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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靖]出征[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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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7 18:07:56
第九章

    “安秦醫師,你突然沖這麼快,要是這里是軍港,認清你的身份前,那些軍人早把先你擊斃——”

    “反應那麼好,哪還有昨天的汽車炸彈攻擊。”安秦打斷解救戰爭孤兒組織後勤部主任波赫•阿瑞納的嗓音,快步走向晨曦中的圓頂宮殿建築。

    “安秦!”還沒進入一樓大廳。他的老師——無國界元老級師長之一——蘇影桐先走出來。“你怎麼跑回來?”

    “我聽說中都北區軍港發生汽車炸彈攻擊事件。”安秦停在拱廓門廳,踅足跟著蘇影桐步下階梯,回到前庭干涸的噴水池邊。

    “影桐老師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晚。”蘇影桐摘下貝雷帽,落坐噴水池圍邊,抬眸看著安秦。“總部有我坐鎮,現在這一帶局勢不明朗,你不要擅自行動,OL醫療所不能沒有師長,那批新人還太稚嫩——”

    “我明白。”安秦也摘下貝雷帽,抹一把俊顏上的風沙。

    “但是,影桐老師,那艘醫療主艇上也有我的學生——”

    “他們是羅布爾瑞斯的軍人,你是無國界組織成員,離開荊棘海,就只是這樣。”蘇影桐不希望她的學生在這個國家膛渾水。“安秦,軍方的事軍方會處理,你不是軍人,是慈善人。”

    安秦略皺眉頭。“影桐老師,慈善人行善的對象不包括受傷的軍人?”

    蘇影桐一愣,美顏微恍。安秦沒要蘇影桐釋疑,逕自往下說︰“我一直謹記師長給的訓育與使命,清楚自己自始至終都是慈善人。”

    蘇影桐垂眸,低斂美顏。“安秦,你好好回想亞杰那年救了一名軍人的後果……”她站起身,柔荑撥撥長發,正欲戴貝雷帽,一陣強風刮襲,掀奪她的帽子。她轉頭,發亂了。

    一對男女停在白色貝雷帽落地處。他們沒有撿帽子,只是將視線睇過來。

    在這個曾被聯合軍團當成碉堡、被叛軍轟炸沒毀的八十六年老建築的前庭,狼狽的吉普車翹著一顆前輪一顆後輪,卡在噴水池殘斷的矮牆,好像人心也卡了什麼。

    忐忑無止,從這一刻起。

    女人凜住呼吸,緩挪雙腿。男人撿起帽子,牽著女人的手,逆著徐微的風行來。

    “你怎——”

    “這是你的帽子嗎?”蘇燁直接把貝雷帽遞向也朝他們走近的蘇影桐。“拿去。”他伸長手臂的姿態,像要蘇影桐保持距離別靠過來。

    “謝——”

    “不必道謝。”

    蘇影桐一開口,蘇燁再次阻斷她,仿佛連她的聲音他都不想聽到。

    “影桐老師——”安秦走了過來,眼楮看著男人牽住的女人,嘴里說著。“影桐老師,我中午出發——”

    “去哪兒?”田安蜜出聲。這場景太像夢,古老的建築,翻起車輛,光影重疊,時而分離,顯出黑白照片獨有的肅穆。

    “去哪兒……”她聽見自己一直在問。

    去哪兒?去哪兒?她千里萬里、漂洋過海來到這兒,他就在眼前,她卻沒把口琴從行李箱拿取出隨身攜帶。

    “等一——”話沒說完,眼前的人影忽消失。一片黑暗,夢沒了,也沒再聽見自己問去哪兒的嗓音。

    她想叫他等一下,她沒學會口琴,伴奏的事還是由他來,她可沒法一邊唱歌一邊吹口琴。

    她聽見了口琴聲,掀揚眼前的黑幕,像要出場表演唱歌,聚光燈打來,一片白晃晃。

    “醒了?”蘇燁坐在床邊木椅,凝視睜開眼楮的田安蜜。

    田安蜜眨著沉重的眼皮,伸手撫摸同樣有著沉重感的額頭。

    “我怎麼了嗎?”

    “太疲勞了。”蘇燁拿起床頭櫃上的營養補充液,說︰“喝下。”

    田安蜜緩慢坐起身。“謝謝。”接過營養液喝下。

    蘇燁離開椅座,面向房門。“安蜜,你再好好睡一下,伊戈要我們傍晚出發。”

    出發?她剛剛在夢里也聽男人這麼說。

    “去哪兒?”她問。

    “接管教士醫院——”

    “接管教士醫院?”

    “86院子”是每一個非政府組織成員對總部所在的宮殿建築之簡稱。

    這個時間,陽光將飛過天空的戰斗機影子射穿采光井,像一個子彈打在院子大廳地板,倏地反彈不見,轟鳴引擎余聲壓不住無國界慈善組織總部傳出的聲調,盡管那音質柔膩悅耳,亦不難聽出驚怒。

    “不能讓他去接管教士醫院。”蘇影桐坐在十一坪大的總部里,借著正午窗光翻著手上文件,每翻一張幾乎將之揉爛。

    安秦未曾見過蘇影桐這般情緒激動,他靜靜往牆邊給水台倒了杯水,擺到臨窗的主辦公桌給蘇影桐,再往桌前的橢圓會議桌揀個位子落坐。

    “教士醫院是叛軍醫院,我們都知道……怎能讓他去……”

    蘇影桐旋轉主辦公桌的皮椅,美貌依舊,坐姿依舊,優優雅雅,言談卻使人感覺她快要靜坐不住。

    “安秦,你去把艾隆•揚•伊戈叫來。”她站起來了,縴縴素手顫抖地指向挑高的拱門通口。

    “我好像聽到無國界的美人師長要找我?”

