨眨眼,還以為自己听錯了。本以為經理又要來個又臭又長的精神訓話,沒想到竟是要升她的職。

    “簡單來說,就是讓你換身制服、加個薪,調到貴賓區來,時段不變。”經理最後才把她最在意的時間問題點出;他知道她軋了很多工作,只是故意想逗逗她。“這樣好嗎?”

    韓悅又愣了許久,才漸漸露出笑容,大聲回道︰“謝謝經理!”

    “噓。”經理馬上沖上前來敲了她的頭。“小聲點。”

    “是、是……”韓悅揉揉發疼的頭頂,笑得合不攏嘴。

    當她雀躍地離去,彎進廚房,經理還是看著她消失的地方。

    他一直不甚了解,以韓悅的才能,不該只是個打工族。好幾次,他都想拉拔她,但韓悅總用時間不合的理由拒絕。後來才知道,韓悅在很多不同的地方打工,如果在餐廳升成正職,她就不能再兼差……做為管理階層,他想吸收這樣的人才,但若單純做為一個長輩,他很想看看,這孩子究竟是怎麼打算的。

    “怎麼樣?”看見韓悅進來,剛才麻煩她頂替的服務生連忙迎上來。“剛才听說你被經理叫去?”

    “嗯,沒事啦,哈哈!”韓悅還是掩不住開心的心情。

    看著她的表情,服務生挑挑眉。“不說就不說。”反正被討厭的經理叫去,十次有十一次不會是好事。韓悅能笑得出來,自己也不用再因臨時請她幫忙感到內疚。“對了,剛才送走那桌的小費,還有後來來的已經上到甜點了,你要不要接著去收尾?”

    “耶?可以嗎?”接過同事遞來的小費,韓悅訝然。

    “可以啦。是我拜托你,我很不好意思,反正也只是一天不領小費嘛。”服務生大方地說著。其實他是貴賓區的全職服務生,本來薪水就比這些打工的來得多。

    “謝謝!那我下次請你喝咖啡。”韓悅樂得握住他的手。

    “你說的喔!”他知道韓悅在咖啡店打工,而自己也很喜歡咖啡。

    主廚按了下鈴,探出頭來。“小悅,就想說听到你的聲音了,有你在真是讓我大顯身手了,晚點請你吃東西,下班前來找我。”他的創意都靠小悅幫忙銷出去,要不然平時都只能做菜單上的,多無聊!

    “謝謝主廚。”

    韓悅簡直要感動到噴淚了!這世界還是好人居多的——雖然遇到一次壞人就能毀壞她生活的大部分……但總之,上帝還沒有遺棄她。

    人生的路上,難免會踩到狗屎,走到草叢把它刷干淨就沒事了。

    端著甜點,韓悅帶著快樂到發光的笑容走向桌前的一對男女,非常專業地將托盤傾斜,好讓客人能看見盤中精致的甜點,接著,彎下身非常專業地介紹起今晚的甜點,包括其材料及典故。甜點通常吸引女性,所以依經理教導,服務生一律都以女士為主。韓悅站離男方較近,好對對面的女方詳述,也讓她不用轉頭便能看清楚。“不知小姐覺得哪樣比較合適呢?”

    “就你剛才說的綜合果酥吧。”女方說著,溫溫微笑。

    “好的。那先生呢?喜歡甜一點的嗎?”韓悅彎身回頭,這才首次將眼前男人看清。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笑容……”從方才就支著下巴打量著她,還以為自己認錯人了。藍浩琛勾起了笑,瞄向她胸前的名牌。“韓悅。”喚著她的名,又將視線調回她僵住的臉,補充道︰“很甜,我喜歡。”他壓低了聲音,只讓兩人听見。

    花了很大的勁,韓悅才能克制住自己將手中甜點盤往那張臉上狠砸到鼻梁斷裂眼珠爆出的沖動,職業性的笑容瀕臨垮台邊緣。

    藍浩琛眼里滿是捉弄的快感,將手從唇上移了開,低聲又道︰“我是不介意你用同一招來玩我,但,今天這位很脆弱,你狠得下心嗎?”

    快樂的事過不了半天。

    有這種說法嗎?記憶中,學校老師教過最接近的一句話叫做——樂極生悲。

    但,老天上帝觀世音菩薩,悲劇的源頭,能不能不要是同一個該死的男人?

    韓悅近距離地看著那張帶有邪氣笑容的臉,咬牙笑道︰“我想先生應該比較適合這個松香烤派。”因為整個晚上沒幾個人點需要有人來幫忙銷一銷,與其最後集中丟棄,不如現在送幾個進那如垃圾桶一般臭的嘴。可以的話,她想建議他喝巴拉松,喝不死他也能將那吐不出象牙的嘴侵蝕個干淨。

    “你說的都好。”藍浩琛瞅著她因怒火而顯得晶亮的眼,心情忽然非常地好。

    “請稍候。”笑容、笑容!……忍!忍字頭上一把刀,要忍別人所不能忍才會出人頭地、報復不會帶來快樂……一直到走進廚房,韓悅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轍。

    她身後有一道目光,觀望良久。

    藍浩琛不知該怎麼解釋此刻自己的心情。

    這不是他第一次帶一個女人出來,卻看著另一個女人;但,這回不同。說不上來有什麼不一樣,只是……他很享受看見她的怒、她的樂……

    韓悅——她的名。

    “浩琛?”在他對面的溫婉女人輕輕喚著,是因發現了他的分神。

    “嗯?”藍浩琛轉向今夜的女伴。

    在藍浩琛的注視下,女人有些羞怯。“你、你認識剛才的女服務生?”

    藍浩琛低低笑了,不置可否。“別讓這個問題破壞了你我之間,好嗎?”他不想向任何人解釋關于她的事。

    女人沉默了。她明白,自己只是他眾多女友中的一個,浩琛從來沒有就這一點有所隱瞞。

    她懷疑過是否有人真能讓他掛心一輩子。答案是否定的;而這否定的答案讓人感到暢快。若沒人有那能耐,自己才能甘心。

    藍浩琛啜了口高腳杯中的氣泡式礦泉水。他對女人在自己身上放的心思一向不予理會,她們愛玩心機、愛幻想都無所謂。他沒有逼迫任何人跟他交往,這是成人的游戲,玩不來的,隨時可以喊停退出。

    就這樣,兩人之間平和的默然持續到韓悅端來了甜點才告終。

    韓悅有技巧地避開她認為不必要的對視與對話。最終,將他們送出餐廳後,她掛著已經僵在嘴邊的笑臉步回員工休息室,換下了制服準備下班,趕下一份工。

    ……好累。

    揉著酸痛的兩頰,韓悅吐了口長氣。

    轉頭看了一旁桌上主廚送的小點,竟然一點食欲也沒有。

    腦海中,是他摟著女人腰間離去時的背影。

    這個男人究竟是怎麼回事?才剛分手,馬上又能跟另一個人在一起嗎?這樣的感情,讓韓悅莫名感到忿怒。

    明明,就不關她的事。

    韓悅擰眉,用力闔上了置物櫃的門,試圖將那被挑起的情緒也關起。

    凱悅的酒吧,那隱于昏黃燈光的一角,藍浩琛摟著女伴,一手搖著玻璃杯中的波本。

    今夜,他們的話不多。

    在他懷中,听著那平穩的心跳,她知道自己跟很多人分享這個胸膛。

    順著她的發,藍浩琛知道,氣氛不對。

    韓悅的出現,影響了懷中人的心情。

    將杯中物飲盡,藍浩琛在她耳邊低道︰“在這邊等我一下,好嗎?”

    無需多余的言語,她明白浩琛是要去拿房間的鑰匙。如同他們之間有過的每一次約會,一樣的流程——天亮,就說再見。

    就算是如此,她還是點了頭。

    藍浩琛起身離去。

    “不要這樣嘛……”九分的醉意,一看就知道是愛裝闊又沒酒品的大叔,兩手拉著一只縴白的手臂不放。“小悅悅……”

    韓悅嘴角抽動,不明白為何在五星級飯店中還會遇到這種鳥事;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這個客人,不知道從哪里打听到自己的工作時間,每回都來堵她。

    “這位先生,我們這邊是酒吧不是酒店,請自重。”一只手被他放在臉上磨來磨去,韓悅空出另一手按下平時用來點酒聯絡用的通信器,向警衛求救。

    不久,領班和兩名警衛前來替她解圍,誰知那沒酒品的大叔死抓著她不放,一個使力,將她扯向自己後又撞倒了桌子。

    頓時,桌上的酒瓶酒杯落地,碎了,而韓悅失衡,整個人撲向了地面。“唔……”

    “韓悅!”領班趁機架開了大叔,警衛則一人扣住他一手。

    當領班來到韓悅身邊,她已自力站起身,只是手上多了一道被碎玻璃劃破的傷。

    “先生,我們真的要報警了!”領班一見自己的下屬受了傷,示意警衛將他拖出去。誰知他還在掙扎,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往其中一個警衛身上一撞,三人拉扯間又撞翻了旁桌。

    警衛掏出了手銬,花了一番工夫硬是將這鬧事的醉漢給銬上,便趕緊將之拖出酒吧。

    好不容易平靜了些,領班才想關心一下韓悅的手傷,方才受到無妄之災的那桌客人開始發飆了。“搞什麼啊!這是什麼五星級飯店啊!”畢竟也是喝了酒的,說話自然大聲些。

    這一鬧,其它客人也頻頻私語。

    遠離到無人一角,韓悅壓著不停冒血的傷處,擠出微笑。“領班,我沒事,只是小小的擦傷,回後頭弄一下就好了,你還是先去處理一下……”

    才端起韓悅的手的領班知道她說的沒錯,只好點點頭,拋下她,領著其它員工去向其它客人道歉。

    韓悅低頭看看自己手上的傷,除了在心中暗罵一聲衰,真的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抬頭再看其它員工都在幫著安撫客人,嘆了口氣,又瞧瞧手傷,準備回後頭休息室消毒包扎傷口。

    不想,才一轉身,卻撞進了一副胸膛。

    “啊,抱歉!”撞飛了人家的東西,韓悅急忙彎身撿起。那是房間的鑰匙卡,她拾起遞回,才發現對方的白襯衫上沾了血。“天啊……抱歉!真的抱歉!”韓悅上前想替他擦拭,卻忘了自己兩手都沾了血漬,于是越擦越髒。

    那人驀地一把抓住了她慌亂的手。“夠了。”

    那是非常好听的聲音,低低的、沉沉的,帶有一絲冷淡,听來卻是舒服的。

    ……只是,是錯覺嗎?這聲音近來常常听見,如果她沒記錯,上一回,不過幾小時前……

    韓悅不敢抬頭,也不想抬頭。

    藍浩琛早已看出是她,他低頭看著那傷,不禁皺起眉。

    右手手掌間有深淺不一的幾道口子,其中還嵌著碎玻璃片。

    “呃……先生,真的很抱歉,我馬上請人來幫你處理襯衫,”並未察覺他蹙眉的表情,韓悅還在裝死,不願承認一日之內會撞見這個衰鬼兩次。“先生,真的很抱歉,先生……呃,先生……”一直抽不回自己的手。

    “你可以假裝不認得我,但,”藍浩琛緊緊扣住她白細的手腕,不容反抗。“急救箱在哪?”

    可以感覺到韓悅愣了下,然而,最訝異的人其實不是別人,是他自己。

    為什麼看見她手上的傷會令他揪心?這個問題,直到兩人來到員工休息室一角處理傷口時,藍浩琛還是很疑惑。

    韓悅則覺得氣氛很詭異。

    不,應該說,她覺得眼前的事很不可思議。

    這個男人自始至終沒有放開過她的手,深怕她會跑掉似的。他細心地為她挑掉玻璃碎片、消毒上藥,最後包扎起來。

    那一刻,韓悅才看他舒開了眉,心中忽然有種難以言喻的波動,一抬眼,見到他輕抿的唇,不自覺吞了吞口水;她扯開笑,胡亂找了個話題︰“對了,你……唔、沒想到會再見耶,哈哈哈……”

    在那一點也不友善的直視下,韓悅干笑著。

    “藍浩琛。”

    “嗯?”

    “我的名字。”

    “喔。”

    “不要連自己吻過的男人都不知道名字。”冷淡又帶譏諷的語氣。

    “……”嘴角抽動。

    沉默。

    空蕩蕩的休息室中,就只有兩人在對視。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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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31 00:3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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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喔,沒想到你包扎的技術那麼好。”受不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韓悅又扯道︰“都不會痛耶!哦呵呵呵呵……”

    這句話讓他微微僵了下,而韓悅也發覺了。

    藍浩琛別開視線,起身環顧了四周。

    韓悅並未再說話。

    “你在很多地方工作?”藍浩琛問道,那是順帶一問的語氣︰“哪一個才是你的正職?”

    “都不是。”她倒是答得毫無芥蒂。

    藍浩琛回過頭來,望著她將櫃門關上的側影。“你還是學生?滿二十了嗎?”

    “……我今年二十四。”韓悅斜了他一眼。她是天生一張娃娃臉,可是猜二十也太夸張了吧?

    好看的眼眯細,藍浩琛打量著眼前的女人。這張臉近來時常出現在他腦海——以及眼前;是令人難忘的、令他不禁想念……這對他來說是很新奇的感覺。雖然繞在身邊的女人很多,離去的女人也很多,他珍惜與她們在一起的時間,但從不曾想念過誰。

    初見,當她年紀還小,而他是個律師,藍浩琛的原則不允許自己做出犯法的事。

    二十四……藍浩琛勾起有點邪氣的笑。

    忽略他投來的注目禮,韓悅此刻擔心的是他沾血的襯衫,看來價值不菲,現在沾上了點滴紅印,慘不忍睹。“藍先生,真的很抱歉。你要不要換下這一身,我……我洗干淨後再還給你?”她賠笑問道。

    藍浩琛這才想起自己一身狼狽,暗忖一陣,回︰“好是好,但總得給我一套替換的吧。”

    韓悅有些為難起來,一時間要去哪變出衣服給他?“啊、這個……”她翻開自己的置物櫃,從中掏出一個塑膠包裝還未拆封的黑色T恤,是之前支持活動時發的,當時因為主辦單位給錯大小,她沒辦法穿。她將之拆封攤開。“這個可以嗎?”

    正面全黑,手臂部分有看來極蠢的卡通圖案……藍浩琛挑眉。

    韓悅自然知道像他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會穿這樣的衣服,仍是笑道︰“你有西裝外套,穿在里面看不見的。”她不敢說背後的圖案更幼稚。

    “……拿來。”他冷冷地說,一邊拉下領帶、褪下外套。

    韓悅上前替他拎起,置于椅背,又見他脫下了襯衫,露出光裸的身子。視線繞了繞,很自然地避開了不該看的地方。

    見此,藍浩琛好笑地道︰“別告訴我你沒見過男人的身體。”連陌生人都能強吻了。

    韓悅自認沒必要解釋這問題,在他面前,她出過的丑已經夠多的了。一手好心地為他卷起T恤一角,遞上給他穿上,又彎身拾起外套。

    藍浩琛接過套上,從內袋中掏出名片夾,說著︰“我的名片,到時要還我時,先打給我。”

    韓悅低頭讀著,見到那律師事務所的名字時,暗暗訝異他果真來頭不小。

    藍浩琛沒再多說什麼,沉默地走向休息室門口。

    韓悅誠惶誠恐地上前拉開門。

    步出時,藍浩琛轉頭看了她一眼,才道︰“手傷一天至少要換一次藥。”

    “喔。”韓悅望著他的背影離去,想了很久,還是覺得那句听來像是關心的話從那冷漠的嘴里說出,十分不搭。

    回身,忽覺松了口氣。來到方才他所站的位置,收拾著髒了的襯衫,一樣東西吸引了韓悅的目光。呆愣了兩秒,她一把抓起,沖出休息室。

    “藍先生!等等……”在廊下攔下他,韓悅將手中之物遞出。

    那是他的領帶及鑰匙卡。

    藍浩琛表情冷凝地將之收回,深深看了她,從她身邊步離。

    這令韓悅有些錯愕,只因,那是惱怒的眼神。

    可……

    他在氣什麼?

    藍浩琛沉著臉。

    望著空蕩蕩的位子,他今晚的女伴,已然離去。

    拾起桌上的紙片,上頭寫著,明白他的心不在焉是因為另一個女人,而她,不想成為那個女人的替身。

    握著紙條,他倒入沙發中。

    他……顯得心不在焉了嗎?

    從未因為與女人不歡而散感到如此郁悶,明明,是為那千篇一律的理由。只不過是因為他的若即若離、他的用情不專、他的滿不在乎,才氣跑了一個女人。

    和往常沒什麼不一樣。

    那,又是為何,他會……惱火?

    是,他在惱火。

    為什麼會一見韓悅被纏住就不禁想上前替她解困?是理性壓抑了那想法,才會在眼看她受了傷卻無力阻止?那又是為何一見她受傷,他會想揍人?為何替她裹傷、為何留下襯衫就為想再見她……甚至,與韓悅相處時便忘了還有一個女人正等著與他共度良宵?

    韓悅……

    咬牙。

    忽然間,他要自己停止思考。

    他不能再想。

    他不想知道那些答案……

    在住處附近停好了車,藍浩琛不顧十字路口的信號,過了馬路。

    時間正值午夜,但對于平時絕不允許自己犯法、小事也不苟且而行的人,這實在有些反常……

    眼看好友緩緩步來,溫政繁從騎樓陰影中步出,揚聲喚道︰“浩琛。”

    藍浩琛這才仿佛從夢中醒來,掃了好友一眼,擰擰眉,從口袋中掏出鑰匙開了門。

    溫政繁聳聳肩,很自動地跟著入了公寓,進了電梯、上了樓,直到進到藍浩琛新居中,他才開口︰“哇……這邊不錯耶,很寬敞。”環顧著,擅自推開幾扇門觀摩一下。“這個房間多出來的吧?”里面什麼也沒放,甚至連新買的窗簾都還沒拆封的丟在一旁。

    “我還沒時間弄,就先空著吧。”那麼小的房間要放他的大書櫃放不下,而他也少在家中工作,就空著吧。藍浩琛從迷你小冰箱拿出兩瓶啤酒,待好友看完,遞給他示意他乖乖坐下。“你來做什麼?所長找我有急事?”略帶諷刺的語氣。

    政繁極少出差、極少晚歸,全為了一個女人。政緊要為她待在自己家中,就為了等,等她那三百年才出現一次的需要。政繁會隨時準備好,讓她依靠……雖然認識他們兩人這麼久,藍浩琛卻從未見過小幸向他求救。

    溫政繁不說話。他的確是因為一些緣故,才會在這種時間離開家中,可現在他沒心情解釋。尤其這個好友從以前就對他的感情觀不以為然,因為小幸的事失眠這種話,他不會說出口。

    默默開了啤酒,溫政繁灌了一口。抬頭見到好友正背過身脫下西裝外套,想起今天在辦公室時見他還是穿著正式的西裝,怎麼現下換了一件一點也不像對工作一絲不苟的他會穿的……“噗!”

    脫下外套後听到身後傳來奇怪的聲音,藍浩琛倏地回過頭,就見政繁捂著嘴,但口中啤酒已噴在沙發前的茶幾上。“你干嘛?”因為輕微潔癖而有些不悅地道。

    溫政繁還是捂著嘴,瞠大眼對上他疑惑的眼神,眨眨眼,搖頭。

    “沒、沒事……”順手抽了面紙,趕緊將茶幾擦干淨。

    藍浩琛也開了啤酒,在他對面坐下,沒有說話。當自己心中有事,自然無暇顧及那個悶騷的家伙。

    “我哥說,”良久,溫政繁打破沉默笑道︰“過兩天也來你家看看,順便帶個遷居禮給你。”

    “跟他說,直接折現存到我戶頭就好。”藍浩琛才不領所長的情。

    “你在這也會住一陣子吧?”不理會他的話,溫政繁道︰“會需要一些東西的。”不經意望向那空曠的廚房,心中有了底。

    “……隨便你們。”自從大學時認識了這家伙,畢業後又被拉攏到他哥的事務所之後,藍浩琛早已摸清自己的立場——所長言出必行,而其它人只有听的份。“來我家前先撥個電話給我,免得在外頭空等。”他轉開了話題。

    “嗯。”溫政繁明白浩琛說的是今晚自己的突然造訪,也知道他不會在意,只是真怕自己在外頭等不到人。好友的習性他很清楚,一星期總有幾天外宿,多半在飯店過夜。

    他的感情觀,溫政繁並非不能理解。人生總有一些經歷,會在心中留下傷痕,遲遲無法痊愈。或許這麼說是自私的,但,若是浩琛非得用這種方式才能找到生命中的另一個人、找到平靜,他不會責怪浩琛的多情與濫情。站在朋友的立場,能做的,好像也只有這些了。

    “借我過一夜。”溫政繁說。

    藍浩琛是訝異的,對于政繁的話;但,既然他開了口,他便不會趕他出門。“你睡客廳。”

    “謝了。”溫政繁淡出笑。男人間的友情……是這麼說的吧?不必多說、不必了解,僅僅就是伸手援手。搖搖頭,又灌了啤酒;想了想,閑扯道︰“對了,你今天不是早退嗎?”

    “……然後呢?”因好友的到來,好不容易忘了某些令他不悅之事,現在又排山倒海而來。藍浩琛沉下臉。

    近距離,溫政繁可以見到那忽然轉為陰沉的表情,閃進腦中的第一個想法是︰浩琛被女人甩了……三秒後,他抹去這個可笑的猜測,搖搖頭調笑道︰“怎麼?那些女人不合你胃口了?”

    這話如同晴天霹靂劈在藍浩琛頭頂,他瞪著好友。

    驚見那眼中的惶恐,溫政繁也有些傻了眼。“發生什麼事了嗎?”

    “什麼什麼事?”擰眉,藍浩琛悶悶地灌起啤酒。

    他在逃避。

    對于女人的事,浩琛雖不會掛在嘴邊吹噓,但若問起,也不會有所隱瞞,多數時候會輕描淡寫帶過。可浩琛不愛說謊。避而不答,這是反常的現象。想了想,溫政繁試探地問︰“你今天晚上去哪?”

    “吃飯。”將唇靠在玻璃瓶口。

    “跟女人?”

    “那又怎樣?”

    “吃完飯呢?”

    “喝酒。”

    “喝完呢?”

    “……關你屁事。”

    “不……只是,你和女人出去約會,晚上還會回家,這讓我匪夷所——”

    “你可以閉嘴了。”

    還未喝完的啤酒被藍浩琛重重一掌敲在茶幾上,他起身結束這個話題,走進主臥室,關上門。

    溫政繁望著浩琛的背影消失在門後,久久才回過神。他撫撫下巴,心忖︰一定有事,而且是有趣的事。

    認識浩琛這麼久,溫政繁不認為他甩女人或甚至被女人甩了,會對他的情緒造成太大的影響。但,浩琛剛才的模樣,簡直就像是……失神?

