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風靡]流光(玄機變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1
匿名  發表於 2013-8-14 02:56:29
  9
  
  臨安城,鑼鼓喧囂,八抬鳳鸞招搖過市,禁衛軍沿途開道護送,頗為引人注目。
  
  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穿過街市,最後停在國師府前。
  
  今日,是當今宋帝親自賜婚、大權在握的賈丞相主婚的國師府大喜之日。
  
  最前方的一頂華轎子中,走出來一名身著朝服的中年男子,瞧見一旁的玉離子,笑容滿面地迎上前去。
  
  「國師,恭喜恭喜!愛徒成親,你如師如父,既是招女婿又是娶兒媳,肥水不落外人田。兩全其美之事,可喜可賀。」
  
  「賈丞相繆讚了。」玉離子回禮,「蒙皇上錯愛賜婚,賈丞相親自主婚,是小徒三生有幸才是。」
  
  鳳冠霞帔、羅帕覆面,新娘在旁人的攙扶下徐徐從正廳走出。大紅的禮服,珠翠搖曳,明明穿得一身喜氣,近旁之人卻在無形中感覺寒意逼人。
  
  一步步走來,到了大門口,忽然停住,停了片刻,才又抬腳。
  
  「你,真的想清楚了?」一直跟在她身後默默無語的溢彩忽然開口,「跨出了這一步,你就真的無法回頭了。」
  
  回答她話的,是那隻腳邁出門檻,重重落下,之後被綺羅裙遮掩,義無反顧地走向花轎。
  
  轎簾被喜婆掀起,隨即又落下,密實攔住了裡面人的身影。
  
  「溢彩!」看見溢彩出來,賈丞相喚她,瞄了一眼花轎,壓低聲音開口,「聽說,你和她,是孿生姐妹?」
  
  溢彩已是難得一見的嫵媚佳人,若真是孿生姐妹,那名不曾見得真面目的流光,想來也是天香國色的麗人。嫁給運天,著實可惜了。
  
  「賈丞相消息真是靈通。」一眼就看穿了他在打什麼鬼主意,溢彩在心中冷笑,嬌顏卻似嗔還怨,如水明眸秋波一送,「若是賈丞相願意,我另尋一個時間慢慢與你細說。延誤了吉時,耽誤了新人合歡嬋娟,你我罪過可不小。」
  
  「好好好!」她言語中的曖昧引人遐想,被迷得暈乎乎的,賈丞相連聲叫好,面帶笑容,返身轉進轎子。
  
  見他離去,溢彩臉上表情一變,利落地翻身上馬,忍不住再回頭看了看身後華麗的鸞轎,靜悄悄的,幾乎連呼吸都無法感覺。要不是她方才親眼看見流光走進去,她會以為,那不過是一頂空轎而已。
  
  收回自己的目光,溢彩勒住韁繩,再看了玉離子一眼,正視前方,望著遠處的皇城,她揚起馬鞭,狠狠揮下,「起轎!」
  
  
  
  轎身在微微晃動,外面,馬蹄聲響,喜樂不斷,鞭炮震天。
  
  流光拽下羅帕,露出沉靜的容顏,摘下頭頂的鳳冠,一頭柔順青絲披散而下。
  
  一直緊握的拳頭慢慢張開,手心中,是一條半舊的黃色絹帶。
  
  那一日,原重生為她束髮,喃喃的話語猶在耳邊,狠心離去之後,才發現,這條絹帶縈繞在她發間。
  
  不想有牽連,關係愈紛亂,連一條絹帶,她都無法逃開。
  
  轎身忽然一震,猛然停下,她的思緒乍停,五指合攏,收緊了手中的絹帶。
  
  「原重生!」
  
  溢彩的聲音,熟悉的名字,她的手伸向轎簾,卻又硬生生地停下。
  
  原重生站在牌樓上,俯視下方。禁衛軍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住鸞轎,刀戟林立,準備好了架勢,嚴陣以待。
  
  勒住有幾分驚慌的馬匹,溢彩瞇著眼睛,看向站在高處的原重生,「你倒是有幾分膽量,單槍匹馬,也敢來劫親?」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本來圍觀看熱鬧的人爭先恐後地紛紛湧上前,想要一睹原重生的真面目。
  
  「成何體統!」賈丞相從轎子中探出頭,看著一片混亂的場面,對玉離子呵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玉離子沒有回答他,只是轉頭看向毫無動靜的鸞轎。
  
  溢彩揮手,紅綾飛向原重生。原重生偏頭,順勢拽住,猛地一拉,溢彩整個人從馬上騰空而起,躍上近旁的樓閣。
  
  長長的紅綾橫亙在鸞轎上方,原重生沉聲開口:「我要見她!」
  
  「那也得看她願不願意見你。」溢彩撇撇嘴,警惕地注視著原重生,不敢掉以輕心。
  
  原重生的目光,重新回到鸞轎。轎子依舊沒有動靜,死一般地沉靜。
  
  「流光,我要見你!」這一回,他的聲音提高了許多,同時手中用力,溢彩不由自主地被拉前了幾步。瓦片墜地,引起驚呼聲一片,下面的人避之不及。溢彩連忙紮住腳步,勉強穩住了身形。
  
  「你若是執意不見,那好——」原重生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是寒霜一片,「今日我便大開殺戒,拼得個你死我亡。」
  
  「玉離子,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想辦法!」被原重生的話駭住,也記得運天就是因為這個人而落得終生殘疾,賈丞相驚慌失措,「要是本相少了一根毫毛,都惟你是問。」
  
  「事到如今,取捨如何,全憑造化。」玉離子歎息,拂塵揮動,繃在半空的紅綾從中間被擊成兩截。毫無防備,溢彩整個人向後倒去。而原重生,丟下手中半截紅綾,冷冷地看向玉離子,手指結印,紫光擊出,毫不留情。
  
