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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橙諾]甜心上車不補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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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00:39:56 |倒序瀏覽
甜心上車不補票 作者︰橙諾

佟海欣美得令他不敢褻瀆;想親近她,卻又害怕靠得太近,因為靠得太近,他會藏不住就要傾洩而出的滿滿情意。記得那年,他十六歲、而她十四歲時,她在勾起他最大心疼的瞬間,也喚醒他男人的意識、情感。愛情來得太急切,慾望來得太兇猛,他的情感轉變得太快,他在同一時間感受到對她最高尚的情感,與最狂野的慾望;而他唯一能做的是隱忍著情感,等她滿十八歲成年,這一等換來錯過,錯過守在她身邊,錯過成為她的初戀⋯⋯直到她二十九歲的生日、也是她失戀的那天,醉意醺然的她抱著他吻著他,開口說想跟他在一起,深深愛了這麼多年的女人提出的邀請,多年渴望的召喚,他只是個男人,說了句「不要後悔」,就投降臣服了。但天一亮她就表現得很後悔,只願意當床伴不願意嫁他,那就先這樣吧,他決心要與她胡攪蠻纏到底、不再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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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00:4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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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郁風流寫實當代

    新生代詩人畫家顧斯朋油畫展“異世同流”即將驚艷台北!

    佟海欣凝睇了報上幾行斗大的墨黑色深濃標題幾秒,眸中快速地閃過幾分復雜的情緒之後隨即斂起,連報導旁邊刊登著的藝術家小幅照片也無法抽空瀏覽,便迅速地將這份不該出現在畫面里的報紙自攝影機鏡頭前移開。

    “導演,這邊好了喔!”她揚眸向後方導演交代,順了順桌面上鋪著的藍白色小碎花桌巾之後,快步疾行走向片場角落,朝著正梳化妝的女演員說道

    “倪裳,趁現在先順一下台詞,再幾個鏡頭就拍到你了。”

    沒等女演員接話,佟海欣又接著旋身,拍了拍受不住連續工作三十小時,以為沒人發現他正在打瞌睡的攝影助理肩膀。“小何,撐著點,再一場戲就殺青了。”

    最後,一把拉住正拿著道具往這兒跑來,與她錯身而過的場記小妹的手。

    “小沛,連戲的包包不是這一個,是藍色格紋那個!還有,去叫剛來的那個臨時演員把手機關起來!光哥呢?光哥到了沒有?”佟海欣的眸光殷殷切切地巡視過片場幾圈,又大聲問起那個早該到達片場的男演員身影。

    佟海欣話音方落,片場便同時響起了好幾道聲音回答她

    “沒有。”

    “沒看見耶!”

    即便手上的事情再忙碌,也沒有人敢對以完美主義聞名于演藝圈,並且總是精準掌控著拍戲片場每個細微末節的佟海欣問句置若罔聞。

    佟海欣是這部偶像劇的副導演,是演藝圈內屈指可數的,月薪逼近十萬,只要請到她任職,拍戲時間絕對會縮短好幾倍的全才型優秀副導演。

    她如緞般的長發總是扎成利落馬尾,一身長版軍裝風衣與踩著及膝綁帶軍靴的身影總是簡單,而穿梭在片場的所有動作、命令與問句,總是精準連貫且沒有任何空隙地一氣呵成。

    她是整個劇組的心髒,緊緊掐著片場的脈動;她是所有瑣事的最高指導原則,沒有人能違逆。

    佟海欣才正走出那間借來拍戲的蜜月套房,準備打電話給遲到許久的男演員,毫無防備的眼神卻猛不期然地對上從對面那間也是蜜月套房內走出來的男女。

    那個男人是江慎遠,她還沒有疲憊到連自己交往多年的男友都認不出來。

    他昨天才在電話中告訴她,他要到南部出差幾日,沒想到他此時卻偕著女伴,從中部這間以看得見湖景聞名的蜜月套房里走出來。

    孤男寡女在一晚要價上萬元的蜜月套房里還能做些什麼?呼之欲出的答案從他們交頸似的親暱之中便能明白。

    佟海欣停下腳步,直視著眼前男人的眸色,居然冷靜從容得波瀾不興。

    “海欣?”與佟海欣的內斂沈穩對比,江慎遠外露的驚慌失措顯得十分無所遁形。

    他的身子一晃,本想放開身旁女伴的手遲疑了會兒,又旋即捉緊,一臉認命地對上佟海欣那雙總顯得太過清冷疏離的眼神。

    好荒謬……佟海欣望著江慎遠那只即使被正牌女友撞見,仍不願放開身旁女伴的大掌,除了荒謬之外,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嗨。”佟海欣臉上帶著微笑,淡聲與江慎遠打招呼,眸光緩緩地打量著眼前一雙男女

    女人看來稚嫩清純,是與她截然不同典型的小家碧玉。

    而除了女人看似像被吻腫、紅艷得引人遐想的瑰麗雙唇之外,她更沒忽略掉江慎遠身上那件她買的敞領襯衫下遮掩不住的吻痕。

    他竟然穿著她送他的襯衫與別的女人徹夜纏綿?她怎麼能夠容許這樣的背叛與不完美?

    佟海欣望著江慎遠,指了指身後那道門扉,和煦的語調與柔緩舉起的食指一樣優雅。“我在這里拍戲。”她說。

    “海欣,我……”江慎遠微啟的雙唇欲言又止,還怔愣著沒想到自己該說些什麼,未出口的話語便被一道飛揚的背影打斷

    “江先生,我還在趕戲,先走一步了。”眼見為憑,佟海欣什麼話都不想多听,什麼理由借口也都不願接受。

    她只是劃清界線,改去稱呼,信步離去的姿態驕傲高貴得儼如女王。

    “海欣!”江慎遠急急喚她,一時之間突然有種錯覺,覺得佟海欣比他更無情。

    佟海欣停下腳步,沒有回頭,江慎遠的聲音卻像梗在喉嚨里,遲遲沒有出聲。就這麼沈默對峙了半晌,最後,還是佟海欣先轉頭打破了寂靜

    “江先生,你的女朋友很漂亮,結婚時記得發我紅帖。”她回眸一笑的身影搖曳生姿,唇邊揚起的笑靨清艷如花。

    她一向奉行完美主義,行事果決毫不拖泥帶水。

    工作上是,感情上亦然。

    狠狠地一刀斬斷,驕傲的自尊絕不允許她有一絲一毫心疼。

    當晚,明月高懸,夜涼如水,壁爐內的火光一明一滅地在房內熹微地閃蕩。

    佟海欣作了一個漫長的夢。

    夢中,她回到十四歲,那個記憶中總是有著和煦溫柔臉龐的母親,微微俯身,在她面前,朝她細細叮囑

    “欣欣,答應媽媽,媽媽不在,你要好好照顧妹妹喔!”

    “媽,你要去哪兒?”佟海欣微微偏首,不解地問。

    母親抱她抱得好緊,緊到她以為她們就要永遠分離。

    “欣欣,你要好好照顧海音喔!你是姐姐,不要跟她吵架,凡事要處處讓著她點兒,知道嗎?答應媽媽,乖。”

    “媽,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對不起,欣欣,媽媽不能帶你去,對不起欣欣,你永遠都是媽媽的寶貝……對不起……”

    為什麼明明喚她“寶貝”卻還要離開?佟海欣不懂。

    她早就忘了母親那天抱著她哭了多久,只記得有一天放學,她回家,屋內屬于母親的東西全都消失不見,瀟灑地連一張照片也不留,不著痕跡得就像她從來沒有過一個稱為母親的人一樣。

    她倉皇失措地跑出家門,遍尋不著母親蹤影。

    她問父親,父親神色凝重,只字不提。

    過了好幾日,飄進她耳里的卻是左鄰右舍的耳語

    “嘖嘖!你看見了嗎?難怪佟太太要離婚,原來佟先生養在外頭的女兒都已經這麼大了。”

    “要我是佟太太我才不離婚呢!我寧願一輩子佔著女主人的位置也不要讓外頭的野女人登堂入室!你們瞧瞧,佟先生才離婚不到兩星期就準備再娶了!”

    “何止是再娶而已?那個接回來的女兒眼眉嘴巴跟佟先生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就算了,還叫那什麼名字來著?佟海寧?海寧?搞了半天,原來海欣、海音是跟著外頭的姐姐冠了同個輩分字,真是太難為佟太太了,真難堪、真難堪……”

    真難堪、真難堪……

    畫面登時一轉,倏地又變為江慎遠與女人十指緊扣的交纏……

    年輕的少女長大成人,她與她的母親一樣難堪……

    佟海欣額角沁著汗珠,猛然從惡夢中驚醒!

    夢……真是個糟糕透頂的夢!

    房里的壁爐還熾烈燃燒著,她竟然能在這樣宜人的溫度下冒冷汗。

    急欲強迫自己將思緒從不願回憶的往事中抽離,于是佟海欣深呼吸了幾口,命令自己鎮定心神,將視線緩緩轉移到睡前正讀著的報紙。

    孤寂、深沉、憂郁。

    顧斯朋精湛高超的油畫作品“口角噙香”,一舉令早已西化的審美風氣重新回歸經典!

    顧斯朋……小朋……那是她心中除了母親之外,另一個柔軟的角落。

    好煩!佟海欣倚身垂眸靠向那片能夠盡收整片湖景山色的落地玻璃窗,揉亂了自己的頭發。

    這里是她今天拍戲時借的那間蜜月套房。

    戲殺青了,她懶得舟車勞頓回台北,于是便住下了。

    本意是想簡單睡下,還特別交代飯店經理,劇組撤離之後不用為她清理房間,沒想到那個已經借了她好幾次景的飯店經理,就像她堅持付費一樣堅持為她整理套房,並且給予她比一般房客更為優渥的待遇。

    房價打了七折,床上有以托盤盛裝的心形玫瑰花瓣布置,蜜月套房該有的浪漫情趣一樣沒少,甚至還送上了不同的酒類與豐富的餐食。

    早知如此,她選擇一般房型就好,何必選在此情此景更增添自己的狼狽?

    湖景、夜色、壁爐、玫瑰花瓣、開放式浴室、大得能容納下兩人的按摩浴缸,與拉著唯美簾幔的四柱大床。

    明明是最適合入戲的浪漫氛圍,在精神困頓且才宣告一段戀情終止的此時卻顯得極為淒涼。

    方才短暫的睡眠只是徒增她的疲憊,佟海欣渙散的眸光盯著報上那幅以“口角噙香”為名的油畫作品。

    站在畫中與她沈默對望的,是一名嘴里咬著朵長睫紅玫瑰的半裸憂郁男人。

    半裸的男人……真不愧是那個從不畫女人的顧斯朋會發表的作品。佟海欣的唇邊逸出淡淡嘲諷笑音。

    口角噙香、口角噙香……是不是她現在走過去信手拈來幾片花瓣湊向唇邊,便足以稱作口角噙香?

    誰的口角噙過誰的芳香?誰又在誰的齒間留香?誰吻過誰?誰愛過誰?誰的身體又與誰的熱烈交纏?

    昨晚,她的男友與別的女人在同樣布置的蜜月套房里,玩著怎樣親密且不可告人的游戲……

    頭好昏,並且心浮氣躁!她睡前飲下的大半瓶伏特加似乎開始發揮作用,意識開始逐漸渙散……

    思緒還在胡亂游走,卻有一陣尖銳門鈴聲猛然劃破寂靜!

    直到站起身時感覺到身體一陣顫晃,佟海欣才不得不承認自己實在是喝得太多了。

    “欣欣。”

    飄入房內的男人嗓音徐緩優雅,佟海欣不用抬眼就知道這道溫柔男嗓的主人是誰

    顧斯朋。

    她方才還讀著他的報導、看著他畫作的顧斯朋。

    她從八歲起就認識他,到現在已經過了二十一個年頭的顧斯朋。

    全世界只有他如同她母親般喚她“欣欣”,興之所至時,他甚至不要命似地喚她“Sweetie”。

    “欣欣”,甜心,“Sweetie”。

    她不只是強悍到不夠格被任何男人稱作甜心,更從來都不想當誰的甜心。心情極度惡劣的此時,佟海欣對他促狹似的稱呼只有越發討厭。

    “好了,你現在看見了,我沒有在哭,你可以走了。”佟海欣徹頭徹尾地白了顧斯朋一眼,話音才落,便一臉不耐煩地走到躺椅上坐下。

    即便眼前的男人是近代畫壇上不可多得的才子,修長身形俊美英挺,腮邊微帶著新生胡髭的臉龐神情慵懶落拓,有股說不出的迷人頹廢,她仍無心欣賞。

    顧斯朋好笑地瞅了佟海欣一眼,慢條斯理地將身上的長大衣脫下,掛進玄關處的壁櫥里,優雅地走到她身前落坐。

    他當然知道佟海欣這麼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語是從何而來,她是在回答他方才電話中調侃她在哭泣的戲謔問句。

    幾個小時前,他為了幾日後即將展出的畫展回到台北,甫歸國,才剛下飛機,便興高采烈地撥了通電話給佟海欣。

    佟海欣說,她的偶像劇剛殺青,正收工,她累了,她要在這間飯店留宿。

她濃濃的鼻音听起來不是倦意,倒象是哭不出的哽咽,那冷靜話音中微乎其微的細致表情,即便他不是一個善感細膩的畫家也听得懂。

    “學妹,你應該學著對你載譽歸國,並且超過半年未見的學長稍稍表現一些歡迎。”顧斯朋饒富興味的眸光緊瞅著身前喝著伏特加,在杯緣抹鹽巴,咬著檸檬片的佟海欣。

    他從沒見過她一個人喝悶酒,而且還喝得這麼狠!濃度超過40的烈酒淨飲?舔鹽巴咬檸檬片?她真是好樣的!

    “你從十六歲時就不是我學長了。”佟海欣將視線從窗外湖景上拉回來,悠悠地望了顧斯朋一眼,語調懶洋洋地回話。

    她讀的是普通高中,顧斯朋讀的是職業學校的美術科……學長,怎麼會是呢?他早就不是她學長。

    柄中國小的學長也算是學長吧?算了,顧斯朋懶得與佟海欣爭論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好好好,不是學長就不是學長,隨你怎麼說。Sweetie,江慎遠呢?”顧斯朋眼神狐疑地在房內轉了幾圈,又接著問道。

    他今天之所以出現在這里,除了因為佟海欣听起來在哭之外,還有,為什麼佟海欣今天是一個人?

    江慎遠是顧斯朋高中學畫時的同學,他離開台灣至北京的中央美術學院就讀之後沒多久,江慎遠便與佟海欣交往了起來。

    江慎遠明明也對佟海欣的家庭狀況略知一二的,既然知道女朋友母親離去的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又怎麼能夠在這個女友總會特別難過的日子里放她一個人?

    “我也不是你的Sweetie。”佟海欣淺含了口酒,又輕咬了片檸檬入嘴里,沒有回答顧斯朋的問題。

    她被湖景夜色輝映著的臉龐淺淺染上窗外船只忽明忽暗的閃爍燈光,口吻象是要刻意劃開界線般的疏離。

    Sweetie也不行?

    “OK,好,青梅竹馬?鄰家小妹?隨便什麼都行,你的男朋友江慎遠呢?”他們甫開始當鄰居時,他十歲,她八歲,就這麼一路當到他二十,她十八,足足十年的鄰居,總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吧?

    “分手了。”

    “分手了?!為什麼?”他一直以為他們感情很穩定。

    “你有那麼多問題,何不留著去問你另一位青梅竹馬與鄰家小妹?”佟海欣說得平淡,連眼都沒抬。

    既然顧斯朋老愛攀親帶故,與他同樣是鄰居,她的妹妹佟海音也稱得上是他的青梅竹馬,他為什麼老是來煩她?

    總之,佟海欣是鐵了心不回答他的問句就是了?

    彼斯朋的笑聲頓時在房內低低揚漫,望著佟海欣的眸光悠然轉柔。

    “欣欣,你真的很難纏。”口吻中疼寵的成分竟比抱怨多了許多。

    彼斯朋伸出手,指尖滑過她肩上長發。

    她的頭發似乎比他上次見到時長多了?又或者,長的不是她的發,而是他如藤蔓般緊緊攀爬在心頭的思念?

    為什麼每次見到佟海欣總會覺得她比記憶中更美麗?她冷凝倔強的瞳眸總是散發著一股目下無塵的孤高傲氣,難以親近,卻無比迷人。

    他好愛她,一直以來,就只愛她。

    佟海欣不著痕跡地將顧斯朋擱在她肩上的大掌拍掉。

    “那就別來纏我。”她淡淡地望了顧斯朋一眼,然後措手不及地拿了塊檸檬片塞進他嘴里。

    彼斯朋放聲大笑,然後不修邊幅地將那塊檸檬片連皮帶籽地咬碎吞下。

    佟海欣醉了,他知道。

    她會開始有些小女孩似的調皮舉止,眼神會比平時更迷離誘人,唇邊的笑容也會比平時更絕艷甜美,再過些時候,她會開始多話。

    她會成為他記憶中絕大部分的佟海欣熱情、明媚動人且陽光開朗。

    那是十四歲之前的佟海欣,母親尚未離去的佟海欣,還沒緊緊勾動他心弦、扯動他心疼的佟海欣。

    然後他想起自己曾經有多麼想一生一世照顧她。

    他想起當他知道她與江慎遠交往時那份既驚訝又懊悔的心情。

    他氣自己人不在台灣,氣自己沒有早點向佟海欣表白,氣江慎遠是他最好的朋友,氣他只能無奈地要江慎遠好好照顧欣欣。

    如果,此時佟海欣身邊的男人已經離席,他很樂意隨時入席。

    “欣欣,等我一會兒。”

    佟海欣還搞不清楚顧斯朋要她等他什麼之時,他便已經旋身走出房門。

    半個小時後,顧斯朋回到房內時,手中多了一朵與他畫作上相同的艷紅色長睫玫瑰、一個四吋左右的提拉米蘇蛋糕,以及一瓶與她方才喝的一模一樣的伏特加。

    佟海欣微微偏首,望著他的美眸盈滿困惑。

    “欣欣,為我過生日吧!”顧斯朋為僅有一根的蠟燭燃上火光。

    他刻意不說為她過生日,而是選擇說為他,佟海欣哪里會不明白他用上的機心?他就是存心要讓她無法拒絕。

    今天是母親當年離去的日子,是她的生日,也是顧斯朋的。

    雖然相隔兩年,她與顧斯朋仍然擁有同一個誕生紀念日。

    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一起過生日了,是從他們都長大之後?還是從她與江慎遠開始交往之後?

    她早就忘記了,為什麼顧斯朋偏偏要挑在這個時候提醒她,他們曾經有過的親密?

    “小朋,你好陰險……”是微醺的緣故使然?佟海欣不自覺喚出小時候對顧斯朋的稱呼。

    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喚他了,從她十六歲開始,還是十八歲?

    這又是另一個難解的謎,他們兩人的從前好近,又好遠,像一團纏得亂七八糟的毛線球,她從來都看不清也弄不懂。

    只要是有關于她與顧斯朋之間究竟是誰疏遠誰、誰撇下誰這些問題,即便是她完全清醒時她都毫無頭緒、無法回答,更何況是意識昏沈,朦朦朧朧要醉不醉的現在?

    彼斯朋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熄滅了房內燈光,搞不清楚是惡作劇還是真心誠意地,徑自拍手唱起往年他們年紀小時,總愛學港片中笑鬧唱起的粵語版祝壽曲。

    明明應該是個很惹人發笑的場面,偏偏顧斯朋臉上的表情再認真不過,那份得天獨厚的柔煦男嗓徐徐唱來,竟然還有股讓人哭笑不得的萬般繾綣。

    她一定是真的醉了,否則她為何想哭?為什麼她有種顧斯朋知道她每年的生日都會感到特別寂寞的錯覺?

    佟海欣拿著那朵紅色長睫玫瑰,怔怔地望著顧斯朋發愣。

    “許願啊。”顧斯朋煞有其事地許完了自己的願望之後,輕推了推佟海欣手肘,低聲催促。

    佟海欣將視線移到燃燒中的蠟燭燭身,不知道又走神了多久,終于,在看見蠟燭上的第一滴艷紅燭淚落下時,她听見自己緩緩開口

    “小朋,你的畫里為什麼從來沒有女人?”真是醉了,否則她便不會問出如此露骨的對白,彰顯出她心中對顧斯朋的太多在意。

    有一瞬間,顧斯朋以為自己听錯她的問句。

    他曾以為佟海欣從不關心他的畫,更不知道他的畫里有著些什麼。原來,她知道,他發表的作品里,從沒有女人。

    心頭忽地急切涌上了一股強烈的情緒,難以言明,顧斯朋偏首靜靜地瞅著她,黑眸一沈,藏起某種深邃情緒。

    他只花了兩秒鐘便選擇保持沈默。

    他付出太多,無法在一個毫無預期的狀態之下,承受可能被她拒絕的傷害;更怕他此時終于鼓起勇氣說出隱瞞多年的心意,隔日酒醒之後通通被她忘記。

    他想望了她太久、強迫自己放棄了她太久,久到他笨拙到不知道該如何在此時親近。

    那麼多年以來,糾纏了自己大半生的感情,他怎麼能簡單用幾句話說明?即使他想向她坦白,也得挑個她神智清醒的時刻。

    “北京沒有我想畫的女人。”顧斯朋唇邊勾起微笑,只能回答得如此不著痕跡,且避重就輕。

    是呀!這就是答案,她知道的,北京沒有他想畫的女人,她知道他唯一畫過的女人是誰……

    她明明知道的……那她為什麼還要問?

    她沒有醉到完全人事不知,理智卻遠遠無法駕馭情感,想也不想的問句莽撞撞地便沖口而出。

    佟海欣突然感到十分沮喪。

    沮喪到足以令她想起,上次同樣也感到如此灰心的時刻。

    于是她終于想起她與顧斯朋的從前了。

    那段她總是因為工作忙碌,或是任何原因不願意回想的從前,在她倍感脆弱、且又被酒精侵蝕了大半神智的此時,朝她狠狠反撲。

    她十四歲,而顧斯朋十六歲時的從前,緩緩回流。

    佟海欣清楚地記得,那年的冬天一點兒也不冷。

    十一月初的台北,天空蔚藍澄淨得一望無垠,金燦燦的陽光從整片未掩上窗簾的落地窗外灑入,在屋內黃澄澄地閃蕩。

    十四歲的她剛考完期中考,百無聊賴地慵懶趴臥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背誦著方才書中瞧見的文句。

    “……毫端蘊秀臨霜寫,口角噙香……口角……”才剛讀過的,怎麼就忘了呢?

    留著清湯掛面發型的少女才正想打開書本尋求解答,寫著“紅樓夢”三個燙金大字的封面,便被一只從旁伸來的無禮大掌迅速合上。

    “口角噙香對月吟啦!笨蛋!”不知道何時出現,才剛放學的顧斯朋站著由高處俯睨她,端出鄰家大哥的架子教訓道︰“佟海欣,你明年就要升國三了,不去好好準備升學,讀紅樓夢這些風花雪月的書做什麼?”

    爺爺奶奶真是寵這個鄰居小妹寵到無法無天了!他還沒放學,爺爺奶奶竟然就開門讓她進來撒野!