    嗯……溫政繁揚起嘴角。

    果然有點意思。

    房里,藍浩琛煩躁地來到窗邊,拉開了窗簾。

    窗外一輪明月。

    深吸了口氣,卻總覺壓不下心中那股忐忑……為何忐忑?

    韓悅……腦中浮現的是她靈黠的眼、少見上揚弧度的唇,揮之不去。

    ——那些女人不合你胃口了?

    好友方才的話還在耳邊縈繞,他知道政繁說的沒有錯,只是……只是他不想去承認思考了一夜他不想知道的那答案,竟教旁人一眼看穿。

    從來只把女人當作不可或缺的休閑,他不該會如此。

    難以言語解釋地,遇見韓悅,他……

    藍浩琛咬住撐在唇邊的長指。

    他騙不了自己。

    今夜,韓悅的出現,影響的不是身邊女伴的心,而是自己的心。

    清冷的月光灑在冷凝的臉上,他為此事實感到忐忑……

    良久,嘖了聲,收起心思,藍浩琛轉身準備換下衣服,洗澡睡覺。

    才回過頭,瞥見一旁落地鏡中自己的側影。藍浩琛眯細了眼,緩緩拉起身上的T恤,好看清背後的圖案——

    長翅膀的粉紅天使騎著白馬飛躍彩虹。

    ……有些咬牙切齒起來。

    那個女人……

    在能從鏡中注意到自己越發猙獰的表情前,他已扯下身上惡心的東西,甩至一旁。

    他瘋了。

    瞪著床上扭成一團的衣服,藍浩琛這麼告訴自己。

韓悅開始在吳銘雄的咖啡店以正職的身分工作,那已是將近一個月後的事。

    她的個性中有一種不安分因子,並不渴望誰來安穩,所以,對于吳銘雄提供的一切,她一點也不知感恩。

    “你真不知感恩。”見小悅有些發起呆來,林婉瑜毫不客氣地說道。

    林婉瑜今天是來探班的,順便數落她一番。先前小悅說住在咖啡店的事,原來根本就是騙人的,小悅根本就都在麥當勞跟網咖過夜,要不是有一回她打電話來查勤,听見有人點麥香雞,搞不好真的一路被騙下去。

    于是,林婉瑜跟吳銘雄聯絡上,安排小悅住在店里的樓中樓夾層。

    這回她學乖了,押著小悅搬過來,硬是陪著住了兩晚才肯回家。

    韓悅從放空的思緒中回過神,懶懶地瞥了婉瑜一眼。“我只是覺得沒那個必要。”

    明白小悅並非意指沒必要感恩,只是沒必要麻煩別人,尤其是對她有好感的人。林婉瑜擰起眉。小悅是怕之前借住友人家之後,無一幸免,跟他們全都絕交的事。

    韓悅不說話。她的確是這麼想的,改不了自己得寸進尺、貪小便宜的個性,她不適合跟好朋友住在一起。

    小悅是個不愛跟別人計較細節的人,所以有時忽略了別人可能很在意的事;但,林婉瑜知道,小悅承擔了很多事,這些缺點在她眼里,不過是一點令人心疼的任性。

    一點換得小悅短暫快樂的小小任性。

    “還要續杯嗎?”沉默良久,韓悅轉開了話題。“我知道你不喝咖啡,但我們家的茶也是一絕,你每次都喝錫蘭,要不要換一種?”

    “……不了。”林婉瑜忽然感到不高興。小悅喜歡扯開話題,推拒自己的關心;是因為兩家人關系一向惡劣,小悅不想自己介入太多……但,真的很令人生氣。“我要回去了。”

    韓悅沒有挽留,送她出門口。

    “叫司——”

    “叫司機來接我,不要一個人回家。”林婉瑜嘟起朱唇。“我知道啦!”

    跟眼前人,大約沒人能生得了氣吧?看她惹人憐愛的樣子,韓悅失笑。“到家傳簡訊給我……你知道那些事了吧?最近還是少見面的好。”

    林婉瑜听著她的話,眼神黯了黯,點頭。“嗯。”隨即又說︰“可是,我還是會每天打給你喔,敢不接你就死定了!”

    “好啦。”韓悅翻翻白眼。

    目送婉瑜的背影到巷口,上了一輛賓士轎車,韓悅才又回到咖啡店中。

    那些事……早知會發生的;一旦真的發生了,卻還是令人措手不及。靠在店門久久,韓悅在大雄的叫喚下回到工作崗位。

    一早,藍浩琛就在小會議室中听一個女人啜泣訴苦。

    穿著鵝黃孕婦裝,女人自始至終都沒有拿下遮蓋了半張臉的墨鏡。即使如此,她眼下的傷還是隱約可見。

    婚姻暴力的案子,多半不會找上英盛這樣的國際商務律師事務所,但這次是特別的。

    這女人不是別人,正是科技業龍頭——蔣氏企業的大千金,同時又是半導體新星林氏的長媳,名為蔣柔。

    蔣柔哭訴著嫁入林家後遭受的種種不平待遇,尤其在眾所周知的蔣林兩大企業合並談判破裂後,她在林家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丈夫開始夜不歸營,獨留她跟公公婆婆相處。原本還對她呵護備至,在兩家開始敵視彼此後,開始對她冷嘲熱諷,一下說她是蔣家的人,一下又說她是生不出蛋的母雞,嫁進林家這麼久,還不聞喜訊。

    不久,丈夫有了外遇,對方懷孕了,大剌剌地進住家中。蔣柔被打進冷宮。

    但,這只是個開始。

    就在半年前,蔣氏企業運用內線交易手段讓林氏股價大跌後,蔣柔在林家更是難以生存。

    一夜,丈夫喝得酩酊大醉,將她從睡夢中叫醒,來到待產的新歡房中強暴了她。

    ……千篇一律,如同電視劇中的劇情,但,這就是藍浩琛答應接下的案子。

    “他……口中喊、喊著那個女人的名、字,在她……在她面前……我……她……在笑……”蔣柔掩面,泣不成聲。

    藍浩琛靜靜听著,將手邊的面紙盒推向了她。

    身體,心靈上的暴力……這樣的事,沒有一個女人會願意對一個男人訴說吧。藍浩琛看著她隆起的腹部,眯細了眼。是因她已求助無門了,不想再回林家,卻又無法名正言順地搬回娘家?

    英盛一直跟蔣氏企業有密切的合作關系,蔣氏大家長蔣卓然看不過女兒受屈,縱使不願將這樣的丑事曝光,還是與所長聯絡,但求為女兒留下一點尊嚴。

    大家族、大企業間利益輸送的聯姻根本不是新鮮事,會有這樣的結果,或許兩家在最初都料想過。

    只是,利益當前,不免還是栽進了這種風險極高的投資——拿自己孩子一生的幸福做抵押。

    藍浩琛還是沉默,只是眼神已冷。

    這種事,究竟還要反復操演多少回?

    有時,他會恨自己總是能清楚分辨別人話語中的傷痛與情緒,明白那痛徹心肺的情緒是如此真實,所以,才更恨自己身為執法者的無能為力。

    藍浩琛起身,來到她身邊,蹲了下來。“蔣小姐,你有什麼願望呢?你想得到什麼呢?”

    蔣柔手中握著面紙,緩緩轉過頭來。她想起繼母說的話,至少要整垮林氏……

    當初推動這政治婚姻的也是繼母,才會把自己推入了這樣的窘境。

    墨鏡下的眼中開始退縮。

    “累了?”那好听的聲音繼續說著,淡淡的、冷冷的,卻穩若盤石,好像不會倒塌。“不想爭了,就回家好嗎?帶著你的孩子,回家。”

    瞠大了眼,透過墨鏡,蔣柔瞪著彎身半跪在自己眼前的男人,久久不能言語。

    “你有這樣的勇氣嗎?”藍浩琛在低處,等待著她的回答。

    回家,忍受白眼、輿論;然後,一個人扶養孩子、保護孩子。

    仍是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在那深沉的眼中,蔣柔仿佛找到了一個出口,盡管眼淚還是不停的流,她卻不再猶豫地點了頭。

    她不再害怕。

    接下來的人生,她自己決定去向。

    那一刻,蔣柔想起了一個人……那樣的勇氣,她現在也得到了。

    或許……不算遲吧?

    藍浩琛扶著蔣柔從會議室中走出來時,已過午。

    蔣柔的情緒稍稍穩定了下來,在墨鏡後的雙眼微腫。可,在婚後她卻第一次感覺……如此平靜……側過身,瞄了藍律師一眼,輕輕道了聲謝。

    “嗯。”他淡淡應著,在心里,自覺受不起這聲謝。

    喚來了秘書,吩咐將蔣柔送上車,藍浩琛回到辦公室,將自己摔進椅子中。

    轉向窗外,晴空萬里。

    他閉上眼。

    腦中有片段的畫面浮現。這幾年,他已能假裝自己是個旁觀者,像是看著一部悲傷的電影,瀏覽那些抹不去的記憶……他不想忘。

    或者,就算他想忘,也無法忘。

    太深刻。

    于是,折磨。

    曲終,人該要散的。但總獨留下他,一次次反復經歷……

    藍浩琛睜開了眼,是因他听到了敲門聲。“請進。”

    推門而入的是溫政繁。“怎樣?”問的自然是今早的會議了。

    依然背對著好友,藍浩琛懶懶回著︰“听她說完了,也知道怎麼做了。”

    “嗯。”溫政繁沒有再深問。對于多年前發生的事,浩琛能做到雲淡風輕,但那都是假象……

    “你進來就為了這個?”好友的心思,藍浩琛一眼看穿……這麼惡心的關心方式,他才不會領情。

    “誰那麼閑。”他也早有應對方式。溫政繁這才亮出手中拎著的一個紙袋,輕輕地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藍浩琛將椅子轉回面向他,瞄了眼桌上的東西。“這是什麼?”

    “一個……外表活潑可愛,卻有雙犀利眼楮、笑起來很甜的女孩子送來的東西。”思索了下,才能找到適當的形容詞。真要說,她應該是那種外表與內心不符的品種吧。溫政繁覷著好友。“我可以問你,為什麼你的襯衫會在她那邊嗎?”那是揶揄的語氣。

    “我沒必要回答這個無聊的問題。”想也不想地答道。這不是第一回,藍浩琛發現自己不想跟任何人分享她的事。但此刻令他耿耿于懷的是,他本來的意圖,是想用還襯衫的事再見韓悅……

    藍浩琛此刻的心情不是太好,沒心情再追究為何沒事先接到她的電話。

    沒見的幾日,並不會特別想念她。

    只是一旦想起了,就揮之不去……能再偶遇她嗎?

    伸手將紙袋勾近,拿出襯衫攤開。

    想起今晨才見過的蔣柔,那樣柔弱的一個女人,令人不禁想憐惜。而韓悅……好像什麼事都能自己解決,會為自己爭取、理論,爭不過別人也能抬頭挺胸地離去,這樣子的女人,不需要別人呵護吧?

    可,他也見過韓悅逞強的一面、听過她聲音中流露的傷痛……

    藍浩琛能明白人的一生總有波折,但……她也有向人示弱的時候嗎?她會允許這樣的時候嗎?

    女人……究竟有多少面?

    溫政繁看著他沉默不語的表情。浩琛是個多情的男人,這一點身為好友的他很清楚。

    浩琛同時也是濫情的。雖然,當下他對女人付出的感情,那種真心想讓一個女人快樂的心情,不會是假。

    終究,還是在彌補些什麼吧?溫政繁悄悄掃了好友一眼。

    藍浩琛將襯衫攤開,一張紙條釘在中央的排扣上,寫著︰

    對不起,我的血天生濃,幾點血跡洗不掉,但是領帶系上後應該能遮住,還是能穿的。韓悅。

    掀開,果然有一兩點淡淡血色。藍浩琛的手僵住。

    “噗……”湊過來看的溫政繁低低笑著。想了想,又轉問︰“藍先生,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麼你的襯衫上會有她的血跡嗎?”這已經是嘲弄的語氣了。

    藍浩琛忽略他那有如法庭上的詢問語氣,將襯衫隨意塞回袋中。“吃飯吧?”

    “……你也知道餓呀。”其實,這才是溫政繁來找他的真正原因。每天中午都有人以咖啡代替午餐,讓人實在看不下去。“走吧,我發現附近一家不錯的咖啡廳,中午有簡餐。”

    “嗯。”難得沒有拒絕,藍浩琛將紙袋甩至一旁,道︰“走吧。”

    浩琛走出辦公室時,溫政繁挑了挑眉。是錯覺嗎?他的情緒起伏頗大,從感傷沉重,一下子變得有點無奈又有點氣惱……在身後帶上了門,暗暗記下了這個有趣女人的名字。

    賣簡餐的不是咖啡廳。因為這個理由,所以把簡餐換成西式輕點的,正是吳銘雄本人。

    但,這一切卻是因為韓悅的威脅。

    吳銘雄為剛進來的兩位客人帶位,放下新印好的菜單,道︰“即日起我們全面更換菜單,要不要為兩位介紹一下?”

    “啊……”溫政繁捏著手中牛皮紙印的菜單,一臉難色。“本來就是想吃吃你們的簡餐呀,怎麼現在變成這樣呀……這什麼?肉派?”

    藍浩琛一樣翻閱著,早先還興趣缺缺,只因一直沒有吃午餐的習慣,卻越來越覺得有趣,菜單上盡是些對台灣人來說十分陌生的餐點。“來個eggsbenedict吧,加一杯flatwhite。”

    吳銘雄有點不可思議地瞪著眼前人。“先生,你……”

    “怎麼了?”藍浩琛還在看,不自覺地仰起嘴角。什麼樣的店,會冒險來賣這些東西?

    “不……你是第一位不需要介紹就點菜的客人,我……”很他媽的訝異。這些東西不是難吃,只是,有冒險精神的人還是少數吧。吳銘雄干笑著。

    一听,藍浩琛輕輕笑了。“我倒要看看你們做的能多地道。你要點什麼?”順道問了同行的友人。

    “……”欺負他這個出國沒幾次的人。“一樣。”溫政繁將菜單一扔。

    “請稍等一下。”吳銘雄開心地記下,離去。

    待他離去,溫政繁再開口︰“要不要聊聊?”

    “如果你想聊蔣家的案子,別找我。”明知好友是關心自己才如此問,藍浩琛卻沒句好話。扯松了領帶,他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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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31 00:3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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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坐在一個靠窗的角落,木質的窗欞是干淨而溫暖的顏色,藍浩琛不禁倚起面龐,任緊繃了一上午的心情能有片刻放松。

    將好友的反應看在眼里,溫政繁並不訝異。這件事不是一天兩天,若浩琛不想說,拿槍抵在他頭上他可能還會拿來搔頭皮。“那……聊聊你的白襯衫?”

    斜了他一眼,藍浩琛懶得解釋。

    溫政繁撫撫下巴。從前,浩琛雖不會主動提及他那群女友,但若自己問起,他也極少避談……嗯,這回情況不同。

    溫政繁很確信這不是自己的錯覺。

    盯著浩琛,直到餐點送上,兩人開動了,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溫政繁在心里下了結論。

    藍浩琛並不是沒感覺到對面的家伙從剛才開始就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可,盤中料理實在……實在太令他驚異了。

    疊起的土耳其面包上是兩顆半熟的水波蛋,上頭淋上了溫煮過的荷蘭醬,旁邊擺了一片片香酥培根,和厚蕃茄片、萵苣等等的配菜……

    沒有。

    藍浩琛從沒在台灣這寶島上吃過如此地道的eggsbenedict。雙眼發亮,他以刀叉截了幾樣料送入口。

    邊啜著大洋洲特產的咖啡flatwhite,以特有的咖啡與牛奶比例,調出與拿鐵截然不同的濃郁風味,是人間一大享受。

    前者他在英國留學時常吃,離開之後十分想念;後者則是一回到澳洲洽公時偶然發現的寶。受英國文化影響,從來只喝茶的他,自此也開始喝咖啡。

    只是,這發跡于紐澳的品種,不知怎地,一跨到別國就全失了真。

    但,眼前這杯,竟與他回憶中的味道一模一樣……

    這樣溫暖的餐點,藍浩琛希望每天一睜眼就能吃到。

    擰眉抬頭,望了眼櫃台一抹忙碌的影子。

    總是背著身,只能見到她腦後扎起的馬尾,與她低頭時白皙的頸間……

    忽地,一人擋去了那身影。

    好看的眉擰起,睨著那剛才幫他們點菜、應是這家咖啡听店長的壯漢。

    好幾次,幾乎能見到她的樣子,卻總又被擋去。

    就這樣,面對面而坐的兩人觀察各自的目標,直到掃光了盤中飧,藍浩琛才在溫政繁的催促下離開了咖啡廳。

    吳銘雄收了錢,見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了店中,喚道︰“小悅,幫我整理一下六桌。”

    听見那聲“悅”字,走在後頭的溫政繁回過頭來。

    ……悅?不會那麼巧吧?和浩琛的新神秘女友名字一樣……不禁又探頭望了望窗內。

    就見一個身著白T恤、牛仔褲,外加店內一致的黑色長圍裙,白皙小巧的臉蛋未施脂粉,柔順黑發系在腦後……不就是剛才拿著沾血襯衫來還的那個她嗎?

    的確是很清新、很可愛,但——真的不像浩琛一向的品味。

    “喂!說要快點走是你,拖拖拉拉的也是你。”已走到巷口的藍浩琛不耐煩地︰“等等要跟你那個沒人性的大哥開會,遲到算你的。”

    “好啦。”溫政繁不再多看,趕著回去開會。

    “小悅,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一個小時內,第十七次同樣的問句。

    “沒問題。”韓悅還是給他一樣的回復。幾乎,她要以為他們的對話是來自重復播放的什麼會話練習CD了。

    “但,換了菜單之後,店里真的很忙。”吳銘雄還是不放心。“我怕你一個人忙不過來。”

    “付我雙倍薪水。”她轉轉眼,笑道︰“其它的,包在我身上。”

    “……問題不是在錢呀,小悅。”跟小悅溝通,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這一去,一來一回至少要兩天呀。”

    “你有沒有良心啊?!”聞言,韓悅劈頭就罵,一副罵不肖子的模樣。“你媽生病,你至少要陪她到病好!”

    太小題大作了吧?吳銘雄嗤笑了聲。“她不過是感冒發燒——”

    “我媽就是感冒死的。”韓悅定定地說。

    一席話,讓兩人都沉默了。

    誰想過,傷風感冒,竟能奪人命?

    可,她不是在說笑。

    而吳銘雄也明白,自己說錯話了。

    “小悅……對不起……”他不是有意,只是比起自己那個在家中可說是被父親及其它哥哥寵著的母親,吳銘雄更想陪在小悅身邊。

    “你不需要道歉。”還是一般平靜的語氣,韓悅替他下了結論︰“一個星期內,我不想看到你的臉。今天午餐時段過後就給我滾。”站在高處睥睨坐在椅子上的大錐。

    吳銘雄垂下頭,算是應了她。

    韓悅滿意地點點頭。舉腕看看手表,其實也接近午餐時段了,該開始準備材料。“今天咖啡交給你,這幾天點餐人數越來越多了,我要在里面忙。”說著,她露出自傲的笑。

    雖然剛開始的幾天他們花了很多時間介紹餐點,但口耳相傳,現在每到中午整間咖啡廳就塞滿了人……其中,也包括了——

    那個男人。

    想起他,韓悅的眼飄了飄。

    不敢想象他收到襯衫時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她該有擔當點,留下自己的手機號碼……這不是自討苦吃嗎?照他那得理不饒人的個性,一定會找上門來要她賠。

    ……雖然,什麼都沒留下,他還是有本事找到店里來。好佳在他好像沒發現自己——當然也因為自己小心避開。

    回想跟他的每一回見面,都只能用巧合兩字來形容。

    他們之間,少了巧合,或許就真的一點關聯也不剩了吧……

    不知為何,一旦這麼想,胸口竟然有點悶。

    “啊,歡迎光臨。”听見店門上的鈴鐺響起,吳銘雄反射地道。“請進。”回頭想請小悅倒水,卻不見了她的人影。

    進店的是一個男人,近來天天中午都到此報到,有時會有另一位男同事跟著,多數時候,他會點一杯flatwhite咖啡,和嘗試各種不同的歐式輕點。

    “藍先生。”吳銘雄已經記得他的名字。“今天一樣是flatwhite嗎?要不要來一份我們的英式早餐?這是種早中晚都有供應的餐點,藍先生應該用過,試試我們家的吧?”

    藍浩琛抬起頭。“嗯,就這樣。”將菜單交回給店長時,不經意環顧了空無一人的店中。

    他故意早了十五分鐘到,想不到還是見不著那整天在櫃台後的女人。是無妨,但,有些可惜。

    回到櫃台後,向廚房送了單,吳銘雄替他倒了杯水端來。“藍先生,今天一個人嗎?另一位……我記得是……溫先生?”

    “嗯,事務所有點事,他晚點會來。”藍浩琛一向不喜歡跟店員聊些無關緊要的事,是因為來到這里,讓他懷念起在英國那段無憂的日子,才會對這家店的人也都不設防了?

    “那,有沒有想听什麼音樂?還是想看什麼雜志?”吳銘雄熱心地道。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沒有防心,但也一樣沒什麼耐心。藍浩琛冷冷地回。

    服務業做久了,自然也就明白客人所想。“好。那有需要什麼,再跟我說。”

    “嗯。”藍浩琛淡淡應著。

    店主離開後,他一個人享受寧靜。

    一早去了法院,听的、見的,都令人疲憊……第一個竄進腦海的是這家咖啡廳,所以他來了;然後,想起了很久不見的韓悅。

    他是男人,不是會去相信命運的物種,只是忽然有種預感,會再遇見她。

    那時,他該說什麼好呢?該說什麼,才能讓他們之間不再只是偶然?

    一下子想見她,一下子又不想再見到她,這種反反復覆的心情,這些日子他受夠了,藍浩琛想要一個確切的答案;或至少,一個能找到解答的方向。

    拉開廚房與櫃台間的小門,韓悅將餐點推出,悄悄地望著總是坐在同一個位子的藍浩琛。

    她必須說,那模樣是優雅的,雖然她的腦袋一直提醒自己,他的本性一點也不……

    很久很久,韓悅才按下鈴,通知大雄取餐送去。

    同一刻,她拉上了小門,阻隔了他拋來的視線。

    人來、人去,自午後大雄離開,韓悅一個人忙里忙外,整個人就快要虛脫了。

    收拾著杯盤狼藉,腦中想著該怎麼樣更有效率地工作。大雄一星期內是不敢回來的了,但她又不願因為忙不過來而請工讀生……才一個星期,牙一咬就過了。

    那……不是得見到他了嗎?想起那高大驕傲又優雅的家伙,手邊的動作遲疑了會。

    這麼說來,若那家伙天天中午都來報到,明天豈不就要對上面了?

