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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夙雲]太陽神之妻【宋門浪漫傳奇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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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7 00:01:58 |倒序瀏覽 | x 1
太陽神之妻(宋門浪漫傳奇之一)作者:夙雲

為了復仇,他拚命躋身於富豪之流,
為了取悅她,他耗費巨資買下梵谷的「向日葵」,
為了留住她,他不惜拋卻大片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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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7 00:02:28
  
  
  夙雲花之語

  
  各位親愛的讀者:你們應該已發現到在“太陽神之妻”中,宋咒凡以“向日葵”來表達他對妻子岳夜欣的愛慕。
  
  是的,今天,夙雲要向大家介紹的就是向日葵——向日葵因為花朵的正面面向太陽,所以也有“太陽花”之稱。
  
  向日葵是秘魯國花,在該國非常受有喜愛,他們都會在神殿裏供奉向日葵,而且都是以黃金鑄成,故向日葵也被稱為“秘魯的黃金花”。
  
  向日葵有很多美麗的傳說,其中大部分都是來自希臘神話——有一位漂亮少女叫克萊荻亞,她愛上了英俊瀟灑的太陽神阿波羅,可惜,這只是克萊荻亞的“單相思”,阿波羅從未把克萊荻亞放在眼裏,就算是多看她一遍,也會覺得她很礙眼吧!
  
  為了博取太陽神的同情,克萊荻亞選擇絕食,她以露水充饑,以淚水代茶,希望能獲得阿波羅的愛。
  
  經過九天九夜不眠不休的盼望,克萊荻亞的雙足變成了根,玉體變成了枝葉,孱弱蒼白的臉則變成花朵。
  
  可是,她的容顏雖改,但她的心卻永遠不變。她的臉龐始終仰望著太陽,阿波羅駕著馬車載著太陽走到哪,她的眼神也就跟到哪……
  
  這朵癡情花,也就是現在的向日葵。
  
  所以,向8 日葵的花語是——愛慕。
  
  近代的印象派大師梵谷,他所畫的“向日葵”,更是藝術的無價之寶。
  
  還有,現在大家所熟的葵瓜子,就是向日葵的結子喔!還有葵花油……反正,向日葵的功能很多,數也數不盡。
  
  最重要的是,謝謝紫薇小妹妹寄來的向日葵種子,多虧你的“向日葵”,才讓夙雲姐姐有了“太陽神之妻”這部小說的靈感。
  
  你來信問,向日葵種子開花了沒?
  
  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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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3-9-17 00:02:48
  楔子
  
  一個人,可以承受多少生命之痛?
  
  一個人,又能忍受多少的背叛?
  
  這個故事,由民國二十年開始,歷經了對日抗戰八年,國民政府過台……一直到民國八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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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匿名  發表於 2013-9-17 00:03:13
  第一章
  
  民國二十年,矗立在遠方郊區的豪邸。
  
  仲春的陽光柔和地灑在拼花地板上,使得淡黃色和棕褐色為主的客廳顯得分外明亮。
  
  宋鵑夫人坐在籐椅上凝視窗外的花圃,她放眼望去儘是欣欣向榮的樹木,可是,她卻是一臉冰霜。
  
  她歎了一口氣,緩緩轉過身面對她的孫子宋咒凡。“你知道錯嗎?”她嚴厲道。
  
  小男孩跪在地上,倔傲不語,但偌大的眼淚因不平而一滴一滴自兩腮滑落。
  
  “不許哭!”老夫人吼道。“你沒有資格哭!”她悠然站起身走向咒凡。
  
  “告訴我,我是誰?”
  
  “您是我的監護人。”咒凡忍住淚水道。
  
  她點點頭。“你從哪來的?”
  
  “我是您撿來的。”他的聲音有一絲顫抖。
  
  “你的父母呢?”
  
  “我——不知道。”他虛心道。
  
  忽地,又粗又硬的筋條已鞭打在咒凡身上,疼得他倒抽一口氣。
  
  “你的父母呢?”宋鵑再次問。
  
  “我爸爸殺了我媽媽,又把我丟在垃圾堆中,您看我可憐才收養我。”
  
  “所以呢?”
  
  “這世上沒有愛,只有仇恨。”
  
  “很好,相當好。”宋鵑滿意地點頭,隨即,她目光一沉,筋條又鞭打在咒凡身上。“這件事你做得對嗎?”
  
  “我沒有錯。”他振振有詞。
  
  “你沒有錯?”她嗤之以鼻。“你偷偷把貓咪帶回來養,對嗎?”
  
  “對。”他不改初衷,堅定地表示。“小貓咪沒有家,又病了,它很可憐,我應該照顧它。”
  
  宋鵑夫人大吼:“你大錯特錯,你憐憫它就是存有愛心,你——不——能——有——愛,只能有恨。”
  
  “我——沒——有——錯。”他仍然十分堅持。
  
  “還嘴硬?”宋鵑冷道。“你應該為你的”錯誤“付出代價。”
  
  “不!”咒凡吼嚷。
  
  他眼睜看著宋鵑一手抓起小貓,一手拿著刀準備將小貓咪置於死地,不由得失聲大堿:“奶奶!我錯了,請您責罰我吧!不要傷害小貓,它是無辜的……”
  
  咒凡抓著奶奶的小腿,跪地哀求:“求求您,奶奶,放了它,求求您!”他哭堿著。
  
  就在咒凡苦苦哀求之際,銳力已正中貓咪的胸口,鮮血汩汩溢出,小貓咪奄奄一息。
  
  宋鵑毫不留情地說:“記住!這就是你不聽話的下場。”她旋身交代下人。
  
  “老丁,帶少爺下去。”
  
  咒凡面容慘白,整個人倒在地上;滿地的鮮血讓他失了魂魄。
  
  老丁急忙抱起少爺往寢室走去。
  
  驀然,咒凡發出一聲哀嚎:“是您殺了我的小貓咪,我恨您,我恨您——”
  
  “很好,咒凡,這種恨意,將來會使你轉移去對付每個傷害你的人。”宋鵑發出狂笑。她意有所指道:“永——遠——記——住。”
  
  “他睡著了嗎?”夜深人靜,宋鵑不苟言笑地問道。
  
  下人老丁一臉同情。“夫人,求您不要這樣對待少爺,他實在太可憐了。”
  
  “是嗎?”宋鵑陰森道。“我冤死的女兒才是最淒慘的,這筆帳,我要找誰算?”她心底有股強大的怨氣。
  
  “可是,少爺是小姐唯一留下的,你在小姐臨終時曾保證過要好好對待少爺——”
  
  “可是,我無法忘懷咒凡身上流著那壞胚子的血,卓非凡怎麼淩虐宋蓉的?
  
  卓非凡害死我的女兒,我就要他血債血還,我要咒凡親手毀了他的父親。“她咬牙切齒道。
  
  “夫人。您——”老了嚇壞了。“小少爺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您不能把他當作是復仇工具。”老丁高聲道。“我們宋家世代清白,沒有汙積、醜陋的事,更沒有來路不明的後代。”她氣憤地拍打桌面。
  
  “那麼——就多給少爺一些愛,他需要您的關心。”老丁只好替咒凡求情。
  
  宋鵑反唇相稽。“老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又有誰來同情我?”她揮揮手。“我不能給他愛,將來,他所要面對的仇恨比這更甚上千萬倍。”她氣極道。
  
  “夫人,您太過分了!”老丁不顧“身份”地指責。
  
  “我過份嗎?”她百般怨懟,眼角透著淚光。“過份的是卓非凡這個惡人!
  
  他該下萬劫不復的地獄,可是,現在他卻滿面春風,事業無人能及,他的家庭更是美滿,他的妻子幫他生了兩個胖兒子,他很得意,是不?“
  
  宋鵑淚流滿面。“這是什麼世界?”
  
  “夫人,您保重。”老丁趕忙扶著她。
  
  “我的女兒啊!”她呐喊。
  
  她想起了這輩子永難忘懷的椎心之痛。
  
  十年前的那一夜——大雨滂沱的夜晚,寒流來襲,街道上不見半個人影。
  
  宋家大門敲門聲不斷。“誰啊?這麼晚了。”老丁一打開門,一個女人陡然跌進他的懷中。
  
  “天啊!是小姐——”老丁驚駭不已。“夫人!快下來!小姐她回來了。”
  
  宋鵑衝下樓,見到身披大衣的女兒,衣服被鮮血漬透,宋鵑又喜又怒,並沒有發覺到“異狀”。
  
  宋蓉主動跪在地上。“媽——”
  
  “你——”宋鵑口硬心軟,怒氣責備。“你不是不要這個家嗎?你不是選擇卓非凡?你甚至偷走宋家祖傳的金條與卓非凡私奔,不要媽媽,現在,你又回來做什麼?”她旋身,不讓女兒看見她傷心的淚水。
  
  “媽,原諒我!”宋蓉抓住宋鵑的衣角虛弱道。
  
  此刻,大衣內傳出細微的哭啼聲。
  
  “蓉兒!”宋鵑回首猛地抱住即將跌倒的女兒,她翻開大衣一瞧——是一名男嬰。
  
  “蓉兒!你——”宋鵑驚呼,她的手碰到大衣,儘是濕濡的血。“你流血了……”她慌張失措。“老丁,快叫醫生。”
  
  “沒有用的。”宋蓉抓住宋鵑的手。“我錯了,媽媽,我不該與非凡私奔,我被他騙了……他騙了我的錢,就不要我了,這樣的天氣,他竟狠心把我和孩子趕出來……”
  
  “老丁,快叫醫生——”宋鵑的心淌著血。
  
  宋蓉虛脫道:“求您,照顧我的兒子,原諒我的不孝。”
  
  “蓉兒!蓉兒!”她大聲狂吼。“張開眼睛看看媽媽!”她的淚水決堤,無法遏止的嚎啕痛哭。
  
  她的女兒就這樣離開人世。
  
  “我——要——報——仇。”她對天發誓。
  
  從那一刻起,宋鵑即宛若生活在地獄中……
  
  “夫人!夫人!”老丁焦切喚道。“你好些了嗎?”
  
  宋鵑無所謂的點頭。“我好得很,沒見到卓非凡倒下,我絕不會閉眼的。”
  
  她的雙眼滿是仇恨。“老丁,過去的慘劇歷歷在目,一切都沒有過去。卓非凡真是一點人性都沒有,竟不認咒凡……”宋鵑回憶著……
  
  須臾,宋鵑和老丁已來到卓非凡的住處。
  
  “這是你的兒子。”抱著懷中的嬰兒,宋鵑嚴肅道。“是宋蓉與你的小孩。”
  
  “我的兒子?”卓非凡失聲大笑,他不屑一顧道。“誰是宋蓉?”
  
  “你——”宋鵑面色鐵青。“我不奢望你能給這孩子什麼,但是,我希望他能認祖歸宗,好歹是你的種啊!宋蓉若地下有知,也希望這孩子能名正言順落葉歸根。”
  
  誰知,卓非凡格格直笑,氣勢淩人道:“他不是我的兒子。”他用一手指著咒凡,一手差遣僕人。“去把我的兒子抱來。”
  
  不一會兒,僕人小心抱著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放在卓非凡懷中,他大聲宣佈:“這才是我的兒子,他叫卓可為;我另外一個孩子,正在我妻子的腹中,不管是男是女,我都會叫他卓應為。”他嘲弄道:“看清楚了吧?老太婆,我看你是神志不清,如果你真想‘以孫換錢’的話,儘管說出來,我卓非凡最好善樂施了。”
  
  他從口袋丟出許多硬幣,在水泥地上叮叮作響。“拿去吧!來人!把這瘋老太婆趕走。”
  
  宋鵑踉踉蹌蹌被人“丟”出來,她看著懷中的咒凡告訴自己:永遠不能忘了今天的恥辱。
  
  “可憐的咒凡,你的出生真是個悲劇……”宋鵑喃喃道。“你的父親不認你,你也把母親給害死了。如果沒有你,我的女兒一定健在,有美好的未來迎接她…
  
  …因為你製造了一個仇恨的開端,原諒我,我無法承認你是宋家的後代,那是個莫大的恥辱啊!“
  
  宋鵑抱緊懷中的嬰兒,臉色鐵青。“你有那惡魔一半的血液,你一定會替你媽媽報仇的,是不是?你會讓卓非凡死於非命的。我要他知道,不認你的下場——”她冷笑道:“你將‘只是’宋家的養子,沒有愛,也沒有溫暖;只有仇恨,這就是你的未來。”她道:“你的命,早已註定。”
  
  屋內靜寂如故,只有牆上的鐘聲答答作響……
  
  宋鵑突然驚醒,忠仆老丁一樣在旁侍候著。
  
  “老丁,你先去休息吧!明早,你還要陪咒凡上學呢!”
  
  老丁點頭稱是,退出房門。
  
  宋鵑坐在搖椅上,腦海中竟是女兒宋蓉的一顰一笑。“我的乖女兒……”她含淚帶笑。
  
  清晨的柔光,緩緩斜射在窗櫺上,宋鵑一點知覺都沒有,天就這樣亮了。
  
  叩門聲響起,咒凡膽戰心驚地向老奶奶請安。“老奶奶,我……”他口吃了,雙拳緊握。
  
  宋鵑猛然回首,但她見到的是卓非凡的身影,而不是咒凡的。“天殺的!”
  
  她驚呼。“你殺了我的女兒,我要你的命——”她倏地衝向咒凡,緊緊掐住咒凡的頸子。“去死!你去死……”
  
  咒凡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在心底呐喊,熱淚盈眶。
  
  “夫人住手!”老丁即時趕來搭救。“他是咒凡,不是那個惡魔,清醒點!”
  
  他叫嚷。
  
  宋鵑呆愣半晌,止住不動,她仔細一瞧,他的確是咒凡。
  
  雖然,他才十歲,可是他一張英俊無比的臉孔,分明是卓非凡的翻版。
  
  “奶奶……我是咒凡。”
  
  宋鵑倏地抓住咒凡的雙肩。“說!是誰害死你母親?”
  
  他嚅囁道:“是我的……父親。”
  
  “將來,你要為母親報仇嗎?”
  
  “要。”咒凡斬釘截鐵道。“我一定要報仇。”
  
  宋鵑對這個答案相當滿意,她恢復泰若自然的神色。“去吃早餐吧!上課要遲到了。”
  
  咒凡戒慎地點頭。
  
  仇恨的怒火,焚燒他幼小的心,他對自己道——我恨爸爸,因為你的遺棄,奶奶才如此“虐待”我,你這麼無情待我,將來我一定要報復!報復……
  
  在宋鵑的教育下,她相信咒凡會比卓非凡冷酷十倍、萬倍;他將會打垮那個“惡魔”,擊敗他的父親……她的“計畫”一定有實現的一天。
  
  歲月如梭,三年後,咒凡已十三歲。
  
  那一天是個風和日麗,鳥語花香的好日子。下課後,老丁騎著三輪車截咒凡往回家的途中。
  
  一個佝僂落魄的老人,手中抱著一名小嬰兒,在不顧生命危險的情況下,他猛地攔住老丁的三輪車,幸好老丁眼明手快,緊急煞車。
  
  咒凡一不留意一頭撞上車前桅,他怒氣騰騰道:“發生了什麼事?”
  
  老丁唯唯諾諾。“少爺,這——”
  
  “求求你們救救我女兒,她被我的斧頭劈到手臂,流了好多血……拜託你們帶她去醫院,我——”說著,他忽地跪在地上。“求求你們……”
  
  咒凡面無表情地盯著那個老人,好似在看笑話,絲毫不為所動。
  
  “丁伯,開車。”他交代,不管那小女孩的死活。
  
  “不!”老人哭啼道。“求你大發慈悲……”他抓住咒凡的鞋子,他往前一傾,正巧露出女孩的小臉蛋。
  
  咒凡莫名地一陣心悸,他看到的是張蒼白無色的小臉,以及沾滿鮮血的衣服。
  
  他心一軟,簡單道:“上車吧!”
  
  “謝謝你!謝謝你——”老人跳上車,咒凡交代老丁快速前進,直奔郊區一家天主教醫院。
  
  小女孩血流不止,老人沒有任何急救概念,眼睜睜讓他女兒大量失血。咒凡悶不吭聲搶過小女嬰,撕下他的衣角壓住女孩的傷口。
  
  女孩的小手緊握住咒凡的拇指,咒凡微微一顫,這個動作讓他泛起一絲暖意。
  
  一到醫院門口,咒凡立即抱著小女嬰跳下車,直奔醫療室。
  
  幸好斧頭沒有傷到筋骨,只是傷到皮肉。大家皆鬆了口氣。
  
  不過,斧頭之利也讓女嬰嚴重失血。
  
  經過三個多鐘頭的搶救,在夜幕低垂時,女嬰才脫離險境,平安回到老人的懷中。
  
  他痛哭流涕。“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說著,他跪在地上對宋咒凡叩謝。“你的大恩大德,來世我做牛做馬一定回報,如果你不嫌棄的話,等小女長大,我願讓她嫁給你,做你的妻子——”
  
  “放肆!”老丁怒吼道。“他是堂堂三嶺村的大少爺,論身份地位,豈是你能高攀的?”
  
  “宋少爺?!”老人一震,連忙賠罪。“對不起!我絕無冒犯之意,但今日你救了小女,我也只能以小女來回報你。”
  
  “荒唐!”咒凡冷笑道。“都什麼時代了,還玩這套?”他無意瞄了老人懷中的女嬰一眼。
  
  奇怪!每看她一眼,心就怔怔直跳,他撇開混亂的情愫,有意無意道:“你的妻子——”
  
  “在女兒出生時難產死了。”老人感傷地摟住繈褓中的女嬰。
  
  “那你的生活一定很困難了。”咒凡直言不諱。
  
  老人沈默不語。
  
  咒凡二話不說,從容自口袋出一筆為數可觀的錢。“拿去吧?”咒凡對老人道。“這些錢,我想也夠你做做小本生意,讓自己生活好些!”
  
  “不!我不能收。”老人頗有骨氣地拒絕。“我不能接受你的施捨。”
  
  咒凡局促地看老人一眼,狡猾一笑。“這些錢不是給你的,是給我將來的‘妻子’的,她——”他用手指著小女孩。“她的身子一定很虛弱,你要多多為她進補,你會需要錢的。”
  
  “你承認小女將是你的妻子?”老人感動不已。“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讓她長大成人後,償還你的恩情。”
  
  咒凡直搖頭,但也不多說。他抿嘴笑笑,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等一下,宋少爺!”老人急急喚著。“我的女兒名叫岳夜欣。我想,她的左手臂一定會留下疤痕的,將來以此為憑,在她二十歲時,她要嫁給你。”
  
  “月夜星,”咒凡皺皺眉。“好特殊的名字。”他聳聳肩,巧妙地說:“隨緣吧!”
  