  白色的光芒驟然從鸞轎的窗口飛出,截住了擊向玉離子的紫光。
  
  「原重生!」清冷的語調響起,隨後轎簾由內被掀開,兩道目光對上了他的視線,「你何時變得如此卑鄙,居然拿一城人的性命要挾於我?」
  
  原重生的目光鎖定她的容顏,慢慢柔和下來。以這樣的方式逼迫她與他見面,算不算是卑鄙,已不重要。只要她在他的面前,其他的一切,早已渾然忘卻。他飛身躍下牌樓,才落地,刀戟向前傾斜,一致指向他。
  
  面對眼前雪亮的兵器,原重生面無懼色。隔著層層防守的禁衛軍,看她良久,才開口:「我已經死過許多次,生死,對我早已不重要。」
  
  緊握的手在微微顫抖,流光默然半晌,步出鸞轎。
  
  「流光……」
  
  「師父——」流光看了看欲言又止的玉離子,「我只與他說幾句話。」
  
  玉離子揮手,她走上前,禁衛軍在玉離子的默許下自動向兩旁散開,讓出道路,一邊是她,盡頭是他。
  
  紅色嫁衣襯出她的如雪肌膚,長長的裙擺拖曳在身後,與他還相隔一尺的距離,她停下,聲音很低很輕:「重生,我們是敵人,注定有一天要兵戎相見。」
  
  想要盡力做出不在乎的模樣,可是跌宕的心情難以平靜。這句話,與其是在說服他,倒不如說是在提醒她自己。
  
  「不,不是!」原重生努力克制自己乍見她時內心的激動,聲調也很低很輕,「若不是你,十年前,我早已不在這個世上。」因緣而遇,因她而重生,「你是我的恩人,是我的恩師,對你,我恨不起來。」
  
  
  
  「恩人和恩師,也有反目成仇的時候。」心弦在動,她卻強迫自己說出如此狠心的話。
  
  原重生沒有理會她的話,反而上前了一步。手,掠過她胸前垂落的長髮,令她不由自主又想起那一日,他相同的舉動,忍不住一陣戰慄。
  
  手指,從青絲滑過,停在發稍,原重生抬眼凝視她,異常認真地開口:「若是妻子呢?」
  
  她被這句話震懾住,幾乎站立不穩,搖搖欲墜。
  
  「從前是恩人和恩師,但是此時此刻,我原重生,要你做我妻子。」
  
  一臉嚴肅的表情,異常堅定的眼神,無法令她說服自己他是在說笑。
  
  「你可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麼?」他是昏了神志,迷了心竅。這樣的大話,他怎麼能夠隨意說出?
  
  「每一個字,我都很清楚。」原重生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不要帝位,不要天下,所有的仇恨,我可以放下;所有的一切,我都甘願拋棄。」
  
  「你……」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知道了自己是天命所歸的帝王星,知道自己日後可以奪得帝位,掌控天下。既然已經知道了,為什麼,他居然甘心拋棄一切,只要和她相守?指尖顫巍巍地探向他眉心間那道醒目的疤痕,回想起當年那一劍,幾乎要了他的半條性命。
  
  反握住她冰冷顫抖的手指,眾目睽睽之下,原重生將她的手拉到自己的唇畔,在其上落下綿實細密的吻,隨後一把將她拉入懷中,緊緊環住她,「不要嫁給他,跟我走,做我原重生的妻子。海角天邊,拋下所有的一切,像從前一樣,好不好?」
  
  依偎在他懷中,驚訝地發現自己貪戀著他的體溫,享受這般感觸。像從前一樣?這樣的提議太過誘人,她的心,居然開始搖擺不定起來。
  
  「我……」才要答話,不曾想一股青煙從袖口升起,來得又快又急。危險的信號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幾乎是反射性地,流光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一掌推開原重生,揚起的衣袖拂過她的臉龐,察覺到有異樣的味道,想要閉氣,卻已來不及。
  
  驟然之間,她只感覺呼吸困難,隨後軟綿綿地倒向原重生懷中,覺得渾身無力。
  
  「為什麼只有原重生,才能換得你的柔情展現?」怨恨的語調從人群中傳來,隨後,一直停在賈丞相轎旁的一頂不起眼的青色抬轎中伸出一隻手,掀起了轎簾,露出了運天陰鬱的臉。
  
  「師兄!」溢彩驚訝地叫道,不知道原來他也跟隨迎親隊伍前來,既然如此,為何不露面?
  
  運天揚手,打斷了溢彩的話。兩旁的轎夫攙扶他出來,放置在輪椅上。
  
  揮手斥退兩邊的人,運天轉動轱轆,輪椅壓過地面,發出難聽的聲音。
  
  「我早就知道,即使你允諾嫁我為妻,你的心思,也還一直在原重生身上。」運天恨恨地盯著原重生,拍打自己毫無知覺的雙腿,對癱在原重生懷中的流光開口,「流光,你看看,是誰累我如此,是誰令我成為廢人一個,下半生與輪椅為伴?」他的手,指向原重生,憤恨不已,「是他!是原重生!」
  
  「你——」親眼目睹流光的臉色迅速轉為蒼白,已經明白其中蹊蹺,原重生身軀緊繃,不由自主握緊了拳頭。
  
  忍住強烈的不適感,流光抬腕,手搭在原重生的臂膀上,拼著殘留的一分力氣,壓制他的衝動。僅僅這一個細微的動作,卻已令她覺得四肢百骸血液倒流,頭重腳輕,難受得緊。
  
  「是你下的符咒?」看著運天,心中已經明白大半。她的目光,掃過玉離子,忽然笑了笑,「你也知道?」
  
  對她帶著淡淡嘲弄的笑容,玉離子開口道:「為師已經提醒過你多次,孽由緣起,情由心生,你執迷不悟,為原重生動心動情,禍根,早已種下。我給過你機會,只要你能心若磐石,對原重生斷情絕意,符咒對你毫無作用;可是你守不住心防,狠不下心,避不過情劫。」
  
  「原本,我也以為我可以……」血絲伴隨她的話從她唇角慢慢溢出,鮮紅得令人心驚。腳步踉蹌了一下,身子向前傾,驚得原重生打橫抱起她,避免她虛脫倒在地上。
  
  
  