    而佟海欣這家伙也真是越來越超過了,每天窩在他房間像窩她自個兒的一樣,隨便吃隨便拿隨便躺,悠游自在到顧斯朋簡直都快懷疑起這里其實是佟海欣的家了。

    “干麼?你看曹公雪芹不順眼啊?”佟海欣一翻,坐起身子,笑嘻嘻地將書本朝顧斯朋身上一丟。

    “這書還不是你的?你都能倒背如流了,我為什麼不能看?”

    彼斯朋不偏不倚地一把接住那本紅樓夢,往書架上隨手一擱。

    “我不一樣,我學畫畫的,術科比重高,學科過得去就好,我當然有時間讀閑書,你呢?你未來要拼公立高中前三志願的,要是佟伯伯”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臭小朋,你別拿我爸來壓我了!”佟海欣翻了個白眼,又懶懶地往後一躺。

    她的爸爸佟震是學術界赫赫有名的權威教授嘛!

    身為長女的她自然不能丟爸爸的臉,這句話她從小听到大都會背了,就是因為很煩,不苟言笑的父親對她又很嚴厲,她才一天到晚往父母親在大陸工作,家中只有爺爺奶奶與管家僕人坐鎮的顧斯朋家里蹭嘛!

    可惡欸!越想越氣不過,佟海欣又不禁拿了個抱枕,往已經在書桌前落坐的顧斯朋的背後砸。

    “學畫畫了不起啊?你有本事把剛剛那口角噙香什麼鬼的畫出來啊!”佟海欣一舉跳下床。

    她從背後狠狠勒住彼斯朋脖子的幼稚舉動,令十六歲大男孩啞然失笑。

    “口角噙香怎麼畫?你倒是說說看,你說得出來我就畫得出來。”那只是一句詩好嗎?佟海欣真是太強人所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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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00:4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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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斯朋笑著挌開她的手,少男少女的雙手在半空中又是一陣糾纏。

    女孩的小雞力氣怎敵得過正發育中的健壯男孩?

    佟海欣眼見斗不贏了,索性插起腰鼓著臉抗議︰“喂!小朋,你知不知羞恥啊?你以後要當畫家的人居然問我這要怎麼畫?”

    彼斯朋還沒回話,佟海欣愛玩愛笑的天真本性又突然福至心靈。

    “啊對了,小朋,我想到了,不如你就畫我咬一枝玫瑰花如何?這樣算是口角噙香吧?”佟海欣的雙唇做出咬東西狀,甚至還刻意擠眉弄眼做出了個十分三八的表情。

    她的滑稽模樣讓顧斯朋笑到快斷氣了。

    “人家林黛玉是詠菊詠到口角噙香,明明說的就是菊香,你卻偏偏說要咬朵玫瑰,欣欣,我看你才是真的看曹公雪芹不順眼吧你!”真的是笨死了。

    “吼!菊香就菊香,那你就畫我咬一朵菊花!”還不都是顧斯朋把書抽走,她文句沒看全,才沒搞清楚林黛玉說的是什麼花嘛,他居然還笑她呢,真過分!

    “菊花?咬菊花?哈哈哈哈哈!”這什麼蠢畫面啊?顧斯朋繼續沒天良地捧腹大笑。

    “笨欣欣,我才不要畫你咧!”她腦子里到底都裝了些什麼啊?好沒有美感。

    “為什麼?畫我有什麼不好?”佟海欣大聲抗議,又氣呼呼地踮起腳尖去勾無良的男人脖子。

    “畫你當然不好!欣欣,畫你太浪費顏料了,哈哈哈哈哈……我要畫也要畫我喜歡的女”顧斯朋話還沒說完,猶自正在大笑,勒在他頸項上本想掐死他的力道卻陡然一松,一個箭步猛然沖到落地窗前。

    彼斯朋納悶地走到那道明顯像在期待些什麼的身影旁,眸光跟著她的,從位于二樓他房間的窗戶,向下望去

    于是他們兩人同時看見搬家公司的卡車在佟海欣家門口停下。

    佟海欣的父親佟震從尾隨貨車的轎車里走下,協助兩名女子下車,又繞過車頭打開自家大門,再回身指示搬家工人們把貨車上的物品往屋內搬。

    佟震右手牽著其中一名年紀約莫四十歲左右婦人的手,左手攬著另一位年齡與顧斯朋相仿的少女肩頭,鼻子努了努前方佟家院落,明亮的神情看似像在為她們介紹些什麼,神采飛揚。

    “你們瞧瞧,佟先生才離婚不到兩星期就準備再娶了!”

    “何止是再娶而已?那個接回來的女兒眼眉嘴巴,跟佟先生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一股莫名的直覺令佟海欣渾身一震,微微顫抖著的縴白柔荑緊緊抓住彼斯朋的衣角。

    原來,這些耳語都是真的……

    在她每天上學的時候,有個計劃悄悄地在背地里進行,那些與佟家毫不相干的鄰居們竟然比她更早知道佟家的秘密……

    難怪,這陣子她每天回家,總是會在家里發現一些新添的東西。

    原來這些東西是有主人的,取代她母親、或者也取代她的主人……

    彼斯朋垂眸看了看佟海欣,還微啟著雙唇想對她說些什麼之際,唯恐眸光與樓下父親不經意往上抬的視線相交,不知道在心虛什麼的佟海欣卻猛然拉過他躲向牆角。

    佟海欣拉得他措手不及,顧斯朋費了好大的勁才穩住自己幾乎往她身上撲跌的身體,他听見她的背狠狠撞上牆板的聲音。

    “欣欣,你沒事吧?”顧斯朋問。

    “小朋……”從他懷中傳來的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

    “怎麼了?受傷了嗎?”顧斯朋急著低頭檢查她的傷勢。

    “小朋……我媽不會回來了,對不對?”佟海欣眉頭深鎖,語氣哽咽,抬眸望著顧斯朋的眼中盡是迷離水光。

    她听見車聲,以為是母親回來了。

    母親消失之後的每一日她總是如此神經質,只要听見車聲,她便奔向窗口。

    她不認識父親牽著的那個婦人與女孩,但是,母親的物品搬離了,她們的物品卻要搬進來?

    這幅景象很怪,再加上那些謠言……她好像應該懂,又好像希望自己不懂……為什麼從來沒有一個人願意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已經十四歲了,她不小了,她听得懂人話!

    就算她無力改變些什麼,至少他們也應該好好地、鄭重地告訴她,誰與誰相處不下去了?誰的家庭多了哪些新成員?而她的生活將會有些什麼改變?

    他們不能就這樣不清不楚地、不明不白地,連一些心理建設都沒有,就貿然強迫她接受這一切!

    她覺得好氣、又好委屈!

    “小朋……她不會回來了……對不對……”佟海欣緊抿著的雙唇囈語似地喃喃說著,強迫自己不要掉淚的神情既倔強又惹人心疼。

    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顧斯朋只能輕輕地將她擁入懷里。

    “欣欣,我在這里,你還有我。”他伸手抹去她的淚。“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在這里,你還有我。”顧斯朋望著她的神色沈定堅決,起誓似地,在她耳邊烙下輕柔諾言。

    那是佟海欣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顧斯朋懷里哭得肝腸寸斷。

    結果,就如同佟海欣所預料的,父親果然很快地又走入另一段婚姻,那天她看見的兩個女人,一個成為她的繼母,另一個成為她的姐姐。

    許多街坊鄰居的耳語變本加厲地如潮水般涌來,佟海欣感覺到自己幾乎無力招架。

    欣欣,我在這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在這里,你還有我。

    明明,顧斯朋的話還在耳邊,他卻開始若有似無地疏遠她。

    他不再讓佟海欣單獨待在他房里,不再讓她搭順風車一同上下學,當她邀他一同出門時,他也堅持要帶上她妹妹佟海音。

    而她甚至不知道這些改變是為了什麼。

    她只知道自己已經承受過一次母親離去的心思太善感縴細,並且無法再負擔另一次莫名傷害。

    彼斯朋疏遠她,並且不願意與她獨處。

    他總是問她“海音呢?海音呢?”,即使是他當兵時,她去懇親,他看見她時的第一句話仍是問她︰“海音呢?海音怎麼沒有來?”

    他們一樣一起過生日,一起聊天說話,他們之間看起來什麼都沒變,卻也像什麼都變了。

    就這樣過了好幾年,直到有一天,佟海欣偶然間在顧斯朋畫室中瞥見一張他罕有的人物畫,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佟海音的臉。

    于是十八歲的她突然明白了,大她兩歲的顧斯朋比她更早認識愛情。

    彼斯朋說,他要畫也要畫他喜歡的女孩子。

    所以,顧斯朋開始疏遠她,是因為佟海音的模樣在他心中悄然成形?

    她怎麼會直到現在才發現呢?顧斯朋總是問她“海音呢?海音呢?”,她為什麼笨到現在才看清楚?

    佟海欣心里有股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氣!這是她第一次這麼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對顧斯朋的佔有欲!

    但是,她還來不及對誰發脾氣,接踵而來的便是分離顧斯朋隨著家人移居北京。

    像詛咒似的,親暱地喚她“欣欣”的人,總是不容她抗辯地離去。

    于是,佟海欣總覺得自己好孤單的某一年,她像個溺水之人緊攀住求生之木般地答應了江慎遠的交往。

    只是,那麼多年過去了,為什麼顧斯朋與佟海音從來沒有走在一起?

    她對顧斯朋的獨佔欲已經遙遠得象是上個世紀的事情,遙遠得足夠讓她結束一段長達七年的愛情長跑,為什麼顧斯朋的身邊沒有那個她以為應該要有的女人?

    她沒有問,也或許她是基于某種她不想也不願明白的理由不敢問,正如同她現在起了個頭,卻鼓不起勇氣追根究柢下去。

    佟海欣將自己游離的思緒從遙遠的從前拉回到眼前搖曳的燭光,心中一陣氣餒,她直接吹熄了蠟燭,沒有許願。

    還許什麼願呢?她的願望從來沒有實現,但是,她的願望究竟是什麼,她看不清楚也說不明白。

    “小朋,其實你是gay對不對?”佟海欣開始胡言亂語了。

    “或許。”顧斯朋的唇畔逸出淡笑,傾身收攏佟海欣身後的發綁成一束,將她手上拿著的艷紅色玫瑰插進她發里。

    他是對除了她以外的女人毫無興趣,無感到不只捕風捉影的報章媒體,甚至就連他自己也快要懷疑起自己的性向。

    佟海欣好美,總是美得令他覺得自己不該褻瀆;想親近她,卻又害怕自己與她的距離太近,近得藏不住就要傾泄而出的滿滿情意。

    彼斯朋略微拉開了與她的距離,笑著說道︰“生日快樂,欣欣。”

    他的臉龐回到佟海欣眼前時,略帶著胡渣的下巴擦過她臉頰,惹得她身體掀起一陣細微顫栗。

    佟海欣只是眼神蒙矓地望著他。

    “或許”?這是什麼回答?她想抗議,話音卻梗在喉嚨,遲遲沒有發出聲音。

    她好像醉了,又好像沒有?

    糾結在一團的思緒究竟是比平時更混亂,還是比平時更清晰,她弄不明白,只覺得顧斯朋在她心里總是像謎像霧又像風,她老是被他隔離在外,老是在與他捉迷藏,她好累……

    佟海欣突然以一個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沖進浴室里大吐特吐。

    彼斯朋在她身後低嘆了口氣,跟著走進浴室,蹲下身來輕撫她背脊。

    “要漱口嗎?”他端了杯溫開水過來給她。

    “我想洗澡。”佟海欣望著被她嘔出的酸液弄髒的衣角,有氣無力的說。

    她好狼狽……心境上跟外表上都同樣狼狽。

    “欣欣,要洗明天再洗,你現在該睡了。”顧斯朋拿了件飯店提供的浴袍來,再指了指不遠處那張四柱大床。

    佟海欣喝醉了,她應該把自己丟到床上,而不是丟入浴室,也許她會因為神智不清在浴室里跌倒,或是什麼的,他不能放任她處于這樣的危險。

    沒想到這麼一句無關緊要的對白,卻惹出佟海欣一串難得一見的眼淚。

    她的人生、她的一切,都好無奈,她被所有親近的人背叛踐踏,現在甚至連洗不洗澡的自主權都沒有。

    她無厘頭地哭到顧斯朋舉白旗投降。

    “好好好,洗澡就洗澡,只能沖澡,不能泡澡,我在外面等你,有事情就叫我。記得,有事就喊我。”

    就算是已經叮囑了好幾回,顧斯朋懸得老高的心總是放心不下。

    他對佟海欣的保護欲神經質到一個,他一听見淋浴間里有輕微的踫撞聲響,便風風火火地拉開拉門沖進去的地步。

    “欣欣!”他才沖進去,那個此時僅披了件浴袍、腰間系帶尚未綁上的,性感甜美到有如女神的佟海欣便無辜地與他四目相對。

    彼斯朋尷尬地瞥見她腳邊掉落的蓮蓬頭、漱口杯與沐浴乳。

    他以為是她跌倒了,很顯然這是一場誤會。

    他急忙旋身退開,身後傳來的巨大聲響又令他猛然回身。

    這下佟海欣真的是因為踩到沐浴乳瓶蓋滑倒了!

    她的身子急遽往他身上撲跌,被他的懷抱穩穩接住。

    她好香,剛沐浴餅的她當然很香。

    她微醺而聚焦困難的蒙矓視線,在半空中與顧斯朋的膠著眼神相凝,勾勒出一個難以掩藏的曖昧氛圍。

彼斯朋不禁情難自已地回想起上次,他在窗邊與佟海欣同時看見她父親帶著繼母與佟海寧回來的情景

    那年,他十六,她十四,他一樣撲跌在她身上,而她在他懷里淌眼抹淚。

    佟海欣瞬間勾起他最大的心疼,也在瞬間教他體認到,他對她,除了對鄰家妹妹的情感之外,更有另一種他不明白的情懷。

    他當時伸手不只想抹去她臉上的淚,更想用唇緊貼著她的,將她狠狠地揉進懷里。佟海欣正發育中的微鼓胸乳軟軟地壓在他胸膛,為他的胯間帶來一股難堪的腫脹。

    他想好好照顧她疼寵她,也同時開始卑劣地幻想她。

    他早就知道男女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但佟海欣卻令這些畫面更為立體具象。

    她的影像隨著男性同學間私底下偷偷分享的那些書刊與影片,在他腦中擺弄著不同的性感誘人姿態,讓他在瑰麗的幻想中自我解放……

    他在同一時間感受到對她最高尚的情感,與最下流的欲望。

    他有多麼齷齪?他一直以她的保護者自居,看待她如同親生妹妹,他甚至記得她八歲的模樣,而他竟然每晚……甚至白天……都學會在腦內褻瀆她!

    愛情來得太急切,欲望來得太凶猛,他的情感轉變得太快,無法以平常心看待她每一聲喚他小名的天真。

    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于是只能別扭地盡量避免與她獨處。

    于是他在每一個情感就要崩潰泛濫的邊緣,學會拉著總要黏著姐姐的佟海音作陪。他只是想讓自己更為理智一點,能因著有旁人在更能克制一點,而與佟海欣住在一起,總是愛哭愛跟路的佟海音無異是最佳選擇。

    既然他已經對佟海欣做出非分之想,至少可以不要對她做出非分之舉。

    彼斯朋想,或許等到佟海欣滿十八歲,他可以試著牽牽看她的手,告訴她他不再當她是妹妹,也許他們可以不再是青梅竹馬……

    他經歷一連串的等待。

    等她國中畢業,等她升高中,等他當完兵回來迎接她的高中畢業典禮。

    然後,有一天他才終于知道,父母親要他高中一畢業就先去當兵的原因,竟是為了要帶他一道前往大陸!

    案母親早有計劃,甚至為他報考了北京中央美術學院。

    于是他還來不及對佟海欣表白,便先面對與她的分離。

    搬家、考試、錄取、入學,等一切終于安頓下來,他終于決定要好好向佟海欣坦白多年來的心意,佟海欣卻告訴他,她與他也認識的江慎遠正在交往。

    他漫長的等待只換來了錯過。

    他什麼都沒來得及對佟海欣說,縱然心有不甘,卻也無法放縱自己破壞她與好友初萌芽的愛情。

    他只能選擇沈默,與她相距一片海洋地听著,然後言不由衷地逼迫自己向她道祝福。

    于是她成為一朵艷綻在他心里,卻來不及攀折的紅玫瑰,繚繞的藤蔓纏了他一身,絨毛般的長刺,扎得他不流血也心痛。

    為什麼,每次望著顧斯朋,總是覺得心隱隱抽痛?

    佟海欣心中有幽微情感蕩漾,突然伸手撥開顧斯朋一綹垂落額前的黑發。

    “小朋,你也像他們一樣……你也不要我嗎?”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問,她的思緒像脫韁野馬,早在她淋浴前便難以控制。

    全世界的人都不需要也不要她,她的母親、她的父親、江慎遠,他們總是毫不留情地撇下她,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一個替代品……包含顧斯朋,他也只要佟海音,他也不要她……

    彼斯朋一把捉住她撫觸他臉頰的手,努力壓抑自己過于劇烈的心跳。

    “你喝醉了,欣欣。”他怎麼可能不要她?她緊緊牽動著他所有的情緒與愛戀。

    “是嗎?你總是放我一個人……”佟海欣軟軟地趴伏在他頸側,喃喃語音幾乎像在自言自語。

    是平日堅強了太久,才會在被酒精卸下所有防備的此時,感到脆弱與寂寞無可遁形嗎?

    她一直都好寂寞,從顧斯朋沒有做到對她的承諾開始,她便感到好寂寞……

    他明明說︰“欣欣,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在這里。”

    結果他干涉了她的孤單,卻把她推向更深的寂寞。

    她的心里一直有個缺,那是顧斯朋沒有實現他的承諾所造成的缺口,他背棄了她的信賴,也推翻了她的依賴。

    在母親離去之後、江慎遠出現之前,她的世界一直以顧斯朋為天。

    但是她卻什麼都失去了。

    她好想在這麼無助且沮喪的時刻抓緊些什麼。

    她早就被拋棄,被顧斯朋疏遠,被江慎遠放棄,她的身體不需要對誰保持忠誠,她可以選擇只要短暫地抓住某一段體溫,一個她總是抓不住的人……

    彼斯朋拉開佟海欣,正想哄她早些去睡,才微啟唇,卻措手不及地迎進一雙柔軟唇瓣的貼近。

    他想她是醉得離譜,她嘴里有檸檬伏特加的香氣,卷裹探索著他的唇舌甚至比他的更急切熱情,一不小心,就要令他忘情沈淪。

    “欣欣”顧斯朋覺得自己窮盡畢生之力才拉開她。“欣欣,你喝醉了。”

    佟海欣望著他的美眸盈滿困惑,擰眉神情像在思考著什麼,又放棄,經歷了短暫的停頓,又傾身向前,一陣胡亂地探吻也索吻。

    不行嗎?他不能為了她留下嗎?連短暫的一夜,也不行嗎?

    彼斯朋再度覺得自己面臨到人生最大的難題。

    他的理智告訴他,他不能在佟海欣心神恍惚的此時對她多說些什麼,因為她也許明天一覺醒來,便會將他今晚的表白通通忘記?也或許她會將他對她的熱切渴望,解讀為單純酒後亂性的一夜情?

    他不想賭,不想在佟海欣還不明白他對她的感情之前就對她做出非分之舉,更不想在她喝醉的時候與她上床。

    他明明還這麼理智,最終卻因為佟海欣楚楚可憐的姿態完全潰堤

    她吻他吻得熱切,像個溺水缺氧之人般地緊緊攀住他脖子,緊貼著他胸膛的豐盈飽滿壓得他胯間腫脹,在他耳邊啜泣低語

    “小朋……你別走……別放我一個人……抱我……我想要你……”

    才說著,她又哭了,燒燙得奪人心魂的眼淚隨著密密麻麻的吻沾染在顧斯朋臉龐,逼得他無路可退。

    他覺得自己幻想了這個畫面幾千幾百次,等這句對白等了一輩子。

    他只是個男人,只是個面對心愛的女人會勃起的正常男人。

    他愛了她多久就壓抑了多久,而她說她想要他,並且不願他離去。

    也許選擇在此時抱她真的是個糟糕透頂的主意,但是他應該有一輩子的時間足以向她證明他的真心,他不想再錯過她,不想再挑戰自己的忍耐極限,但是,這樣真的可以嗎……

    他像個莽莽撞撞的青少年,這輩子對于女人柔軟身體的欲望全部傾巢而出,而他愛了一輩子的女人,就黏纏在他身上親暱的撒野……

    彼斯朋陷入一番天人交戰,然後听見自己在佟海欣開始動手拉扯他衣物時嘆了一口氣,畢生以來最大的一口氣。

    他認輸!他投降!他沒辦法再當紳士!

    他拿回主導權,抱起佟海欣走向那張浪漫得像隨時在邀人共寢的四柱大床上。

    他想要她!很想很想!

    去他的柳下惠!柳下惠那個男人一定不愛那個坐到他大腿上的女人!

    “欣欣,不許後悔。”顧斯朋將佟海欣放躺至床上,以一個比她方才更熱烈的姿態吻上她。

    他們之間的新開始與第一步,不許有人後悔。

    幾乎是一睜眼的同時,佟海欣便後悔了。

    當她在顧斯朋懷中因為微汗被熱醒,模模糊糊地睜開眼,卻對上他光裸胸膛的那一刻,她便後悔了。

    昨晚的記憶一點一滴地回流至她的腦海里,她迷迷糊糊地記起她昨晚與顧斯朋徹夜做愛……即使她不願意回想,他們此時還交纏著的雙腿也不容許她忘記。

    天……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她怎麼可以這樣子?就算她喝醉了,也不應該如此荒唐,她到底還有幾分意識,她記得……

    但是,那個酒精催化的到底是什麼?

    她著魔似地在顧斯朋身上尋找一樣她想掌握,卻總是抓也抓不住的東西,她藉著他的體溫壓抑被男友背叛的心痛,平緩纏繞自己多年來的不安全感。

    她一向自律甚嚴,怎麼可以因為半瓶烈酒就縱容自己如此墮落?

    佟海欣懊惱地挪移了下身體,想從顧斯朋懷抱中退離的動作卻被瞬間制止。

    彼斯朋原本輕撫著她背部肌膚的大掌猛然扣緊她縴腰,既輕也重的力道不讓她離開,佟海欣很輕易地便感覺到她腿間有個屬于男人的部分在甦醒。

    一整晚了,還不夠嗎?

    佟海欣皺眉瞪向那雙彷彿睇了她整夜的幽深黑眸,顧斯朋卻笑了。

    “你想去哪兒,欣欣?”顧斯朋將佟海欣因汗水黏頰的發絲勾到耳後,一向好听的徐緩嗓音中有淺淡笑意。

    她昨晚喝了那麼多酒,現在也許頭還正痛著,神智還沒完全清醒,便急著與他劃清界線,這個舉動實在太傷人,于是顧斯朋賭氣地將她纏抱得更緊。

    “讓我下去。”佟海欣有些氣惱地推了推顧斯朋胸膛,動了動被他壓著的那只腿。突然的大動作牽扯到某條宿醉神經,惹得她一陣暈眩擰眉。

    “看吧!誰要你不讓我好好抱著?”顧斯朋一陣好笑,探手揉了揉佟海欣太陽穴。

    痛……

    額邊傳來的陣陣刺痛感,引來佟海欣一陣猛烈抽氣,強烈的不適感令她沒志氣地索性閉眸享受顧斯朋指上輕緩按摩的動作,不出聲回話,也不再抗拒他的踫觸。

    “頭痛嗎?要不要再睡會兒?需要醒酒茶,還是要再來杯伏特加?”顧斯朋問。

    再來杯伏特加?!佟海欣沒好氣地懶懶睜眸瞪了顧斯朋一眼。

    “你是嫌我還不夠醉嗎?”她昨晚都已經醉到與他上床,他這麼問是在調侃她嗎?

