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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聶少蓁]變臉千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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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22 20:03:32 |倒序瀏覽
變臉千金 作者:聶少蓁

她是金曜皇朝女扮男裝的小辣妹,
素有「冷面潘安」雅號的她,這下糗大了!
想她堂堂皇宮禁衛軍的統領,官拜左侍衛長,
沒想到,萬歲爺竟叫她出馬緝捕淫賊。
殺雞用牛刀也就罷了,還要她打扮「女裝」,
輕移蓮足,踩起小踤步,害她走沒兩步,險些跌個狗吃屎,
氣得她決定使用美人計誘出淫賊。
豈料,淫賊沒捉到-她卻誤中淫藥,眼看就要欲火焚身,
幸虧她的貼身保標捨身替她「降火」,貢獻他的初夜。
唉!小辣妹初嘗雲雨滋味,讓她深深體會-做「女人」難,
想要對他「變臉」,更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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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22 20:04:09
  靈異小品  聶少蓁

  記得在前一本的序文裡曾提過想讓大家分享一下我恐怖的親身體驗吧——那是四年前的事了……那年我租屋在外,房子靠近市場,每天清晨的叫賣聲常要比床頭的鬧鐘來得準確、有效。二樓高的房子「古色古香」,倒也整理得清潔雅致、有條不紊,美中不足的就是給人感覺帶著森冷。房東夫婦兩人住在二樓,一樓白天則分租給別人做生意,而我就住在由陽台加蓋而成的三樓。空間相當寬闊,有三個房間、一間客廳,客廳樓梯左側有個木梯子,是通往小閣樓的,由上頭堆置物品看來,我想那是房東夫婦用來當作倉庫用的。閣樓裡面永遠是烏漆抹黑的,教人望而卻步,雖然沒有門,住了近一年的我,卻始終不曾浮起過一絲一探究竟的念頭。隨著考季一過,偌大的空間更顯得空曠肅寂得駭人!直到十二月,原本住滿八、九人的三樓就僅剩我和我的室友了,而住了九個月一直相安無事的房子,竟突然莫名的發生怪異的現象了!

  從二樓到三樓只有一道紗門相隔,拉開紗門,入眼的就是客廳了。第一次發現怪異現象時,我和室友正坐在客廳的躺椅上看著電視。看得正興高采烈而哈哈大笑的我突然被左側的室友以手肘輕撞了一下,轉頭正想朝她破口大罵時,沒想到她竟瞪著我,臉色蒼白地低語:「你看紗門自己會打開!」

  經她這一說,我的視線自然而然地越過她,朝紗門望去,天啊!紗門還真打開成約莫十公分寬的縫,然後在我兩眼的注視下,又輕輕、非常緩慢的合上!

  「不會吧!那是風的作用——」因為客廳的四周有非常多的窗戶!不錯,一定是窗戶沒關好!但是當我轉身一看,卻發現四周的窗戶早被我們緊鎖!於是我詢問驚懼的目光又回到室友的臉上,結果我倆對望一眼,心照不宣地同時低叫哇!我們還是睡覺巴!那晚我們倆就這樣亮著燈,縮在棉被裡,誰也不敢先開口地度過驚心膽跳的一晚,失眠的腦子裡,想的是同一件事——那是什麼?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沒想到這樣的異象在往後的日子裡便自此層出不窮,且日益彰顯、明目張膽!連大白天也會出現!或許你們會問,為什麼不趕快搬家?不錯,後來我是搬了!不過是在發生一件更恐怖的事之後……礙於篇幅的限制,我得在此停筆了,有興趣的話咱們下次再聊。

  這本稿子我寫了好久哦,甚至有點抓狂了!一直到完成之後,我才發現自己竟寫了近十四萬個字!天啊!我已經開始有自我虐待的傾向了嗎?

  不過我好喜歡這本書裡的男主角哦!不知你們看了是否亦有同感呢?拜拜!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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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3-9-22 20:04:34
楔子

  「金曜皇朝」——何以稱之為「金曜」呢?只因歷代執掌江山、傲睨天下之尊者皆承襲「金氏」之故,因此,「金曜皇朝」是「金氏」獨裁的朝代!

  獨裁?不錯,舉凡朝中文武百官,不論階級高低、輩份大小,個個莫不姓「金」。「金曜皇朝」是「金氏」歷代祖先打拚出來的天下,他們由「北武林」的一小族群逐漸發跡壯大,乃至擴大至「東武林」,延伸併吞了「西武林」。直到觸角慢慢伸入中原,最後終於一圓一統舂秋之大夢,將中原納入版圖,開始了「金氏」璀璨的朝代。

  照理說,一國之政體若被「獨裁」了,那麼此朝代該是離滅國之途不遠矣。然而「金曜皇朝」似乎無此隱憂,相反的,它卻是一代比一代更為強盛壯大,這倒真教人出乎意料之外。

  而自從「金兀札」即位之後,這位賢明的君王更是將天下治理得一片太平,百姓安居樂業。但是「金兀札」的心底仍然有所隱憂,那就是位於「西武林」的「杞族」。表面上「杞族」對他們的統治者表現的十分柔順,但,金兀札明白好鬥成性的「杞族」暗地裡卻是蠢蠢欲動。他相信只要有機可乘,「杞族」是絕對不會錯失的。而我要講的便是發生在金兀札即位時期,「元曜」年間所發生的……不過我們得先將時間推回到金兀札尚未即位,仍由他的父皇掌權的「明曜」四十七年……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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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匿名  發表於 2013-9-22 20:05:08
  第一章

  離皇宮僅需快馬奔馳個半天即能到達的一所大宅裡,當一道閃電猛地劃過遠方山頭,打亮子夜的星空,發出一陣顫膽的狂吼,而驟雨狂瀉的同時,昏暗的長廊被逐一的點亮,然後很快地整座大宅的各個角落被染上盞盞光暈,頃刻間一片燈火通明!方自睡夢中被喚醒的丫鬟,來不及多做打扮,個個行色匆匆,腳步紊亂,一手拎高裙擺,一手提著紅燈籠兒,越過中庭,繞過長廊,往正廳右後方的主廂房疾步而去……

  「什麼!夫人要生了?!」

  「是啊!得趕緊兒找嬤嬤來……」

  「哎呀!這老天爺還真愛開玩笑,都火燒屁股了,偏選在此時下起大雨來。舂兒,快!快讓雋總管備馬車出城接來嬤嬤。」「是!」

  「其他的隨我來……」

  眾丫鬟馬上兵分二路,分別往夫人的廂房與前庭而去。

  ☆☆☆

  「夫人,再使點力!已經可以瞧見頭了,再加點勁……」

  「不……行了……嵇嬤嬤……我沒氣力了……啊……」躺在床榻上的貴婦被一陣疼痛震得猛地倒抽一口氣!血絲由緊咬的下唇緩緩溢出,姣美的臉蛋因抽痛而變形扭曲,紅潤的雙頰早已失去原有的血色,呈現一片青白。擔憂盈滿嵇嬤嬤眼裡。「別淨說些喪氣話,夫人,只差那麼些許而已,您可以的。別氣餒,快!再用力!」嵇嬤嬤取來柔軟的乾布替她拭淨臉龐成串的汗珠,撥開濕黏的髮絲貼在她耳後,憂心地頻頻催促、加油著。她擔心身子骨纖細的夫人,在經過這麼大半天的折騰後,再也受不住了。

  「加油啊!夫人……」

  喘息聲短而急促。「不!我不行!」由牙縫裡擠出的低吼,顯得力不從心。金雪翎害怕自己就快被這催魂陣痛奪去呼吸。「別灰心啊!夫人,想想這孩子!您該明瞭老爺有多期待這孩子的誕生,老爺和您盼了多少年啊!怎能在這節骨眼上說放棄就放棄,想想在『西武林』駐守的老爺。用力啊!夫人……」

  霽……我的夫君……聽見嵇嬤嬤的話,金雪翎腦中突地浮現夫君離家前夕在房裡擁著自己,兩手撫著她圓滾的腹部,貼在她耳畔的一番輕憐蜜語……

  「啊!已經看見娃兒的頭了!再用力!夫人,用力……」嵇嬤嬤高興的催促叫喊從床尾傳來。「相公」金雪翎使出全身僅存的餘力,奮力喊出聲——在遠方灰白的天際透過雲層展露出一道七彩霞光的同時,一陣石破天驚的哭啼聲倏地劃破了深宅大院的寂靜。娃兒宏亮的哭喊讓宅裡盼望多時、一夜未眠的人們不禁露出鬆口氣的欣然表情。顧不得全身骨頭的抗議與席捲而來的倦意,金雪翎硬撐起上半身,對著正在替孩子淨身的老婦人背影低喚。「嵇嬤嬤……孩子……」嵇嬤嬤呵笑兩聲。「夫人放心,這娃兒哭聲宏亮,足證十分健壯,夫人別擔心。」嬤嬤以為夫人擔心孩子,裡上小被,兩手臂抱著襁褓裡的娃兒,走向夫人。

  「夫人,您瞧!」

  金雪翎的視線並不急著探向自己的骨肉,反倒緊緊地盯著嵇嬤嬤的雙眼。「不,我要知道的是孩子……」她實在沒有足夠的勇氣問出口啊!

