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怎麼可能!我特地派人查過書庫,全卓豫境內的書都會謄寫一本存在里頭,分明沒有《六韜》!”
永霖冷冷回眸。“因為我直接把書送你七嫂了,沒上交給文庫宮。”
“七弟此舉,皇上知道嗎?”四王爺猶疑道,略顯擔心。
“四哥以為呢?我出使回來後三天,那時還是太子的皇上來探望我,順手帶走《禮記》,只因為里面有一篇『投壺鼓譜』,上交書庫前他又來借走《燕樂半宇譜》,現在還不曉得還回去了沒。”
“喔呵呵,是這樣。皇上愛樂成痴,也難怪呀。”二王爺打圓場。
“八弟用心總歸沒辦法多過七弟,就認了吧,真送不出什麼,來安王府灑掃打雜,聽你七嫂使喚幾天也行。”
“不要吧……我和七哥一樣體虛啊!咳咳咳!咳咳咳!”
邵庭溫聲建議︰“八弟可以從蹲樁開始,日復一日,身子就好了。永霖也是這樣的。”
“是啊,有你七嫂盯著,還怕練不起來嗎?”三王爺很熱切。“你七哥蹲樁的時候,頭上還放一根圓棍子,每掉下來一回,你七嫂就多陪練半個時辰,到後來過了兩年,他下盤穩健,身子也結實了,不知何故,棍子還老是掉下來。”
“原來如此。”八王爺兩眼發光,很受敦。
永霖倒了杯水。“三哥不渴麼?我瞧您從方才起就說了許多話。”
“多謝多謝。”三王爺接過水,卻是遞給老八。“乖,新郎給你倒的,有福氣在里面,下回換你穿喜服,當新郎官。”
“這麼好,您怎麼不自個兒喝?”八王爺哭喪著臉接過茶盞。“七哥里頭沒摻東西吧?”
“我那麼下三濫嗎?”永霖徐笑。“真要整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嗚,可怕……”別人說是最小的最受寵,偏偏他上頭兄長沒一閻好惹,都欺壓他。“我若再待在京里,恐命不久矣,七嫂,妳帶我去邊關吧。”
此話一出,二到六王爺惋惜地搖頭。
“你真的命不久矣。”五王爺拍拍老八肩頭。
永霖眼楮淡掃過老八。“各位自在吧,儀禮完了,恕我們忙了一天,不奉陪了。”拿過漆盒,帶著邵庭回布置喜氣的新房院落。
“我、我說錯了什麼嗎?為什麼七哥好像……有殺意?”
“笨!”三王爺的玉扇不留情地往他腦袋敲下去。“我們之中誰最處心積慮想去邊關,皇上都不準,輪得到你麼!”
四王爺摸摸下顎胡須,和藹微笑。“今兒就八弟不走運,揭到老七瘡疤了。”
“瘡疤?”八王爺顫抖,猛地一陣惡寒。他七哥一肚子黑水,不去讓別人有瘡疤就要偷笑了!
新房里,永霖已揭了蓋頭,夫妻倆讓人伺候用完酒飯,永霖把一干伺候的、看熱鬧的遣下去,掂量漆盒里的禮物。
“皇上與二哥好大手筆,這可是京畿郊外最豐腴的土地。”
紙袋里頭裝的是地契。
“你看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吧。”邵庭靜靜道,徑自到床邊褪去衣物,全身只留了里衣,躺在嬤嬤早鋪好的白緞上頭。“你還不想歇嗎?”
永霖心喜,拽開腰帶走近,價值連城的瓖玉東帶與繡工精致的真絲蟒袍被隨意棄置地上。“庭兒有為人妻的自知呢,不用我教就開竅。”
“嗯,宮庭嬤嬤說過,明早內務院會派人來娶落紅,這關不完事,不算完成婚儀,還不能回邊關。”皇室的婚儀,是要留案記載的。
永霖赤裸著上身覆在她身上,此刻俊臉微微地扭曲了。
“妳說什麼?”
“我說,你剛剛和二哥他們說錯了,婚儀還沒完成。”
永霖怨氣沖天,兩掌捏皺了鴛鴦錦衾,就是舍不得捏在她身上。
邵庭不解。“永霖?”
