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安秦醫師,你突然沖這麼快,要是這里是軍港,認清你的身份前,那些軍人早把先你擊斃——”
“反應那麼好,哪還有昨天的汽車炸彈攻擊。”安秦打斷解救戰爭孤兒組織後勤部主任波赫•阿瑞納的嗓音,快步走向晨曦中的圓頂宮殿建築。
“安秦!”還沒進入一樓大廳。他的老師——無國界元老級師長之一——蘇影桐先走出來。“你怎麼跑回來?”
“我聽說中都北區軍港發生汽車炸彈攻擊事件。”安秦停在拱廓門廳,踅足跟著蘇影桐步下階梯,回到前庭干涸的噴水池邊。
“影桐老師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晚。”蘇影桐摘下貝雷帽,落坐噴水池圍邊,抬眸看著安秦。“總部有我坐鎮,現在這一帶局勢不明朗,你不要擅自行動,OL醫療所不能沒有師長,那批新人還太稚嫩——”
“我明白。”安秦也摘下貝雷帽,抹一把俊顏上的風沙。
“但是,影桐老師,那艘醫療主艇上也有我的學生——”
“他們是羅布爾瑞斯的軍人,你是無國界組織成員,離開荊棘海,就只是這樣。”蘇影桐不希望她的學生在這個國家膛渾水。“安秦,軍方的事軍方會處理,你不是軍人,是慈善人。”
安秦略皺眉頭。“影桐老師,慈善人行善的對象不包括受傷的軍人?”
蘇影桐一愣,美顏微恍。安秦沒要蘇影桐釋疑,逕自往下說︰“我一直謹記師長給的訓育與使命,清楚自己自始至終都是慈善人。”
蘇影桐垂眸,低斂美顏。“安秦,你好好回想亞杰那年救了一名軍人的後果……”她站起身,柔荑撥撥長發,正欲戴貝雷帽,一陣強風刮襲,掀奪她的帽子。她轉頭,發亂了。
一對男女停在白色貝雷帽落地處。他們沒有撿帽子,只是將視線睇過來。
在這個曾被聯合軍團當成碉堡、被叛軍轟炸沒毀的八十六年老建築的前庭,狼狽的吉普車翹著一顆前輪一顆後輪,卡在噴水池殘斷的矮牆,好像人心也卡了什麼。
忐忑無止,從這一刻起。
女人凜住呼吸,緩挪雙腿。男人撿起帽子,牽著女人的手,逆著徐微的風行來。
“你怎——”
“這是你的帽子嗎?”蘇燁直接把貝雷帽遞向也朝他們走近的蘇影桐。“拿去。”他伸長手臂的姿態,像要蘇影桐保持距離別靠過來。
“謝——”
“不必道謝。”
蘇影桐一開口,蘇燁再次阻斷她,仿佛連她的聲音他都不想聽到。
“影桐老師——”安秦走了過來,眼楮看著男人牽住的女人,嘴里說著。“影桐老師,我中午出發——”
“去哪兒?”田安蜜出聲。這場景太像夢,古老的建築,翻起車輛,光影重疊,時而分離,顯出黑白照片獨有的肅穆。
“去哪兒……”她聽見自己一直在問。
去哪兒?去哪兒?她千里萬里、漂洋過海來到這兒,他就在眼前,她卻沒把口琴從行李箱拿取出隨身攜帶。
“等一——”話沒說完,眼前的人影忽消失。一片黑暗,夢沒了,也沒再聽見自己問去哪兒的嗓音。
她想叫他等一下,她沒學會口琴,伴奏的事還是由他來,她可沒法一邊唱歌一邊吹口琴。
她聽見了口琴聲,掀揚眼前的黑幕,像要出場表演唱歌,聚光燈打來,一片白晃晃。
“醒了?”蘇燁坐在床邊木椅,凝視睜開眼楮的田安蜜。
田安蜜眨著沉重的眼皮,伸手撫摸同樣有著沉重感的額頭。
“我怎麼了嗎?”