  大紅的嫁衣下擺懸垂在空中,輕紗飛揚,流光枕著原重生的肩膀,手,在他頸後緊緊交纏。
  
  「直到方纔,我才發覺,寧願我死,也要保住他的性命。」
  
  回不去了,回不到那個心如止水的流光。生命中遇到原重生那一刻起,注定這一世,她的命運都將和他糾纏。原以為是自己在影響他,在改變他;不曾想,她在無意間已經步入他的軌跡,左右命運的,是他,而非她。
  
  他生,她生;他死,她死。即使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
  
  她的話,縹緲在空中,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真真切切。可是那樣的語氣,淡淡的,低低的,又虛幻得如同不存在,就像她這個人,即將消失一般。
  
  原重生將她抱得更緊,從她唇畔不斷溢出的血液似乎浸透了他的衣裳,烙疼了他的肌膚。
  
  四周鴉雀無聲,寂靜異常。
  
  「好,好得很。」很久之後,運天才舉起手,用力地拍了幾個巴掌,「果真感人的師徒情誼。流光,一向心細如髮的你,為了一個原重生落到如此田地,還甘之若飴,我不得不佩服。」他轉向一旁站立著發怔的溢彩,笑出聲來,嗓音卻乾澀無比,「溢彩,你看看,你那個冷情的姐姐,居然開始懂得愛人了。」
  
  「給我解藥!」見她生命力逐漸在流失,臉上的神采一點一點暗淡下去,原重生心急如焚。若不是流光在意識不清之際還極力按住他蠢蠢欲動的手,恐怕他早就對運天不客氣了。
  
  「你懂得愛人,卻不是愛我這個未婚夫婿,流光,你將我置於何地?你太絕情、太絕情了……」看著流光被原重生抱著,長長的黑髮飄舞,運天冷冷地笑著,咬牙,犀利的目光對上原重生,「你不是很厲害?天命所歸的帝王星,無所不能。怎麼,連自己心愛女子的性命都無法挽救嗎?」
  
  原重生額頭青筋暴露,對他的冷嘲熱諷,幾乎要失去理智。
  
  「重生——」低低的呼喚聲在他耳邊響起,接著,一隻手撫上他的面龐,「我們走,海角天邊,就像從前一樣 。」
  
  他低頭看懷中的流光,她在對他搖頭,慘白的容顏,殷紅的嘴唇,極端的色彩,交相輝映。
  
  再抬頭看看周圍,滿面恨意的運天、冷漠以對的玉離子、表情複雜的溢彩、茫然不明就裡的百姓、或驚或懼的禁衛軍……一切,似乎都模糊起來,再也看不分明。
  
  「小心。」他輕聲在她耳邊呢喃,返身飛上城牆,躍下城門之極,身後,傳來運天歇斯底里的叫聲——
  
  「原重生,我得不到的,你也得不到。即使你帶走她,得到的,也只是她的屍體!」
  
  呼吸一窒,風聲重重中,他閉上眼,復又睜開,臉上已是淚痕一片。
  
  入眼的,是斑駁的樹影,週身輕飄飄的,沒有一絲力氣。源源不絕的熱力自背後傳來,卻無法阻擋透徹心肺的寒意。
  
  「重生——」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流光眼簾低垂,悄悄打開一直緊握的拳頭,「我中的是情咒。除非絕情,不再將你銘記於心,否則,無藥可解。」
  
  背後的熱源忽然消失,隨後,一雙手環過她的肩頭,用力地摟緊了她,將她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我知道。」原重生低聲回答,下巴抵著她的髮,把她的頭壓在自己的胸膛上。
  
  「既然知曉,何必再白費力氣?」流光順從地依偎在他胸前,靜靜聆聽他的心跳。
  
  「因為我不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既然可以擁有,上天為何還要如此殘忍?明明他已經放棄所要,為什麼結局還是注定一生一死,一去一留?
  
  他要的,是與她相伴一生的白頭廝守,而不是曇花一現之後的生離死別。
  
  冰冷的指尖搭上他顫抖不已的手,稍稍安撫了他怨怒的心。包握住她的手,不期然地,卻觸摸到她掌心間的物品。
  
  怔愣之間,她已經轉過頭,抬起手,宛然一笑,蒼白如雪的臉色令他心驚,偏偏展露的笑顏卻令他心折不已。
  
  這樣的情形,像極了四年前,他初見她的笑容,一般無措、一般失態。
  
  「再幫我束一次發,好不好?」
  
  
  
  默默接過她掌心中的淡黃色絹帶,他拾起她的一縷長髮,手指沿著青絲滑入,穿行其間,動作輕柔無比。
  
  不輕不重,他的力道恰好,手指滑落,酥酥麻麻,感覺很舒服。
  
  「重生,為我卜一卦,如何?」
  
  她的話音才落,毫無預兆地,原重生指間的一縷長髮飄然墜落,掉在他的掌心,刺眼得很。
  
  原重生愣愣地盯著掌心的斷髮,右眼皮劇烈地跳起來。
  
  「重生?」
  
  迅速地合攏五指,掩藏於身後,他佯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順攏她的髮,以絹帶系結,「好了。」他說話,卻不是在回答她。
  
  流光回過頭,沒有忽視他在笑意滿面之間眼中的黯淡神采,以及,他背在身後不願她看見的手。
  
  「師父曾說,我命中注定有一劫。」凝視原重生,她的指尖,滑過他的眼角,濕濕的,「所以,我從不為自己卜卦,既不想知道自己的劫數是什麼,也不想知道帶給我劫數的人究竟是誰。」
  
  「你該知道的。」原重生嘶啞著嗓音開口。
  
  「不。」流光搖頭,「即使我知道今日劫數難逃,也依舊不後悔。」
  
  「不會的、不會的……」「劫數難逃」四個字嚇壞了原重生,顧不得其他,他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擁住流光,拚命甩頭,「沒有什麼劫數,你一定會平安無事!」
  
  他的力氣出乎意料地驚人,幾乎勒得她透不過氣來;他整個人在微微發顫,連帶著,擁住她的手,也無法遏制地抖動。
  
  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有如驚弓之鳥的小男孩,時光的變遷令他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寬闊的胸膛足以成為容納她的一方天地,供她棲息和依靠。
  