    ……算了,擔心明天的事做什麼呢?

    說不定明天他被車撞——不、不,是那間他從自己手上搶去的公寓塌了,根本也就見不到了。呵呵呵……嘖,什麼時候她也變得這麼黑心了?

    不,她不是真的希望他出事,只是……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為什麼?為什麼呢?

    啊!好煩!不想了不想了不想了……

    打起精神,韓悅將最後的幾個杯盤洗好擦干,最後將門窗都上了鎖。

    順手關上燈,準備上閣樓,才轉身的那一秒——

    踫!

    韓悅回過頭來,瞠大了眼。

    她什麼也沒看清,只知道,偌大的玻璃應聲碎了,月光灑下,滿地碎片閃爍著。

    踫!

    一疊資料砸在他眼前的桌上。藍浩琛回過神,一抬頭,就見到所長擺出的臭臉。

    “你听見我說的話了嗎?”所長嚴厲地問著。

    “老實說,沒有。”他很誠實的回答。

    “噗。”坐在另一邊的溫政繁掩嘴偷笑。

    “一個會開了九個小時,不愧是沒人性的所長會做的事。”別人會怕他,他藍浩琛的字典里沒有害怕這兩個字。

    “其中有四個小時你離席。”所長提醒道。

    “而另外三個小時你離席,還有一個小時他離席。”藍浩琛指著眼前的兩兄弟。“再說我出去是為了公事,你們自己說說是為了什麼?”

    兩人都不回話。

    “老婆產檢,女朋友又不知道搞了什麼飛機。”藍浩琛說出兩人的罪名。

    工作狂的老婆因為工作壓力過大而差點流產,再怎麼沒人性的人也有回光返照的一天,所長一接到電話,馬上趕到醫院,直到老婆狀況好了點,才被老婆趕離醫院。

    對下屬兼好友投來的視線,所長輕咳了聲,眼心虛地轉了轉。

    溫政繁的臉色也沒好到哪里去。因為每天三餐定時打電話給女朋友——不,還稱不上是女朋友的青梅竹馬,要她好好吃飯,電話打了二十幾通沒人接,終于按捺不住在會議中奪門而出沖去她家……

    藍浩琛弓著食指輕敲桌面。

    明明,他的動作是極輕的,那聲音在兩兄弟耳里卻是震耳欲聾。

    嘴邊噙著一貫討人厭的笑,藍浩琛將腳蹺上桌角,似是不經意踢翻了那疊被硬加到自己頭上的案件,長手撈過遙控器,轉開了電視。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

    所長咬咬牙,只有依了他。

    “浩琛,”溫政繁望著大哥的臉,轉開了話題,想聊點輕松一點的。“那今晚就要打擾你羅。”

    把玩著遙控器,藍浩琛知道他在說什麼。本來就約好,今晚他們兩兄弟要到家中為他賀新居……雖然,他一點也不需要。于是懶懶地應著︰“不回去看老婆?不回去看小幸?”

    ……真是個欠揍的家伙!所長眯細了眼。“她要我還是繞去你家看看,看你過的是什麼狗屁生活之後再回去。”

    “小幸沒事。你也知道她,一開始翻譯東西,根本不會理其它人……”溫政繁倒是說得心酸。

    “你們還真是听女人的話。”話中的揶揄調侃任誰都听得出來。轉到了新聞台,藍浩琛略略停下,只因,現在正在播一個獨家。

    “要去就快,東西收一收,電視回家也能看。”所長催促著,心中到底還是掛念著老婆。

    藍浩琛盯著電視,不說話。

等等……這……”溫政繁亦發現了不對勁,起身貼近了想確定。

    “這不是那家大雄咖啡嗎?”

    電視中,記者一邊報導,一邊指著身後被砸得幾乎面目全非的咖啡廳,若不是那塊摔在地上的招牌是木刻的,只怕誰也認不出。“記者現在所在的位置是信義區靠基隆路這邊的一個小巷,警方在凌晨一點十八分時接到附近住戶報案,說是一陣吵鬧,似是有仇家找上門來,將這間咖啡廳門窗都砸爛。警方到達時是空無一人,究竟是什麼人做的、有無人員傷亡,一切都還有待調查……以上是記者的現場連線報導。”

    攝影機照出了他們坐過的那扇窗邊位子,也照到了一旁圍觀的人群。

    藍浩琛深鎖著眉,直到看見一抹令他傻眼的身影,以令他眼的方式出現在螢幕一角,一閃即逝。

    他知道自己沒有看錯。

    ……怎麼會……一手撐上了下巴處,暗忖一陣,藍浩琛起身沖出了會議室。

    “浩琛!”

    “喂!你去哪——”

    他已將他們拋在腦後。

    韓悅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奮力掙扎,卻斗不過挾持自己的兩個壯漢,比大雄還壯的壯漢。

    早先,聞聲回頭見到的是玻璃被砸碎了,然後,這兩個人進來,一見到她似乎頗為訝異,仿佛沒料到店中有人似的;接著二話不說便朝她撲來,一手捂上了她的嘴,讓她無法對外求援。

    黑暗中她听見其中一人打了幾通電話像是在聯絡誰、該怎麼處置她;等了一段時間,她被拖著又走了幾條巷子,有一輛破車正在等候。

    本來抓著她雙手的壯漢放開了手去開車門。

    就在這一刻,韓悅握拳,以手肘頂向身後捂著她嘴的壯漢下體。

    “呃——”壯漢痛呼,松了手。

    韓悅彎身脫離了他的箝制,頭也不回地跑離。

    想也不用想現在身後有兩只,不,可能有三只熊在追她,她不敢回頭。

    天——究竟是為什麼?大雄是不是惹上了什麼麻煩?那又為什麼是她遭殃?!

    好在她打工時練了一身好體力,要比誰有耐力,這些人是比不過她的。

    跑著,她雖想隨便找個人家求救,但又怕一旦停下腳步就會被追上。

    摸出了手機,撥了通訊錄中唯一的號碼。

    “喂……婉瑜?”好不容易有人接起來,她吼著︰“快點!快、我……”她已有些喘。

    “喔,韓悅喔?”應聲的竟是個男的。“婉瑜跟我在外面——什麼?你說什麼我听不清楚……啊?被什麼追?狗嗎……我听不見——啊呦,不說了,婉瑜洗澡出來了,懂吧,你不要再打來啦,掰!”

    听著那無情的話語,韓悅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也不想想他們兩個能像現在這樣幽會是托了誰的福啊!惱得發抖,韓悅氣得想大叫,重撥卻已關機。于是,她只能對著留言系統發泄︰“以下留言給該死的王大東!要不是婉瑜喜歡你這個大豬頭,我早想把你大卸八塊送到豬市便宜賣!不,是大放送——唔……”閃過一根電線桿,她繼續道︰“你給我听清楚,我能忍到現在都是因為婉瑜,要是讓我知道你這個廢物敢做出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我就要你好看!听見了沒?!要你好——喂!我還沒說完!”但留言已斷。

    一口氣罵完,她現在更加呼吸困難了。喘著氣,她稍稍回頭,看見身後果然有三個壯漢在追。低咒一聲,不敢再看。眼見前方不遠處就有紅綠燈,想必是大馬路了,那了那邊,總會有人……吧?

    才想著,一輛車開至她身前,讓她整個撞了上去。“唔……”撫著痛處,才想破口大罵。

    車門被推開了。“上車!”

    車上傳來一道好听的聲音,雖然現在並不是欣賞的好時機。韓悅朝他瞪了一眼。“你……”是藍浩琛!

    “我說上車!”這女人,難不成忘了後頭還有人在追?藍浩琛伸手將她拉進車中,門還沒關好,他已踩下油門。

    “你……”韓悅余驚未定,但驚的已不是莫名其妙追著自己跑的三只熊,而是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

    “你究竟在做什麼?”直到確信那三人追不上了,藍浩琛才道。想起剛才無意中在新聞畫面瞄到有人被挾持;而為什麼,他竟能一眼就認出那是韓悅?明明只是在角落那一閃而過的畫面,就連現場都沒人發現……

    韓悅回頭看著追在車後的三只熊,直到車子轉了彎,看不見他們了,她才放心地攤在前座。

    “你听見我說的話了嗎?”已是有些不耐,過著紅燈,藍浩琛停下車,轉頭望向身旁的韓悅,發現她頸間有個傷,正在冒血,染上了白色T恤,臉頰上也有一點擦傷,下意識地,向她伸出手。

    韓悅輕輕蹙起眉,直覺要避,舉臂想擋開他的觸踫,卻被反手抓住。

    剛才一直被壯漢捏著的手,似乎是瘀青了,一按就疼。“呃——”

    見她的表情,藍浩琛亦凝眉。

    就這樣,藉由車窗外照來的路燈,兩人對望著。

    她的容顏、她的身影,近來時常出現在腦海。多數時候,像個令他印象深刻的過客;但有時,佔據他的思緒一整天……藍浩琛想念她的笑容,盡管,他只見過一回她在工作時的笑。

    不能嗎?不能見到她真心的笑容嗎?韓悅應該不是吝于笑的女人;可有沒有可能,那笑容會是為自己……為什麼偏偏是她?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覺得女人生來就該被呵護,所以才私心想證明自己能博得她的笑容?如同過去在每個女人身上證明了自己能溫柔、能付出,或許他給出的從來就稱不上愛情,但沒人能否定他的全心全意。

    只是……眼前的她,全身上下,沒一處讓人有呵護的沖動。就算帶著傷,以他對韓悅的認識,知道她沒有脆弱到會因為留了幾滴血、幾道疤而大驚小怪。

    所以,心中的浮動究竟該怎麼解釋……

    藍浩琛的臉龐很近,近到……她四周的空間若有似無地染上那獨有的味道——壞心,卻又不可思議地摻雜了一點沉穩。好幾次,在他那深邃的眼中見到一種痛,好像,這世上所有的傷,他都能體認、他一肩承受。

    可他的行為,又總讓人恨得牙癢癢。

    這個男人,讓她,想探究……

    ——停!韓悅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

    這真是一個花痴才會有的想法!從笫一回見到這個男人就知道他不是好東西,第二回見更是爛東西,第三回見他根本就不是個東西……她在想什麼?這個男人不僅沒風度至極,還是個花心大蘿卜。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話就是為這種人存在的。

    藍浩琛的手還握著自己的,韓悅可以從他停在自己手腕處的指縫間,感覺到來自自己體內那脫節的心跳。她微微抽了口氣,再不能理直氣壯地與他對視,撇開了頭。“啊,綠燈了。”

    有點可笑的扯離話題方式,卻十分有用。

    藍浩琛輕輕放開她的手,重新抓起方向盤,換檔、踩下油門。

    他們誰也沒有再開口。

    韓悅其實想問,他要把她帶去哪里,但她忍下了。她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也不想被問起。

    仿佛听見她的心聲,藍浩琛也不打算問,只是開到了一處將車停好,沉默地走下車,在她奇怪的注視下為她開了門;接著卻是十分粗魯地一把抓起韓悅手肘,將她從車上拉起,一路拉進了一間公寓。

    藍浩琛的步伐是惱怒的,一步一步,越走越快;雖然,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惱什麼。

    先前在飯店酒吧見韓悅受傷,他惱的是那醉漢;而此刻,藍浩琛不確定該氣的是把韓悅弄傷的人,還是總是讓自己陷入這種困境中的她本人。

    不若他腿長,方才的事還讓韓悅有些腿軟,令她在後頭跟得有些吃力。“喂喂喂!現在是怎樣?”自然認出這里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是他從自己手中搶去的公寓套房。

    藍浩琛不說話。

    這不是他第一次帶女人回家,但這種情形應該不會有第二次。

    隱隱約約感覺到,他是在為自己擔心。藍浩琛為她包扎過傷,若只是想為她料理傷口,韓悅想不到拒絕的理由。

    在一扇他們都熟悉的門前,藍浩琛從西裝口袋中掏出鑰匙,開了門——

    “喂,終于回來——呃……”溫政繁大剌剌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見主人回家,身邊還帶了個女人,且還是個流著血的女人,正在按遙控器的手僵住。

    “真是的,去哪了,手機也不接。”另一頭,所長正從冰箱拿出兩罐啤酒,從廚房探出頭來。“沒有好一點的酒嗎……她是?”

    將手中的女人拉進家門,關上,仍沒放手的意思。藍浩琛瞪著兩兄弟。“誰讓你們進來的?”瞥了眼廚房。“還有,那是什麼?”他指著原本放著迷你小冰箱的位置——現在是個超大的五門冰箱。

    溫政繁起身,盯著那個顯然有些錯愕的女人,覺得似曾相識。

    “藍律師,一次一個問題。”所長不理會親弟怪異的眼神,開了啤酒。“一,你的房東。二,那是禮物。感謝的收下吧。”

    “為什麼我的房東會讓你們這些陌生人進來?”眯起眼,藍浩琛邊說著,脫了鞋,將放在門後儲藏櫃的急救箱拿出來,順便斜了一眼還盯著韓悅瞧的好友。“過來幫忙。”

    “喔。”溫政繁應了聲,走向前來,見她對自己笑了笑。好熟悉……

    “因為我們有事先告知身分跟情由。”所長也開始打量下屬帶回來的女人。“換我發問了。她,是誰?”

    藍浩琛斜了所長一眼,姑且把為什麼這兩個人可以非法入侵他的公寓這件事放在一邊,面對這兩個白的也能說成黑的的律師,算他白問。“我不需要那麼大的冰箱。”他從不開伙、從不買菜,這麼大的冰箱放在這邊佔位子又浪費電。

    “交保請求電話、保證人、保證金……你送我東西時,會考慮我的需要嗎?”所長喝著啤酒,懶懶地道。指的是多年前在日本過生日時,接到台灣警察局來電,收到來自這個下屬的“大禮”。

    藍浩琛被他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

    甫一進門就有些無所適從的韓悅听著他們的對話,終于還是忍不住笑了。

    藍浩琛白她一眼,將她拉到一旁沙發座。

    “啊……小悅?”幫著打開急救箱,拿出紗布、優碘的溫政繁叫道。

    “嗯……”韓悅眨眨眼。“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真的是你!我早就想見見你了。”溫政繁咧出笑,語氣中沒有半點虛假。

    但听在他耳里,不知怎地就是刺耳。藍浩琛拿出棉花棒及生理食鹽水開始為她清理傷口。

    “哪位?”一向不喜歡有自己無法掌控的事,所長加入了談話。

    “她是浩琛的——”在某人的瞪視下,溫政繁及時改了口︰“的一個朋友。對吧,小悅?”

    “嗯……喔。”韓悅干笑著。“呵呵,應該算是朋友……嗎?”硬要說,可能仇家比較貼切?

    “小……悅?”所長挑挑眉,仔細將她從頭到腳瞧了一回。浩琛的女人他見過不少;剛開始,他還會一個個觀察,就怕那些女人會讓浩琛再次受傷;但到頭來,受傷的都是那些女人。久而久之,他也不想再過問浩琛感情上的事。

    說他自私也好、冷血也罷,一路走來,沒有人會比他更了解浩琛的孤獨。

    所以,眼前的女人倒是令所長有些訝異的。

    “韓悅。”迎上兩個男人的注視,她自我介紹道。“喜悅的悅。”

    ……說不上來是為什麼,但她……很不一樣。所長還是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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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31 00:4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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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一個好名字耶!”溫政繁叫道︰“小悅!”

    “是嗎?”韓悅搔搔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著。這兩個男人,一冷一熱,但她能感覺,都是很真誠的人。“是我爸取的。”是錯覺嗎?為自己清理傷口的那雙手好像有點使力過大?

    “小悅嗎?”所長慣性地摸摸下巴,難得地揚了嘴角。“感覺跟小幸真像。”

    “咦!真的耶。”溫政繁不動聲色地瞥了眼大哥的笑容。面對大嫂以外的女人還會露出笑容與好奇心的,小幸以外,小悅是第二個。

    “小幸?”韓悅不明白。

    “是我妹。”所長解釋著。

    “不是親妹妹。”溫政繁加上注解。

    “喔……”她被搞得更迷糊了,卻仍笑道︰“這位不是親妹妹的妹妹還真是幸福,有兩個哥哥疼。”那是不做作的語氣,真的覺得有這樣的哥哥,是幸福的。

    兩人皆愣了下,才會心一笑。

    “她會這麼想嗎?”所長揶揄地說。

    溫政繁斜了大哥一眼。“我從沒把她當妹妹。”

    韓悅靜靜听著,嗅出了一點端倪,只是並沒有再多問。她轉開了話題︰“對了,還沒請教,該怎麼稱呼兩位?”

    “別這麼客氣,”所長說著︰“叫我政略就行了。”

    “政繁。”溫政繁溫柔笑道︰“溫政繁。”

    “溫……等等!”韓悅訝異地道︰“是溫政略大律師嗎?”

    所長奇怪地看著她。“……大律師不敢當。”

    “我……”韓悅是想說些什麼的,但話到喉間,終究還是吞了下去,她又露笑。“沒什麼。”

    看著她輕擰的眉間,所長知道,不是沒什麼。但她若不想說,他也不是非問出來不可……這些問題的答案,就留給那個對她最有興趣的人去尋吧。

    所長不經意睨了眼一直保持沉默的浩琛。

    完全被晾在一邊的藍浩琛料理完她的傷,用力地將防水透明貼布按在她頸項。

    “噢……”韓悅痛呼了聲,低頭瞪了蹲在自已腳邊的男人一眼。

    而在她能看清他的表情前,藍浩琛又一把將韓悅拉起,將兩兄弟拋在腦後,拖她進了臥房的浴室。“給我洗個澡,洗干淨點。”抓了毛巾扔在她臉上,隨手帶上了門。

    藍浩琛從不記得自己以前這麼容易被激怒。

    外頭那煩人的兩兄弟心中早有認定的人,韓悅也只是與他們閑聊……但為何,見到韓悅對他們展露笑容,自己竟會如此怒不可遏?

    深吸了口氣,他閉上眼。

    好一陣子,藍浩琛悶悶地步出臥室,將門關起。掃了一眼以奇妙眼神盯著自己的兩兄弟,沒好氣道︰“你們還不滾嗎?”

    “好留給你們一點私人空間嗎?”所長又躺回沙發中,喝著他的啤酒。

    “我跟她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藍浩琛冷冷地回。“我等等就送她回去。”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急著跟這兩個人解釋他與女人的關系了?是情緒太差,才不由自主的說著。

    “何必這樣。浩琛,誠實點。”溫政繁聳聳肩。“她剛剛發生了什麼事,現在送她回去,你真的放心?”

    藍浩琛回不了話。事實上,他也的確不放心再放韓悅一個人回去,至少不是今晚。

    更有甚者,他想留住韓悅,打從心底——無關她的傷或她的遭遇。

    不想再依賴老天給他們偶過的機會。

    所長將浩琛的表情盡收眼底,想了想,說道︰“浩琛,她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藍浩琛將手插進口袋。他明白所長的意思,所長問的是︰韓悅是否卷入什麼觸犯法律的事件中。

    不能說所長冷血無情,但他職責所在,有義務把浩琛身邊每個可能毀掉自己的導因去除。尤其事關法律。

    藍浩琛咬咬牙,將他在新聞中見到的景象、到現場看見的情形、將韓悅從一場追逐中救出,全盤托出,沒有一絲隱瞞。

    所長听著,撫了撫下巴,似乎在想些什麼,沒有再開口。

    溫政繁見狀,知道大哥是默許了某些事,想化解這凝重的氣氛,起身調笑道︰“原來是英雄救美呀,也虧你看得到呢,我只注意到那是我們常去的那家咖啡廳。”他呵呵笑著,一見兩人都還是結冰的臉,在心中叫苦,為何總是自己做這吃力不討好的角色?

    “對了,”溫政繁從沙發中起身,走至客廳另一邊,開啟一扇緊閉的門。“我們剛剛才在說這個房間,說大不大,但也不算小,還在想著要幫你貼出租告示,找個室友呢。”這當然是在說笑,看浩琛現在孤僻的個性,可以想見幾十年後會是個獨居老人。

    藍浩琛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一天當中,大部分的時間他必須面對人群,難道下了班就不能有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空間?

    或許他在築牆,但,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允許別人踐踏的聖地。

    他只是,將之實體化罷了。

    “什麼?”出聲的是韓悅,穿著剛才藍浩琛扔給她的過大休閑衫;她擦著濕漉漉的長發,看三個男人回過頭來。“你剛剛說這邊能出租?”

    沒想過還有這條路可走。她不能與好友同住,那,何不嘗試著與討厭的人共處?

    “沒有人這麼說。”對上她的視線,藍浩琛一字一字說著。

    將毛巾掛在頸間,韓悅望向扶著門把的溫政繁。“但我剛剛听到……”

    溫政繁轉向好友。“我看你這里面也只是堆些雜物,就清出來讓她住嘛。”

    “……你說要讓她在這邊待一個晚上,我能勉強考慮一下,但才一晚,睡沙發就行了,何必特地清房間出來。”藍浩琛眯細了眼,不懂政繁話中邏輯。意識到韓悅也望著他,語帶嘲弄地說︰“再說,堆些雜物總比放個廢物來得好吧。”

    尖酸刻薄的話,就算是當律師這麼多年,他也很少說;而他在韓悅面前卻有太多失常。此刻的藍浩琛已經不想再去深思,那只會讓他心情更差。

    韓悅頓了頓,一下子不知如何反應。這男人會說出那樣的話,其實不令人意外,但總覺得,好像哪里不一樣。

    “浩琛,你怎麼這麼說。”溫政繁不滿地道,不僅是為小悅抱不平,心里更清楚明白,這根本不是浩琛的本意。

    “我有說錯嗎?”還不見他有悔意。

    這個蠢男人,為什麼要說出違心之論?溫政緊有點火了。浩琛情緒不穩,大家都能體諒,但不分輕重就有些過頭了。“我不能帶她回家,你知道為什麼的。大嫂還在醫院,我哥還要趕去看她,你現在把小悅趕出去,你要她一個女孩子睡馬路嗎?”