“太疲勞了。”蘇燁拿起床頭櫃上的營養補充液,說︰“喝下。”
田安蜜緩慢坐起身。“謝謝。”接過營養液喝下。
蘇燁離開椅座,面向房門。“安蜜,你再好好睡一下,伊戈要我們傍晚出發。”
出發?她剛剛在夢里也聽男人這麼說。
“去哪兒?”她問。
“接管教士醫院——”
“接管教士醫院?”
“86院子”是每一個非政府組織成員對總部所在的宮殿建築之簡稱。
這個時間,陽光將飛過天空的戰斗機影子射穿采光井,像一個子彈打在院子大廳地板,倏地反彈不見,轟鳴引擎余聲壓不住無國界慈善組織總部傳出的聲調,盡管那音質柔膩悅耳,亦不難聽出驚怒。
“不能讓他去接管教士醫院。”蘇影桐坐在十一坪大的總部里,借著正午窗光翻著手上文件,每翻一張幾乎將之揉爛。
安秦未曾見過蘇影桐這般情緒激動,他靜靜往牆邊給水台倒了杯水,擺到臨窗的主辦公桌給蘇影桐,再往桌前的橢圓會議桌揀個位子落坐。
“教士醫院是叛軍醫院,我們都知道……怎能讓他去……”
蘇影桐旋轉主辦公桌的皮椅,美貌依舊,坐姿依舊,優優雅雅,言談卻使人感覺她快要靜坐不住。
“安秦,你去把艾隆•揚•伊戈叫來。”她站起來了,縴縴素手顫抖地指向挑高的拱門通口。
“我好像聽到無國界的美人師長要找我?”
安秦正要從橢圓會議桌最靠拱門的位子站起,艾隆•揚•伊戈已經踏進無國界慈善組織總部區域,敲敲掛在拱柱邊刻有組織徽飾的木板當作示意。
“我進來——”
“艾隆•揚•伊戈,你知不知道蘇燁是什麼人?”蘇影桐直接質問的語氣,完全不是她平時的冷靜伶俐風格。
“蘇燁是我們國際救援志願隊的新人。”艾隆•揚•伊戈站在安秦背後,拍拍他的肩。
“安醫師,我們這位新人也是優秀的醫師,聽說你過去和我們這邊的人有過合作掌管醫療所的經驗,我們這次準備派他和那一名甜美的安蜜醫師共同接管教士醫院,地點就在你負責的OL醫療所兩哩遠的城中心,算是鄰居,還請多多指教——”
“指教什麼!”蘇影桐繞出主辦公桌,文件掉落一地。“教士醫院是叛軍醫院——”
“我們昨天入港時遇上爆炸案,已經處理一堆受傷軍人,蘇醫師的無國界組織不處理的軍政人員,不管正規反叛,全交給我們志願隊來做,絕不會讓你們為難。”艾隆•揚•伊戈說得一口莫名其妙的圓通。
“我反對。”蘇影桐被逼出了焦躁。“你們會害死——”
“影桐老師,”安秦站起,像在開會要發表意見般。
“我們無權干涉其他組織的任務決定,合作的話還說得通。”
艾隆•揚•伊戈挑唇,扳過年輕人的肩,握他的手。
“多指教照顧了。”說完,他便離去。
蘇影桐那方猝然傳來踫撞聲響。安秦轉頭,不見她人,他繞過會議桌,看到一把椅子倒在地上,她也是。
“影桐老師!”他倏地趨近,蹲低身,欲扶起她。
蘇影桐拉住他的手臂,轉過臉龐,眼眸噙淚。
安秦沒有震驚,他盯著蘇影桐的臉,平靜地道︰“影桐老師,蘇燁醫師的身分——”
“他是我兒子。”話一出口,蘇影桐心中那道長年高築的牆崩落了,屬于母親的淚水不斷自她眸底涌出、滾落。“蘇燁他是我的兒子——”
“虧你還記得我是你兒子。”輕笑的低沉嗓音傳入。
安秦側轉身子。蘇影桐淚眼蒙蒙,看著自己的兒子一步一步走來,也斜眼,睥睨她這個母親。
“無國界慈善組織的蘇影桐師長,我們多久沒見面了?你居然還認得出我,我該痛哭流涕嗎——”
“你走!趕快回祭家海島!”蘇影桐喊道,抓著安秦的肩,要站起卻雙腿無力,一陣虛弱。
蘇燁深皺眉頭。“叫我走?有沒有搞錯?我不是你們無國界成員,無須聽你的。你以為你什麼權利?”