  望著夫人蒼白的臉龐明顯地刻露出既期待又害怕的神情,興奮之色在嵇嬤嬤臉上消退幾分。她不由得輕歎口氣:「夫人,是男是女,總歸是自己的骨肉啊!老身明瞭老爺子和夫人皆期望一舉得子,也瞭解夫人您渴望的心情,不過——」嵇嬤嬤將退褓裡的娃兒移近夫人眼前。「夫人瞧瞧!這般漂亮的娃兒,老爺豈會有不疼惜之理?!」

  金雪翎總算正眼瞧著自己的骨肉。雖然她的內心早已有七、八分的預感,然,在聽見嵇嬤嬤的答覆時,那早有準備的失望心態仍不減一分地席捲心頭。唉!她終究是教殷盼已久的相公失望。

  娃兒依舊哭聲未歇,金雪翎眼底自然地流露出一抹母愛的不捨,她抬起自己微顫的手臂。奇怪的是,當她手指撫上娃兒紅潤的臉頰時,持續不停的哭泣竟突然停歇了!瞧見那小小的一對眼瞼在連眨了數下之後,緩緩地展露出一對迷人的炯亮星眸……哦,迷人的小東西!她的孩子!她懷胎十月的骨肉啊——淚水猶如斷線的珍珠潸然而下,金雪翎多想將她的寶貝擁入懷中啊!可是她知道自己已沒那個氣力了。金雪翎明白夫君是不可能會接受她的意見納妾的,而她實在不忍看著相公抱撼鬱鬱而終。當下,金雪翎異想天開地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嵇嬤嬤,您附耳過來——」

  「什麼?」聽完夫人的交代,嵇嬤嬤不禁低呼:「夫人!您得三思啊!這要是讓老爺發現了,那——」「嵇嬤嬤!除此之外,別無良策啊——」

  「可是……」嵇嬤嬤面有難色,眼神閃爍驚駭。

  「嵇嬤嬤?」金雪翎哽咽的語調夾帶教人心酸的濃烈哀求。受不過那對哀傷懇求的眼神,嵇嬤嬤雙肩一垮,重重歎口氣後,只得無奈地答應。「唉!真不知道夫人哪來這等荒唐想法,希望咱們有足夠的力量承受後果……」

  ☆☆☆

  時序輾轉交替,如今又逢春末夏初之節。天朗氣清,艷陽高照;正午的太陽似乎顯得格外的熱情,熱的教人有些受不了。就連平常鮮少發脾氣,生性溫和的嵇嬤嬤,這會兒,說話的嗓門也可聽出要比平常高出許多。「你這孩子真是愈來愈皮了!嬤嬤的話也不聽了。奕兒!把嬤嬤今早叮嚀的一番話念給嬤嬤聽。」

  烈日當頭,嵇嬤嬤佇立在中庭的一口大井旁,她皺眉地盯著籠罩在自己陰影下的男孩兒——嵇奕。她短命兒子與媳婦留下的遺孤,是她唯一的孫子,僅存的血脈。見低頭的孫子悶不出聲,嵇嬤嬤眉頭輕佻,再次喚道:「奕兒?」老松樹底下,突然竄出一顆小小黑色的頭顱。小男孩忘了正在氣頭上的嬤嬤,欣喜的抬頭大叫:「嬤嬤!地鼠耶!」他的手臂指向松樹底下,小小的手掌與指頭淨是污泥。「嵇奕!看著嬤嬤!」這次的音量大的「足夠」引起男孩兒的「注意」見孫子終於將視線投注在自己身上,嵇嬤嬤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奕兒,嬤嬤在你出門時,吩咐過你什麼來著?」「呃……不……不許又將身子弄得一身是……是……泥——」那最後的「泥」字,幾乎是無聲。「那麼——顯然你是將嬤嬤所次代的話當耳邊風,不當一回事?」

  「不是的,嬤嬤——」語氣理不直氣不壯心虛。

  「哦?」嵇嬤嬤又揚起眉,「那麼這次『又』是什麼理由?」她這「乖」孫子不知又要搬出哪套「歪」理了?心知肚明的嵇嬤嬤不禁無奈地期待著。

  「那是因為……因為……」小腦袋瓜快速地搜索著強而有力的脫罪之辭。「因為奕兒看見樹上有個鳥巢掛在枝叉間,一副搖搖欲墜……奕兒怕它會摔落地面,打破巢裡的鳥蛋,所以就爬上樹……結果不小心……而下面剛好有潭積水……於是……」正確的說法該是他發現一處鳥巢,而想上樹一探究竟。結果調皮的衝動之下,換來的是一身泥。這套說辭嵇嬤嬤若信,那麼母豬也會上樹!嵇嬤嬤望著今年年僅九歲的孫子,內心一陣長歎。她放鬆山口己緊繃的表情,緩緩蹲下身,然後卷高袖口,撈起桶裡的濕布,將它擰乾。

  「傻小子!這要是摔下來有什麼三長兩短,嬤嬤將來如何面對你娘、你爹?嗯?」嵇嬤嬤用毛巾拭淨了他臉上的污塊,一張乾淨的小臉,再次呈現於嵇嬤嬤眼前。她拉過那對小手,「你現在是嵇家僅存的血脈,要是你有個什麼萬一的話,咱們嵇家就無後了……奕兒懂嗎?」嵇嬤嬤再用桶內所剩的井水沖淨孫子一雙污穢的腳丫子。她抬眼望著嵇奕,希望能得到他的保證。知道自己又惹得嬤嬤傷心了,嵇奕小小的心靈升起不安,扭著衣角,「嬤嬤,奕兒知錯……奕兒不敢了——」「很好,」嵇嬤嬤慈愛的面容浮起笑意,她起身,揉揉寶貝孫子的一頭亂髮。「希望你不會很快就將它忘記!」

  瞧見嬤嬤的笑靨,嵇奕咧嘴開心地笑道:「不,奕兒定牢記心頭,片刻不忘!奕兒保證「一」什麼『既出』!『死』什麼『難追』!」這句詞兒是他今早在學堂的窗口下偷聽來的,他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狠狠背下的,意思好像是……是什麼?其實他也不是很確定啦!「哈!你這孩子在說什麼,怎麼嬤嬤一句也不懂?」嵇嬤嬤笑問。

  「嗯,是奕兒今早在學堂『碰巧』聽來的!」小腦袋瓜認真地點道。學堂?嵇嬤嬤似乎想起什麼。「奕兒喜歡識字?」

  「嗯!」男孩遲疑半晌才用力地點頭。嵇嬤嬤望著男孩透著希望的明眸,小心地開口:「奕兒……私塾並非咱們平常百姓隨便就能——」瞧見黑眸閃亮的神采瞬間被一抹黯淡所取代,嵇嬤嬤馬上改口道:「不過奕兒若真想習字,嬤嬤可拜託打鐵鋪的李大叔抽空教奕兒,人家李大叔倒也識得不少……」嵇嬤嬤的聲音被一陣由遠而近的嚎啕哭喊聲所打斷。她挺直腰桿,循著發出驚動「金閣府」宅裡宅外的哭叫聲方向望去,瞧!那正穿過前庭拱門,奔於中庭長廊上,直衝夫人廂房的小小身影,不正是小「少爺」——金雪霽?而緊迫在他後頭的則是兩位花容失色的丫環。哎呀!發生了什麼事啊!嵇嬤嬤眉頭一皺,匆匆趕往夫人的居所「無塵居」。