    安秦正要從橢圓會議桌最靠拱門的位子站起,艾隆•揚•伊戈已經踏進無國界慈善組織總部區域,敲敲掛在拱柱邊刻有組織徽飾的木板當作示意。

    “我進來——”

    “艾隆•揚•伊戈,你知不知道蘇燁是什麼人?”蘇影桐直接質問的語氣,完全不是她平時的冷靜伶俐風格。

    “蘇燁是我們國際救援志願隊的新人。”艾隆•揚•伊戈站在安秦背後,拍拍他的肩。

    “安醫師,我們這位新人也是優秀的醫師,聽說你過去和我們這邊的人有過合作掌管醫療所的經驗,我們這次準備派他和那一名甜美的安蜜醫師共同接管教士醫院,地點就在你負責的OL醫療所兩哩遠的城中心,算是鄰居,還請多多指教——”

    “指教什麼!”蘇影桐繞出主辦公桌,文件掉落一地。“教士醫院是叛軍醫院——”

    “我們昨天入港時遇上爆炸案,已經處理一堆受傷軍人,蘇醫師的無國界組織不處理的軍政人員,不管正規反叛,全交給我們志願隊來做,絕不會讓你們為難。”艾隆•揚•伊戈說得一口莫名其妙的圓通。

    “我反對。”蘇影桐被逼出了焦躁。“你們會害死——”

    “影桐老師,”安秦站起,像在開會要發表意見般。

    “我們無權干涉其他組織的任務決定,合作的話還說得通。”

    艾隆•揚•伊戈挑唇,扳過年輕人的肩,握他的手。

    “多指教照顧了。”說完,他便離去。

    蘇影桐那方猝然傳來踫撞聲響。安秦轉頭,不見她人,他繞過會議桌,看到一把椅子倒在地上,她也是。

    “影桐老師!”他倏地趨近,蹲低身,欲扶起她。

    蘇影桐拉住他的手臂,轉過臉龐,眼眸噙淚。

    安秦沒有震驚,他盯著蘇影桐的臉,平靜地道︰“影桐老師,蘇燁醫師的身分——”

    “他是我兒子。”話一出口,蘇影桐心中那道長年高築的牆崩落了,屬于母親的淚水不斷自她眸底涌出、滾落。“蘇燁他是我的兒子——”

    “虧你還記得我是你兒子。”輕笑的低沉嗓音傳入。

    安秦側轉身子。蘇影桐淚眼蒙蒙,看著自己的兒子一步一步走來,也斜眼,睥睨她這個母親。

    “無國界慈善組織的蘇影桐師長,我們多久沒見面了?你居然還認得出我,我該痛哭流涕嗎——”

    “你走!趕快回祭家海島!”蘇影桐喊道,抓著安秦的肩,要站起卻雙腿無力,一陣虛弱。

    蘇燁深皺眉頭。“叫我走?有沒有搞錯?我不是你們無國界成員,無須聽你的。你以為你什麼權利?”

    他旋足,不看那女人淚顏,冷聲道︰“如果不夠清楚,我再說清楚一點——我從小到大就沒聽過你的話!”

    “蘇燁醫師——”

    “還有你。”蘇燁回身,掏出褲袋里的口琴,擲向地面。“安蜜要把這個還給你。”

    安秦看著摔在地上鏗響兩聲的口琴,心頭凜顫。“安蜜她……不要緊吧?”他撿起口琴,拇指摩著蓋板擦痕。田安蜜在他面前昏倒被蘇燁抱離的畫面,浮上他腦海重演一遍、兩遍、三遍……

    蘇燁說︰“我們志願隊成員不需要你們無國界的慈善。”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蘇影桐嗚咽一聲,粉拳槌地。

    “別這樣,影桐老師。”安秦將蘇影桐扶起,拖出另一把椅子讓她坐下,再擺好那張倒地的,自己落坐,面對著傷心的老師。

    蘇影桐費盡心思藏匿兒子、保護他的身份不曝光,如今,那孩子恨起她,恨得將自己往毀滅里送。他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他來這個國家會喪命,不知道這個國家有一半的人想要將他吊死……

    “他什麼都不知道……”蘇影桐呢喃著,抓住安秦的雙手。

    是了,不能慌,她還有個可靠的學生。

    “安秦,你聽著——”她看著他,眸光霍地雪亮,這神情與蘇燁在那次加汀島研討會對上他時一樣。

    安秦沉著眸,大約猜出蘇影桐的決定。“影桐老師,請同意我和他們一起接管教士醫院。”不等蘇影桐開口,他先揚聲。

    蘇影桐握住他的雙手,松了開來。“安秦,謝謝你。”她背過身,離開椅座,走到窗邊,眼淚不停地掉,嘴里低語著︰“戈特•凱撒•克爾克霍溫……”

    現世冤家,你死我不獨活。

    安秦走出辦公室,耳中仍縈繞著蘇影桐說的話,眼楮朝前望去。

    田安蜜走在貼院子一樓各大組織總部外的長廊,原本左顧右盼的美顏一對上男人,不再猶疑轉動,腳步直直走來。

    安秦有一秒鐘幾乎要跑上去,卻是手握口琴,沉住了。他把口琴往後褲袋塞,定止腳步,等女人接近。

    “我以為是夢,醒來一直在找你們的總部辦公室……我要還你口琴,但它突然不見了……”她是跑著到他面前的,瑩輝如珠的眼簾映著他。“安秦——”

    她一叫他的名字,他立即拉住她的手腕,一路往外走。走過八十六年歷史、戰火痕跡斑斑的斷牆噴水池,林蔭大道一半樹木枯干抽冒新綠,死絕成活,生生不息,處處奇跡。

    海浪涌岸,鹽味濃濃烈烈,是夜夜塵封的淚。

    她說︰“我有寫信給你——”

    他沒在聽她,或者天空的戰斗機中隊阻擾了她的聲、他的耳。但,心呢?不都說、心有所不能……

    她扯他握在她手腕的大掌,他轉過頭,皺了眉,像是不耐煩,沒多理她,腳步快得她跟不上,最後將她抱起來,壓進一塊大岩石的陰影後,撲躺著,這樣天空的機體掃不到他們。

    他如野獸,凶猛地吻她的唇,舌尖深采,牙齒狠咬,嘗到血腥才罷休。“為什麼來這兒?”