他旋足,不看那女人淚顏,冷聲道︰“如果不夠清楚,我再說清楚一點——我從小到大就沒聽過你的話!”
“蘇燁醫師——”
“還有你。”蘇燁回身,掏出褲袋里的口琴,擲向地面。“安蜜要把這個還給你。”
安秦看著摔在地上鏗響兩聲的口琴,心頭凜顫。“安蜜她……不要緊吧?”他撿起口琴,拇指摩著蓋板擦痕。田安蜜在他面前昏倒被蘇燁抱離的畫面,浮上他腦海重演一遍、兩遍、三遍……
蘇燁說︰“我們志願隊成員不需要你們無國界的慈善。”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蘇影桐嗚咽一聲,粉拳槌地。
“別這樣,影桐老師。”安秦將蘇影桐扶起,拖出另一把椅子讓她坐下,再擺好那張倒地的,自己落坐,面對著傷心的老師。
蘇影桐費盡心思藏匿兒子、保護他的身份不曝光,如今,那孩子恨起她,恨得將自己往毀滅里送。他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他來這個國家會喪命,不知道這個國家有一半的人想要將他吊死……
“他什麼都不知道……”蘇影桐呢喃著,抓住安秦的雙手。
是了,不能慌,她還有個可靠的學生。
“安秦,你聽著——”她看著他,眸光霍地雪亮,這神情與蘇燁在那次加汀島研討會對上他時一樣。
安秦沉著眸,大約猜出蘇影桐的決定。“影桐老師,請同意我和他們一起接管教士醫院。”不等蘇影桐開口,他先揚聲。
蘇影桐握住他的雙手,松了開來。“安秦,謝謝你。”她背過身,離開椅座,走到窗邊,眼淚不停地掉,嘴里低語著︰“戈特•凱撒•克爾克霍溫……”
現世冤家,你死我不獨活。
安秦走出辦公室,耳中仍縈繞著蘇影桐說的話,眼楮朝前望去。
田安蜜走在貼院子一樓各大組織總部外的長廊,原本左顧右盼的美顏一對上男人,不再猶疑轉動,腳步直直走來。
安秦有一秒鐘幾乎要跑上去,卻是手握口琴,沉住了。他把口琴往後褲袋塞,定止腳步,等女人接近。
“我以為是夢,醒來一直在找你們的總部辦公室……我要還你口琴,但它突然不見了……”她是跑著到他面前的,瑩輝如珠的眼簾映著他。“安秦——”
她一叫他的名字,他立即拉住她的手腕,一路往外走。走過八十六年歷史、戰火痕跡斑斑的斷牆噴水池,林蔭大道一半樹木枯干抽冒新綠,死絕成活,生生不息,處處奇跡。
海浪涌岸,鹽味濃濃烈烈,是夜夜塵封的淚。
她說︰“我有寫信給你——”
他沒在聽她,或者天空的戰斗機中隊阻擾了她的聲、他的耳。但,心呢?不都說、心有所不能……
她扯他握在她手腕的大掌,他轉過頭,皺了眉,像是不耐煩,沒多理她,腳步快得她跟不上,最後將她抱起來,壓進一塊大岩石的陰影後,撲躺著,這樣天空的機體掃不到他們。
他如野獸,凶猛地吻她的唇,舌尖深采,牙齒狠咬,嘗到血腥才罷休。“為什麼來這兒?”
她嘴角滲出血,唇瓣破皮紅腫,卻是揚挑一抹笑。
絕倫笑麗沖撞他胸口滿腔的怒意,他重重合眸,再次堵住她不肯回答、笑得甜美的嘴。
她不反抗、不呼痛,粉舌與他交纏,像在打一場態勢膠著的仗。
他扯開她淺灰長褲褲頭,這該死的志願隊制服!他要撕她的衣服,她不讓,緊緊地擁住他,不反抗就是不反抗,可明明是與他作對!