“妳這趟回來到底為什麼?真是要嫁給我麼?”或者,嫁給任何一個男人都行?這句話他不敢出口。然而糟糕透頂的是,她真的有可能只是在履行責任,其實毫不在乎他!
“怎麼了?”她望著他,眼神坦蕩蕩。“不是你讓我回來嗎?你把事情都準備妥當了,我當然會趕回來。”
“對,是我。”他胸膛劇烈起伏,吸氣吐氣。該死的,之前他還不覺得不對,反正她忙征戰,理所當然由他這個賢夫解決一切,但壞就壞在——都、是、他、做、的!他嘆氣,幾乎要嘔出命來,挫敗地將額頭抵在她雪肩上。
“永霖,起更了。”
他未曾如此痛恨過打更的。“……我聽見了。”
“永霖……”她聲調平板,話沒完。“我會擔心邊關戰況。”
他胸臆一扯,抬頭看她嬌美卻略顯疲憊的芙面︰心疼又氣悶。“知道了。”他開始親吻她的芳唇頰頸,雙手在嬌軀上游移,惹得她嚶嚶喘息。
他盡可能地溫柔,讓她耽溺在情潮里。
月升過樹梢。
永霖花樣太多,歡愉翻過頂點後,她頭昏又疲累,不意間竟睡著了。
她小心挪開環在腰上的臂膀,忍著酸痛起身。
“不準。”永霖的聲音悶悶傳來,臂膀又覆上,硬生生把她擁回身側。
“永霖……”她撫著他臉龐。“我離開時說過只要五天,如果天亮前不出發,會守不了我自己下的軍令。”
邵庭面容呆板,少有波動,但每回專注對著誰說話,總讓對方有種是她眼底唯一的錯覺,永霖就是太明白這點,更不敢掉以輕心,先佔先贏,哪怕把她放在都是男人的軍營里。
“那就等天亮。妳趕著回來,兩天沒合眼,現在才睡了一個時辰。至少休息一宿,等雞啼了,我不留妳,親自送妳出門。”
“謝謝。”邵庭淺淺一笑,左頰浮出一團梨渦,在他嘴上親吻。“我有些累了,若睡過頭,麻煩你叫醒我好嗎?”
“唔,嗯。”
語翠,邵庭當真安心躺回他懷里,貓似的膩著他。他一掌遮住口鼻,忍著漫淹而來的歡喜,不欲身子顫動驚擾到她。他心底分明還覺得憋屈呢,此時卻又因為她親密的舉止感到高興。
五更雞啼,永霖當真當起說話算話的大丈夫,溫情綿綿送邵庭出府。
當初遠赴邊疆,永霖把綠珠給了她,成對的母馬翠珠則留在他身邊,此時人馬俱是不舍,綠珠馬蹄遲滯,不願離開。
永霖出身高貴,習慣逢迎送往的場合,此時面上安適,並未顯露太多依依難舍,一手替邵庭牽著馬,扶她上去,囑咐保重,要同行兩個士兵妥帖照料。
“辛苦二位,待二位與庭兒凱旋歸來,本王必親上二位府邸拜訪,先謝過二位護妻之勞。”永霖笑容可掬,豁達大度。
“王、王爺客氣了,保護將軍本來就是我們該做的。”其中一個士兵全身泛起雞皮疙瘩,很不習慣智勇雙全不輸全營男人的將軍被當成糖娃娃似的對待。
“那太好了,二位真教人放心。”他笑得溫善,仰望馬上的邵庭,挪進一步。“庭兒,我跟翠珠在王府等妳回來。”
“嗯。”她點頭應聲,卻見永霖繼續笑吟吟賴在一旁,絲毫沒有退讓之意,永霖心機深沉,拖拖拉拉演這一出,無非是要她示好。會意過來,她一手扶握鞍韁,主動傾身,抬起他下顎送上芳唇。
果不出所料,永霖滿意了,他的笑幾分真誠,只有她看見。
“一路小心。”磁嗓如鐘磬般好聽,高低有致。
“嗯,走了。”邵庭扯動韁繩,腿夾馬腹,綠珠急馳而去。
“二位還愣著做啥?不追上去,趕得上邵庭將軍麼?”