  頃刻間,嵇嬤嬤也氣喘吁吁的趕到「無塵居」。

  瞧見佇立在夫人廂房前,驚慌失措地喃喃自語的丫環們,她迎上前去。

  「小菊、小竹!小少爺怎麼了?」

  嵇嬤嬤望了緊閉的門扇一眼,裡頭正傳出驚天地、泣鬼神的哭嚎聲。

  「嵇嬤嬤,這咱們姊妹倆也不清楚……我和小竹去到學堂前,正打算接回小少爺,豈料一腳尚未邁進門檻,便教突然竄出的小少爺給撞倒在地。落得我和小竹只得在後頭緊追不捨,而小少爺就這麼一路哭著回府,我們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開口說話的是年紀較長的丫環小菊,恬靜的臉正因自認為失職,而慌亂的蒼白一片。「嵇嬤嬤嗎?」女性委婉的語調透過哭泣聲,由房裡輕輕傳出。

  「是的,夫人。」嵇嬤嬤對著緊閉的門扇頷首應聲。

  「進來吧,嵇嬤嬤。小菊、小竹,你們退下。」

  「是!夫人。奴婢告退。」丟下遲疑的一眼,小菊、小竹兩人欠身舉步離去。

  推門而入的嵇嬤嬤,視線首先飄向趴在娘親大腿上哭得淅瀝嘩啦,一身男裝打扮的娃兒。「夫人,小少爺他——」迎上嵇嬤嬤關切詢問的眼光,金雪翎柔美的姣顏露出一抹苦笑。「這孩子也不知怎麼來著?淨是哭哭啼啼的,問話也不答腔,直嚷著不去學堂……」擔憂的雙眼儘是不知所措,七年來總深鎖著一抹淡愁的如畫柳眉更是蹙緊。她求助地望著嵇嬤嬤。

  嵇嬤嬤聞言不禁地蹙眉。她俯身喚道:「小少爺——」卻被突然大叫的童稚聲給嚇得猛退一步。「我不要再當什麼『小少爺』!他們都取笑我不男不女,娘娘腔!他們笑我投錯胎了,他們——哇……我不管,我不管,霽兒再也不去學堂!再也不要看到他們。霽兒討厭他們,討厭那群壤蛋!哇……娘……」亂嚷亂叫後,一張涕泗縱橫的小花臉又深深埋入娘親大腿的衣擺裡。

  這一陣叫嚷,終於讓內心焦慮的兩人明白了事端。金雪翎與嵇嬤嬤驚愕萬分地對望一眼,這時嵇嬤嬤才驚覺到從自己背後「冒出」的孫子,正舉步移近那啜泣的身子。

  「頂天立地的男兒,是不隨便掉眼淚的!」嵇奕想起每當自己想念娘親忍不住落淚時,爹爹總是對自己這樣訓誡。而他小小的心靈實在想不透有什麼事能讓「他」哭成這副德行?!嵇奕幾乎要替同是身為男孩子的「他」感到羞愧。

  低泣聲改為抽噎,一張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的臉蛋倏地抬起,轉向發聲的男孩。金雪霽水靈靈的一對大眼含淚地瞪著「不知死活」的「男孩」——「他」是此時此刻,世界上唯一令她感到討厭的——動物!

  半晌後,抽噎聲再度由緩轉急,終至發展成爆發性的大哭。「哇……我本來就不是什麼男兒,我要哭,我偏要哭……你也是壞蛋!哇……」叫著叫著,金雪霽不再趴在娘親懷裡悶著哭,反而當著壞蛋的面,「理直氣壯」地嚎啕大哭。聽見霽兒大聲反駁的話,金雪翎和嵇嬤嬤嚇壞了!她們不安地同時望了緊閉的門扇一眼。金雪翎的一顆心更是漏跳半拍地咚」聲!「霽兒!」她大驚失色地低呼出聲。

  「娘娘為何非要霽兒打扮成這身裝扮?霽兒不喜歡,霽兒討厭!娘娘,霽兒討厭!」面對女兒的指控,金雪翎一陣心酸,淚水倏然佔據雙眼。天啊!她又何嘗願意如此「霽兒,娘不是說過這一切都是為了你那至今未曾謀面的爹爹嗎?就當為娘的對不起你……霽兒……」金雪翎含著淚低聲誘哄解釋道,探出雙臂想將女兒低泣的身子擁入懷裡,沒料到卻遭女兒一把推開。

  「不要!霽兒也討厭娘娘!討厭……」一百零一套的說辭似乎不能再令她滿意。金雪翎頓時驚愕地瞪著女兒明顯抗拒的背影……成串滑落的淚珠沾濕她的衣襟,她淚眼朦朧地望向一旁的嵇嬤嬤。

  唉,我早不贊同那荒唐的主意的!如今……唉。連續兩聲發自內心的長歎,在嵇嬤嬤思索著該如何開口的同時,已有人比她提早一步。

  在明瞭這身男童裝扮的他,原來不是個「他」!而是個「她」時,嵇奕馬上莫名地為自己的「失言」感到侷促不安。他直覺地認為是自己惹她傷心,但是……奇怪的是,他又不願見她傷心……瞪著緊抓在手上,方才嬤嬤用來替自己拭臉的手絹,男孩懷著志下心不安的心,來到女孩面前。「你別哭了……喏,這個借你……」嵇奕對著以袖口拭著眼睛的女孩伸出示好的手,但是女孩似乎不領這份情。金雪霽抬起紅紅的雙眼,瞪著眼前那只瘦小的手臂半晌後,她突然揚袖一甩,「討厭!誰要你多事!」將手絹打落至地面。「霽兒!」

  「奕兒!」金雪翎和嵇嬤嬤同時低呼。嵇奕神情認真地望著對著自己挑釁揚眉的臉蛋。「我……我為剛才的話向你道歉。因為我不知道你是……你是……」誠懇的語氣在得不到對方絲毫友善的回應時逐漸轉弱。嵇奕瞪著自已扭動的手指,經過一番掙扎後,他小聲說道:「如果……如果你不再生我的氣的話……我願意送你一隻蟋蟀。」他實在不敢確定她會不會喜歡那種東西?不過那兩隻公蟋蟀可是他的寶貝。只是……女孩兒會喜歡嗎?

  蟋蟀?!這可難得的挑對了她的興趣。拉起袖口在臉上左、右兩側一抹,金雪霽雙眼一亮的問:「真的嗎?」「呃,什麼?」現在倒變得嵇奕有些吃驚。

  「你方才說要送我蟋蟀,當真?」她仰起的臉龐又欺近嵇奕錯愕的面孔幾分,閃閃發亮的神情已尋不出方才為什麼而泣的痕跡。嵇奕的心口彷彿被猛擊了一下,瞪著眼前那張摺摺生光的小臉蛋——鼻前猶掛兩行鼻涕呢!感覺自己的雙頰突然一片燥熱,嵇奕這才想起這樣盯著人家瞧是很不禮貌的,雖然她是自己所見過最最好看的。他趕緊移開視線,盯著地板上,很用力地點頭說著:「嗯。」金雪霽撿起被自己打落於地的絹帕,拍掉上頭沾染的塵灰,然後遞上前,「喏,還你!」

  嵇奕看了小女孩一眼,伸手接過小手裡的手絹。「你要當霽兒的朋友?」口吻微透霸氣,像是命令。金雪翎聞言不由張大一對猶含珠淚的美眸,她見與自己女兒歲數相距不遠的男孩在思索片刻後,用力地點了頭。「那你會不會同那些壞蛋一樣欺負我?」金雪翎見男孩搖頭,動作顯得誇張。

  「你會不會打壞蛋?」金雪翎猛地倒抽一口氣!見男孩又是點頭。

  「你會不會打架?」一對迷人的小星眸,閃著光芒。金雪翎又是一陣驚駭,嵇嬤嬤的表情亦然。只見男孩搖頭的動作讓金雪霽失望地皺起小小的眉頭。「那你怎麼幫我教訓那群壞蛋?!」童稚聲明顯的懊惱。這個問題似乎難倒了嵇奕,他不知所措地望著一臉不悅的她。而金雪翎再也忍不住皺眉出聲嚇阻,「霽兒!」金雪霽扁著一張紅菱小嘴轉向娘親,圓滾機靈的眼珠子對著娘親轉了轉……片刻後,當她再次面對嵇奕時,笑意已再度躍上她臉龐。「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嵇奕。」