  手,慢慢移到他的身後,拉住他緊握的拳頭,任憑他如何抗拒,她仍執意將他的手拉到面前,一指一指地扳開,露出其中的黑髮。
  
  「不用卜了……」她歎息,破碎的聲音飄忽不定。本來乾澀的眼睛視線越發不清,有什麼東西,慢慢瘴迷了她的視線。想要觸摸,卻被原重生牢牢握住手腕,動彈不得。
  
  「流光?」
  
  流光卻笑了,憑著殘留的影像,她對上原重生的臉,「不是淚,對嗎?」
  
  當然不是淚,原重生的目光半分也沒有離開過她的眼睛。她的眼中,漸漸有鮮血充盈,眼角淌出的,是一滴又一滴的血,紅得和她身著的嫁衣一般可怕。即使三年前,面對運天的利劍,他也沒有此刻這般恐懼。
  
  「你不會有事,不會有事的。」他貼近她的臉龐,反覆親吻她的額頭。惟有這樣,觸摸到她的形體、感受到她的體溫,才能確定她還真實地存在,沒有消失。
  
  他的吻,持續不斷地落在她的額頭,有些急躁,又帶著憐惜。
  
  她蒼白的臉上,不自覺地泛起了紅暈。昏眩的腦海裡,閃現的,是點點滴滴與原重生相處的記憶。如果老天能再多給她一點時間,再多一些時間……
  
  胸口一陣發悶,她已盡力,終究沒有忍住,一口鮮血噴出,盡數染上原重生的胸膛。
  
  「如果我死了——」她拽緊了他的衣裳,蹙眉克制錐心刻骨的疼痛,想要說話,不料下一刻,已經不能言語。
  
  原重生的唇重重地吻住她,密實地封住她沒來得及出口的話。
  
  或輕或重,輾轉吮吸,柔情灑向她紅唇的每一處角落,令她甘心屈服沉淪。
  
  「不要說死。」不知道過了多久,原重生才開口,依舊摟緊了她,不曾鬆手,「我的命,是你救回來的,若是你死了,這條命,就隨你陪葬!」
  
  眼睛已經看不真切,耳朵卻能清楚聽見他所說的每一個字,堅決的語氣,毫無迴旋的餘地。
  
  風吹落葉,伴著異樣的聲響,近了,再近了,是馬蹄聲聲作響。
  
  「原大哥!」
  
  焦慮中暗藏著歡喜,分明是個女子的聲音。模糊的視線中,明明還有另一個人,奇怪的是,卻感受不到任何氣息。
  
  「是你!」原重生抱著流光站起,目光越過奔向她的女子,直直盯著騎在另一匹馬上的人。
  
  看不分明,血色瘴迷間,只看得見遠處有隱約的影子,只是不明白,為何重生的語氣會如此驚喜?
  
  
  
  「原大哥,你果然在這裡——」已經衝到到原重生面前的楊葉,後知後覺地看見他懷中還摟著一名身著嫁衣的女子,不覺一愣,止住了話頭。再仔細一看,見她滿眼是血,驚駭地後退了數步。
  
  「果然?」從她的話中發現了端倪,原重生瞟了她一眼,「你怎麼知道我在天目山?」
  
  「是劉大夫說的。」沒有發覺原重生複雜的眼神,控制心中的恐懼,楊葉匆匆開口,「我們快走,朝廷已經開始搜山,天目山被層層封鎖,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原重生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我奉勸你最好聽她的話,立刻離開。這一次,不僅是運天調集了十萬禁軍,誓要將你誅殺;許承風也決定趁此機會,出動承風軍精銳,一舉攻克臨安。這一戰,在所難免。」
  
  馬背上的人終於開口。流光側耳聆聽,是個男人,比原重生略高的音調,語氣中帶著幾分沉穩。
  
  原重生從楊葉身邊走過,逕直走到遠處的馬匹前,繃緊了臉,仰頭對馬背上的人開口:「劉大夫,救救她。」
  
  劉聞冰淡淡地掃了滿眼是血的流光一眼,對原重生搖搖頭。
  
  「我原重生沒有求過任何人,但這一次,我求你,救救她!」
  
  劉聞冰翻身下馬,及時制止原重生準備向他下跪的舉動,瞧瞧不遠處的楊葉,才開口道:「不是我見死不救,我是大夫,醫的是病,救的是人。而她,被下的是符咒,中的是情毒,心念一生,難以根治,我也無能為力。」
  
  「重生,不要為難劉大夫了。」原重生還想要說些什麼,懷中的流光卻忽然出聲,「你先放我下來,我有話要和劉大夫說。」
  
  手,被原重生移到另一隻大掌中,穩穩地被扶住。聽見原重生慢慢走遠的腳步聲,流光勉強支撐自己虛弱的身體,靠在馬背上,抬頭,對準了虛晃的影像。
  
  「劉大夫,你果然不簡單。」
  
  「何以如此說?」和煦的聲音,隱隱含著笑意。
  
  「你知道我被施法,被下咒,中的還是情毒。」她現在雖然眼拙,可是仍然聽得分明,一語中的,毫無隱諱。
  
  劉聞冰終於笑出聲來,看著流光,有幾分讚許:「流光啊流光,除了樣貌,其他的,你還是一點都沒有變。」
  
  聽他的語氣,頓生幾分疑惑,流光皺起眉頭不解地詢問:「我們曾經見過?」
  
  「不止是見過——」劉聞冰止住笑,望向遠處一直關注他們的原重生,「只是原重生這個徒弟,拖累了你不少。」若是沒有原重生,她會一直按照既定的生命軌跡走下去,無慾無求,潛修入道,不會落得如此狼狽。
  