兩個士兵愣了愣,耳邊似乎聽見永霖輕蔑哼氣,轉眼見他面上已無笑,儼然是兩面閻羅,應聲後趕忙急切追趕。
“是,王爺保重,駕!”
兩騎奔出,很快地連馬屁股都看不見。永霖負手遙立,心境遠得像在天邊,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整條貴冑大道上最窮的隔壁鄰居出門才回魂。
“唷,安王爺這麼早起呀?天還蒙蒙地沒全亮呢,您不再回去多瞇會兒?”
永霖細長的眼楮一眨,臉皮笑扯。
“相爺今日早朝不是要上書撤置留邸麼?如此有趣,永霖不想遲了錯過。”
“哈哈,與蠻夷之邦交有辱國威。安王爺沒思量到的,小老兒全寫在折子里了,今兒就遞給皇上參詳,屆時皇上有問,還請您務必幫忙回答。”
永霖冷冷笑。想與他辯?正好讓他舒展筋骨。
“與各國交往,相通文書器物之重要,相爺縱使是三朝老臣,恐怕也無法理解吧?在上書抵撤前,相爺何不先到留邸,認識各國外員?或許別有收獲也未可知。”
丞相捻須,並不回答,看看天色道︰“小老兒要走路上朝,安王爺一道嗎?啊,忘了您體弱不便,先帝恩準您能乘車入宮,不知安王爺可否載老臣一程,咱們路上討論?今兒天色亮得比較早哇。”
永霖臉黑,還說要走路,這家伙分明是怕點卯晚到!
“看來相爺今日起晚了,不是說人老睡得少麼?相爺倒是愈老愈好睡?”
丞相擺擺手。“哎唷,都怪昨晚不知誰家,起更了還喧鬧不休,小老兒家的牆壁薄,一整個兒晚上沒睡好,這才起得遲了,要麻煩安王爺送一程。”
“哼。”他抬腳踢開王府大門。“進來喝粥,別吹涼你那把老骨頭了。”
“多謝安王爺,您今天好難得的心腸哪……”
永霖回眸一瞪,涼涼提聲︰“愈老愈嗦。”
“哈哈,您也不遑多讓呀,想您還是娃娃的時候,先帝抱您上朝,您還會叫丞相爺爺呢,可惜長大後愈來愈不可愛,幸好還有邵老那女娃娃能鎮住您,為國捐軀不讓須眉,真乃卓豫之福。”
丞相本是玩笑話,言者無意,但他聽者有心。
為國捐軀?
對,她嫁了他,算是為國捐軀。但實質上,這四字難道不也是事實麼?
他驀地打了哆嗦,一股不祥之兆,急急地進門。
他以為他忍得了,以為到手就能放心,但終究她仍是命懸一線。昨夜的許諾,她並未做出相等回復,即使她本性清冷,但他無法原諒。
她沒給他一句保證。
“備車!快備車!青硯!”
“來了!小的在。”青硯原在回廊與青筆討論主子抑郁,膳食該如何準備雲雲,急忙拋下了人跑來。“主子有何吩咐?”
“我要出門!你到瑞王府一趟,請瑞王爺午後過府一敘,有要事相商。”
“是!咦?等等,您是要請二王爺?不是五王爺、六王爺?”以往主子如此精神,只有扳倒政敵的時候,但二王爺瑞王性情溫厚,鮮少涉事,在朝堂上不與他同謀啊。
“二哥今天不上朝,你就說七弟有事拜托他,一字不漏,源源本本傳話,聽見沒?”
“聽、聽見了。”這回是弟弟有難,不是王爺有難啊……“咦,這不是相爺嗎?”水火不容的鄰居。
丞相揚揚下顎,研究著永霖匆促回房的背影。
“什麼事讓安王爺把不定心?”
“您看出來了呀?”青硯搔搔頭。“小的也不知,主子從來都勝券在握,鮮少慌亂,更別提找人幫忙……啊,除非是……”又想去邊關?
“除非什麼?”