  「嵇奕……嗯,」金雪霽低聲念了一遍,然後指著自己,「我叫金雪霽,是『金合』的小少爺。來——」說著便一把抓起嵇奕的手腕,將他拉到娘親跟前。

  「娘娘,霽兒要嵇奕明兒個陪霽兒上學堂!」清亮的嗓音是不容置疑的堅決。沒料到霽兒會有如此的「請求」,金雪翎驚愕的由女兒倔強的表情轉向她身側的男孩。金雪翎此時才真正清楚地將眼前的男孩細細打量一番,她發覺這男娃長得煞是俊挺,微揚的唇型看起來像是時時能有副好性情——那正是她這寶貝女兒所欠缺的。而兩人眼神間倒有幾分神似……「嵇嬤嬤,這位是——」

  「啟稟夫人,嵇奕是老身獨子的遺孤……夫人怒罪,老奴罪該萬死!竟教小少爺的秘密給——」剛剛心頭一急,沒想到竟一時大意地將孫兒捲入這場是非。整顆心思全在女兒身上的金雪翎,在瞧見由嵇嬤嬤背後突然冒出的男孩時,內心著實嚇了一大跳,更在霽兒口無遮攔地嚷出事實而驚駭不已。所以此時她只能取得男孩的保證,並期望自己不會看錯人。

  「嵇嬤嬤,嵇奕今年多大歲數?」

  「與小少爺相差兩歲,夫人。」嵇嬤嬤錯愕地應道。

  「嗯,」金雪翎含笑地俯視著深深與霽兒投緣的男孩。「嵇奕,夫人讓你陪霽兒一同上學堂,你可願意?」「夫人!」一旁的嵇嬤嬤可怎麼也想不到夫人竟會應允小少爺的要求,她無法置信地低呼、瞪眼。「嵇嬤嬤,霽兒需要個伴。」金雪翎繼續望著一臉遲疑的男孩,「嵇奕願意嗎?」學堂?!天知道那是他夢寐以求想去的地方!嵇奕看了嬤嬤一眼,內心的渴望終於戰勝一切,讓他對著金雪翎用力地點了頭。「很好!那麼從明個兒起,你就陪霽兒少爺讀書、習字、練武。我將照顧霽兒的責任交給你,以後你就是霽兒的隨側侍從,你得負責不讓霽兒受到絲毫的傷害……嵇奕,你明白你的責任嗎?」望著夫人嚴肅的表情,嵇奕略顯早熟的心靈似懂非懂。由眼角,他瞧見了那只猶緊緊扣在自已手腕的小手,小手透出的溫熱感令他心頭暖烘烘的。

  「夫人,嵇奕明白!」他胸膛一挺,神情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男孩的回答讓金雪翎滿意地展露笑意。現在她得再取得男孩的另一項保證。「另外尚有一事,我需要你的親口允諾——」金雪翎傾身,專注凝重地望著男孩。嵇奕對著有著一張慈祥面容的美麗長者點頭,表示了他的忠誠。他喜歡眼前這位慈愛的夫人。「那麼你願意替夫人守住這件秘密,永遠也不洩漏嗎?」金雪翎將女兒輕輕拉來身前,讓她面對男孩。「這是我們之間的約定,你能守住嗎?」這是個很大的賭注,她只能祈求上蒼,讓她不致錯看。

  望著那張在他小小心湖上,不經意地投下一粒小石的粉粉臉蛋——他那機靈的小腦袋瓜倏地明白夫人話中所指為何。「夫人,嵇奕永遠是『小少爺』最為忠誠的侍從。嵇奕會好好保護『小少爺』。夫人放心!」一股被看重的驕傲使然,男孩露出一副小大人模樣,信誓旦旦地宣誓著他一輩子的忠心,在他年僅九歲大的心靈。

  「小少爺?!」刻意加強的字句令金雪翎一陣驚愕後,終於展露笑意地坐直身子,抬眼望向靜佇一旁的嵇嬤嬤。「嵇嬤嬤,你有位聰明的孫子……希望你不會反對我這樣的安排?」眼底含笑的美眸有抹讚賞。她更加確信自己的眼光了。「夫人言重!承蒙夫人厚愛,嵇奕方有這份福氣。老身感激不盡,豈有反對之意。夫人恩澤,老身無以為報啊……」淚水止不住地湧出眼眶,嵇嬤嬤為這意外的喜悅而拉起袖口拭著眼角,但是淚水似乎止不住……見嵇嬤嬤如此激動,金雪翎連忙由懷裡掏出一條素白手絹,「嵇嬤嬤快別這般!就當我與這孩兒有緣吧……來!別教孩子見笑了……」

  「謝謝夫人……謝謝……」嵇嬤嬤接過金雪翎遞來的手絹,感激地連連道謝……有緣?!不錯,這孩子與她確實有緣。但是……她看著女兒由自己懷裡掏出一條小小的手絹塞進男孩手裡,嘟高的小唇,語氣廣施大思地喃喃念著,「喏,既然你送我只蟋蟀,這算是回禮!別說我金雪霽佔人家便宜,嗯。」金雪翎溫柔地笑開了,神情儘是縱容。嗯,相較之下,她那平常生人不近,脾氣冷硬的女兒,似乎與這男孩兒更顯投緣……希望霽兒別「嚇」跑了人家……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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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22 20:05:39
  第二章

  與君一別,就是十五載。當金雪翎獲知自已翹首企盼多年之後,好不容易終將盼得夫君歸來,霎時驚喜萬分地淚如泉湧。她內心亦喜亦憂,當日一大清早便已領著家僕數十名,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城門邊候著。可是,金雪翎卻作夢也想不到,十五年前臨行的一別,竟是與夫君劃下了天人永隔的句點。所以,當親眼目睹眼前的一切,原來自己迎接的,竟是裝著夫君遺骸的冰冷棺木。突來的意外,讓她當場承受不住地昏厥於夫君棺木旁。傷心欲絕的金雪翎,在那一年哭瞎了自己一對眼睛。

  夫君去世後的第二年冬天,年方四十有三的金雪翎,一夕之間白了一頭黑髮。

  ☆☆☆

  元曜五年。

  今日是當今皇帝金兀札登上王位五週年,又逢一年一度「大祭」的日子。滿朝文武百官齊聚離「皇居陵」五里遠的行宮,舉國同歡也大肆慶賀一番。只見寬敞的廣場上是載歌載舞、一片熱鬧非凡的場景。行宮正前方,臨時搭建出的平台,被佈置得美輪美奐、耀眼輝煌。紅毯上擺著兩張龍椅,上頭坐著的便是皇帝金兀札與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金綺蘿。歷代重臣與各國拜賀使節則隨側端坐兩旁。在虔誠的焚香禱祝之後,首先登場的開頭戲便是比箭。只見廣場中央被立上兩根剝了皮的粗幹木樁,光溜的樹身,在它頂端一尺之下,綴有一點相當醒眼的硃砂。木樁的下半身則各雕繪著奇龍異鳳,表現出祥龍吐珠、吉鳳賀舞!手工精巧,令人讚歎。

  號角響起,貫入雲霄。西北角的入口傳來一陣馬嘶聲,只見兩匹妝扮華麗的高大駿馬,在眾人的擊掌吆喝下,以傲然之姿,昂首闊步,從容不迫地步人會場。隨著熱烈的掌聲,背上騎士驅馬來到眾人所敬仰的萬聖之尊聖駕前。行過君臣之禮,並得到皇上的祝福之後,兩位騎士立刻又調轉馬頭,回到比賽的起點。

  「皇上……您說今年會是誰拔得頭籌呢?」開口問著的是年屆五十卻已一頭華髮的太政大臣金必罕。微傾左半身,金必罕將視線由遠去的兩人背影移回,恭敬的語氣帶趣,瞻望著皇上聖顏。金兀札好看卻略顯過於嚴肅的臉龐起了小小變化,片刻的深思後,睿智的雙眸微瞇,才緩緩打開尊口:「左侍衛長與右侍衛長兩人實力可謂旗鼓相當、並駕齊驅!朕一時也難以斷定誰好誰壞。太政以為呢?」

  「恕臣斗膽。據臣所聞,右侍衛長打從上次敗北之後,這一年來聽說是下了不少功夫,勤加苦練。可謂卯足了勁,就等今日一雪前恥。所以臣認為右侍衛長今年的表現該會出人意外,皇上」

  「哦?」金必罕胸有成竹的口吻教金兀札忍不住瞄了他一眼,「希望右侍衛長不會教你失望,太政。」金兀札的視線繼續投注於前方,馬背上的兩人正各自接過侍從遞上前的箭壺。大旗揮舞,率先上場的是一身華服、打扮光鮮亮麗的男子。只見男子冷喝一聲,揚腿一踢,高大的黑色駿馬如箭疾出,不紊的馬蹄聲急猛的教人不及細數!