    她的反應令顧斯朋失笑。

    “嘿,欣欣,我是認真的,你不知道醒酒最快的方法就是同樣的酒再來一杯嗎?”顧斯朋的大掌纏綿又細膩地一下一下輕撫著她臉頰。

    他的掌心好溫暖,力道好溫柔,一時之間竟令佟海欣有種他們是相戀多年的情人的錯覺。

    佟海欣抬眸望著顧斯朋,還沒完全清醒的腦子瞬間感到迷惑,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顧斯朋的臉龐卻遮去她所有的視線,在她唇上安撫似地輾轉輕吮。

    他吻她,深深的、濃濃的,像要把這幾年錯過的、來不及對她做的通通都補回來一樣。

    總是令她安心的男人氣息沁入心脾,惑人心智,彷彿又帶走了她剛才明明還有一絲清醒的意識。

    佟海欣現在才知道,她有一具十分敏感活潑的身體,只要顧斯朋一靠近,她便輕易為他流淌泉蜜。

    昨晚的旖旎記憶瞬間全部被喚醒,她想起他們昨晚用許多浪蕩露骨的姿勢做愛,他們的身體彼此歡迎,合作無間,像找尋了對方一輩子的親密伴侶。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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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00:4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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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太吊詭,她依稀記得他們昨晚早已經用完了飯店提供的保險套,而在那之後……是一次?還是兩次?她就算醉翻了,也不該允許顧斯朋在她體內一點不剩地涌泄熱情,他們之中不論是誰都不該縱情得如此徹底……

    “小朋……”佟海欣在顧斯朋的大掌令她發出重重喘息與軟軟嬌吟的空隙中找到機會開口。

    “你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想起你該叫我小朋?”顧斯朋像報復她平常的疏離似地,重重吮住她豐滿頂端為他嫣紅綻放的蓓蕾,惹來她一陣嬌喘。

    “我們不該這樣……”昨晚發生的一切越軌她都還可以歸咎于那瓶萬惡的烈酒,沒道理她現在酒醒了卻還耽溺于他給的歡愉。

    她在顧斯朋懷中的不安扭動,卻令他的晨間欲望來得比平時更凶猛。

    壓抑太久的渴望一股腦兒的急涌反撲原來就是這麼一回事,他怎麼要她都顯得不夠;想盡量溫柔,卻總是顯得太野。

    “你好香,Sweetie……”顧斯朋若有似無地吻住她敏感的耳垂,抬高她一只腿環在腰際,磨人欲望輕抵在她腿心,濃濃的話音像致命勾引。

    佟海欣顰眉,對兩人之間如此親暱的距離仍覺得應該抗拒。

    她從來沒想過她與顧斯朋之間應該要發展成什麼關系,但是也絕對不會是現下這幅光景。

    一股排山倒海而來的龐大無力感狠狠吞噬她,佟海欣覺得好挫敗。

    她在人家說逢九必衰的二十九歲里,首先面對的第一件事便是學會性與愛分離嗎?

    她的身體居然違背她意志地享受一段肉體關系,貪歡的對象竟然還是她從小玩到大的鄰家大哥。

    佟海欣懊惱地以手掩面,指縫間迸出濃濃自厭的嘆息,她就是感到無地自容。

    彼斯朋與她同時嘆氣,他壓抑住勃發的欲望,伏在她頸側重重喘息。

    他知道佟海欣在想什麼,他已經等了她一輩子,不介意多給她一些時間適應他們之間關系的轉變。

    “我去沖澡。”顧斯朋起身,離開床沿走了幾步,又踅回來,打開佟海欣將臉深深埋入的被子,抬高她不願仰起的臉龐,以嘴緩緩渡了口酒給她。

    “你再睡會兒,等你醒來的時候,我們好好談一談,嗯?”顧斯朋揉了揉佟海欣頭頂,口吻寵溺。

    他們當然得需要談一談,不管是他們的從前,或者是未來。

    佟海欣只是拉高了被子,沒有回應。

    彼斯朋好笑地吻了鼓起的羽絨軟被一口,信步走入淋浴間。

    無妨,他有足夠的耐性,等他驕傲的玫瑰花鬧完別扭。

    才過了一會兒,當顧斯朋從淋浴間里走出來的時候,佟海欣已經跑了。

    彼斯朋無奈地抬眸看了看牆上掛鐘,很好,佟海欣才花了十五分鐘就逃亡了。

    他望著空無一人的房間,突然諷刺地在此時想起自己曾經畫過一幅名為“玫瑰君子”的畫。

    這樣算是監守自盜嗎?

    佟海欣是他的玫瑰,而他,終究還是沒能當成君子。

    怎麼搞的啊?真的是精蟲沖腦了嗎?都忍耐了那麼久,最後竟然因為一瓶伏特加就失守?

    彼斯朋緩緩踱步至窗邊,開了窗扉引渡一些新鮮空氣進房,又從大衣口袋內摸出了根香菸點上,撥了通電話給佟海欣。

    電話才接通,她柔柔亮亮的嗓音便先聲奪人地從話筒那端清晰地傳來

    “你放心,我不會酒後開車,我好累,要談什麼晚點再談,Bye。”啪!不知道在心虛什麼似的收線。

    彼斯朋在電話這端笑出來。

    她真的很了解他呀!知道他會擔憂她的安危,擔憂她酒還沒醒透就逞強開車回台北。

    他們一直都互相了解且彼此需要,為什麼他們總是不知為何地錯過呢?

    好吧!避他是為了什麼!他已經錯過佟海欣太久了。他會先去搞懂佟海欣和江慎遠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然後,不論那件事情是什麼,他都不會再將佟海欣交給江慎遠。

    雖然他與佟海欣之間的序幕開始得不太完美,但是他會去逮住她,用一輩子的時間好好補償。

    她只能為他綻放,無庸置疑。

    見鬼的……那個什麼同樣的酒再來一杯的醒酒方法居然真的有效!

    佟海欣換了一間飯店房間,本想把自己拋到床上大睡特睡個兩天再回家,沒想到躺在床上蒙了被子,才沾枕睡了一個早上,竟然就連頭都不痛了!

    也罷!睡不著干脆就回家了吧……

    佟海欣無奈地驅車回到台北,鑰匙插入自家大門口轉了半圈,酒後亂性的懊悔還未退去,涌上心頭的又是另一股煩躁。

    “海欣,你回來了?戲剛殺青很累吧?我鍋上煲了湯,你等等,我去幫你盛出來。”佟海欣的繼母方琴從廚房里走出來,一見來人是佟海欣,在圍裙上抹了抹手,沒等她回話,又徑自轉入廚房忙碌。

    佟海欣望著方琴的背影,淺淺地嘆了口氣。

    童話故事里後母與姐姐虐待灰姑娘的情節,在她的生活里從來沒有真實發生過。

    她的家庭和睦,家人們彼此之間感情甚好。

    她的姐姐佟海寧溫柔嫻靜,在鄰近小學任教;妹妹佟海音明媚開朗,宅在家里經營網拍事業;而父親與繼母感情甚篤,對三個女兒們更是從無偏袒。

    她應該知足了,只是總感到一股莫名的格格不入,只要她跟家人同處在一個屋檐之下,心頭便倍感壓力。

    咚!砰!痛!

    佟海欣一打開房門,門後堆棧得半天高的成箱貨物便砸得她一身狼狽。

    “佟、海、音!”佟海欣跌坐在地,手搗著頭,咬牙切齒。

    這疊亂七八糟的東西是誰的網拍貨物還用想嗎?

    造反了!她才一個晚上沒回家,她的房間就淪陷了。

    “姐!對不起!你有沒有怎麼樣?”循聲跑過來的佟海音腳步聲听起來急急忙忙的。

    “搬回你自己的房間去。”佟海欣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灰塵,指了指地上那堆箱子。

    “就是我房間放不下了才放你房間嘛!”佟海音的語調可憐兮兮的。

    “那就想辦法賺錢買大一點的房子。”佟海欣淡淡地睨了佟海音一眼,徑自轉身走入浴室,脫下外衣準備丟進洗衣籃。

    噢!真是標準的佟海欣回答,真無情!

    佟海音自討沒趣地搬了兩個箱子,正準備離開時,又想到了什麼折回來。

    “對了!姐,慎遠哥打了好多通電話找你,我跟他說你回來時我再哇噢!”

    佟海欣脫外衣的動作忽爾一頓,又尷尬地將外套拉起來,嬌顏倏地轉紅。

    她知道佟海音看見什麼了……吻痕!她的頸側和胸前密密麻麻的,都是顧斯朋昨晚留下來的吻痕。

    一脫去外衣,她身上的洋裝根本遮掩不住那些縱情的斑駁印記。

    “嘿!姐,看不出來慎遠哥這麼熱情……”佟海音頂了頂佟海欣手肘的愉悅話音猛然一頓。

    不對!如果姐昨晚跟慎遠哥在一起,慎遠哥怎麼還會打電話來找姐?

    “姐,你偷情……噢!痛!”抱住兩個箱子的佟海音被狠狠搥了一記。

    “我跟他分手了。”話音冷冷的,說得不帶感情。

    “那這是誰咬的?別跟我說是蚊子……”

    “出去。”砰!浴室門在佟海音面前一把關上!

    “呿,真不可愛……”關上的門扉外傳來一聲不滿的咕噥,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

    佟海欣背抵著門板,望著鏡子中的自己。

    她的確是很不可愛,她不像佟海寧那樣溫柔優雅得令每個見過的男人都心折,也不像佟海音那樣開朗亮麗,總要教人硬生生染上幾分陽光。

    她沒有佟海音漂亮,沒有佟海寧溫柔,她從小男人緣就奇差無比,進了演藝圈之後更是如此……

    那麼,昨晚那個柔情繾綣的顧斯朋是怎麼回事?他比她喝得更醉嗎?

    她記得他在她身上的每個動作都溫柔無比,熱情,卻充滿依戀,他對待她的每個舉止都小心翼翼得像對待個珍藏多年的寶物。

    真是不可理喻……她竟然就因為這樣想起顧斯朋,腿間隱隱泛出羞人情潮,像高潮來臨,羞赧得令她心跳不已。

    佟海欣扭開蓮蓬頭,想沖去一身顧斯朋留下的男味。才不多久,佟海音的叩門聲又來了。

    “姐!姐!”

    佟海欣沒有理她。

    “姐!慎遠哥來了耶!他說有事情要跟你談。”

    佟海欣拿著蓮蓬頭的手猛然一頓。

    江慎遠?他來做什麼?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

    “人不是我放進來的喔,是媽。”佟海音唯恐被遷怒似地急忙撇清關系。“總之,姐,我讓慎遠哥在客廳等你喔。”

    真煩……諸事不順。早知道就在飯店多待一會兒的,現在連偷個與自己相處的空閑都沒有。

    佟海欣快速地沖洗完畢,隨手抓了件居家服穿上,走到客廳,沒看見江慎遠的人影,反而听見江慎遠與方琴的聲音隱隱從反方向的餐廳傳來。

    她回身走到餐廳,便看見江慎遠低頭正喝著方琴遞給他的熱湯。

    江慎遠還沒開口,方琴倒是先說話了。

    “海欣,來來來,這碗給你。”方琴也盛了一碗香菇雞湯給佟海欣。“你們慢慢聊,我端一碗進去給海音。”

    佟海欣望著那碗冒著騰騰熱氣的雞湯,心中又嘆了口氣。

    她的繼母總是無微不至,每回她趕戲回家,方琴總是貼心地為她炖湯。

    方琴連她的男友都照顧,識相地退場,給她與江慎遠獨處的空間,也知道宅習慣的佟海音喜歡窩在房里吃飯,特地把雞湯端進去房間給佟海音。

    這個家里的每個人都被方琴照顧得十分妥當,妥當到佟海欣常常覺得,這個家里沒有她也可以,她才是這個家里多余的人口。

    “怎麼來了?”佟海欣拉了張椅子在江慎遠旁邊坐下。

    “海欣,對不起……我想我欠你一個真正的道歉。”男人唯唯諾諾,卻听來真誠。

    佟海欣望著江慎遠的眼,以調羹攪拌著碗內湯汁的動作略微一頓。

    “為什麼?”她問。

    江慎遠的態度表明得十分清楚,立場十分明確,這段感情既然已經走到了盡頭,又有誰何必對誰說抱歉?

    “海欣,我不是存心要傷害你……”他真的想過要跟她坦白,但是緊要關頭總是說不出口,這段感情應該可以用更好的方式結束,他們在當戀人之前早就當了好幾年的朋友,他們應該可以更理智的結束……

    佟海欣的唇邊逸出一絲無奈苦笑。

    傷害就是傷害,即便不是存心,它仍然是個傷害。

    她既然在江慎遠新女友的面前沒有哭哭啼啼,大哭大鬧到連他的新感情都走不下去,不就已經是最大的讓步與祝福了嗎?

    她不知道該如何示弱,只能強迫自己把感情抽離,盡量理智冷靜地面對他的背叛。

    她與江慎遠一同走了好多年,他難道還不明白她善感的心思,與過度的逞強嗎?

    如果,他夠了解她,他就會知道,她不想要一段曾經有第三人介入的感情,是因為她無法忍受往後將在這段感情中疑神疑鬼的自己。

江慎遠已經辜負她所有的信任,既然事實擺在眼前,是不是存心傷害,又有什麼要緊?她真的不想繼續再談這件事,那就象是在傷口上撒鹽,很痛。

    “你女朋友呢?她是個怎樣的人?你今天來找我,她知道嗎?”佟海欣將調羹中的湯汁緩緩送入口中,又接著微笑問道︰“有沒有打算要結婚?什麼時候會有好消息?”

    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因為失去他而疼痛。

    江慎遠神色復雜地望著佟海欣,沈默了好半晌,才終于想起這就是他們走到這步田地的原因。

    他記得當初佟海欣吸引他的原因便是因為她的獨立與倔強,沒想到最後令他離開她的原因也是因為她的獨立與倔強。

    他與佟海欣當朋友的時候一切都很好,但是當她變成女朋友時,他卻總覺得她不夠依賴,好像她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她不需要誰,也害怕自己依靠誰,沒有彼此扶持的感情怎麼走得下去?

    “海欣,你愛過我嗎?”江慎遠突然問。

    佟海欣美目圓瞠,不敢相信自己听見的問句。他既然已經選擇與別人走在一起,為什麼還要問她這種問題?

    她放下調羹,沒有回話,只是淡淡地睞了江慎遠一眼,靜靜地等著他說下去。

    “你有想過要嫁給我嗎?有想過我們可能會有一個家嗎?你有想過你的工作早出晚歸太忙碌,以至于你常常疏忽了身邊的人嗎?”

    佟海欣很努力地消化了一下江慎遠的句子。

    她的工作的確很忙碌,趕起戲來三兩天沒回家是常態,在片場又因為顧慮著麥克風要收音,也常常無法接電話。

    她的事業心很重,否則她便不會在短短幾年內爬上如今的位置,領那麼優渥的薪水;她對家庭生活沒有規劃,更無法想象洗衣煮飯帶小孩的日子,但是……她也許對工作比對江慎遠熱情,但那不代表她付出多年青春的感情不是愛情。

    她會心痛,會感到難受,在沒有人看見時也會掉眼淚,他怎麼可以用她的忙碌與事業心當作離開她的借口?

    佟海欣維持沈默,沒有回話,怕一開口,就說出太多情緒化的對白。

    她不喜歡不冷靜的自己,暴露出太多弱點的自己,于是她沈默,一如往常。

    “海欣,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很沒有安全感,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佟海欣靜靜睇著江慎遠。

    他可以告訴她,可以好好地與她討論這段感情要如何維持下去的方法,而不是用一雙牽著別的女人的手向她坦白……他像那些總是莫名其妙離開她的人一樣,輕易地便將她的自尊與信任殺得片甲不留。

    還要說什麼呢?再說什麼,都已經沒有用了吧?

    佟海欣抿緊雙唇,不想泄漏太多思緒。

    江慎遠突然挫敗地望了她一眼,她總是沒有情緒,他再多的背叛,也逼不出她更多的表情。

    “海欣,你總是太冷靜了,冷靜得不近人情,你可以罵我打我詛咒我,或是干脆賞我一巴掌都可以,你總是太過平靜,冷淡地就像我們在談論別人的事一樣,海欣,我也希望能夠被你依賴……”江慎遠說得十分挫折。

    他真的不想當壞人,但他卻當了。感情的事為什麼這麼復雜,一不小心,就走向岔路?

    佟海欣忽爾拍了一下江慎遠垂下的肩膀。

    “慎遠,好了,我知道了,我沒有怪你,你不用跟我道歉,好嗎?”他再繼續說下去,她都想跟他道歉了。

    “海欣……”

    “大家好聚好散就是了,我們分手了也還是朋友,你不用放在心上,總之,這些年謝謝你的陪伴。”佟海欣朝他微微一笑。“你女朋友不是在樓下等你嗎?別讓她等太久,戀愛中的女人很容易胡思亂想的,等等她要是誤會我們舊情復燃,我可不會下樓幫你解釋喔。”

    “海欣……”江慎遠像想說些什麼,又打住。

    希望已分手的女友有愛過自己的念頭是不是很蠢,他不知道,但是,他此時望著如此冷靜從容理智的佟海欣,卻真的有種自己沒被她好好愛過的錯覺。

    是他付出得太少,不夠了解她嗎?還是她真的也不夠投入,才能如此輕易地祝福?她說話的平靜口吻,像她在片場的公事公辦……

    江慎遠默默地走在佟海欣身後來到客廳,站在玄關處穿鞋子時,終于又忍不住開口︰“海欣,好好照顧自己。”

    “我會的。”佟海欣唇邊的淺笑很溫柔、很美,很公式。

    “海欣……”穿好鞋之後,江慎遠又轉頭喚了一聲。

    “嗯?”她抬眸。

    “我說不上來那個感覺是什麼,但是我總是覺得……你好像在追趕著什麼,或是急著想逃開什麼,你的腳步很急很快,一個人橫沖直撞……我老是被你落在後頭……”

    “慎遠,你說得太玄了,我听不懂。”佟海欣好笑地聳了聳肩。“如果我有在追求什麼的話,那個肯定是支票或是錢吧……”

    “海欣,你知道我不是在說這個。”江慎遠揉了揉她發心,淺淺嘆息。“再見。”

    “嗯。”佟海欣為江慎遠拉開大門的動作,在看見門外站立的高大人影時猛然停住。

    彼斯朋?他怎麼會在這里?

    彼斯朋的眼光越過佟海欣,停駐在她身後的江慎遠身上。

    “很好,你也來了!”

    彼斯朋朝江慎遠咧嘴一笑,然後走過佟海欣,以一記又直又準的左勾拳,狠狠地往江慎遠右頰招呼過去!

    “顧斯朋!”

    佟海欣眼明手快地攙住踉蹌了幾步的江慎遠,用手臂挌開又要沖上來的顧斯朋。她發誓她這輩子很少如此沒形象地大吼的。

    彼斯朋拉開她,伸手又是一記不偏不倚的直拳。

    江慎遠被打倒在地,用衣袖抹了抹嘴角滲出的血跡,沒有還手。

    “顧斯朋!快住手!”佟海欣大吼。

    “跟欣欣道歉!”顧斯朋一把揪住江慎遠的領口,忿忿地拉著他站起,眼中充滿清楚分明的戾氣。“快!苞欣欣道歉!”

    “怎麼回事?”听見一連串踫撞聲響的方琴跟佟海音也沖出來了。

    彼斯朋扯著江慎遠的手仍然沒有放開的打算。

    “顧斯朋!你鬧夠了沒有?”佟海欣氣急敗壞地拉開顧斯朋,擋在他與江慎遠中間。“海音,你去拿冰塊來;阿姨,你先進去吧。至于你!去洗把臉坐著冷靜一下。慎遠,你還好嗎?”

    佟海欣抽過桌上面紙,將江慎遠唇邊沒拭淨的血跡擦干淨。

    “我沒事。”江慎遠苦笑。當他今晨在電話中告訴顧斯朋他辜負了佟海欣時,他就有心理準備會挨顧斯朋一頓揍,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喏!慎遠哥,冰塊。”佟海音把冰袋按在江慎遠臉頰上。

    “好了好了,沒事了。阿姨你先進去吧,你不是最怕看見血的嗎?等等又頭昏了。”佟海欣走到呆立不動的方琴身邊,安撫似地拍了拍她手臂。

    方琴最怕血的,以往他們幾個小孩偶有皮肉傷,方琴總是臉色慘白地為她們上藥。

    “好好好,我進去我進去,你們年輕人慢慢談,什麼事情好好講,用講的就好了,別動手動腳的……”方琴擔憂地望了顧斯朋與江慎遠一眼,這兩個孩子她都認識,平時明明很乖的呀……

    佟海欣瞪了毫無愧色的顧斯朋一眼,然後悄悄地向佟海音使了個眼色

    “媽,我陪你進去。”佟海音旋即會意,親暱地勾著方琴的手往房內走,消失在廊道的另一頭。

    “海欣,我先下樓了。”江慎遠開口。

    “慢著,我還沒听見你跟欣欣道歉。”顧斯朋雙手盤胸,盛氣凌人地擋在江慎遠身前。

    “夠了!沒有人需要跟我道歉。”佟海欣將顧斯朋拉開,轉頭對江慎遠說道︰“慎遠,你可以自己一個人下樓嗎?要不要讓你女朋友上來接你?”

    江慎遠搖了搖頭,而听見“女朋友”這幾個關鍵字的顧斯朋看來更惱火了。

    佟海欣在顧斯朋又要沖動上前朝江慎遠揮拳之前,便徑自打開大門,將江慎遠推出去。

    “OK,好,那我不送嘍,Bye!”佟海欣關上鐵門。

    方才吵鬧的客廳瞬間恢復寂靜。

    佟海欣望著顧斯朋欲言又止的眼神,再低頭看向他方才用來揍人的左手。

    “要說什麼回我房間再說吧!”佟海欣打斷顧斯朋未出口的話語,舉步走在他前頭,領著他進房,听見自己發出淺淺嘆息。

    她知道顧斯朋來找她做什麼。

    她的人生從二十九歲的一開場就是一團混亂。

    目前,她還不想讓躲在廊柱後面探頭探頭的佟海音、或者是任何人知道。

    “有什麼事情嚴重到得讓你出手打人?”一合上了房間門扉,佟海欣轉頭便問顧斯朋,平緩的語氣中有幾分責備。“你要慎遠跟我道什麼歉?”

    “他辜負你。”顧斯朋在房內的貴妃椅悠然落坐,回望著佟海欣的眼光理直氣壯。

    雖然已隱約猜到了答案,但是真的听見時,還是覺得心頭涌上的感受十分復雜。她對顧斯朋一直有一份很奇怪的情感,喜歡、也同時討厭他照顧她。

    她希望他對她好,卻又不希望他拿她當小孩看待。

    “慎遠告訴你的?”佟海欣問。

    “嗯。”顧斯朋淺應了聲。

    他今早在電話中問江慎遠昨晚為什麼沒有陪佟海欣,然後江慎遠便老老實實地全招了。

    他很氣!真的很氣!