    見兩個男人快吵起來了,韓悅趕緊阻止道︰“沒事、沒事,我沒事啦!政繁,藍先生說不租就不租,我也還沒淪落到睡馬路,大不了就再到麥當勞點杯飲料,也是能過夜的。”她嘻嘻笑著。“別為我的事吵架了。”

    雖然剛剛听見房間要出租真的很心動,但……抬頭看看那張冷漠的臉,嘆口氣,早八百年前就放棄跟他爭這公寓了,現在更別肖想。

    藍浩琛沒漏听她喚的是政繁的名字和自己的姓。“你臉皮真厚。”

    “過獎。”韓悅微笑以對,轉身回房準備收拾衣物。

    “藍浩琛,你有沒有人性。”溫政繁一見她進房,揪起好友衣領。“咖啡廳都被砸了,她是真的沒地方住了你知不知道?”

    “……你說什麼咖啡廳?”有些疑惑的表情,藍浩琛還沒完全搞懂。

    “少給我裝傻。”溫政繁才不會上他的當。“咖啡廳店長不是說過,他們家的主廚就睡在店里。我本來也以為你沒發現,但你今天不就是去咖啡廳那邊把她帶回來的嗎?”

    一席話像是雷劈中他腦門,藍浩琛直瞪著政繁。

    韓悅……是那咖啡廳里,捉住他視線的身影?

    所以,她今天才會出現在那里?所以,她早就發現自己經常到店中?所以,她跟那店長是什麼關系?所以……

    所以……她一直在躲著自己?

    藍浩琛咬牙。

    “那我就先回去了,今天謝謝你,”從房間出來,韓悅已換回一身狼狽的衣服,頭發還只是半干的。“藍先生,謝謝你剛好路過……回想起來,我們之間好像有很多偶然,但只有這回,我真心覺得感謝。”她自嘲地說著。

    藍浩琛瞪著她,扯下了揪著自己衣領的手。

    而在那瞪視下,韓悅停下了要往玄關走的腳步。

    客廳中,四人八只眼,陷入了沉默。

    過了很久,所長站起身。

    “浩琛,讓她留下。”所長緩緩開了口︰“要不,送她到警察局做筆錄。我相信那群無頭蒼蠅會需要她這個受害人兼目擊證人。”

    藍浩琛覷著所長,不發一語。

    “耶……”听著所長的話,韓悅眨眨美目。“那他們會幫我叫便當嗎?”

    “你的臉皮,真的很厚。”坐在安靜的客廳中,藍浩琛單手撐在頰邊,看著眼前的女人大口大口吃著剛剛送來的熱騰騰披薩。

    “嗯?”忙著進食,韓悅灌了一大口可樂。“你說什麼?”

    他無言了。

    在所長開出的兩個選擇中,藍浩琛選了前者。

    這也是韓悅能坐在這邊大啖披薩的原因。

    並不在意他話才說到一半,韓悅開心地吃著。越過藍浩琛的肩,能見到那個房間里的雜物已經搬了一半出來,是他的兩個朋友幫忙的;而接下來的日子,她會在那房間生活。

    不用依賴大雄這件事讓她心情大好。

    藍浩琛看著韓悅的笑容,眯細了眼。她是因為能住進這間公寓感到開心,還是因為食物?無論是哪一項,也都算是自己供應的,所以,韓悅的笑容,是他的功勞?

    ……不是。他要的不僅是這樣。

    “暫時,你就住下來吧。”重復了一次所長他們還在時說過的話。

    韓悅頓了頓,放下吃到一半的披薩與可樂,正顏道︰“藍先生,真的很謝謝你。”她微微傾身鞠躬。“老實說,我沒有想過你會願意收留我……不,我甚至沒有想過,今晚救了我的會是你。”雖然她一點也不明白為何藍浩琛會那麼剛好在那種時間出現在那個地方。

    韓悅的聲音在滿是披薩香味的客廳中,仍是顯現不出太多的歡樂氣氛。大雄的店被砸了,這不是件令人開心的事。唯一慶幸的是,大雄人不在場,而她也沒真的出事。

    藍浩琛靜靜听著,忽然很不習慣他們之間這樣禮貌過頭的對話。

    剛才與咖啡廳店長聯絡過了,他會馬上趕回來處理,並且盡量不牽扯到韓悅身上。這是所長的意思,也是店長自己的意思。所長的意圖藍浩琛能猜到七八分,八成跟自己有關;至于那店長的出發點……韓悅自己也應該明白。

    而現在,那聲音里尚有一絲不安,她在害怕什麼?怕那個店長成為那些人尋仇的目標嗎?

    在事情未查清楚之前,大雄不願韓悅出面。她為了咖啡廳的工作辭掉了很多打工,一下子要找合意的高薪工作只怕沒有那麼容易。

    韓悅在那雙眼的睨視下,頓覺無處可逃。

    好像一直到眼下這一秒,她才驚覺這間公寓中只有他們兩人。以後,大部分的時間,也只會有他們兩人。

    ……她不應該會害怕與一個男人共處一室,她不是沒借住過獨居在外的男性友人家,這一回,不會有什麼不一樣……

    藍浩琛發覺了韓悅的退縮,別開了視線,望向窗外的夜色,久久,轉回道︰“既然要搬進來,有些事我要事先跟你說清楚,我不希望以後因此有什麼糾紛。”


“喔……”韓悅清清喉,又拎起披薩塞進口中。

    “第一,我很重個人隱私。”他說著。“除了客廳、廚房這些公用地方,我們都不要涉足對方的空間。”

    “……好。”錯覺嗎?他的語氣好像有點變了……變得像她以為的那個他,傲慢又可惡;但……會來救她、會收留她的,不是同一個藍浩琛嗎?

    “第二,雖然這個家中如你所見,”藍浩琛環顧了這擺設簡單到不行的家。“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我還是希望我們彼此尊重。”

    “了解。”她點頭。明明是一項基本的條例,為何從那口中說出,就有種特別瞧不起人的感覺?

    “第三,星期一到星期五,若非必要,我希望你不要跟我說話。”尤其最近有個煩人的案子在手,難保他不會遷怒別人。

    韓悅白了藍浩琛一眼。別說星期一到星期五,若非必要,她真的一點也不想跟他說話。

    “你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條件要說?這些事,一開始講清楚會比較好。”藍浩琛揚揚嘴角。

    “……沒有。”她不覺得以自己的立場還有什麼好說的。

    “好。”藍浩琛輕笑著。“那請你盡快把你的存折跟印章給我。”語畢,起身準備回房。

    “等等!這是什麼意思?”韓悅擰眉,喚住了他。“這不合理吧?”

    “讓一個打工族的窮酸鬼住進我的公寓,我當然要確保你付得出房租。喔,對了,還得先向你收個押金。”藍浩琛回過身來,理所當然地說著︰“我是為你好,所以沒叫你壓身分證……”

    韓悅瞪大了眼。

    有那麼一刻,韓悅以為自己誤解了眼前這個男人。雖然他花心、雖然他嘴毒,但好歹還是有良心發現的時候……搞了半天,原來她從來沒有抹黑他一分一毫!

    “你整天在換工作,常常需要用到吧?”嘴角是好看的弧度,吐出的話卻充滿譏諷。“明天我會準備好這份不平等合約,你有一夜的時間考慮要不要簽。”

    未再理會韓悅將披薩端在唇邊那驚異的表情,轉身後,藍浩琛帶上了門,忽然覺得心情舒暢,一整晚因為門外那個女人而受的鳥氣,全都消散無蹤。

    門外的韓悅愣住,瞪圓的眼眨也不眨,很久之後,她狠狠地咬下手邊的披薩。

    雖然借住大雄的咖啡廳一段時間了,但韓悅留在那邊的東西其實不多。

    或許因為,她心中打從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的——一找到時機,就搬出去。

    因此,隨著大維回到台北處理一切事宜,以及所長運用手段秘密從後面推了一把,警方並沒有察覺當夜還有另一個人存在。

    天亮了。前夜的風風雨雨,像場惡夢。

    而帶她離開那場惡夢的人,一早就上班去了。

    韓悅離開了咖啡廳,暫時丟了工作。

    但,所幸朋友還沒丟。

    “婉瑜……”雙袖卷至肩頭,長發束在腦後,韓悅坐在整理到一半的雜物箱間,無力地安慰著電話那頭哭得唏哩嘩啦的好友。“都說我沒事了……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弄得我好心煩啊。”

    “我……我……昨晚,對、對不起哇——”說到傷心處,林婉瑜又大哭起來。

    “……”韓悅深呼吸一口氣,閉上了眼。“林婉瑜,給你一分鐘停止哭泣,要不然接下來十天我都不會再跟你聯絡。”

    聞言,林婉瑜馬上閉嘴,只敢輕輕抽著氣。可她真的很難過嘛,要不是早上看到新聞,她還不知道小悅出事了,都是因為昨晚……才會害小悅一個人面對那些事。

    “唉,我沒事了。”韓悅捺下性子,溫聲說著︰“只是跟你報個平安。還有,我暫時搬到一個律師家住,以後你不用擔心了。”話落的那刻,她怔了怔,為什麼自己會認為在這家伙這邊,以後就不用別人擔心?問題是這個人才是最令人擔心的人物呀。

    “……什、什麼?”林婉瑜一邊擦鼻涕一邊問著︰“什麼律師?”她怎麼不知道小悅有什麼律師朋友。

    “總之,就是這樣,再聯絡吧。”韓悅收了線。什麼律師……這個問題,她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才想著,手機又響起。韓悅接了起來。

    “小悅,是我。”林婉瑜想起了一些事。“大雄說怕給你惹麻煩,所以暫時不會打給你了,要你自己小心。”

    “嗯,幫我跟他說謝謝。”韓悅苦笑著。大雄前腳才離開,店就被砸了,他沒怪罪自己沒將店看好,還這樣關心自己;只是,除謝謝之外,她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林婉瑜自是明白小悅的想法,所以沒有再就此事多說。遲疑了一陣,依然濃重的鼻音問︰“小悅……你……你會懷疑我嗎?”

    握著手機,好友的聲音從那頭傳來,是那麼的熟悉,她听了快二十年的聲音。韓悅不說話。

    “我……”林婉瑜絞著手。“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能保證不是我——”

    “我不會懷疑你。”韓悅毅然決然截斷了婉瑜不知所措的話語。

    “但……”她還想說些什麼。

    “我沒忘,如果我死在街邊,你要刨我的墳。”韓悅靜靜說著︰“這樣的你,絕不會傷害我。”

    良久良久,听著電話那頭的好友再說不出一句話,韓悅擰擰眉。“以後別再問這種問題。背叛與信任,都不是口上說了算的。”

    “小悅……”細細的抖音,是林婉瑜隱忍的啜泣。

    “但這麼多年來,別告訴我你感覺不到,我已經把你當成自己的親姊妹。”韓悅垂下了眼。親姊妹,就是一家人了。意味著,她允許婉瑜左右自己的生活,也會接受婉瑜的一切——包括背叛。

    韓悅二度收了線。

    將手機放在地上,她縮起身子,環抱住曲起的雙腿,枕在膝上。

    她不是沒想過昨晚的那些人……是沖著自己來的。

    啊……多久了?

    多久沒有遇過這種事了?

    不自覺地撫著左上臂內側的一個疤。

    來來回回,輕柔地、粗魯地……她知道再也撫不平。

    一陣子,呼了口氣,甩掉思緒,她站起身。

    來到廚房,左看右看。“想吃點東西呀……”終止思考的好方法,就是吃東西。韓悅咬咬下唇,瞄向了空曠廚房中的大冰箱,已然伸出的手頓了頓。

    今早,她簽下了那份不平等合約。

    “這個家中如你所見,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我還是希望我們彼此尊重……”口中喃喃念著,韓悅使力拉開了冰箱門。“看一眼而已……”貪小便宜的個性真是本性難移,她努力過了。

    中間一排啤酒,剩下的空間被法國礦泉水塞了滿。

    韓悅嘴角抽動著。“搞什麼東西啊,這家伙不用吃飯的嗎?”沒有食物這件事能輕易把她惹惱。這樣,豈不是要逼她出門買菜了嗎?

    瞪著一瓶開了的礦泉水,韓悅一把抓了出來,旋開瓶口,一仰而盡。

    喝完,她喘著氣,冰涼的法國礦泉水在體內流竄,好像令她消了一點火。低頭看著手中的空瓶,她嘖了聲。

    就在這一刻,手機又響了。

    韓悅惱了聲,轉開水龍頭將空瓶裝滿又放回冰箱中。

    她回到房中將手機拎起,看了眼那串陌生的號碼,側著頭接起。“喂?”

    “小悅嗎?是我。”電話中傳來了溫政繁的聲音。

    韓悅眨眨眼,不知道他打來意欲何為。

    電話那頭的溫政繁微微笑了。“是這樣的……”

    黑暗中,門被推開。

    一個人影在身後又將門關上,隨即,他拍開了燈。

    藍浩琛從律師事務所回來,已過午夜。

    隨手將脫下的西裝外套與公文包拋在沙發上,將領帶扯松,來到廚房,打開了冰箱。

    順手拿出一瓶礦泉水,對嘴喝了一口。

    才吞下,他皺著眉看著手中的瓶子,看看日期,眉又攏近了些,最後,將水全倒了,將空瓶甩進一旁的回收箱,轉頭又開了一瓶喝著。

    他的眼,落在了身側的小吧台上。

    最近忙蔣柔的事與其它案子,每每回到家,都是這個時間。

    也每每,都會見到——一份餐點。

    就如同那咖啡听還沒被砸之前,他點過的那些餐點。她十分清楚他的喜好,沒有塔塔醬,沒有馬鈴薯色拉,沒有過多的鹽。

    韓悅那個女人住進家中已經兩個星期,這段期間,星期一到五,他總忙著事務所的事,尤其蔣柔的案子已經開庭,一刻也不得分神……當然,這可能跟自己在家的時間有關。但,星期六、日,他也極少見到韓悅從那扇緊閉的門中走出來。

    大體來說,她是個守規矩的房客,只除了……

    掃了眼回收箱的空水瓶,藍浩琛緩緩抬眼,睨著那仍緊閉的門。

    放下水瓶,他順手撈起餐點,進了書房,關上門。

    “你說什麼?”

    辦公室中,燈還未開。窗外是灰暗的天。

    藍浩琛僵著一張臉,在座位上睨著一早便在自己面前走來走去的好友。

    “我拜托小悅幫小幸分擔點工作。你也知道,小幸的工作很重,最近她感冒了,我怕她又病倒。”溫政繁笑著道︰“小悅也答應了呀,你知道嗎?她的德文還不錯耶……她沒跟你說嗎?”

    藍浩琛瞪著好友。“沒有。”所以那家伙天天鎖在房中就是在做翻譯工作?他眯細了眼。

    “小悅有德文的翻譯證照,也跟小幸通了多次email,好像聊得很開。”溫政繁還在為自己的行為合理化……可,為何浩琛一副好像跟小悅聯絡還得經過他同意的樣子?如果是這樣,就明說呀。溫政繁偷偷斜了好友一眼。

    “我以為她會的是法文。”至少,藍浩琛沒忘記他們在法國餐廳照過面。

    “喔,是呀,小悅法文更好,還有口譯證書耶。我想她跟小幸應該會成為好朋友吧。”溫政繁有意無意地在激他。“那天听小悅說,好像連西班牙文都會。”

    “西班牙文……”這女人是怎麼一回事?現在的打工族都是這樣子的嗎?重點是,為何政繁會知道這些連他都不知道的事……藍浩琛的臉色更沉了。

    溫政繁暗笑,才想再說,身後傳來敲門聲。

    “進來。”藍浩琛冷冷地道。

    “藍先生,溫先生。”是秘書,她手中握著一份文件,朝兩人點點頭,望了眼天花板上還沒點上的燈,她擰擰眉。

    “喔,陳秘書,你真早。”溫政繁完全忽視還想繼續剛才話題的好友,說著︰“還沒九點就到了呀,我看你轉到我那邊吧,比較人性化,十點再進辦公室都沒問題喔。”

    藍浩琛瞪他一眼。

    “謝謝你,溫先生。”秘書報以一笑。“我習慣這樣了,藍先生並沒有要求我要早到。”

    “這樣呀,但跟著他精神壓力應該不小吧?”溫政繁還不放棄。“還得幫他解決那些亂七八糟的女性關系。”

    秘書沉默了。

    “有什麼事嗎?”藍浩琛見此,接話道。

    “……是,”秘書將手中文件遞至他桌前。“是這回接的案子,他們總部送來先前的記錄。”

    藍浩琛將資料抽出,溫政繁跟著探頭讀著。

    “哇……這哪國文字呀?!”看起來頗像印歪的ABC,但排在一起就是看不懂。溫政繁搔搔頭。

    “俄文。”秘書說著。

    “喔,就是那個討人厭的案子呀,沒想到我哥會派給你,真沒良心。”听起來倒像是事不關己。“浩琛,我們公司沒有俄文翻譯。”溫政繁道出事實。他們公司雖多與外商接洽,有請駐所的英、法、德翻譯,但並沒有俄文翻譯。

    藍浩琛眯了眯眼,將手中文件放低。“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溫政繁笑了開。“剛好有人會呀。”

    藍浩琛睨著他。

    溫政繁拿出了手機。“要我幫你撥嗎?”

    “不需要。”藍浩琛掏出手機,從通訊錄中選了一個號碼,按下通話鍵。

    一旁的溫政繁已經笑得合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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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31 00:4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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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我是藍浩琛。”一接通,他便問︰“你在家嗎?”

    另一頭,韓悅喝著從冰箱摸來的礦泉水,最近喝著喝著也愛上了,只是听見他的聲音,差點沒哽到。“唔……在家。”

    “拿出我給你的合約。”藍浩琛命令道︰“翻到第五頁,把第四條跟九條詳細的看一遍。”

    “……”韓悅在心中低咒了聲,卻還是拿出了合約,看他說的那一條。“呃……”

    “你裝了電腦跟網路沒有事先知會我。”藍浩琛冷冷說著︰“這違反了兩項約定。”

    “……你這些法律規條我根本看不懂。”她抗議。

    “看不懂還簽,算你倒霉。”冷笑了聲,藍浩琛譏諷地說著。“用白話文來說,就是你不該擅自在家中安裝任何設備,若有購入電器用品,電費也要另外算。”

    ……她真的沒有想過這個男人會在當天晚上就擬出這麼一個完整無缺的合約,只不過是租個房子而已。韓悅盯著手中合約上的兩個簽名。

    藍浩琛輕哼了聲。“回家再跟你算。現在你要替我做一件事。”

    “什麼意思?”前面那句她懂,後面那句她有點听不懂。

    “第七頁第二條附加條件,”藍浩琛靠向椅背。“如有違約,我可以向你求償,錢或其它。”

    “什麼?!”韓悅被那一聲錢給嚇到了,趕緊翻到那一頁。“媽呀,這種你也寫得出來……”可想而知,關于違約不履行的部分,以藍浩琛機車的程度一定有更完善的規定,讓她脫不了身。“所以你要我賠多少錢?”

    聞言,藍浩琛一怔。“還算識時務。我不缺錢。剛說了,我要你做一件事。”

    韓悅停頓了一會,才問︰“什麼事?”

    “很簡單,”他又揚起笑。“就是你住進我家後一直在做的事。”

    不聞他繼續說下去,韓悅有點惱了。“那不包括猜你的想法吧?”

    藍浩琛低低笑了,想象著她臉上出現的表情,心情忽然很好。“翻譯。”

    那好听的聲音令她有點閃神,韓悅隨即甩了自己一巴掌,回頭一見因為急著賺錢而接下的、桌邊那如山一般高的稿子,在心中哀號了聲。

    明白她的沉默表示無法拒絕,藍浩琛轉問秘書︰“什麼時候要?”

    “三十一號前。”也就是說還有二十多天。

    隱約听見那日期,韓悅暗暗松了口氣,卻又想到另一個問題︰“有多少字?”

    “韓悅,七天。”藍浩琛以命令的口氣說著。

    “喂!你別這麼不講理好不好?我明明就听到是三十一號前。”做錯事的人,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你翻譯完我不用看嗎?”更何況根本不知道韓悅翻譯得好不好,若是出了錯還有補救的時間。

    “你——”

    “至于有多少字,你等等就知道了。”捧起資料,長指滑過那厚厚的頁邊,藍浩琛嘴邊噙著壞笑。“對了,你如果還有空,可以把這份合約好好看清楚……雖然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他呵呵呵地收了線,抬眼看見辦公室中的兩人直直地盯著自己。

    藍浩琛無事一般地收了笑。“把這份資料快遞回我家。”

    有些恍神地,秘書上前來收了資料,步出辦公室。

    “浩琛,你……”溫政繁尚找不到適切的文字來形容剛才听完他講電話的心得。浩琛身為律師的專業他是最清楚的,但沒想過,對一個……對一個明明他自己也有意思的女人,會做到這種程度。

    藍浩琛起身,面向窗外。“你還有什麼廢話要說?”

    “你……”他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只好轉道︰“先說說別的。浩琛,你沒看出來陳秘書對你——”

    “那又怎樣?”頭也不回地。

    溫政繁瞪著好友的背影。浩琛能狠下心,跟女人約會訂房訂餐廳全都要這個秘書做,他一直想找機會說,如果浩琛根本就知道她的心意,那為何要這麼做?

    藍浩琛不是真要傷害秘書。一開始知道秘書對自己動心,他甚至還約過她,但被拒絕了。秘書說,要在他身邊等到只剩自己一個人,因為只有自己才是那個最了解他、最適合他的人。

    藍浩琛垂下眼。就是因為知道秘書這樣的想法,才更要對她坦白。

    ——他,不會屬于任何一個人;更不需要任何一個人浪費時間等待。

    每個女人都要他的最後,但,他只有一個最後。而若真有這個最後,藍浩琛會自己找尋歸屬。

    “你明知道,還不避談你的花邊新聞?”溫政繁的聲音已經有些冷。過往,那些女人或是愛上浩琛的身分,或是愛上他的皮相,但沒有一個人真正了解浩琛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可這秘書不同,浩琛的過去,除了他們兩兄弟外,她是唯一一個清楚的人……浩琛怎麼能這樣對待她?這不是浩琛會做的事,一點也不像他。

    “韓悅不是我的花邊新聞。”他淡淡說著。

    一句話,讓溫政繁震住了。“浩琛,你……你是認真的嗎?”