“我拿到口琴了,你滾回你的加汀島。”他感覺她舔著他的耳朵,冷聲冷調傷害她。“這里不需要任何慰安——”
吻住安秦的嘴,田安蜜也野蠻地扯他的褲頭,這會兒,換她咬他的唇、他的舌,她要咬到讓他一段時間無法吹口琴!
安秦粗喘一聲,咽下血腥,徹底憤怒了。這個不怕死的小女人!用力地將她扳過身,令她趴伏,蠻勁壓制她的背,托高她腰臀,釋放松落的褲頭下的僨張欲望,扯低她的底褲,悍然沖挺,進入她潮暖的禁域。
她仰起縴頸,抽吟一聲,雙手撐起,柔荑抓著沙地,放開又抓,怎麼也抓不著。
“安秦、安秦——”她呼喊他,頭微緩朝後轉,甩動長至肩下的發絲。
他們分離的歲月寫在三千——不,六千發絲上,不僅她,他的發也長了,綁成一束垂在背上,他往前抵靠,發絲即與她纏在一起。
“安蜜……為什麼要來……”他狠命地抽插,存心弄痛她,要她怕、要她趕快遠遠逃開。
她卻迎著他,抬起一只手往後壓他健美的窄臀,不讓他離開。
他們都出征了,哪還有回頭躲避的道理?
他為什麼逃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她為什麼追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難道不明白?
他們都出征了!
“別走……”她嬌喊聲中有哭泣。
他拉開她覆在他臀側的手,她反掌抓他。
“別走……安秦……”她要跟他一起,他對她的承諾都還沒實踐,怎能走?
“要走……一起走……”這次,飛過天空的戰斗機沒搶走他的聲音,她聽見他說——
“一起走,一起走吧!”
一起走後,他們沒再對彼此說一句話,仿佛,他們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行過林蔭大道,各走各的,左右兩條路,回到貼院子,匆匆用餐,在延續正午能量的熾紅夕照里,出發往教士醫院。
五百哩路程,八小時沉默,除了檢查哨武裝士兵的盤問,但那打破沉默的盤問通常在他出示身份後噤了聲,好像他這個荊棘海無國界來的寒地男讓那些士兵凍傷聲帶,不說二話,開柵放行。
“沒想到安醫師在這個國家如此吃得開,像高階軍官一樣威風。”悍馬車後座剛又被檢查哨士兵手電筒刺眼光束螫醒的蘇燁,語帶風涼,諷刺地說︰“想必安醫師也能隨便朝人開槍——”
“蘇醫師,你們的任務領袖已經委權于我,這趟任務請務必聽我指示行動。”安秦如蘇燁所願,開他一槍。
蘇燁眸光一冷。“那女人跟你交代了什麼?”昏暗車廂之中,他的聲音宛若利刀鋒芒。
瞥瞅後視鏡,像在注意夜路狀況,不像在看那雙憤恨的眼楮,安秦平聲平調地說︰“艾隆•揚•伊戈先生不是女人——”
啪地一聲,蘇燁重擊皮革座椅。“安秦,少裝瘋賣——”
“怎麼了?”前座的田安蜜轉醒。
蘇燁咬牙,吞回怒氣。“抱歉,安蜜,我作惡夢動作太大,撞到藥品箱吵醒你。”
田安蜜搖頭輕語︰“阿燁,後座堆滿藥品,是不是很難睡——”
“沒事。”蘇燁淡淡一句。
“再忍忍,就快到了。”安秦發出嗓音。
田安蜜端坐,手伸出御寒毯外。揉揉肩頸,偏轉美顏,就著偶爾反射的玻璃薄光看著安秦的側臉。
“你累嗎?”這是他們一起離開那院子沙灘後,她首度對他開口。
“多睡一會兒,到了我會叫你們。”他卻不單對她一人說,語氣更是猶如下指令。