    她嘴角滲出血,唇瓣破皮紅腫,卻是揚挑一抹笑。

    絕倫笑麗沖撞他胸口滿腔的怒意,他重重合眸,再次堵住她不肯回答、笑得甜美的嘴。

    她不反抗、不呼痛,粉舌與他交纏,像在打一場態勢膠著的仗。

    他扯開她淺灰長褲褲頭,這該死的志願隊制服!他要撕她的衣服,她不讓,緊緊地擁住他,不反抗就是不反抗,可明明是與他作對!

    “我拿到口琴了,你滾回你的加汀島。”他感覺她舔著他的耳朵,冷聲冷調傷害她。“這里不需要任何慰安——”

    吻住安秦的嘴,田安蜜也野蠻地扯他的褲頭,這會兒,換她咬他的唇、他的舌,她要咬到讓他一段時間無法吹口琴!

    安秦粗喘一聲,咽下血腥,徹底憤怒了。這個不怕死的小女人!用力地將她扳過身,令她趴伏,蠻勁壓制她的背,托高她腰臀,釋放松落的褲頭下的僨張欲望,扯低她的底褲,悍然沖挺,進入她潮暖的禁域。

    她仰起縴頸,抽吟一聲,雙手撐起,柔荑抓著沙地,放開又抓,怎麼也抓不著。

    “安秦、安秦——”她呼喊他,頭微緩朝後轉,甩動長至肩下的發絲。

    他們分離的歲月寫在三千——不,六千發絲上,不僅她,他的發也長了,綁成一束垂在背上,他往前抵靠,發絲即與她纏在一起。

    “安蜜……為什麼要來……”他狠命地抽插,存心弄痛她,要她怕、要她趕快遠遠逃開。

    她卻迎著他,抬起一只手往後壓他健美的窄臀,不讓他離開。

    他們都出征了,哪還有回頭躲避的道理?

    他為什麼逃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她為什麼追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難道不明白?

    他們都出征了!

    “別走……”她嬌喊聲中有哭泣。

    他拉開她覆在他臀側的手,她反掌抓他。

    “別走……安秦……”她要跟他一起,他對她的承諾都還沒實踐,怎能走?

    “要走……一起走……”這次,飛過天空的戰斗機沒搶走他的聲音,她聽見他說——

    “一起走,一起走吧!”

    一起走後,他們沒再對彼此說一句話,仿佛,他們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行過林蔭大道,各走各的,左右兩條路,回到貼院子,匆匆用餐,在延續正午能量的熾紅夕照里,出發往教士醫院。

    五百哩路程,八小時沉默,除了檢查哨武裝士兵的盤問,但那打破沉默的盤問通常在他出示身份後噤了聲,好像他這個荊棘海無國界來的寒地男讓那些士兵凍傷聲帶,不說二話,開柵放行。

    “沒想到安醫師在這個國家如此吃得開,像高階軍官一樣威風。”悍馬車後座剛又被檢查哨士兵手電筒刺眼光束螫醒的蘇燁,語帶風涼,諷刺地說︰“想必安醫師也能隨便朝人開槍——”

    “蘇醫師,你們的任務領袖已經委權于我,這趟任務請務必聽我指示行動。”安秦如蘇燁所願,開他一槍。

    蘇燁眸光一冷。“那女人跟你交代了什麼?”昏暗車廂之中,他的聲音宛若利刀鋒芒。

    瞥瞅後視鏡,像在注意夜路狀況,不像在看那雙憤恨的眼楮,安秦平聲平調地說︰“艾隆•揚•伊戈先生不是女人——”

    啪地一聲,蘇燁重擊皮革座椅。“安秦,少裝瘋賣——”

    “怎麼了?”前座的田安蜜轉醒。

    蘇燁咬牙,吞回怒氣。“抱歉,安蜜,我作惡夢動作太大,撞到藥品箱吵醒你。”

    田安蜜搖頭輕語︰“阿燁,後座堆滿藥品,是不是很難睡——”

    “沒事。”蘇燁淡淡一句。

    “再忍忍,就快到了。”安秦發出嗓音。

    田安蜜端坐,手伸出御寒毯外。揉揉肩頸,偏轉美顏,就著偶爾反射的玻璃薄光看著安秦的側臉。

    “你累嗎?”這是他們一起離開那院子沙灘後,她首度對他開口。

    “多睡一會兒,到了我會叫你們。”他卻不單對她一人說,語氣更是猶如下指令。

    “不勞煩安醫師。”蘇燁應聲道︰“我研究過路線,我們換個手。”這車是他們志願隊所有,衛星導航系統設定得縝密精確,根本不需要安秦領路。

    “開啟導航系統會被追蹤,更有可能被懷疑是間諜活動,尤其我們的目的地是教士醫院。”安秦分析道,像又開了蘇燁一槍,存心教他難看。

    “阿燁,我們在地圖上研究過的路線似乎與實際狀況有差距……”田安蜜將臉龐轉向窗戶,看著外頭灰撲撲的荒漠。她記得他們翻閱的資料里並沒有這一段,這個國家在內戰開打的一百年前,就已都市化極高,城鎮連著城鎮,鄉間也不會是荒漠。