  一路上,咒凡特別沈默,而老丁則叨念不休。
  
  老丁在宋家侍候了大半輩子,以他的睿智,豈會看不出咒凡的“異狀”?
  
  “少爺,真難得喔!”
  
  “什麼意思?”
  
  “今天終於也讓我見到你悲天憫人的一面。”他一語雙關地道。“從十歲那年,我見你奶奶毀了你的小貓咪後,就不曾見過你對任何人或動物有同情心或興趣了——”他察言觀色續道:“但今天一個小女孩卻打動了你的心。”
  
  “你到底要‘強調’什麼?”咒凡冷淡回問。
  
  “你說長大要娶她?!”丁伯憂心忡忡。“這是不可能的事,宋家最重門當戶對的。”
  
  “我只是隨便說說罷了!不然,那老人怎肯收我的錢?那個小女孩真的好可憐。”他腦中又浮起那受傷的女嬰。
  
  “可是,我看那老人好認真。”
  
  “丁伯,我現在才十三歲而已,男女之間的事離我還太遙遠。”他話中有話。
  
  “我無情無愛,只有仇恨。奶奶總是如此教訓我。”
  
  “少爺——”老丁識相地不語,畢竟,咒凡的童年生活的確過得很灰暗。上一代選的孽,卻要無辜的他來承受。“也對。”他隨即安撫道。“反正,我們是不會再見到他們的。”
  
  “是啊!”咒凡抿抿嘴。“這年頭,會知恩圖報的人越來越少了。”他呼了一口氣。“趕快回家吧!否則奶奶又會給我臉色看了。”
  
  “是。”老丁拉車疾奔。
  
  咒凡仰天看著漆黑的星空。今夜,天空無雲,月兒高掛,星兒分外燦爛,令咒凡目不暇給。
  
  月亮,夜空,星星——月夜星。
  
  那女孩的名字真的很詩情畫意。唉!想不到,那個似乎是目不識丁的窮困老頭居然也有如此文墨。
  
  霎時,柔情緩緩自他心中泛開,他祈求且盼望:“‘月夜星’,希望你能平安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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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7 00:03:37
  第二章
  
  兩年後,民國二十五年。
  
  咒凡以優異的成績考上市區的一所高中。
  
  西村離市區有段距離,丁叔也就每天載咒凡上、下學,但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個月,宋鵑便下令要在學校附近租房子,讓咒凡在外獨自生活。理由是:家離學校太遠。
  
  咒凡悶不吭聲地點頭,絲毫沒有要“留下”之意,而老丁則是捨不得咒凡,他甚至請求跟隨咒凡到外地,以便照料咒凡的生活。
  
  可是,咒凡卻厲聲拒絕了,他揶揄道:“奶奶比我更需要你的照顧呢!奶奶還要等我長大,親眼看我為我母親報仇,在我未完成她的心願之前,她都要平平安安的。”
  
  也許是聽出咒凡語中的怨懟,宋鵑眼中散發奇異的光芒。“是的!咒凡,我們都要好好活著,等著看你父親垮臺。”
  
  “我的父親是——”咒凡好奇地問。
  
  “住口!不准問你父親是誰!時間還沒到,等你長大,我自然會告訴你。”
  
  宋鵑慍怒,旋過身道:“一切就等時機成熟。”
  
  “是,奶奶。”咒凡比一般青少年更成熟老練,他簡短道。“我會一切聽您安排的,就算您今日‘趕’我出門,我知道您是情非得已,只是要將您心中的‘惡魔’去除,我熱於幫助奶奶。”他話中有明顯的諷刺。
  
  沒錯,咒凡正是她心中的“惡魔”。
  
  現在,只要自己多看咒凡一眼,就仿佛是見到了卓非凡,他們兩個長得真是相像啊!
  
  這樣的日子恍若在地獄中,她再也受不了了,她寧願選擇讓“惡魔”遠離她,哪怕只是三年五載都無所謂。
  
  她虐待咒凡這麼多年,而咒凡何嘗不是她心中永遠的痛呢?無形之中,她也飽受很大的折磨啊!
  
  如果你長得像蓉兒,也許我就不會把恨意往你身上堆積了。可是,不幸的,你卻長得像那個“惡魔”,多看你一眼,我就多恨你一分。
  
  這是你的命吧!你命中註定要被我痛恨、埋怨、詛咒……
  
  “咒凡。”宋鵑回首。“我心中真正的惡魔,的確是需要你來幫我消除。”
  
  她一語雙關。
  
  “我會的。”咒凡面無表情地應道。
  
  這是他們共同的目標——打敗卓非凡。
  
  不久後,咒凡即獨自搬到學校附近一間日式的小屋,外面還有庭院。雖然宋鵑言明這是租來的,但是,咒凡知道這間房子也是宋家的財產之一。
  
  至於宋鵑為何不承認,或者說不想讓他知道宋家的龐大產業,在宋咒凡看來,可能因為他是“養子”,不是宋家真正的孫子。
  
  所以,咒凡比一般人更努力,他不希望被宋鵑鄙視。
  
  這樣孤單的日子過了好一陣子,咒凡不曾回家,宋鵑固定寄優渥的生活費給他,但只限於金錢,宋鵑與咒凡彼此連問候都沒有。
  
  老丁每個月會固定去探望咒凡一次,他總是感歎:夫人與少爺之間,真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愛與恨啊!
  
  陰濕的街道。臺北持續下著毛毛雨。咒凡撐著傘緩緩步出校門,忽地,一陣陣面線香吸引了他。
  
  “面線!吃面線喔!”老人以濃厚的臺灣鄉音喊著。
  
  咒凡回首遲疑了一會,不覺走向前坐在椅凳上。“一碗面線。”
  
  老人對“救命恩人”的臉龐永生難忘,一眼就認出咒凡,他驚呼:“宋少爺,你是宋少爺?”
  
  “你——”咒凡對老人沒有任何印象。
  
  “你忘了嗎?兩年前,在路邊——”他娓娓敍說一切,並用手拍拍旁邊坐在椅凳上的小女孩。“這是我女兒啊!當初是你救她一命的。”
  
  咒凡完全記起來了。“喔!我想起來了,好久不見,你們好嗎?”他禮貌問候。“真想不到我們還會見面。”
  
  “夜欣,他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今天你能活著,完全是他的大恩大德,還不趕快謝謝人家。”老人囑咐著。
  
  小女孩用烏黑明亮的大眼注視著咒凡。
  
  她真的長得很漂亮。咒凡暗想。
  
  這老頭難不成真要實現“諾言”?
  
  咒凡苦笑地攤攤手。“你沒有必要——”
  
  老人急道:“你是不是嫌棄欣兒?我不敢奢求她成為你的正房;就算你能娶她為妾,我也無所謂的。”
  
  “我——不——是——這——意——思。”他大聲道。
  
  以他的觀念,男女必須經由相愛再結婚,這種結合才有意義嘛!他不忍讓“月夜星”成為報恩的工具。
  
  咒凡雙頰微紅。“我記得你叫‘月夜星’是不是?”他抿嘴笑道。
  
  小女孩悶不吭聲跳下凳子,走到咒凡面前,冷不防跪在咒凡腳前,聲音柔細地道:“謝謝你救了我。”
  
  “你——”咒凡更是面紅耳赤了。“快起來!不要跪著。”他伸手拉小女孩起來。
  
  “不!她應該這麼做的。”老人插嘴。“她早已許配給你,這輩子她註定要服侍你的。”老人正經八百道。
  
  不過,他早被調教得不知“愛”是什麼,更何況,對方是一個小他十歲的小女孩。
  
  他轉開話題。“對了,你們怎會在這些賣面線?”
  
  老人一五一十地敘道:“多虧你點醒了我,又給我一筆錢,我靈機一動,就想到賣面線……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夜欣啊!”
  
  咒凡專心傾聽,第一次,他體會到錢的好處。將來,他一定要比宋家更富有,他要成為一位億萬富翁,掌控世間所有的事。
  
  小女孩似乎疲憊了,她不自覺往咒凡大腿倚靠。
  
  “夜欣,想睡覺了?”老人的聲音出奇地溫柔。“過來趴在桌上,我拿外套給你蓋。”
  
  女孩乖巧地走到父親身旁,一會兒即在大衣下沉沉入睡。
  
  老人繼續招待咒凡,並與他侃侃而談。不過,咒凡的目光始終不曾離開過“月夜星”。
  
  老人很高興從咒凡話中得知,他獨自住在外頭,更巧的是,他們倆的住處只隔幾條巷子。
  
  直至夜幕低垂,咒凡才起身告辭,老人依依不捨道:“宋少爺,你一定要再來看我和夜欣,千萬別忘了我們。”
  
  “我怎會忘記你們?”咒凡客氣道。“明天,我到學校,不就又會經過這裏?”
  
  以後見面的機會多得是。“”太好了,我終於找到機會報答你了。“
  
  咒凡微笑不語,隨即揮手道別。
  
  他在月色中散步,心中不禁思忖:憑那老頭怎能“報答”他呢?
  
  那小女孩在如此貧困的環境下,又怎能得到好的教養呢?
  
  他突然起了強烈的同情心,這“憐憫心”完全違背十五年來宋鵑對他的“教育”。
  
  第二天一早,咒凡慌慌張張地衝進校門。昨晚,他K 書K 太晚,以至於早上差點遲到。
  
  意外地,他發現“月夜星”在校門口等他。
  
  “大哥哥!”她對咒凡揮手。
  
  咒凡跪到她旁邊,蹲下身。“你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麼?你阿爸呢?”他四下張望。
  
  “阿爸在煮面線,他要我把這交給你。”小女孩粲然一笑。“阿爸說,你一定沒吃早餐,這樣對身體不好。”她把手中熱騰騰的豆漿及油條放在咒凡手中。
  
  “你一定要吃喔!”她有些羞赧,旋身溜跑。
  
  “‘月夜星’——”咒凡來不及回答,夜欣已跑得無影無蹤。
  
  手中提著早點。咒凡心中五味雜陳。上完第一堂課以後,他邊吃油條,邊喝已涼的豆漿,第一次,他有泫然欲泣的衝動。
  
  這早餐儘管簡便,但卻令咒凡體會到另一層溫暖,封悶已久的愛意登時慢慢泛開。
  
  正午時分,咒凡走在長廊上,在角落旋轉處,他“又”看到了“月夜星”。
  
  “你——”他實在又詫異又震驚。
  
  “我給你送便當來。”夜欣羞澀道。
  
  咒凡感動得蹲下身子。“你怎麼找到我的?”校園占地甚廣,要找個人並不容易。
  
  “阿爸找一個學生問,很容易的。”
  
  “月夜星”每一句話都讓咒凡泛起絲絲暖意,咒凡習慣性地抿嘴笑道:“你還沒吃飯吧!陪我一起吃,好不好?”
  
  “我吃過面線了。”
  
  “那——”霎時,他心中有股莫名的情愫湧現,咒凡不想讓“月夜星”離開,不過,他始終沒說出口。
  
  “阿爸在等我,我要走了,再見!”夜欣跑下樓。
  
  “下午你們會擺攤嗎?”
  
  “會。”她眨眨眼,肯定地點頭。
  
  “那——下午見。”咒凡微微笑道。
  
  便當裏赫然放著一塊雞腿,雞肉?這年頭,只有在新年及有錢人家才吃得起。
  
  咒凡覺得很過意不去,這老人的“報答”方法,真令他難以承擔。下午放學,他立刻到轉角處找面線攤,但他只看到“月夜星”,沒見到老人。
  
  “大哥哥!”
  
  夜欣很高興見到咒凡,由父親的話中,她明白咒凡是她將來的丈夫。
  
  “要不要吃面線?”她稚嫩的童音中明顯透著興奮之情。
  
  “你的爸爸——”
  
  “阿爸說要賺更多錢,從今天起,他到另一頭去賣,這裏就由我來看顧。”
  
  夜欣說完,即學大人的模樣高喊。“吃面線!來吃面線!”
  
  咒凡好擔心,萬一她遇見壞人怎麼辦?他也納悶自己為何會突然關心起一個陌生小女孩來……
  
  “阿爸說你會照顧我一輩子的。”小女孩聲音中有明顯的崇拜。“有大哥哥在,我什麼都不怕。”
  
  “但是——”咒凡憂心忡忡。“我不可能一直守著你。在短短的幾分鐘之中,他已想到很多狀況,他”似乎“真的很在乎”月夜星“。”明天,叫你阿爸不要到另一邊賣了,在這擺攤就好。“”不行!“夜欣年紀雖小,卻相當懂事。”我們需要更多錢才能回報你。“
  
  喔!咒凡快昏了,真是有理說不清。
  
  他甩甩頭,莫可奈何道:“你會算術嗎?一碗面線五毛,五碗面線——”他想考她。
  
  “二十五毛錢。”夜欣立即脫口而出,頭腦好靈活。
  
  “不錯,你的算術一流。”
  
  “爹爹說:我們是小本生意,一分一毛都要很清楚。”她人小鬼大道。“不過,你的恩情除外。”
  
  咒凡沒轍了!“不管這些,你太小了,萬一遇到惡人——”他最憂心的還是這點。
  
  小女孩似乎天不怕,地不怕,還有閒情逸致與他說笑。“我不小了,再過十年,我就可以嫁給你了。”
  
  一般女人如此說,可能會令男人有輕蔑之感,但當對方是一個可愛單純的小女孩時,就另當別論了。
  
  他幽幽歎口氣。“吃飯沒?”
  
  “對了!”小女孩好似想起什麼“重大任務”似的,連忙從攤子的鐵板下取出一個暖烘烘的便當。“這是你的晚飯。”
  
  “我吃過了。”他扯謊道,著實不願再讓這對善良的父女破費。
  
  “可是,你剛下課……”
  
  “月夜星”還真是鬼靈精呢!咒凡只好坦白道:“我不好意思再吃你們特別為我準備的東西。”
  
  “為什麼?我將來可是你的妻子呢!”她皺皺眉頭,認真地說。“除非你不喜歡我。”
  
  “我——”他歎了口氣,懶得再解釋下去。“那我們一起吃吧!”他只好採取折衷的方法。
  
  “我吃過面線了。”
  
  “你吃面線?”咒凡好似突然被雷打醒。“老天,你該不會三餐都吃面線吧!”
  
  他慌忙打開便當,裏頭都是上好的魚肉,他這才恍然大悟,老人為了回報他,一定是勒緊褲帶在過生活。
  
  怪不得小女孩長得弱不禁風,長這麼大,咒凡第一次覺得羞愧。
  
  不應有的情感,已不知不覺走入他的世界中。“我們一起吃。”他哽咽道。
  
  “不!我吃面線就夠了。”
  
  “住口!”他佯裝生氣。“你若不陪我吃飯,以後我就不娶你。”
  
  這句話明顯嚇住這孩子了,她怕怕道:“你別生氣,我吃就是了。”
  
  咒凡不明就裏地湧起一股憐惜的情懷,他微微歎口氣,蹲下身。“只要你乖乖聽話,我不會亂發脾氣的。”
  
  夜欣雙眼一亮,隨即發出鈴鐺般的笑聲。“那我還是可以做你的妻子嘍?”
  
  她握住咒凡的大手,興高采烈道。
  
  “這——”奇怪!咒凡的心緒好像莫名地被她牽制住了。“吃飯吧!”他趕緊轉移話題。
  
  他坐在凳子上,打開便當盒,他拿起筷子,準備一口一口喂她。
  
  誰知,夜欣忽地爬下凳子,拉著咒凡的褲管嚷道:“我要坐在你腿上。”
  
  “你——”
  
  岳夜欣軟化了他虛偽的面具,他微微一笑,二話不說,即把夜欣抱上他大腿。
  
  他撕下一塊雞肉放到夜欣的口中,從不吃過雞肉的夜欣,貪吃的傻模樣,令咒凡笑了。
  
  他“命令”夜欣吃飯,又夾魚肉給她,夜欣吃得津津有味,而咒凡竟有一股強烈的滿足感。
  
  吃完了便當,夜欣還不放過咒凡,吵著要咒凡用竹葉幫她摺蚱蜢,因為她想吹哨。
  
  咒凡壓根不知道這些“玩具”,因為宋鵑從不讓咒凡享受該有的童年生活,他怔怔地對夜欣說:“對——不起,我不會!”
  
  夜欣噘著唇,不過,才一會兒功夫,她就又恢復天真的個性,嚷著:“那我們來玩影子的遊戲。”
  
  “影子的遊戲?”
  
  “是啊!”小女孩比個雙拳緊握,藉著微弱的燈光作造形。“你看!這是羊!”
  
  她又比了好多手勢“這是牛,這是人,這是小鳥……”
  
  咒凡也蹲在一角作同樣的動作,結果牆上映出了一大一小的羊頭,馬身,貓臉……
  
  “還有、還有——”夜欣用右手的食指比個“一”,再用左手的食指與無名指夾住中指。“這是男生,這是女生。”接著,她自說自唱,好像在玩布袋戲般。
  
  咒凡看得都忘神了。
  
  “月夜星”激起他不曾有的幻想。
  
  不知過了多久,涼風颼颼吹來,咒凡除了幫忙招呼客人外,也不禁納悶,老人怎麼還不回來。
  
  眼見夜欣猛打呵欠,咒凡知道小女孩鐵定累翻了。不由分說,他背起夜欣,用外套包裹住她。
  
  天色越暗,咒凡也越著急,老人怎還不見蹤影呢?
  
  他知道自己大可棄老人與小女孩不顧,因為他和他們父女本來就非親非故。
  
  但是,他真的放心不下。
  
  面線攤的面線完全賣完了,咒凡取出放置胸中的懷錶。九點了,老人該不會有意外吧?
  
  這想法讓他魂不守舍,過了許久,他才望見遠處有一個佝僂的老人正一拐一拐地向前走,咒凡定眼細瞧,正是那老人!
  
  他一個箭步跨出去。“老伯!老伯!”
  
  老人的身上滿是血漬和被毆打的傷口,慘不忍睹。“怎麼了?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咒凡急忙挽扶老人坐在凳子上。
  
  老人泣不成聲。“還……不是……那些日本鬼子……”他哽咽道。“我們臺灣人真是可憐,任他們宰割,今天我只是想多賺一點錢,沒想到……他們吃面線非但不給錢,還砸我的攤子……”
  
  “所以,你忍不住與他們打架,是不?”咒凡冷靜道。
  
  這是怎樣的人生啊!一個沒有公理的世界?
  