  「我不在乎。」流光笑了,一臉的燦然,絲毫不在意此刻的處境,「生也好,死亦好,只要是在重生的身邊,我無怨無悔。」
  
  她的笑容令他迷惑,更激起了他心中前所未有的細微波瀾,漣漪乍起,久久無法平靜。
  
  天邊雲彩暗淡,風雨欲來。他情不自禁舉起手,從流光的眼前掠過,想要確定些什麼,眼角的餘光卻瞥見異常的光芒。電光火石之間,他長臂一伸,將她席捲進自己的懷中,順勢避開。幾乎是同時,一支白色羽箭射中了方才流光站立的地方。
  
  下一刻,還沒有看清楚,懷中的人已經被欺近身畔的原重生奪回,緊緊擁在懷中。
  
  劉聞冰沒有說話,走向不遠處已經驚呆的楊葉,不著痕跡地拉她退了兩步。
  
  他和原重生的目光,從還在輕顫的箭尾移到對面的山頭,山巒起伏之間,人影綽綽,迎風招展在正前方的,是承風軍的大旗。
匿名
狀態︰ 離線
12
匿名  發表於 2013-8-14 02:56:53
  10
  
  「劉大夫,這是怎麼回事?」楊葉從劉聞冰的身後探出頭來,驚魂未定,「這支羽箭,明明就是——」看見原重生陰沉著臉,她硬生生嚥回到了嘴邊的人名,縮回到劉聞冰的身後。
  
  原重生環視四周,沉聲說道:「許承風,你出來!」
  
  一條長長的繩索從對面的石壁上緩緩垂落,接著,一人沿著繩索利落地滑下。
  
  藏青勁裝,長弓羽箭,正是許承風。
  
  「為何要殺她?」原重生的眼睛,狠狠地盯著許承風,大聲地問他。想起方才險象環生的那一幕,如果不是劉聞冰,流光恐怕早已亡於他的箭下。
  
  
  
  「她是玉離子的徒弟,是我承風軍的大患,留她在,後患無窮。」對原重生的震怒熟視無睹,許承風一邊答話一邊緩緩從身後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搭上長弓。
  
  「你瘋了嗎?」原重生側過身,擋住流光的身軀,「她究竟做了何事,要你如此趕盡殺絕?」
  
  「正是因為她什麼都沒有做,就可以擾你心神,要你棄大局不顧,所以我才非殺她不可!」不曾想重生的師父對他影響力如此巨大,居然可以令他放棄唾手可得的江山,甘願跟隨在她身邊。這樣的人,留在世上,只會壞了大事,著實可怕。
  
  原重生,是他奪取天下的砝碼,他絕對不能失去;要想留住他,惟一的,就是除去羈絆他的流光。
  
  「承風,不要逼我。」他不會容許任何人傷害流光,但眼前的,是相知相識的好友,取捨兩難,究竟如何是好?
  
  「我逼你?重生,到底是誰逼誰?」他一心想奪取天下,不能由著原重生的性子壞了大事。假如他任性為之,他,也只能與他背水一戰。
  
  兩人對視著,誰也不肯相讓,氣氛凝結到極點,一觸即發。
  
  「嗖!」
  
  「嗖!」
  
  「嗖!」
  
  四周傳來呼嘯聲,帶火的箭矢八方而來,鋪天蓋地。
  
  火星濺在冬日乾燥的草地上,只是一瞬間,火勢就蔓延開來。
  
  劉聞冰轉身摟住楊葉,避開迎面而來的箭矢,掩身於樹後,皺眉看四起的濃煙。摀住楊葉的口鼻,他探頭向山下望去,但見樹叢之間,人頭攢動,火光點點。
  
  「是火箭營。」他開口,看向不遠處對峙的兩人。
  
  許承風鬆手,搭在長弓上的羽箭射出,擊中一支火箭,將其釘在樹幹之上。迅速地瞥了一眼原重生,他當機立斷,收回長弓,轉身拉住身後石壁垂落的繩索,言簡意賅:「跟我來!」
  
  四下都有伏兵,若不想被逼到山頂絕處,這是惟一的退路。
  
  言罷,他拽住繩索,才要攀登,一柄利劍呼嘯而至,偏頭半寸,攔腰斬斷繩索,入石三分。
  
  毫無預兆地,大批宋兵突然出現在山頭承風軍的身後,成包抄之勢,團團將他們圍困。兩軍對壘,廝殺漸起,烽煙不斷。
  
  注視著那把雪亮的劍,原重生的瞳孔猛然收縮,轉過身,盯著從山路小徑中逐漸出現的宋兵。
  
  這柄劍,他太熟悉,每次一出現,都幾乎置他於死地。
  
  一匹駿馬走到列隊的前面,其上坐著的,是身著戰袍的運天,只不過他的雙腿,是被牢牢地固定在馬身上。
  
  「好得很,都齊了。」運天冷笑,目光逡巡過面前的幾個人,最後停留在原重生懷中的流光身上。
  
  不喜歡他那種侵略意味甚濃的眼神,原重生側過身子,擋住他的視線。
  
  「你寧願她死,也不願意求我救她?」對原重生的舉動嗤之以鼻,運天勒住馬,開口問他。
  
  「我寧願我死,也不願意他求你救我。」
  
  這樣的回答令在場的眾人都愣了愣,看向原重生,卻發現他根本沒有說話。
  
  這樣的回答不是出自他口,而是他懷中的流光所說。
  
  運天瞪著眼睛看了她慘白容顏片刻,臉上忽然露出怪異的笑容,很是難看。
  
  「你寧願為他而死,也不願意為自己而活。你有沒有想過,這樣的犧牲,究竟值不值得?」心痛難耐,他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話語。
  
  「值得也好,不值得也罷,選都選了,任何劫難我都甘願承受。」每說一句話,心就像被撕裂一次,意識逐漸渙散,她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才能勉強維持片刻的清醒。
  
  運天神色複雜地看著她,表情陰沉地可怕。
  
  即使承受著焚心之痛,即使為了原重生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她依然沒有醒悟,依然執意而為。
  
  原重生,究竟有什麼好?
  
  天色越來越暗,恰如他此時絕望的心情。
  
  得不到的東西,他便毀之。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原重生稱心如意!
  