    “這一帶是地圖上的泉水市。”安秦像是知曉她的疑惑,也像只是純粹說明,眼楮望著擋風玻璃外,道︰“前一次內戰使用了毀滅性武器,別說著名的泉水沒了,當初整城死盡,沒一個活口。”

    一個活口也沒有的泉水市?田安蜜很難想象,一滴泉水無剩,沒有生命。她的心怦怦跳快。窗外茫茫如黑霧籠罩,仔細瞧窗上一層沙土,飛散又聚積,聚積又飛散。多少死人?多少骨灰?昔日泉水市,如今黃泉路。這想法突冒,她猛一震,柔荑伸探,握住安秦停在排檔桿上的手。

    安秦回頭,看她對著窗外微白的臉龐,反掌包裹她冰冷的手。

    在剩下的路程里,蘇燁沒再發表言論,似乎重返夢鄉。他們交握的手一直沒放開,說要一起就一起,換檔也沒能教他們分離。

    幽幽過了泉水市,初陽稍露,抵達教士醫院。

    那醫院在一座長長石橋的十一點鐘方位,外觀像教堂,同樣有著紅色十字代表它是醫療所。

    院里出乎他的預料,不見任何軍服病患出入走動,病人全是老弱婦孺,但,事情很難講,叛軍沒有特定樣子,他們由若干前政府軍師團和民兵組成的軍隊,共同效忠叛變的前政府軍最高元帥。

    “凱撒將軍!”一個小病患,左腳打著支撐用的石膏,拐跳、拐跳地接近他們,稚聲直叫︰“凱撒將軍!凱撒將軍!”

    安秦神色隱隱一變,蹲低高大的身形,雙掌輕覆小男孩肩膀。“我們是新來的醫師。”他指指自己白色貝雷帽上的青羽徽飾,再指著綠色制服襯衫上的相片識別證。

    “我是無國界慈善組織的安秦醫師。”說著,長指多出一根棒棒糖,吸引得小朋友眼楮大亮。

    “安秦醫師、安秦醫師……”馬上記住他的名字。

    安秦笑著,把糖給他。“你要不要告訴我,你的腳怎麼了?”

    小男孩用牙齒咬著棒棒糖外的玻璃紙,不清不楚地道︰“痛痛……就痛痛啊——”

    安秦醫師背後的漂亮阿姨走來,拿走他的糖。小男孩抬頭張嘴,呆看著。

    “我幫你拆開。”田安蜜撕掉玻璃紙,將糖還給小男孩。

    小家伙開心地舔了舔。“謝謝阿姨——”

    “我是安蜜醫師。”她揉揉小男孩一頭松軟的鬈發。

    “安蜜醫師!”小男孩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含著糖,指向安秦背後的蘇燁。

    “他是蘇燁醫師。”安秦站起將蘇燁整個擋住,小心地抱起小男孩。“你從哪里跑出來的,該回去休息了。”

    “怎麼都沒有醫護人員出來?”田安蜜跟在安秦身旁,看了看設備還算齊全的急診大廳。

    “就是沒人才讓我們來接管。”蘇燁拉住田安蜜。“那邊有位孕婦好像很不舒服,我們過去看看——”

    “抱歉、抱歉,讓你們久等了。”急匆匆的腳步聲,一名看似剛從手術室出來的女醫師走到他們眼前。

    “啊!小雷尼!你怎麼跑出來這里?”

    “媽媽……”小男孩含著糖,說話模模糊糊。

    “你是他母親?”安秦放下小男孩,盯著忙得滿頭汗珠的女醫師。

    女醫師搖搖頭。“這孩子住院三個月了,前兩個月他母親都在這兒陪他,第三個月實在得張羅家計,沒時間來看他,他便時常溜出兒童病房拖著腿來門口等母親。”

    田安蜜聽了女醫師的說明,不禁又撫撫小男孩,安秦也再給他一根糖。

    “他的腳怎麼受傷的?”安秦一面問,一面走向在急診大廳角落虛弱哀嚎的孕婦。

    女醫師說︰“被威力強大的流彈打中腳踝,拖了太久才從橡樹樁難民營送來,都已經感染並發骨髓炎,差點要截肢——”

    “橡樹樁難民營不到半里處不是有醫療所?”安秦雙眉一皺。為何舍近求遠過橋來?

    “孩子母親說0L醫療所是政府軍的,孩子父親是戈特•凱撒•克爾克霍溫將軍的追隨者,她本來自己幫孩子處理傷,後來不——”

    “居然有這種事!”蘇燁大叫打斷女醫師嗓音,回個身,揪起安秦的衣襟。

    “這就是你們選擇性救人的結果!”

    男人錯位之間,女醫師倒抽口氣,兩眼直勾勾看著蘇燁。

    “阿燁,你別這樣,這里是醫院。”田安蜜勸道。

    這個國家真的很混亂,他們怎能跟著亂!