  “你何必跑那麼遠呢?這裏靠近學校,治安比較好,員警廳的日本人也較不敢明目張膽的撒野,而且放夜欣一人不顧,我好擔心夜欣會有什麼意外呢。”
  
  “我是在你放學後才擺攤子的,我知道——”他語意深長道:“你會照顧她的。”
  
  他算得可真准呢!咒凡有些不是滋味。
  
  老人痛苦呻吟著:“原本,明天想買豬肉給宋少爺吃的,如今——”說著淚水又滑落。“現在一切成空了,對不起!宋少爺!”
  
  “不要這樣!”咒凡連忙制止他。“現在,重要的是你身上的傷,走!我帶你看醫生。”
  
  “不需要!那要花上好多錢。”老人斷然拒絕。“我身體硬朗得很,過幾天就會復原的。”
  
  “可是——”
  
  “沒有可是。”老人搖頭。“我不能倒下,我的女兒還需要我照顧呢!”
  
  “老伯,讓我照顧你們吧!”他實在同情這對父女。
  
  “你?”老人驚愕不已。“你……才十五歲呢!”
  
  咒凡一點也不畏懼。“別忘了,我是有錢有勢的宋家後代,所以在這麼亂的時代,我還能悠哉地念書,你們跟著我,不用怕被日本鬼子欺侮了。”他握著老人的手。
  
  他若有所思,續道:“時局這麼亂,不出兩、三年,中國和日本也會開戰,到時候日子會更不好過。”
  
  “但是——”老人還在遲疑。
  
  “什麼都別說了,我不會讓你們白吃白住的。我住的地方很大,我缺少一位管家,況且你的手藝又這麼好,應該不反對照顧我的三餐吧!”他對老人眨眨眼。
  
  老人雙手絞在一起,明顯在掙扎。
  
  咒凡繼續誘之以利。“別小看我!奶奶很疼我,每個月的生活費足夠我們三人開銷了,而且,你總不能一直不給”月夜星“正常的生活吧!
  
  “以後不要再賣面線了,你今天已和日本鬼子起衝突,下次他們一定會再找上門的,那多危險!”咒凡不管老人做何想法,即往前推著面線攤。“走吧!到我家吧!”他不停地往前走,再也不回頭。
  
  他知道,老人正尾隨著他。
  
  當岳夜欣一睜開眼,發現自己身在一間既大又溫暖的和室裏。刹那間,她覺得自己仿若置身在天堂。
  
  她起身拉開門,四處走走,像“劉姥姥逛大觀園”一般,不知逛了多久才在噴水池前看到了老人。
  
  “阿爸!我們怎會在這裏?”夜欣完全摸不著頭緒。
  
  老人全身綁滿繃帶,但他還是把夜欣抱在半空中旋轉。“以後這裏就是我們的家了,宋少爺讓我們住在這豪邸——”他把夜欣放在地上,續道:“所以,別忘了宋少爺的恩情,你一輩子都要記住。”
  
  當咒凡放學回家,他注意到屋內已煥然一新。
  
  噴水池的水溝清澈見底,花木扶疏,欣欣向榮。
  
  他推開門,見到的影像更令他措手不及。
  
  大廳已被重新整理過,窗明几淨纖塵不染。
  
  而夜欣正跪在門的一旁,像日本女人般行禮。她垂著頭道:“宋少爺,請換拖鞋!”她的表現一點也不像小女孩。
  
  咒凡局促一笑。“別這麼拘謹,叫我大哥哥就行了,別稱我宋少爺。”
  
  “不!這是應該的。”老人不知從何冒出,笑嘻嘻道:“現在就要訓練夜欣了,等她長大後才能服侍你。”
  
  咒凡重重歎了口氣。“老伯,我再重複一次——”他厲聲道。“你們不准再如此謙卑,你們並不卑微,我也不特別高貴,我們平起平坐,了——解——嗎?”
  
  沒想到,老人的反應更激烈了。“不行!你是尊貴的富家子,我們只是低下……”
  
  接下來的話語,咒凡是一句話也聽不下去了。
  
  咒凡相信人人生而平等。他明白與這種“文盲”說理是行不通的,必須動點腦筋才能順利“教育”他們。
  
  “好,既然如此,以後我說什麼,你們就做什麼。”
  
  “是。”父女異口同聲。
  
  咒凡佯裝趾高氣昂。“第一,我命令,”月夜星“以後叫我大哥哥。老伯以後叫我咒凡。”
  
  他們父女怔忡了一會,才乘乘點頭。
  
  “大哥哥!大哥哥!”夜欣可叫得真順口。
  
  “咒……凡。”老人似乎頗尷尬。
  
  咒凡這才開心地笑了。“我餓了,有吃的嗎?”
  
  “當然,我早就準備好了,宋少爺。”
  
  “嗯——”咒凡犀利望了老人一眼。
  
  老人這才連忙改口。“是,咒——凡。”
  
  咒凡微笑走到餐廳,他看到桌上擺著熱騰騰的白米飯。
  
  咒凡坐在榻榻米上。“來!一起吃吧!戰爭快開打了,能吃到白飯的日子不多了。”他語意深長道。
  
  咒凡雖只是個少年,但卻很關心時事。
  
  看到老人與小女孩躊躇不已的模樣,咒凡以嬉笑的口吻道:“別忘了,你們要聽命於我。”
  
  老人與夜欣相望一眼,隨即卑躬屈膝地跪坐在小茶几旁。
  
  “開動!”咒凡拿起碗筷,夾起醬瓜放在夜欣的碗中。“你要吃多點,才能長得又高又壯。”他又命令老人。“阿伯,別拘謹!你要多吃點,傷口才會很快癒合。”
  
  老人點頭稱是,內心感動不已。
  
  這一餐,氣氛由沈默慢慢變成談笑風生。
  
  不識字的老人從咒凡口中得知,日本政府挑釁中國政府的種種事件;咒凡也藉機抒發心中的愛國思想。
  
  這是咒凡有生以來第一次享受到天倫之樂。
  
  奶奶吝於給他的“親情”如今在老人與小女孩身上得到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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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7 00:04:09
  第三章
  
  夜欣相當靈巧、聰明。
  
  她雖小,但已非常嫻於家事。
  
  每天,咒凡一回家,夜欣總是笑咪咪地說:“大哥哥!我把‘天堂’整理好了。”
  
  在她的觀念裏,這幢豪邸就像“天堂”一樣,又大又舒服。
  
  咒凡總是既得意又窩心。
  
  夜晚,他窩在小茶几旁苦讀,夜欣則會坐在桌子旁幫咒凡磨墨。
  
  有時,咒凡便乘空檔教夜欣讀書認字。
  
  他告訴夜欣:“受教育不只是男人的權力,女子也可以念書。”
  
  於是,夜欣開始練習寫日本字。“アイウエオ……”(注:日據時代,都受日本教育)
  
  小小的手握著毛筆是相當痛苦的事,夜欣突然抬首對咒凡道:“大哥哥,是不是我識字,你才會高興呢?”
  
  咒凡怔愣半晌,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是的,我會很高興。”
  
  夜欣歡喜地點頭,只要是能令咒凡高興的事,她一定會努力去做。與老人、小女孩共同生活的快樂日子,使咒凡憤世嫉俗的個性,在不知不覺中緩和了下來……
  
  老丁騎著三輪車進宋邸。
  
  宋鵑在陽臺看見老丁的車子,便急急衝下樓。“老丁,有沒有見到咒凡?他好嗎?吃得飽嗎?我叫你帶過去的糧食,他有沒有拿?外面的時局好亂……”
  
  一連串關心的話語令老丁插不上口。
  
  唉!宋鵑也實在可憐!天生祖孫之情豈能輕易抹煞?又何必忍住心中慈愛,佯裝痛恨自己的親生孫子?
  
  待宋鵑問完話,老丁才慢慢一五一十道:“少爺好得很,人也變高變胖了!
  
  那宅子也變得很乾淨……少爺說:請夫人不用擔心,他會照料自己。另外,他請我下次加帶三倍的白米過去。“
  
  “他——有沒有說要回來?”宋鵑遲疑道。她心底希望咒凡能回家探望她。
  
  “沒有。”老丁說得很乾脆。
  
  宋鵑相當失望。自己的孫子真的是如此冷酷無情嗎?都快過年了,他難道不想家嗎?
  
  “你們可以出來了,丁伯已經走了。”咒凡推開衣櫥,老人與小女孩一起從衣櫃走出來。
  
  咒凡抱起夜欣在半空飛旋。“丁伯帶了好多吃的,你可以大快朵頤了。”他開心地對老人續道:“我囑咐丁伯,下次多帶點食物過來。”夜欣與老人跑至大廳一窺究竟,只見桌上擺滿了饅頭、白米、青菜……他們看傻了。“哇!好多吃的。”
  
  “當然。”咒凡頗自豪。“宋家農地太多太大了,這些都是自己栽種的。”
  
  老人與女孩對咒凡的家世更加尊崇。
  
  咒凡倏地推開書房的門,準備突擊檢查“月夜星”有沒有在寫字。這次,他教她寫名字。“月(かつ)、夜(よる)、星(しほ)。”
  
  他大聲吆喝:“你在做什麼?”
  
  小女孩嚇了一大跳,手中的毛筆掉在寫字簿上,在正中央畫上一個大黑點。
  
  “我——”她回首看見是咒凡,立即把寫字簿藏在身後,低下頭,怯怯說道。
  
  “我……在寫字。”
  
  咒凡一見到她的動作,便心知肚明地走到她面前。“簿子給我。”“不!”
  
  咒凡的眼睛像把銳刀。“說謊是不對的,你知道嗎?”
  
  夜欣在他的注視下,已經噤若寒蟬,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遞出本子。“這是什麼?”
  
  “太陽花。”
  
  “太陽花?”
  
  “嗯。你難道看不出我在畫花嗎?中間圓圓的黑色的花心,旁邊是花瓣,我想用黃色的。”她雙眸由亮轉暗。“可惜……我只有黑色。”
  
  “你不用心寫字,還有閒情逸致胡思亂想,這樣對嗎?”
  
  “我……”小女孩支支吾吾。“我……錯了。”她很害怕,眼瞳的淚水潸潸自臉頰滑落。
  
  咒凡一見她哭了,反而心軟了。
  
  “算了。”他旋身,往房外走去。
  
  “大哥哥!”小女孩喚住他。“你是不是——不再喜歡我了?”她嘟著嘴,淚水拼命流。
  
  “別哭了。”他說完,旋即拂袖離去。
  
  等他黃昏回家時,一拉開門便看見“月夜星”與老人跪在大廳。
  
  “怎麼回事?”
  
  “實在是對不起,夜欣惹你不高興,我們實在是罪該萬死。”
  
  小女孩垂著頭,猛掉眼淚。
  
  咒凡對這對父女,只有兩個字可形容——沒轍!
  
  他正思忖如何解決之際,夜欣竟哀嚎大哭起來。
  
  咒凡看見她倏地抬起的淚臉,震驚地叫嚷:“你的眼睛……紅腫得像只小白兔。”
  
  “夜欣哭了一下午呢!”老人好傷心。
  
  咒凡二話不說,立即蹲下身安撫夜欣。“我沒有生氣,只是有事出去一下罷了。”他用厚實的大手拭去夜欣的淚水。
  
  “真……的?”她吸吸鼻子,仍嗚咽著。
  
  “當然。”
  
  “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學字,念書。”
  
  “好。”咒凡抱起夜欣,憐惜地摸摸她的頭。“知道我下午去買什麼嗎?”
  
  他邊走邊說。
  
  夜欣搖頭,眼中仍泛著水氣。
  
  “黃色顏料。”他放下夜欣,笑嘻嘻道。“你不是要把太陽花染成黃色嗎?
  
  我特別去買黃顏料呢?“
  
  “真的?”夜欣張大嘴巴,又驚又喜。
  
  “是的。”咒凡摸摸夜欣的頭。“快去把你的畫拿來。”
  
  夜欣把畫拿到咒凡面前,他慢慢把顏料塗在作業簿上,一片片金黃色的花瓣旋即呈現在眼前,色澤光彩奪人,令他倆目不暇給。
  
  “好漂亮喔!”夜欣欣喜若狂。
  
  “你的確很有繪畫天分。”他深深望進她純真的眼裏,語調異常溫柔。
  
  “什麼是天分?”
  
  “就是——你很會畫畫。”咒凡解釋道。
  
  “太好了!”她拍手嚷道。“大哥哥說我很會畫畫……”
  
  瞧她高興的模樣,咒凡也感染了她的歡愉,不覺脫口而出:“‘月夜星’,我將來一定要把紙上的太陽花,變成如假包換的真花,放在你的眼前。”
  
  時局真的越來越亂了。
  
  日本人欺壓臺灣人的情形也更形嚴重。
  
  現在路上,到處都張貼著“打倒中國!日本天皇萬歲!”的海報。
  
  隨時都有人在散發“為天皇而戰!臺灣青年應與日本同心協力,打擊中國。”
  
  的傳單。
  
  不管何時,都可見到日本人不斷誘惑臺灣青少年共同為天皇效命的消息。
  
  上課不再是學習了,而是一連串“洗腦”的過程。咒凡憤憤不平,心中充滿許多疑問。
  
  打倒中國?日本鬼子竟叫我們打中國人?
  
  這豈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他向窗外望去,親眼目睹日本人當街歐打本地人,他雖然心淌著血,卻也莫可奈何。
  
  因為,他若是見義勇為,反而會害了那個人及自己。員警廳的日本人不僅會抓了他們倆,甚至還會施以毒打。
  
  今天,他又提早下課了。
  
  現在,每人只關心戰爭,連學校也亂哄哄的。
  
  他滿心惆悵地回到家,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想見“月夜星”。
  
  他躡手躡腳地經過長廊,看到老伯正在燒柴做飯,他又走到花園,以為“月夜星”會在庭園中玩樂,可是仍然找不著她。
  
  他萬萬沒想到,女孩在書房裏埋頭苦寫。
  
  她寫得十分專注,以至於沒發現到背後有人正細觀這一幕。
  
  她的小手在寫作簿上寫著歪歪斜斜的字:“兄は私の天と地でぉ。(大哥哥是我的天和地)。”
  
  這是昨天夜欣新學的單字,咒凡要她學造句。
  
  咒凡雙眸濡濕,不覺愛憐地摸摸夜欣的秀髮。
  
  夜欣轉過頭,笑吟吟道:“你看!我寫的好不好?”自從上次惹咒凡不高興以後,夜欣變得更加努力認字了。
  
  “很好。”咒凡把她抱上自己的大腿。以前,他或許感到會有些彆扭,而現在,他卻覺得再自然為過了。“你做得很好。”
  
  “我現在再寫一闕詞,你看能認識多少字?”咒凡說完,即隨手在絹紙上寫下幾個字。“念念看!”
  
  “水會乾涸,地會崩裂,思念你的情猶長存。”
  
  “乾涸”、“崩裂”,這兩句是由咒凡低念,並且為她解釋意思,而其他字,夜欣則一字不漏地讀完。
  
  她好興奮。“大哥哥,我會看字了!”
  
  “是的,你會讀書了。”咒凡讚美道。“記住!不管將來如何,你一定要多學習,唯有如此,你才能成為有涵養的女人。”
  
  咒凡擔心戰爭一開打,未來的事就難以預測了。
  
  咒凡從思慮中回過神,注意到夜欣拿著那張絹紙念念有詞。
  
  “你在幹嘛?”
  
  “背書。”夜欣回答。“大哥哥不是要我多念書嗎?我現在就背你的詞啊!”
  
  咒凡微微一愣。“你很聰明!來,背一次給我聽。”
  
  ,夜欣朗朗上口,顯然已完全把那闕詞記在腦海中;雖然她並不完全瞭解辭句的涵意。
  
  她告訴自己:大哥哥寫的辭句,我一生一世都不可忘記。
  
  “宋夫人,時局很不好呢!”老丁道。
  
  宋鵑眺望窗外的藍天白雲,緩緩說道:“打戰是必然的,只是時間問題。”
  
  “那少爺——”
  
  “他好嗎?”宋鵑擔憂咒凡也要入伍參戰。
  
  “現在還好,不過學校都關閉了,少爺也應是停課了。”
  
  “停課?”目光銳利,宋鵑倏地說道。“既然停課了,為什麼還不回家?”
  
  她忿忿道。“他心中還有我的存在嗎?”
  
  老丁面有難色。“夫人,我不知道。”
  
  離家一年多,音訊全無,除了藉由老丁每月的探訪得知他的狀況外,他壓根兒對宋鵑不理不睬。
  
  為什麼?宋鵑不禁捫心自問。
  
  當初是因為恨透卓非凡,才把烈火般的仇恨轉到咒凡,所以把他逐出家門,要讓他飽受離鄉背井之苦。誰知咒凡似乎過得比她還好,他逍遙自在,快活地乾脆連家也不回。宋鵑自己反而承受更多的思孫之苦。事情為何會變得如此呢?
  
  她完全被搞迷糊了。
  
  民國二十六年,日軍在北平城外盧溝橋演習,藉口一名士兵失蹤,強行進攻宛平縣。
  
  此日正是七月七日。
  
  中國官兵奮起抵抗,八年抗戰自此開始。
  
  “打仗了!打仗了!”街上一片亂烘烘。
  
  咒凡抱著夜欣站在馬路中央,不知所措。
  
  夜欣一臉天真地對咒凡道:“大哥哥,什麼是戰爭?”
  
  “戰爭?”咒凡不知如何表達,他甩甩頭。“我們回家吧!”
  
  那夜,安撫夜欣睡覺以後,咒凡與老人在書房內交談甚久。
  
  “老伯!今天日軍已攻打盧溝橋,我想兩國大概要開戰了。”
  
  “那——”老人難過得說不出話。
  
  “我們還能在一起多久,我也不知道。也許,明天我就要入伍了。”咒凡盤算著。
  
  “不!”老人有些激動。
  
  “憑良心說,我誰也不擔心,就是憂心你們父女倆,或許——”咒凡歎口氣。
  
  “我們真的有緣吧!”說著,他從抽屜取出一個盒子。
  
  “這裏有一些錢。”咒凡全額交給老人。“你收下,就當作是你和‘月夜星’的生活費吧!”
  
  “不!”
  