    藍浩琛沒有回話,也沒有回頭。

    等不到答案,溫政繁自嘲地笑了。是呵,浩琛怎麼回答得出連他自己都沒有的感情?從那之後,浩琛又對哪件事認真過了?“你如果還念在陳秘書為你付出那麼多,就讓她轉到我那邊去。”

    “走不走,是她的事。”他從不會為任何一個女人的去留做決定。

    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為另一個人的人生負責,既然如此,就不該插口別人的處世之道。溫政繁咬咬牙,只因他最了解浩琛殘忍的溫柔。

    “那麼,”溫政繁瞅著他,語重心長又道︰“如果你對小悅……有那麼一點點真心,就對自己誠實一點。對她好,對你自己也好。”

    無論最後結果如何,溫政繁都不希望小悅受傷,他不希望見到浩琛傷室口小悅。

    藍浩琛緩緩轉過身來,眼紳對上了他的,挑釁地,一字字說著︰“我跟韓悅之間,不關你的事。”

    背著光,溫政繁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隱隱約約感受到了,在他身上已很多年不見的,一股堅持。

    為此,溫政繁震撼了很久。

    那日之後,藍浩琛便沒有再吃過晚餐。

    三更半夜回到家,他再也沒有將燈打開、在廚房喝完水後,看見過韓悅幫他準備的餐點。

    原因他是明白的。

    一貫的動作,藍浩琛旋開了一瓶礦泉水,仰頭喝著。他的眼,卻還是盯著那扇緊閉的門。

    想了想,他將水放回冰箱中,回房去了。

    房中,燈未開,只拉開了窗簾。

    窗外是深夜,只有微弱的街燈,與天邊那他已很久沒有注意到的一輪明月。

    藍浩琛痴痴地望了許久,想了想,彎身拉開了一個他總是故意忽略的抽屜。里頭,靜靜躺著一張相片。

    一個女人,有著很甜、很幸福的笑容,手中抱著一個孩子。女人身後站著一個男人,有著類似的笑容。

    那個男人並不是自己。

    長指輕輕滑過相片,撫上女人的笑顏,藍浩琛垂著眼。

    多少年?

    他花了多少年了?接下來,又還要多少年?

    他……真的累了……

    月光穿過窗,落在了藍浩琛的側臉;那是,帶著淡淡的悲傷表情。

    ……這個沒良心的東西!

    在書堆以及資料中被鬧鐘吵醒的韓悅,一睜眼,腦中便浮現了這句話。

    因為熬夜到天亮,她的頭像被十……不,二十本書砸過一樣,昏昏沉沉的。

    “呃……”逼自己起身,韓悅爬到電腦旁,看著就快要完成的翻譯文件——藍浩琛逼她做的翻譯,頓時頭更痛了。

    她的確會俄文,但這是一家生化公司的法律文件,那些有如老太婆裹腳布一樣長的單字,真是令她傷透了腦筋,等譯完整份文件,腦細胞怕要死光了。

    不行了……雙手放在鍵盤上卻無法思考,一個字也打不出來。還是先吃點早餐吧。這幾天,韓悅忙得三餐都沒能好好吃,都靠即沖麥片包度日,喝到她想吐。

    拖著步伐出了房門,客廳彌漫著一股茶香。韓悅眯了眯眼,看見他在沙發上邊看英文報紙邊喝茶。

    並未刻意梳整的頭發還有些凌亂,眼眉沒有平時的冷峻犀利,純白的襯衫松開幾個扣子,米色的卡其褲包裹他修長的雙腿,藍浩琛躺在沙發中,全身散發一種慵懶氣息。

    沒來由地,韓悅想起了還在法國餐廳工作時看過的一個,有如電影般令人難忘的優雅畫面……她一直不想承認眼前的男人夠格與優雅劃上等號,雖然少見,但藍浩琛確實有種迷人的風采。

    迷人……除了外表,他真是無一處可取。韓悅嘴角抽動了下,移開了視線。

    茶幾上那英國骨瓷的茶具看來價值不菲,她想起曾听政繁提及,藍浩琛在英國待過一段不短的時間,英國男人特有的氣質與傲慢他是染上了,但紳士風度這種東西他似乎給遺忘了。

    閉上眼,來個眼不見為淨,茶香卻清楚地傳來。“大吉嶺?”輕輕地,她說著。

    藍浩琛從報紙中抬起眼。

    星期日,他刻意晚點出門。

    有種許久不見的錯覺,雖然,他們同住一個屋檐下。

    長發披在肩膀,韓悅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輕闔的眼下,有兩抹明顯的黑影,是熬夜的證據。身上是淺灰的棉衫和黑色麻料長褲……該是沒什麼女人味的裝扮,在他眼里卻是種自然。

    那種渾然天成的氣質,藍浩琛找不到字句來形容。

    卻,令他難以移開視線。

    當沉醉在茶香中的韓悅想起了什麼,睜開眼時,才慢慢意識到他投來的視線。

    對望了很久,藍浩琛開口道︰“我買了點東西,弄點早餐給我吃。”又埋首進報紙中。

    韓悅緩緩蹙眉。“我有義務這麼做嗎?”

    “沒有。”那聲音中沒有什麼情緒,只是悅耳如往常︰“但替我準備早餐的話,剩下的材料你可以順便為自己弄一點。”

    韓悅來到廚房,看見之前買來充饑的即沖麥片包已經空了,怔了怔。悄悄覷了他一眼,那身影正拿起茶杯啜了口茶。

    韓悅有點疑惑了。

    她仍是接受了藍浩琛的提議,為兩人準備了早餐。

    想起他第一次到大雄的咖啡廳中點的餐點,見材料還算齊全,也懶得再想其它的花樣。十五分鐘後,她將盤子放在廚房的吧台上。“藍先生,你要在客廳吃嗎?”

    他不置可否,只是起身將茶具端到了她身邊,示意她先坐下。重新燒水、換了茶葉,他從櫃子中拿出一個新的杯子,為兩人泡了茶。“在這吃吧。”

    她不太確定他的意思是︰他自己要在這邊吃,還是他要她也在這邊吃。“喔。”只好這麼應著,戰戰兢兢地坐了下來。

    “我記得家里沒有煮水波蛋的用具。”將茶推到了她手邊,藍浩琛看著盤中的料理。

    “嗯。”韓悅有點搞不清這家伙是不是吃錯藥了?“用湯匙也能煮。”

    藍浩琛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吃了起來。

    直到將盤中物掃空,他才說︰“我晚點要出門。”

    “……喔。”什麼時候,他出門也要跟自己報備了嗎?韓悅望著藍浩琛起身收拾,不知該接什麼話好。

    藍浩琛洗好了碗盤及剛才使用過的鍋子,進了房間。

    他換好衣服出來,韓悅正在洗茶具。

    不進辦公室、不上法庭,藍浩琛一身休閑,在玄關穿好了鞋,出門時說著︰“麻煩你幫我洗衣服,我這個周末沒空。”語畢,門也關上了。

    韓悅愣在那。

    他剛剛說什麼……周末沒空?難不成她看起來像是周末有空的樣子嗎?也不想想他給了她什麼樣的工作!咬咬牙,她恨恨地關上了水,將茶具放在一旁瀝干。

罵歸罵,韓悅還是撥出了點時間洗衣服。不只洗他的,也洗自己的。

    而當她來到陽台為兩人曬衣服時,太陽正好是溫暖卻不刺目的姿態。將最後一件衣服掛上衣架那時,一陣風拂來,韓悅伸手壓住頭發。

    上回享受陽光跟微風,已經是二十幾天前的事了吧,有種忙里偷閑的感覺。

    思及此,韓悅頓了頓。

    藍浩琛……是故意的嗎?故意要她吃早餐,要她出來動一動、透透氣……

    不會吧……她擰擰眉。

    出了公寓,藍浩琛駕車離開所住的信義區。

    照理說,他的工作性質,與他現在在事務所的地位,除非有突發狀況,周末根本無需多煩惱工作上的事。

    是他的心靜不下來。

    昨夜想了一夜……她的事。遙遠的記憶,在夜里總顯得近了,仿佛不過是幾日前的事。

    凌晨時分,在床上輾轉難眠,來到客廳,望著那扇緊閉的門,發覺從門縫透出的光線,藍浩琛愣了一陣子。

    韓悅,在不知不覺中,入侵了他的生活。

    從初識到現在,韓悅令他掛心,但也不會時時刻刻掛記著。只是她總在某些特殊的時候現身,打斷了自己本來的思緒。每回他與女人約會、每回他被過去纏擾……

    然後,讓他不得不思考他們之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藍浩琛不了解韓悅,只知道她是個不務正業、卻又不可思議地擁有未被這個社會污染的才華和真心。偶爾,會看見韓悅的不服輸、倔強任性,說不上來為什麼,他寧可看見那些,也不願見她咬著牙妥協。

    有太多事藍浩琛還不了解,他的理性不該允許自己將太多心思放在韓悅身上,可另一半的思緒卻總脫軌……如此的關系,若說是愛情,似乎有點牽強。

    他試著不去想,但,那是否只是一種逃避?

    他逃得夠久了,這一回,他能給自己機會面對一回嗎?

    想著,藍浩琛已來到今天下午的目的地。

    眼前是一幢鐵門深鎖的豪宅,他將車開至門口,那鐵門打開了。藍浩琛將車開進,繞過主宅來到後頭的一幢小別墅,停好車。

    一名管家已在門前候著,待他下車,恭敬說道︰“藍律師,大小姐已在廳里候著,請隨我進來吧。”

    “嗯。”壓下了心里一切關于韓悅的事,藍浩琛微笑著點點頭,隨他進屋。

    廳中,一個懷孕的女人正翻閱著一本為孕婦設計的雜志,廳中也添購了許多嬰兒用品,準備迎接她肚中的孩子。

    蔣柔面上是溫和的笑顏,是因看見了雜志中那令人備感溫馨的圖片。

    “大小姐,”管家喚著。“藍律師來了。”

    “啊,藍律師。”蔣柔放下手邊的雜志,站起身,隆起的腹部顯得更加明顯,應有七八個月了。“王叔,請李媽幫我泡點茶招待藍律師……花草的好嗎?我不能喝太多咖啡因。”她甜甜笑著。

    “當然,蔣小姐。”藍浩琛听出她聲音中的喜悅,略略放下心,朝退出廳中的管家點點頭。這幾個月雖是忙著蔣柔的案子,但大多時候並沒有太多機會與她交談,更別說是公事外的閑聊。今天,蔣柔約他出來,令他有些訝異。

    “不好意思,讓你跑這一趟。”蔣柔示意他坐下,自己則坐回舒服的沙發中。

    “你看起來氣色很好。”邊說著,藍浩琛環顧了四周。“以前到府上都在主宅,倒是第一次進來這邊。”

    蔣柔淡出笑。“嗯,其實,家中每個孩子都有一幢小宅,只有我和二妹沒有,因為嫁得早。這屋子原本也不是我的,我只是借住。”她的目光別向窗外。

    藍浩琛听出那話的背後有另一段故事,卻沒再問起。蔣柔搬回家中,可想而知一定是受了不少冷言冷語;他早有耳聞蔣卓然在正室病逝後續了弦,是個精明干練的女人,雖未生下任何子女,卻將蔣家的事業推向另一個高峰……

    藍浩琛看了她的側臉。蔣柔便是犧牲品之一了。

    “有王叔、李媽在,里里外外總算都有人為我打點,要不,挺個大肚子還得下山買菜是有點累人的。”她淡淡說著,有點自嘲的味道。

    “後悔嗎?”良久,藍浩琛問道。

    “不,藍律師,你別誤會。”蔣柔搖搖手解釋,笑道︰“家母要我向夫家求償,但我只想要一個平靜的生活,這不是因為你這麼告訴我,只是你的話給了我勇氣,讓我終于能為我自己的人生做下一個……我認為對的決定。我很感謝你。”

    藍浩琛靜靜听著,攏了攏眉。從蔣柔語調中的堅強,他知道她不是在逞強。為母則強,就是如此嗎?他只希望,蔣柔與她的孩子,能真的擁有期望中的平靜。

    “記得我第一次到律師事務所,你的一番話,讓我想起一個人……”蔣柔回憶著,笑了出來,然後,回應著他的注視定定說道︰“藍律師,這些日子真的辛苦你了。我知道,你為了我的事費盡心思,為我唯一的願望不惜得罪整個林氏企業,甚至……蔣家。”

    蔣柔唯一的願望便是肚中孩子的監護權,這在兩個大企業主事者眼中可大可小的要求,藍律師一口答應下來;一直到上星期宣判下來,他只字未提這件事有多困難。林家雖理虧,但前夫的女人產下女兒,而自己的孩子已確定是個兒子,林家更是不會輕易放棄這個繼承人;反觀蔣家,又怎麼會放過這個可以重創林家的機會……

    可,藍律師沒有一次要自己改變決定。

    他本著初衷,沒將丑聞公開,沒有為她的願望做出任何讓步。

    李媽端來了茶,為兩人各倒了一杯,又緩緩退出去。藍浩琛還是沒為此多說一句話。

    蔣柔看著眼前的男人,好幾次,都想問,為什麼他能完全不去在意世俗的評價?明明,那些都是不公平的評斷。但她沒問出口。這個問題,她也許能在接下來的人生里,自己慢慢體會。

    啜著沒有咖啡因的花草茶,藍浩琛忽然問起︰“蔣小姐剛剛說想起了一個人,是什麼樣的人呢?”

    蔣柔也喝了口散發玫瑰香的茶,學他剛進門時環顧這屋子的樣子。“這幢屋真正的主人。”

    藍浩琛怔忡了會。蔣家兄弟姊妹不少,有的叱 商場,有的深居簡出,別說是世人,就連身為蔣家律師的他,也沒有見過所有的家族成員。“是嗎?听你剛才那麼說,我還以為是你的初戀情人呢。”他調笑著,未再深問。

    蔣柔揚起了一抹笑,眼里充滿感謝。“若有一日這屋子的主人回來了,我會請你過來喝茶。”

    藍浩琛也笑了。“那下次,我可要喝有咖啡因的茶。”一個大男人喝這麼娘的東西,說起來怪別扭的。

    “當然好。”轉轉眼,蔣柔又接著說︰“那時,我希望見到能坦然面對自己的藍律師。”

    離開蔣家位于山上的豪宅時已是傍晚時分。

    今天與蔣柔見面,著實讓藍浩琛放心不少。在這個圈子中,他經歷了不少事,有多少人打贏了官司,卻輸了更重要的東西——他不想為任何人贏得那些無謂的東西。

    而蔣柔說的某些話,直到此刻還在心中回蕩。

    藍浩琛停在紅燈前。

    坦然……他不夠坦然?

    面對自己的欲望,藍浩琛從不壓抑。他跟很多女人交往,在業界建立屬于自己的一套行事風格,這些不都是他想要的?他將這些赤裸裸地開誠布公,還有什麼無法坦然以對的?

    平時,藍浩琛不會太在意別人用什麼樣的眼光看自己,這次會在意是因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他與韓悅之間,是不若他想象中的坦然……

    綠燈了,藍浩琛踩下油門,一路飄回信義區的住處。

    越接近家里,他又開始想起韓悅的事。一整天,她是否又將自己關在房中做著翻譯的工作?

    從口袋中掏出鑰匙,正要開門那刻,藍浩琛听見屋中傳來嬉笑聲。手僵了僵,將門打開。

    兩個好友與韓悅盯著電視大笑著。

    “藍先生你回來啦。”韓悅首先打了招呼。

    “浩琛。”所長朝他點點頭,又轉回電視螢幕。

    溫政繁倒是從頭到尾都沒有正眼看過剛進門的好友。

    藍浩琛掃了沙發上的三人,又轉向一旁多出來的物品。“這是什麼東西?”

    “喔,是溫大律師他們帶來要送你的東西。”沒說出口的是,他們都覺得這家伙看起來就是需要這種東西來松弛一下那總是硬梆梆的神經。韓悅吸了口冰茶,繼續看著剛租回來的喜劇DVD。

    藍浩琛沉默地盯著沙發旁那龐大的按摩椅,上頭還系了個大紅蝴蝶結,他深吸了口氣。“我不需要這種佔位子的東西。”

    “花哈哈哈哈哈……”韓悅跟政繁狂笑著,所長也難得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誰都沒有理會他的話。

    藍浩琛不再多說,進了房間。

    門關上後,所長瞄了眼他的消失處。他知道今天下午浩琛去了什麼地方。蔣家的案子告一段落,以他對浩琛的了解,目前手上其它案子不會花他太多腦力與時間……是時候找這家伙好好聊聊了吧。

    又看看身邊的韓悅,有點不確定;那些事,該由浩琛自己對她說,還是干脆誰都不要提……

    睡了一覺醒來,已過午夜。藍浩琛坐在床邊,感覺客廳中一片寂靜,知道那對煩人的兄弟已經回去,他起身進了浴室,沖了個澡。

    洗完,有些口渴,便出了房間想找水喝。

    客廳的燈已熄,只剩廚房有一點光。他眯了眯眼。

    一抹身影背對著他,正從冰箱中拿出一瓶高級礦泉水,仰頭喝著。

    藍浩琛將頭上的毛巾拉到頸間,朝韓悅走去,沉默地來到她身後。

    當韓悅發現身後有人時,已經太遲了。她緩緩轉過身,手中的贓物不知該藏到哪,口中一口冰涼涼的水首次令她感覺難以下咽。

    “我好像告訴過你,別動我的東西。”其實藍浩琛老早就發現瓶中的水被換過,若不是抓到現行犯,可能也不會戳破。但今天一回家便見到韓悅跟那兩兄弟玩得不亦樂乎的樣子,又是在他不在的時候,心情不知怎地竟變得很差。

    差到……只要有能找她碴的事,藍浩琛一件都不會放過。

    韓悅含著口中的水,不知該怎麼回答。從前借住友人家,類似情形也發生過不下十次,就不知現在為何反應遲緩了。

    “你工作都做完了?”已是有些質問的語氣。

    韓悅搖搖頭。只是小幸感冒早好了,一听到她所受的不平等待過,接手了一些先前丟過來的翻譯,工作量頓時減輕了不少。

    “那你還有空跟他們兩個瞎混?”藍浩琛冷冷說著,又向韓悅靠來。他沒發覺自己說到最後那個字時,惱得有些發顫。

    韓悅靠在冰箱門上,仍是搖搖頭。或許因為剛洗完澡,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他身上一股男人特有的氣息。

    ……很危險。

    “或許你不知道,”雙手撐在冰箱,他已將韓悅圈在懷里。“所長已有家室,而那個該死的家伙也有他追了二十年還追不到青梅竹馬。”

    韓悅眨眨眼,又再搖頭。這些她都知道,可听那語氣,難不成這家伙以為自己想介入別人的關系嗎?她抬頭瞪著比自己高出許多的男人,頓覺脖子有點酸……她不想再費神解釋什麼,尤其這種無聊的事。

    就在她低下頭那一瞬,藍浩琛彎身吻了她。

    韓悅僵住,瞠大了眼。

    在心中的某一部分,她早已預料到他會有這個動作,但萬萬沒想到自己會避不開。在很多方面,藍浩琛是個隨心所欲的男人。

    而自己,在藍浩琛心里會跟其它女人一樣吧……松了手,任水瓶落地。

    她的唇是柔軟的,口舌是冰涼的。藍浩琛眯細了眼,加深了吻。

    他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吻的人是韓悅。藍浩琛不太明白是為什麼,非關情欲,只是想吻她,于是就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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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31 00: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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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流了滿地,兩人光裸的腳感受到它的低溫。

    韓悅微微發起抖來,雙手緊握;她沒有將藍浩琛推開。她強吻過這個男人,這一回就當是還他的。

    藍浩琛舔舐著她的唇,吸吮著她的舌……這個女人,攪亂了他的生活、攪亂了他的心思,但她好像一點也不在意……

    如同現在他正吻著她,韓悅沒有反抗,也沒有回應……他無從知曉韓悅的想法——對他的想法。

    這女人究竟是怎麼回事?!藍浩琛猛地放開了她,微微喘著氣。

    韓悅亦是抑不住胸口的起伏,只能與他對望。

    從吻的開始,到結束,除了口舌,他們未有身體上的接觸。韓悅的雙手依然在兩側緊握,藍浩琛的雙手仍撐在她兩頰邊……誰都沒有跨過,他們都覺得還不能跨越的界線。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續了很久,四周只剩彼此的呼吸聲。

    “我不是開慈善機構的。”不是能任她予取予求的。終于,藍浩琛沉聲道,一改先前嘲弄的態度。“這一點,你最好記住。”

    直到他進了房、關了門,韓悅還沒回過神。

    印在她腦海的是初次見到的藍浩琛,仿佛,只要旁人靠近一步,他就要推開他們十步。

    她撫上唇,那是灼傷人的溫度。韓悅閉上了眼。

    他們之間有什麼不一樣了?從那一夜起,藍浩琛將她拉進他的車子、他的公寓。

    抱著一疊資料,韓悅立在一棟大樓前,側頭思考著。

    ……還有數日前的那一夜,藍浩琛吻了她。

    他們本來就不常在家中照面,所以那個吻之後她便沒再見過那家伙,這一點並不會令她覺得不舒服,反而感到松了口氣。

    ……不愧是法界的花花公子,吻技過人,才會讓她不斷想起。韓悅哼了聲,大步邁入大樓中。

    在大堂警衛處換了訪客證,韓悅來到位于二十八樓的英盛國際法律事務所。今天是他們約好的時間,但一早起床時,藍浩琛已出門了;因不想白花快遞費,只好親自來一趟。

    在櫃台簽了訪客記錄本,不久,來了一名年約三十的女人。

    “韓小姐你好,我是藍先生的私人秘書,我姓陳。”秘書禮貌地說著。

    “你好。”韓悅報以微笑。

    秘書打量了她,復道︰“藍先生現在不方便見你。”

    “喔。”是錯覺嗎?怎麼嗅到一絲若有似無的不友善……韓悅搖搖手,笑著。“我沒有要見他,只是想把這樣東西交給他,能請陳秘書幫我轉交嗎?”

    望著眼前的女人將一個資料袋遞上前來,秘書睨著她的笑容,默默地接過。

    “謝謝你。”韓悅松開手。“那我就告辭了。”

    看著手中的資料,又抬頭看著她的背影。“韓小姐,”秘書開口喚著。“請等一下。”

    韓悅回過頭來。

    “我能與你談一談嗎?”秘書說著。

    “嗯?”