    安秦冷靜地扒掉胸前蘇燁的雙手,對女醫師說︰“這位是蘇燁醫師。”他目光沉沉望進女醫師眼底,有種莫名威勢。

    女醫師一恍,點頭如搗蒜。“有有有,我記得伊戈先生有說要派一位蘇燁醫師來……”

    “正是他——”

    “不用你多嘴。”蘇燁丟下話,先一步去察看孕婦狀況。等另外三名醫師接近,他大喊︰“開三指了——”

    “啊!”女醫師呼道︰“產房在這邊——”

    四名醫師急忙把孕婦送進產房。

    三個小時後,田安蜜坐在醫師休息室橡木圓桌面窗的位子,喝著冷掉的咖啡,聽說是很不容易才弄到的奢侈品,醫院司機泡的,歡迎他們新醫師。

    蘇燁喝光離去。安秦一口未喝也離去。教士醫院在他們今日到來之前,僅有一位女醫師妲希雅,和負責運送傷病患又做些雜事——例如泡咖啡——的醫院司機。

    安秦了解個大概,巡視醫院一圈,決定從OL醫療所調來自己的學生。

    田安蜜喝完自己的咖啡,美眸凝眄桌上那杯完全沒動的咖啡,端起它,她離座走近窗邊,斜倚窗柱,望著醫院大門入口廣場上的悍馬車,沒一會兒,男人出現在廣場——她的視野里。他回首,似乎朝這邊看了一下。

    她悠然一笑,知道他不是在看這邊,只是扣在肩上的貝雷帽不小心掉落地。她想起他之前在加汀島時,點到極品島產咖啡,一滴不分她,這次大方留了一整杯冷咖啡。她喝了一口,瞅著他撿起帽子,上車駛離廣場,出了木柵大門。

    “嗯……”她輕喃︰“還是加汀島咖啡好喝——”

    “安蜜,要不要吃點面包?”蘇燁推門走進來,往窗邊站在她身邊。“那個司機做的,想不到他還負責醫院廚房。”他拿一塊面包給她,有些惋惜地說︰“可能不像加汀島的好吃,而且沒有提味果醬——”

    “阿燁,這里是戰地,已經很好了。”她撕著面包,說︰“肉桂的味道很香。”但她沒吃,把面包還給蘇燁。

    蘇燁是有點饑餓,兩、三口塞完,咀嚼吞下。“我剛剛問過司機了,這附近有一個市場,物資不齊,勉強可以買到簡單民生品。”他說。

    那位女醫師被安秦拉著問東問西,簡直成了無國界渾蛋的專屬秘書,他想了解醫院附近一帶的情勢,只得和司機套交情,那司機倒是對他畢恭畢敬,有問必答。

    “司機說這一帶有三個難民營,比較遠的一個最近有小孩集體感染水痘、麻疹……我們過去看看——”

    “嗯。”田安蜜應聲。“帶些針藥過去。”

    于是,蘇燁著手安排,請醫院司機載他們前往難民營,他們與司機約好五個鐘頭結束出診任務,屆時再請司機過來載他們,不能離開醫院太久的司機也就原車折返教士醫院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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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個半小時過後,安秦帶了兩名學生各開一輛車,進入教士醫院。他的學生齊勒一下車,就說“安秦老師,你確定要接管這醫院?”

    “安秦老師,之樣老師昨晚有來訊息,要我們避免過橋,軍政府內部認定爆炸案主謀是叛軍首領戈特•凱撒,克爾克霍溫將軍,政府軍近日恐怕會在這一帶有行動。”另一名學生——古斯也說著。

    “笨鵝、殺手,你們聽好——”安秦走向醫院大廳出入口,一面交代著。“時時刻刻謹慎留意,隨機應變,若真有什麼事,一定要把這邊的病患接運到OL醫療所。”

    兩名學生跟在身邊,他繼續道︰“這邊沒有護理人員,事情比較多,你們快把患者資料分類整理出來,記得盤點所有針藥建檔,每兩個小時巡視一次病房。”

    齊勒和古斯點頭應是,沒再多說什麼。反正他倆是無國界的殺手與笨鵝,沒在怕的。

    走進教士醫院,兩名學生自動解散去執行師長吩咐的工作。

    安秦又巡了一趟病房,和妲希雅說了一下話,妲希雅感謝他多帶了兩名幫手,說好久以前將軍成立這家醫院就是想找無國界慈善組織的醫師來管,安秦沒對此表示什麼,直接回醫師休息室。

    休息室里,不見田安蜜與蘇燁,安秦心有異樣,旋即離開,去問妲希雅。妲希雅在餐廳外的小庭園曬著太陽,吃兩個小時前就該吃的早餐,她臉上有著呆滯,對他的問話沒反應,他拿起要加進咖啡的糖漿給她,一只鳥兒在這時飛降,跳到她的餐盤,啄食面包屑。

    他盯著鳥兒,慢慢放下糖漿罐,鳥兒咚地軟倒在桌面。沒有死,只是昏厥,飛不起來。他拉起妲希雅,帶進室內,往急診大廳,呼喊學生做緊急處理,那個腳踝受傷的小男孩也在大廳,再度徘徊門邊等母親,一見他走來就告訴他凱撒將軍讓司機伯伯載出去。

    安秦根據小男孩指的方向,開快車追尋。過了市場,路只有一條,要找沒那麼難,就怕人已被帶走。

    正當他這麼想,路邊木蘭樹蔭閃過一抹行人影,他踩煞車,打開車門,喊道——“安蜜!”