  “你一定要收下。我們要深思熟慮,才能應付這混亂的時代。”咒凡睿智道。
  
  “可是——”  “沒有可是。”咒凡拍拍老人的肩。“起碼,我們還在一起。”
  
  老人倏地拉起咒凡往僕役間走。他拉開門把,月光微弱射入,他的女兒正熟睡床上。
  
  他與咒凡坐在夜欣身邊,老人拉開被單,解下夜欣的衣服,露出她的右胳膊。
  
  上面有一條細長的疤痕。
  
  “咒凡,記住這個記號,不管時局如何變化,夜欣已許配給你,如果你們無緣碰面,我會要她一輩子等候你。”
  
  “不!”咒凡堅決反對。“這樣對她太不公平了。她什麼都不懂,不能如此犧牲。”
  
  “沒有你,只怕她早已一命嗚呼了。”老人十分重情重義。“求求你,答應這要求。”老人忽地跪在地上。
  
  “你——”咒凡握住他的肩膀。“何必呢?何必呢?”聲音倏地哽咽起來。
  
  “要開戰了,咒凡還不回來。”宋鵑惴惴不安。“他會不會出事了呢?”不!
  
  不!不!宋鵑拼命告訴自己,咒凡不能有事,他要活著為他母親報仇。
  
  “老丁,備車!”她決定親自探訪。
  
  咒凡在街道上遊蕩,他想買一樣禮物送給“月夜星”做為分別前的紀念。
  
  分別?
  
  老天!他預感自己和她就要分開了,而且就在這些天。
  
  他心神恍惚地沿著小徑走,再轉向一片稻田,腦中儘是“月夜星”所畫的太陽花。
  
  “太陽花?”他喃喃念著。“唉!哪有太陽花呢?這世上只有日本人的‘太陽帝國’。”
  
  他垂頭漫遊。在陽光的照耀下,小徑上的泥土閃閃發光。
  
  “這是什麼?”他蹲下身,赫然在泥堆中找到一條項鏈。
  
  項鏈上有個小墜子,小墜子的形狀像極“月夜星”所畫的太陽花,花瓣中間成一個心型,精巧美麗。
  
  捧著項鏈,他思忖:“在日光下撿到這條與”太陽花“形狀完全相同的項鏈,或許是上天也知道他和她相聚的日子不多了吧……
  
  忽地雷電交加,滂沱的雨勢令人措手不及,雨水無情地打在咒凡身上,他只好踩著木屐快速跑回家。
  
  “大哥哥!”小女孩喚道。“你全身都淋濕了。”她拿著布擦拭咒凡的手臂。
  
  “會不會冷?”話中有止不住的關心。
  
  “快脫下衣服。”老人連忙交代。“我去燒熱水,你好好洗個澡。”
  
  “不必了!”咒凡道。“我換件衣服就好。”他急忙走進房間,又不忘對夜欣道。“你到大廳等我,等會兒有東西給你。”
  
  十分鐘後,他換好衣服回大廳,老人已在火爐旁升起火。“咒凡,快過來取暖,不要著涼了。”他又準備熱開水。“喝個熱茶。”
  
  “謝謝!”咒凡接過杯子,喝著白開水。“唉!現在連茶葉都要配給呢!”
  
  “打仗嘛!”老人倒是看得很開。
  
  咒凡不再多說,他習慣性地抱起夜欣坐在大腿上。
  
  他掏出項鏈。“送你的。”他把項鏈拿到夜欣眼前。“你看,是你喜歡的太陽花哦!”
  
  夜欣瞪大雙眸,簡直無法置信紙上的“太陽花”會變成一個墜子。“喜歡嗎?”
  
  每每看她的“表情”,咒凡都會激起一股暖流。
  
  她呆愣地點頭,道不出任何話語。
  
  他把項鏈放在她手中,仍不忘與她“約法三章”。
  
  “不要叫它‘太陽花’,好嗎?”咒凡邊摸她的秀髮邊道。
  
  “為什麼?”
  
  “因為——我發現一個更好的名字。”
  
  “是什麼?”
  
  “向日葵。”
  
  “向——日——葵。”夜欣重複念一次。“怎麼寫?”
  
  咒凡在火堆旁的黑色灰燼中,用小木枝寫下“向日葵”三個字。
  
  “向日葵!”夜欣笑道。“好好聽的名字!”
  
  “嗯!那就要記住,你畫的花及這條項鏈就叫向——日——葵。”
  
  民國二十六年七月十七日。
  
  蔣委員長中正先生,在江西盧山發表嚴正聲名:中國希求和平而不求苟安,準備應戰而不求戰……
  
  於是,戰事隨之擴大。
  
  這一天,對岳夜欣而言,也是永世難忘的一日。
  
  “大哥哥!”夜欣在咒凡的房間跳啊跳的。“我們來玩捂頭的遊戲。”
  
  “捂頭?”
  
  “就是——”她開始天花亂墜的形容。“就是把被子這樣——”她的動作好誇張,不過,咒凡已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下一刻,咒凡已把被子蒙在夜欣的頭上,甚至把她整個人包起來。被子中的夜欣,銀鈴般的笑聲不曾停過。咒凡又把被子包成一個桶狀,把夜欣塞入其中,在榻榻米上滾啊滾的,夜欣的笑聲,已快震垮屋頂了……
  
  宋鵑愕然注視這一切。她面色鐵青,雙拳緊握。
  
  她看見咒凡大笑,親眼見他把那個陌生的小女孩淩空旋轉——他是那麼快樂,那麼喜悅。
  
  她再也受不了了!她無法忍受這溫馨的畫面在她眼前出現,她更不能忍受那些笑聲在她耳畔縈繞。
  
  咒凡不能有那種快樂的眼神,他眼中應該燃燒著熊熊恨意。
  
  宋鵑踉蹌向後倒,她大聲咆哮:“不——准——笑!”
  
  咒凡倏地停止動作,仿佛從美夢中驚醒,那個聲音,他再熟悉不過。
  
  霎時之間,他感覺自己跌入地獄中。
  
  他不肯面對“地獄”,遲遲不願旋身面對宋鵑。
  
  所以,他看不見淚流滿面的宋鵑。宋鵑咬住下唇,轉身大步離去。“大哥哥!”
  
  夜欣拉住咒凡的褲管,指著門問道:“她是誰?”
  
  “一個可憐的老人。”咒凡道。他抱夜欣一起坐在地上。“別玩了,你的頭髮都亂了!”他拿起一根木梳,開始幫夜欣梳頭。
  
  老人不知不覺出現在一旁的角落。
  
  “咒凡——”
  
  “她,走了嗎?”咒凡佯裝無所謂。內心卻激蕩不已。
  
  “她是你奶奶吧!我們……她很生氣呢?”
  
  “不是你的錯,是我沒有事先告知她。”
  
  “可是——”
  
  咒凡不想再聽老人嗦了,他溫柔地對懷中的小女孩道:“‘月夜星’,別忘了我人的向日葵。”
  
  “我不會忘記的。”夜欣天真道。
  
  三輪車載著宋鵑至員警廳。
  
  一路上,她不斷告訴自己:我不能放過那對父女!
  
  她真的好嫉妒那個小女孩。
  
  她使咒凡笑了!她居然使咒凡快樂?
  
  她厭惡那幅“景象”。她要拆散他們,她要毀掉他們……
  
  下午,日本員警便衝入咒凡的家。
  
  咒凡似乎早有預感,他抱著夜欣與老人坐在大廳的另一側。
  
  他萬萬沒想到,宋鵑居然會報警。
  
  老奶奶為何要如此做?她有何用意?咒凡的心倏地糾結在一塊。這件事用得著報警嗎?
  
  宋鵑嚴聲指控:“他們兩人偷偷搬進宋邸,偷吃宋家的米糧,他們是小偷,請你們抓他們入獄。”
  
  員警們不疑有詐,立即行動。
  
  “不!”咒凡抱住夜欣。“是我叫他們來的,他們不是小偷。”
  
  他不斷抗爭,但終究知不過員警,夜欣及老人就這樣被員警捉走了。
  
  “大哥哥!大哥哥!”夜欣哭喊不停。
  
  “咒凡!咒凡——”老人也呼喊道。
  
  他想衝向前,奈何員警抓住他的手臂,使他動彈不得。
  
  “大哥哥!大哥哥!”小女孩的呐喊是如此淒涼。
  
  激蕩的呼喚聲在空中盤旋,久久無法散去。
  
  伴著遠去的汽車聲,岳夜欣跪在地上,雙拳緊握,頭抵著地板,發出斷斷續續的啜泣聲,猝地,他像瘋子一樣跳了起來,猛捏住宋鵑的頸子。“還我向日葵!
  
  還我月夜星……“
  
  宋鵑高聲尖叫,日本員警冷不防用槍桿毆打咒凡的頭。
  
  咒凡頓覺天旋地轉,隨即暈了過去。
  
  咒凡發燒了好多天。
  
  當他清醒時,他知道自己又回到“監獄”,老奶奶還是掌握了他的一切。
  
  而“向日葵”早已無影無蹤了。
  
  他不肯見宋鵑,每當她進來探望他時,他總是把臉埋在被單下,有時甚至口出惡言:“我不想再看到你,請你離開!”
  
  他的聲音是這般冷酷,宋鵑只能用手遮住欲泣的臉奪門而去。
  
  民國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二日,南京失陷,日軍肆意殘殺我同胞,死者三十多萬,是為南京大屠殺。
  
  那一天,也是咒凡遠離臺灣的日子。
  
  經過五個多月的“療傷”,他的身子是復原了,但他卻終日鬱鬱寡歡,不苟言笑。
  
  今天,十二月十二日,日本人大肆慶祝他們攻陷了中國的首都。
  
  咒凡佇立在窗前,看著那些微弱的燈火。
  
  宋鵑卻是不同的心情。
  
  這些日子以來,她已鮮少再去探望咒凡。她明白咒凡對她的恨,不是短時間能化解的。
  
  不管如何,咒凡是她的親孫子,她豈能撒手不管?她的孫子,一定要平安活過這場戰爭。
  
  “老丁——”她旋過身,緩緩道:“我想送咒凡走。”
  
  “送少爺走?”老丁驚愕不已。“為什麼?他能走到哪裡去?”
  
  “我想送咒凡去美國念書。”
  
  “美國?”老丁詫異。“夫人,那太遠了。”
  
  “別說了,我已準備好一切了。”她用花巾包裹著一些貴重物品。“咒凡必須要離開。”她堅決道。
  
  宋鵑隨即走到咒凡的寢室,咒凡一聽到腳步聲,猝地回首。
  
  宋鵑地倒抽一口氣,她仿佛又看見了卓非凡,她理理思緒,說道:“我要你到美國去,直到戰爭結束。”
  
  咒凡怔愣了一會兒,忽地氣從中來。“我巴不得離你遠遠的,我會出國的。”
  
  他走向前,開始打開衣櫥整理衣服。
  
  宋鵑一陣心酸,但仍嘴硬道:“今晚有一艘船是到美國的。”
  
  咒凡不語。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還是要對你坦白。這場戰爭不知會打多久,我是不是還能活著,也不知道。”她偷偷瞄了咒凡一眼,但他仍面無表情。
  
  “這場戰爭也許是個大整頓吧!我希望你的父親在戰爭中死去,果真如此,那也就是為你母親報仇了。可是,若他還活著這世上,你要永遠記住他的名字。”
  
  咒凡停止動作,瞪著宋鵑。
  
  “你的親生父親很有錢,但是,他的錢完全是不擇手段得來的。他先騙了你母親的人,再騙你母親的錢,等錢到手後,他又看上背景更好的女人,所以,他試圖殺死你與你的母親……”她哽咽道。“若你想要擊敗他,必須在經濟上與他相抗衡。目前臺灣最大的天凡商號的老闆卓非凡,就是你的父親。”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到門口前,她忽地停下腳步,惆悵道:“你一定要為你母親的慘死報仇。孩子,給自己十年吧!你一定要好好打拼。”
  
  “奶奶!”咒凡的聲音在宋鵑背後響起。“我會成功的,我會為我媽媽報仇的,卓非凡一定會敗在我手下的。”
  
  宋鵑的淚潸潸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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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7 00:04:29
  第四章
  
  縱使宋鵑料事如神,但她絕對想不到:美國也參戰了。
  
  民國三十年,日本偷襲美國珍珠港,太平洋戰爭因此爆發,既而演變成第二次世界大戰。
  
  宋鵑憂心忡忡,咒凡一去美國就音訊全無。她好後悔,實在不該讓咒凡離開臺灣。
  
  在戰爭中,唯一還能賺錢又能過著奢華日子的,只有卓非凡的天凡商行。
  
  他掌控軍隊的補給,故生活還是如戰前般奢侈。到了戰爭末期,他見風轉舵投向國民政府,故在臺灣光復後,他的錢財更是加倍累積。
  
  而在美國,也有一位優秀的臺灣青年,靠著戰後極需輕工業及農產品的開發,以技術發展擴展事業,很快地,他的財富已無人能及。
  
  民國四十年。
  
  卓非凡坐在氣派的辦公室裏,聚精會神地寫下四個毛筆字:“成功——四戒。”
  
  寫完最後一個字,他才滿足地放下毛筆,凝視“戒”字。
  
  三十年來,每當他一走入辦公室,一定先寫:“成功——四戒”,數年如一日,從未間斷。
  
  究竟這“四戒”是哪四戒?或許,只有他自己明白。
  
  三十年前,仗著“四戒”之道,他成為富可敵國的大財主。天凡商號日益擴大,門下企業囊括臺灣的貿易、運輸……
  
  但他並不滿足,他還想要稱霸全世界。
  
  闊別臺灣十四年後,今日,宋咒凡在基隆港下船,踏上臺灣的土地。
  
  他,英姿煥發,風度翩翩,身穿最新潮的西服,戴高頂帽,提著行李箱,看似一位富有又闊氣的少爺。
  
  他佇立在碼頭,凝視著絡繹不絕的人潮,英俊的臉龐上滿是孤獨的氣息。
  
  他往車水馬龍的鬧區走去,不知在思忖什麼,對周遭景物皆視而不見。
  
  不過,一個鬼靈精的少年可是死盯著這位意氣風發的公子哥。他拉著三輪車,沿路跟著咒凡。
  
  “先生,坐車!”他客氣地叫著。
  
  咒凡不予理會。
  
  少年跟咒凡走了好一段路,也隨也吐了口痰,暗罵著:拽什麼拽!我就不相信你兩條腿能走多遠!今天,我要是沒做到你的生意,我吳易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你是外地來的吧?”吳易開始跟咒凡搭訕。
  
  咒凡好似沒聽見。
  
  “臺灣現在變很多了,現在是外省人當權,我們的總統叫蔣中正,連政策都變了——”吳易逕自說了好多好久。咒凡仍舊無動於衷。
  
  “你來臺灣找誰?方圓兩百里內,沒有我吳易不知道的人。”吳易鍥而不捨,繼續說道。
  
  咒凡一聽終於有回應了。“那你告訴我,全臺灣誰最富有?”聲音低沉。
  
  “你終於講話了,我還以為你是啞巴。”看著咒凡令人心驚的眼神,吳易趕忙道歉。“別生氣!先生!您要去哪?坐我的車吧!沿路,你要問什麼,我吳易會一五一十告訴你。”
  
  “不必!”咒凡斷然拒絕。“這裏有十元。只要我問什麼,你一一回答我,這十元就是你的。”
  
  這位陌生人真是富有的,吳易當下決定要好好抓住這條大魚,不能輕易放過。
  
  “這十元包括我載你四處繞繞,直到天黑,怎麼樣?是不是很劃得來?”
  
  咒凡不疑有詐,隨即坐上三輪車。
  
  吳易邊拉車邊回答咒凡的問題。“現在,最賺錢的商店,就是——”他停下車,用手指著前面一家富麗堂皇的店面。“天凡商號。”
  
  咒凡雙眼發出異樣的光彩。
  
  “老闆是卓非凡。”吳易語氣中儘是佩服。“卓老闆很厲害啊!聽說是白手起家。”
  
  咒凡木然道:“他怎麼個有錢法?”
  
  吳易想了想。“反正,他的財產十世也花不完。”
  
  咒凡冷笑道:“就這樣?”
  
  “這樣就很了不起了。”吳易大聲道。“如果是我,只要一輩子不愁吃穿就夠了。”
  
  咒凡要他往三嶺村前進,又面無表情地問:“三嶺村最有錢的是不是宋家?”
  
  吳易吃吃一笑。“早就不行了。一場戰爭下來,加上國民政府實施三七五減租,耕者有其田……反正,田地都被瓜分了。只留下一小塊農地及房了。”
  
  “那——宋家的老奶奶呢?”咒凡的心狂跳不已。
  
  “她還在啦!有一個老僕人服侍她,不過——聽說,她孫子好像戰死了。”
  
  “戰死?”咒凡不自覺地想笑,但忍住了。
  
  現在,他不得不佩服奶奶的未雨綢繆,當初他若不到美國,只怕真會死在這場戰爭裏了。
  
  吳易在宋宅前門停下。“這裏就是宋邸。”
  
  景色依舊,而人事已非。咒凡用力甩甩頭,命令道:“開車!”
  
  吳易乖乖拉車向前,在一段路後,咒凡又命他停車。他從皮箱取出一個袋子,裏面塞有厚厚的鈔票及一封家書。“拿到宋家,親自交到老夫人手中,而且,不能吐露什麼,知道嗎?”
  
  “遵命。”吳易雖然狐疑,但面對冰冷的陌生客,他一句話也不敢吭。
  
  他赤腳越過田間小路,敲著宋家的木門。“有人在嗎?”他不敢“搞怪”,因他深知那個闊少爺的雙眼一定盯在他身上。
  
  是老丁應的門。“你是?”
  
  “找宋夫人!”吳易揮揮手中的袋子。“有人要我把這東西交給她。”
  
  老丁相當疑惑,但宋鵑已蹣跚走出。“是誰?”
  
  吳易看著白髮蒼蒼的婦人,便知是宋夫人。“給你!老太婆!”他把袋子丟給宋鵑。
  
  這一切,宋咒凡全看在眼裏。
  
  “夫人!”老丁趕緊扶住宋鵑。“您沒事吧?”
  
  “沒事。”宋鵑坐在椅上休息。“只是嚇了一跳。打開看看吧!究竟是什麼東西?”她歎口氣。“如果是咒凡,那該多好。,”她十分想念咒凡。
  
  老丁打開袋子,花花綠綠的鈔票讓他吃了一驚。“夫人,您看——”
  
  宋鵑愕然注視,而老丁已把袋裏的信拿出來。“夫人!是少爺,他回來了,他還活著。”老丁欣喜若狂,大聲念著信:“奶奶:我回來了!在海外流浪了十四年,至今生活尚可。
  
  最令我痛心的是“天凡商號”依然屹立不搖,卓非凡已是當今首富。我答應過你要為我的母親報仇,在承諾未實現之前,我不會與您見面的。
  
  我終於明白,小時候您常捏我脖子,後來又不顧一切送我走的原因了……是因為我長得太像我的父親?現在你心中的恨未除,就算再次見到我,也無法遏止恨我的心吧?唯有消除卓非凡,去掉您心中的恨,您才能接納我吧!
  