    “我想與你談一談,關于藍先生的事。”

    韓悅停下了腳步,收住了笑容。

    不遠處,所長看見了這一幕;看見,韓悅最後還是點了頭,與秘書進了那間角落的會議室,關上了門。他垂下眼,轉身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和那位陳秘書的對話持續了很久。大部分的時間,韓悅處于一種驚訝及莫名心痛的狀態。

    秘書述說得很冷靜。

    韓悅從不知藍浩琛有這樣的過去,也難以想象。

    他曾是刑警,破過幾個大案,官升得很快。那時的他,年輕氣盛,與現在的深沉是個對比。警界對藍浩琛頭痛,卻也服他的行事公正及手段。

    事情發生在他警界辦的最後一個案子。一個女人被丈夫長期施虐,最後殺了自己的丈夫、畏罪潛逃的案子。

    事件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在那個發生悲劇的家中,搜出唯一的相片,是他們一家的全家福。藍浩琛憑著那張照片追逐著一個女人,越追,卻越發現更多關于這個女人的故事。

    女人出身大企業,卻不想依著家中安排跟企業小開結婚,選擇了交往中的男友,私奔離家。兩年後,他們有了自己的家,生了一個兒子。

    表面看似完美的生活,其實有著不為人知、夫妻倆也不願提及的隱憂。在她家族的打壓下,丈夫自己開設的小公司每每踫壁,最後倒閉了,便將氣都出在母子倆身上。

    故事的最後,妻子再也無法忍受,便殺了丈夫。

    以藍浩琛的辦案手段,抓這個女人並未花費他太多的時間。審訊她時,她對所做所為坦承不諱,那冷靜凶殘震驚了社會。

    警界承受不了社會壓力,想將她馬上移送,藍浩琛卻覺得其中有隱情,不願放手,一再的與之約談,她卻只有一句,沒有什麼好說的。

    打破她冷靜的是兒子的出現。本已被社會局收容的兒子在上學途中逃到警局找母親,小男孩什麼也不說,口中只一直叫著母親的名字。

    追問下,只在與藍浩琛獨處時,小男孩說出了真相。

    父親性侵他多次,母親發現後,為保護他,挺身而出……但,最後父親卻是自殺。

    面對拿著水果刀刺來的妻子,丈夫露出笑,握住她發抖的手,往自己胸膛刺去。

    這樣的真相,沒有人相信。

    盡管藍浩琛多麼努力搜證,盡管最後勸開了她,讓她翻供說出真相,事情卻沒有轉圜的余地;只因——那不是社會想要的真相。

    教唆兒子為自己脫罪,使她又多添了一條罪名。相信說出真相能讓自己與兒子獲得新生的她,將一切怪罪于藍浩琛身上;幾次他到監護所,她一見便歇斯底里地撲上前來。過沒多久,女人便被轉送精神病院監禁。

    那小男孩在事情被公開後,被學校的同學取笑欺負,一回玩得過火了,將他從樓梯上推下來,後腦重創,送醫不治……帶著這個消息來到精神病院的藍浩琛,不知該怎麼開口,她卻已經知曉,發瘋似地挾持了鄰床的病人,想要出去見兒子一面。

    眼看她手中的刀已劃破了那病人的頸子,藍浩琛最終還是開了槍。正對心口,一槍斃命。

    為此,藍浩琛被停職,若不是所長動用人脈關系,只怕他也得服刑。

    到英國沉寂了一段時間,考上律師執照,成為所謂的涉外律師,那都是後來的事了。

    怎麼走出那棟明亮的辦公大樓的,韓悅已經記不太清楚。意識過來時,她在一間老舊的書店中翻著一本老舊的書。翻了很久,她還是看不懂,甚至認不出那是哪一國文字……只知道,一頁一頁翻著。

    她覺得窺見了藍浩琛不欲人知的一段過去。

    也有些了解,為什麼他會是現在的他;為什麼總是把別人推開……他只是,在別人發現這段過去離他而去前,就先把對方趕出自己的世界。

    忽然,韓悅很想見到藍浩琛。雖然,就算見了他,韓悅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舊書堆中,韓悅瑟縮著身子,將臉埋進了雙臂。

    “你覺得把這一切告訴她,她就會知難而退?”

    一句話,讓秘書的身子僵住。就算已在這間事務所待了很多年,她也從沒有機會听見過那嚴厲的聲音對著自己說話。秘書回過頭來,放下收到一半的茶杯。“所長。”

    所長雙手插在口袋中步進會議室,觀著她,等待她的回答。

    “我……我只是覺得,她有知的權利。”秘書回避著那嚴厲的注視。

    “而你並沒有說的權利。”所長冷冷說著。他並不是害怕韓悅知道這件事後會離開浩琛,以他對韓悅的了解,她不會。可要說,也輪不到對事情一知半解、又被嫉妒沖昏頭的人來說。

    秘書不敢再說,快步奔出了會議室。

    所長嘆了口氣,轉身,見到政繁就立在門旁。

    “哥,”溫政繁苦笑。其實小悅一來,他就看見了。當秘書找小悅談話,他也猶豫著該不該阻止。“其實最擔心浩琛的人,是你吧。”

    沉默了很久,所長回道︰“我是浩琛的保證人,他再出什麼亂子,我都得負責。”

    溫政繁笑著搖搖頭。“若小悅因此被嚇跑了,你說怎麼辦好呢?”

    “能把她趕走的,只有浩琛本人。”所長想結束這話題,便步出會議室,順手帶上了門。

    溫政繁望著所長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喃喃道︰“為什麼一副很了解小悅的樣子……”

    他們的生活又回到了先前的模式。藍浩琛早出晚歸,而每次回來,見到的仍是韓悅緊閉的門。

    因為大雄咖啡店被砸的事件,韓悅答應婉瑜暫時不再外出打工。認識了小幸,她開始接些翻譯的工作,只要多接一點,一樣能平衡收入。

    韓悅花很多時間在工作上,剩下的時間,她搜集著關于那個案件的資料。

    只是,那畢竟是七年前的事了,她又不是什麼關系者,找到的資料非常有限,只能旁敲側擊去了解、去猜測。

    “小悅,你最近到底在忙什麼啊?”手機那頭林婉瑜問著。

    “不就工作。”韓悅懶懶地答,但其實手邊是剛從圖書館連結報紙資料打印出來的相關報導。翻譯的事,暫停了下來。

    “有好好吃飯嗎?”林婉瑜非常了解好友的習性,以往在餐廳工作不用擔心這一層,但在家工作,小悅一定懶得出去買,也懶得花錢。

    “有啦。”隨口回著,瞄了眼桌上堆得像座小山的即沖麥片包,韓悅吐吐舌。

    手機那頭沉默了下。“小悅,最近家里管得緊,我們不能見面,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我擔心,知道嗎?”

    “我知道啦。”她揚起笑,又聊了會才收線。

    放下手機,韓悅放空了一陣子,才又將注意力轉回手中的報導。

    迅速掃了幾眼。又是這樣的報導嗎……總將矛頭指向那妻子與藍浩琛。

    事情過後,藍浩琛一回也沒有站出來為自己辯解過。或許就因為如此,世人只花了幾年的時間便將他遺忘;但他究竟獨自承受了多少輿論與壓力?

    韓悅起身,望向窗外的夕陽。

    她花了兩個星期找的資料,還不如那個陳秘書說得詳盡。

    怔了怔,陳秘書……對藍浩琛,是認真的吧?所以才會對他的事了解得如此深入,也才會對自己說了這些……但……

    她拎起平擺在床上眾多報導的一張,蹙起眉。

    啊……不行了,頭好暈。一手扶上腦門,韓悅差點跌倒。

    不看了。將報導甩回床上,看了看時間,心想藍浩琛應該沒有這麼早回來,于是搖搖晃晃出了房間。只是不走還好,越走她頭越暈,來到廚房時她已無法好好站立。

    勉強拉開冰箱門,拿出一瓶礦泉水,開了灌一口。

    不知是不是因溫度太低,頭更痛了起來。

    昏沉間,韓悅看見了那張溫大律師兄弟送的按摩椅,于是步伐蹣跚地走過去,坐了上去。“……休息一下應該就沒事了……”她按下開關。

    這是韓悅第一次使用這種東西,背上有柔柔的敲打和按揉,她舒服地閉上眼。

    不……她不能睡著,藍浩琛一回來看到這幅情景,又要找機會整她了……

    但……真的……好舒服……

    不行……她要起來了,這樣下去……她……會睡著的……

    難得,太陽才下山,他人已在公寓樓下停好了車。

    藍浩琛手中抱著幾疊資料,上了樓。

    他從口袋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空出手來,他拍開了燈——

    “……韓悅?”

    韓悅趴在客廳中,手中又是他的礦泉水,翻了一地,沾濕了她的身子、發絲。

    “韓悅?”藍浩琛擰緊眉,又喚了聲。“該死的!”

    他顧不得脫鞋,將手中資料拋向一邊,沖上前將韓悅從地上攙起,靠近懷中。

    韓悅身子冰冷,藍浩琛伸手拍了拍她臉頰。“韓悅、韓悅……”才知她發著高燒。

    ……一股恐懼感襲來。藍浩琛咬牙,嘖了聲,又將她往自己懷中靠近了些,攔腰抱起。

    藍浩琛先回房中抽了條小毯子將她包裹住,再將她抱下樓。

    發動車子,他踩下油門,一路闖了幾個紅燈,將她送到了附近醫院的急診室。

當他抱著韓悅沖至急診室中,醫生護士涌了上來,二話不說推了床過來將她接進去急救。

    而藍浩琛只能在外頭等著。

    事情發生得很快,韓悅還在他懷中,然後一下子,她已被推了進去。

    醫院的冷氣開得很強,他因為抱了韓悅一段路,西裝襯衫濕了一大半,開始冷了起來。

    他不該這麼怕冷的,但,等待的時刻真讓藍浩琛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冷意。

    約莫過了半小時,她才被推出來。藍浩琛趕緊上前詢問。

    “先生不用著急,太太沒有生命危險。”醫生笑咪咪地安撫著他。“可能有些過勞,才會引起貧血暈眩,這應該有段時間了,太太是個意志力堅強的人吧?”

    藍浩琛說不出話來,只是靜靜隨著病床被推進電梯中。他听得出醫生的弦外之音。韓悅一直都靠意志力在撐著嗎?

    “太太的身體狀況還是讓她住院觀察一下比較好。”看著先生擔憂的表情,醫生說不出她的昏迷指數是七,談不上及時的生命危險,但若現在離院,難保不會發生什麼事。“給你安排一間比較安靜的病房。”

    直到醫生護士退了出去,藍浩琛還愣在床邊。

    他低頭看著韓悅蒼白的臉,良久,走出了病房。

    藍浩琛輕柔地關上門,到一處撥了電話給好友,告訴他剛剛發生的事。

    “……浩琛,你沒事吧?”那頭,溫政繁問著。

    “有事的不是我。”他按著額頭。

    “但你听起來很有事。”溫政繁並不是不擔心小悅,只是現在听到浩琛的聲音,感覺更擔心。

    “我沒事。”藍浩琛深吸了口氣,道︰“幫我回家拿點東西過來,還得幫她辦入院什麼的。”他……離不開。

    “嗯。”雖然一向厭惡浩琛的頤指氣使,溫政繁還是答應了。

    收了線,藍浩琛步回病房。

    醫院這地方,他已有很久不曾來過。他身體很健康,自然少進出醫院。

    上一回來,是來確認尸體。而在那之前,他也天天在精神病院進出。

    深吸了口氣,這樣的藥水味……令他……很不舒服。

    立在門前,藍浩琛遲疑了好久,終于推門而入。

    床上的韓悅還是靜靜躺著。

    那夜的一吻,仿佛在他們之間隔了一條防線。在家里,韓悅算了時間,只要他在外頭,她就不會露臉;而上回韓悅送資料到事務所去,自己也避開了。

    藍浩琛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對那一吻在意到那種程度,會……會有難以抹去的罪惡感。

    低頭望著懷中手中,他一時回不了神。想著那身子柔若無骨,但比他想象中沉,分明是重在骨頭吧……

    這與韓悅在他心中一直以來的印象竟也相像,她一直是個有骨氣的女人。

    ……他在想什麼呢?他看女人,從來就不是用這樣的眼光。女人該是柔情似水、該是嬌艷的、該是情緒化、該是……有太多的該是,就獨獨不該是韓悅的樣子。

    擰眉,藍浩琛瞅著她的側臉。

    他好像沒有這樣看過韓悅—在這樣寧靜的情況下,看她的容顏、感受她的氣息。雖然,這份寧靜實在令他快窒息了。

    伸手,遲疑了很久才撫上韓悅頰邊。

    藍浩琛閉了閉眼。

    在心中,認了這些日子以來,他不願正視的心思——他或許,真的對韓悅動心了。

    “你說什麼?”

    醫院外的小公園,兩個人影。

    “浩琛,你剛剛說什麼?”溫政繁盯著好友故意別開的眼,問著。“你說小悅是過勞才暈倒的?”這種听起來像是五十歲的白領階級在泡沫經濟下會得的病,為什麼會在一個二十幾歲的打工族身上看到?

    “嗯。”藍浩琛一整夜在病房守著,沒闔過眼。天剛亮,政繁來了,剛剛一起為韓悅辦完住院手續,他便被政繁拉到這邊透透氣。

    溫政繁其實是想罵這好友的。小悅的過去他們都不太了解,只知道她總為工作忙碌著,可這回會弄成這樣,絕對跟浩琛之前給她那些不合理的工作脫不了關系。只是……看著浩琛疲憊的樣子,也就罵不下去了。

    “幫我跟所長說,我晚點進辦公室。”等韓悅醒了,他再離開。

    “我哥放你一天假。”溫政繁回著。他事先知會過了,沒想到哥一听浩琛人在醫院,就要自己轉告,叫他不用到事務所了。哥明明知道浩琛不喜歡醫院這地方,為什麼還一副好像要浩琛好好在醫院陪小悅的語氣……

    溫政繁想了想,半試探地又說起︰“浩琛,你……要不要回家休息?我等等叫小幸過來陪陪小悅——”

    “不必。”藍浩琛听出政繁的試探語氣,但已沒有多余的力氣多說些什麼。

    聞言,溫政繁已了然于心。

    “那,我先回去了,有事再打給我吧。”噙著笑,溫政繁看向瞪著自己的好友,又轉身走回醫院。

    這家伙,也是有獨佔欲的呀。

    回到醫院的藍浩琛,先到一樓的販賣部買了些東西。

    乘電梯回到韓悅所在病房的樓層,迎面而來一位人物。

    那是一位莊重的長者,不到六十,穿著一絲不苟的西裝,面色有些凝重。他身後跟著兩名黑衣壯漢,和一名身穿米白色套裝的女人。

    藍浩琛認得他,是蔣柔的父親,同時也蔣氏企業的大家長蔣卓然。論交情,他當然比不上所長,但也因蔣柔的事情與蔣卓然見過一次面。

    平時極有王者氣勢,蔣卓然是因為心事重重,才會沒注意到與自己擦身而過的年輕人是為大女兒留下點尊嚴和後路的藍律師。

    藍浩琛的心情亦是不太好,自然不會在意沒被認出來。只是,是什麼原因,讓蔣卓然這樣的大人物移駕到這種地方來?而且看他來去匆匆。想必是側目見到那電梯門關上了,藍浩琛暫時不再多想,推開了病房的門。

    韓悅還睡著。

    他先是放下心來,但隨即又擔心起來,不知道她還要睡多久。

    輕輕將手中的袋子放下。

    他是自私的吧。明白韓悅是累壞了,就如醫生說的,想必是累積了好一段時間,身子才會承受不了。

    韓悅從沒對他訴過苦,藍浩琛無從知曉韓悅究竟遇過什麼會讓她這麼疲于奔命的事,他只知道韓悅的自尊心強,所以,他對她不會心軟。

    所以,他只知道,他想見到那個總是能自得其樂的韓悅。

    打斷他思緒的是口袋中忽然開始震動的手機,藍浩琛又深深看她一眼,起身出了病房,將門輕掩,才接起電話。

    “藍先生,”是秘書。“所長說你今天不進辦公室,很抱歉在你私人的時間打擾你。”

    “沒關系。什麼事?”藍浩琛淡淡問著。

    “俄國的案子有了變化,請問你要明天進辦公室再與那邊的人詳談嗎?”以藍先生的專業,這些事情其實明天再說也不遲,她之所以會現在打來,只是……只是想知道他現在跟誰在一起。從前,藍先生與什麼女人見面,多是經由她的安排;她的第六感很靈,從不缺勤的藍先生,現在一定跟女人在一起。

    是韓悅嗎?

    從所長那邊問不到藍先生在哪里,溫先生更不會說。因此她打了這通電話。

    從秘書的聲音中,藍浩琛听得出那壓抑的情緒,卻還是以一貫的態度回道︰“我現在走不開,晚點如果進辦公室再說吧。再不然,就等明天。”語尾,已有要收線的意思。

    秘書怔了怔。她以為公事能讓藍先生回到自己身邊……至少在這一刻之前,她沒有懷疑過。

    藍浩琛收了線。

    他沒有拒絕過女人,但好像很多女人會因此以為自己無法拒絕。

    將手機又收回口袋中,他推開門。

    從門縫中,藍浩琛看見韓悅已起身,很自動地拿了袋中的牛奶喝著,正在挑要吃的東西。

    ……看那吃相,像是睡了很久而餓壞了——

    藍浩琛傻了傻,失笑。

    她臉色是蒼白的,黑發有些凌亂,一手抓著牛奶,一手抓著蜂蜜蛋糕,大口大口咬著,藍浩琛還能清楚見到她手臂上插著點滴。

    頓時,真的毫不留情地笑了。

    韓悅滿足地吃著,沒有發覺他的存在;而藍浩琛也只是靜靜看著,沒有再跨進病房中。

    就這樣,兩人間依然隔著一扇門。

    韓悅躺在床上,無所用心地翻著手中的翻譯稿。

    她知道自己暈了過去,醒來時已經在醫院……她猜想得到是誰將她帶到醫院;模糊的意識中,有人叫著她的名字,有雙臂膀有力地擁抱她。可醒來後,便沒再見到他。

    下午,韓悅出院回到家中——

    等待她的,是一個空蕩蕩的家。那個時間,藍浩琛的確應該出現在事務所而不是家中,韓悅這麼告訴自己。

    她應該當面謝謝他的,還有,該向他道歉。自己擅自喝了冰箱里的礦泉水,用了按摩椅,那天應該也都被發現了……藍浩琛為什麼沒提?以他的個性,不是會狠狠刮自己一頓的嗎?

    翻過身,韓悅丟開翻譯稿,隨手抓起床頭的一本剪報本子。

    趴在床上,她將之攤開,里頭密密麻麻貼著關于藍浩琛在當律師以前的另一個人生,思考了很久,眼不經意瞄了時鐘一眼。

    六點半……有點餓了。

    才起身,手機便響了。她順手抓了幾本翻譯稿,走出了房間才接起。“婉瑜嗎?”實在是想不到還有誰會打電話給自己。

    “小悅……”果然是林婉瑜。“你好幾天沒有打給我耶,你還好嗎?”

    以前,婉瑜天天都打給她,但咖啡店被砸了之後,婉瑜家中也發生不少事,自己的事情更多,就沒去注意她們聯絡的次數。“我很好呀。倒是你听起來不太好。”她沒有說出自己在醫院睡了一夜的事。婉瑜的個性,說了只怕要殺過來揍自己一頓了。

    “我……”在小悅面前,林娩瑜不會掩飾情緒,也不想這麼做,只因小悅是她最好的朋友。

    “……為你哥再婚的事?”韓悅將手中抱出的稿子放在一旁的茶幾上,知道她們要聊上好一陣子。瞥見一旁的按摩椅,這才發現被套上了塑膠套……這是不準她再用的意思嗎?

    韓悅稍稍分了心,才又再問︰“他們要結婚吧?”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她翻起稿子。

    “嗯。”林琬瑜是千百個不願。她跟哥哥的感情很好,但是近幾年,尤其在哥哥接下家中部分事業之後,她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她快要不認識這個哥哥了。

    之後,她們都沉默了。

    韓悅認識婉瑜這麼久,很多話不說,彼此也能體會。一下子,她無心再看稿,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本想喝點水,看到里面被清出一個空位,放了一些新鮮的菜、肉,愣了愣。

    “小悅?”

    韓悅回過神,以頰肩夾著手機,空出手將菜拿出。“你不要管你哥的事了,這些事,不是你能控制的。”

    這個道理林婉瑜當然知道。“我只是不敢相信,他會做出那些事……”語末,染上了一點歉疚。

    對小悅的歉疚。

    “……林婉瑜,我再告訴你一次,這些都不是你的錯。如果你只是想說這些,以後可以不用打來了。”韓悅不等她回答,就切斷了電話。

    婉瑜的心情她不是不明白,一旦想起這件事,心情便又亂了起來。

    韓悅將手機扔到一旁,賭氣不想再理。

    中午不到就出現在辦公室,一直工作到現在,藍浩琛沒有打過一通電話回家,也沒有一刻分心……將這一切看在眼里,身為他好友的溫政繁,又有點搞不清楚了。

    小悅才出事,難道浩琛真的放心讓她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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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看什麼?”問話的是所長,看老弟一直盯著會議室那片玻璃後正在與俄國那邊開會的浩琛,也跟著看。

    “哥,你知道嗎?”溫政繁回頭看了哥哥一眼,說著︰“我剛剛忍不住打了通電話給小悅,才知道她已經自己回到家了。”

    “是嗎?”的確很像這女孩會做的事……所長蹙了蹙眉。

    溫政繁點點頭。“但你知道我跟浩琛說的時候,他怎麼反應嗎?”

    “嗯?”所長盯著會議室里的人影,應了聲。

    “他說,他買了點東西放在冰箱,餓不死她。”說到最後,溫政繁有點義憤填膺了。

    頓了頓,所長輕輕笑出聲。政繁是寵小幸寵慣了,所以只見到浩琛的不體貼;可是,認識這麼久,誰不知道浩琛的冰箱從來不冰水跟酒以外的東西。這一次是為了誰,還用問嗎?

    男人展現溫柔的方式,總是可笑的。

    “你還笑!”溫政繁打從心里為小悅抱不平。

    所長看了政繁一眼,想了想,問︰“你已經把他們看成一對了?”

    溫政繁見他問得正經,也定定回道︰“哥,你應該也看得出來,浩琛對她跟他以前那些女人不同。”

    所長不置可否。“你問過小悅怎麼看他嗎?”

    “……沒有。”他怎麼可能問這個。

    “感情不是一個人的事。”所長知道這勉強不來。

    溫政繁反駁不了。

    所長又將目光轉回那間會議室,這時,浩琛開完了會,正走了出來,他手中一疊資料,向身邊的秘書交代了一些事,抬眼正好與所長的視線對上了。

    所長朝他點了點頭,要政繁先離開,轉身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藍浩琛抿抿唇,遣退了秘書,跟著來到所長辦公室。

    “這是剛才開會的內容,你要看嗎?”藍浩琛一進來,便將手中的東西拋在桌上。

    “不必。”所長看也不看。“這種小事,你自己就能解決……我是想問你,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是誰做的?”他將準備好的一張通訊記錄推向浩琛。

    藍浩琛瞄了一眼,心中早有數。

    “你的秘書在這麼重要的法律文件上動了手腳,又串通俄國那邊的人,捅出了今天這個樓子。”所長在座位上緩緩說著。“浩琛,以往你的私生活怎麼樣我從不過問。”

    早在今天秘書打來之前,藍浩琛就已經懷疑早晚會出事,因為,秘書給的幾個法律文件有被篡改過的痕跡。

    “你愛怎麼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亂七八糟,這我管不著。”說著,所長的聲音冷了幾分︰“但……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置身事外,任別人加諸在你身上的感情期望傷害你,這真的是你想要的?”