    田安蜜緩行的腳步停定,茫然回首。安秦跳下車,跑過來抱住她。她一時間沒反應,久久,才抬起手環著他。

    “安秦、安秦……你有沒有聞到——”她嗓音輕徐、飛顫地傳出。

    “木蘭香……木蘭好香呀——我媽媽說蛇都喜歡樹上的花香……我不該……不該走在這些路樹下——”

    “安蜜?”他俯首,托起她的臉。她頰畔紅腫,唇角有血,頭發凌亂。一股氣,沖破他心口。“狗娘養的!”他握拳,肌肉硬得像武器。

    感受到他從末有過的暴戾之氣,田安蜜回神,擁住他,說︰“我沒事、我沒事,是阿燁……那些軍人拖走阿燁,我想阻止……”

    司機將他們載到難民營的紅色大門口,他們走進門後滿是灌木叢的廣場,走沒多遠,有棚屋和一排一排的帳棚出現,阿燁像是暈車一樣渾身發軟,他在地上蹲了半晌,棚屋里走出人來,是帶槍的軍人,他們一隊四人,拉走阿燁,阿燁幾乎無法反抗,她喊叫著上前,其中一個軍人用槍托打她,她昏了過去,醒來已在木蘭樹蔭下。她想起母親講的花香與蛇,莫名感到傷心,哭了起來。

    “別怕,安蜜。”安秦聽見她的哭聲,將她抱得牢緊。

    “阿燁他……”她搖著頭。“我不知道他消失到哪……”

    “我會處理。”安秦抱起她,走回車邊,將她放進前座,他撫撫她的臉,抹拭她嘴角的血跡,順順她的發,摘下貝雷帽往她頭上戴,吻住她,輕輕地舔吮,直到她不再淚流,他關上車門,繞往車頭另一側上駕駛座。

    他一面開車,一面拿出口琴吹,車子脫離木蘭樹道路,她在他的口琴聲中睡著了。

    張眸瞬間,蘇燁以為自己夢未醒。這世界真是什麼鳥事都有,都發生在他身上,連夢都不放過他。他記得自己像鳥一樣被捕捉,真該死,他向小姨丈羅森學來的拳腳功夫在夢中沒能用上,那些捕捉他的人,抓著他的頭發,提起他垂得猶若吊死的頭,左右晃著審視他的臉。有人說傳聞很久,沒能證實,也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這次奇跡天降,百分百不會錯,就拿來作餌,放出消息,不信他不現身……

    現身?是啊,一個很威的男人現身,真的只有身,他看不見他頸部以上,不過,此男講話很威——威脅,一向是如此,很敢講的人都沒臉,他僅僅聽見那嗓音說什麼如果是誰的兒子,那個誰何必在他登陸當天派汽車炸彈……所有懷疑不合理,正規軍綁架外國人難道要內戰演變成世界大戰……到時輿論會說誰是正義……國際聯合軍團會如何選邊……

    很混亂的對話,連世界大戰都出來了,這還不夠威?哼……夢境一般就是這樣,一個部分是一根羽毛,全部羽毛加在一起,變成令人想不通的鳥事。

    慶幸他醒來了,雖然他頭痛得快死。“渾蛋——”

    “醒了?”一個冷沉沉的嗓音像手術刀切開他。

    蘇燁坐起身,看見安秦坐在床邊,忽然頭痛加烈,痛得欲嘔。他恨所有無國界事物,這支該死組織毀壞他的人生太多!“渾蛋家伙,別坐在那兒讓我礙眼。”

    安秦站起。蘇燁以為這無國界渾蛋聽話要走了,結果,安秦抓起蘇燁衣襟,像他曾經對他做過的那樣,只是更徹底——一個過肩摔,磅地一聲,蘇燁腿掛牆頭朝床,姿勢很糟。

    “渾蛋!你干什——”

    蘇燁來不及吼罵完畢,來不及帥氣站起,安秦又過來,提起他,一拳將他揍回床上。鮮血自他鼻子流出,滴得他胸前一片紅。

    “該死的渾蛋——”

    “我說過,照我指示行動。”安秦睥睨著他。“蘇燁,你膽敢再無視我的存在,擅自帶走安蜜,就不是這麼簡單能了事。”身一轉,走出門外。

    砰地巨響,是蘇燁跳下床搬椅子往門上摔。

    這是干什麼?真他媽的——搞得好像爭風吃醋爛戲碼!

    安秦走出病房,田安蜜就站在門邊。

    “阿燁他——”

    “別進去看。”安秦將她緊緊摟住。

    “嗯。”她點頭,靠在他懷里應聲。“安秦,對不起——”

    他俯首,啄吻她的唇。“什麼都別說,安蜜——”

    田安蜜無聲頷首,也吻他,深深地吻,粉舌探進他嘴里。

    安分一天,來到圖尼埃法爾歷標示著“甜蜜歡騰美好日”的陰雨天。這天很詭譎,傷病患特別多,據說是難民車翻落河谷,有些人自行爬上河岸,拖著傷軀找醫療院所,更多骨折、昏迷的老老小小被人道組織閑車送來教士醫院。

    入夜後,傷患的哀嚎聲停下,安秦走出急診大廳的治療室,脫掉沾滿血跡的衣服,洗了手,到值夜台落坐簽文件。

    “安秦醫師——”一個聲音響起。

    安秦抬眸,掃視好不容易空蕩下來的大廳。沒有人,肯定是太疲累了,他抹把臉,繼續簽審文件。兩個學生和安蜜還在巡房、安排床位讓傷者休息,蘇燁傍晚進了手術室,妲希雅當他助手。

    “安秦醫師,可否佔用你一點時間?”