  眨眼間,黑馬已來到木樁正前方,駕馭的速度並未因此而稍有遲緩。只見馬背上男子以驚人的平衡感兩手離韁,揚臂一揮,甩下臂上之弓,抽出箭壺之箭,搭弓扣弦,揚指輕撥。然後,咻一聲,羽箭如風,疾射而去。果然不負眾望。矢不虛發,嵌入紅心。而在同時,黑馬噴氣嘶嗚一聲,已被主人迅速調轉回頭,一道黑影很快地又來到場中央。同樣的絕技再次被施展,果非僥倖,第二支羽箭再次嵌入另一木樁紅心。在目睹了這麼技藝超群、驚心動魄的一幕之後,是該來點掌聲的。但是沒有,現場反倒靜的出奇,除了那逐漸轉緩的馬蹄聲。

  雙雙正中紅心!事實教在座人士莫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調向白馬上的男子。驚愕的神情一概地寫著——這……往下還有戲唱嗎?「太好了!右侍衛長果沒教我失望,太好了!」自己可發筆「意外」之財了!太好了……金兀札由眼角斜睨了一臉竊喜喃喃自語的太政一眼。是嗎?他倒寧願保持客觀的態度。金兀札目光由老臣身上飄回前方,落在白馬上那俊美的男子身上,見他彎手從箭壺裡挑出了羽箭,然後在自己指間裡把玩著,金兀札嘴角的弧度擴大了。

  金雪霽向來能令他感到意外的。

  一身雪白衣衫,束於腰上的金帶除了代表權貴外,也是白衫唯一的裝飾,白色的頭巾迎風飛揚。胯下健壯的駿馬,雪白的皮毛閃閃發亮,柔軟的鬃毛輕柔地服貼於馬頸,然後呈散射狀地披露頸側。這是一匹難得一見,漂亮且迷人的千里名駒,一如它的主人般,俊美的令人為之結舌。

  經過手指的測試後,金雪霽留下兩支羽箭,試探性地撥弄弓弦的彈性,迷人且透出犀利的明眸有著一絲滿意。細長捲翹的睫毛如拉起的垂簾,緩緩抬起,審視的目光在明顯勝負已定的木樁上停駐片刻,繼而掃過屏息等待著奇跡的眾人們。奇跡?呵,他們不會失望的。冷冷的唇角,淡淡地輕扯。熾艷的大旗再度揮落!在一聲清脆響亮的吆喝之下,白駒衝出的身影如掠過天際的流星般,瞬間直奔主人眼中的目的地。相同的流程,不同的角色,手法高低僅於寸許間。間不容髮的勝敗在眾人連續兩聲驚喘之下,立見分曉。來回也不過眨眼間,白色的羽箭不偏不倚的貫穿木樁上的箭身,將紅色羽箭一分為二,贏得眾人的第一聲驚喘。

  然而在眾人驚喘未定之時,現場緊跟著又揚起一陣倒抽一口氣的聲浪。只因疾射而出的第二箭,對像卻是先前取而代之的白色羽箭!隨著眾人睜愕的目光,白色羽箭亦如紅色羽箭般,被緊追而至的箭矢貫穿箭身。只見白色羽箭一分為二,然後飛落地面與紅色羽箭並躺著。木樁上,白色的羽毛迎風拂動,陽光下之,顯得格外的刺眼。

  肅寂的現場彷彿可以聽見一個又一個下巴掉落地面的聲音,而太政金必罕更是差點沒連人帶椅,滾落看台。「好哇!好哇!好身手!左侍衛長果有一身驚人的好身手!厲害!厲害!太厲害了……」會場頓時掀起一陣喧嘩。頃刻間眾人莫不鼓掌叫好,大聲讚歎。黑駒也在叫好的聲浪中小跑地接近白駒。

  「左侍衛長雄風未減,仍是技高一籌。在下佩服、佩服!」馬背上的男子面如冠玉,齒白唇紅,眉清目秀,溫文爾雅,風度翩翩,長相可謂是無可挑剔。他便是右侍衛長金晏。二十五歲的他與小他三歲的左侍衛長金雪霽,這兩人在宮中同時被贊喻為目前最有身價的奇男子。金晏望著眼前生平第一位讓他由衷感到佩服,並甘拜下風的男子,瀟脫的淡笑中有著難掩的懊惱與擺明的讚賞。「過獎了,承蒙右侍衛長退讓」金雪霽探手握住表示恭賀的大手。沒有讓自己的小手在大掌裡多做停留,她很快地收回自己的手。非是傲氣使然,而是這樣的接觸她並不習慣。

  「不,左侍衛長再次奪魁乃實至名歸,你太謙虛了。」金晏的目光不覺地跟著迅速由自已掌心抽回,正扯著韁繩的雙手。他發覺那對展露絕技,教自己望塵莫及的兩手,竟是這般地嬌小……望著白駒上玉樹臨風的背影,金晏眼底的讚賞不禁又加深幾分。「左侍衛長今天的表現是更上一層樓,看來我又得下番苦功,方能與左侍衛長並駕齊驅,再決高下……」對於金晏的恭維,有著「冷面潘安」雅號的金雪霽刻意保持一抹有距離的淡笑。

  ☆☆☆

  公事化的應酬,向來是金雪霽所深痛惡絕的。然而身為統率守護皇宮官兵的將領之一,她又是無可逃避。侍衛軍有左、右之分,各由左侍衛長的金雪霽與右侍衛長的金晏分掌軍權,背負皇居安全之責。年紀輕輕的金雪霽能以後起之輩坐擁一方軍權,由她今日在會場小露了那麼兩下,即知權貴絕非是憑空而來,乃實至名歸。

  離晚宴尚有一個半時辰,趁著夕陽尚未下山,為了撫平心浮氣躁的心情,金雪霽決定踩著餘暉,出宮遛馬去。不過在這之前,她得先揪出那平白無故失蹤了大半天的傢伙。

  「瞧,是左侍衛長耶!哎喲,不管何時何地總是一副教人瞧了會不禁心口發疼的俊俏模樣,聽說今年的比箭又是左侍衛長奪魁!哎呀,真是色藝雙全,就不知哪家姑娘能幸運的博得他的青睞!那才真是祖上有德……」金雪霽雙腳踩上銜接前庭與中庭的長廊,沿途不時傳來貌美的婢女們難掩的愛慕眼光與不絕於耳的竊竊私語。打從十七歲入宮以來,傾注於她身上的愛慕眼光便有增無減。剛開始,她也曾為此而深感懊惱,然而久而久之,她也就無關痛癢了。憑著直覺,金雪霽似乎明白在何處可以找著那傢伙。跨下石階,踩在碎石子小徑,她毫不遲疑地朝後花園邁去。第六感向來準確無誤!映入眼底的一幕果真沒教她失望。

  小亭內,正與兩名相貌非凡的婢女打情罵俏著的,不就是自己失蹤了大半天的侍從嗎?嵇奕這小子……她自己在那頭火熱,他倒在這邊涼快!眸光閃爍,金雪霽沒有馬上走過去,她選了棵高大的樹幹,背靠著它,好整以暇地望著小亭裡的三人。兩名俏丫頭顯然有求於他,因為她瞧見嵇奕接過面色靦腆婢女手裡的木盒子,在細量了半晌之後,便以他的拳頭當鎯頭般地敲打著。幾下拳頭功夫,不到片刻光景,完好如初的木盒子又再度回到它主人的手裡。雖然只能瞧見婢女的側臉,不過金雪霽敢打賭此刻頰上已是兩朵紅雲的女孩,在面對那張溫柔笑靨時,眼底的崇拜之情自是無庸置疑。