  再給我一年的時間,我會讓卓非凡死無葬身之地。
  
  咒凡留“”咒凡!我的孫子!“宋鵑淚流滿面。”你一定要成功。“
  
  一場驚天動地的悲劇終將展開……
  
  天黑了。
  
  “停車!”咒凡命令。他拿了五十元給吳易。“這是你今天的酬勞。”說著,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五十元!哇!吳易眼睛泛紅。這人真不是普通人物。他思忖著。
  
  “嘿!嘿——”吳易決定今後無論如何都要跟定他了。他小心翼翼地拉著三輪車跟在咒凡身後。
  
  咒凡猛回頭,吳易只是咧嘴大笑。
  
  “幹麼跟著我?”
  
  這男人的雙眼真駭人!“我……才沒有跟著你,路這麼大,我只是碰巧跟你走同一方向罷了。”
  
  “你——”咒凡抿嘴,繼續往前走。
  
  經過一間小餐廳,咒凡不加思索便走了進去,而吳易則癡癡守候在外。
  
  吳易跑到隔壁買了兩個饅頭,邊吃邊等這位“大人物”。
  
  不久,咒凡出來了,眼見這難纏的少年還不肯離去,他光火地咒駡:“Trouble(麻煩)”昂首向前走。
  
  吳易連忙拉車跟著他。“什麼是‘刷伯’?”
  
  咒凡不理睬,只是一直向前走。越走越偏僻。
  
  經過一處雜草叢生的小花園,吳易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而這“大人物”還毫不懼怕地繼續往前走。
  
  忽然角落傳來女人虛弱的呼喚。“救命!救命!”
  
  咒凡像旋風般衝到聲源的一角,大聲吆喝:“幹什麼?”
  
  一名男子正伏在女人身上,咒凡二話不說,一手抓起那壞男人便打他一頓。
  
  那個男人哇哇大叫。“放手!放手——”
  
  “真是壞胚子,竟敢欺侮良家婦女!”咒凡狠狠踹他兩腳。“我一定要將你送到警察局。”
  
  吳易心想,大人物可真是見義勇為!
  
  沒想到,那個惡男人雖痛苦呻吟,但他還是狂妄自大道:“你竟敢……揍我……我是卓家二公子,你……完了!”
  
  卓家二公子?那他是卓非凡的二兒子卓應為?吳易心跳加速。“快放了他,他碰不得,他老子若知道你揍他,會把你五馬分屍的。”
  
  見咒凡神情凜然,吳易急急道:“送他去管區也沒用,他老子隨便拿筆錢,他就沒事了。”他拉住咒凡的手。“我快逃吧!別管了!”
  
  “哼!縮頭烏龜!”
  
  說著,他又對卓應為拳打腳踢,卓應為哀嚎不停。
  
  黑暗中,他們無法見到彼此的真面目,藉由暈黃的月光,卓應為依稀見到那令他難以忘懷的眼神。
  
  “去死吧!”一個右旋踢,正中卓應為的面頰,他當場昏厥過去。
  
  咒凡輕鬆地整理衣領,他英勇的舉止令吳易拍手叫好。“了不起,了不起!”
  
  他偷偷摸了卓應為的心臟。“還好,你沒打死他。”
  
  “當然。”咒凡冷哼一聲。“我不會笨到殺人。”
  
  他凝視躲在角落的可憐女子,咒凡的雙眼閃過一絲同情,但這只在一刹那間,隨即便冷漠嘲諷道:“真不幸,第一天回臺灣,就碰到這種倒楣事。”
  
  這女子的衣服被撕得破爛,臉及手臂因強烈的掙扎而受傷,她的嘴角抽搐著,顯然被剛剛的惡人給嚇壞了。
  
  她的衣衫已破碎不堪,女子想用長髮遮身體,但咒凡還是見到她迷人的酥胸。
  
  他輕歎一口氣,把身上昂貴的黑大衣複在那個女孩身上,他輕輕拉起她僵硬的身子道:“不用怕,懷人已經被打昏了。”
  
  “謝謝你……救了我。”她略為撥開遮住她半邊臉的烏黑秀髮,面對這位救命恩人。
  
  頃刻間,烏雲不見了,明亮的月光照亮大地,咒凡清清楚楚見到這女子動人的容顏。
  
  她的眼睛好美,又黑又亮,似乎能看穿人的內心。櫻桃小嘴,鵝蛋臉,凝脂般的肌膚……哎!她實在是太漂亮了,怪不得會成為“色狼”的目標。
  
  “你——”他小心措辭。“你不應該獨自走夜路的。”
  
  “我,我——”
  
  看她的穿著,咒凡明白這女子八成是貧苦人家。
  
  “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試圖揮去剛剛可怕的夢魔。
  
  咒凡從口袋取出一百元放在那女子手中。“拿去吧!趕快回家。”他揮揮手,隨即轉身離去。
  
  夜欣驚魂未定,只是呆望著那男人離去的背影直到不見人影,這下子她才驚覺——那外套?還有錢?
  
  “先生,你的外套,你的錢——”她也知道是白喊了。低頭,她感覺到外套有著那男人特有的體香及余溫,不自覺地更加縮進外套裏。
  
  她沿著田邊小徑,快步走回家。一路上,她不斷想著那個救命恩人。
  
  夜欣思忖著:他的雙眼有如老鷹般銳利,但面容卻像石頭般,很冷漠。
  
  他一定很富有,要不然怎麼會一出手就給她一百元?夜欣捏緊手中的紙鈔,這筆錢夠她活一年吧!這外套光摸料子就知道是進口的舶來品。
  
  神秘的男子,激起夜欣平靜已久的心。
  
  從十四年前,“大哥哥”走出她的生命後,就沒有男人能夠再激起她心中的漣漪。
  
  大哥哥!你在哪裡?你到底在哪裡?
  
  “大哥哥!”她對著黑黝黝的星空大喊。
  
  岳夜欣疲憊地回到小木屋。
  
  進了門,她趕緊把大門鎖緊,雖然大門早已不堪使用,但她寧願給自己一個“虛偽”的安全感。接著她走到天井打水,準備拭淨身體。
  
  環顧僅三坪大的房間,雖然又小又舊,但卻是父親留給她唯一的財產。
  
  她緩緩脫下衣報,用毛巾擦拭身子。
  
  “該死!”她低聲咒駡。一條裂痕赫然由胸前劃到腹部。忍不住呻吟。
  
  唉!受傷事小,她難過的是以後再也無法採茶了。她工作的茶園就是卓家的產業之一。而卓家二公子卓應為正是這個茶區的負責人。她的美貌令卓應為垂涎三尺,所以,今夜才會發生這種令人心有餘悸之事。幸好遇見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大英雄,不然……
  
  她再次用毛巾擦拭全身,忽地發現小腿也有許多刮傷。
  
  自從阿爸過世後,這世上再也沒有人關心她了。小時候,唯一疼惜她的大哥哥,至今也無影無蹤。
  
  她拿起枕頭下的“向日葵”放在胸口,是的,她會遵照阿爸的“遺示”,一輩子等候宋咒凡。
  
  哇噻!那個女人不過是被摸了幾下,就得到一百元,而我拉了半天車也才得五十元。吳易心中挺不是滋味的。
  
  他肯定對方是個“散財童子”,於是更下定決心要追隨他到天涯海角。
  
  咒凡知道尋子還是死皮賴臉地跟在他身後。他乾脆走入市區,進入一家頗具規模的飯店休息。這家飯店也是“天凡商號”的產業之一。
  
  吳易眼巴巴看著“財神爺”走進飯店,他斬釘截鐵說:“好吧!今夜我就睡車上,我就不相信明早他不出來吃飯。”
  
  一夜過後,溫煦的陽光灑在地上,葉子上有凝晶的露水,一切顯得欣欣向榮。
  
  咒凡從床上坐起,他不斷深呼吸,穩定情緒。
  
  “大哥哥!”那一聲掏心的呐喊,令他整個人震醒過來!哎!每一次在夢中聽見那個呐喊聲,他都不自覺地會醒了過來。就算是在美國,那淒涼欲絕的聲音,仍令他感到心悸。都這麼多年了,小女孩的哭喚恍若昨日。
  
  不!他一定要忘掉他的“向日葵”。
  
  不能有情有愛,唯有如此,他才會贏。
  
  他用力甩甩頭、理清思緒,略作梳洗後,即氣宇軒昂地走出飯店。他萬萬沒想到吳易那小子居然還守在外頭。
  
  吳易一看到咒凡,立即整整衣物,雖然滿臉倦容,又呵欠連連,但他還是卑躬屈膝地笑道:“嘿,昨夜睡得好不好?還習慣嗎?”
  
  “你——到——底——要——幹——麼?”他語氣異常冰冷。“你要多少錢才肯走?”他單刀直入道。
  
  “我——”吳易心一橫,大膽要求道。“我什麼都不要,只求你收留我,讓我留在你身邊,供你使喚。”老天!他說得好感人,連他自己都覺得全身浮起雞皮疙瘩。不過,他也驟然發現,自己是想真心追隨他。
  
  咒凡雙眸冷列。“如果你將來背叛我呢?”
  
  吳易從未想過這種問題,他支支吾吾,答不出話。
  
  “我不會收留你的。”咒凡說完,即往大馬路走去。
  
  吳易愣了半秒,隨即跟上他。
  
  “你要去哪?我載你。”他好心道。“走路很累的……”
  
  咒凡側眼望著他,搖搖頭,只好坐上吳易的三輪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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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7 00:04:58
  第五章
  
  咒凡在布料店下車,吳易守在外邊等他。
  
  十分鐘後,咒凡換了一套普通的長袍出來,他的穿著完全不像個富豪了。為什麼要這樣?吳易好納悶。
  
  咒凡一上車,拿了個袋子給他。“給你的。”說完,他就靠在車椅背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吳易斜睨那袋子,小心翼翼地打開,瞄一眼。哇!老天!是新衣服以及——一雙新鞋。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嘴巴張得好大,咒凡只是輕描淡寫道:“既然載我,叫不能讓你穿得太寒酸吧!待會兒,找地方換上它。”
  
  “這——”
  
  “放心吧!”咒凡不疾不徐道。“我不會向你收錢的。”
  
  “你——”吳易轉過身,不願讓咒凡看見他雙眼濡濕、感動莫名的模樣。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人對他這麼好過。
  
  他還來不及說什麼,咒凡已厲聲命令:“送我到卓家。”
  
  今天,卓非凡的天凡商號似乎特別熱鬧。
  
  咒凡在巷子內細瞧這棟富麗堂皇的建築——鑲金的匾額、巧奪天工的雕刻;上面寫著——天凡商號。
  
  他知道終有一天,金色的匾額將會變成——天人商號。
  
  四面八方湧進來的人群,把“天凡商號”擠得水泄不湧,他們為的是要見——一台遠從美國飄洋過海而來的進口車。
  
  據說,這是一位神秘人物送給卓非凡的。而這位神秘人物,傳說也是一位了不起的美國企業家。因他很佩服卓老闆在生意上的獨特眼光,很想與他攀上關係,故先贈送這部高級進口車。
  
  卓非凡似乎並不感興趣,他還是坐在進口的牛皮椅上,繼續寫他的“戒”字。
  
  他寫到只差最後一撇時,他的大兒子卓可為忽然慌慌張張地衝進辦公室內。
  
  “不好了!阿爸!”
  
  “我不是警告過你,工作時不准喊我爸爸嗎?”卓非凡的語氣沒有任何感情。
  
  “是。”卓可為道歉,急忙改口。“卓老闆,應為他,他……”
  
  “說話為什麼吞吞吐吐?我平日是怎麼教你的?”
  
  “是——應為被人打傷了,傷得很嚴重,現在正在醫院裏。”可為哀求道:“爸,你一定要把那肇事者揪出來,我要他好看。”
  
  卓非凡一點也不驚訝,淡淡地說:“應為為什麼會被打?怎麼這麼沒用?”
  
  可為完全誤會卓非凡的意思了,他自以為是道:“對方一定仗著人多,太可惡了,竟敢毆打應為,簡直不把天凡商號放在眼中,我一定要報仇。”
  
  可為信誓旦旦的言詞,被卓非凡冷冷的利眼一瞄,立刻噤口。
  
  卓非凡感歎:真是有勇無謀的笨兒子。一個聰明的人,絕不會傻到讓自己挨打的,反之,更應該臨危不亂以智取勝。
  
  而他的兒子,卻——“這件事到此為止。”卓非凡一語雙關道。“應為老是欺侮人,會被修理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人。”他完全看透他兒子的“本性”。
  
  “可是,應為——”可為大感不平。
  
  “夠了!”卓非凡大聲駁斥。這一刻,他情緒莫名的不安,因為可為打斷了他寫“戒”字的樂趣。
  
  “戒”字只差最後一撇,今天,這個字竟然沒有完成。三十年來,這還是第一次。望著只差一撇的“戒”字,卓非凡相當敏感,這意味著什麼?
  
  他驀然欠身,簡單交代:“下樓看車吧!”
  
  卓老爺出現在天凡商號大門口,圍觀的人群歡呼聲此起彼落,鞭炮聲不斷,屬下紛紛向卓老爺道:“恭喜!恭喜……”
  
  卓非凡淡淡地點頭,他凝視門外那台進口車,說不喜歡是騙人的。他心底升起一種狂妄的驕傲,是的!他是國王,連美國人都要向他進貢呢!
  
  他緩緩走向前觸摸車身,那些市井小民又吼又叫,有的甚至起哄道:“卓爺,開車!開車!卓爺,開車!”
  
  卓非凡應眾人要求,他得意非凡地用鑰匙打開車門,眾人又是一陣歡呼。
  
  麻煩卻來了——誰會駕駛這台車呢?
  
  小市民在底下叫嚷著:“誰會開車?誰會開車?”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卓非凡雙頰漸漸微紅,他覺得自己真是丟臉丟大了。卓家上上下下竟沒有一個人會駕駛這台“現代”車?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卓非凡側眼一瞧,他看見了他。
  
  這年輕的男人神采飛揚,眉宇間有股狂野不羈的傲氣,雖然穿著頗為寒酸,但卻顯現出他是個“人窮志不窮”的有為男人。
  
  他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卓非凡有此感觸。
  
  咒凡開口說話了:“各位,我會駕車,讓我來試試吧!”
  
  眾人驚呼,這平凡的青年真有此能耐?
  
  “我剛從美國回來,這車子我曾經在美國開過。”
  
  聽到是留洋、喝過洋墨水的,大家立即刮目相看,咒凡頓時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不過,卓可為可不是滋味了。
  
  他一直是眾人捧在手心的大少爺,又自恃過高,他驕傲地道:“既然是留過洋,怎會衣衫襤褸?我看,你一定在唬人。”他強出頭說:“我也會開車!”
  
  怎麼連我的弟弟也如此計較?咒凡心裏好玩地想。
  
  他的目光往後車廂狠狠一瞪,這一瞧,卓非凡太陽穴莫名地跳動著。
  
  他竟會被這男人不凡的威勢深深地震懾住?太好笑了,卓非凡不甘心地想,對方只不過是個毛頭小子。
  
  他搖下車窗,當場下令:“小子,你上來開車吧!”
  
  可為聞言,忿忿不平。“爸,你怎能讓一個陌生人載你,這太危險了。”
  
  卓非凡兇惡地望了兒子一眼,話中帶話道:“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可為怒目瞪視這位令他極端反感的陌生人,卻也只能眼睜睜望著車子發動。
  
  “很拉風吧!卓爺。”咒凡諂媚道。“你看!路人都跟著這台車跑呢!”
  
  卓非凡向窗處望去,這台最新的現代車已轟動街坊鄰居了!臺灣人真是標準的“土包子”,居然跟著車子跑。
  
  卓非凡嘲笑著,那個美國人竟看穿他“好大喜功”的性情,真厲害啊!
  
  也許可以跟“他”合作做生意。
  
  咒凡載卓非凡四處繞繞,沿路造成前所未有的騷動。
  
  直到黃昏,他們才回到卓邸。
  
  咒凡拍拍屁股,準備走人。一開車門,卓非凡便叫住了他。
  
  “你叫什麼名字?”
  
  “宋——咒——凡。”咒凡一字一字,咬牙地念。
  
  “宋咒凡?”。
  
  “是的,很巧,您的名字也有一個‘凡’字。”咒凡自在地回答。“你幾歲了?”
  
  “三十歲。”
  
  “有沒有工作?”
  
  “沒有。”咒凡攤攤手,滿不在乎的模樣。
  
  有生以來第一次,卓非凡想多瞭解眼前這位酷似他長相的男子。
  
  “你剛說你來自美國?”
  
  “是的,美國大學畢業。”
  
  “那你為什麼——”卓非凡審視咒凡寒酸的打扮。
  
  “為什麼這麼落魄是不?”咒凡一笑置之。“我是千里馬,正在等待伯樂。”
  
  “此話怎講?”卓非凡直視咒凡。
  
  “臺灣沒有好的工作,包括天凡商號。”咒凡篤定道。
  
  卓非凡覺得很有趣,他撇撇嘴笑道:“你是第一個敢說天凡商號不好的人。”
  
  “當然不好。”咒凡雙眼炯炯有神道。“全世界的進步國家,哪一個不是以工商業起家?天凡商號還是敵不過美國,仍用人力推車,還用牛耕種……哈哈!
  
  甚至連一個會開車的人都沒有。“
  
  卓非凡一聽此言,當機立斷道:“宋先生,如果不嫌棄的話,請到天凡商號工作。”
  
  咒凡哄然大笑。“卓老闆,你的話很有趣!你要我做什麼?”他開始“談判”
  
  了。
  
  “做我的特別助理。”卓非凡明白那小子的“話中話”。“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咒凡雙眼閃過一絲好奇的光彩,他狡黠的不吭聲。
  
  “美國有一位大老闆,一直想與我合作。”卓非凡靜思半晌。“套句你的話,臺灣要進步,現階段必須仰賴美國人。所以,我準備仰賴你的才氣,再加上美國的資源。”不愧是卓非凡,相當懂得“誘之以利”以及——藉機發問。“你認為臺灣現在應往何處著手?”
  