    安秦昂首,沉吟一會兒,站起身。值夜台外確實有抹影子在移動,他走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何況戰地用電、照明有管制,微燈瞎火很難瞧清那穿著一身黑的年輕人,他走到值夜台前,安秦沉眄他。他穿的不是軍服,沒有配戴可辨識身份的名牌徽章,但安秦一看即知他是軍人。

    “有什麼事?”安秦問。

    “應征司機。”年輕人說︰“長者說安秦醫師救了重要的人……你們沒有司機,要將傷患運走——”

    安秦皺了一下眉。年輕人止住嗓音,轉開身,又消失在黑暗之中。安秦坐下,繼續簽文件。墜谷者五十三名,死亡者尚無,傷重者……

    三十分鐘,或者四十分鐘過去,他啪地放下筆,離座走出值夜台,復踅回,抓起櫃台上的閃光物。是車鑰匙。走到門邊,看見蒙蒙夜雨中,多了一輛運輸車停在大門廣場。

    安秦旋身邁步,奔跑起來。

    “安秦老師——”學生齊勒回急診大廳正要進值夜台。

    “馬上載運傷患往GL,動作快!”安秦下令。“第一批送過去後,多叫幾個人把車都開過來……”至多三趟,一定要把整間醫院的老弱婦孺傷病患全運過去。

    不到一個小時,警報聲取代暗夜細雨呢喃,戰斗機壓著屋頂飛過,第一個轟炸聲儼然就落在教士醫院門外不遠處。

    小孩老人都哭喊,女人尖叫不斷,一車一車的傷病患被運走。

    GreenLine醫療所是禁武區,炸彈不會落到右岸,過了橋就安全了。

    安秦載著最後一車傷病患,跟著學生開的車。

    田安蜜就坐在那車里,他看見她殿後,身形就在車斗邊。那車才上橋,天空兩架戰斗機交會,落下彈藥,轟地炸斷了橋。

    “安蜜!”他踩煞車,在車里大叫。煙塵散後,他看見那車在對岸急速開遠了。他松了口氣,掉轉車頭,得尋另一條路回安全的地方。

    戰斗機狼嚎似的聲響不斷逼來,他沿著河開,有樹林做遮擋,沒多久閃紅燈的國際人道團體救援車跟上他的車,雖不知是哪個醫療團,但他感謝他們,他們一台在前引路,一輛壓後掩護。

    出了樹林,戰斗機屠殺似地下鐵蛋。

    轟轟轟轟轟……轟隆隆——安秦沒預料到自己運氣這麼背——那應該是最後一顆炸彈,就落在他車頭前兩公尺,他躲過無數次威脅,偏偏這下逃不過,劇響將整車老老少少往地獄般的暗空掀騰。

    一團團的煙吞噬各式哀嚎,有些人落地時,身體不是那麼完整。後頭駛來的車輛,不管活人、死人、殘肢、屍塊全撿上車,閃起救護警示燈,迅速回營,醫療團的營帳擠滿了傷患。

    “暗夜一下來這麼多傷患……”

    “聽說叛軍首領現身了,政府軍發動夜襲,戰役還在持續擴火,好幾處難民營受波及,一定會有更多傷者送進來……”

    混亂中,醫護人員剪開傷患衣物。“安、秦——”找到染血的識別證。“他的名字叫安秦,是無國界醫療團的醫師——”

    “安秦?”有人不敢相信地大叫。“那個再生醫學權威——”

    “這還能救嗎?”急診醫師已在簽結生命,盡管他還有一絲微弱氣息,在這戰亂地所有過于渺小的希望都得被放棄,即便是個再生醫學權威,而且一大堆人等著救,他胸口滲血太快,止不住,手術會讓他死得更快,徒勞且浪費有限的醫療資源。

    一批新的傷患進來了,哀嚎聲亂糟糟,急診床、擔架、地板全是人,受傷的人。醫師丟下了臨死的,先救存活機率大的。

    安秦和一些傷重到發不出任何呼吸聲音的人們躺在牆邊,一名醫師負責巡視這些死屍般的重傷患。

    醫師幫安秦換了三次止血繃帶,第四次仍迅速染紅,濕凝成滴,嘩淌若流,仿佛誰在為他哭泣,一地血淚。

    “安秦,撐著點……”

    他的意識模糊了,聽不清誰在對他說話。

    “別死,安秦——”

    誰?在燦彩光芒中,誰對他發出召喚?

    “有人等著你,別死,安秦……”

    嗓音璀麗,疊幻琉璃道,他走在清清脆脆甜美里,左手花香,右手甘露,尋一個依歸。

    是了。一個依歸,這才是他最終的出征。

    HowIWishHowIWishYouWerehereWe’rejustWoLostSouisSwimminginafishbowl,yearafteryear

     RunningoverthesameoldfearsWishYouWerehere“AnddidyouexchangeaWalk—onpartintheWarforaleadroleinCage——”田安蜜坐在病床邊,輕哼著歌,手拿濕毛巾擦拭安秦的臂膀。

這個昏睡的英雄,把自己困在夢里半個月了,不知道是什麼美夢讓他這麼流連忘返。

    “嘿,張開眼楮嘛——”她洗擰毛巾,換擦他的臉。

    “你不張開眼楮怎麼看得見我,還有兒子呢——他很想我們……嗯——居之樣醫師說,下次聚會允許你遲到,但不允許缺席,再缺席,他就宰了你……”嗓音梗住,柔荑抹了抹美顏,她甜甜笑著,繼續說︰“外面下雪了,我不知道你的故鄉這麼冷呢,但,即使這麼冷,我還是要吃冰淇淋,要吃插著花朵石榴糖的冰淇淋,你可別忘了,安秦——你可別忘了……”

    你可別忘了——

    嘿,安秦,你怎能讓我最心愛的妹妹哭泣?連我都沒讓她哭過呢……你會不會太可惡了——

    嘿,安秦,你想學我當英雄,還早呢——

    嘿,你說你看不清楚窗里那名抱著幼兒的女子……你真是瞎了眼的北國禽獸!