“不勞煩安醫師。”蘇燁應聲道︰“我研究過路線,我們換個手。”這車是他們志願隊所有,衛星導航系統設定得縝密精確,根本不需要安秦領路。
“開啟導航系統會被追蹤,更有可能被懷疑是間諜活動,尤其我們的目的地是教士醫院。”安秦分析道,像又開了蘇燁一槍,存心教他難看。
“阿燁,我們在地圖上研究過的路線似乎與實際狀況有差距……”田安蜜將臉龐轉向窗戶,看著外頭灰撲撲的荒漠。她記得他們翻閱的資料里並沒有這一段,這個國家在內戰開打的一百年前,就已都市化極高,城鎮連著城鎮,鄉間也不會是荒漠。
“這一帶是地圖上的泉水市。”安秦像是知曉她的疑惑,也像只是純粹說明,眼楮望著擋風玻璃外,道︰“前一次內戰使用了毀滅性武器,別說著名的泉水沒了,當初整城死盡,沒一個活口。”
一個活口也沒有的泉水市?田安蜜很難想象,一滴泉水無剩,沒有生命。她的心怦怦跳快。窗外茫茫如黑霧籠罩,仔細瞧窗上一層沙土,飛散又聚積,聚積又飛散。多少死人?多少骨灰?昔日泉水市,如今黃泉路。這想法突冒,她猛一震,柔荑伸探,握住安秦停在排檔桿上的手。
安秦回頭,看她對著窗外微白的臉龐,反掌包裹她冰冷的手。
在剩下的路程里,蘇燁沒再發表言論,似乎重返夢鄉。他們交握的手一直沒放開,說要一起就一起,換檔也沒能教他們分離。
幽幽過了泉水市,初陽稍露,抵達教士醫院。
那醫院在一座長長石橋的十一點鐘方位,外觀像教堂,同樣有著紅色十字代表它是醫療所。
院里出乎他的預料,不見任何軍服病患出入走動,病人全是老弱婦孺,但,事情很難講,叛軍沒有特定樣子,他們由若干前政府軍師團和民兵組成的軍隊,共同效忠叛變的前政府軍最高元帥。
“凱撒將軍!”一個小病患,左腳打著支撐用的石膏,拐跳、拐跳地接近他們,稚聲直叫︰“凱撒將軍!凱撒將軍!”
安秦神色隱隱一變,蹲低高大的身形,雙掌輕覆小男孩肩膀。“我們是新來的醫師。”他指指自己白色貝雷帽上的青羽徽飾,再指著綠色制服襯衫上的相片識別證。
“我是無國界慈善組織的安秦醫師。”說著,長指多出一根棒棒糖,吸引得小朋友眼楮大亮。
“安秦醫師、安秦醫師……”馬上記住他的名字。
安秦笑著,把糖給他。“你要不要告訴我,你的腳怎麼了?”
小男孩用牙齒咬著棒棒糖外的玻璃紙,不清不楚地道︰“痛痛……就痛痛啊——”
安秦醫師背後的漂亮阿姨走來,拿走他的糖。小男孩抬頭張嘴,呆看著。
“我幫你拆開。”田安蜜撕掉玻璃紙,將糖還給小男孩。
小家伙開心地舔了舔。“謝謝阿姨——”
“我是安蜜醫師。”她揉揉小男孩一頭松軟的鬈發。
“安蜜醫師!”小男孩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含著糖,指向安秦背後的蘇燁。
“他是蘇燁醫師。”安秦站起將蘇燁整個擋住,小心地抱起小男孩。“你從哪里跑出來的,該回去休息了。”
“怎麼都沒有醫護人員出來?”田安蜜跟在安秦身旁,看了看設備還算齊全的急診大廳。
“就是沒人才讓我們來接管。”蘇燁拉住田安蜜。“那邊有位孕婦好像很不舒服,我們過去看看——”
“抱歉、抱歉,讓你們久等了。”急匆匆的腳步聲,一名看似剛從手術室出來的女醫師走到他們眼前。
“啊!小雷尼!你怎麼跑出來這里?”