  咒凡大笑三聲。“你在考我?卓老闆。”接著,他正經八百道。“政府現在獎勵工商業投資,應先從輕工業發展。”他頓了頓,又道。“不是有美國大老闆與你合資嗎?那是因為他看中了我們勞工眾多,薪資便宜……這是我們的籌碼,我們缺乏的是技術,所以,談判時……”他講得頭頭是頭,連卓可非也聽得頻頻點頭。
  
  他決定,一定要留下這名“宋才子”。
  
  夜幕低垂時,咒凡才從卓宅出來,吳易還是像條忠狗一樣在原地守候。
  
  咒凡看見他,依然很冷漠。不過,吳易卻佩服咒凡已到了五體投地的地步了。
  
  “你好了不起!”
  
  咒凡嗤之以鼻。“你跟我兩天了?”
  
  “當然,我還要跟您一輩子呢!”吳易真心真意。“求您教我新的知識——”
  
  “現在不行。”咒凡斷然回絕。“我有‘要事’。”他側眼望向吳易。“給你時間考慮——一年之後的今天,若你還沒改變心意的話,再來找我。”
  
  說完,他即拂袖離去。
  
  而吳易,心底早已有了決定——
  
  卓非凡興致高昂地回到家,今天與“宋才子”一席話,他覺得“天凡商號”
  
  將會再創造新的顛峰。
  
  他走進大廳,芙蓮正在等候他。
  
  面對卓非凡,這位相處已近三十年的丈夫,芙蓮不禁納悶了。“非凡愛過我嗎?”她心裏好狐疑。
  
  多年來,卓非凡的事業越做越大,財富也越來越多,她可以肯定再也找不到這種無懈可擊的男人。
  
  雖有酒家,但他從不喝酒,只喝無味的茶及白開水。他從不會背叛她,雖然有無數的女人試圖誘惑他,但沒有一個成功。
  
  她常自豪地告訴周遭的朋友:“我的老公對我是最真心的,在情感上他對我是獨一無二。”周遭的朋友也對她羡慕不已。
  
  可是,相處越久,她不禁捫心自問:我真的瞭解他嗎?
  
  “嗨!芙蓮!”卓非凡親切道。“你身子不好,怎麼不早些上床休息呢?”
  
  他關切地輕拍芙蓮的肩膀。
  
  唉!噓寒問暖的話永遠少不了,這套“應付”的臺詞她聽多了,甚至聽到耳朵都快長繭了。
  
  “今天——你忙嗎?你——都沒去看應為,他被人打傷,現在還躺在醫院裏。”
  
  她輕聲道。
  
  “我很忙。”他沒反應。
  
  “你——”她壓抑那顆哀傷的心。
  
  “有你照顧應為就夠了。”他簡單道。“我這麼辛苦打拼,還不是為了這個家。”他安撫妻子道。“芙蓮,上床休息吧!”
  
  這是一個怎樣的男人?竟為了錢,而不把自己的孩子放在眼裏!為什麼他總是無動於衷、毫無反應?
  
  卓非凡,你是冷血動物嗎?
  
  芙蓮心底忽地升起一股反感。她告訴自己:如果,我今天死了,他會傷心嗎?
  
  她失神地想。
  
  兩個月後。
  
  在咒凡辛苦經營下,美國那位未曾露臉的神秘大享與天凡商號簽約,成立一家頗具規模的塑膠花工廠。這一切完全由咒凡一人撮合。
  
  這家工廠,未曾花到天凡商號一分一毛的錢,完全是由那位美國大老闆投資,更令人不可思議的,利潤還是五五分帳呢!
  
  卓非凡一點“該有”的戒心都沒有,他只覺得自己是個不得了的大人物,那個美國商人當然應該屈服於他。
  
  岳夜欣躺在木板床上,雙眼盯著天花板。
  
  住在這麼小的地方,她連活動的空間都沒有。
  
  三坪大的小平房,連木窗都沒有。須臾,她香汗淋漓地坐起身,幽幽歎口氣。
  
  身上的盤纏即將用盡,她將何去何從?
  
  她想起了“救命英雄”給她的一百元。
  
  一百元,當然夠她度過一陣子。不過,她不敢用這筆錢。畢竟,這是別人的錢,假以時日,她還必須還給人家。
  
  她凝視被白蟻蛀得七零八落的大門,老舊的平宅……唉!難道真要為五斗米折腰嗎?
  
  她輾轉反側,用力伸伸懶腰,手肘不小心碰到枕頭,金屬聲響起,她低頭往地上一瞧。
  
  是條鏈子,一條用向日葵花瓣組合的心型鏈子。
  
  大哥哥!
  
  她輕輕拿起它,雙手緊緊握著。
  
  咒凡!你還記得昔日的小女孩嗎?
  
  你在哪裡呢?
  
  別忘了我們的“向日葵”啊!
  
  岳夜欣穿著一襲簡樸的碎花洋裝,騎著腳踏車四處瞧瞧有沒有新的工作。
  
  她騎到市中心,看見一片建地數百坪的新式工廠,她停下張望,忽地看到公告欄貼著“誠征”二字。
  
  月夜星塑膠花工廠:誠征女工數名,未婚,雙手靈巧,不識字即可。
  
  “月夜星”三字,讓夜欣的胸口緊縮一下。隨即,她自我解嘲,這不過是巧合罷了!大哥哥曾經喊的“月夜星”,居然會與這家塑膠花工廠同名。
  
  她八成是想咒凡想瘋了!居然會因一個名字而失魂落魄。
  
  卓可為驚視眼前這位美若天仙的女子。
  
  他從未見過如此貌美的女孩。長這麼大,他第一次有戀愛的感覺。他對自己說:絕不能放這女孩離開。
  
  “先生。”夜欣輕喊。“我叫岳夜欣。”
  
  “喔!”卓可為回神。“你來應徵?”
  
  “是的。”她怯聲道。“我來應徵女工。”
  
  “女工?你念過書嗎?”
  
  “念過。不過,只念到小學。”雖然生活清苦,她還是很勤奮地學字。
  
  這正是當初咒凡的意思。大哥哥交代!你一定要多念、多學、多看,你要成為一個有涵養的女人,夜欣一直遵照咒凡的“旨意”而行,不敢怠慢。
  
  “這就很了不起了。”卓可為上大拇指。
  
  夜欣不需要讚美,她需要的是溫飽。“那——我錄取了嗎?”這才是她最在意的問題。
  
  “當然。”他狂妄道。“你錄取了,而且,我還打算升你做會計!”
  
  “真的?”她雙目圓睜,十分詫異。“這麼快?”
  
  “因為我阿爸是頭家。”他自豪地透露他不凡的家世。他要這女孩知道,如果可能,她將會是富豪之家的大少奶奶。可惜,他的“用意”並沒有發生效用。
  
  夜欣似乎對他的話並不熱絡,她只關心她的“生計”。“那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上班呢?”
  
  “下星期一。”卓可為用罕有的溫柔口氣道:“答應我,你一定要來上班,好嗎?”
  
  夜欣被他的溫柔弄得不知所措隨口道:“我儘量。”不知為何,她好想逃走。
  
  “那我就放心了。”他鬆了一口氣。“再見,夜欣。”
  
  夜欣心想,才第一次見面就擅自喊我的名字?這未免太——她無法接受這種“開放”的行為。她快速離去。
  
  夜晚。卓邸。
  
  “哥!你在想什麼?”雖然滿身是傷,不過,卓應為還是不當作一回事,他把進口的紅葡萄酒端到可為面前。“喝嘛!”
  
  “你還敢喝酒?不想活了,是不?”可為輕斥。“若是被阿爸看見,你准會被他打死的。”卓非凡不喝酒,故在卓家喝酒是一大禁忌。
  
  “是我偷偷買的。”應為眨眨眼睛。“反正,只是單純的紅葡萄酒嘛!”
  
  可為實在拿他這個弟弟沒轍,應為在吃喝玩樂這方面,堪稱技高一籌。
  
  “哥,你剛在想什麼?”
  
  “我——”望著滿天星星及高掛夜空的月亮,可為不禁想起那個女孩。“沒什麼,只不過——”暖暖情意上心田,他突然羞紅了臉。
  
  “喔!”應為恍然大悟。“在想女人?”
  
  “什麼事都瞞不過你的眼睛。”可為莞爾一笑。
  
  “說,是誰?”
  
  “今天,我在工廠遇見一個漂亮姑娘——”他一五一十道出。“我應該是戀愛了。”
  
  “大哥恭喜你!能讓你一見鍾情的女孩,一定很了不得,改明兒也讓我見見吧!”
  
  看應為色迷迷的神,可為警告:“她可是我的,不許你動歪腦筋。”
  
  “瞭解,大哥。”應為大口大口喝著酒道。
  
  毛毛雨持續下著。
  
  今天,是夜欣上班的第三天。不過,她已打算離職。
  
  說真格的,她很愛這份工作。她沉浸於做塑膠花的快樂世界之中。小時候的“紙”上向日葵,今日終於成真了。
  
  她真的在做“向日葵”,一朵一朵地做著。雖然,它是塑膠的,但她已經很滿意足了。她雖從未見過真正的向日葵,但她好佩服引進這種花的人。這個人讓大哥哥曾經“允諾”她的話——把向日葵變成真實的。這人真的做到了!
  
  做著“向日葵”,令她回憶起那段與大哥哥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好奇怪!在這裏,她竟能感覺到咒凡的影子。
  
  不過,她也很煩悶;直到今天,她才明白,原來“月夜星”塑膠花工廠居然也是天凡商號的產業。那位應徵她的男子,是卓非凡的大兒子卓可為,那卓非凡的二兒子……她不敢想就已全身毛骨悚然了。
  
  她想,莫非是上天真要絕她的路?為什麼她所做的工作,都是天凡商號的產業?她真的躲不掉嗎?
  
  而且,她好討厭卓可為,自她上班的第一天起就猛獻殷勤,其糾纏的方式,著實令她不喜歡。
  
  他不是站在工廠外等她上下班,就是要接她吃飯。這三天來,每天早上她都會看到他給她的早點,亦或,午餐時會看到他給她的便當,而且桌上天天會有一朵鮮豔的玫瑰花……
  
  工廠女工津津樂道談論著夜欣是“灰姑娘”,幸運地得到卓家大公子的青睞。
  
  也正因為如此,夜欣決定要辭職。她無法接受別的男人,她早已把自己的情愛完全獻給大哥哥了。
  
  在思忖之際,外頭喇叭聲忽地震醒了她。所有的女工皆翹首相望;一台現代轎車,就這樣堂而皇之的開進來了。
  
  咒凡先下車,他打開後車門,卓非凡不疾不徐,昂首下車。
  
  “是大大大老闆,以及——大大老闆來了。”女工無不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大大老闆好帥喔!”
  
  什麼是大大大老闆?什麼又是大大老闆?
  
  原來,大大大老闆是指卓非凡,他是這工廠的總頭頭,而這位大大老闆呢!
  
  他是卓老闆的特別助理。據說,他是留洋歸國,很有生意頭腦,在短短時間內,便為“天凡商號”打開世界貿易之路。
  
  而且,卓非凡相當器重他,器重的程度更甚至自己的兒子呢!惹得他的兩個兒子嫉妒不已。這位向來獨來獨往的人,變得與“特別助理”形影不離。
  
  這位特別助理不僅又俊又帥,而且,還是單身呢!
  
  他的名字,叫宋咒凡。
  
  宋咒凡?宋咒凡?
  
  夜欣快昏倒了。她全身僵硬。
  
  可能嗎?他是大哥?還是——只是同名同姓罷了?
  
  不可能!天底下會有這麼巧的事嗎?
  
  她渾渾噩噩,慌張欠身,連忙跑向卓可為。她一定要查明這一切。對!找卓可為問清楚。
  
  她在工廠繞啊繞,跑得滿頭大汗,最後,在一間豪華的小房間找到了卓可為。
  
  這小子翹個二郎腿坐在軟沙發上,邊吹冷氣,邊哼著歌,才不在乎頭家來查巡呢!
  
  “卓……先生。”她囁嚅道。“我——”
  
  卓可為詫異不已的站起,迎接那美麗的臉龐。“夜欣,是你?”他心花怒放。
  
  “我——”她單刀直入。“我來找你,是想請教你——”
  
  卓可為溫柔問道:“什麼事,儘管說,沒問題的。”
  
  夜欣不太好意思,但她還是提起勇氣問:“宋咒凡,你父親的特別助理,他的名字怎麼寫?”
  
  卓可為壓根沒想到夜欣會問這種令他反感的問題,他氣急敗壞地咒駡:“你為什麼要問他?你是不是喜歡他?”
  
  “你——”夜欣不甘勢弱地反勢。“我又不認識他,只不過是隨口問問罷了,你若不情願說,那就算了。”她有些慍怒地旋身。
  
  夜欣一發火,卓可為立刻面容一整,他頗害怕夜欣真的不理睬他,他口氣雖惡劣,但還是據實以告:“宋咒凡的宋就是宋朝的‘宋’,詛咒的‘咒’,平凡的‘凡’。”
  
  他一說完,夜欣仿佛遭雷劈中,整個人向後傾斜,卓可為立刻抱住了她。
  
  “夜欣!夜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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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7 00:05:31
  第六章
  
  此時,宋咒凡挽扶著卓非凡,好像清代的“小李子”,把慈禧侍奉得好好的。
  
  宋咒凡對卓非凡“效忠”的程度,讓卓非凡相信再也沒有人會如此待他。
  
  為什麼他會需要咒凡的“挽扶”呢?
  
  因為前幾天,他獨自一人出門逛逛,結果絆到石頭,腳踝扭傷,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正巧,宋咒凡卻在此刻出現,他頻頻表示關切,甚至背著他,往好幾裏遠的醫院疾奔而去。卓非凡感動極了。
  
  到了醫院,卓非凡接受種種檢查,直到夜幕低垂,咒凡還是憂心忡忡地在外守候。
  
  醫師斷定並無大礙,只是經過這場“有驚無險”的意外之災,卓非凡嚇壞了,他有一種年華不再的駭人之感。
  
  咒凡不停安撫卓非凡,平息他的驚嚇,他照顧卓老闆,並親自幫他冰敷,又說了許多討好卓非凡的話語……直到深夜,卓非凡才極不安穩地睡著了。
  
  咒凡雙眼變得像野獸般可怕,他好細凝視睡夢中的“父親”,他無聲狂笑——卓非凡,你不是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富豪大享嗎?可是,你依舊贏不過天,你會老、會死,你的“王國”即將成為歷史。將來,一定是我宋咒凡的天下。
  
  咒凡一夜無眠至天亮,他不斷計畫,不停逼迫自己,一定要狠心,一定要無情無義……
  
  卓非凡一睜開眼,迎接他的竟是一位元沒有血親關係的人,而這位“陌生人”,還親自喂他吃早餐及為他擦拭全身。
  
  看咒凡如此的體貼,醫生跟護士都對卓非凡豎起大拇指道:“你兒子真孝順!
  
  你的命真好!“
  
  咒凡佯裝郝然,他“故意”辯解:“他不是我的阿爸,我才沒那麼好命。”
  
  “怎麼可能?”眾人一致驚呼。“你們長得好像,明明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是嗎?”咒凡哈哈大笑。“我們是長得像,但我們絕不是父子。”
  
  中午,卓家的人來接卓老爺,接著,他在家靜養三天。這三天,他發現他的妻子終日不停地念佛,而他的大兒子可為則失魂落魄,白天一大早就跑到塑膠花工廠,不到太陽西下,絕不回來;應為呢?雖然傷痕累累,不過,一樣在外玩得不亦樂乎。
  
  卓非凡自視持守“四戒”的重要性,他並不在乎“天倫之樂”,可是,他不想拿咒凡與這個家比較……這裏雖說是個“家”,但每個人卻對他不聞不問。
  
  咒凡每日一大早都會走好長的路到商店買鮮奶給卓非凡喝。
  
  到了第三天,卓非凡已能一拐一拐的走,咒凡便接他上班,並且一直挽扶他。
  
  卓非凡首先來到塑膠花工廠,他專程來查巡可為有沒有好好工作。結果,他見到一男一女親熱的擁抱,他不禁大聲咆哮:“太不像話了!”
  
  夜欣知道被人誤會了,她慌亂地推開可為,急急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是我……我剛才差點昏倒,所以——”
  
  她的杏眼瞄向卓非凡及另外一位大帥哥,她全身不禁抽動,是他?他是大哥哥嗎?他是宋咒凡?她內心激動得無法言語。她在心底道:大哥哥!你還認識我嗎?
  
  這些年你音訊全無,上天憐憫我,讓我見到自己夜夜想念的你。
  
  她睜大深邃迷人的杏眼,不料——宋咒凡一臉冷漠,他對卓可為嘲諷笑著,以至於沒注意到夜欣。
  
  “大哥哥,是我——”她輕聲呢喃。
  
  卓可為厭恨咒凡的“嘲笑”,那揶揄的笑意令他想拿把刀毀了宋咒凡的笑臉。
  
  他坦蕩蕩道:“阿爸!她叫岳夜欣,是這兒的女工。不過,她認得字又會算術,我想讓她做會計。”
  
  “阿爸,您會喜歡她的!她漂亮又聰慧,我今年也快三十了……”這番話有很深的“涵義”。
  
  宋咒凡的笑臉倏地僵硬,有那麼一下子,他面容慘白,但隨即老練地隱藏自己,不過,他雙拳緊握直視前方。
  
  可能嗎?他的耳朵一定有毛病,“月夜星”?那女孩叫“月夜星”?是同音異名嗎?還是——他一定要深入調查。
  
  “大老闆——”咒凡嘻皮笑臉。“你的女朋友會有數字概念嗎?”他意指:卓可為過去的女朋友都只是“花瓶”罷了。
  
  卓可為的臉色倏地一沉。宋咒凡現在可是卓非凡面前的紅人,天凡商號名下的所有員工,哪一個不是在嘲笑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子竟贏了他們兄弟倆。
  
  “你——”他氣憤地噤住口。“爸爸——”
  
  萬萬沒想到,卓非凡竟在宋咒凡這邊,他道:“娶妻要娶德,而且還要門當戶對,她——不過是個女工!”卓非凡當著夜欣的面前,無情地批判她,不過,他心底也承認這姑娘生得好標致。
  
  “爸——”可為生氣父親不給他面子。
  
  夜欣不發一語,她絲毫不在意別人對她的冷言冷語,她只是盯著咒凡,雙眸溫柔得幾乎滴出水來。
  
  咒凡像木頭般看著夜欣,面無表情,可是,誰又會知道,他緊握的雙拳幾乎要發紫了。
  
  “你叫‘月夜星’?”他佯裝不以為意。
  
  “是的。”她用力咬住下唇,不顧一切道。“你——不認識我嗎?”
  