“呃,相爺饒了小的吧,事關主子私事,不好說。”
“哈哈,沒打緊,晚些時候小老兒再去向瑞王爺打探便是。先備車,趕緊備車。”
“……是。”兩只黃鼠狼,都不知急什麼,唉。青硯哀怨,努力當個勤勞好用的下人。
三百里之外,疾行了兩個日夜終于到達駐扎地的邵庭,卻見軍營烽煙四起,怒吼哀號震天價響,兵器鏗鏘相接之聲不絕于耳,正陷入廝殺。
“將軍,怎麼辦?”
“眺望台上的家伙穿獸皮,不是我們的人,將軍!此處無可躲藏!”
邵庭仰頭,高台上一人正朝底下招手揮拳,往他們指來,恐怕不到一刻就會殺來。當初選此地駐扎,就是看在四顧黃沙,敵人來襲可及早備戰。但相對的,她此時情況也被看得一清二楚。雖然身上穿著民衣,但只要一搜,包袱里的鐘甲就會露餡,更遑論三人腰間都系著卓豫鐵匠打造的長刀。
“拔兵器,穩好你們的馬兒,把馬兒當成腳,別讓腳斷了。”邵庭率先策馬,不從駐營大門,反而沖往後頭士兵休息的小帳,料敵人一時還摸不清營地布置,以百來個帳篷為掩護,拐迷宮似的闖入,遇上被圍困的自家人便營救。
邵庭提腰扯韁,綠珠嘶鳴而立,前蹄踢倒一個嗤人士兵,再左刺右砍,加上兩個小兵協力,轉眼殺退五人。
“唔……將軍!”一名邵家罩左臂有傷,右腿血淋淋,已然被截斷。“顧將軍中計了,調虎離山……”
邵庭凜然抿唇。“營里留多少人?”
“連同李驍衛,共五百人……眼下……咳,不知有沒剩下一半……”
“帶走兩千人……”只希望別是凶多吉少。邵庭鎮持情緒,下令︰“把他抬到帳里藏好,還能戰的隨我來。”
“是!”以邵庭為首,還能戰的卓豫士兵集結過來。
“待會兒別傷敵人頭胸要害,他們不是嗤人士兵。”
“將軍此言為何?”有人問。
邵庭持刀指著嗤人屍體。“他們穿的不是軍衣,用的兵器雖鋒利好使,卻不是嗤人軍隊用的。嗤人有幾個部落支族特別剽悍,這回恐怕是其中一支。”
“但是他們傷了許多兄弟……”
“個人怨恨不比國對國,嗤人一族風俗民情雖然野蠻,但皇上計劃日後招降。這支嗤人族不是皇上主戰的喀喀族長一支,咱們沉著些,弄清事由依理行事,以免破壞招降機會。”
眾兵雖有不甘,但心知招安影響卓豫邊境能否長治,只能強自壓下悲憤。
“是,一切聽將軍吩咐。”
“你們很好,隨我來。”
“將軍!小心……帶頭的……他射下了您的發帶……”斷腿士兵喊來。
邵庭憂心,芙面更沉。她沒料錯,那家伙果然是個大患!
“駕!”邵庭左臂控馬,提刀在帳篷群間穿梭,個個擊破營救,救下還活著的五十來人。她策馬到將軍帳前,只見黃上空地上有一處被染紅,血窪中,一人身披卓豫軍袍,步履蹣跚,左腿略顯不便。
二十來名嗤人把李思容圈圍住,營出一個大圈,在一個嗤人往李思容背上橫劃一刀,李思容繼接著受踢滾地時,賞表演似的吹口哨兒,叫好喝采。
“思容!”邵庭喑啞低喊,一聲拿來,取過身旁士兵的長戟,順著綠珠奔勢扔出,不偏不倚落在圓圈正中的那嗤人腳邊,阻止他殘虐暴行。
“庫洛什!”
她聽到其它嗤人這麼喚他。
庫洛什森寒瞅來時,她毫不畏懼地迎上他晦暗目光,在嗤人查探他是否受傷時鑽了縫隙入場,一個勒馬,綠珠在場中嘶鳴,原地轉了一圈回蹄,恰好讓她救回李思容。
“李驍衛!”
“快!”有人急切撕了布巾。“快給驍衛止血!”