  五指用力,石壁之上的劍身顫動,發出微鳴。
  
  原重生見狀,右手食指和無名指曲起,另三指朝上,默念心法,隨後指向石壁方向。
  
  
  
  長劍忽然破石而出,石壁轟然作響,裂縫不斷延伸,半邊巖壁居然化為石塊紛紛墜落,連帶著上方的人,混雜期間,慘叫聲不斷。
  
  與此同時,一道紫光擊向石壁,驟然之間,形成一道紫色光弧,籠罩住原重生等人,石塊掉落在紫光範圍,自動彈開。
  
  「快退!」
  
  原重生一邊集中精力與運天的念力抗衡一邊大聲喝道。不經意看了一眼流光,注意到她不適地蹙眉,忽然意識到她身處他和運天布下的結界之間,兩股不同的氣流令她難以承受,一時間,有些分神。
  
  「原重生,我倒要看看,你的真力,如何以一保五!」運天一邊御劍發力一邊舉起了手。近旁的弓箭手跪地就緒,彎弓搭箭,只待一聲令下,萬箭齊發。
  
  火勢越來越大,劈里啪啦的聲響不斷,熱浪烘炙,令人有些受不了。
  
  「走!」千鈞一髮之間,原重生的右手忽然向前一推,紫弧頓時化為無數的斑點,撲向前方大軍,異常耀眼的光亮昏眩了人的眼睛。
  
  火箭紛紛射出,灼熱了眼前的大地,昏眩之後,運天放下遮眼的手,面前已經空無一人。
  
  盯著前方的山路,他抬頭,舉目向上看,無比嘲弄地開口:「原重生啊原重生,你選的,是毫無退路的絕壁巔峰。上去了,你當真以為還下得來嗎?」
  
  天目山,仙人頂,三面斷崖,雲海繚繞。站在崖邊向下望去,深不見底。
  
  ——一條絕路!
  
  許承風看了席地而坐的原重生一眼,自始至終,他都一直緊緊護著懷中的人,沒有絲毫鬆懈。
  
  從他的角度望過去,恰好可以看清楚那個瞧起來只剩下半條命的女子,不由得微微驚訝。
  
  六年前的偶然相遇,他曾見過她。原重生喚她師父,說她叫「流光」。之所以能將她記得如此深刻,是因為她對待原重生的方式,簡直冷到了極點,無人能及。
  
  他好奇的是,為什麼六年的時光,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歲月的痕跡,原重生已經由憨厚少年蛻變成成熟男子,為什麼她容顏依舊,未曾變化?
  
  生老病死,世人皆有,為何在她身上,毫不靈驗?
  
  「沒有退路了。」劉聞冰站立在一旁,看著許承風匆匆別過臉,終於開口說話。
  
  原重生沒有答話,只是抱著流光閉目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原大哥……」躊躇了好一會,楊葉才自劉聞冰身邊小心翼翼地上前,蹲在原重生的面前,「你還好嗎?要不然,我幫你照顧——」
  
  話還沒於說完,她的手,剛碰到流光的胳臂,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推開。猝不及防,她驚叫一聲,整個人被震開。
  
  劉聞冰身影一閃,及時擋在楊葉的面前,穩穩接住她,放她下地。
  
  楊葉驚魂未定,慘綠了一張小臉。
  
  原重生的手緩緩收回,睜開眼睛看了面前的人一眼,站起身,山頂的風吹拂著流光的嫁衣,飄揚開來,在他周圍搖曳多姿。
  
  「你瘋了嗎?」劉聞冰出聲斥責。楊葉手無縛雞之力,以原重生方纔那樣的力道,若沒有他擋在她身前,她早已墜落懸崖,屍骨無存。
  
  「除了我,誰也不可以帶走流光!」原重生一字一頓說道。
  
  「你——」一貫的好脾氣也止不住動了氣,劉聞冰剛想要說他不可理喻,腳下逐漸擴大的陰影卻令他截住了話頭。抬眼望向天空,太陽上出現黑色的光影,逐漸擴大,一點一點地蠶食著陽光。
  
  「天狗食日!」順著劉聞冰的目光看過去,楊葉忍不住低呼。
  
  惟一的山路上,隱隱可以聽見廝殺搏鬥,還有馬蹄聲和腳步聲逐漸在向山頂靠近。
  
  近了,再近了,火把灼灼,在暗黑的天色下看起來尤其突兀。裝備精良的人馬,堵住了惟一的出路,團團將他們圍困。
  
  「重生——」被原重生抱在懷中的流光忽然開口,「放我下來。」
  
  腳落到地面,她依靠著原重生,勉強站穩。眼前人影晃動,她雖看不清,卻知曉來者是何人。
  
  這是仙人頂,絕頂之峰,沒有退路;前面是宋兵大軍,後面是原重生;一邊是要滅天命之人穩固飄搖河山的同門師兄,一邊是注定要一統天下的帝王星。持續了二十年的恩怨,今日,恐怕是真的有個了斷了。
  
  
  