  咒凡的“面具”差點要拆下來了。他搖頭。“我應該認識你嗎?”
  
  卓可為目光一沉,口氣兇悍。“你們認識?”
  
  夜欣仿佛從夢中驚醒,她憶起了身在何處,她不願意說實話,只好胡扯道:“那次,在晚上,因為——”她說不下去了,畢竟,一說出來,她的名聲就全毀了。怎麼辦呢?她該怎麼解釋?
  
  咒凡恍然大悟,她就是那夜險些慘遭非禮的女孩,一切都如此巧合?他竟無意救了“月夜星”?
  
  “到——底——怎——麼——回——事?”卓可為快抓狂了。
  
  “住口!”卓非凡說話了。“可為,看你像什麼樣子,一個女工值得你如此發火嗎?”他鄙視兒子的無能。
  
  這樣子如何接下我的王國?卓非凡思忖,他側眼探看宋咒凡,只見他永遠是喜怒不形於色。
  
  可為和他一比,實在是太沒用了。
  
  “阿爸——”可為氣急敗壞地跺腳。“我不管啦!”
  
  “不管什麼?”卓非凡話中露出明顯的不耐煩。“別表現得像個小孩子,淨丟我的臉。如果,他們兩人真認識,你又能如何?”他旋過身,揮揮手。“咒凡沒有義務回答你。有本事,自己去追女人。不過,我先聲明,女工的身份配不上卓家。我們走吧!咒凡。”
  
  咒凡眼神閃過一絲詭異。“等一下,老爺!”他按住卓非凡的手,和和氣氣對卓可為道:“可為,我先聲明,我不認識‘月夜星’,我跟她只有一面之緣罷了。”他臉不紅氣不喘地續道:“你不是想升她做會計嗎?這樣吧!等會兒我考考她算術,如果可以,就照你的意思。”
  
  “真的?”卓可為欣喜若狂,刹那間,他完全忘了對咒凡的厭惡。
  
  真是個小孩子!咒凡心底好想大聲狂笑,不過,他也佩服一個年近三十歲的男人,還有一顆赤子之心,真是難得!可為啊!你太單純了!一個長不大的孩子是會被淘汰的。
  
  “可是——”卓非凡面有難色。
  
  “老爺!給她一個機會吧!”咒凡有技巧地說服道:“別忘了,我也是出生低下,若不是你的慈悲,今天我怎會做你的特別助理?你能給我機會,為何不給那女孩試一試?”
  
  咒凡的話,連卓非凡也無法反駁,他訕訕地點頭。“好吧!就給她試試吧!”
  
  夜欣呆愣地看著他們離去,這一刻,她好不平!因為她是女工就沒有資格決定“未來”?這群男人,已為她決定一切。
  
  黃昏時,宋咒凡單獨會見夜欣。
  
  兩人再度會面,彼此心中都有一股無法遏止的情愫。
  
  昔日的小女孩已長大了!她亭亭玉立,美若仙子。
  
  “你——寫下你的名字,好嗎?”他不知道,這一刻他的聲音是如此的溫柔。
  
  夜欣點頭,顫抖地寫下名字。
  
  岳夜欣?
  
  月夜星?
  
  霎時,沮喪、難過……全部湧上咒凡的胸口,是的,他怎能奢望這個岳夜欣是“月夜星”?他不過是“癡人做夢”罷了。
  
  他沒認出她?他不知道她是“月夜星”?他真忘了?大哥哥真忘了“月夜星”
  
  嗎?小時候,你不是還教我寫名字?
  
  你怎能忘了?你好無情!
  
  夜欣實在是單純得可以,她忘了自己寫的是“岳夜欣”,又不是“月夜星”,憑什麼要咒凡認得她?
  
  既然她不是“月夜星”,那一切就好辦了。咒凡按下心中的苦澀。“岳小姐,我覺得你不適合在這兒工作。”他直言不諱道。
  
  “為什麼?”怎麼這會兒大哥哥居然趕人走?而且稱呼她“岳小姐”。
  
  她的大眼不覺蒙上一層霧氣。
  
  “別忘了上次,你差點——這兒是卓家的產業,你一定還會遇見卓應為的,而且你長得又漂亮——”他點到為止。
  
  沒錯!反正自己也有離職的打算。“我瞭解。”她柔順道。“原本,我今天就要辭職的,可是——”遇見你,我不會再離開你的。夜欣對自己說。
  
  “那你為什麼還要讓卓可為升你做會計?”咒凡話中有絲毫的不滿。
  
  “我——”夜欣一咬牙,忍住奪眶的淚水。大哥哥變了,以前溫柔和順的大哥哥不見了。她泫然欲泣道:“我需要工作,我沒有錢。”
  
  “就這樣?”咒凡頗同情她。“你的父母呢?”
  
  “早就去世了。”
  
  她楚楚可憐的話語,讓咒凡想起了“月夜星”。是的!“月夜星”現在會不會也是如此的無助、悲慘呢?
  
  “岳小姐,一旦你在這裏工作,萬一——我直說好了,將來遇見卓應為,你可要當心才好。”他先把醜話說在前頭。
  
  他完全明白,一個孤女生活的艱苦。
  
  他會給她一份工作的。起碼,他覺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而且他的“舉手之勞”會給這女子很大的幫助。
  
  “那我是不是能在這裏工作?”夜欣有些語無倫次。
  
  “我不會fire你的,還要升你做會計,當然,你要經過考試。”
  
  “什麼是fire?”她倒學得頗快的。
  
  咒凡莞爾一笑。“是英文,fire有很多種意思,火是fire,辭職也是fire…
  
  …“
  
  “那我不會被fire了,是不是?”
  
  “不錯,你的學習力很強!”咒凡佩服道。“我問你,現在進了一批貨,底價是二萬,利潤是五成,我們應該賣多少?”
  
  “三萬元。”夜欣的眼珠子轉一轉,迅速回答。
  
  “答對了。”咒凡繼續考她。“這個月,賺了十萬元,扣除員工薪資五千元,批貨二萬元,雜費一千元,我們淨賺多少?”
  
  “七萬四千元。”
  
  他又連續問了好多數學題,夜欣都很快速地回答。
  
  咒凡決定:岳夜欣錄取了。
  
  夜色沉沉,孤燈一盞。
  
  這一帶終於有一盞路燈了。黑夜再也不會如此漆黑駭人了。這完全是拜國民政府之賜。
  
  夜欣一個人坐在破舊的臺階前,她一直凝視路燈,心中完全是宋咒凡的影子。
  
  大哥哥的改變真大啊!
  
  他變得既冷漠又不苟言笑,而且高高在上。
  
  夏夜沁涼,帶著絲絲寒意,她打個哆嗦,身子更加縮進黑色外套裏。
  
  這件外套好溫暖,也有大哥哥的氣息,她深深吸吮著,她好遺憾,明天就要把它還給咒凡了。隨即,她粲然一笑,好棒!明天開始就可以每天見到咒凡了。
  
  大哥哥!雖然你忘了“向日葵”,但是,“向日葵”絕不會負心於你。
  
  這夜,卓非凡與咒凡一起用餐。
  
  咒凡有他過人之處,短短時間之內,餐桌上已有上等的四川麻婆豆腐,美味的香酥魚翅及上好的洋酒……這些,都是卓非凡的“最愛”。卓非凡一向不與部下一起用餐,如今,卻破例了。
  
  “天凡商號——”卓非凡思忖。
  
  咒凡抿嘴一笑。“董事長,您是不是在想如何使天凡商號賺更多錢?”
  
  “為什麼叫我‘董事長’?”卓非凡不懂這名詞。
  
  咒凡巴結道:“董事長是西方的名詞,就是公司的老闆。”
  
  卓非凡哈哈大笑。“這名字我太喜歡了,我是卓董事長,我的野心——”
  
  咒凡搖頭大笑。“難不成你要賺到一百世都花不完的錢?人要知足——”
  
  “咒凡,知足是愚蠢的人說的話,你這樣註定會吃敗戰的。”
  
  “是嗎?”咒凡目光灰暗,隨即岔開話題。“噢,你若真想賺大錢,‘黑心肝’的錢最好賺!”
  
  “哈哈哈!咒凡,你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他面目猙獰道:“我正想發展全臺灣一流的酒家及舞廳……你會幫我搞定的,是不?”
  
  咒凡擰著眉毛。“你必須要投資許多錢——”
  
  “這就是問題所在,我不想花天凡商號一絲一毫的錢,我要像月夜星塑膠花工廠一樣,全數由美國神秘客出錢,而且要五五分帳!”卓非凡狡詐道。
  
  霎時,咒凡咽在喉中的茶水全部吐了出來,當然,這全是咒凡一人在“演戲”。
  
  “卓董啊!你這分明是天方夜譚!天下哪有那麼好的事?”
  
  “我知道你行的。”
  
  咒凡敲敲桌面。“你若真要賺錢,豈有不投資的道理!開酒廊的事,沒問題,不過,你必須回饋那個美國人。”
  
  “回饋?回饋什麼?”
  
  “就是——”
  
  貪心的卓非凡,就這樣一步一步走進“陷阱”裏。
  
  兩天過去了。
  
  夜欣不斷瞄著辦公室的那扇門,但那扇門從不曾開啟過。
  
  大哥哥根本沒來塑膠花工廠。
  
  唉!她又失算了。原本以為咒凡應該會出現的,結果——卓可為一進工廠便見到這幅景像——和煦的陽光透過窗櫺,灑在這位曠世美女身上,她的肌膚被陽光染成金黃色,泛著一種出塵的美。尤其她若有所思,韻味哀愁的可人樣,可為真的被迷倒了。
  
  “嗨!夜欣!”
  
  夜欣慌亂的欠身,想把黑色外套藏在桌底下,但,可為已看見它。“這是什麼?”
  
  “不干你的事。”她實在好討厭卓可為。“請你離我遠一點,好不好?”
  
  “你——”向來對女人無往不利,又以卓大公子自居,有哪個女人不黏他?
  
  而獨對夜欣,他完全沒轍!
  
  是否應該向弟弟討教幾招?應為的愛情史一向輝煌,沒有一個女人是他得不到的。
  
  “為什麼你總是對我這麼冷淡?我卓大少爺看得上你,是你的榮幸,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我出生低微,但是,我也有權力選擇我喜歡的男人。”
  
  “你——”卓可為怒道:“不知好歹的女人!若不是我,今天你能做會計?”
  
  “那我也可以不做會計,明天我就回去做女工,行嗎?”憑良心說,她今天還會在這裏工作,完全是因為咒凡。
  
  “你——”可為氣得面紅耳赤,夜欣的伶牙俐齒著實讓他不知所措。他旋身大步離去。
  
  小女孩的呼喊聲又來了。
  
  大哥哥!大哥哥……
  
  淒涼欲絕的哭嚷聲讓咒凡從夢中驚醒,他汗水淋漓,不停地喘氣。唉!“月夜星”,這麼多年了,你夢中的呐喊,是不是在警告我不能忘了你?
  
  咒凡雙手捂著臉,沉思許久。
  
  我怎可能忘記你?雖然,我強迫自己忘了你。偏偏,那個“岳夜欣”,與你同音異名的女子,處處在提醒我……你到底在何處啊?
  
  每每,聽見卓可為東一句“岳夜欣”,西一句“岳夜欣?,我的心就莫名的抽搐,如果,她真是”月夜星“那該多好!
  
  我不敢去面對“岳夜欣”,哪怕卓可為只是輕喊她的名字,我就恍若在火煉中受苦。
  
  他下床凝視窗外一片綠油油的稻田,不知看了多久,直到他再也不能不出門為止。
  
  今天,奉卓非凡之命,他必須到塑膠花工廠視。當他出門時,太陽已悄然西下了。
  
  卓可為怒氣衝衝的來找應為討論“對策”。
  
  “應為,幫幫我,怎樣才能得到夜欣?”他歎了好長一口氣。“不騙你,我真的很喜歡她,她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喜歡上的女孩。我甚至跟阿爸提到想娶她做妻子。”
  
  應為大吃一驚。“天啊!你真的有結婚的打算?”他俯首稱臣。“那女孩一定很了不起!”
  
  “是的!她不僅長得漂亮,而且識字,也會算術。”
  
  “真的?”
  
  “快點!幫我想辦法。”
  
  “這個嘛……”應為“鬼腦筋”一動,淫笑道:“你是不是真要娶她?”
  
  “當然。”
  
  “那就好辦了!只要能得到她的人,到時,她不嫁你都不行——”
  
  “對!反正,我一定會負責的。”
  
  黃昏時,應為和可為偷偷躲在工廠外,他們兩個鬼鬼崇崇地窺視著辦公室內的夜欣。
  
  “就是她,怎樣?長得不錯吧!”可為的語氣中充滿愛意之情。
  
  而應為的心情則像是跌到谷底。是那名採茶的美姑娘!喔!天下怎有這麼巧的事?
  
  他喜歡的女子居然與大哥同一人?
  
  他好不是滋味。上次,他真的喪失“良機”了,若不是碰見那個好事者壞了他的大事,岳夜欣早就是他的女人了。
  
  此刻,應為進展兩難。他實在不甘心把岳夜欣讓給大哥,可是,可為是他的哥哥呢!這——他好掙扎!
  
  他決定只幫“一半”,其餘就看可為自己的造化了。他祈禱,最好可為失敗!
  
  他扔了一些迷藥給可為,開始交代計畫。另外,他再次強調:一切適可而止。
  
  乘著夜欣離開座位時,可為躡手躡腳地溜進辦公室,他在夜欣的茶中放藥。
  
  然後躲在另一扇門後。
  
  此時,應為負責驅散人群。
  
  夜欣進入辦公室,面對空無一人的大廳,她不疑有詐坐回座位且喝了一口茶。
  
  不到三分鐘,她已昏睡在椅子上。
  
  角落中的可為虎視眈眈地注視著……
  
  宋咒凡悄無聲息地走進塑膠花工廠。
  
  今天,他走側門,他也不知為何不走正門?但是,直覺指引他走這條小徑。
  
  他的心臟陡地一陣劇疼,小女孩的哭叫聲再次響起:大哥哥!大哥哥……這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迫切。
  
  怎麼回事?咒凡的心怦怦跳個不停。
  
  他警戒地向四處張望,居然看到卓應為!
  
  他到工廠做什麼?為什麼之前沒有知會卓非凡?
  
  事情一定不單純。對!岳夜欣,他得警告她。他迅速往辦公室跑去。
  
  摟著美人,卓可為心田脹滿柔情,他真的好想摟著夜欣一生一世。他從情愛中回神,對!趕快辦“正事”,時間有限,他不能再遲疑了。他要讓夜欣完完全全屬於他。
  
  只要脫了夜欣的衣服就夠了!當她一絲不掛地清醒時,見到是我在她身邊,她不嫁我也不行。
  
  應為當初的計畫是:“藥效”大概只有半個小時,在這半個小時中,可為脫去夜欣的衣服,並且佯裝親吻她。等時間一到,應為再讓員工進入辦公室,當大家見到這副情景……總歸一句,岳夜欣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這是應為的計謀,他出計策,而可為行動,這就是幫“一半”的道理。
  
  可是——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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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7 00:06:02
  第七章
  
  可為輕輕褪去夜欣的上衣,露出她吹彈可破的雪白玉頸、柔肩、手臂……然後,他看見了她右臂上的疤痕。
  
  疤痕?
  
  咒凡佇立在窗前翹望,那個令他驚心膽跳的疤痕。
  
  這是咒凡再熟悉不過的“記號”,他好愕然!老天?她是“月夜星”,是那個小女孩。
  
  半晌,他已用“風火輪”般的速度直奔辦公室。
  
  “幹什麼?”咒凡霍然地開門,大聲咆哮。
  
  喔!可惡的宋咒凡怎會在此千鈞一髮之際出現?可為嚇得六神無主,但他仍力圖鎮定,囁嚅道:“沒什麼,只是……夜欣喜歡我——”
  
  “鬼扯!”咒凡用力抓住可為的手臂,毫不留情地向他的臉龐揮了兩拳。
  
  可為踉蹌跌倒在地。
  
  咒凡心疼地盯著夜欣,再次細瞧她右手臂的疤痕,他目光裏明顯寫著“痛心”
  
  兩字,隨即,他瞄到放在桌下的那件黑色外套,他迅速取出為夜欣套上,既而攬她入懷。
  
  後面的身影向咒凡逼來,咒凡機靈回首,他的手肘一揮,可為的胃即疼得哇哇大叫,咒凡似乎喪失理智,他的雙眸兇狠,雙腳不停往可為身上踹去。
  
  “救命……救命啊!”
  
  聽到求救聲,應為機警地往辦公室跑,是否“計畫”被破壞了?他思忖著。
  
  他火冒三丈地注視著前方——是那個眼睛像一把利刃的男人?
  
  卓應為憶起了那日的一切。這男人害他躺在病床上近一個月。這男人,害他得不到夜欣,使他還要將夜欣送給大哥!此仇不報,非君子也!他卯上他了。
  
  宋咒凡把卓可為打得屁滾尿流,跪地求饒。
  
  他側眼一望,調侃道:“喔!卓‘小’老闆!好久不見!”
  
  “你是誰?敢貿然闖進天凡商號?”
  
  咒凡氣焰高漲道:“我叫宋咒凡,是‘大大’老闆,你應該知道吧!”
  
  他是宋咒凡?是阿爸的特別助理,也是阿爸眼前的紅人。
  
  “你是宋咒凡!很好!”應為一直拼命點頭。他是道地的奸詐小人。他一向以卑鄙取勝,連忙抬出他的“背景”,他狂妄道:“你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我是卓應為,上次你把我打得要死不活也就算了!今天,你還揍可為!若阿爸知道了,你准完蛋了。”他呼喊:“總管家,去找阿爸過來,快點!”
  
  咒凡自在道:“總管家!快去叫董事長過來,順便告訴他,我連‘小’老闆都不會放過的。最好董事長來的時候,一切都還不會太遲——”
  
  他在“恐嚇”?
  
  只見咒凡像日據時代的監牢刑求者一樣,對應為這位“囚犯”,不斷地嚴刑拷打……
  
  這是夜欣清醒時所見到的——周圍圍著好多工人在對她評頭論足。
  
  地上躺著兩個傷痕累累的男人,夜欣細瞧,天啊!是卓可為與卓應為?有人敢打他們兄弟?這個人是不是不想活了?
  
  她轉首,目光發亮,大哥哥此刻正坐在她身旁,那眼神令夜欣雙頰羞紅,不敢直視。
  
  奇怪?她怎會套上黑色外套?她的衣服呢?
  