    藍浩琛不說話。

    “浩琛,夠了。”所長站起身,來到他身前。“如果你是為了彌補些什麼,已經夠了。如果你一輩子都沒遇過想要的東西,那也就算了;但遇上了卻不去爭取,這一點也不像你。”

    那是淡然的語氣,但所長未曾對浩琛語重心長地說過這樣的話,藍浩琛听在耳里,心中是震撼的。

    “今天早點回去吧。”所長從他臉上讀出了一點心思,又回到位子上,坐了下來。“俄國案子的事也告一段落了,你昨天一夜沒睡,今天不要再加班了。”

    頷首,退出所長辦公室,藍浩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所長的話,久久縈繞不去。

    所長以為,他想要什麼呢?

    ……韓悅嗎?

    他想要韓悅嗎?

    藍浩琛怔忡了好一陣子。韓悅的長相也許正好是會吸引他目光的那一種,她的身材或許也剛好符合他的標準,然而相處這麼久以來,令自己耿耿于懷的從來就不是那些……

    只是,說那是愛,說那是他想要追求的東西,是否太牽強了一點?

    畢竟,他對韓悅的了解……以及韓悅對他的了解,都太少了。

    打斷思緒的是身後的敲門聲,藍浩琛擰著眉,將手邊的東西放在桌上。“進來。”

    是秘書。她在身後關上了門,盯著他不放,輕輕將門上了鎖。

    藍浩琛雙手抱胸,在桌沿坐了下來,回應著秘書的注視,試圖弄清楚她想做什麼。

    “藍先生……”一步一步向他靠近,秘書解開了襯衫上的幾顆扣子。靠在藍先生的大腿,將整個身體貼在他身上,主動吻上了那冷漠的唇。

    藍浩琛沒有將秘書推開,也沒有擁抱她。

    她的吻是狂熱的、壓抑已久的……秘書忘情地吻著他,那是幻想過千百回的事。秘書將襯衫的扣子全都解了開,將胸部緊緊靠在他身前。

    她托住藍先生的手,撫著自己的大腿,愈發向內側探去。

    秘書溫熱的吐息在他頰邊,低低的嬌吟挑逗……

    她嬌喘著,抽著氣……卻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來,將他推了開。

    藍浩琛自始至終都沒有放過秘書的任何一個表情,看清她的掙扎,也看清自己的殘忍;但他依然只是定定地望著她的狼狽。

    “我做了這麼多,究竟是為了什麼呢?”秘書自嘲地問著,嘲笑現在衣衫不整的自己,還有那個以為最終一定能等到他的自己。

    得到夢寐以求的吻,這一刻,她的夢也碎了。

    藍浩琛不會拒絕任何人的觸踫,可那顆心是封閉的,只會遠遠觀望著。

    以前,秘書以為自己是跟一個死去的人在比,看誰能讓他記得久……現在才知道,自己能用千萬種方法留他在身邊,但那都是一時,沒有一個女人能忍受所愛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卻看不見自己。

    藍先生總是那般無所謂,任女人自己認清了,來了又去,如此一來,他都能撇得干淨……他好狡猾。

    “韓悅能嗎?”秘書哽咽著問。

    這些問題,旁人總是愛問。藍浩琛深吸了口氣,回道︰“我不知道。”

    這回答有些激怒了她。

    “你以為她能嗎?!”秘書提高了聲音︰“你以為她能對你的過去視而不見,然後包容一切?!她能幫你忘了過去?她會不顧那些,留在你身邊?!”

    “我說了我不知道。”

    “她了解你什麼了?”秘書還在說著,像是想將壓在心中已久的話全都說出來。“她和其它女人一樣,只看見你的花邊新聞,只知道你驕傲冷漠。知道了你的過去,你猜她會有什麼反應?她還能像現在這樣,擺出清純的姿態接近你嗎?她還敢嗎?!當她知道你殺過一個女人,她還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嗎?!她能嗎?!”到了後來,那已經是一種質問。

    藍浩琛默默听著,听出那聲音中的嫉妒、惱怒與自衛性的攻擊。面對這樣的惡意,他驚訝于自己的冷然。

    听著這些話,藍浩琛明白了這些年秘書跟在自己身邊,在一個很近的位置,她選擇了蒙蔽雙眼,只去看自己想看見的。

    眼前的女人還在等待著他的答案。良久,藍浩琛回答道︰“我只知道,你不能。”

    然後,他起身,扶正了領帶,收拾了公文包,靜靜地從秘書身邊走過,離開了辦公室。

    開往回家的路,藍浩琛知道,明天以後,他不會再見到那秘書了。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剛剛心中竟是抗拒與她的身體接觸,就算只有親吻與撫摸,那些……他與多少女人做過的事,他竟然在抗拒著。

    紅燈轉綠了,他轉彎,停在了慣停的位置,卻還不下車。

    還是想著秘書的那些質問……但那些問題的答案,他真的不知道。

    如果對自己的心都無法坦然,他能對韓悅坦然嗎?

    是,他是在害怕,害怕知道那個答案,所以一直在逃避。

    逃避自己已經被韓悅牽動的心。

    ……他逃了很久了嗎?

    ……好慢……

    韓悅趴在廚房的吧台上,盯著自己煎的牛排。

    又瞄了眼時針指著八的時鐘,她再也忍不住,握起了一旁的刀叉。

    本想準備好晚餐等藍浩琛回來一起吃,也算謝謝他,昨天一定給他造成麻煩了。

    可韓悅忘了,他時常夜歸的……所以,她自己先吃。反正不是沒有幫藍浩琛準備,這樣也算仁至義盡了吧。

    這麼想著,她賊兮兮地動了刀,切下了一塊肉,往嘴里送。

    “好好吃喔!”又切一塊紅蘿卜、又切一點花椰菜、又切一點馬鈴薯……

    “……有這麼餓嗎?”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一進門就聞到牛排香,才將外套脫下就見到了這幅景象,藍浩琛失笑,當下將心事暫時拋了開。

    “咳咳咳!”韓悅一抬頭,差點噎到。怎麼等了那麼久沒回來,她一吃,就那麼剛好被抓個正著?而且,竟沒听見開門的聲音,真是被餓暈了嗎?還邊嚼著,看著藍浩琛向自己走來,在她面前兩手撐在吧台彎下身,看著自己為他準備的晚餐,慢慢露出微笑。

    將口中食物吞下……錯覺嗎?為什麼她覺得心跳加速……

    “怎麼了?”發現她緩緩將身子向後移,藍浩琛蹙起眉。

    “呃……喔。”韓悅清清喉嚨︰“沒事,我幫你熱一下吧。”

    “沒關系。”他立起身,扯松了領帶。“這樣就可以了。”

    “不。”她堅持。“藍先生,我想好好謝謝你……雖然這是用你買的材料煮的,但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韓悅真誠地說著。雖然他們之前有過很多磨擦,私底下可能也看彼此不順眼,但就這次的事,她真的覺得很感激。

    很多時候韓悅都覺得自己可以一個人生活,只是發生這種事時,才知道,或許該慶幸她不是完全的孤獨——就算藍浩琛根本不是她的誰。

    藍浩琛瞅著韓悅回避開來的視線,回道︰“嗯,好吧。”他退了開,來到客廳,將領帶扯了下來,跌進沙發中。

    韓悅松了口氣,轉身開了電爐,準備回煎牛排。

    “韓悅,”想了一會,藍浩琛開口喚了她的名字。“今天……你出院時為什麼不打給我而打給他?”

    韓悅將牛排放進平底鍋,忽然又覺得心跳恢復正常了……看來只是一時心悸,前陣子咖啡喝太多了,該戒該戒!听見藍浩琛的問話,她回道︰

    “……他?喔,你說政繁嗎?”

    “嗯。”又過了一陣子,才听見她悶悶地應了聲。光听韓悅對自己跟對那家伙的稱呼就知道,他們之間是有距離的;而這距離,只怕是自己拉開的。不知現在開始努力,追不追得回?

    “是政繁打給我。”韓悅笑著說道︰“他不放心我一個人在醫院,所以打來關心一下,不過我當時已經辦好出院手續了。”她吐吐舌。“本來就沒什麼大事,真不好意思。”

    藍浩琛沒有再說什麼,不再看韓悅為自己準備晚餐的側影。瞥見了身前茶幾上的一疊文件,隨手抽了幾本翻閱。

    發現她懂的歐系語言還真不少。這些若是她自學的,那該是要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她的童年,是什麼樣子呢?

    很難想象韓悅會是個用功的學生……她在學校會是被老師忽略的學生吧?在家中排行第幾?是不是有很疼她的哥哥姊姊,所以才會養成她樂天與愛佔小便宜的個性?但她同時又是獨立的……

    一個念頭閃過,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家庭跟過去,造就了現在這個樣子的韓悅。

    還在翻著那一本本翻譯稿,發現韓悅做事情的條理好像很混亂,好像很不拘小節;但,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她的努力會花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忽然他有點懂了韓悅會倒下的原因;每個人,都有逞強到覺得累、會想要依賴的時候。

    但韓悅卻不自覺。

    ……如果有一天承受不了了,她會想起誰呢?

    隨意翻閱的手停下。

    而自己,有這種能力去替她承受嗎?

“快好羅!”韓悅費了一番工夫,才將牛排回煎好且不至太熟,裝盤完畢後,她開心地打開冰箱。“你要喝點什麼嗎?哈哈,其實也只有你的水跟啤酒啦。”

    藍浩琛從紊亂的心思中回過神,匆忙回了句︰“水。”又將手中那一疊資料放回茶幾上。混亂中,幾個資料夾掉了下來,紙張散了一地。

    他趕緊收拾,在散亂的文件中看見了一個透明資料夾。

    藍浩琛將之拾起。

    這……

    一頁頁的剪報、網路資訊、分析,甚至還有韓悅的筆跡,寫下一些想法。

    ——是七年前的那個案子。

    韓悅早就知道了?

    藍浩琛瞪著手中的剪報,心中某種不愉快也漸漸被挑起。

    這時,韓悅端著晚餐來到客廳,看見了他正讀著自己擅自收集的,關于他的過去。

    輕輕將杯盤放下,望著藍浩琛緊緊捏著剪報的大掌微微發顫。韓悅立在一旁,一股內疚快要將她淹沒。

    過了很久,韓悅才鼓起了勇氣,伸手握住他的,然後將他手中的東西接過,收好放回那疊資料上。

    “為什麼?”藍浩琛尚無法直視她地問,那聲音悶沉沉地,是壓抑住了慍怒。

    “我……”韓悅能感覺他的怒,心虛地答不出什麼話。

    就是這樣的反應讓他更害怕,也更憤怒。

    “你很想知道我的過去?你早就看穿我是個雙面人,所以想知道我真正的一面是嗎?你真的想看嗎?你敢嗎?”藍浩琛咬著牙,明明意識到自己說過頭了,但話已出口,收不回。

    他譏笑的口氣,刺傷的還是他自己。韓悅見過藍浩琛的冷靜與從容,第一次見到了他的自卑。韓悅知道自己傷害了他的驕傲,在還沒準備好時,就戳破了他的防衛。“對不起,藍先生,我不是故意要去挖掘你的過去,只是——”

    “只是什麼?!”藍浩琛瞪著韓悅。原以為她會和其它女人不同,不會因為一時的好奇去探究別人心中的禁地,自以為能包容一切。

    只是什麼?韓悅張口欲言,才發現連她自己也不明白是為了什麼。是有那麼一點因為好奇,但還有別的原因。

    韓悅厘不清。唯一能確定的是,她絕不是因為想要傷害藍浩琛,所以才這麼做。

    但……他已經被傷害了。

    見韓悅說不出話來,藍浩琛盛怒。

    他一手抓起她的。“現在你知道了,感覺怎麼樣,嗯?”

    望進那雙深邃的眼,韓悅只見到一片混亂。“我……”她竟然……竟然是一陣心痛。

    “知道你眼前這個人,表面上好像是有頭有臉的律師,其實不過是個殺人犯,警察做不下去了,出國去避風頭,回來之後,因為有前科,不能當檢察官也不能當法官,靠著上司的擔保,混到了個律師的位置……但說穿了,殺人犯還是殺人犯,你說是嗎?”說到後來,他苦笑著。

    藍浩琛想過要對韓悅坦白這一段過去,但為什麼到頭來會是用這樣的方式呢?

    他不想,但停不下來……

    韓悅擰著眉,被他抓住的手腕隱隱發痛。“藍先生,你……你能先放開我嗎?”

    聞言,藍浩琛卻是將手握得更緊。“你怕嗎?因為我傷害過人,所以你怕我也會傷到你嗎?”

    “不、不是這樣。”韓悅試圖解釋。她不過是想好好地跟他談,這樣的說話方式,對事情沒有幫助。

    感覺到韓悅想掙開,藍浩琛索性拽起她另一只手,將她拉到自己眼前。“放心吧,殺人比你想象中難得多了,這麼多年沒練習,我一時也下不了手。”

    “為什麼你要這麼說?”忍著痛楚,韓悅回瞪他。

    “怎麼說?”藍浩琛勾起冷笑,反問。

    韓悅仰著頭,搖搖頭。“你根本就沒有殺人。”

    藍浩琛瞠大了眼。

    感覺到他手松了些,韓悅趁機掙開了箝制。“為什麼你要背這個不屬于你的十字架這麼久?”

    警方調查了將近兩年的案子,她看了幾張報紙,就知道了?藍浩琛深吸了口氣,平復脫軌的理智。他已經很久沒有發火了,這些年來為了同樣的事,有太多次能讓他發火的機會,但他沒有。藍浩琛無法解釋那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的事,自然也不求誰會了解。

    “你又知道了?”眼看韓悅退開幾步,他深鎖著眉。

    三步的距離外,韓悅只是望著那雙防備的眼。

    “你愛她,不是嗎?”愛得,只希望她好,只希望她能獲得新生。

    空蕩蕩的室內,本來有吵嚷,但韓悅話一歇,一切都平靜了……一切如被凍結了一樣,冷冰冰地,一踫,就怕會碎。

    韓悅覺得自己的眼眶也跟著熱了。真正說了出口,才知道那有多難受……

    這段對話從一開始就令他惱火,可這一刻,藍浩琛才發覺自己簡直要氣炸了!

    “說夠了你就滾吧。”藍浩琛轉身向別處,將手插進口袋,像是在說,他不會再傷她,也不會,留她。

    韓悅知道藍浩琛在說什麼,也知道他是認真地這麼說。

    其實,跟以前那些借住過的朋友比起來,藍浩琛能忍自己這麼久,已經很不可思議……可是……

    為什麼她會這麼難受?

    “滾。”

    縮了縮脖子,韓悅立在原地,不能動彈。

    但她強迫自己移動了腳步,沖回了房中,拎起了錢包,沒再多看他一眼。

    韓悅咬著唇,穿上了鞋,拉開了門——

    “小悅……”手中提著他跟小幸一起買的水果,溫政繁在門外听了好一陣子,不知該怎麼辦。

    韓悅愣了很久,才說道︰“謝謝你。”然後,跑開了。

    “小悅!”溫政繁想追,但一轉身見到浩琛還在屋里,火氣上升,踩進了好友家中。“浩琛,去把她追回來。”

    藍浩琛斜了他一眼,撇過頭去。

    “藍浩琛!”溫政繁將帶來的禮物扔到一旁,揪起好友衣領。“你不想面對的事,小悅幫你面對!你不敢承認你愛過那個女人,她幫你承認——”

    藍浩琛瞪著政繁,讓他閉上嘴。

    溫政繁卻是不吐不快。“你的秘書想要挑撥你們之間,把事情告訴小悅。她不想只听別人說,她想自己找答案……但你想過嗎?或許小悅真的想听的,是你親口告訴她呀!”

    “說夠了沒!”藍浩琛推了政繁一把。秘書的事他是第一次听說,韓悅從沒有提及,但這件事只是讓人更火大!現在好像所有的事情他都不知道,但眼前這個該死的家伙卻一清二楚!要不是了解政繁對小幸的感情,他可能真的會想跟政繁打一架。

    “我再說一次,藍浩琛,是男人的,現在就去把小悅追回來,其它的事晚點再說。”溫政繁想狠狠罵他一頓、揍他一頓,但想到小悅就這樣跑出去,他有點擔心。

    藍浩琛扯下了政繁的手。“她不是個孩子,自己會回來。”

    “你是沒看到她出去的樣子嗎?”也不想想他剛剛是用什麼語氣把小悅趕出門的。那蒼白的臉,那雙眼……溫政繁以為會見到小悅的眼淚,但她只是將一切又壓回眼底。

    溫政繁咬牙切齒起來。“再說,你沒看到我是什麼樣子嗎?”

    藍浩琛不屑地掃了好友一眼,才發現他身上有幾處被淋濕了,倏地轉頭望向窗外,才知窗外被一片豪雨遮蔽。

    “她不會回來了。”溫政繁見浩琛還是毫無反應,想要自己去追,才到門口,看見鞋櫃上有一樣東西,他拿起,在身前搖了搖。“應該說,沒有你為她開門,她回不來了。”

    那是清脆的金屬踫撞聲——一串鑰匙。

    藍浩琛頓時心中一緊。

    “還有,也許現在你滿腦子都是自己的事,但你別忘了,小悅是為什麼會搬進來這里的。”

    還來不及反應,政繁已經憤而將門甩上了,獨留他一個人。

    藍浩琛尚回不了種,無論是韓悅對他說的話、他對韓悅說的話……還是那個根本不相關的家伙說的話,在腦中既清楚又混亂……

    藍浩琛幾乎想不起他跟韓悅究竟在吵些什麼。

    只知道,政繁撂下的話在腦中嗚嗚作響。韓悅才剛出院,不只如此,韓悅曾被不知名的人追逐過……

    無暇再細思,咬牙,他起身,奔出了家中。

    傾盆大雨中,藍浩琛開著車繞了許多地方。

    但他沒有見到韓悅的身影。

    才發現,他連韓悅會去的地方都不知道……同住了這段時間,他究竟懂了她的什麼呢?

    憑著直覺,他驅車來到一處,隨便將車停了,然後沖下車。

    從剛才到現在,他傘也不撐,全身已濕透了。

    推開了門,藍浩琛來到他們第二次見面的那間二十四小時咖啡廳。環顧了四周,不見韓悅,他甚至進了店中一個個確認,直到確定不見她的身影才又出來。

    大雄的咖啡店去過了,他所知道的,所有韓悅打工的地方他都一一去過了,仍是沒人見過她……

    有些失魂地走回車上,他的擔心隨著大雨浸濕身子,冷到骨子里了。

    回到車上,藍浩琛向後靠在椅背。

    又過了一陣子,他掏出手機,上頭顯示的時間是十點半……

    韓悅會回家嗎?

    轉到通訊錄中那個他沒打過幾次的電話,遲疑著,終是按下了通話鍵。

    他早該打給韓悅的,是因為拉不臉來?

    沒人接……藍浩琛又重撥了一次,卻依然沒人接。

    事到如今,她當然會不想接他電話了……藍浩琛自嘲地想著。

    ……他認輸了。

    藍浩琛又撥了另一個號碼。“喂,政繁,是我。”

    溫政繁看見來電顯示,有些訝異,但仍是接了起來。“小悅回家了嗎?”他冷冷地問。

    “……我人在外面。”

    听浩琛這麼說,他沒有找到韓悅?溫政繁明白,自己不該再怪好友。

    浩琛如果真的為小悅的事動怒,這也表示她在他心中佔了一個很重要的位置。浩琛不是真心要傷害她的,只是不習慣有人如此真誠而直接地觸踫自己的傷。“浩琛……抱歉,我沒找到她。但我還在外頭,我們分頭找吧。”

    “不了,我去找吧。”藍浩琛拒絕道。“你去替我問你哥,他究竟知道韓悅的什麼事。”

    “什麼?”這件事跟他哥有什麼關系?溫政繁不解。

    “你哥一定知道比我們更多關于韓悅的事。”藍浩琛很肯定,所長身為他的擔保人這麼多年來有個習慣,那就是會私自調查每個接近自已的人。不只如此,他直覺認為,所長跟韓悅之間有很多他還不知道的事。

    “你為什麼這麼認為?”

    “還記得韓悅跟你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叫你哥溫大律師的事嗎?”

    “……嗯。好,我知道了。”

    聞言,藍浩琛正要掛斷,政繁喚了他一聲。

    “浩琛,雖然我不喜歡你總是那麼冷靜的看事情,但,”溫政繁嘆了口氣。“保持這種沉著,你會找到小悅的。”小悅不見了,他只顧著找,根本不會去想到浩琛會想到的事。如果今天不見的是小幸,自己只怕更是六神無主。

    可是,著急于事無補。而浩琛能為小悅做的,比浩琛自己想象中多得多。

    “……掰。”再不掛真不知要听到什麼惡心的話了。藍浩琛切斷了通話。

    又在車中坐了一陣子,他發動車子,想先回家一趟。快要到家時,忽然又想起一人,藍浩琛想了想,找出了那人的電話,按下了通話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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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的辦公室內,一個男人坐在大位上。“我不問,你們就真的不用跟我報告了,嗯?”他的聲音極有磁性。

    這話是對著立在一旁的三個彪形大漢說的。三人皆沉默。

    “我問你們,”男人問︰“為什麼要對那個女人下手?”

    “我們……我們……”其中一個大漢似是三人的領頭,回起話來有點心虛,支吾其詞。

    “哼。”男人冷冷掃了三人一眼。“不敢說?不敢說我幫你們說。因為大少奶奶要你們給蔣柔一點教訓,蔣柔回到蔣家,你們根本無法動她,所以你們就把主意打到她妹妹頭上?”說到這,聲音已有些冷然。

    “大少爺……”大漢見事跡敗露,只好招了︰“我們其實沒有要傷那個女人的,畢竟她姊姊蔣小姐怎麼說也都是……”以前的大少奶奶。這話他可沒膽說出來。“是她太不合作了,事情才會變成後來那樣——”

    “如果真的出事,我看你們還有什麼推拖之辭可以說!”男人用力拍了桌子,打斷了那些他不想听的解釋。

    大漢閉上了嘴。

    “你們應該知道,我們林家跟蔣家的關系已經很糟了,你們還敢去踫蔣家的人?!”男人的脾氣一向不太好,但對下人吼叫倒是少見。

    三人皆是一震。

    深吸一口氣,他平復怒氣。“我知道你們是听了大少奶奶的話,這次就算了。但如果你還想要待在林家,以後就只能听我的。”

    “是,大少爺。”三人應道。

    遣退了三人,男人揉揉眉間。

    男人緩緩伸手,從抽屜的夾層間取出了一枚婚戎。他明明已經放棄的,卻放棄不了……

    上一代的恩怨,讓他們這一代來償……他身為林家長子,付出的代價難道還不夠嗎?