較懂得止傷的立刻接手。眾兵將李思容抬往後頭,在邵庭身後圍站一排,護住她也看顧李思容。
“精湛的騎術!”庫洛什揮退旁人,提嗓喊來,粗獷的嗤人語句加上渾厚沉重的嗓音,一時嚇住了邵庭這邊的卓豫士兵。
綠珠蹭抬前蹄,鼻子噴氣,躁動地移步。
“乖。”邵庭拍拍馬脖子,不驚不懼地投去目光,掂量對手。
此處雖距大雪山千里,但寒冷迫人,他卻光著臂膀,上身只穿虎皮做的夾背心子,黑白相間的虎尾巴還被他拿來當衣帶綁在腰間。
那頭白虎活著的時候肯定凶猛——跟他一樣。
他能剮了那頭獸,但她不一定能剮得了他。
“勇士,離開我的營地。”她居高俯下,平溫直述中自有威嚴。
庫洛什揚眉,一旁有嗤人翻譯給他聽後,只見他嘻笑,以不慎流利的卓豫語道︰“庫洛什是野蠻人,不懂勇士是什麼!”
他周身一干嗤人哄笑,訕訕看著邵庭等人。
邵庭秀氣的眉毛一軒。“你的眼楮是嗤人族里最剛強磊落的,毋庸置疑。現在,離開我的營地。”
翻譯的嗤人又附在庫洛什耳邊說了什麼,聽完,他臉色大變,藍眼楮的色澤詭異地轉深,從褲袋里掏出皺折一團的褚紅帶子。
“我隨身攜帶,以免忘記……敵人的長相!”庫洛什咬牙的模樣可怖,猙獰著臉抖開。“這是妳的?”
她垂眼一看,點頭。
“是我燒了你們的糧草沒錯。”
“那不是我的糧草,但是,是我們一族辛辛苦苦積存的,在戰爭的時候,糧草可以養活多少人,從富饒的卓豫來的你們不知道,一把火燒光光!因為你們,我調不到糧食,好多好多部落沒有食物!”
“所以,你才那麼生氣。”她話含在嘴里,悠淺念出。
庫洛什一愣,方毅陽剛的年輕臉龐上有疑問。
“將軍!您別同情他們!這些蠻夷,殺進卓豫境內在草原養馬為生的村落,專挑婦女小孩,一共送了五十個人頭過來!”
邵庭看向憤憤不平的士兵。“我不是下令遷移居民嗎?”
“撤了三十里,但是您不在的幾天,他們通過駐點守將,頻繁往內侵擾,村民與駐點守將屢次派人來求救,所以顧將軍才出兵。誰知道顧將軍前腳離開,這幫蠻子就殺來了!”
邵庭點頭,整理思緒。除了報復、泄恨,更重要的應該還是糧食。嗤人一族逐水車而居,本還能自給自足,但近兩年喀喀族長憑一己野心,硬要各支族上繳武器牲畜,她知道許多傾向和平的嗤人已有不滿,皇上也是藉此機會,能招降就招降。
“你的族人,餓死了多少?”
庫洛什臉肉抽動,所有嗤人均一臉憤怒。
“沒調到糧食,接下來會餓死一百!”
“一百……你也差不多殺傷了我一百多個士兵,但我卻不傷你們。”她以平靜的眼神瞅著他,柔軟的聲音散在北風里。“到此為止,否則你的族人會有更多人死去。”她環視他們一群,最後走在他面上。
“女人,妳殺不了我!”他大吼。
“但是卓豫可以。”她一頓,誠懇道︰“請回去吧,你本來就打算報了仇,搶完糧草就走,不是嗎?你在草原的同伴自願赴死,但他們沒辦法拖延太久,大軍看到烽煙,很快就會歸營。你前面有我,後面有軍隊,你們全要死在這里。”
像要應證她的話,綠珠敏感地抓抓地上,顧破甫兩千騎兵奔馳的陣勢撼動大地,建在地上的營帳發出嘎吱聲。
庫洛什屈辱著難以決定,因為他們的人並未找到糧草,根本白辛苦一趟!
邵庭似乎看出他的困窘,開口︰“你為了族人冒險,我可以幫你。”
“ !”庫洛什朝地上呸出一口唾沫。“鞭打後再給羊奶,狡猾的伎倆!”
“你不肯離開嗎?那就一戰吧。”手持長刀,不等他準備好,策馬攻去。
庫洛什意外中被她劃傷左臂,因為及時翻身滾開才沒讓那刀正中胸腹。
“女人!妳使詐!”