  那傢伙似乎頗有女人緣!看見她的侍從對表示謝意的女孩展現出搔頭的舉止,金雪霽抿成一直線的薄唇,不覺微微上揚。目光從低聲談笑的兩人身上移開,金雪霽的視線落在靜立一旁,始終保持緘默,卻一臉含笑的女孩。金雪霽發現這婢女挺眼熟的,攢眉細量,熟悉的影子倏地掠過腦際。對了,她不是月公主——金玦玥隨側的丫環小艷嗎?她的視線又回到含羞帶笑,名喚小艷的婢女身上,她盈盈秋波閃爍的神采是……愛慕吧?!原來她喜歡那傻子!哈,難怪,難怪自己站在這裡這麼久了竟不被發現。

  那傢伙喜歡她嗎?金雪霽柳眉不覺輕蹙。她傾身彎腰,撿起地面一粒小石,然後對著面向自己的後腦勺,以中指輕輕彈出——「哎喲!是誰?」按著被敲的部位,嵇奕由石椅翻身躍下,一副欲教訓人的神態瞪向由背後偷襲的小人。兩名婢女倒是替「小人」報上大名。「啊——左侍衛長!」她們驚喘地低呼,卻也夠清楚地傳入嵇奕耳內。待看清樹下一身素衣迎風飄展,風度翩翩的美少年正是他的金雪霽「少爺」時,嵇奕微慍的神情瞬間轉化為釋然的淡笑。匆匆向兩位姑娘家告辭之後,嵇奕縱身一躍,頃刻間,高壯修長的身子已於主子身前輕巧落地。「少爺。」他語氣恭敬,神情一如往常般吊兒郎當。所幸他的主子向來不是拘於小節之人,尤其是面對他。金雪霽望著她向來沒大沒小的侍從。算了,自己從未曾將這位伴隨自己成長的男子當成下人看待過,對她而言,知曉她一切秘密的嵇奕,她早當他是她最為親密的「兄弟」,在他面前她向來不需保留。

  或許嵇奕待她的態度總能令她不必意識到自己的「不同」,所以她與他似乎頗能談心。他是世上唯一能令她打開心房,毫無防備談天論地的知己。因為她瞭解在那張粗獷卻不失俊美的笑臉不,有顆對她忠實的心。

  「我以為你的禮儀早被野狗叼走了!奕。」金雪霽揪出語氣裡那抹鮮有的敬意,特意調侃一番。奕。天曉得,習以為常的一聲叫喚,卻每每彷如天籟之音般地撥弄著他的心弦,教他心猿意馬,快樂得不得了。金雪霽打小便如此稱呼她的隨身侍從,因為她覺得「嵇奕」二字對她而言「太難」了。所以她決定喊他單字「奕」,殊不知此名聽來是別具有親密感。「呃,原來我嵇奕在少爺眼中竟是如此惡劣之人?」嵇奕佯裝懊惱地輕拍自己額頭,他追上已邁步離去的主子。「我不會安慰你的。」

  「看來我僅存的形象正被少爺不屑地踩在地下!」嵇奕控訴地呻吟一聲。「我懷疑它的存在。」

  「呃,我的心已被傷得體無完膚!少爺!」

  「是嗎?」她被嵇奕撫著胸口,一臉受傷表情的滑稽樣,逗得唇角揚起一抹漂亮的弧度。「讓那些試著討你歡心的婢女們替你療傷吧!」

  金雪霽想起那位叫小艷的婢女。嵇奕喜歡見她笑,雖然她很少笑。「說到這,方才在小亭,少爺只消開個『尊口』喚我一聲即可,大可不必『高抬貴手』的!」他的頭皮還在發麻呢!

  「嵇奕,這你該檢討,區區彫蟲小技就無法招架,足證明你浪費太多時間在其他事物上。」嚴肅的口吻意有所指。是嗎?天曉得,一陣清風吹來,早將她逼近的特有氣息送至他鼻前。只是他習慣保持不動聲色,亦如他要自己在她心中永遠是「笨拙」的。「是!小的知錯。」思過的神情只有半晌而已,隨即又是一副嘻皮笑臉。「少爺今年可又拔得頭籌?」雖然陰錯陽差地未能親眼目睹,不過他猜想是百分之百,錯不了的。

  「哦?顯然你讓在你身旁打轉的婢女『忙』得沒時間抽空去打探?」嵇奕差點沒被自己打結的雙腳絆倒,望著今兒個說起話來特別尖酸刻薄的背影愣了半晌,他趕上前,「少爺火氣挺不小的,是不是……」失手了?這他可不敢問出口。他小心地瞧了損著唇的金雪霽……哎呀,搞不好!八九不離十。望了前方一眼,嵇奕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他們已來到馬房前。

  「少爺?」

  「陪我騎馬去。」騎馬?!天曉得她只有心情不好時,才會藉馳騁的快感來紆解心中不快。金晏那傢伙果真武藝大進?他真能由金雪霽手中奪下——不!他不信!既然已沒時間從他人口中探知,嵇奕決定待金雪霽心情大好時,再向她求證。白色的纖影已消失於門後,嵇奕收起蹙眉的表情,腳步加快,緊跟上前。

  ☆☆☆

  一望無際,遼闊的草原,綠色的大地籠罩在一片祥柔的橙紅色幕中。

  一條清可見底的小溪,彷若金黃的絲緞般,綿延盤據丘壑間。溪岸旁,白馬與棕馬嬉鬧地前後互相競逐著。「加把勁!奕!難道你已經『老』得騎不動身下那匹馬?哈……」清亮悅耳的笑聲讓棕馬馬背上的男子緊繃的臉突地展露出輕鬆的笑意,她的一舉一動竟是這般駭人地牽動著他的每根心弦。明瞭到這點,嵇奕不由發自內心一聲長歎。「少爺!你小心了!小的很快就會讓你明白你的錯誤的。喝!」爽朗豪邁的笑聲很快地加入她的。落後白馬」大截的棕馬在主人的吆喝中,很快地緊追上前。夕陽的餘暉之下,只見拉長的影子在染紅的河面緩緩地逐漸交疊,然後化為一體。「你覺得怎樣?」

  「呃,什麼?」他們已來到小溪的上游。正把韁繩拴在樹幹的嵇奕被主子突然迸出的一句問得莫名其妙。他扭著頸子望著金雪霽出神的背影。

  「湖水是否很吸引人?」金雪霽面對的是一潭靜謐的湖泊,深藍的水色彷彿在向她招手,她的眸底出現了渴望。習慣性的,金雪霽先將四周的環境打量一番,最後視線落在眼前那片猶如天然屏障的石巖絕壁……湖水?嵇奕以眼角餘光瞄了湖面一眼,然後抬眼望著天色漸暗的天際。看來不出三刻,這裡便會籠罩在黑暗裡。

  「我不認為那是個好主意,少爺。」嵇奕濃眉不以為然地微揚,繼續完成拴馬的工作。背後窸窣的輕響令嵇奕指間的動作戛然而止,他可說是立即地轉過身。「少爺!」瞧見已脫下一靴,正打算取下另一靴的金雪霽,他不禁蹙眉地提醒:「你不認為這太冒險了?」豈只冒險,簡直膽大包天。要是萬一教他人給瞧見了,那可不是一句「怎麼辦」就能解決的。再說這又是荒郊野外,誰能料得會有什麼突發的狀況,還是趕緊讓這女人打消念頭吧!「少爺,我認為——」