  她拉住原重生蠢蠢欲動的手,搖搖頭,「不要!」
  
  原重生是上天選定的人,他的命運,是注定的。所以即使身處險境,得上天庇佑,他最後都能安然無恙。
  
  換句話說,他沒事,有事的,就一定是玉離子和運天他們。
  
  背棄了自己的諾言,下定決心跟隨原重生到海角天邊,並不代表她可以眼睜睜地看著師父他們死在原重生的手中。
  
  以前心如止水,現在動情動意,方知左右為難。
  
  「殺!」
  
  她聽得出來,那是運天的聲音。地面的震動,使她能夠感覺到大批人馬向他們逼近。
  
  只不過是一剎那的時間,她被原重生摟回懷中,隨後,依稀的紫光在眼前閃爍,刀光劍影,在眼中都只是模糊的影子。
  
  溢彩在一旁看著前方混亂的場面,偏頭看了看玉離子,「師父,師兄這樣的做法,損失未免太大。」
  
  原重生的力量著實可怕,即使多了身中情咒的流光拖累,面對大軍,他依舊可以游刃有餘。加上許承風和那個不知道姓名男子的相助,明顯地,他們處於上風。
  
  「運天的心情,我理解。」玉離子抬頭看了看天空,黑影已經遮住了太陽的四分之三。本是白晝,卻恰似夜晚。
  
  不該出現的天象,令他算不出任何預兆,卻多了幾分不安定的感覺。
  
  溢彩不再說話,轉過頭,盯著旁邊運天繃緊的身軀,默然不語。
  
  眼見傷不了原重生分毫,運天的面龐逐漸扭曲,忽然策馬上前,向原重生衝去。
  
  原重生舉起手,馬匹受驚,忽然躍起,前蹄高高抬起。運天勒住韁繩,伏在馬背上,揮舞長劍,向原重生刺去。
  
  原重生護住流光,不但不躲避,反而迎上前去。在劍鋒快要到達心臟位置的時候,他忽然側身,重拳出擊,打在駿馬的胸前。
  
  一聲長長的嘶鳴,駿馬倒地。由於雙腿被固定在馬匹上,運天也隨之倒下,猝不及防,被壓在下面,動彈不得,長劍脫手,掉落一旁。
  
  原重生拾起長劍,慢慢走到運天面前,指向他。雪亮的劍鋒順著運天的額頭一直向下遊走,直到他的喉嚨。
  
  盯著他,腦海中閃現的畫面,是那一日,爹娘絕望的表情和遍佈山村的焦黑屍體。
  
  咬牙,原重生緩緩舉起劍,就要狠狠落下。
  
  「不要!」能夠感應到他悲憤的情緒,瞭解他想要做什麼,流光忍不住叫出聲來。
  
  僅僅是一瞬間的失神,沒有提防,什麼東西重擊他的左肩,骨骼發出一聲悶響。原重生忍不住鬆手,流光軟軟地滑坐在地面。
  
  收回在空中迴旋的拂塵,看著受到重創的原重生半晌,玉離子終於開口,對像卻是流光:「我給你一次機會,殺了他!」
  
  「你明知道,我不會殺他的。」滿是鮮血的眼睛中找不到焦距,流光搖頭,「既然知道不可能,又何必逼我?」
  
  「萬物相生相剋,流光,你命中的劫數是原重生。你可知,原重生的劫數是什麼?」見流光的身子輕微顫動了一下,他繼續說道,「你對原重生多次的袒護,我全然知曉,又為何不聞不問?」
  
  心神驀然一動,她忽然明白了什麼,指尖的冰冷一直傳到心底,「你是說,我是原重生命中的剋星?」
  
  「原重生生亦由你,死亦由你,他的死劫,就是你!」
  
  生亦由她,死亦由她。因果輪迴,上天何其公正,如此安排他們的命運。
  
  見她忽然不言不語,原重生忍住劇痛,想要拉她,卻被她揮開手。力氣很微弱,卻帶著異乎尋常的堅決。
  
  「不要理會他們的話!」原重生焦急地搖晃她,怕她變了心意,拋棄他,重新和他對立,「生也好,死也好,只要能夠和你在一起,我不在乎什麼死劫!」
  
  眼睛好像又在流血,她伸手去抹,卻不是。顆顆淚珠斷了線,血淚混成一片,再也分不清。
  
  「流光!」伏在地上,運天高聲叫道,「當年你逐原重生,立下的誓言,莫非都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
  
  記得,她都記得。她說過,如果原重生真應了天命,危害師父,危及朝廷,她會親手殺了他!
  
  
  
  可是,她下不了手,下不了手呀!
  
  她的猶豫,她的心軟,她的取捨不定,她一分一分投下去的情感,再也收不回。
  
  如果沒有她的介入,原重生早已不在世上;如果不是她的干涉,師兄不會因為原重生而腿癱殘廢;如果沒有她的存在,溢彩不會對她恨之入骨……
  
  她已經對不起太多的人,她願意拋下所有的一切,不再去理會過往恩怨,安心隨原重生遠走。即便是死,死在他的身邊,死在他的懷中,也能安然而去。
  
  可是為什麼,她卻是原重生命中注定的劫數,會給他帶來滅頂之災?
  
  「重生——」心在痛,她伸出手,從他手臂下繞過,緊緊摟住他,細細呢喃他的名字。
  
  對她的舉動有幾分驚喜,原重生心中釋然,單手回抱她。
  
  一個吻落在他的唇上,冰涼涼地,有幾分浸骨。
  
  正在與圍困的宋軍廝殺的劉聞冰見他們相依相偎的樣子,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他表情忽變,劈掌揮開一名宋兵,趁著間隙,提高了音量提醒:「原重生——」
  
  他的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完,一道白色的光芒從流光手中彈出,怔愣之間,原重生已經被震飛開來。一道白色的屏障將眾人和內中的流光隔絕開來。
  
  太陽忽然隱沒不見,天地驟然黑暗下來。白晝變成黑夜,眼前的變故使眾人停止了打鬥,火光之下,惟有白光顯眼異常。
  
  「流光,你要做什麼?」原重生大驚失色,撲到光弧旁,無論怎樣努力,也無法接近流光半分。
  
  「重生——」流光仰起臉,對他微笑,「我累了,既然劫數難逃,我用我的命,來抵消一切的罪孽好了。」
  
  「不要!不要!」驚恐地看著她慢慢向深淵移動,原重生奮力大叫,手中紫光浮現,卻無法穿透屏障。
  
  運天愣愣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無法言語。
  
  溢彩的手,握緊了手中韁繩,指尖陷入肉中,也渾然不覺。
  
  「即使你死了,也阻止不了什麼!」玉離子在說話,可是嗓音卻劇烈地顫抖著。
  
  流光坐定在懸崖旁,風勢強勁,她被絹帶束縛的長髮,上下飛揚。仰頭凝望天空黑幕,她開口:「無論是誰勝出,結局都不是我所樂見,倒不如化身而去,兩不相欠。」
  
  白光一閃,餘音猶在,崖邊人影卻已然消失不見,一切歸為平靜。
  
  白色屏障逐漸退去,天地光亮驟起,陽光普照,似乎什麼都未曾發生。
  
  「流光!」原重生跌跌撞撞撲到懸崖邊,山澗之間白霧皚皚,萬丈深淵,只有回音繚繞,不見人影。
  
  怎麼可以,怎麼能夠,她如何能狠心丟下他一人化身而去?明明說好了,跟他走,作他原重生的妻子。海角天邊,拋下所有的一切。說什麼兩不相欠,她欠他,欠他一個承諾的呀!
  