    蔣柔回到蔣家之後,本以為會對自己以及整個林家進行報復,但她沒有。

    她什麼都不要,只要孩子……

    她……不再是蔣家夫人手中可以運用的棋子。

    男人撫摸著那戒指,悔不當初。

    他很明白,蔣柔退出了兩家之間的利害爭奪,也退出了自己的生命中;而他能為蔣柔做的,也只有在暗處盡自己所能地去保護她和他們的孩子。

    “哥……”忽然,一人推門而入。

    “……婉瑜……”男人趕緊將戒指收回,立起身。“你……”

    “我一直以為是你……我以為是你要他們三個去砸了大雄的咖啡店,甚至綁架小悅,我以為是你要傷害小悅。”林婉瑜向哥哥走來,投入了他的懷抱大哭起來。“我真的受夠這些事了……因為錢,去傷害自己愛的人、自己的朋友……我真的受夠了!”

    男人擰緊了眉,心疼這個從小就單純的妹妹,將她緊緊擁住。他知道,婉瑜從小沒有真心交往的朋友,第一個便是韓悅。

    “哥……”林婉瑜已泣不成聲。“你……你其實也不、不想傷害大……大嫂的,對嗎?”她一直不敢問,是害怕听見任何會摧毀她跟小悅友誼,以及哥哥在她心目中形象的答案。

    男人沉默了。他知道婉瑜始終都只認蔣柔是大嫂,但……他不想回答這些問題。

    “哥……”

    “她不適合待在林家。”聲已哽咽。“我真的傷了她。婉瑜,我的本意不是想把事情弄成這樣子……直到離婚的宣判下來,我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直到放她回到蔣家,他才知道自己深愛著蔣柔。

    可笑吧……可,一切都遲了。

    “婉瑜,你要記取上一代所做的,然後延續你真正想要的……至于家族間的事,哥為你扛。”他會為這一切贖罪。

    林婉瑜在哥哥的懷中大聲哭著,直到手機響起,才強逼自己收拾了泛濫的情緒。“啊,小悅……”這時間會打來的,通常都是小悅,而且自從某一次與情人幽會沒接到小悅求救的電話後,她便隨身將手機帶好。

    男人放開妹妹。“你接吧。”轉身抽了張面紙,替她擦去眼淚。

    林婉瑜吸吸鼻子,趕緊將電話接起來。“喂?”

    “……林小姐,”才听到聲音,藍浩琛便知道她在哭,一下子不知該怎麼開口了。

    “嗯……請問你是哪一位?”那是個有點陌生的聲音,但知道自己手機號碼的,應該都是認識的人才是。

    “我是韓悅的房東,我姓藍。”藍浩琛壓下心中的急切,禮貌地說︰“韓悅剛搬進來時,留了你的電話,很抱歉這麼冒昧地打來。”他沒說出當時韓悅留的是“緊急聯絡人”的電話,還千交代萬交代,若非必要,千萬不要打。

    “喔。”林婉瑜當然知道電話另一頭的人是誰,就是小悅的惡房東嘛。“請問……有什麼事嗎?”

    “嗯。”藍浩琛又頓了頓,才問︰“請問,韓悅跟你在一起嗎?”

    “沒有耶……”林婉瑜直覺回道。“等等!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她看了哥哥桌上的骨董鐘一眼,已經快十二點了。再看窗外那下了一夜的大雨,緊張起來。“她沒有回家嗎?”

    “……沒有。”藍浩琛拍開了燈,家中與韓悅離去時無異。

    “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這樣?”林婉瑜真的急了,哥哥在一旁見情形不對,也湊上來听。

    “林小姐,你先別急。”藍浩琛覺得有點好笑,怎麼變成他在安撫人了。“我剛剛找過了她以前打工的地方,但沒找到,你……你能幫我打電話給她,看她在哪嗎?”

    林婉瑜一听,擰起眉。“你對小悅做了什麼?”所以,小悅會不接他的電話?

    藍浩琛沒有回答。過了一會,才說︰“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韓悅找出來。你也知道,韓悅之前待過的咖啡店被砸,對方很明顯是沖著她來的。”

    “……那件事呀……”林婉瑜看了身旁的哥哥一眼,沒說出那件事已經被擺平。這些事太復雜,一時也說不清。但撇開那件事不說,她也不想放小悅一個人在外頭,听藍先生的話,他一定是對小悅做了什麼可惡的事。“但我……我被我爸禁足在家,我暫時——”

    哥哥拍了拍妹妹的肩,表示自己會幫忙。

    林婉瑜一見哥哥要幫忙,轉道︰“我等等也出門去找,我會打給小悅,如果有什麼進展,我再告訴你。”听藍先生說了聲謝,林婉瑜將他的電話存起。

    在一旁的男人低聲說︰“你從後門出去,我差人送你到王家,你們一起去,我也比較放心。”

    听哥哥說起情人,林婉瑜臉紅了紅,點點頭,跑了出去。

    男人看著妹妹的背影,拿起了電話,吩咐司機在後門等著。掛下後,又坐回椅子上。

    他該把這事告訴蔣柔嗎……

    猶豫了很久,男人望著窗外落不停的雨,始終提不起勇氣。

    藍浩琛在家中,回頭看身後被自己踩出的水印。全身都濕透到滴水的程度了……他該先換下這一身。

    藍浩琛步回臥室,遲疑了很久,還沒換下衣服,步至窗邊拉開了那藏了他秘密的抽屜。

    里頭,原本一張和樂的全家福,已被撕爛。

    那個女人的臉,已成碎片。

    藍浩琛看著那碎片從手中散落,想起了韓悅的話。

    他眯細了眼。

    韓悅說錯了。他愛她,那只是個曾經。他花了很多年的時間才領悟,過不去的,始終只有回憶。

    藍浩琛還沒對任何人說過這話,他曾希望第一個听到的人會是韓悅。只是,他把事情搞砸了。

    將手中的碎片隨手扔進了垃圾桶。他伸手解著扣子,準備沖個澡。

    這時,他听見一個微弱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藍浩琛攏攏眉,沖出了臥室。

    但那聲音卻停了。

    當他在懷疑剛才是錯覺時,那聲音又響起。

    他循著聲音,一步一步來到韓悅房門前。

    那房門緊閉著。

    藍浩琛不再多想,將門打開。

    房內卻是空無一人,窗戶緊緊關著,只有街燈微弱的燈光照丁進來,隱約照出她凌亂的床及堆滿書籍、翻譯稿的房間。

    而他听見的那個聲音,來自床頭。

    藍浩琛入內,看見了,韓悅的手機正在響。

    他閉了閉眼,長手將手機拾起,看見來電顯示寫著林婉瑜。藍浩琛按下通話鍵。

    “喂?小悅?你人在哪?你想嚇死我啊!打那麼多通都不接!喂?喂?”林婉瑜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是真擔心極了。

    本來還有一點懷疑是她們兩個聯手,要讓自己找不到韓悅,但現在確定韓悅真的沒跟她在一起。“我是藍浩琛。”像是泄了氣似地,坐在了韓悅的床上。

    “咦!”林婉瑜意識不過來。“你找到小悅了?”

    “不……”他無力地回著︰“我找到她的手機了,就放在家里。”

    “什麼……”林婉瑜撫撫額頭。“藍先生,你要不要告訴我,你跟小悅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她從不會這樣失蹤的。”

    “……我把韓悅趕出門了。”藍浩琛坦承不諱。只是其它的事,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卻也像能接受這樣的說詞,只應了聲喔。藍先生這麼說,林婉瑜反而能接受,或許在外人眼里,小悅會被朋友趕出家門很可笑,但不會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小悅從前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現在,又是用什麼方式在調適自己……她很心疼小悅。

    小悅會佔人家的小便宜,得到一時的快樂,在林婉瑜眼里,只不過是點微不足道的小小任性。

    同時,她也對小悅有所歉疚。

    林婉瑜轉頭看著正在開車的男朋友……小悅當初就是因為不願拆散他們,所以才……

    “藍先生,”林婉瑜說道︰“我會到幾個地方找找看……小悅可能做了一些太超過的事,或是說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話,你會趕她出門,我可以理解。你也不用太擔心,小悅不是沒在外頭過夜過,她會沒事的。”

    林婉瑜這麼說,是想安慰藍先生,但更多的,是想安慰自己。小悅的確不是第一回被掃地出門,但卻是第一回音訊全無。

    “嗯。”藍浩琛知道她的意思。切斷了通話,他低頭看著韓悅的手機,想了想,按開了通訊錄,想知道她還常聯絡的人有誰,說不定能從中找到什麼消息。

    只是,韓悅的通訊錄中就只有林婉瑜的電話,就連他和政繁的都沒有放。

    簡訊記錄中也只有林婉瑜傳來的,大多是回到家報平安的簡訊。

    韓悅很關心這個朋友,而林婉瑜大概是她少數會依靠的人吧。但,這種情況下,韓悅不在她那邊,又是為什麼呢?林婉瑜是林氏財團的大小姐,要收留一個朋友應該不會是個問題才對……但,韓悅沒有跟她在一起。

    這個女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藍浩琛擰著眉,有些惱,撥進了手機的語音信箱。

    里頭有十三件留言,他一一听了。

    大多仍是林婉瑜打來的,有幾通是其它朋友留的生日祝賀,直到听到了最後兩通,藍浩琛震驚著,他按下回放,將那兩通重新听了一遍。

    最舊的一通來自一位長者,說道︰“悅悅,你還不回家嗎?今天是你媽媽的忌日,這日子你也不願回來嗎……你新媽媽給你談的婚事也是為你好,你不喜歡,可以跟爸爸商量。爸知道你不依是因為婉瑜跟王家的兒子在一起,你不想拆散人家。但……不要賭氣了,跟新媽媽道個歉,回家來好嗎?悅悅,爸爸也希望你快樂,就算是家族間的聯姻,也是能快樂的呀……悅悅,打個電話給爸爸好嗎?我們再談談,爸爸等你。”

    在這通之後,同一天打來的,是一名女性,說道︰“小悅,我是姊姊。爸他……有打給你嗎?你應該沒忘今天是媽的忌日,爸以為能見到你……但我知道,你不會回來。媽去了,也有十年了呢。如果媽知道你離家一個人生活,還跟新媽說無法自力賺到五百萬絕對不回來,一定會拍桌說要加碼吧?呵……我知道,大家都在找你,都在勸你回家,姊不會。若是生活過得去,一輩子不回來也沒關系。不過……有空時打給我好嗎?我不知道,在這個家,我還能跟誰談心了。”

留言結束音響過了很久,藍浩琛才回過神來。

    那是……蔣柔的聲音。

    韓悅是蔣家的人?!

    回頭,藍浩琛看見韓悅放了很多剪報跟一些分析想法,他細細讀了幾張,失笑了。

    這里大部分都是她自己的揣測,毫無真憑實據。當年的事,因為救下了人質,他只受到停職處分,是否執法過當,仍有許多爭議。韓悅……想證明他的無罪給誰看呢?

    這個問題,藍浩琛想親自問她。

    這,算不算是個,他現在不顧一切也要找到她的最佳理由?

    藍浩琛自嘲地笑了,才放下韓悅的手機,自己口袋中的那一支就震了起來。

    看了來電顯示,接起。“政繁。”

    “浩琛,我問過我哥了。”溫政繁又是驚訝又是難以啟齒。

    “她是蔣家人。”藍浩琛替他說了。

    “你……已經知道了嗎?”抽抽嘴角,溫政繁問︰“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

    仿佛他問了一個可笑的問題,藍浩琛回道︰“我現在過去。”本來,要政繁去問所長,就是想知道還有什麼地方是韓悅可能會去的,現在知道了,管她是哪一家的人。

    “可是——”溫政繁還想再說,但電話被另一人搶了過去。

    “不要去。”所長的聲音傳來。

    “因為,蔣家是事務所的衣食父母?”藍浩琛已經開始收拾東西,他翻了韓悅的櫃子和書桌,拿出幾樣他覺得有用的東西。翻出其中一樣時,仔細看了看,在心中算計了一番。

    想了想,所長回道︰“對。”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一藍浩琛不想再跟所長羅嗦。拿了該拿的,離開了韓悅的房間,也離開了家。

    大雨依舊。當他停在目的地,那時已過凌晨兩點,而雨落得極沉。

    一路上,藍浩琛又撥了幾通電話聯絡一些事,政繁也打了好幾通電話來,他沒再理會,現在手機又在震,他看了一下才接起。

    “藍先生,是我。”林婉瑜找了一整晚上了,沒接到藍先生的消息,她知道他還沒找到小悅。“只剩下一個地方了……藍先生,我能想到的她會去的地方只剩一個,可是,我不覺得她會去那邊。”應該說,她不希望小悅回去那個地方。

    “蔣家。”藍浩琛說著。

    “什麼?”林婉瑜以為自己沒有听清楚,但她卻知道自己沒有听錯。“你怎麼知道……不,藍先生,你不要去!”

    “我已經在蔣家門口。”藍浩琛彎身抬眼,透過擋風玻璃從低處看著眼前朦朧大雨後的一幢豪宅。

    “不……可……藍先生,你听我說!”事到如今,林婉瑜也只好把小悅的家務事拿出來講了,要不,就怕把事情弄得更糟。“蔣叔叔他不在台灣,現在家中是小悅的繼母當家,就算小悅在那邊,你也見不到她的。”

    藍浩琛不說話。並不是不了解這些名門大宅後的世界,他一直為這些人處理法律上的事,再清楚不過。

    但,韓悅欠他一個答案,而他也欠韓悅一個答案。

    都已經做到這個程度了,休想這樣不了了之。

    “藍先生……為什麼你要為韓悅做到這個地步呢?”等了很久還不聞回話,林婉瑜忍不住問了。

    “不為什麼。”他淡淡答著。

    “……我明白了。”林婉瑜好像有那麼一點懂了。靠在手機邊的唇,經過一夜折騰,總算出現了一點弧度。“那,祝你好運。”

    掛了電話,藍浩琛冒雨下車,按了門鈴。

    過了很久還是沒人來應。

    藍浩琛還是不死心,不耐地撥開熨貼在額前的頭發與雨水,被隔在鐵門外,他依稀能見到那幢大宅點著微弱的燈,又按了幾回。

    只是,一個小時過去了,還是沒有人來應門。

    藍浩琛幾乎想要翻牆進去了,忽見前方有點燈光,兩人撐著傘向他走來。

    “蔣小姐……”雨中看不清,直到蔣柔來到自己面前,旁邊的管家又提近了手電筒,他才認出來。

    “藍律師。”蔣柔一手撐著傘,一手撫著偌大的肚子。听管家說在監視器上見到那個半夜來按門鈴的人是藍律師,她還不相信,待親自見了,又得知他在雨中站了多時,實在不忍心,才叫管家一起出來。

    “韓悅回來了嗎?”藍浩琛雙手握在鐵門上,問著。

    “……是,她回來了,她很平安,你可以放心。”已經從警衛那邊得知藍律師的來意,但親耳听見是另一回事。小悅怎麼跟藍律師在一起的?她今晚見過小悅了,但她什麼也沒說,只說要見新媽,只說想回家里來。

    “蔣小姐,請你讓我見韓悅。”那是幾近懇求的語氣,藍浩琛瞅著她。

    蔣柔將那神情盡收眼底,輕輕皺了眉,卻只能說︰“藍律師,請你回去吧。這里是小悅的家,她離開了很久,現在她回來了。”

    “我……”藍浩琛反駁不了蔣柔的一番話。

    “是她自己說要回來的。”蔣柔定定說著,有一絲無奈。她不是沒勸過小悅,但在外流浪的日子果然讓她累了吧,今晚一進門的表情,蔣柔忘不了。

    “事情過後,我讓她打個電話給你好嗎?”蔣柔問道,她知道藍律師听不進去,那樣的眼神,是那麼的害怕,怕再見不到小悅了。

    他的害怕不是沒有道理,這是十分有可能的事。

    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可……

    蔣柔伸手握了握他的,才知藍律師的手有多冰冷。“請你回去吧,還是,你要一個孕婦陪你在這邊等著?”這麼說是有點狡猾的,但已沒有別的方法了。

    藍浩琛游移的視線回到蔣柔臉上。

    眼前的男人,跟那個初次見面時半跪在自己腳邊給自己力量的男人,真是同一人嗎?蔣柔不忍地承諾︰“我保證,我會讓她打電話,親自跟你說,好嗎?”

    蔣柔眼里,那張清俊的倦容,在自己的威脅與承諾下,縱有千百個不願,還是點了頭。

    這就是他的溫柔。

    而小悅,體會了這份溫柔嗎?

    泡在溫熱的浴缸中,韓悅仰著頭,呼吸間是令她有些迷惘的水蒸氣。

    有些忘了自己是怎麼回到蔣家的。

    好像……在台北街頭游蕩了一晚,找不到一處能讓她平靜下來的地方,所以,想起了她還有一個地方可以去,于是韓悅走上山,花了很長的時間。

    而在那之前,她被藍浩琛趕了出來。

    她不該這麼介意的。這不是第一次被趕出門,為什麼這一次會讓她覺得……沒有力氣再去找另一個棲所?她真的累了。

    五年前,韓悅因為不想听新媽的安排跟婉瑜的男友結婚,跟新媽大吵一架,負氣離家,發誓沒有自力賺到五百萬便不回家。

    五百萬。當初,爸爸就是用這個價碼買了這個女人進門,讓她為家族盡力;而她也的確做到了。在新媽的扶持下,企業嶄露頭角,蔣家建立起了它的地位,而新媽也鞏固了她自己的。

    新媽,是他們這些孩子私下叫的,為的,是不想連病逝親母的位置都給佔了……至少在心中,他們要記得,新媽愛這個家,而真正的生母愛他們這些孩子。

    ……在浴缸中,韓悅閉上眼。

    離家那時,她還未滿二十,所以才能改姓。她改從母姓,想跟蔣家劃清界線……可怎麼劃得清?現在不就回來了?

    五百萬存齊了,本想再在外頭玩一陣子,但這回真的沒有力氣了。

    是什麼讓她這麼累?她能一天兼四個工,連續三天不闔眼,現在……究竟是怎麼回事?

    微微睜開眼。

    揮不去腦中的身影,就算那好听的聲音說出了殘忍的話。

    韓悅從沒有想過,這個男人會對她影響如此之大。初見,他好像輕易能看穿自己,也能輕易激怒她。那家伙是那麼得理不饒人、那麼不可理喻。相處這段時間以來,韓悅想不起他有什麼好,但或許,她忽略了那不經意的溫柔。

    沒有細想過這個男人在自己心里到底是什麼樣的份量。

    很突然地,她還來不及反應,一切就結束了

    ——你愛她,不是嗎?

    說這話時,她的語氣听起來很酸嗎?韓悅痛苦地閉上眼。

    話一出口,就是她的敗北。韓悅遠比自己想象中重視他、在乎他。

    這……是愛嗎?

    他們之間,談得上愛嗎?

    她不知道。

    在可以確認之前,一切——都結束了。

    偌大的客廳是歐式裝潢,一派富麗堂皇、美輪美奐。

    一個婦人坐在骨董沙發中翻閱批了一整天還批不完的公文。她不過出國了幾天,工作就累積成這樣了。丈夫並不是閑著,為了拓展國際事業,他留在台灣的時間越來越少……所以,這個家更不能沒有她。

    “洗完了?”頭也不抬地,意識到一人走進來,婦人道。

    “嗯。”韓悅在她對面坐了下來,一身絲質連身襯裙。她已許久沒有穿這些奢侈的衣服了,有些不自在。

    “我還當蔣家的五小姐好志氣,不會再回來了。”婦人淡淡諷道,瞥了眼韓悅,見她只是靜靜听著,又說道︰“不過……回來就好,你爸盼你回家已經盼很久了,知道他的悅悅現在在家里,一定馬上從日本趕回來。”

    韓悅垂下眼。她知道爸爸一直擔心自己,也能感覺到,其實爸爸派了人在她身邊跟著,就是為了保護她。

    下意識摸著手臂內側的疤,是小時經歷的一場有驚無險綁架時留下的。自那時開始的吧,爸爸總會派人跟著……在大雄咖啡店被砸那一晚,若不是藍浩琛沖出來,救了她的應該就會是爸爸的人,而她跟藍浩琛之間也就不會有這麼多是是非非了。

    柔姊曾經說過,蔣家是座城堡,只要住在里頭就能被保護得好好的,絕不會出一點意外;而安全的代價,就是自由。

    如果現在她說願意以自由來交換,她的心,能回到這安全的城堡嗎?

    “所以,錢都存齊了?”沒有察覺韓悅心思的婦人瞄了眼時間,已過兩點,便轉入了正題。

    公事公辦……五年了,新媽還是沒變。媽媽死了,爸爸想要另一個人陪,這些她都能理解;理智這麼告訴自己,心里某處,還是希望能從新媽身上得到一些母愛。韓悅抿出一抹無奈的笑,點頭回道︰“嗯。”

    婦人揚了揚手,要候在外頭的管家拿手提電腦進來,打算驗驗帳。

    “你大姊回來了,你知道嗎?”管家將電腦安裝妥當,正在開機,婦人問著。“若要回家來,就跟你大姊一起住在你以前那小別墅里,也好有個照應。”

    “嗯。”柔姊的事,她一直很擔心。這樣的安排很好。韓悅這麼告訴自己。

    婦人微微抬目,覷了她一眼。這孩子,跟當年離去時有些不一樣了,離家後想必過了不少事,現在回來,應該也有了覺悟,不會再任性妄為。

    只是……那眼中,失去了那懾人的自信與光采。

    不知怎地,婦人有些不快。

    好像,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踏入了這個家的自己,割舍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迫于一種無奈,而她們,都默默地承受。

    ——這不像她所知的悅悅。

    婦人沒有問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心中並非無情,看見韓悅,她是心疼的。但這就是自己在蔣家所扮演的角色,嚴謹而公正。她也相信,韓悅不會想說。

    一旁的管家替女主人連上了網路,將電腦推到兩人面前。

    “讓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五百萬。”婦人對韓悅說著。“看過了,錢還是你的,今天就搬到你大姊那邊去吧。”

    韓悅面無表情地點了頭,經由蔣家特有的保全系統連至銀行戶頭,輸入了帳號及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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