  「你到前頭守著。」金雪霽脫下的靴子飛落在嵇奕的腳側。嵇奕瞪著那只鞋底帶著污泥的白靴半晌,這才抬起頭。「少……」突地從天而降的物體,猛地截斷嵇奕往下要說的話。

  天啊!這——瞪著被自己抓在手裡的白袍,嵇奕的視線不覺地移向他的主人。寬衣解帶!明白金雪霽此刻正當著他一個大男人的面,做出如此驚世駭俗的舉止。嵇奕馬上移開目光,並反射性地轉開身子。「『少爺』,你就這樣當著一個男人的面寬衣解帶?」他低聲咆哮。窸窣聲靜默半晌又繼續。「何妨,我從不認為自己與你有何不同。」陳述的語氣透著幾分好笑。哈,言下之意擺明了她從未認為自己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更可惡的是,他在她眼中竟根本不算是個「男人」。畢竟任一位血氣方剛的男人在面對如此誘人的情景,還能保持無動於衷的,確實沒幾人,而他顯然就是其中之一。該死的是,這得費他多少心力啊!「我在前頭守著,有事就出聲.」

  「如果你想加入的話,我不反對。」她故意激他。

  啪!大膽的「邀請」令嵇奕腳下一陣踉蹌。為了穩住身子,他一掌「擊」上了眼前的樹幹。該死!該死的女人!她是在考驗他的意志力嗎?瞪著凹下去的樹幹,嵇奕從牙縫裡迸出聲音。

  「別耽擱太久——」很好!二十二個年頭來,夫人顯然十分成功地將她的掌上明珠調教成一位「表」「裡」「如」「一」的「男人」。此刻在他心中只有一個感受,那就是——痛恨二字。他相信這二十多年來,那可憐又受他尊敬的金雪翎夫人,一定悔恨不已。因為打他懂事以來,他未曾看過夫人真正的展顏笑過,那對好看的雙眉總是深深緊鎖,帶著濃得化不開的哀愁。他壓低音量,一吐為快地低聲咒罵著。咒罵聲不曾停歇地隨著他壯闊的背影,很快地消失在林內。天殺的!他根本不敢讓自己去想像此刻背後的她是什麼模樣。或許,他真該當她是男人。如果可以的話,他會辦到的。

  ☆☆☆

  聳入天際的常青綠水,在它延展開的枝幹問,一道藍色的身影棲息其上。厚實的脊背閒閒地貼著樹木粗糙的表面,嵇奕從懷裡又掏了顆梅果丟入口中——那是野生的青梅。閒晃在半空中的他,挑了個視野極佳的「觀望台」,將四周景物盡收眼底,並無時無刻地專注聆聽著背後是否有任何風吹草動。戒備犀利的視線不敢大意地掃向四周,有感暮色漸暗,嵇奕決定大膽進言,雖然此舉必會招來那流連忘返的女人不平的怒視。嵇奕挺直腰桿,抓著一把野梅打算下去,卻被背後突然冒出的幾句男聲給驚得僵直了身子。

  「大哥!你瞧,那是什麼?」

  「湖中有……魚!」

  「大哥!還是條——美人魚!」三句話,三種聲音!侵入者有三人,且個個虎背熊腰。嵇奕握劍的手收緊了。「看來我們三兄弟的運氣並不壞嘛!走了大半天什麼也沒獵著,倒意外地發現塊『肥肉』!二弟!三弟!看來咱們疲倦的身子有得慰藉了。走!咱們悄悄圍過去將她擒來——哎喲,我可迫不及待想聽那『美人魚』興奮地在我身下唱歌——走!」

  「我不認為那是個好主意。」打算從岩石後方現身的三人被突然從天而降的影子給嚇得急急倒退一步。

  「什麼人?」三張嘴異口同聲地喊道,並同時反射性地按緊劍柄,劍拔弩張的瞪著出現者。

  「收起你們骯髒齷齪的想法,馬上滾離這裡。」嵇奕修長的身軀刻意擋在他們三人與湖泊之間。

  「好狗不擋路。這位兄弟,不想挨揍的話,就滾一邊去!」放狠話的是另外兩人口中的大哥。眼前男子雖有一副高碩挺拔之軀,但面對他們三人的魁梧,卻是明顯的落於下風。恐嚇的言辭讓嵇奕的劍眉明顯的聳高。他不語地審視面前頭髮雜亂、不修邊幅、一身粗衣的三人,他們手上拿的,肩上掛的捕獸器明白地告知嵇奕他們的身份是獵人。

  嵇奕的文風不動馬上意來另一臉上帶疤男子的叫囂。「大哥,我看這偽君子也想參上一腳吧!」他暗示性地瞄向離他們尚有一段距離的湖面一眼,「這樣吧!如果你識相地滾到一邊,不礙著咱們大爺辦事,待大爺我們爽得舒服、開心了,大哥心情大悅,說不定會讓你也……呃……」

  帶疤男子突地扼著自己的喉嚨,噎在嗓子的物體讓他說不出話來。前一秒它還在嵇奕指間把玩著呢!「二哥!」滿嘴鬍鬚的男子低吼:「該死!臭小子!你活得不耐煩了!」不待大哥的指示,顯然是三人之中個性最為急躁的他一把扯下垂掛雙肩的鏈子,臉帶殺氣,舉步衝向前。嵇奕並未馬上出手還擊,只在鬍子男人欺身上前之際,他雙眼一瞇!在迎面而來的鐵鏈子擊上他臉的眨眼間,他以劍鞘擋下那記足將他頭顱劈為兩半的鐵鏈。鐵鏈狠狠地纏繞住嵇奕手中之劍。只見嵇奕冷眸射出寒光,一提氣,執劍之手使勁地朝半空中一甩!再用力一扯……只見鐵鏈的一端在下一秒——

  緊繞過枝幹,鐵鏈的另一端銳利的鉤尖則緊緊地嵌入鬍子男子皮製的腰帶。他就像布袋似的被人吊於半空中,束手無策地揮著兩臂。「你……你……你快放我下來!」

  「嘖嘖嘖!我真擔心再這樣搖下去,鐵鉤子再來嵌入的會是你的肌膚。」他的警告馬上產生效應,掙扎的動作停止了。嵇奕嘴角帶著一絲滿意,但是左側方欺近的身影令他又馬上蹙眉。握於掌心的野梅很快地被他一彈指射出,分別準確地擊上了準備出手男人的膝蓋骨。

  「喀!喀!」兩聲。方才被野梅噎得差點沒斷氣,這次又被野梅敲得倒抽兩口氣的男人,他衷嚎一聲,屈膝跪地,表情痛苦地扭曲著。「你認為你有機會嗎?!」嵇奕以一個眼神讓男人放棄了欲拔劍的動作。「很好,顯然你是他們之中稱得上聰明的……走吧!帶著你的兄弟馬上滾離這裡,現在的我已無多大的耐性——滾!」男人含怒狠狠地瞪了嵇奕一眼後,這才上前替他吊於樹上的兄弟解開那身難纏的束縛。他們扶起臉色發青,直冒冷汗,痛得已無法自己行走的二弟。要命的男性尊嚴讓他們老大在臨走前不忘展露口頭雄風地撂下狠話一句。

  「哼!你給我記住!」然後圓睜的牛眼猶有意圖地瞄了已不見纖影的湖面一眼,三人便如鬥敗的公雞般,夾尾竄逃離去,消失於草叢後方。將最後一顆梅果丟入口中,四周景色再次提醒嵇奕天色已晚。斂起游移的心思,將大劍甩上肩頭,嵇奕縱身一躍,身手俐落地朝拴馬的方向飛縱而去。急竄的影子很快地來到拴馬之處。白色的馬背上,整裝完畢、穿戴整齊的金雪霽正靜候著他。「方纔那可是打鬥聲?」望著走向棕馬的嵇奕,金雪霽氣定神閒地問道。「沒什麼,不過是幾隻撞上樹的瞎貓罷了。」嵇奕頭也不回地應聲。他解開繩頭,拉出「赤王」,習慣性地搔弄他愛駒的頸背數下,這才輕躍上馬。

  清艷冷冽的眸子帶著一抹興味,但金雪霽未再追問下去。他若不想多說,她也不會嚼舌地追根究柢。「走吧!」

  「嗯。」

  嵇奕臉上雖沒刻上「生氣」二字,金雪霽仍舊察覺到了。提韁的纖指遲疑了半晌,然後在一聲低喝下,白駒揚長奔去,「赤王」則慣常緊跟其後。生氣?不錯,嵇奕正生著悶氣呢!他氣惱!氣惱她的一意孤行,總教她身陷不知名的危險之中,讓他的一顆心總處於提心吊膽的緊繃邊緣。今天要不是天色昏暗,方纔那三人能活著踏出林子嗎?答案是否定的!目睹湖面那一幕的他們,他絕不容許他們留命的!但是更教他氣惱的是……她的身子「險些」就教人給看光了!而他是非常的在意!他媽的不快極了!嵇奕發覺自己似乎「便宜」了那三人,他該挖了他們那對賊眼的。哼!有機會的話。他在心中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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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22 20:06:09
  第三章