邵庭不卑不亢,拉穩馬頭,在他爬起攻來時硬生生接下一刀。
庫洛什臂力極大,她虎口的傷剛愈合,有些不支,只能憑借腰力加上綠珠的沖勢回擊。
“將軍!”
有人忍不住提刀上前助邵庭,一個嗤人迎上來擊斗,兩方人馬立即混戰成一群。
“庫洛什!馬蹄聲愈來愈近了!女人要把我們困住留下來!”
庫洛什聽見,殺紅了眼,奮力唰唰兩刀,打飛邵庭的長刀。正品嘗勝利滋味,彎刀要劃上綠珠馬肚子前,脖子發涼,邵庭左手一柄匕首冷寒地貼在他頸子脈動處。
“嘖!妳取巧!”操著怪怪的卓豫話大罵。
“我又贏了。”邵庭微笑,聽見嗤人已互相吆喝同伴離開。她收起匕首,回馬背坐正。“你走吧,對不起。”
“對……”庫洛什咀嚼她的話,忘了是什麼意思。
“哈哈!”她笑開,舉著右方帳篷間一條路。“往草原逃,就能回家。”
庫洛什憤慨大吼,忽然一個蹲身,正當邵庭以為他聽不懂又要戰時,他猛地躍起,手長腳長的人不知怎地竟扯走她的發帶。
她頭顱被扯痛,身子一歪,竟然跌下馬來。
“將軍!您沒事吧?”
“還好。”她扶著腰起身,庫洛什一伙人不戀戰,搶了幾匹馬互相乘載,往她指的方向奔逃。
“原來他聽得懂。”
“將軍為何要放他們走?顧將軍已經趕來了,必可將他們一網成擒!”
“嗯……你有注意到嗎?來的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你想,他們全死在這里,部族里的母親妻兒該怎麼辦?而且,他有藍色的眼楮……”嗤人中極少見。
“將軍!這事是可以就此算了的嗎?咱們可是險些被滅營!”
“他才帶了五十來人,真是厲害……”邵庭喃喃,覷一眼仍不服氣的士兵。“我領軍的時候,有用過錯誤的策略嗎?”
“……沒有,將軍總是規畫完備,避免兄弟們傷亡。”
“相信我,放他一條生路,就是死傷最少的方式。”
士兵啞口,呆愣好半晌。“那個蠻子有天大的能耐?”
邵庭微笑。“他不是蠻子,是勇士。”
卓豫人常誤解嗤人族,以為他們是吃食人肉的部落,但“嗤人”二字由來,其實是因為遠古時候,他們一族的祖先遇上北方大寒,為了讓弱小存活,族人中有人不惜割肉犧牲,為了感念割肉喂食之恩,這個族名才沿襲下來……
外族的故事都是永霖告訴她的。他遍覽群書,學問淵博,興起時就滔滔不絕,連帶嘉惠她的見聞。
邵庭摸摸頭發,嘆了聲。那條黃色發帶繡有麒麟紋,是安王徽飾,他早上親自給她綁上的,要是知道被拿走了,他肯定會氣得蹬腳。
“邵庭將軍!”顧破甫急下馬屈膝點地。“請邵庭將軍嚴懲!”
她垂目看著曾與父親征戰的中年將軍,心中不舍。“您沒等我回來。”
“是!我性子急,自作主張,都是我的錯——”
“依情理看,您何錯之有?但是戰場上變量太多……為何您屢次提議出征,我卻堅持要等,等派出去的探子回來、等京里消息,現在您知道了嗎?”
顧破甫悔不當初。“我太魯莽,請將軍嚴懲!”
“那就委屈您轉任副將,我會上書請皇上調派一位將軍過來接替,往後沒有我或將軍的命令,您千萬不可貿然行事。”
“屬下遵命,謝將軍!”
“嗯,請起來吧,接下來還要麻煩您,做那最討厭的事。”
“……是。”顧破甫開始調派人手。
邵庭從頭至尾都在一旁觀看士兵們清點傷亡,火葬屍體。
邵庭命令全營補修被破壞的柵欄、倉庫等,恢復軍營設置,另外加強訓練留營守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