    他那麼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連太用力都怕摧折了的佟海欣,竟然這麼輕易地就被江慎遠踐踏。

    難怪佟海欣昨晚那麼難過,他幾乎不曾見過她掉眼淚的!

    早知道江慎遠會這麼對待她,當年說什麼也不會將她交給他。

    結果他為了這個王八蛋忍受了那麼多年的相思煎熬,想愛愛不到,還要強迫自己祝福的糾葛折磨究竟是為了什麼啊?

    老天有眼,他來佟家找海欣,想與她談昨晚的事,正名他與她的關系時,江慎遠也在。

    罷好!省得他還要多跑一趟去揍江慎遠!

    “感情的事本來就不能勉強,什麼時候我跟男人分手要輪到你來幫我出頭?你以為你還是十幾二十歲的小孩,動不動就要跑出來幫我打架”

    佟海欣的話音猛然一頓,與顧斯朋同時想起以往,她被同學嘲笑媽媽跟別人跑了時,顧斯朋總沖上去跟人扭打成一團的往事。

    明明長她兩歲,一旦踫上她被欺負的事情時,他卻總是比她幼稚……

    彼斯朋因著往事笑了,佟海音的聲音卻淡了,她拉過顧斯朋的手,仔細審視。

    “會腫……”這麼快就出現紅瘀了,可見顧斯朋方才使上了多大的力道。

    佟海欣回身,從包包里翻出了條推拿藥膏,坐在顧斯朋身旁,旋開了藥膏瓶蓋,在他的指關節上反覆涂抹上藥。

    “以後別這麼沖動了,拿畫筆的手……”要是傷了有多不好。驚覺自己想說出口的話太露骨,佟海欣的句子倏地打住,起身旋緊推拿藥膏的瓶蓋,走到角落放好。

    她難得顯露的溫柔總令他心折,顧斯朋望著她背影的眸光近乎著迷。

    一雙健壯的手臂忽爾從佟海欣身後環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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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00:4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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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男人的吐息近在耳邊,惹得她頸側一陣搔癢。“我們昨晚沒有避孕……”

    佟海欣輕輕掙脫顧斯朋懷抱,回身與他對望。

    來了!他們終于要談昨晚的荒誕行徑了。

    佟海欣臉上那個大難臨頭、卻還要故作冷靜的表情,讓顧斯朋忍俊不禁。

    “欣欣,我們結婚好不好?”

    佟海欣徹底地呆住。她反覆思量過顧斯朋會說些什麼,卻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句。

    彼斯朋輕撫她臉頰,柔聲問道︰“你想要我下跪,或者是怎樣嗎?”

    佟海欣瞇細美眸,過了好久之後才緩緩開口問道︰“為什麼?”

    有愛的婚姻都尚且難以維持,更何況是無愛的婚姻,她不知道顧斯朋與佟海音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沒有在一起,也許是相隔兩地?也許是海音年紀太小?也或許是時間久了感情便淡了?

    但是,就算顧斯朋不愛佟海音,她也不可能嫁給顧斯朋。

    彼斯朋曾經喜歡過佟海音這件事情在她心中始終會是個疙瘩,她怎麼能夠嫁給一個曾經暗戀過妹妹的人?更何況,這個男人並不愛她,他如果愛她,就不會總是對她若即若離,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她與他的好朋友交往……

    “讓我照顧你,我不會辜負你。”

    “我不需要人照顧。”這不是她期望听見的答案,但是,她想听見的答案是什麼,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嘿,欣欣,別翻臉不認人,上了車總得補票,也許我們會有孩子……”她的倔強神情令顧斯朋失笑。

    佟海欣望著他,總覺得胸悶。

    什麼上車什麼補票?她討厭他自以為是的責任感。

    為什麼她面對所有人都能冷靜自持,獨獨顧斯朋隨便說一句話都能惹她生氣?

    她怎麼忘了顧斯朋在學畫畫之前是學書法的?他的腦子里總是有太多迂腐八股的儒家思想,對于她,他總是有太多無關愛情的騎士精神。

    “萬一真有孩子,我可以自己養。”她養得起。

    “欣欣,我想娶你,是真心誠意。”

    “別為了這種好笑的理由想娶一個人。”佟海欣別過臉,胸悶的感覺越來越嚴重。

    好笑的理由?顧斯朋微微挑高了一道眉,將她的臉龐轉正,迎視她的眼。

    “什麼是好笑的理由?欣欣,我不覺得昨晚的事情有什麼好笑的,喝醉的人是你,不是我,你以為我對著路上隨便一個女人就會勃起?”

    佟海欣的芙頰瞬間染紅。

    “我是喝醉了。”

    “所以呢?”

    “所以……你別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那就是一夜情,沒有誰需要對誰負責任,我自己就能對我自己的人生負責,不需要你。”又是一個就事論事的平淡口吻,佟海欣強迫自己將感情抽離,陳述事實,不彰顯情緒。

    一夜情?顧斯朋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見的。

    昨晚那個楚楚可憐地央求他留下的女人好像不是她一樣。

    有那麼一瞬間她讓他以為,他在她心里是有些與眾不同……

    好吧!他自找的,他活該!他早就知道一向冷靜的佟海欣絕對會這麼想,這就是他精蟲沖腦的報應!

    “欣欣,你說我們昨晚只是一夜情?你的意思是,你只是喝多了,萬一對象不是我,隨便一個踏進你房里的男人你都行?”顧斯朋沈聲道。

    當然不是!要是別的男人,根本連踏入她房里的機會都沒有!但是,她現在不需要向顧斯朋說明,她只想把這件事情擦掉,讓他們兩個人都退回到原本的位置。

    “總之,你不用對我負責就是了,那就是一場成人游戲,你不用違背良心對我說那些道貌岸然的話。我二十九歲了,已經不再是那個需要你維護的鄰家小妹了,你可以把你的責任感省起來,去娶你真正想娶的人,或是去追求任何你想追求的人。”佟海欣說得很平靜。

    成人游戲?道貌岸然?違背良心?

    “我什麼時候違背良心了?”顧斯朋問得無奈。

    “現在。”想娶一個不愛的人,還不算是違背良心嗎?

    “……”顧斯朋生平第一次體認到什麼叫做有理說不清。

    “欣欣”他嘆了口氣。“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呢?我沒有違背良心,我是真的很想娶你。昨晚的事對我們來說應該都有意義,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承認呢?讓男人負起應該負的責任難道不對嗎?你為什麼對我老是有股不知從何來的怒氣?你明明就不是一個玩得起什麼鬼成人游戲的人,為什麼要為了跟我拉開距離而說這種話?”

    又來了!又是這種鄰家大哥教訓小妹的口吻,她真的受夠顧斯朋的自以為是了。

    他總以為他是對的,總是武斷地片面作出一些自以為對她好的決定。

    她嫁給他難道會好嗎?她望著他與佟海音的相處難道會開心嗎?她看著他,想起他們的婚姻竟然只是為了要負一次酒後亂性的責任難道心里會好受嗎?

    明明她就是個很冷靜沈穩的人,為什麼顧斯朋總是隨隨便便幾句話就能激起她所有的怒氣與叛逆?

    先是江慎遠,再是顧斯朋,她今天真是煩透了!

    “欣欣,我們可以不用是青梅竹馬,也可以不用是什麼鬼床伴,也許你剛結束一段感情,還沒打算那麼快就投入另一段戀愛,那也不要緊,或許過一陣子等你想清楚了,會覺得我們兩個交往也不錯”

    “床伴就床伴。”佟海欣忽爾出聲打斷顧斯朋,在他的驚詫眸光中緩緩開口。“成人游戲我沒有玩不起,把你的說教省起來,我們不當青梅竹馬,就當床伴。”

    佟海欣只是在賭氣。

    彼斯朋應該也知道她只是在賭氣。

    但是,他就是跟她卯上了。

    他在與她冷戰的第三天撥了通電話給她,說︰“你要床伴,我們就當床伴。”

    然後佟海欣竟然真的出現在他家門口,一副“好啊!誰怕誰?”的樣子。

    彼斯朋發誓,他當下真的有股想把佟海欣那截粉嫩白皙的脖子掐斷的沖動!

    不過,咳!為了避免佟海欣想證明自己玩得起成人游戲的念頭泛濫到她隨便去路上抓一個人當床伴給他看,他後來決定把這股沖動用在別的地方。

    然後,他們就真的從青梅竹馬成為床伴。

    他們維持著固定頻率在他家里幽會,荒謬地過著一見面就做愛的日子。

    這天,一如往常,激烈的運動結束之後,佟海欣嬌懶倦睏地窩在他懷里。

    彼斯朋由背後擁著佟海欣,將下巴抵在她發心,輕觸她細致光裸的肩頭,嗅聞著她身上剛沐浴餅的香氣。

    他想,也許他從來就搞不懂佟海欣。

    他知道佟海欣那席關于床伴的發言是在說氣話,但是他自始至終卻都不明白她的怒氣從何而來。

    他當不成紳士,結果卻像個無賴一樣成為她的入幕之賓,他的本意只是想霸佔住佟海欣身旁的空位而已,但是床上的佟海欣卻永遠比他預想中的更明媚熱情。

    她總是溫潤可人地在他身下婉轉承歡,與他契合得象是他們早就心意相通、彼此相屬。

    沒有愛難道會有如此美好的性嗎?

    彼斯朋不如此以為,也不想如此以為。

    在佟海欣承認她愛他之前,他不介意自己以如此拙劣的方式親近她。

    這場由酒後亂性開始的混亂,他是決心要與她胡攪蠻纏到底。他會漸漸滲透佟海欣的生活,讓她即使想劃,也再無法將他劃開!

    佟海欣躺在床上,閉眸合眼讓顧斯朋從她身後擁著,感覺他下巴抵在她發心,大掌在她肩膀上來回游移愛撫。

    她想,也許她從來就搞不懂顧斯朋。

    她知道顧斯朋對她那席床伴的發言感到無奈,但他竟然出乎她意料之外地允許這樣的發展。

    她騎虎難下,結果卻像個笨蛋一樣將自己推入困窘尷尬的處境,她的本意只是想讓顧斯朋停止發表那些過度正義的言論罷了,但是床上的顧斯朋卻永遠比她預想中的更柔情繾綣。

    他總是對她呵護備至,在她耳邊輕聲誘哄得像個愛慕她多年的男子,與她密密嵌合得天衣無縫。

    沒有愛難道會有如此美好的性嗎?

    佟海欣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在顧斯朋從她身邊知難而退之前,她不介意自己以如此笨拙的方式逼退他。

    這場由一夜縱情開始的失控,不會以任何無關愛情的婚姻或承諾結束,她是決意要與顧斯朋劃清界線!

    她要顧斯朋知道,她不需要任何人為她負責任,也負擔得起她每一個決定的後果,她真的不需要他過度泛濫的責任感與保護欲。

    時間久了,顧斯朋就膩了,她等著他退開。

    佟海欣才正想翻身下床,卻有一聲細微的聲響劃破了寂靜,打斷了房內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思。

    “喂,我是佟海欣。”佟海欣藕臂伸長,橫過顧斯朋,拿取另一端床頭矮櫃上的手機。

    彼斯朋將她垂落在頰邊的長發勾到耳後,靜靜欣賞著她壓在他身上的艷情風景,大掌輕撫她背脊。

    佟海欣把他越來越不安分的手拍掉,隨手拿了旁邊薄被披上,便走到沙發旁落坐。

    “我拿到了……對,前三集……還沒,我只看了第一集……演員確定了嗎?”佟海欣將早上剛拿到的劇本從包包內拿出來,擰眉瞪著劇本說道︰“演員一天沒敲定,我就沒辦法先拉表……道具也沒辦法請人做,男演員的肖像畫很麻煩,你一定要先給我人……”

    她上一部戲才殺青不久,這麼快就接到新戲了?

    彼斯朋模模糊糊地听了幾句,起身穿上牛仔褲與襯衫,將佟海欣的衣服遞給她之後,便走到陽台去抽菸。

    這里明明就是他在台灣的房子,但是因為欣欣不喜歡菸味,自從他們的關系晉升,或是退步成床伴之後,他就不曾在家里抽過菸了。

    其實,這間佟海欣家隔壁的房子早就沒有留著的必要。

    他的父母幾年前早已過世,而自從他服完兵役,舉家搬到北京之後,北京就已經成為他的生活重心。

    他在位于北京的中央美術學院讀書,畢業之後也繼續在那兒擔任教職。後來,他得幸成名,開設的藝廊工作也日漸上軌道,于是他便辭去教職,過著繪畫事業有稱職的經紀人為他打理、專心作畫的日子。

    而他之所以維持著與執教鞭時,趁著美院放寒暑假時回台灣的頻率,當然只是為了想見佟海欣。

    以往他與佟海欣之間還有個江慎遠,他總是站得比較遠,現在,佟海欣是真正的形單影只,于是他待在台灣的時間順理成章地延長。

    誰管這次只展出不賣畫的畫展?他的畢生所願只有她。

    叩叩!

    佟海欣突然敲了下陽台的玻璃門扇,顧斯朋捻熄了菸蒂走進來。

    “我要回去了。”佟海欣說道,身上的衣服早已著裝完畢。

    “這麼快?”顧斯朋微微挑眉,他以為她今晚會留下來陪他過夜。

    佟海欣實在很難忽略他眉宇間那份難掩的失落,與……男人味。

    她一直都知道顧斯朋是個好看的男人,他優雅、紳士、迷人、時而流露出一股自然頹廢的慵懶氣質,言談中又偶有孩子氣的率性舉止,他總是魅力多變,令人心跳失速……

“我的新戲搞不定,還有許多細節要處理。”佟海欣別開眼,出口的語氣比平時更冷淡。

    “噢?什麼細節能夠讓我們年薪百萬的副導演搞不定?”顧斯朋斟了杯她愛喝的桂圓紅棗茶給她,那是他稍早要她來時,丟進電鍋煮的。

    “道具。”佟海欣說得言簡意賅。

    她舉杯啜飲了顧斯朋遞來的茶一口,然後皺著眉頭放下,顧斯朋想也沒想地就將那杯茶捧起來吹涼。

    “什麼道具?”他問。

    “一堆男人的肖像畫。”

    “噢?”肖像畫?顧斯朋的眼神看起來對這件事有興趣了。

    他將吹涼的茶遞給佟海欣,她再自然不過地伸手接來喝,又在方才的位子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翻動著眼前劇本。

    “這個故事光是第一集里就一堆畫,畫像還得是其中某位男演員的才行……”佟海欣嘆了口氣,听來像煩惱得正自言自語。“這真的很麻煩,遠距離就算了,偏偏數量要多,還會有帶到特寫的部分,請美術畫怕不夠傳神,給專業人士畫怕要價太高,業余畫家還要花時間慢慢找……”

    “什麼樣的故事需要一堆男人的畫像?”顧斯朋跟著坐在她旁邊,好奇地問道。

    “就是一個亂倫愛上姐夫,結果躲到異鄉生了女兒又死了的倒霉女人的故事……欸,總之就是些沒營養的風花雪月……”

    彼斯朋順手拿了桌上一本劇本來翻閱。“都死了為什麼還要畫像?”

    “因為她死前畫了一堆情人的畫。”

    彼斯朋快速翻頁的眼神猛然間看見關鍵字。

    “油畫?”他饒富興味地問。

    “是。”

    “深沉、憂郁、寂寞,而且要完全能表現出思念之苦的男人畫像?”

    “是。”

    一陣柔緩低沈的笑聲忽爾在空氣中回蕩,煩惱的副導演結結實實地瞪了幸災樂禍的音源一眼。

    “有什麼好笑的?”

    “欣欣、Sweetie、甜心,你好像忘了,你卸任的青梅竹馬,與現任的床伴,是個載譽歸國,並且曾經在首屈一指的中央美術學院教繪畫的油畫畫家。”

    “……”她是忘了,也或許她是潛意識不想把這兩件事聯想在一起。

    “欣欣,我的作品符合我們方才提到的所有特質,而我這次待在台灣的時間會比較長,能夠配合制作單位提出的所有要求,價碼絕對令你滿意。”

    彼斯朋緩緩勾唇一笑,言談中不經意流露出的自信神情,令佟海欣想起報章雜志上對他贊譽有加的評價。

    真是剪不斷理還亂,他們的身體已經因為她不服輸,隨口亂說的一席話緊緊糾纏在一起,現在難道連工作也面臨唇齒相依、緊密不分的命運嗎?

    如果佟海欣不是因為長年待在劇組,早就見過各式各樣大風大浪的話,她相信她此時此刻絕對會放聲尖叫的!

    “欣欣,你不會找到比我更適合的人了。”顧斯朋輕撫過她臉頰,以一個讓佟海欣懊惱到想死的百般柔情口吻,在她頰邊落下輕吻

    “副導演,我願意隨時听候你差遣。”

    差遣?誰听候誰的差遣?

    佟海欣瞪著前方那個與她一同待在制作人辦公室里,正與年輕編劇與制作人興高采烈地討論著劇本中所需之畫像的顧斯朋,覺得自己真是自找麻煩。

    雖然她不想與顧斯朋繼續糾糾纏纏下去,但是面臨到與拍戲有關的事情,她的理智便遠遠駕馭情感,依然敬業。

    于是前陣子,新戲的演員名單確定之後,她便與制作人隨口提了一下顧斯朋的事情,接著就是一連串的忙碌

    將顧斯朋引薦給相關人員、到男演員的經紀公司拿參考照片,將幾張已完成的草圖給導演、編劇與監制過目,再與制作人溝通及洽談所需要的作品數量與合作事宜。

    想當然耳,顧斯朋的確是提供完美道具的最佳人選,他的作品導演與編劇都滿意得不得了,就連開出的價錢都漂亮到讓制作人笑得合不攏嘴。

    莫名其妙!導演、制作人與編劇他們簡直象是看見收視率破十一樣!

    彼斯朋永遠都是目光焦點跟人群中心,那個總在紙上談戀愛的小女生編劇的身體與他靠得好近……佟海欣心頭忽爾涌上一股莫名酸意,別過臉,不想承認她對顧斯朋總是有份不明所以的獨佔欲。

    不管他們之間的關系是青梅竹馬或是床伴或是任何什麼鬼的,她都不希望自己對誰產生這種近乎依賴的微妙情感。

    佟海欣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落坐,趁著他們洽談畫作細節的這段空檔,將筆記型計算機從包包內拿出來,開始拉起前幾集劇本的行程與道具表,將全副心神集中在工作上。

    佟海欣專注到沒發現那頭討論劇本的談話聲已然中止,然後,一杯跳入眼簾的熱巧克力猛然打斷她思緒。

    “欣欣,這里冷氣好冷,你手一定又冰了吧?”顧斯朋拉起她一只方才還在敲鍵盤的手,擰眉,握著她手捧住杯身。“先喝一口。”他將杯緣抵在她唇邊,監督似地望著她飲下之後,唇邊緩緩勾起俊朗微笑。

    三雙同時望著他們的眼楮目不轉楮,佟海欣此時才發現他們的討論已經結束。

    她將杯子遞還給顧斯朋,渾然不覺自己與顧斯朋之間的互動太過親暱,收起計算機,起身問制作人︰“制作,你們談完了嗎?下午不是要去外雙溪看景嗎?坐我的車一道去?”

    咳咳!制作人突然咳了兩聲。

    “副導,這次的景是我外雙溪的別墅啦!我跟梁導前幾天出來打牌已經去看過了,哪個房間要用來當哪個場景已經決定好了。”那個草根性很重的制作人拿出一張上面做了一堆注記的房屋平面圖,遞給佟海欣。

    佟海欣納悶地接過那張圖看了一眼,問︰“道具師進去看過了嗎?擺設都布置好了嗎?”

    “差不多了,因為制作家很漂亮,什麼都有了,我只有請木工釘一個吧台。”梁姓導演接話。“我是覺得現在的感覺就可以,但是副導你還是帶顧先生走一趟好了,顧先生知道自己的畫要擺哪里應該也會比較有fu。如果有什麼缺的道具直接叫道具班做,我今天跟制作還要去別的地方,就不過去了。”

    “OK,好,那小玫呢?小玫要一起去嗎?”佟海欣轉頭問角落的編劇妹妹。

    “不用,我也去過了,佟姐你們去就好。”編劇小玫連忙搖手,她才不想當電燈泡。佟姐與顧先生之間總是有份旁若無人的親暱,她自己沒發現,整個前制單位都發現了。

    “那走了。”佟海欣簡短與大家道完再見之後,回頭向顧斯朋說。

    彼斯朋一上她的車之後便朗聲大笑。

    佟海欣發動了車子,拿著制作給的地址設定了導航,擰眉問道︰“笑什麼?”

    “沒什麼。”顧斯朋搖頭,眼眉中都還有笑意。

    她的同事們為他們兩人制造獨處機會制造得那麼明顯,她居然毫無所感。

    其實,早在他與制作人接洽的頭一、兩次時,制作人就曾私底下探問過他,他與佟海欣是什麼關系。

    他說,他在追她,而且追了很多年,追得很辛苦。然後制作人哈哈笑,拍了他肩頭,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跟他說︰“佟氨導很難追,她工作忙,又只談公事,壓根兒不認為別人會喜歡她,就算跳到她面前跟她表白,她也會當作別人在開玩笑,所以,以往每個追她的都死在沙灘上了。”

    于是制作人開始很有紅娘美德的為他制造機會。

    真好,他喜歡這個制作人,他以後會祈禱這位制作人的每部戲收視率都破十。

    佟海欣睞了顧斯朋一眼,他臉上的笑容怪怪的……仔細說起來,剛才從導演、制作人乃至于編劇都怪怪的,他們是把她與顧斯朋兩人當作一對嗎?

    無所謂,她不想管,也懶得理會任何捕風捉影的八卦話題,她又不是藝人,不需要為這個傷腦筋。

    她與顧斯朋之間除了床伴之外什麼都不是!

    彼斯朋望著佟海欣,已經很習慣她沿路上的沈默,他听著導航指示她左轉、前行、右轉的機械化女聲,某一個不經意抬眸,突然瞥見她擱在遮陽板上的名片……房屋中介?

    “欣欣,誰在找房子?”顧斯朋將那張名片拿下來看了看,順手也將後面擺著的房屋物件目錄抽下來。

    “我。”

    “你?為什麼?”顧斯朋一愣。

    “只是想想罷了,總覺得舊房子越住越小。”她與家人都需要大一點的空間,她不想開門時再被紙箱砸中了。

    “想找在哪里?有看見適合的房子了嗎?”

    “還沒,還沒有想法。”

    “不如我們就找這附近的怎麼樣?我挺喜歡這里的。”顧斯朋環視窗外。

    這里已經進入外雙溪的範圍了,遠離了台北市中心的街道有幾分鬧中取靜的悠然,空氣中也瀰漫著因為靠近山邊,飄送而來的樹木林香。

    “如果這里買菜方便的話倒也可以,阿姨不會騎車也不會開車,得考慮到她的需……”佟海欣突然頓了一下,又問︰“我們?”

    彼斯朋剛剛說“我們就找這附近的怎麼樣”,她應該沒有听錯吧?為什麼是“我們”?

    彼斯朋聳聳肩,朝佟海欣扯唇笑了笑,嗓音柔緩溫沈地回問她道︰“欣欣,我可以回台灣,你希望我回台灣定居嗎?”