  他手探向懸崖,掌中餘溫猶在,風穿過指縫,如她縹緲的聲音。
  
  「你以為這樣,就能擺脫我嗎?」
  
  驟然收手,五指緊緊扣攏,「是生是死,是人是鬼,上天入地,我也要與你相隨!」
  
  江山與他何干?沒有她,他萬念俱灰,生無牽掛。
  
  「原重生——」
  
  有人在喚他,他失神地回頭,看不遠處的劉聞冰,「我的心結已解,為何換來的,還是生死兩重天?」
  
  劉聞冰盯著他悲絕的深情,抿緊了唇,片刻之後別過頭,不再言語。
  
  「連你也無法回答。」原重生淒楚地笑了,目光一一掃過玉離子、溢彩、運天和許承風,「上天既要滅世,少我一人,又有什麼關係?蒼天所選之人可以有萬千,而我原重生,所要之人只有一個,為何如此艱難?」
  
  紛繁蕪雜已經困擾他太久,隨她而去,即使是魂魄相伴,也好過在世上獨自煎熬。
  
  原重生,因緣相遇,因她而重生……
  
  重生,重生……白霧之中,她若有似無的笑容展現;空曠之間,她清冷的聲音在呼喚;閉上眼睛,她白色的身影縈繞。
  
  原重生深深吸氣,手指扳住崖邊,隨後縱身一跳,將一切拋諸腦後,躍下萬丈深淵,尋她而去。
  
  身後驚叫聲不斷。風聲,在耳邊呼嘯,他渾然不覺,只顧輕輕呢喃,似在對她訴說:「流光,我來了……」
  
  他與她之間,再也沒有阻礙,從此以後,再也分不開,拆不散……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3-8-14 02:57:11
  尾聲
  
  宋德佑二年,元軍大兵進犯。宋元兩軍於魯港、丁家洲一帶開戰,宋軍全線潰敗,水路軍主力瓦解盡殆。元軍進陷臨安,一統天下,宋滅亡。
  
  元至元三十年,天下太平,戰亂不見,繁榮日盛,大都城內,人來人往,叫賣聲不絕於耳。
  
  茶肆中,小二熱絡地跑前跑後,茶客們三三兩兩地圍坐,津津有味地聽著說書人說書。
  
  「話說電光火石之間,他鎖定遠處與他對視的大將軍,手握成拳,猛地向前一推,盾牌之中,紫光如過無人之境,穿越重重黑盾……」
  
  店掌櫃趴在櫃檯上,心懸得老高,緊張地聽著說書人說到最精彩的部分。
  
  一隻手,突然出現在他視線中,敲了敲櫃檯,嚇了他好大一跳,禁不住跳起來。
  
  一個身著黑衣的男人站在櫃檯外,壓低的斗笠幾乎遮住了他整個臉,看不到真切容貌。
  
  「掌櫃的——」男人對聲音很低沉,從腰間摸出銀兩放在櫃檯上,「給我一壺涼茶和幾碟小菜,我要帶走。」
  
  「好的、好的。」難得見到出手如此豪爽的客人,掌櫃眉開眼笑,喚來小二張羅。末了,不忘笑臉迎人地招呼,「我說這位客官,今天的說書精彩得很,不如進小店坐坐,聽上一聽?」
  
  「不了,我內人還在外等候。」男子回答,「她的眼睛不太方便。」
  
  「……強大的衝擊力帶著大將軍向後退去。他想要停下來,用盡了力氣,地面上留下長長的痕跡,也沒能抵擋住,只能由那道詭異的紫色光芒將他丟上大街盡頭的牆面……」
  
  聽到此般內容,男子愣了愣,接過小二遞過來的東西,看了看正說得口沫橫飛的說書人,「這麼精彩,說的是什麼?」
  
  「據說是前朝的話本,最近在城內非常受歡迎。」店掌櫃一邊說著一邊伸長了耳朵,生怕漏聽了任何一段。
  
  滿堂茶客都已經沉浸在說書人營造的聲色俱佳的故事氛圍中,連眼球都沒有轉動一下,更不要提有誰會分神看一看進門的陌生男子。
  
  黑衣男子轉過身,跨出茶肆,登上停靠在街邊的一輛馬車,摘下斗笠,眉心間一道暗紅色的疤痕立現。
  
  「最近好像很流行這個話本。」清冷的聲音響起,馬車內坐著的一名白衣女子轉過頭。
  
  「你聽見了?」黑衣男子斟滿一杯茶,拉過白衣女子的手,放在她手心,語氣很輕很柔。
  
  「這麼震耳欲聾的聲音,想不聽見都難。」白衣女子微微笑著,目光一直定格在前方,沒有焦距。
  
  無限憐惜地看著她沒有神采的眼睛,黑衣男子輕輕將她摟入懷中,動作小心得好像她是上等易碎的瓷器。
  
  「還在介懷?」白衣女子順從地依偎在他懷中,「如今天命已改,大局已定。對你我來說,都已算大幸,其他的,何必放在心上?」
  
  「你情毒一日不解,我心一日難安。」黑衣男子歎息,撫摸她的長髮,「就是不知道,劉聞冰他現在身在何方。」
  
  「大江南北,若有緣,一定會遇見。」她回答,將涼茶遞給他,要他喝下。
  
  「你說得對。」沒有拒絕她的好意,黑衣男子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小心地抱起她,將她安置在軟墊上,接著掀開車簾,揚起馬鞭,策馬前行。
  
  馬車遠去,徒留身後一地塵埃,大都城內,繼續流傳著前朝離奇的故事。
  
  江山易主,朝代變遷,舊時硝煙已滅,更迭之間,世事難料,誰又知道?
  
  —全書完—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19 00:00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