  總總的疑點,在夜欣還來不及思索之時,卓非凡已大搖大擺地邁進來。
  
  畢竟是商場“老賊”,大風大浪見多了,這種“小”場面,他還是面不改色。
  
  老人犀利的目光移向咒凡,兩人對峙著。
  
  他命令一些無關緊要的工人及主管全部退下。不一會兒,辦公室內只剩下五個人。
  
  應為惡人先告狀。“阿爸!他……揍我和可為……”
  
  “住口!”卓非凡完全沒有“親情”,他以“利益”斷是非。
  
  “你們為什麼這麼沒用?”卓非凡咒駡。
  
  “阿爸——我們是你的親生兒子啊!”他們異口同聲喊道。
  
  卓非凡不語。四戒之一——戒“情”。親情、愛情、友情……他須無情無義。
  
  他再次感到這兩個兒子是多麼的不中用!莫非這是天意?
  
  應為和可為在阿爸兇狠的目視下噤住了口。
  
  咒凡不屑地笑道:“卓董事長,您的兩個兒子不僅沒用,而且還是喪盡天良的惡人呢!”
  
  夜欣羞愧得無地自容。卓非凡不禁正眼望著這位令他兩個兒子神魂顛倒的大美人。
  
  卓非凡厲言問道:“咒凡說的是真的嗎?”
  
  “這——”兩人一時皆答不出話來。
  
  “大丈夫敢做敢當!”
  
  應為咬住下唇,忍痛道:“爸!是又如何……我們是卓家公子,哪個人不應該服從我們?”他一點悔改的意思都沒有。
  
  卓非凡慍怒地給應為甩兩個耳光。
  
  他的兩個兒子仗著老子的勢力為非作歹。難道這是老天爺要毀了他“王國”
  
  的預兆。是的,他能預測將會有那麼一天。就在一刹那間,卓非凡有些感歎。
  
  他當機立斷,一定不能留下可為和應為。他們這兩個敗家子,肯定會讓天凡商號毀於一旦。
  
  他旋身,面對咒凡。“咒凡,你認為這件事該如何處理?”
  
  “卓董!這是你兒子,你怎麼反問我該如何管教?”接著,他故作淡然地說:“你的兩個兒子人緣很差,剛剛我揍他們時,居然沒有一個員工肯站出來制止。”
  
  卓非凡點頭,決定道:“為了這女孩的名譽,我想事情到此為止吧!而且也嚴加保密。至於我的孩子,我會嚴加管教的。”
  
  應為和可為都沒有發覺卓非凡說此話時,他的神情是多麼“陰沈”。
  
  嚴加管教?咒凡嗤之以鼻。
  
  可是為了夜欣,咒凡一切都無所謂。
  
  “隨便,我無話可說。”咒凡偏頭望向夜欣。“岳小姐,你有何看法?”
  
  “我——”夜欣搖頭,顯得手足無措。老實講她真的無臉再見大哥哥及其他人了。
  
  “你介意讓我送你回家嗎?”
  
  “我——”她呆愣地道不出話,只得傻傻地點頭。
  
  “走吧!”咒凡伴著夜欣走出大門。
  
  可為及應為決定——一定要報仇。
  
  而卓非凡則認為:“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他希望,宋咒凡不要毀在女人手裏才好。
  
  夜欣告訴自己:這一定是個夢,她盼望能一睡不起。
  
  走在田間小徑上,咒凡和夜欣恍如隔世,一切皆顯得如此虛幻。
  
  哎!莫非我是傻子?“月夜星”與“岳夜欣”壓根兒是同一人,都是我害你受了這麼多苦。咒凡在心底對夜欣道。
  
  夜欣!殺母之仇未報,我怎能暢談兒女私情?我有那樣視錢如命,為了成功不擇手段的父親,我若不毀了卓非凡,這世界豈有天理?
  
  原諒我!縱使我知道是你,我還是會假裝不認識你。
  
  “岳夜欣——”咒凡開口了。“在這樣的情況下,你明天還敢上班嗎?”他開門見山地說:“全工廠的人都知道了,就算不知道實情,也會以訛傳訛,你的名聲鐵定難保。”他冷酷地睨著夜欣。
  
  夜欣似乎被他的話嚇到,她垂著頭,好傷心,好失意的模樣。
  
  咒凡實在是不忍心,但他強忍住了。
  
  她哽咽道:“你真的不認識我?”
  
  他臉色一凜。“我該認識你嗎?岳小姐?”他轉移話題道:“坦白說,我想請你以後不要再到工廠上班了,流言是很可怕的。”
  
  夜欣淚水汪汪地注視咒凡。
  
  咒凡快崩潰了,但他仍逼迫自己裝出一副冷漠的表情。“請你好好考慮,再見!”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聽見背後的哭啼聲,以及跑遠的腳步聲。
  
  這樣的結果最好,咒凡喃喃自語……
  
  第一天,岳夜欣沒有來上班。
  
  第二天,岳夜欣還是沒有來上班。
  
  ……第五天,咒凡受不了了,他好擔心,只好乘夜晚跑到她家門前,試圖尋找她的倩影。
  
  在月光照耀下,小木屋沒有任何的光線,這表示屋內根本沒人!
  
  咒凡的心頓時跌到谷底。他坐在石頭上,大口大口地抽煙。
  
  夜欣走了?你應該高興的,這表示你可以無牽無掛地去實現復仇計畫,是不?
  
  不對!為什麼你要欺騙自己?為什麼你要佯裝無情無愛?
  
  夜欣,快出來吧!快出來吧!
  
  冷不防地,一拳正中他的背,他整個人被擊倒在地,七零八落的拳頭迅速落在他身上。
  
  靠著一絲逃生意識,他努力睜開眼睛,嘗試看清來人。一把金光閃閃的小刀忽地向他揮來,他伸腿一擋,小刀正中他的大腿,他的長褲刹那間已染紅。
  
  “該死!”咒凡暴怒狂吼。
  
  他隨手亂揮,試圖殺出一條生路。
  
  “夜欣!夜欣!”他喃喃呼喚著。
  
  敲門聲徐徐傳來,夜欣疲倦又傷心地從床上爬起來。
  
  這些天,她除了躺在床上,幾乎什麼事也不做,只知道餓了吃飯,累了就睡覺,她幾乎沒有什麼意識,除了——大哥哥離開她了,她腦中全是這句話。
  
  這敲門聲是這般迫切,她終於有了神志。
  
  “誰?”她摸著門鎖道。
  
  “夜欣!開門!”咒凡以最後一絲力氣道:“求你!快點開門!求求你!”
  
  是大哥哥!是嗎?
  
  她小心翼翼地開門,一個身軀直倒在她身上。這名男子已奄奄一息。
  
  “你受傷了?”她驚慌失措地喊。
  
  “噓!”咒凡抓住夜欣的手。“有壞人在追我,快扶我進去。”他孱弱道。
  
  夜欣依言行事,迅速關上大門,扶咒凡到床上。直到外面吵鬧聲過了,她才噓呼了一口氣。
  
  不過,咒凡卻昏倒了。
  
  接下來的兩天,夜欣無微不至地照顧大哥哥。
  
  當初在中日戰爭期間,那時她雖年紀小,但也被迫負起照顧一些日本軍人的工作,所以有看護的經驗。
  
  她所擔心的,不過是怕傷口感染。
  
  第三天夜裏,咒凡不僅發高燒,還呈現昏迷狀態,極不安穩的在床上亂滾。
  
  夜欣想按住他,但咒凡的蠻力使她招架不住,迫於無奈,她只好整個人壓在他身上,避免他傷及自己,直到天亮破曉,咒凡才沉沉入睡。仿佛經過了一場戰爭,夜欣筋疲力盡地蜷縮在一旁,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咒凡一睜開眼,第一句話就問道:“這裏是——”他發現一個可人兒正蜷伏在他懷中。
  
  記憶慢慢浮現,他抿嘴笑著,雖然感傷,但也摻雜著歡愉。
  
  聽到疼痛的呻吟聲,夜欣驚醒過來。她抬起頭,視線與咒凡相交,四目交集,兩人為之心顫。
  
  咒凡不語,他力求“冷漠”,然而,夜欣卻伸手輕觸他的面頰,柔聲道:“你需要好好休息,不用擔心,我會照顧你的。”
  
  “夜欣。”她的話幾乎要溶化咒凡了。
  
  她充滿柔情地說:“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別人你在這裏。一切有我。”她的話似乎是帖安定劑,咒凡再次閉上眼,安然入睡。
  
  事實上,夜欣多麼高興大哥哥受傷了,因為唯有如此,她才能擁有他。
  
  在夜欣不眠不休的照顧下,咒凡總算有些起色。只是,他的那條大腿傷勢仍十分嚴重,短期之內恐怕無法走路。而他的胸膛和臉龐鐵定也會留下疤痕。但咒凡決定,他要儘快離開夜欣。
  
  “吃雞肉粥吧!”夜欣把碗端給他。“這雞很新鮮呢!我一大早走到鄰村去買的,是剛殺的哦!”她又滔滔不絕地道:“雞肉最有營養——”她極力想討咒凡歡喜。
  
  “這只雞多少錢?早上又走了多遠的路?”他再也受不了了。他冷漠的面具快要卸下了。“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
  
  “不!你只是暫時忘記我罷了,忘了我是‘月夜星’。”她反而安慰他。
  
  “不是!我是故意不理你的,我當然知道你是‘月夜星’,可是——”咒凡轉過頭,不肯直視她。“我不能認你,我必須要討厭你,甚至趕你走。”他狠心道。
  
  夜欣釋然一笑。“沒關係的,反正,我早就是你的妻子嘛!”她雙頰泛紅。
  
  “我不會再離開你,我要一生一世服侍你。”
  
  咒凡以僅剩的“虛偽”道:“我不會承認你的。你若是還有羞恥心的話,就知道不該收留我,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你的名聲一輩子都完了。”
  
  夜欣怔怔望了他一會兒。“你的意思是——你要離開我?”分離十四年,你怎能說走就走?她光火了。
  
  他心一橫。“是的!”他無情地說:“你沒有義務服侍我,我們誰也不欠誰,那是小時候的戲言,你可以去找別的男人——”
  
  “是的!我可以找卓可為,找卓應為,我甚至還可以做卓家大少奶奶呢!”
  
  她旋身,傷心欲絕地說。“好!你要離開,就徹底走出我的生命,我再也不要見到你。”她拿起枕頭下的項鏈,扔在他的胸膛上,順便把外套丟給他。
  
  “你走!你走!走!”她發狂地推他。
  
  掉在地上的鏈子映入咒凡的眼簾,咒凡訝然注視——向日葵!“這麼多年了,你——居然還留著。”他簡直無法置信。
  
  “是的。”她淚流滿面。“無論生活如何艱苦,我依然把向日葵緊緊留在身旁。那是大哥哥留給我的唯一,也是我倆相愛的記號。”她嗚咽地哭訴。“難道你不明白嗎?我是因為你而生的,沒有你怎會有我?你居然能狠心的說走就走?”
  
  隱藏多年的情感像洪水氾濫般一發不可收拾。“‘月夜星’,原諒我——”
  
  他張開雙臂迎接她。
  
  她淚水汪汪地投入咒凡的懷中。“大哥哥!大哥哥……”
  
  清晨的陽光冉冉升起,一切顯得如此美好。
  
  咒凡擁著夜欣度過一夜。
  
  老實說,活了三十年,沒有一天像昨天那樣地令他滿足。“Darling !早安!”
  
  他的下顎磨蹭她如瀑布般的秀髮。
  
  夜欣睜開惺忪的杏眼,羞答答的不敢直視咒凡。“啊!我有沒有壓到你的傷口?你痛不痛?”
  
  “不痛。”他笑著道。“有你陪我怎麼會痛?Darling !”咒凡愛憐地注視夜欣。
  
  夜欣睜大迷人的杏眼問:“什麼是達令?”
  
  咒凡心滿意足地乾笑兩聲。“就是‘親愛的’。”
  
  “親愛的?”夜欣羞郝地。“親愛的咒凡!”
  
  “學得真快!”
  
  夜欣突然憶起重要的事,她岔開話題道:“你怎會受傷呢?是誰打傷你的?”
  
  “用腳想也知道一定是可為和應為。”咒凡幽幽歎口氣。“我跟他們真是結仇來的。”
  
  “都是我害的。”夜欣哀傷地低下頭。“對不起。”
  
  “沒關係。”咒凡調侃道:“誰叫‘月夜星’美麗又動人,才會惹得男人對你想入非非。”
  
  “不過,我只屬於你。”
  
  “唉!如果當初我們不分離的話,今天你也不會受此苦難了,還差點——”
  
  咒凡心有餘悸,想起可為和應為的野蠻行為,咒凡真的好想殺了他們。
  
  夜欣支支吾吾。“大哥哥!你不會……嫌我吧!我並沒有被他們——”
  
  咒凡的食指抵著夜欣的櫻桃小唇。“我瞭解。”
  
  “夜欣——”咒凡的手碰觸夜欣的手臂,他摸到那一條細疤。“唉!這條疤痕,竟牽扯著我倆的命運。若不是看見它,我豈會認得‘岳夜欣’是‘月夜星’?”
  
  夜欣嫣然一笑,右手握著向日葵項鏈。“而這條‘向日葵’,它陪伴了我這十四年。”
  
  “這些年,你都在哪?”
  
  “那你又在哪?工廠的人都說你是留洋的,而且好神秘——”夜欣好疑惑。
  
  “你先說。”
  
  兩人眉對眉,眼對眼,欣然一笑。
  
  夜欣的遭遇很簡單——被日本員警抓走後,她和阿爸在監獄中過了半年。後來,日本政府需要人力,阿爸即被派去做苦工,夜欣則在軍隊中做雜工,後來又調到醫院充當護士。到了民國三十四年,臺灣光復,她和阿爸才重逢,開始新的生活,誰也沒料到,不久後阿爸重病,不久便撒手人間……
  
  而咒凡只簡單地說:“在美國發展不順,便回來臺灣了。”
  
  單純的夜欣對這位大哥哥的話深信不疑。
  
  沒有人知道,宋咒凡是美國的大企業家,他的財富甚至超越卓非凡。
  
  他回臺灣完全是為了報仇。不過,“月夜星”的出現,可能會讓咒凡的計畫終止。
  
  咒凡輕攬夜欣在懷中,感傷道:“改天,一起去祭拜你阿爸!”
  
  三坪大的小木屋充滿愛的氣息。
  
  “好痛!輕一點!”咒凡嘶喊。
  
  “忍耐一下!”夜欣為咒凡上藥。“你的腿不消毒是會發炎的。”
  
  咒凡又呻吟。“不快點好,怎麼帶你出去走一走?”
  
  “帶我出去?你……不怕別人說閒話?”
  
  “我會娶你。”咒凡接下她的話。“一切就等我的傷好。我會帶你回家給奶奶看,我也要向可為及應為炫耀,誰叫他們‘失算’,反讓我們在一起。”他摸著夜欣的巧手。“當然,我們也要小心那兩個小人的算計!”
  
  “你——”淚水差點奪眶而出,她太感動了。
  
  “幸好,消毒好了,否則,我一定會被你整死。”他的幽默化解夜欣的眼淚。
  
  夜欣破涕為笑。
  
  咒凡疼惜地輕觸夜欣的面頰。“我真高興我們還能相遇,小時候我教你寫日文,現在,我還能教你說英文。”
  
  “真的?”她歡喜道。
  
  “嗯!第一句英文是:ILOVEYOU!”
  
  她重複一遍。“ILOVEYOU?什麼意思?”
  
  “重複念二十次,我再告訴你是什麼意思。”
  
  “ILOVEYOU!ILOVEYOU……”夜欣真的“背誦”起來。二十次後,她搖著咒凡的手。“告訴我,是什麼意思?”
  
  咒凡狡黠一笑。“耳朵靠近點,我就告訴你。”
  
  夜欣不疑有詐地把耳朵貼近咒凡的雙唇,待咒凡一說出那三個字時,夜欣立刻羞得用纖纖玉指往咒凡大腿上用力一捏,咒凡痛得哇哇大叫。
  
  畢竟,那年代,愛情還是很保守的。
  
  半夜,咒凡把沉睡的夜欣擁在懷中,他難過不已,抬首注視這間破舊無比的小木屋。
  
  親愛的夜欣!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你是要被人寵愛的,怎能如此落魄呢?
  
  也許,一旦他有了“愛”,就無法狠心報復自己的父親。
  
  有了摯愛,那仇恨又算什麼?
  
  有了夜欣,他心甘情願一輩子陪在她身邊,這就夠了!對於卓非凡,或許該試著原諒他吧!
  
  就讓一切恩怨,隨風而逝吧!
  
  能嗎?他不禁懷疑起來。
  
  夜欣在燒木柴,她要煮面線給大哥哥吃。
  
  咒凡雖然欣喜,但也捨不得讓夜欣如此辛苦。他看著夜欣挑柴燒水,他應該幫忙的,無奈,他的腿還不能活動。
  
  臺灣!真要進步,真要經濟改革才行!
  
  咒凡決定,等他腳傷一好,他要把全世界最珍貴的物品,通通買來送給夜欣。
  
  在他思忖之餘,夜欣已把面線端上來。兩人坐在床緣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吃著令他們回味的“面線”。
  
  看著夜欣找著大木桶,踉蹌地走進門,再走到外頭取柴燒火,咒凡不知她在幹麼!
  
  “你在做什麼?”
  
  “幫你洗澡啊!”她自在地回答。“你渾身發臭,待會兒,一定要好好沖個澡。”
  
  “我——”
  
  在這三坪大的空間,哪有澡堂?就連上個洗手間也需要走好遠呢!在美國,咒凡的生活比在這兒好上百倍。那裏有進步的盥洗設備,及千坪的豪華別墅……
  
  不過,他卻喜愛這裏,因為有夜欣的地方,就有愛。
  
  可是,他不敢赤裸面對夜欣,更遑論是洗澡了。他當然見過女人,在美國,一大堆金髮女人黏著他,但他卻不為所動。因為,他心中只容得下夜欣。
  
  當著她的面洗澡,他控制得了嗎?
  
  雖然兩人睡在同一張床上,但都是服裝整齊。
  
  他雖是保守的男人,人心愛夜欣,但是——他越來越無法把持自己。
  
  他能給夜欣任何承諾,也會負責任,不過他要她心甘情願。
  
  他回首看夜欣的倩影,她才二十歲,她能懂嗎?
  
  男女之間的事——她瞭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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