    佟海欣轉動方向盤的動作微微一頓,怔愣的美眸疑惑地迎視他的眼。

    彼斯朋的重心已經放在北京許久,她從不知道他有回台灣定居的念頭,而且,他要回台灣也好,不回台灣也罷,何必征詢她的意見?

    彼斯朋當然明白她眼中的疑惑從何而來。

    “北京的藝廊可以收,在台灣開一間教兒童或成人的簡單畫室也還能餬口,至于繪畫賣畫這些工作到哪里都能做,也不會影響到我目前經營出來的成果。欣欣,你希望我回台灣嗎?我們住在一起?”

    他嗓音中的溫柔讓佟海欣一不小心便會墜落。

    這不就只是場成人游戲嗎?為什麼他總是說這些有的沒的?

    她真的不想對他所說的話認真,他總是開空頭支票……

    他又要像當年,給了她好大的希望,承諾了會陪伴她,最後卻又無情地將她撇下嗎?

    佟海欣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才正想將車子轉進要到片場前的那個彎道,顧斯朋卻忽然從包包里翻出了什麼。

    “嘿,欣欣,故宮是不是在這附近?”他上次到故宮,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是。”不知道總是興之所至的顧斯朋想起什麼了,佟海欣索性先將車停在路邊,等著他把話說完。

    “我們還有時間嗎?可以繞過去看一下畫展嗎?海音給了我一堆這個。”顧斯朋將手中物事遞給她。

    他早就想帶她來,知道約她單獨出來一定不肯,才特地挑了這個因公事搭她便車,她不好拒絕的機會。

    佟海欣接手一看,是便利商店買熱咖啡的防燙杯套集三個杯套,就能在故宮正展出的夏卡爾畫展里享有兩人同行一人免費的優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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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00:4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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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當然是有收集截角、折價券習慣的佟海音的戰利品。家里的客廳、餐桌,隨處可見佟海音戰績輝煌的截角,她應該一點兒也不意外,但是,她接下來說出的話卻令她自己也大感吃驚

    “你與海音時常聯絡嗎?”佟海欣話一出口,就幾乎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問這個做什麼?

    她在顧斯朋的畫室里看見佟海音的畫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為什麼她直到現在還如此在意?

    他們的關系既然定義為床伴,就不應該有太多莫須有的情感,她不喜歡自己的問句,更不喜歡心底那份介意。

    “海音?還好呀。前陣子她設計網站Logo,有跑來問我哪張圖比較好,我給了她一些意見,就這樣。”顧斯朋聳了聳肩,回答得雲淡風輕。

    “啊?噢……喔。”佟海欣眼眸低垂,不知道在心虛什麼,又將話題轉回來。“你想去故宮看畫展?”

    “可以嗎?”顧斯朋問。他是想去,但也不願意耽誤到正事。

    佟海欣低頭看了看腕表。

    “我們是還有時間,今天看景只是讓你知道你的畫會掛在哪兒,讓你抓一下畫的尺寸跟數量,也讓我先探一下路罷了,你想去的話,等看完景,我再送你過去?”

    “欣欣,我會得到一張免費的票。”兩人同行,一人免費不是嗎?顧斯朋的暗示很明顯。

    “你要打電話叫海音來嗎?”佟海欣疑惑挑眉,問得很認真。

    “不,你怎麼會以為我希望海音來呢?”顧斯朋大笑,她某些時候真是遲鈍得不可思議。

    “欣欣,我們一起去吧,你看完景之後就沒事了,不是嗎?既然我今天搭你的順風車,你就好人做到底,順便陪我看一場展覽?反正我們就住在隔壁,終點是一樣的。”

    佟海欣遲疑了會兒,眼中有明顯的猶豫。

    床伴是一回事,為了公事有所接觸是一回事,兩人一道去故宮看展覽又是另一回事,感覺,很像約會……

    “拜托,我不想自己一個人看完展覽之後還得攔出租車回家,你知道,台北的路況跟交通我已經不太熟……Sweetie,我被我的故鄉排擠……”

    他眼中的委屈表情令佟海欣心軟。

    她知道這種感受,明明應該是個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卻又格格不入,無法融入,就像她的家庭一樣。明明是她的家,卻又如此不同……

    “走吧。”佟海欣重新轉動了方向盤。“早點看完景,早點過去,這時間故宮人應該不多。”

    彼斯朋望著她漂亮的側臉,與杯套畫展上的主題一眼,笑了。

    二十九歲的佟海欣話少表情少,但是她的心里還是像十四歲時的她一樣柔軟。

    他想,他越來越知道與她相處的訣竅了。

    這會是他們的第一次約會,值得紀念。

    五個不同主題,五個主要空間,高達一百一十八幅的參展作品,以及大幅介紹畫家生平、不影響觀畫的黑白相片。

    夏卡爾畫展的展場辨劃得十分出色,作品也是質量俱佳。

    彼斯朋與佟海欣來得早,館內人潮還十分稀落,可以讓他們隨興愜意地徘徊流連。

    佟海欣拿著導覽手冊隨意亂走,她對繪畫與藝術雖然不像顧斯朋那麼專精了解,但是工作之余偷閑站在這里,被夏卡爾作品中的繽紛色彩圍繞,倒也還覺得心情愉快。

    她駐足在一幅名為“花與動物”的畫作之前,突然發現這位畫家的畫中總是大量地取用花來當作元素,走到旁邊細看了他的生平經歷,才知道原來他不只是個畫家,也是個詩人。

    他的畫好繽紛好浪漫,有絢麗的色彩、奇特的布局,與顧斯朋那種深邃沈重的畫截然不同,又好像有某種程度的相近。

    說起來,顧斯朋的繪畫靈感似乎也都來自于詩詞,畫家與詩都分不開嗎?佟海欣覺得自己身陷在一條色彩的河流……

    “小心!”一個青少年莽莽撞撞地從佟海欣身旁奔過,顧斯朋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讓她退離了幾步。

    “喜歡嗎?看得這麼出神?”顧斯朋朝佟海欣微笑,伸手順了順她額前的發,沒有放開與她交握的那只手。

    佟海欣迎視他的眼,又莫名心虛地別開,突然為了這麼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兩頰發熱。

    他這麼問她時,她腦子里想的全是他的畫……

    喜歡嗎……他的畫?還是他……

    她沒有喜歡。

    “欣欣,來。”顧斯朋牽著她往別幅畫前走。

    佟海欣低頭凝望著被他握著的那只手,花了兩秒鐘猶豫要不要放開。

    他握得如此自然,倒顯得猶疑要不要放開的她慌張。

    她記得,他們曾經有過一段過馬路還會牽手的時光,然後有一天,不知道為什麼,他就再也不牽了。

    他們之間連掌心的距離,都變得好遠……

    “欣欣,你又走神了,在想什麼?累了嗎?”

    唉回神的佟海欣嚇了一跳,一把將自己的手抽回來,用另一只手牢牢握著,像在阻止著掌上過熱的體溫泄漏出什麼。

    她最近總是管不住思緒,輕而易舉就沈入回憶的海洋,她究竟想在往事漩渦中抽絲剝繭出什麼,她也不明白。她只覺得好疲憊,心境上的。

    “我不累。”佟海欣輕輕搖頭,如此回答。

    “來看這個。”顧斯朋拉著她,站定在一幅畫作前。

    那是“生日”畫面里是一對男女幸福得飛起來,整幅畫甜蜜濃稠到像要滴出蜜來。這次畫展的導覽手冊與入場券便是選用這幅經典畫作當封面。

    “怎麼了?”佟海欣問。

    “你記得櫻桃小丸子嗎?花輪家也有一幅夏卡爾,小丸子看了之後好喜歡,還特地跑去問花輪,畫家叫什麼名字。”顧斯朋朝她爽朗一笑。

    “……”他特地把她拉到這幅畫前面,是為了與她聊卡通?

    “哈哈哈,不記得也不要緊啦,那不重要。”顧斯朋望著佟海欣,又笑著指了指前頭的畫說道︰“欣欣,這幅畫,畫的是夏卡爾和他的未婚妻。”

    “嗯。”佟海欣望了“生日”一眼,又將視線轉回至顧斯朋臉上。然後呢?

    “我以前,總覺得這麼繽紛浪漫的畫很不符合我的調性,但是現在看一看,卻覺得跟我挺合拍的。”

    夏卡爾的畫甜膩浪漫,畫中充滿了花束、戀人、動物,彰顯的精神總是大量的愛與美,之前身陷苦澀單戀中的他小鼻子小眼楮,實在很難領會。

    但是,佟海欣現在就在他身邊,他們之間沒有相距一片海洋、沒有隔著一個男人,一切今非昔比,他開始感受到一份淡淡的、像戀人般的幸福。

    雖然,佟海欣賦予這段幸福關系的名稱為床伴,他卻十分珍惜。

    “為什麼?”佟海欣揚高疑惑的眸望他。

    “欣欣,跟你在一起,我覺得很幸福。”顧斯朋朝她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發,又補充了一句。“我剛才在車上說的話是認真的。”

    佟海欣靜睞著他,微微一愣之後依然沒有回應。

    彼斯朋一點兒也不訝異于她慣常的沈默,又徑自開口說道︰“我想定居台灣的念頭是真的。欣欣,我喜歡看得見你,喜歡跟你在一起,也喜歡跟你在一起工作,欣欣,我希望我的未來有你,我可以回台灣,可以跟你的家人住在一起,也可以從現在開始跟你一起找房子,我們可以像畫里面的夏爾卡與蓓拉一樣幸福,嫁給我好不好,欣欣?”

    佟海欣望著他,陷入一段很長的沈默。

    她真的不懂顧斯朋在想什麼。

    他說他喜歡她,要她嫁給他,還要為了她定居台灣?

    為什麼?他對她的喜歡從來沒有蛛絲馬跡,為什麼他們上過床之後,他的態度就從原本一個對她若即若離的人,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寵她溺她的情人?

    她知道,若是以情人的角度而言,顧斯朋的確無可挑剔。

    他細心、溫柔、體貼,照顧她無微不至,更懂得調情。

    但是他們並不是情人。

    他心中另有所愛,並且,他為了這個所愛,狠狠地違背過他對她的承諾。

    他為什麼還要來招惹她?她早就已經習慣對他不期不待。

    佟海欣別過臉,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她的傷口一直汩汩淌血,從未愈合。

    “欣欣,看著我。”顧斯朋將她的臉轉回來,迎視她的眼。“你到底在閃避什麼?”

    她可以與他當朋友,與他當工作伙伴,與他當床伴,但是有關于愛情的話題,她都避而遠之。剛開始她選擇不相信,現在她選擇不回應,她總是望著他欲言又止,又或是帶著受傷的神情別過臉,他不懂她究竟在躲什麼。

    佟海欣的眼中瞬間閃過許多情緒。

    她曾經想過要問顧斯朋,為什麼他曾經有好長的一段時間躲著她,總是要拉佟海音作陪?也曾想過要問顧斯朋,他畫室里那張海音的肖像圖是怎麼回事?

    他喜歡海音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他卻從來沒有跟海音真正走在一起?

    她心中有好多疑問,卻又害怕听見真正的答案。

    她已經強迫自己忽視這件事好多年,現在要怎麼重新表達?

    她好害怕,害怕心里對顧斯朋越來越多的在意,讓她又像當年那個小女孩一樣患得患失,總是故作冷靜地揩掉淚水。

    她真的不想在意他,為什麼他一直步步相逼?

    “……我們說好了只是床伴。”佟海欣沈默了好久,最終吐出的是這句簡直要氣死顧斯朋的對白。

    床伴、床伴,床伴是被規定不能談感情嗎?但是他並沒有真的在她身上發泄禽獸般的欲望。

    他並不喜歡他們之間那種見面只為了上床的固定幽會,所以早在佟海欣開始籌備新戲,他也開始作畫時,他就不著痕跡地停止了這樣的關系。

    她明明對這件事應該也有所察覺,為什麼緊要關頭時,她總是用這句話來拉開距離?

    她究竟是在逼退他,還是在威脅她自己?

    她疏離他,但眉宇間那份倔強神情卻象是更想放逐自己。

    她的每一句對白、聲音與表情,都象是她在告訴她自己,不準愛他……

    佟海欣轉身想走,顧斯朋卻搭著她肩膀扳過她身體,強迫她正視他的眼。

    “欣欣,床伴從頭到尾都是你說的,不是我。我自始至終都不願意只當你的床伴,一開始我就說了,我喜歡你,也想要你,我從來沒後悔過你喝醉那天我抱了你。欣欣,你究竟在逃避什麼?你一直跟我劃清界線,卻又不把話說清楚,你究竟在想什麼?”

    “我……”佟海欣抿緊雙唇,不語。

    彼斯朋發誓,他此時真的在她眼中看見一抹想哭的情緒。

    他嘆了口氣,然後不由分說地將她摟進懷里。

    他懷中的人最初還想掙開他的懷抱,後來卻又不知道為了什麼放棄。

    他撫著她的長發與背心,與畫中甜得像要滴出蜜來的夏卡爾無奈對望。

    明明,在這段關系里一直要不到名分,頻頻表白且被拒絕的人是他,為什麼她總是表現得比他更委屈?

    他孤高冷淡的玫瑰令他心疼,總是令他心疼。

    于是,他只能當百折不撓的小王子,對她細心養護。

她要時間,他就給她時間。

    等她終于能夠向他坦白,等他們能夠一起走向終點。

    不歡而散。

    彼斯朋的態度是比較接近無奈,但是,對佟海欣而言,這場夏卡爾之旅卻真的令她心事重重。

    她送顧斯朋回家,一路上都沒有多說話,只覺得被自己矛盾復雜的心思困住。

    她為什麼沒有拒絕他的擁抱?顧斯朋一向紳士,她若真的有心,便能輕易拒絕。

    她很輕易地便耽溺在他的體溫里,喜歡他的踫觸,喜歡他身上的味道,喜歡他傳來的熱度,但是她卻不喜歡她的喜歡。

    她想拉開與他的距離,但是她好像總是辦不到。

    她想,她自始至終都辦不到,否則她就不會明明與他嘔氣了好多年,卻還是依然和他當朋友。

    她心里一直有個屬于他的位置,這個空缺總是不被填滿,于是她用最長的沈默回應他的示好。

    他對她的熱情來得莫名其妙,正如同她對他的怒氣一般。

    他們根本不該當什麼青梅竹馬,不該上床,更不該當什麼鬼床伴。

    佟海欣從口袋拿出鑰匙打開大門,夏卡爾畫展的票根便從口袋里掉出來,她正想彎身,卻被跟在她後頭進門的佟海音拾起。

    “姐,你也回來了?”佟海音笑嘻嘻地將票根交給佟海欣。

    “你去哪兒?”佟海欣納悶地望了難得出門的妹妹一眼,即便是天天見面的親姐妹,她仍時常覺得佟海音美得驚人。

    她曾經探問過佟海音當女演員的意願,但是,宅習慣的佟海音一點興趣也沒有,她說她寧願待在計算機前搞網拍,也不想出門上鏡頭。

    “去郵局寄貨呀!”佟海音跟在佟海欣身後脫鞋,一路隨著佟海欣走進她房里,在她床上舒適愜意地躺下。“好看嗎?姐。”

    “什麼?”正將大衣掛起的佟海欣一愣,轉身問她。

    “夏卡爾啊。你跟顧大哥去的嗎?”佟海音撈過她床上的抱枕,趴臥在床上,問她。顧斯朋跟她提過想帶佟海欣去,她才給他杯套的。

    “……嗯。”佟海欣的神情中有些不自在。

    “真好!我也好想談戀愛喔。”佟海音手撐著頭,望著佟海欣的神色竟然一臉向往。

    “想談戀愛就去呀,但是,我沒有在談戀愛,我跟顧斯朋是因為要去看景,所以……欸,總之,不是你想的那樣。”最後補充的這句好像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佟海欣索性不說了。

    “我?我跟誰談戀愛啊?郵差嗎?還是快遞?”佟海音懶懶地翻了一個白眼,每天會按電鈴找她的,大概只有這兩位吧?

    “那就去跟郵差談戀愛吧。”

    “吼!”佟海音拿了個抱枕丟她,惹來佟海欣一陣笑。

    “喂!姐……”佟海音不知道想起什麼,突然坐起身子喚。

    “嗯?”

    “你為什麼不跟顧大哥交往?”顧大哥前陣子跑來跟她裝可憐唉過了,她懷疑顧大哥把姐身邊的人全都收買了。

    佟海欣一愣之後,把手中抱枕和問句一起丟回去給她。

    “你又為什麼不跟顧斯朋交往?”

    “我?我?!”佟海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見的問句。

    “對,你。”佟海欣想起顧斯朋那張佟海音的肖像畫了。“顧斯朋……他、他都沒有跟你說過……呃……什麼他喜歡你之類的話嗎?”佟海欣越說越小聲,實在對這種姐妹淘話題不在行。

    彼斯朋老是對她說些露骨情話,他也曾經對佟海音說過嗎?

    佟海音只回給她一記大白眼。

    “姐,你發神經呀!彼大哥從小就喜歡你,關我什麼事?”

    全世界的人應該都知道顧大哥喜歡姐吧?不然姐被江慎遠拋棄,顧大哥為什麼要氣到沖來家里揍人?朋友之間做到這樣也太夸張了吧?

    而且,顧大哥最近沒事就跑來家里蹭飯,跟她要畫展的優惠券,連工作也要跟她黏在一起,姐一向心細如發,怎麼會在這些事上如此神經大條?是愛昏頭,鬼遮眼了嗎?

    “總之,他沒有喜歡我,我也沒有喜歡他,你別把我們兩人湊在一起。”佟海欣拿出筆記型計算機,準備開始工作了。

    呿!佟海欣回避話題的招數真是數十年如一日。

    佟海音將手撐在她的熒幕鍵盤上,與佟海欣投給她的白眼四目相對,笑得賊兮兮的。

    “姐,我告訴你,顧大哥最近不是常常跟著你在電視台和劇組走跳嗎?我跟你說喔,女人嘛!誰不愛才子?如果你不喜歡顧大哥就算了,但是,如果你喜歡他的話,你最好看牢他,別被你們劇組的女明星覬覦。像顧大哥這種年輕有為、英俊落拓的藝術家,很可口的……”

    砰!佟海欣一把將筆記型計算機合上。

    這場無意義的姐妹淘談話,在佟海音差點被夾斷手指的尖叫聲中結束。

    女人嘛!誰不愛才子?像顧大哥這種年輕有為、英俊落拓的藝術家,很可口的……

    真的是發神經了,才會在上班時間想起佟海音說的瘋話。

    彼斯朋只不過是帶畫來片場,順便听從導演要求,指導那個飾演畫家的女明星一些繪畫時的技巧與神態,她卻顯得如此心神不寧。

    “佟姐,你看,好好喔!我要是可以被那麼修長漂亮的手指握住,這輩子就不枉此生了。”

    場記小妹對顧斯朋的手指發出的驚嘆,差點沒讓佟海欣嘴里的那口熱咖啡吐出來!她這才注意到顧斯朋親暱地牽著那個女演員的手拿畫筆。

    “下一場的道具都來了嗎?”佟海欣問話的語氣很輕淺,輕淺到像刻意在遮掩些什麼。

    “都來了呀,服裝也都確認好了。”場記小妹回答得飛快。

    因為還有個主要演員仍在軋戲的緣故,今天只拍三場戲,而且都是同一個場景,這麼輕而易舉的小case,就算佟姐沒來,她一個人也能搞定。

    “下星期要開始出外景。”佟海欣很努力讓自己的視線不要黏在眼前那雙男女身上,轉移話題。

    “我知道呀,要去花蓮住幾天,把海邊的戲拍完嘛。”場記小妹回答得心不在焉,佟姐已經說過一百次了,干麼在她努力看帥哥的這時候擾亂她心神。“噢,好好喔!佟姐,你知道嗎?我有上網google顧大師耶,他的畫作價錢很好,叫好又叫座,真的是青年才俊耶……”

    佟海欣對這些話題只覺得頭痛。

    “我出去打個電話聯絡下星期要住宿的飯店。”反正第一個鏡頭的位置都擺好了,她可以暫時離開這里喘口氣。

    “啊?喔,好啊,佟姐你慢慢來沒關系,這里我行。”跟了佟海欣好多年的場記小妹擺了擺手,豪氣干雲。

    佟海欣推開制作人別墅的後門,走進綠意盎然的院落,在石砌的造景魚池旁,如釋重負地大口呼吸。

    對顧斯朋,她總是有著這份微乎其微的莫名佔有欲……她是真的不想霸佔,還是她已經習慣欺騙自己太久?

    她拒絕他的表白,是因為覺得他不是出自真心,還是唯恐自己得到之後又再度失去?她是氣他?還是太在意他,在意到覺得自己不敢要他、也要不起?

    只要有關于顧斯朋的事情,她總是覺得剪不斷理還亂,無法厘清真正的思緒。

    她強迫自己鎮定心神,撥打了幾通公事上的電話,通話結束之後,卻又無法阻止自己對著花草樹木發呆。

    “欣欣?”

    她回眸,便被一身存在感強烈的油彩味包圍。

    “怎麼出來吹風也不搭件外套?”顧斯朋將身上的外套脫下,覆蓋她肩頭。

    “我等等就進去了。”佟海欣微微擰眉。馬上把衣服拿下還他也不是,繼續穿著也很怪,顧斯朋總是輕易地便能令她進退兩難。

    “你出來抽菸?”她問,盯著他嘴里咬著的那截菸頭,彷彿這個問句能遮掩她肩上那件外套帶來的溫暖似的。

    “不是,我出來找你。”他承認,他是抱著佟海欣若不在院子里,他就要順便抽根菸的念頭。但是,眼下既然玫瑰花在這兒,香菸就派不上用場了,顧斯朋將那根沒點燃的香菸丟掉。

    他細微的體貼動作總是令她不知所措。

    “里面開拍了嗎?”佟海欣問。顧斯朋既然離開片場了,那麼他的指導想必是結束了,她該進去了。

    “還沒,剛來的男演員帶了飲料來,現在里面還在喝飲料話家常,早知道拍戲生活如此愜意,我早該轉行的。”顧斯朋笑著說道。

    “等後面趕戲時,兩、三天沒得睡覺時你就知道了。”他的話語令佟海欣失笑。

    “講到兩、三天沒睡覺……欣欣,你最近臉色很不好,是睡得少,還是身體不舒服?”顧斯朋伸出手踫了踫她臉頰,她的氣色很差,她沒發現嗎?

    “我?我沒有不舒服。”佟海欣納悶地抹了一把臉,除了最近時常走神之外,她的身體別無異狀。

    “好好照顧身體,要是病了就糟了,你下個星期不是還要去花蓮?”顧斯朋問。

    “你怎麼知道我要去花蓮?”佟海欣疑惑揚眸。

    是她的錯覺嗎?她為什麼總是覺得顧斯朋對她的行程好清楚。

    “剛剛那個誰……欸,那個我教畫的女明星說的。”天知道他連她的名字都忘了。

    “倪裳。”佟海欣提醒他。

    “噢,對,倪裳。”顧斯朋撓了撓頭。“她問我會不會跟著一道去花蓮時,我才知道的。”

    苞著一道去花蓮?佟海音說過的話,又在此刻沒頭沒腦地跳進佟海欣的腦子里。

    “我進去了。”佟海欣旋身離開。

    “嘿,欣欣。”顧斯朋叫住她。

    “嗯?”

    “我可以一起去嗎?花蓮?”