    安秦眼皮跳動,忽地張開。青羽天花板,扶桑花吊燈,是居之樣升師長領頭做的改變。他說代表無國界和加汀島的結合。

    安秦緩緩轉頭,看見那抹身影一寸一寸拉遠,他沙啞地叫出︰“安蜜——”

    田安蜜背著病床端水盆往盥洗間,陡然一顫,水盆落地,灑濕了腳和裙擺,她不在意,心頭怦怦響地回身。

    “安蜜……”安秦費力地叫喚著她。

    很近的距離,她卻用奔的,伏往床邊,抓著他的手貼在頰畔,眼淚嘩嘩地掉。

    “別哭,安蜜。”他撫著她的臉。

    “我夢見你抱著一個孩子……你還唱(WishYouWereHere),但是我遲到了——之樣、亞杰、阿莫、希德、卡諾他們的孩子都已經很大了,我如果不加快腳步,怎麼可能實現那樣的夢境——”

    “安秦、安秦……”她搖頭坐直,拉出胸前的項鏈,打開相盒墜飾,讓他看。

    “這是安逸,你的兒子。”

    安秦一愣,看著那小小的照片。“安逸……”呢喃著。

    “名字是海英取的,他說希望孩子人生安逸,不要像你這樣出征到戰場……”

    她柔撫他胸前厚厚的繃帶。他差點死掉,差點被放棄,那天夜里,戰火趨緩後,她和他的兩個學生找遍教士醫院一帶所有的醫療團,最後在寇飛慈善醫療營的停屍帳找到他,他還有一口氣,卻被放在停屍帳,他的學生大罵寇飛是“coffin”醫療團。

    無國界透過多方管道派了專機專艇接他回荊棘海醫治,保住了他一條命。

    “他們說師長近年不用隨學員出隊……”田安蜜說著。

    他尚未從震驚中回神,轉不開盯著相盒照片的眼楮,下意識地道︰“你為什麼沒告訴我?”他的兒子安逸!

    “我有寫信給你——”

    一滴淚掉進相盒里,他握著相盒,抬眸看她濕濕的淚眸。

    田安蜜重復道。“我有寫信給你。”

    安秦一頓,沉了口氣,閉閉眸,將她擁進懷里。她小心地不敢亂動。他說︰“對不起,是我沒看。那時,學生在圖尼埃法爾出了事,師長里,只有我一個單身沒家累,我死了,不會有人是孤兒寡母,但我放不下你,我如果拆閱信,我一定會往加汀島,臨行前,我便把信都燒了——”

    “你怎麼可以?”田安蜜嗚咽一聲,在他懷里哭了起來。

    “對不起。”他吻她的發。

    “你說要在冰淇淋上插花朵石榴糖只是甜言蜜語!”她傷心極了,從來沒這麼傷心。“你怎麼可以騙我……怎麼可以騙我……”

    “我明天……”他吻她哭泣的唇。“我明天就做給你吃——”

    “我不要吃了!”她猛搖著頭。“不要吃了……”

    “安蜜——”他抱緊她,不顧身上尚未痊愈的傷,將她擁得不能再緊。“我活著啊,安蜜——”

    “你以後還是會死掉!”

    這是笑話嗎?

    “我確實不是千歲不死妖怪……”安秦一笑,咳出聲來。

    田安蜜緊張地仰起淚顏看他。

    他說︰“你也放不下我……我該怎麼辦?”

    “和我回加汀島。”她伸手拿枕邊的口琴,說︰“我又沒還你,怎麼會在你這兒?”

    他沒回答,只說︰“不想還,就帶回加汀島,帶回加汀島吧——”

    “嗯,當然。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3-8-27 18:14:01
終曲

    他最甜美的出征地——一座城堡式公寓坐擁潔白沙灘,遠方有正要返航的帆船,他躺在妻子——嗯,妻子,他最心愛的女人——鋪的軟布墊,沒一會兒,在一旁邊爬邊走、正學習怎樣進化的兒子,趴到他胸膛,啪啪啪地拍著他。

    “怎麼了?小逸——”

    “媽——”小家伙戴著母親改小的白色貝雷帽,指著海上的帆影。“媽媽媽咪咪——”

    “嗯。”他仰坐起來,把兒子抱到肩上。

    小家伙視野高了,呵呵笑,伸長手,想抓米白帆布傘下的紅鼻貝殼風鈴。

    “那是爸爸媽媽的定情物串成的——”他慢聲慢調,站起身。

    小家伙抓到了。

    他拍拍小家伙。“不要弄壞,才是好孩子。”

    小家伙也一手拍拍他的頭,一手撩得那紅鼻貝殼風鈴脆脆響閃閃光,開心笑耍嘴皮子水滴在他頭上。

    安秦俊顏滿是笑容,扛著肩上甜蜜的負荷,走向另一個甜蜜。

    田安蜜將船駛上淺灘,收好帆具,下船推上岸,看著丈夫肩上坐著兒子走來。

    “海瑟叔叔把船保養得很好,我們可以夜航。”她走向他。兒子朝她伸手,想要她抱,卻卡著父親的頭,哇哇地叫起來,上得了高,下不來。她笑了,甜美的容顏柔情至極。

    他吻她,兒子攀住她。

    “啊!小逸!別抓媽咪的頭發!”

    安秦趕緊將兒子抱下。小家伙倒是懂事,松了手,再攀往母親胸口。

    田安蜜將兒子抱個滿懷,一手牽握丈夫的大掌。

    “我們現在就出發好了。”安秦走回傘下,背起保冰盒。

    田安蜜回頭看他。“去哪兒?”

    “不是要夜航?”安秦微笑。

    “可是太陽還很大……”雖已屆落日,但他怕熱。

    “我做了冰淇淋——”

    “冰冰冰……”小家伙聽見父親說到關鍵字,開始跳針吞口水。

    “到海上吃,到帆船上吃,我還插了花朵石榴糖……”

    “那就走吧——”

    甜蜜的出征!——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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