“媽媽……”小男孩含著糖,說話模模糊糊。
“你是他母親?”安秦放下小男孩,盯著忙得滿頭汗珠的女醫師。
女醫師搖搖頭。“這孩子住院三個月了,前兩個月他母親都在這兒陪他,第三個月實在得張羅家計,沒時間來看他,他便時常溜出兒童病房拖著腿來門口等母親。”
田安蜜聽了女醫師的說明,不禁又撫撫小男孩,安秦也再給他一根糖。
“他的腳怎麼受傷的?”安秦一面問,一面走向在急診大廳角落虛弱哀嚎的孕婦。
女醫師說︰“被威力強大的流彈打中腳踝,拖了太久才從橡樹樁難民營送來,都已經感染並發骨髓炎,差點要截肢——”
“橡樹樁難民營不到半里處不是有醫療所?”安秦雙眉一皺。為何舍近求遠過橋來?
“孩子母親說0L醫療所是政府軍的,孩子父親是戈特•凱撒•克爾克霍溫將軍的追隨者,她本來自己幫孩子處理傷,後來不——”
“居然有這種事!”蘇燁大叫打斷女醫師嗓音,回個身,揪起安秦的衣襟。
“這就是你們選擇性救人的結果!”
男人錯位之間,女醫師倒抽口氣,兩眼直勾勾看著蘇燁。
“阿燁,你別這樣,這里是醫院。”田安蜜勸道。
這個國家真的很混亂,他們怎能跟著亂!
安秦冷靜地扒掉胸前蘇燁的雙手,對女醫師說︰“這位是蘇燁醫師。”他目光沉沉望進女醫師眼底,有種莫名威勢。
女醫師一恍,點頭如搗蒜。“有有有,我記得伊戈先生有說要派一位蘇燁醫師來……”
“正是他——”
“不用你多嘴。”蘇燁丟下話,先一步去察看孕婦狀況。等另外三名醫師接近,他大喊︰“開三指了——”
“啊!”女醫師呼道︰“產房在這邊——”
四名醫師急忙把孕婦送進產房。
三個小時後,田安蜜坐在醫師休息室橡木圓桌面窗的位子,喝著冷掉的咖啡,聽說是很不容易才弄到的奢侈品,醫院司機泡的,歡迎他們新醫師。
蘇燁喝光離去。安秦一口未喝也離去。教士醫院在他們今日到來之前,僅有一位女醫師妲希雅,和負責運送傷病患又做些雜事——例如泡咖啡——的醫院司機。
安秦了解個大概,巡視醫院一圈,決定從OL醫療所調來自己的學生。
田安蜜喝完自己的咖啡,美眸凝眄桌上那杯完全沒動的咖啡,端起它,她離座走近窗邊,斜倚窗柱,望著醫院大門入口廣場上的悍馬車,沒一會兒,男人出現在廣場——她的視野里。他回首,似乎朝這邊看了一下。
她悠然一笑,知道他不是在看這邊,只是扣在肩上的貝雷帽不小心掉落地。她想起他之前在加汀島時,點到極品島產咖啡,一滴不分她,這次大方留了一整杯冷咖啡。她喝了一口,瞅著他撿起帽子,上車駛離廣場,出了木柵大門。
“嗯……”她輕喃︰“還是加汀島咖啡好喝——”
“安蜜,要不要吃點面包?”蘇燁推門走進來,往窗邊站在她身邊。“那個司機做的,想不到他還負責醫院廚房。”他拿一塊面包給她,有些惋惜地說︰“可能不像加汀島的好吃,而且沒有提味果醬——”
“阿燁,這里是戰地,已經很好了。”她撕著面包,說︰“肉桂的味道很香。”但她沒吃,把面包還給蘇燁。
蘇燁是有點饑餓,兩、三口塞完,咀嚼吞下。“我剛剛問過司機了,這附近有一個市場,物資不齊,勉強可以買到簡單民生品。”他說。
那位女醫師被安秦拉著問東問西,簡直成了無國界渾蛋的專屬秘書,他想了解醫院附近一帶的情勢,只得和司機套交情,那司機倒是對他畢恭畢敬,有問必答。
“司機說這一帶有三個難民營,比較遠的一個最近有小孩集體感染水痘、麻疹……我們過去看看——”
“嗯。”田安蜜應聲。“帶些針藥過去。”
于是,蘇燁著手安排,請醫院司機載他們前往難民營,他們與司機約好五個鐘頭結束出診任務,屆時再請司機過來載他們,不能離開醫院太久的司機也就原車折返教士醫院待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