    佟海欣本欲前行的腳步一頓,不敢相信自己听見的問句。

    “倪裳……個性很溫和,長得也很漂亮……”佟海欣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冒出這一句八竿子打不著的對白,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表情簡直像想咬舌自盡。“……天!我在說什麼?”這句喃喃自語是她對自己不滿的低鳴。

    “你說,倪裳的個性很溫和,長得也很漂亮。”顧斯朋笑著朝她走近,重復了一次羞憤得讓她想死的對白。

    “我听見了。”佟海欣咬牙,望著他的眼神不知道在跟誰賭氣。

    “你是想說,她很適合我嗎?”顧斯朋在她面前站定。

    “……”佟海欣不語,沈默永遠都是最好的回應。

    “你在吃醋,欣欣?”顧斯朋的神情與聲音一樣愉快。

    “我沒……”

    佟海欣還沒別過臉,便被一個炙熱的吻封住。

    彼斯朋攬緊她腰,雙唇在她還毫無防備時便貼上來,以一個攻勢凌厲,卻柔情繾綣的纏綿姿態進犯她齒關。

    他輾轉吸吮她舌,總是臣服于她的柔軟。

    她的唇,她的吻,臉頰絲緞般的光滑觸感,舍不得離開的深深眷戀,他愛了她好久,從她還是個小女孩……

    為什麼,她與這個男人明明上過床,他卻總能吻她吻得像第一次踫觸她一樣,既熱情,又小心翼翼、萬般珍惜?

    他的吻好濕熱溫暖,帶著對她萬般疼寵的溫柔心意,令她覺得自己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

    正因為他總是如此溫柔,所以她才漸漸習慣不再抗拒?

    又或者是,她從來都無法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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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00:4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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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一遇上他,她便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像走進找不到出口的迷宮,徒增自己一身狼狽。

    如果不是他,她便不會在微醺時刻與他發生關系;更不會理智斷線,為了不想要他負不該負的責任,說要與他當床伴。

    她對他的不理智不冷靜不理性,早就為她清清楚楚地提供了解答。

    她愛他,或許,從很早以前。

    她想逃開的,一直都是他為她帶來的孤單……

    她想當他的唯一,當他心中的與眾不同,她卻從來都不是。

    她氣自己對他的期盼。

    于是她成為一個人,真真正正的一個人。

    她被母親撇下,被他留在台灣……

    圍繞著她的寂寞,總是如影隨形。

    她像無根浮萍,永遠找不到她想要的歸屬感。

    “欣欣,你在哭?”顧斯朋忽爾驚慌地拉開她,他在她的吻中嘗到淚水的咸味。

    佟海欣搖頭,淚水沾濕他前襟。

    彼斯朋嘆了口氣,抹掉她的淚。

    這下好了,她從不相信他的表白、不回應他的感情,到現在終于被他惹到哭出來,他也算前進一大步了很無奈的一大步。

    “欣欣,承認你愛我有這麼難嗎?”

    佟海欣抿緊雙唇,眼淚掉得更凶了。

    她不想愛他,真的。她在他身上體會到所有的疏離與背叛……

    “好好好,你不愛我、你不愛我。”顧斯朋向那串晶瑩淚珠投降,將她收納懷抱。“你不愛我,但是我很愛你,我討厭里面那個留三分頭的男演員看你的表情,也不喜歡攝影師跟你說話總是靠你太近。你沒有吃醋,從我們一起工作以來,都是我在吃莫名其妙的飛醋。”

    他無厘頭的告白竟然令佟海欣覺得有點想笑。

    彼斯朋又接著開口︰“欣欣,我過幾天要去香港。”

    佟海欣疑惑揚眸,眼中還蓄滿淚水。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如此介意他的動向的。

    “那邊有間藝廊對我的畫很有興趣,我會跟經紀人過去走一趟,大概只會停留幾天而已,等我從香港回來,我就去花蓮找你。”

    佟海欣的表情有些怔愣,不知道她該如何反應。

    她隱約感到不舍他的離去,又驚覺這樣的念頭實在太蠢,他們之間早就過了好幾年聚少離多的生活,為什麼他們跨越了肉體的那道界線之後,一切都好像不同了。

    不只顧斯朋,包括她,連她听見他說他回來,就會去找她時,心頭也有份如釋重負的感受。

    她辛苦築起來的高牆裂了道隙縫,不想承認的那份綿密情感急速回涌,城傾垣毀。

    她喜歡他,那麼明顯,她听見自己的心跳,快速得令她好不安。

    彼斯朋頓了一頓,伸手捏了捏佟海欣臉頰,忽然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下去。“欣欣,我想纏著你一道出外景,當然只是為了想跟你在一起。”

    佟海欣望著他的嬌顏不知為何赧紅,她早應該習慣他總是突如其來的黏纏情話。

    心浮動了,一切都蕩漾了。

    他的每一句對白都對她有意義,並且,更加倍地害怕失去,她幾乎感覺到自己的指尖微微在顫抖,無法抗拒。

    彼斯朋吻過她眼睫,輕撫著她臉頰,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我喜歡跟你在一起,欣欣,等我回來。”

    明明,顧斯朋才離開台灣沒幾天,一切都顯得不對勁。

    或者,正確來說,從佟海欣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她也喜歡顧斯朋之後,一切都顯得不對勁。

    她跟隨著劇組來到花蓮,片場里的工作依然繁忙緊湊,花蓮的唯美山水也依然美得像幅畫,但是,她總覺得有哪里怪怪的。

    彼斯朋明明人在香港,卻每天都要打電話來向她報告行程,時不時提醒她加衣服加外套加雨具,早上給她電話叫她起床,就連晚上睡前也要與她道晚安。

    什麼床伴?什麼成人游戲?他們此時此刻簡直像對舍不得分開的國中生情侶。

    而且,最可怕的是,佟海欣發現自己也越來越習慣這樣的相處模式,她對他又開始依賴……

    她開始懷疑起這一切都是顧斯朋的陰謀了。

    他佔住她身旁的空缺,一步一步蠶食鯨吞她的生活,逼得她心門大敞,眼里看的、心里想的全都是他……她好想他。

    正因為如此思念,才會感到身體不舒服嗎?

    佟海欣撫著微微感到酸澀的小骯,在劇組放飯的空檔中,扶著樓梯旁欄桿大口換氣。

    她之前一直很擔心與顧斯朋在飯店那次脫軌失序會留下後遺癥,但是,昨天,她的生理期終于來了。

    遲了,但有來。謝天謝地。

    佟海欣松了一口氣,排除自己懷孕的可能性,但是,她今天的出血量大到令她雙腿發軟之外,下腹也悶痛得不像話。

    她明明已經吃過止痛藥了,生理痛卻依然來勢洶洶……頭頂上那顆初冬暖陽刺眼到令她目眩,佟海欣長這麼大,第一次覺得自己身體虛弱。

    “佟姐,你還好嗎?”跟了佟海欣好多年的場記小妹跑來問她。她從來沒見過佟海欣臉色這麼蒼白過。

    “還好。”佟海欣回話的同時,額邊沁下一滴冷汗。

    “是剛才爬樓梯太累了嗎?”他們剛才是爬了接近五層樓的樓梯沒錯,但是佟姐平常很耐操,上山下海都難不倒的,怎麼可能這樣區區一點路就受不了?

    “沒事。”佟海欣扶住旁邊護欄,分擔身體的重量。“你去看一下演員衣服有沒有穿對,如果都沒問題,就跟導演說可以拍了。”

    “好。”場記小妹听話就要跑走,離去前又忍不住拉了張摺疊椅,放在佟海欣身旁,朝她叮嚀︰“佟姐,你先坐一下好了。”

    “好。”佟海欣想坐下,卻覺得眼前的地板在劇烈搖晃。

    “佟姐,我順便幫你拿水過來。”

    “好。”

    “佟姐,我”場記小妹又想到什麼了。她才回身,便有一具癱軟發冷的身體猛然倒向她肩頭。

    頭頂上的陽光金燦燦的,灑得佟海欣眼前一片白茫茫。

    彼斯朋說他今天下午就會到花蓮了,她怎麼就是沒能等到他回來呢?她好想他……

    失去意識前,她听見場記小妹扯開嗓門大吼

    “快!幫我打電話叫救護車!”

    懷孕七周。

    怎麼會這樣?

    佟海欣坐在病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送入嘴里的白粥,一臉茫然。

    她的生理期因著時常熬夜拍戲,一向不太穩定,卻沒有想到,這次,她以為的生理期,其實是懷孕初期的不正常出血。

    她熬夜、搬重物、爬樓梯……而她竟然已經懷孕七周。

    她被打了安胎針,被醫生警告要臥床休息,必須停止跟著劇組東奔西走。

    醫生說,她的出血量太大,安胎未必安得住,要她先留院觀察,即使日後出院,也要盡量臥床,等三個月過後,胚胎穩定了,再恢復正常生活。

    彼斯朋的小孩……怎麼會又添上這麼一筆?她都還沒與他真正當情人,難道真要注定當夫妻?

    “海欣,你怎麼吃這麼少?醫院樓下賣的稀飯不好吃嗎?”方琴推開病房大門,在她身旁落坐,擔憂地問。

    “沒有,阿姨,稀飯沒有不好吃……我只是……吃不太下。”佟海欣搖頭。

    真沒想到,她突然昏倒,第一時間出現在她身邊的,竟然是方琴。

    “我搭飛機來的。”當她睜開眼楮看見方琴時,方琴笑著這麼對她說。

    方琴說,劇組的工作人員打電話給她,而佟震還在學校忙,她放心不下,于是便風風火火地來了。

    方琴陪著甫清醒的佟海欣做一些醫院的例行性檢查,而佟海欣驗尿驗出懷孕之後,她也陪著她會診婦產科做了陰道超音波,一起在小熒幕上看見也听見寶寶的心跳。

    方琴看起來有滿腹疑問,卻什麼都沒有問佟海欣。

    佟海欣第一次如此感激繼母的陪伴與貼心,她實在不想在心思如此紊亂的此時,應付太多的問題。

    “好吧好吧,吃不下就別吃了,海欣,你快躺下。”方琴把未用完的餐食放到旁邊,收起床旁桌,又忍不住叮嚀道︰“醫生說除了吃飯跟洗澡之外都不能下床,要盡量躺著,知道嗎?”

    “好,我知道了,阿姨。”佟海欣向方琴牽起一朵微倦的笑容,躺回病床上之後,突然又想到了什麼。

    “阿姨,你不用留在花蓮照顧我沒關系,我已經沒事了,你要爸也別擔心,我會自己照顧自己。”

    “啊?”方琴一愣。“海欣,醫生說你至少要在醫院住三、五天呢!我已經跟你爸說我這幾天不回去了。”

    這下換佟海欣呆住了。

    “阿姨,醫院很難睡的,又冷……我只是安胎,不是什麼大病……”佟海欣臉上的表情很為難,她並不是不喜歡方琴留在這里,只是心疼方琴一把年紀了,還要為了她費心。

    她不是她的女兒,她真的不需要這麼為她奔波。

    方琴象是早有預料佟海欣會這麼說似的,拍了拍她肩頭,朝她微笑,要她放心。

    “海欣,我跟你說,我跟你爸有個老朋友住在這附近,就在醫院大門口走出去左邊那條巷子里,走路幾分鐘就到了。”

    方琴指了指地上一袋東西,又接著開口說道︰“我接到電話說你昏倒,想說害啊,不知道這下是大病還是小病,要不要住院,就隨便帶了一套換洗衣物出門,現在好了,真的用到了。”

    佟海欣盯著地上那包方琴的簡易行李,心里頓時覺得又荒謬又溫暖又好笑。

    “海欣,你不用擔心我啦!我剛剛已經給朋友打過電話,她說我愛住多久就住多久。剛好,我們朋友好幾年沒能好好聚聚了,這次我就當放假來花蓮玩,也很好啊!”就知道佟海欣這孩子,嘴上不說,心里其實很貼心,她怕她住醫院冷嘛。

    佟海欣望著方琴的眼色復雜,方琴既然都這麼說了,她好像也沒有什麼繼續推辭的理由。

    “啊!對了,你吃不下嗎?”方琴突然撫掌。

    “呃?對。”佟海欣一愣,微微點頭。阿姨想到什麼了?

    “我去問我朋友這附近有沒有菜市場,順便跟她借廚房煮湯來給你喝。海欣,我順便把牙刷牙膏洗面乳那些東西買來,你還有沒有想吃什麼想喝什麼?我一起買過來。”

    “……沒有了,阿姨。”佟海欣回答得有些無奈。她現在知道“盛情難卻”這四個字怎麼寫了。

    “那我先出去了。海欣,你再睡一下,有什麼事就打手機給我,我有帶電話,記得喔!”方琴向她交代完,臨走前又轉身向佟海欣拋下問句︰“玉米雞湯好不好?芥菜雞?還是香菇雞?啊,香菇雞好了,煮香菇雞湯時你都喝比較多碗……”

    這是喃喃自語,不是問句,方琴碎唸完,人就不見了。

    手機……方琴要她打電話給她,但是,她電話簿里記錄著一堆演員與工作人員電話的手機,早就被送她來醫院的場記小妹帶走。

    沒有一個拍攝中的劇組會為了昏倒的副導演耽誤拍攝進度,于是,場記小妹得臨時提槍上陣接下佟海欣的工作,她需要佟海欣的電話簿。

    方琴明明親眼看著這件事發生,卻因為想著要煮什麼湯而忘記。

    佟海欣望著天花板苦笑,記憶中的母親是什麼樣子,她已經記不太清楚。

    媽媽的味道,是什麼味道呢?會是那碗香菇雞湯的味道嗎?

    她或許,也會是個母親……

    而顧斯朋知道她懷孕之後,會說什麼呢?

    他又會說Sweetie,上了車就得補票,他要負責任,他要娶她嗎?

    她不是不愛顧斯朋,不是不想嫁給他,她只是想要一份獨一無二、一心一意,沒有分離、不安與猜忌的愛;一份可以緊緊抓住、不會失去的愛,不是只有空殼的婚姻,不是因為責任感而起誓的諾言……

    是她要得太多,要到她自己無力招架嗎?

    現在回頭想想,她主動提出的那個床伴邀請簡直是幼稚天真又愚蠢到不像話。

    她是明明玩不起,卻又要引火自焚,不值得同情。

    “欣欣!”病房門被一陣迅疾的風刮開。

    彼斯朋一邊脫圍巾,一邊走進來,臉上表情急切又慌亂,雖然挑著眉,但他看起來仍俊朗得不可思議。

    “欣欣,你還好嗎?我打電話給你,結果是小沛接的,她說你在片場昏倒了,好好的沒事怎麼會昏倒?醫生怎麼說?”顧斯朋用酒精液消毒完雙手,一骨碌在她床沿坐下,問她。

    是她太冷情,才會覺得她周圍的人總是太熱情嗎?

    她的場記、她的繼母、她的……床伴?

    佟海欣臉上換過好幾種表情,腦中迅速轉過好幾種念頭,最終朝顧斯朋微微一笑,簡單答道︰“只是太累了,貧血。”她還不知道怎麼跟他開口。

    “貧血?難怪你前些日子臉色那麼差……”顧斯朋揉了揉她發,口吻心疼,又有幾分責備。“都不懂得好好照顧身體……”

    “香港行順利嗎?”佟海欣轉移話題。

    “很順利呀,如果你沒有生病,就更順利了。”話題又被轉回來,這句是更明顯的責備了。

    他一下飛機就打電話給她,沒想到卻听見她昏倒的消息,他把行李交給隨行的經紀人,都還沒進家門,又一路趕到花蓮,風塵僕僕。

    佟海欣望著顧斯朋的眼,皺眉。

    這男人呀!怎麼從小到大都一樣喜歡碎碎唸呢?

    “……管家公。”佟海欣忽爾低喃出一句孩子氣抱怨,令顧斯朋唇邊蕩漾出莞爾笑意。

    “看來精神還不錯,有力氣罵我。”顧斯朋捏了捏她鼻子。

    總覺得,從上次佟海欣在他懷里哭過一回之後,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近了一點兒,真好,這是個好現象。

    “欣欣,醫生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可以出院?”既然只是貧血,應該等等就可以走了吧?他可以與佟海欣在花蓮市區逛一逛。

    “沒有。”佟海欣顯得有些心虛。說了一個謊之後,要用更多的謊來圓,這真是句至理名言。

    “這樣啊……”顧斯朋沈吟了半晌,是他的錯覺嗎?好像,有哪里怪怪的?貧血需要住院嗎?

    “佟小姐,你該吃藥了喔。”護士推門走進來。

    貧血吃的藥?他猜想八成是什麼鐵劑吧?

    彼斯朋挑眉,看著護士幫佟海欣把病床搖起,盯著她吞下藥片喝水,他心里還正想著,這年頭護士真不好當,要親眼看著病人吃完藥才能走,正想開口向護士道謝,護士便殷殷叮嚀道

    “佟小姐,你要記得多休息,沒事不要下床走動喔。”

    彼斯朋一怔,佟海欣居然貧血貧到被護士交代不能下床?她的血紅素是低到什麼程度了?

    佟海欣睞了顧斯朋一眼,又趕緊別開視線,神色顯得十分不自在。

    “好,我知道了。”

    “剛才有去上過廁所嗎?出血量還很多嗎?”護士又開口問道。

    出血?顧斯朋眼中的疑惑越來越多了。

    “……還好。”佟海欣淺聲答道。

    “有比早上好一點嗎?”

    “……有。”佟海欣幾乎心虛得不敢直視顧斯朋的眼。

    她應該可以跟顧斯朋說她是生理期蒙混過去,她真的還不希望他知道,在一個如此沒有心理準備的狀態之下……

    “那就好,如果出血量又變多的話,你要記得按鈴告訴我們喔,不然這樣繼續出血下去,安胎會安不住的。”正當佟海欣以為安全過關之際,準備推著藥車離去的護士,又轉頭丟下這麼一句。

    安胎會安不住的。安胎?安胎?!這句對白在顧斯朋耳邊炸開!

    他疑惑地迎向佟海欣的眼,便看進她眼中大難臨頭的神色。

    “你懷孕了,欣欣?”他幾乎是不用再問便能知道答案了。

    如果佟海欣沒有懷孕,如果她懷的不是他的小孩,一向冷靜的她又怎麼會面對他露出這種天塌下來了的表情?

    彼斯朋森森地瞇起長眸,這就是她昏倒必須住院的原因?

    貧血?!真虧她說得出來!

    如果佟海欣不是剛被護士警告得臥床休息的話,他會選擇把她抓起來,大力搖晃她肩膀,再把她的腦子劈開,看看里面裝的究竟是什麼!

    佟海欣迎視他的眼,沒有回話。

    “懷孕了為什麼不說?欣欣,你本來不打算告訴我?”她真想生下來自己養?若不是他沖來醫院,听見護士說的話,她打算瞞他到什麼時候?

    “我……醫生說,現在胚胎還不穩定……”還不穩定?然後呢?等穩定了之後,她有打算告訴顧斯朋這件事嗎?佟海欣自己也無法肯定。

    “幾周了?”

    “……七周。”

    七周?很好,都快兩個月了。

    “欣欣,等你出院,我們就結婚。”顧斯朋斬釘截鐵地拋下結論。

    雖然不意外,但是佟海欣的腦子還是依然無法消化,她還沒有心理準備。

    “……不要……我不要結婚。”短暫的沈默過後,她的語氣與顧斯朋一樣堅決。

    “為什麼?”顧斯朋問。

    “小孩未必留得住……”

    小孩未必留得住?難道她希望小孩留不住嗎?顧斯朋又想掐死她了。

    “不管小孩留不留得住,我們都結婚。”他想娶她的心意始終都一樣,從十六歲到三十一歲,都一樣。不管有沒有小孩,都一樣。

    佟海欣不懂,顧斯朋為什麼總是這麼專制又武斷?

    他這麼堅持,到底是因為他對她有愛?還是因為他認為他應該對她的懷孕負責任?他們明明就還不是情人,為什麼他老是要替她作決定?

    “……也未必是你的小孩。”在佟海欣後悔之前,她就這麼開口了。

    彼斯朋瞇起長眸,臉上表情是少有的嚴肅,他的黑郁眼色深濃,幾不見底。

    “欣欣,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她從來就不是個隨便的女人,為什麼她要為了逃避他,說這種話?

    佟海欣沒有回話。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寧願當單親媽媽,也不願意嫁給我;寧願口不擇言,也要與我撇清關系?”顧斯朋走到她眼前,強迫她注視他。

    佟海欣抿緊雙唇,那份倔強神情像在努力壓抑著什麼。

    彼斯朋認得這個表情,那是她覺得很痛、很痛的時候,才會露出的表情。

    他真的搞不懂她。

    要她承認愛他,很難;要她嫁給他,也很難,她耳朵到底是有多硬?他已經說過一百遍他愛她、他要她了,為什麼他的玫瑰花老是听不懂?!

     他明明才覺得他們之間看見了一絲曙光,為什麼一瞬間,他又墜入十里迷霧之中?

    彼斯朋嘆了口氣,語調放軟。“欣欣,我早就說過我想娶你,沒有孩子的時候,我就說我想娶你,你心里的結,究竟是怎麼綁上的?你的別扭與怒氣,是針對我,還是在懲罰你自己?”

    佟海欣只是搖頭。

    為什麼,顧斯朋總是能夠許諾得如此輕易?

    婚姻大事能夠如此隨便嗎?隨便地結,隨便地離,像她父母一樣,像離開她的母親一樣……像當年離開她的他一樣……

    “欣欣,你為什麼總是不相信我喜歡你?”顧斯朋問得無奈。他從小到大,滿腦子想的都只有她,為什麼老是不相信他喜歡她?

    佟海欣望著他眼,沈默了很久、很久。

    “……因為你總是拋下我。”最後,她小小聲的,吐出了這一句。

    這是第一次,沒有酒精,沒有微醺,佟海欣第一次坦誠地面對這件事,第一次認真地與顧斯朋談論這個問題。

    彼斯朋嘆了很長的一口氣,無語問蒼天。

    “欣欣,離開台灣到北京不是我所願。”那是他父母親的決定,他也很無奈。

    “不是,在你離開台灣之前,你就已經學會拋下我……”起了個頭,說下去好像就容易了。

    “什麼時候?我哪有拋下你?”顧斯朋回答得很無辜,他根本就完全沒自覺發生過這種事。

    “你總是躲著我……你明明說會陪我,卻老是讓我一個人……你還總是……”拉著佟海音作陪。這最後一句最介意的,卻怎麼樣都說不出口。關于那張畫,她問不出口……

    “我總是怎樣?欣欣,我總是站得很遠,那是因為你身邊有江慎遠。”

    鋇通無效!他們兩個人所說的,現在是完全的牛頭不對馬嘴。

    佟海欣撫著微微悶痛的下腹,只覺得她與顧斯朋之間的愛恨糾葛,怎麼算也算不清楚。

    她驚覺自己一定得向他坦白,否則他們之間連一線生機也沒有。

    “小朋……我希望你愛我,只是因為我是我。”她居然緊張到連吞咽口水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不是因為我們上過床,不是因為你的責任感,也不是因為我們有小孩……小朋,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愛我……我們都已經不是小時候的我們,我們各自過生活過了好多年……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對我突然變得好熱情,也不知道你會不會有一天,又突然離開……小朋,我沒有把握,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值得被愛?如果,我值得被愛的話,為什麼我總是一直在失去,一直被推開……”

    她一眨眼,眼淚就落下來。壓抑了太久才終于扯動的傷口,比時時提醒照料著的更痛。

    這就是問題的癥結點,她覺得自己不值得、也不被愛。

    彼斯朋眼神沈定定地望著佟海欣得來不易的坦誠。

    他一直以來都知道她沒有安全感,卻沒有想過這個空缺大到他怎樣用言語說明都無力彌補。

    他看著佟海欣抿唇流淚,注意到她撫著小骯的動作,只感覺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心疼。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她又成為當年那朵孤單無依的十四歲半開紅玫瑰,在他眼前,既堅強又脆弱地展現她的孤獨與淚水。

    他本來就疼她,一直以來都只疼她,他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她明白?她心底的黑洞,他似乎怎麼都無法填滿。

    “小朋,我想要一份獨一無二的感情,希望我在某個人心中無可取代,但是我一直都只是個隨便能被遞補的空缺,隨時能夠被別人拋棄……”她想要的,她從來都得不到,她想起好多往事,憶起好多背影,她哭到無法自已。

    “欣欣?好了,你別哭了,你冷靜一點。”顧斯朋喚她,將她不停顫抖著的肩膀藏入懷里,撫著她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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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00:4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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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太激動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樣對寶寶好嗎?

    她現在的坦白,是情緒被逼到了盡頭終于爆發?還是因為孕期的荷爾蒙失調?他不懂,他只希望她不要哭到斷氣。

    佟海欣揚眸望著顧斯朋,晶瑩長睫上沾滿水珠,像花瓣上的晨露,楚楚可憐地向他要求︰“小朋,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拜托……我心里好亂……”

    佟海欣以手掩面,又開始了另一波哭泣。

    “拜托……讓我靜一靜……我真的沒有辦法回答你要不要結婚的問題……我……”她哽咽到無法說下去。

    真是因為懷孕的緣故嗎?還是因為她終于正視自己的傷口,于是感到加倍脆弱?

    彼斯朋只能無奈地將她摟得更緊。

    “好好好,靜一靜、靜一靜,Sweetie,我們都靜一靜。”顧斯朋的大掌滑過她秀發,在她耳邊細細叮嚀。

    “欣欣,我們都冷靜一陣子。我回北京一趟,順便處理一些雜事,我這趟回台灣太久了。你等我,趕快好起來,跟寶寶一起好起來,在這段沈澱的時間里,你跟寶寶兩個,都不準有人離開我,听見了嗎?趕快好起來,等我。”

    好,趕快好起來。

    心里的、身體的傷,都趕快好起來,和寶寶一起好起來。

    佟海欣在顧斯朋懷里,噙著淚水,使勁地點頭。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看見太陽。

    從十四歲時便離開她的,初冬暖陽。

    方琴拎著一鍋剛煮好的雞湯回到病房的時候,顧斯朋已經走了,佟海欣也已經睡了。

    她躡手躡腳地將保溫鍋放在旁邊,盛了一碗出來放涼,沒想到如此小心翼翼的動作,還是讓佟海欣從睡夢中轉醒。

    “阿姨?”佟海欣睜開眼,問得朦朦朧朧的。

    “唉呀!還是把你吵醒了。”方琴听起來有點自責,話鋒又突然一轉。“啊,醒來也好啦,喝點熱湯,不然你都沒營養了,寶寶怎麼會有營養?來來來!”

    方琴正要幫佟海欣搖起病床,放下床旁桌時,佟海欣卻哭了。

    怎麼會這麼愛哭呢?她明明已經好幾年沒掉過眼淚,荷爾蒙卻讓她的身體與淚腺都變得好奇怪……

    她看著方琴這樣為她奔波忙碌,突然對自己從沒叫過她一聲媽感到內疚。

    方琴一直對她很好,就像顧斯朋一直很疼她一樣,她的內心深處卻一直為著某些理由與他們鬧別扭。

    她不肯承認顧斯朋是她的情人,就像她不肯承認方琴是她的媽媽一樣。

    她不想承認自己曾經被拋棄,更害怕自己又被拋棄……她豎起尖刺,不想愛人,也看不見自己被愛……

    她好差勁,她是個糟糕透頂的人!

    她現在知道江慎遠與她分手時,說她在逃開什麼與追求什麼了。

    她想躲開的那樣東西叫孤單,渴望擁有的那樣東西叫做歸屬感。

    她與江慎遠相愛,卻無法善終,那是因為他們兩個人都同樣怕寂寞。

    她為了逃開顧斯朋給她的寂寞,所以她選擇抓住江慎遠;而江慎遠為了逃開她給他的寂寞,所以選擇抓住另一個女人。

    他們都在情海里載浮載沈,沒認清自己的脆弱之前,當然只能愚蠢地傷害人與被傷害,他們都愛得很用力,卻不懂得如何真正地去愛。

    他們都忘了,人們要付出之前,得先學著療愈自己。

    逃避永遠不會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于是她開始懂得哭,懂得與別人說話,她的情緒才得以宣泄,才能感覺到別人給她的溫暖。

    “怎麼了,海欣?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按鈴叫醫生?”方琴緊張得就要去按呼叫鈴。

    佟海欣拉住方琴的手,搖頭,一滴熱燙的淚便落在方琴手背。

    她是一個對感情如此笨拙的人,她連愛身邊的人都不懂得,怎麼能夠懂得愛孩子?

    “阿姨,怎麼辦?我好害怕……我連女兒都不會當……要怎麼當媽媽……”佟海欣哽咽得泣不成聲,嚇壞了她自己,也嚇壞了方琴。

    她的情緒像扯緊的弦,緊繃到最高點,從她稍早時與顧斯朋的談話之中松懈,然後應聲斷裂。

    方琴望著她沈默了許久,然後緩緩地將她擁向肩頭。

    “海欣,你怎麼會以為自己不是個好女兒呢?”方琴攏了攏她秀發,在她耳邊訴說得好溫柔。

    “你前些日子找房子,不是還為了我,特地找附近走路就能走到菜市場的嗎?每年母親節,你嘴上不說,卻總是帶蛋糕回來,要海音放在廚房里,然後自己跑去睡覺。”

    佟海欣望著方琴的眼神中充滿訝然,她以為,她一直都很隱晦……

    “海欣,這些事情,我都知道,你一直都是個好女兒,我很驕傲。這年頭連想買房子,都是想幫全家人找間大一點的屋子,不是自己搬出去住的女兒哪里找?海欣……我跟你再親,總是隔了層肚皮,這樣的我們,都能當對好母女了,你怎麼會以為自己沒辦法當媽媽呢?”

    佟海欣望著方琴,眼淚又掉得更凶了。

    彼斯朋真的沒有說錯,她再這樣哭下去,連她都要懷疑自己會斷氣。

    方琴撫了撫佟海欣顫抖著的背心,又接著誘哄道︰“好了,都要當媽媽了,還那麼愛哭,醫生說你情緒不能激動,快來喝湯,我幫你吹涼……”

    “阿姨……”佟海欣將第一口湯汁送入口中,連同眼淚一並咽下。

    “等我好起來,你教我煮這個湯,我喜歡喝……我以後,也煮給我小孩喝……”

    這就是她記憶中的,媽媽的味道,香菇雞湯的味道。

    從現在開始,從未來開始,從新的每一天開始……

    她不要再抓著傷痛,她要重新開始。

    “噢,好啊。”方琴摸了摸佟海欣的頭,朝她微笑。

    冬陽,暖陽。

    金燦燦的,從窗邊的百葉窗灑入,照亮了黃澄澄的,一地璀璨。

    佟海欣在醫院住了五天。

    沒有大出血之後,她在醫生的同意之下,與方琴一起回到台北,然後繼續臥床安胎。

    眼看著孕期就要進入第十二周,好漫長的一段假期……

    從她踏入職場之後,她身邊充斥圍繞的永遠都是片場馬不停蹄的喧囂聲。

    導演的聲音、攝影師的聲音,一連串的急急忙忙紛紛擾擾,什麼時候有這麼安靜過呢?

    時間,彷彿都靜止不動了,而她的思慮,也從來沒有像這陣子如此地澄澈與清晰過。

    自從那天她在病房大哭過一場之後,她的心靈,好像有某個部分被治愈了。

    她再也不想在顧斯朋有沒有愛過佟海音,或是他有沒有曾經因為佟海音疏遠她這件事情上打轉。

    她想,無論有沒有小孩,無論她與顧斯朋要不要結婚,等顧斯朋從北京回來,她都要告訴他,她曾經很喜歡他,現在,也很喜歡他。

    她想與他當情人,也想與他重新開始,她不想再鑽牛角尖,她想得到幸福。

    她希望,她的幸福里有他。她也想,給他幸福,像她現在感受到的一樣。

    “海欣?”門後響起兩聲叩門聲之後,佟海寧推門走進來。

    佟海欣揚眸,視線對上她同父異母的姐姐。

    佟海寧長她兩歲,與顧斯朋同年,她們之間不像她與佟海音那般親近,倒也還不算太過疏遠。

    尤其,她現在因為要安胎,每天都待在家里,擔心她煩悶得緊的佟海寧便常常拿些書本或影集進房給她看。

    這麼溫婉貼心的性格,一定是像方琴吧?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希望自己的小孩與方琴、佟海寧是一樣個性,別像她這麼別扭。

    “這給你。”佟海寧坐在佟海欣的床沿,將某樣物事遞進她手里。

    佟海欣垂眸一望,那是一個紅色錦囊,上面寫著“平安順產”。

    “平安順產”這四個大字令她微微一怔,或許,因為她沒有孕吐,肚子也還沒隆起,更沒感受到胎動或是什麼的,她總是對自己懷孕這件事很沒有踏實感。

    “今天跟同事去廟里拜拜,順便求的。”佟海寧向佟海欣微笑,臉上的笑容永遠得體拘謹。

    “謝謝。”佟海欣小心翼翼地將順產符壓進枕頭下。

    她的舉動令佟海寧失笑。其實,佟海欣也很希望這個孩子能留住吧?

    “不用謝我,海欣。要謝的話,就謝謝顧斯朋吧。”

    “啊?”佟海欣愣住。

    “他今天打電話給我,問我一些關于小學生美術課程方面的事時,我剛好人在廟里,他馬上就問我廟里有沒有這種東西,說他很想幫你要一個。”

    佟海欣垂眸,臉微紅。

    為什麼她總有一種,顧斯朋與她的家人永遠比她還熟的錯覺呢?

    “海欣,你嫁給顧斯朋,一定會很幸福的。”希望,她日後的丈夫對她,也是一樣貼心。

    “……”這又是另一個謎了,沒有人問她孩子的爸爸究竟是誰,但是大家好像都覺得她就是應該嫁給他。為什麼每個人都比她更覺得理所當然?

    佟海寧沈默了會兒,忽然開口說道︰“海欣,我過一陣子也要結婚了。”

    “啊?”佟海欣一愣。

    她從來不知道佟海寧有正在交往的男友,是她待在家里的時間太少,才會連家人的動態都如此無知嗎?

    “跟誰結婚?”佟海欣問。

    佟海寧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不知道我們姐妹以後還能不能像現在一樣,常常聚在一起?”她說得心事重重。

    佟海寧的態度令佟海欣感到疑問不解,她正想啟唇再問,佟海音又像一陣風一樣的刮進來

    “姐姐姐姐姐姐!咦?海寧姐你也在?啊!你們倆都在最好了,你們看!這個!”佟海音揚了揚手中的東西,得意洋洋。“我簡直是天才!我自己去裁布找版型,第一次做就成功了。”

    佟海寧與佟海欣定眸一看,是一雙比掌心還小的手做嬰兒鞋。

    “很可愛吧?我想我可以上架賣。”

    “海音,你上架賣吧,生意一定會很好的。”佟海寧向她們兩人微笑,從床沿起身。“你們聊,我有點累,先回房間了。”

    佟海欣望著佟海寧離去的背影,忽爾感到擔憂。

    “姐,你是想說,海寧姐怪怪的對不對?”佟海欣還沒開口,佟海音就先點破了。

    “是,她怎麼了?”

    “還不就爸。”佟海音懶懶地在躺椅上一坐。“你也知道爸入主中央研究院之後,就跟幾個政界大老走很近。他們可能看好爸在學術界的聲勢對他們的政治生涯很有幫助吧,找爸談了好幾次婚事,希望能娶海寧姐親上加親。”

    親上加親?佟海欣訝然。

    “總之,海寧姐一直被爸帶去參加一些莫名其妙的飯局,啊!其實就是相親啦!就這樣推來推去推了好幾年,也不知道海寧姐最近是累了還是怎樣,總之她前些日子就是對某個對象點頭了,就這樣。”

    就這樣?就這樣?!相親嫁給一個不喜歡也不愛的人,叫做“就這樣”?

    “阿姨都沒有說些什麼嗎?她怎麼會就這樣讓女兒嫁出去?”佟海欣不可置信地問。

“那海寧姐自己說要嫁,爸又在旁邊敲邊鼓,媽能說什麼?啊!算了!不要說這個了,越說越煩。”佟海音往上翻了個白眼,神色十分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然後將那雙嬰兒鞋交給佟海欣。

    “姐,這雙嬰兒鞋給你的小貝比穿。”她笑得甜甜蜜蜜的。

    “你不是要賣?”佟海欣望著那雙小鞋子失笑。

    “有什麼生意比我的外甥重要?”佟海音摸了摸佟海欣的肚子。“不知道是小男生還是小女生?啊!我好期待喔,顧大哥一定也很期待。”

    佟海欣顰眉,終于忍不住問道︰“奇怪了,我有說小孩是他的嗎?”

    “這還用問嗎?你們倆從小到大就是一副有奸情的樣子啊。”

    “什麼叫做有奸情的樣子啊?”莫名其妙!佟海欣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有奸情的樣子就是,姐,你明明對每個人都冷冷淡淡的樣子,只有對顧大哥會發脾氣;至于顧大哥呢,對每個人都是一副嘻皮笑臉無關緊要的樣子,只有對你……啊!我干麼回答這種氣死人的閃光問題,我要去計算機前回覆問與答了。”

    佟海音一臉不耐煩地霍然起身,關上房門前又折回來,拿起佟海欣放在床頭櫃上的劇本問

    “姐,小孩生下來之後,你還要繼續拍戲嗎?”佟海音問得認真。

    她知道佟海欣這部戲雖然因為身體狀況不允許而中途離開工作崗位,但是佟海欣躺在床上,卻仍然協助劇組排行程表,或是打電話聯絡服裝道具之類的雜事。

    姐真的好喜歡她的工作喔,她比誰都知道。

    佟海欣沈吟了半晌。該說是姐妹倆心有靈犀嗎?她這幾日也在想這個問題。

    “很難,拍戲早出晚歸的,時不時還得在外面過夜……”若是接拍大陸戲,三個月半年沒回家更是常態。自己孤家寡人的就算了,還要拖著個小娃娃,她要到哪兒找一個能隨時待命,應付她時不時加班的保母?

    請方琴帶小孩?又總覺得心里有點過意不去,已經有年紀的長輩應付活潑好動的孩子很累的。

    難道,真要放棄副導演這份工作嗎?還是干脆轉到制作公司當幕後工作人員?但是,那又是個新跑道了,她心里也還拿不定主意……

    “姐,我跟你說喔!”佟海音親親愛愛的拉起她的手。“我的工作就在家里,要是你跟顧大哥最後沒有結婚,或是顧大哥工作也很忙沒辦法在家里帶小孩的話,我可以幫你帶小孩喔!”

    佟海欣望著妹妹再認真不過的眼神,心里覺得又溫暖又好笑,佟海音居然已經幫她想好退路?

    “所以,你要結婚,還是要當單親媽媽都沒關系,無論如何,我都會幫你,你知道嗎?”

    “好,知道了。”佟海欣為佟海音難得的正經神色失笑。

    奇怪,她從前怎麼會覺得自己不被愛呢?她身邊明明有滿滿的愛。

    “好了好了!那我要出去了,姐,你早點休息喔!”佟海音第二度關上房門離開。

    佟海欣幾乎是早有預感地等著她又探頭進來,果然,房門又在關上的第一秒被打開

    “對了!姐,顧大哥明天早上的飛機回台灣喔,他叫我不要告訴你,說要給你驚喜,可是,他大概不知道‘姐妹情深’這四個字要怎麼寫,總之,我就是說了,你等一下洗澡時可以順便敷臉了。”

    砰!房門終于真正地關上。佟海欣望著那道好不容易才闔上的門板,唇邊浮現微笑。

    她好幸福,她第一次真正地,這麼覺得。

    “起床嘍,太陽曬屁股嘍,再不起床就來不及產檢嘍……”

    回蕩在佟海欣耳邊的溫柔男嗓柔緩清晰,她不用睜眼便知道那是誰。

    “小朋?”她剛睡醒的聲音嬌憨慵懶,為她換來了一個早安……不,是下午吻。

    佟海欣略顯緊張地睜眸,迎進的便是顧斯朋睽違一個月有余不見的臉。

    是心動情動?還是情動心動?總覺得,這張她從小看到大的臉龐竟然越發英挺。

    彼斯朋望著佟海欣甫睡醒的嬌懶神態失笑,伸出手順了順她糾結的長發。

    “海音跟我說你懷孕之後很能睡,我原本還不相信,現在親眼見識到了。”她一向睡得少,他知道,沒想到荷爾蒙的改變令她連需要的睡眠量都改變了。

    “現在幾點了?”佟海欣一邊揉眼,一邊探手拿床頭鬧鐘。

    “兩點了。”顧斯朋的回答與她看見的一模一樣。

    昨晚,她因為想到今天就能與他見面,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

    明明,想著這次見面一定要對他表白的,沒想到,現在真的看見他,卻連一句原本腦海中演練過好幾次的對白都想不起來。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要產檢?”佟海欣心中百轉千回,最後是丟出了這麼個無關緊要的問句。

    這還用問嗎?反正抓耙子不是她姐姐,就是她妹妹。

    “這有什麼?我還知道你今天要拿媽媽手冊呢!”顧斯朋驕傲得緊,不知道在得意什麼。

    “……”算他行!連孕期滿十二周要拿媽媽手冊都知道。所以,他是算準時間來叫她起床的,她三點要產檢。

    “我去刷牙洗臉準備出門了。”佟海欣下床,口吻與平時一樣冷然,心跳卻莫名加快。見面的時候,才發現原來自己竟是如此思念……

    “小心一點兒。”顧斯朋拉住她手臂,一副唯恐她跌倒的驚慌模樣。

    他手足無措的樣子令佟海欣又好氣又好笑。

    算了!避他是為了責任感還是什麼想娶她呢,他現在對她好,那就夠了。

    “不用這麼小心,我已經沒有不舒服了。雖然醫生說目前還是要盡量避免下床,但是這麼一點路真的沒關系的。”佟海欣說。

    彼斯朋微微挑高了一道眉毛,臉上的不確定與懷疑神色象是得陪她一起進浴室才能安心一樣。

    “真的。你在這兒等我。”佟海欣走進浴室,毫不留情地掩上門扉。

    這女人真是數十年如一日的無情……顧斯朋心里正在嘀咕,卻有一聲不滿的甜蜜命令還是咕噥,從門板後頭冷冷靜靜地飄出來

    “我們等等一起去產檢……管家公……”

    最後那三個字說得很小聲,卻足以令顧斯朋笑出聲音來。

    她既然說管“家”,是代表,經過這些日子的沈澱,她已經準備好要與他有一個家了嗎?

    算了!避她準備好了沒,反正他準備好了,那就夠了。

    “Sweetie?”顧斯朋對著門後邊喚。

    “嗯?”佟海欣從刷牙聲中傳來一聲回應,又猛然一頓。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對顧斯朋喚她“甜心”時,如此自然的回應。

    那麼怪異,卻又那麼理所當然……

    “懷孕有什麼不能搬家的禁忌嗎?”顧斯朋問。現在背景音換成洗臉時的潑水聲了。

    “我不清楚耶。”拍戲時會拍到,但實際上眾說紛紜,她也沒有研究。

    “那你以後要搬過來跟我一起住嗎?還是我們買一間新的房子,大一點的,就買在外雙溪?”

    “啊?”水流聲不見了。

    彼斯朋以為佟海欣沒听清楚。

    “我說,Sweetie,你要搬過來隔壁跟我一起住嗎?還是我們買一間新的房子,大一點的,就買在外雙溪?”

    浴室門瞬間被打開,佟海欣望著顧斯朋一臉疑惑,頰邊的幾綹頭發還是濕的。

    他在說什麼?

    她都還沒跟他表明心意,也還沒回答要不要跟他結婚的問題,他就一意孤行,準備把重心放在台灣了嗎?

    這樣很蠢,為了一個不知道愛不愛自己,有沒有打算跟自己結婚的女人作這種決定,很孤注一擲、很蠢。

    她光是猶豫生下小孩之後還要不要繼續工作就猶豫了好久,在她這段躊躇的時間,他已經作好決定了?

    彼斯朋馬上解答了佟海欣眼中的疑惑。

    “我已經把北京的藝廊轉手給別人了。還有比較熱門的幾幅畫,也暫時委托給香港那邊的藝廊寄賣托管,至于我的畫廊經紀人,現在在幫我找台灣這邊的工作地點,還有願意與我合作的贊助商……”

    佟海欣的視線與他的在空中相凝,沈默了好久。

    她明明告訴過自己不要鑽牛角尖,但是真的面對顧斯朋時,她又總要忍不住懷疑,他究竟愛她什麼?

    她對顧斯朋的依賴與愛情有跡可循,但他呢?

    他明明之前還對她若即若離,才一轉眼,卻又對她情深義重,甜膩到化不開,他到底喜歡她什麼?為什麼他不是要佟海寧或是佟海音嫁給他?

    “好了,欣欣,再聊下去,產檢就來不及了。”顧斯朋捏了捏她臉頰,揮掉她腦中的胡思亂想。

    “等產檢過後,假如你與寶寶的情況都很好,醫生說你可以四處走走的話,我們再慢慢逛慢慢聊,把事情慢慢說清楚。你先換衣服,我出去等你。”

    為什麼要四處走走,可以慢慢逛的話才能慢慢聊,把事情說清楚?

    佟海欣還沒問,顧斯朋便已經退出她房里。

    賣什麼關子?這男人從小到大,總是神神秘秘的,她總是弄不懂他……

    “欣欣,你餓嗎?累嗎?要不要吃點什麼,還是要回家躺著休息?”做完了產檢,離開了醫院之後,顧斯朋第一百零一次,這麼問佟海欣。

    本就耐心欠佳的佟海欣耐性幾乎直探到底。

    他剛才已經親自在等待產檢叫號時買了兩個面包給她吃;親眼見到她拿到媽媽手冊;也親眼在超音波的小熒幕上看見寶寶健康地揮舞手腳;親耳听見醫生說她可以不用每天都躺在床上,可以慢慢恢復正常生活……那他現在像跳針一樣一直問一直問、問個不停,到底是問夠了沒有?

    “我不餓,也不累,你到底想說什麼、想要在哪里跟我慢慢逛跟慢慢談,可不可以一次說清楚?”顧斯朋看起來不知道在不安什麼,佟海欣從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

    他們兩人之間,他似乎總是比較氣定神閑的那一個,真不知道他現在究竟是在侷促些什麼?磨光她所有的耐性。

    彼斯朋望著佟海欣,露出一個死之將至的表情,決定豁出去。

    “欣欣,走吧!我們打電話叫出租車,先回我家。”荊軻刺秦王也不過這樣了。

    “你家?”無聊!他家就在她家隔壁,這也要想那麼久?佟海欣幾乎想殺人了,孕婦果然都很暴躁。

    “對,我家。”顧斯朋深呼吸了一口氣。“欣欣,我有些東西想給你看。”

    或許,他早該給她看的,或許,如此一來,她便不會對他的愛情那麼沒有安全感。

    但是……唉,欸……英雄氣短啊、英雄氣短……

    他活到三十來歲了才在學表白,真有股說不出的窘。

    而且,他這趟回北京,把該帶的與不該帶的通通都帶回來了,欣欣應該不會發現那些不該看見的吧?

    彼斯朋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誠心祈禱各路神佛保佑,順便搓熱自己的左頰,希望等一下不會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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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00:4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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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樣的雕花圍籬,一樣的陽台造景,一樣的玄關布置,這間顧斯朋位于台灣的房子,佟海欣早就熟到不能再熟了。

    “小心。”顧斯朋回身牽她的手。

    喔,唯一有不一樣的,大概就是原本整齊清潔的一樓堆滿了尚未整理好的行李與紙箱,還有一些簡單的家具,約莫是顧斯朋這次從北京返回時帶回來的。

    看起來,他的確是有要把重心移回台灣的打算……佟海欣不自禁又感到些許憂心。

    “欣欣,來。”顧斯朋牽著佟海欣走向二樓盡頭。

    二樓的長廊盡頭是哪兒,她再清楚不過了,那是顧斯朋的畫室,她當年發現佟海音畫像的地方……

    佟海欣的秀眉不禁微蹙,她曾經想過她這輩子再也不要踏入這間房里。

    “你到底要帶我來看什麼?”她感覺到與顧斯朋交握的那只手掌心的汗,不知道那是顧斯朋的,還是她的?為什麼他比她更緊張?

    “咳!你等等就知道了。”顧斯朋不甚自在地清了清喉嚨。

    “賣什麼關……”佟海欣的抗議在看見畫室門被推開的第一秒便猛然收住。

    那是她。

    滿牆滿地的她。

    十四歲的她、十六歲的她、生氣的她、微笑的她。

    柄中制服的她、高中制服的她、外出服的她、居家服的她。

    佟海欣一臉詫異地望著顧斯朋。

    “那個……呃……你問我說,我的畫里為什麼沒有女人,這就是答案。”顧斯朋撓了撓頭,喉嚨干澀。

    佟海欣只是盯著他,什麼話都沒有說。

    他說,北京沒有他想畫的女人……

    “欣欣,我舍不得把畫你的作品拿出來賣。”顧斯朋忽然開口。

    佟海欣偏頭望他。

    “畫你,我總是覺得畫不好,偶爾有畫得好的,又不想讓別人看見……”顧斯朋深呼吸了一口氣。

    他想,他對她,才是真正有著一股強烈到不行的獨佔欲,連別的男人,都不許窺見她的美麗。

    佟海欣站在一幅她仍穿著國中制服的畫前,瞧著上面落款的日期,那當然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她伸出手,指尖輕觸他們的從前。

    “欣欣,你問我為什麼喜歡你,我真的不知道,或許剛開始是因為同情,也或許是因為我太習慣身邊有你,總之,等我回過神來,你就已經在那里,根深柢固在我心里了。”

    彼斯朋牽起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手中,又繼續溫柔訴說

    “你說,你想要一份獨一無二的感情,希望你在某個人心中無可取代,欣欣,你在我心里便是這樣的存在。我很愛你,一直以來都愛你。從我高一,從我十六歲開始,我眼中看見的人,一直都只有你,我畫筆下的女人,一直都只是你。”

    佟海欣揚眸望他,那個困擾她多年的疑惑便跳出喉嚨。

    “我、你……我明明,看見你畫海音……”

    “我?海音?怎麼可能?我什麼時候畫過海音?”顧斯朋一臉驚愕。是她記錯了,還是他鬼上身卻不自知?

    “……就在這里。”

    佟海欣憑著模糊的記憶走到那個靠牆的置物櫃前。“我忘了那天我在找什麼,然後,海音的畫就從夾頁中掉出來……”

    彼斯朋看了一眼她站的位置。

    那是他放不重要的、練習用的隨手亂畫作品的書櫃。這里面的東西甚至不重要到,他連搬去北京時都沒有帶走。那里面怎麼可能有佟海音的畫?

    佟海欣拉動了某格抽屜,然後,那張佟海音的畫真的掉出來!

    佟海欣與顧斯朋兩人同時都嚇了一跳!

    彼斯朋走過去,一臉驚愕地將它拾起。

    他想起來這張畫是什麼了。

    “這不是我畫的。”顧斯朋將畫翻轉到背面,拿到佟海欣眼前,指了指背後幾行文字之下的署名。“你看這個。”

    佟海欣定楮一望,那幾行密密麻麻的文字,是情書,而情書下面的署名,是顧斯朋當年繪畫班一個學弟的名字。

    佟海欣疑惑地看著顧斯朋。

    “你還記得他嗎?他以前常跑來我家寫功課啊!你也遇過他好幾次吧?”

    佟海欣點了點頭,她記得,那是個很有趣的男生。

    “那笨蛋不知道怎麼搞的,某年某月在隔壁看見了海音之後驚為天人,偷窺了海音好幾次之後,越看越喜歡,某天被雷打到,就興沖沖地畫了張海音的畫像嗯,你知道的,那個年紀的美術科男生總是喜歡表現出自己很有才華然後,他一畫完就馬上沖到隔壁去告白,結果海音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傷心欲絕地跑來我家跟我哭夭,還硬買了幾瓶台啤叫我陪他喝,我根本不知道他忘了把這個帶走。”

    那為什麼這張畫會收在櫃子里?或許是顧斯朋已過世的爺爺奶奶收的?也或許是當年的管家僕人收的?總之,那是個不重要的謎。

    佟海欣突然覺得自己好蠢。

    她為什麼一直不敢問他呢?是因為,她真的很害怕,害怕听見他說,他喜歡的不是她,他心里有別人吧?她一直都喜歡他,一直……

    “我以為……”算了,佟海欣收口。一場誤會,沒什麼好值得提起的。

    “以為什麼?你該不會以為我喜歡海音吧?”顧斯朋大笑,爽朗的笑聲卻在看見佟海欣臉上的表情時收住,那是一個,呃,很後悔被看透的表情?

    “噢……不是吧?”顧斯朋走到她別開的臉前。“你怎麼會這麼想呢?你的腦子里到底都裝了些什麼?”十六歲的他連光是幻想小他兩歲的她都有罪惡感,小他四歲的佟海音……殺了他吧!

    “我怎麼知道……”佟海欣垂眸沈默了會兒,又出聲抗議。“你總是海音、海音的問個不停,我們不管要去哪兒,你都要帶海音,連你當兵……”這實在太象是小女生對男友吃醋的口吻了,佟海欣住口,索性不說了。

    她顯得有些煩躁地在畫室里踱步。

    彼斯朋望著她莫名的焦慮,發傻的腦子遲了好多拍,才終于把所有的線索都串連起來。

    佟海欣說他拋下她,是因為他老是拉佟海音作陪;她不相信他喜歡她,是因為她一直以為他喜歡她妹妹;而她既然以為他不喜歡她,她當然更有理由不相信他那夜抱了她是出自于愛,所以她才會一口咬定他只是為了愚蠢的責任感想對她負責。

    這真是一場天大的誤會!

    但是,更重要的是,她對他喜歡佟海音這件事耿耿于懷,對他冷淡、對他生氣、對他不諒解,甚至口不擇言說只要和他當床伴,這種種的情緒只指向了同一個事實

    她喜歡他,就像他一樣。

    那麼長、那麼久的時間,她的心里,一直有他。

    “Sweetie,天大的冤枉,我自始至終心里都只有你一個……”

    彼斯朋胸中滿懷情意,正想走過去抱住佟海欣,前方上一秒還在踱步的人影卻猛然蹲下,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了什麼玄機。

    好奇怪!這房里每一幅作品都是拆開且有裱框的,只有這一堆畫,赤裸裸地,置放在角落,上面還鋪蓋了未使用的畫布,象是要掩飾些什麼。

    “這是什麼?”佟海欣想將最上方那張畫布拉開。

    “欣欣,那不行”顧斯朋伸手過來搶卻弄巧成拙,欲蓋彌彰的畫布猛然掉落,成疊的畫散落一地!

    佟海欣的視線落向地上那堆畫。

    那當然還是她。

    睜眸的她、閉眸的她、短發的她、長發的她。

    以及,呃……半裸的她、全裸的她……並攏雙膝的她與……雙腿大張的她……

    彼斯朋除了想死之外沒辦法感受到別的情緒了。

    “那個……呃……你可以揍我沒有關系……”咳,他也知道,那個、有的姿勢是露骨了點兒……顧斯朋撓了撓頭,一副想死的表情。

    “好,我知道,你一定會覺得我很下流……我想說,反正這些畫你也看不見,就……嗯……腦內劇場大爆發……”

    腦內劇場大爆發?佟海欣唇邊的笑意藏得很深。

    啊!算了,都已經這樣了,干脆新仇舊恨一起算一算,早點跟神父告解,早點上天堂,反正她剛剛也在講。

    彼斯朋咬牙,一股腦兒地干脆說道︰“你不是才在說我去哪兒都要找海音來嗎?那是因為,我老是在腦子里把你剝光,對你做些骯髒事。我實在是不知道,我再繼續跟你單獨相處下去,什麼時候會把你撲倒,把我腦子里想的那些有的沒有的全部都對你做一遍!吼!你說我疏遠你,那是因為我對你有性幻想,我有罪惡感,這樣可以了吧?”

    佟海欣真的很想笑出聲音來。

    這就是他疏遠她的理由?好蠢,但是……又好可愛。

    她想掐死他,卻又不自禁臉紅。

    “你好笨……我才小你兩歲……”她又不是小他十歲,他何必因為對她有性幻想而有罪惡感?

    “拜托,欣欣,那年我高一,你國二,你隨便去路上抓個高中生問,問他們國中生是不是白痴,他們一定會說是啊!而且,欣欣,我跟你一起長大,也看著你長大,我從小就被交代要好好照顧你,從小就看著你寫功課,你的九九乘法表還是我逼著背的,我……吼!”顧斯朋快崩潰了,他為什麼要跟心上人坦承這種少男的心事啊?

    “啊!反正就是這樣啦,我就是這麼下流,反正我還是你肚子里小孩的爸爸,隨便你要不要嫁給我啦!”生氣了。

    本來只是場緊張,但還堪稱浪漫的告白,居然變成這個樣子?

    早知道他就該把這些十八禁的畫銷毀的……可是那是欣欣耶,他當然舍不得丟掉啊!

    彼斯朋抓亂了自己的頭發,準備大踏步離開這間沒有他容身之處的畫室。

    “走了啦,我們回去了,免得你阿姨擔心。”他要逃離現場。

    彼斯朋走了好幾步,才發現身後沒有跟上來的腳步聲,回眸,卻對上一朵天地間最絕艷的笑靨。

    “我們回去那間蜜月套房度蜜月吧。”佟海欣說。

    彼斯朋懷疑自己听錯了。

    蜜月?佟海欣口中說的蜜月,跟他想的蜜月是同一個嗎?

    他望著佟海欣,怔愣了很久很久。

    “你再不說好,小孩都要生出來了。”佟海欣佯怒。

    “都好!Sweetie,你說什麼都好!”顧斯朋沖過去,開心地把她抱起來滿地亂轉!

    結婚、度蜜月、生小孩,都好!什麼都好!

    佟海欣突然低下頭,在他耳邊說了一句悄悄話。

    “你這個妖女!”顧斯朋大聲抗議。

    罷剛,他陪著欣欣產檢時,那個殺千刀的醫生是說,暫時還不能有性生活,他沒听錯吧?

    “等你生完小孩,你就知道了。”他懲罰性地輕拍了一下佟海欣的屁股,惹來佟海欣一陣孩子氣的嬌笑。

    罷才她說︰“我們回去那間蜜月套房,我陪你,把你幻想的,通通做過一遍。”

    她是太天真了,要是真有那麼一天,他怎麼可能只做一遍?

    他等了她好久……他等了這一天好久……

    他的笑聲與她的,在造成誤會也解開誤會的畫室中愉悅回蕩。

    十六歲的男孩與十四歲的女孩,繞了好大一圈,走了好多冤枉路,搞錯了愛情的順序,從現在,才真正開始相愛。

“小朋……不要了……”佟海欣搥打著那個壓在她身上的男人,在濃重的喘息聲中找到空隙開口。

    “Sweetie,乖,忍著點,再一下就好了……”顧斯朋吮過她唇,甜蜜蜜地在她耳邊輕聲誘哄,維持著同樣的激情頻率。

    “我說我不要了啦!”在他身下的甜美可人兒怒吼出聲,抬起一只環在他腰側的腿踢他胸膛,力道又猛又狠,簡直有謀殺親夫的嫌疑。

    彼斯朋拉過那只逞凶的玉腿,在她耳邊笑得很壞,她的動作只是讓他進得更深罷了,佟海欣如他所願地發出更深的嬌喘。

    “不是說要陪我通通做一遍?”顧斯朋趴伏在她頸側,很沒天良地放聲大笑。

    這句話又為他換來一記猛搥!

    “你很可惡欸!到底哪來這麼多花招?”佟海欣瞪他,這男人究竟是怎麼搞的?他不是說她是他第一個女人嗎?

    “欣欣,我只能說,我的腦內小劇場很發達。”顧斯朋吻了她一口,拉近她,又將那些邪惡的念頭在她身上徹徹底底地實行了一次。

    直到一陣背脊僵直的戰栗之後,他才終于翻下身,將她整個人收納懷抱,在她頸側劇烈喘息。

    他越來越長的頭發搔得她頸畔好癢,佟海欣伸出手,輕撫過他下巴的青髭,將他發絲上的奶油拈掉。

    這當然是他們方才過生日過到床上來的成果。

    一轉眼,他們又一起過了三個生日,佟海欣心中突然漾起一陣柔軟。

    “生日快樂。”她說。

    “你也是。”顧斯朋輕捏了她鼻子一下。

    佟海欣忽爾想起了什麼,撫著他臉頰的輕柔動作停住,問︰“不知道女兒睡了沒?”

    今天,他們下午將兩歲的女兒托給佟海音,就出發前往台中度蜜月了。

    本想去遠一點的地方旅行,最後卻又因為舍不得離開女兒太久作罷,于是才決定在這里他們關系大躍進的這間蜜月套房,簡單地玩個三天兩夜就好。

    “別擔心女兒了,她黏海音黏得比我們兩人更緊。”顧斯朋輕笑出聲,一副顯然她想太多的模樣。

    噢,他倒是提醒她了,女兒黏海音比黏她還緊,這真的是一件很討厭的事。

    佟海欣不知道在跟誰賭氣似地戳了顧斯朋腰眼幾下,惹得怕癢的他一陣大笑。

    她發誓,她生下女兒之後,明明只有接過兩部推不掉的戲而已。

    拍那兩部戲的期間,因為顧斯朋的兒童畫室生意越來越好,又在香港辦了場畫展,沒有辦法整天在家陪小孩,她不得已,只好將女兒托給仍然在家做網拍的佟海音,每天收工之後再繞過去隔壁娘家接孩子。

    結果,從此之後,女兒跟海音比跟她這個親娘還親,每天都跟她吵著要去隔壁找海音阿姨。

    不過,她倒也因此又漸漸開始接戲,不用因為走入家庭而放棄自己喜歡得不得了的工作就是了。

    “干麼跟海音吃醋?有人跟你換手帶小孩,偶爾能讓你出來透口氣不是很好嗎?……噢,對了,我忘記你很喜歡跟海音吃醋……”顧斯朋笑得很惡劣,他調侃她的是哪樁,她當然明白。

    “你很煩。”佟海欣想翻身下床,卻被他結結實實地從背後一把摟住。

    “我去放水,一起洗澡?還是你餓了,想吃點什麼嗎?客房服務?還是我去外面買回來吃?”他一邊啃咬著她脖子一邊問。

    他的甜心好香,即使他不是吸血鬼,也總是想咬這截白皙粉嫩的脖子幾口。

    總是這樣,顧斯朋總是無處不在,並且照顧得她無微不至……結婚的這幾年來,她從來沒有後悔嫁給他過。

    從那天,在畫室里,他們終于把話說開之後,便一起回家向佟震與方琴說明了想結婚的意願,並且得到父母的同意。

    他們簡單地去戶政事務所辦理了結婚登記,然後,因為考慮到佟海欣的身體還不適宜太過勞累,索性就等到她產後,身體復元得差不多之後再宴客。

    于是,佟海寧照著原定的計劃比佟海欣早出嫁,對象是父親挑選餅的新銳政治家。

    而佟海音依然每天窩在計算機前經營網拍事業兼帶小孩,但是,已出嫁的佟海寧與佟海欣的房間都變成她專屬的倉庫。

    最後,顧斯朋與佟海欣並沒有買下外雙溪的房子,因為,他們都同意,舊有的房子擁有太多他們之間共有的回憶,與成長的軌跡。

    雖然,佟海欣有時候覺得,娘家就在夫家隔壁,離家出走起來實在很沒有氣勢,但是,她舍不得賣那間房子,而她的老公也不想賣。

    于是,他們仍然選擇留在這間屋子里,陸續地制造新的回憶。

    夏天的回憶、冬天的回憶、春天的回憶、秋天的回憶。

    有舊的成員離開,有新的成員加入。

    母親離開、方琴加入、佟海寧出嫁、女兒誕生。

    他們也得到、也失去。歲月更迭,緊牽著的手卻不會放開。

    彼斯朋將臉埋在佟海欣頸窩,徐緩低沈的嗓音在她耳邊低吟

    在我的畫里,我藏著我的愛情

    像樹木和森林一般地,我過著我的人生

    在我的畫里,我畫出我的愛情

    天使看見我的愛情

    沒有去婚禮的新娘,也看見我的愛情

    花朵的香味點亮了蠟燭

    升起藍色的火光

    我把我的夢境,藏在雲端里

    我的愛情像水一般溢滿四處

    (節錄自MarcChagall,poems,1975)

    佟海欣在顧斯朋的懷抱中牽起微笑,而後轉身伸出手,溫柔回擁。

    她知道,那是他們一起去看的,夏卡爾的詩。

    在他的畫里,他藏著他的愛情,而她,是他的愛情。

    “我好愛你。”她終于能夠說出口。

    “我知道啊!”顧斯朋的回答為他換來了一記白眼。

    愛,永不停息。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3-8-8 00:45:45
後記 橙諾

    夏卡爾畫展在故宮。

    我很喜歡夏卡爾的畫,有興趣的,可以趁著展期親自到故宮走一遭,親身體驗一下夏卡爾大師的魅力。

    而這本書的男主角,有個清楚的模板藍圖,是來自于大陸一位極為年輕的畫家彭斯。故事中提到的口角噙香與玫瑰君子都是真有其畫,有興趣的人可以上網google一下彭斯,很容易就能找到了。

    至于女主角嘛!女主角……這麼孤高別扭的性格,是綜合了小王子一書當中那朵可惡又多刺,卻很難令我真正討厭起來的玫瑰花,還有紅樓夢當中的林黛玉。

    其實,我看過紅樓夢之後,一直很喜歡林黛玉耶!

    她雖然身體虛弱,但性格孤傲不群,有情,更有才情,與紫鵑情同姐妹的主僕之情更是哭掉我不少眼淚。

    然後,寫這個故事的時候,因為我畢竟不是個男人,不知道自己推演的少年男主角心態有沒有錯,于是找上了老公,有了以下的對話

    “老公,我問你喔!假設,你有個小你兩歲的青梅竹馬……”

    “我沒有。”摩羯座的務實性格發作,老公回答得斬釘截鐵,連眼也沒抬。

    我當然知道沒有啊,有的話我早就消滅她了!

    “我說假設嘛!”有求于人的我軟綿綿地蹭到他旁邊去。

    老公臉上的表情顯然覺得我很無聊,不過倒也沒把我推開就是了。

    “假設,你有個小你兩歲的青梅竹馬,你從小苞她一起長大,然後,有一天,你突然發現你自己很喜歡她……”

    “那又怎樣?”

    “那、國中男生大概就會傳閱黃色書刊與片了吧?”

    “呃?差不多吧。”不知道話題為什麼跳到這里的老公微微嚇了一跳。

    “那、你會對那個青梅竹馬有性幻想吧?”

    “呃?”老公尷尬地抹了抹鼻子。“如果很喜歡她的話,又是對性正好奇的時候,當然會啊。”

    “那、你會對這件事有罪惡感嗎?對這個女生性幻想這件事有罪惡感?”

    “我干麼有罪惡感?她又不是我妹妹。”

    “啊?不會喔?可是你跟她一起長大,又一直把她當妹妹看待,這樣不會有罪惡感嗎?”

    “欸,這樣可能會喔……”老公很認真地想了一下,又接著問道︰“喂!那時候我幾歲?”

    很好,他進入狀況了。

    “幾歲有差嗎?”我問。

    “有啊,如果我是高一,我就會對國中女生有性幻想這件事感到別扭,但是如果我高三,對小斑一有遐想,我可能會不自在,但是絕對會比高一對國二好一點。”

    YES!那就是男主角高一,對女主角國二,我簡直想歡呼了!

    “那、不自在跟別扭會怎樣?”我又問。

    “不自在跟別扭還會怎樣?就是看到她感覺很怪啊,然後就想到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什麼的。”

    “亂七八糟的念頭是什麼?是代入片女主角嗎?還是想到一些奇怪的姿勢?那,會因為想到這些事情,就不想看到她嗎?”我問得興高采烈。

    老公懶懶地掃了不知道在興奮什麼的我一眼,下結論。

    “你再問下去,我就不想看到你了。”

    “……”

    呿都老夫老妻了,干麼因為性幻想這個話題害羞啊?!

     我正想追上去窮追猛打,午睡的女兒就醒了,逼得我只好帶著殘念放棄。

    不過是想窺探一下少年的惆悵心事嘛,干麼因此排擠我啊?哼!

    總之,這個故事就這樣誕生與完成了。

    能夠完成這個故事,真的得感謝許多人的幫助。

    謝謝依庭妹妹來我家幫忙帶小孩;謝謝二姐與二姐夫夫婦收留我趕稿時帶著筆電去過夜,順便附送托嬰與飲食服務;也謝謝媽媽總是時不時為我這個懶惰的女兒送食物來。

    我常常覺得,我真的是一個很幸運的人,我擁有很多很多的愛,而我一直很努力,想把我感受到的溫暖寫在我的故事里,也為看書的人提供一些暖意。

    謝謝看這本書的你、謝謝編(我很認真地覺得這個“編”字應該改成“鞭”,啊炳哈,別打別打啦!),也謝謝協助這本制作與出版的人。

    不論你喜歡不喜歡我的故事,都請記得感謝每一位辛苦的出版社人員,他們總是最辛苦,卻總是最容易被遺忘,連名字在書前書後都找不到,而我很榮幸能夠得到他們的幫助。

    最後,因為寫稿時,正逢利比亞發生戰爭,日本遭遇強大的天災,心中著實涌上了許多感觸。

    但願這世界沒有戰亂,人間沒有災害;也但願每一條生命都被尊重,每一個靈魂都被救贖。

    但願每一個我愛的你們、與你們所愛的都能平安幸福。

    下個故事見嘍,By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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