  京城,金閣府。

  「少爺!少爺……少——小月!有沒有看到少爺?」嵇奕高大的身軀突地擋住由轉角冒出的女孩。婢女小月低呼一聲盛滿參茶的青瓷玉杯也滑出了盤沿,一股勁地往地板砸去。眼見「杯碎」即將成為事實,婢女小月僵直身子地慘叫一句:「完蛋了!」那只繪有圖騰的王杯,可是當今皇上賜予少爺的。這下她就算有十條小命也賠不起啊!隔了半晌,只見原以為難逃碎裂命運的青瓷王杯此刻卻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飄浮於半空中,杯身下部底盤的一端則被一對有力的手指穩穩握著。「青龍杯!」讚賞的聲音忍不住地由嵇奕微微上揚的唇畔滑出。「小月,你知道這青龍杯是一對的,而另一隻此刻正端置於皇上御書房的案桌上呢!方才要是倘真那麼一摔……小月,你說這條罪輕是不輕?」嵇奕端高玉杯,置於眼前細細地觀賞著杯身歎為觀止的彩繪,語氣半是認真,半是開玩笑口「是啊,別說是罪不容誅了,嵇大哥,你要再這樣莽莽撞撞,小月鐵定先教嵇大哥你給嚇掉半條小命。」小月瞪著幾乎讓她魂飛魄散的男子,好性子地笑罵著。

  「給少爺的?」帶抹興味的黑眸終於將視線投向氣色逐漸紅潤的臉蛋。

  「嗯。」小月點頭並作勢要他「物」歸原主。那對深邃不見底的眸子令她不覺地胸口撲通撲通直跳。「她在哪?」嵇奕並未將王杯遞過去,反倒伸手取過小月舉高的盤子,問道。小月看著嵇大哥把王杯置於托盤中央,她結舌地回答:「呃,少爺在……在『逸樓』的書房……嵇大哥」她似乎明白了嵇奕的舉止。「讓我替你走這趟路吧!就當作是賠罪,我走了。」反正自己正巧有事找她。不讓小月有反對開口的餘地,嵇奕一手端盤,旋過身軀,往「逸樓」方向走去。

  「少爺?」咦?不在嗎?「少爺!」聲音高出許多,不過裡頭仍無反應。嵇奕蹙眉,乾脆推門而入。咦?人明明在書房怎不應聲?望了屏風後方的黑影一眼,嵇奕先將端來的參茶擱置書桌,桌面幾份批閱完畢的帳冊文卷讓他立足幾秒。他走向她。「少爺,萬歲爺差使傳話,要你明日兒個進宮面聖」睡著了嗎?大邁的步子不覺地收緊,嵇奕小心地接近伏趴在窗前方幾的人兒。「少爺?」嵇奕試探性地再次喚道,音量卻輕如棉絮。瞧見睡夢中的人兒不舒適地調整睡姿,不捨的情感驅使他遲疑的心,他傾身上前,小心翼翼地彎腰抱起柳眉已明顯輕皺的人兒。嵇奕才往側門邁出一步,胸前便已傳來沙啞的低語。

  「奕?」細語讓他收住腳步。「嗯,繼續睡吧!」他對著那對睡意猶濃的半睜美眸柔聲安撫。朦朧之中,金雪霽明白自己正被嵇奕擁於懷中,她本想抗拒的,但是沉重的眼皮卻教她只來得及悶哼一聲,散著溫熱氣息的胸膛令她下意識地撇過臉。只見金雪霽將自己冰涼的臉龐深深埋入那片溫暖得教她感到安全的懷抱,一聲聽來像似滿足的歎息不覺地由嵇奕懷裡模糊傳出。胸口湧滿的柔情,教他心悸地收緊雙臂。短短幾步的路程,擁著自已深愛的女子,嵇奕明占口這終將是份只能擺置心底、無法啟口的癡戀。如果可能的話,他願意傾注一生換取短暫的此刻。

  ☆☆☆

  「上安縣最近頻傳一對劫財劫色的夜賊,專挑夜闌人靜之際下手。據聞當地多戶大富之家與待嫁閨女多人遭受摧殘。兩名夜賊狡猾多詐,功夫了得。地方官雖極力追拿,卻無功而返。盜賊反而更顯囂張,惹得當地百姓怨聲連連……左侍衛長,朕要卿家你明日午後啟程至上安縣緝拿此兩名要犯,為不打草驚蛇,你就以百姓裝扮進城。此趟朕另派一人與你隨行,朕相信此人對你會有所助益。明天出了南側門,往北行五里,有個十里亭,卿家就在此與他會合……希望卿家不——朕所望,盡速將盜賊逮捕歸案……」

  這是皇上方才與她在御書房的一段密談,但是令她月眉深蹙的倒不是那陰險多詐的盜賊,而是皇上的另一句話:朕要卿家你與他假扮夫婦作為掩飾。夫婦?金雪霽緊皺的眉頭幾乎是擠成了一團,她的表情儘是厭惡,透露出她有多麼不贊同皇上的提議,但皇上堅決的神色,又不容她有絲毫開口反駁的餘地。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呢?不過是區區兩名天殺的盜賊罷了!壓抑下那股想衝回御書房請皇上改變主意的衝動,金雪霽漫不經心地對兩旁頷首致敬的侍衛點頭回應,步下石階,她準備越過高聳的拱門——

  砰!拱門後方移動的內牆讓心事重重的她來不及閃躲地迎面撞了上去!反彈的力量教她腳下一陣踉蹌,眼看就要往泥地上落去——「小心!」沉穩的男聲驀地響起,金雪霽雙肩被一對有力的手掌瞬間抓住,免去了她難堪的下場。「無恙吧,兄台?」金桓武發現自己正望進一對清澈透亮,猶如兩汪秋水的眸子。好個俊美的男子!他忍不住在心中讚歎。金雪霽亦打量著眼前的男人。儀表出眾、器宇非凡!此人想必來頭不小。

  「多謝出手相助!告辭。」發現男人的手猶搭在自己肩頭,金雪霽向後退了半步,抱拳示意,不著痕跡地甩掉它們。「兄台請留步!」為了證實心中所猜測,金桓武連忙開口喊住行經自己身旁的美男子。「敢問閣下可是大名如雷貫耳的金雪霽左侍衛長呢?」

  男人的話讓她邁出的步子收住。金雪霽轉身:「抬舉了,正是在下。」她望著那張毫無印象的面孔,「你我可曾謀面?閣下是——」「金桓武。相信咱們很快又會碰面的,告辭。」丟下寓意深重的一句話,金桓武帶著神秘莫測的笑容舉步離去。很快又會碰面?!什麼意思?

  金雪霽輕蹙眉頭,不以為意的朝遠行的背影望了一眼。然而「金桓武」這三個字卻意外地盤據在金雪霽腦海中揮之不去。愈是細嚼「金桓武」三字,愈感此名甚是熟悉,彷彿在哪聽過。哦!她想起來了。金桓武不就是皇上替月公主所內定欽點的准駙馬爺。據聞金桓武是前太政大臣金可汗的長孫,自幼便文武雙全,深得皇太爺喜愛,故在月公主金玦玥呱呱落地後便賜婚予他,待月公主滿十八即讓他倆成婚,而明年初秋月公主就滿十八了。

  為什麼她會只聞其名而不見其人呢?實乃因金桓武多年來被皇上派駐關外。元曜十年前歸入金曜皇朝版圖,卻內亂頻傳的「厥塵」,擔任平定將軍一職,故碰面機會堪稱為零。而這次金桓武會出現在宮中,想必是「厥塵」這一、兩年來政局遂漸穩定而皇上亦不忍其妹月公主常抱兩地相思之苦,故藉平定有功之名將他調回吧!接過馬房小廝遞上前的韁繩,金雪霽輕躍上馬。臨行前她不禁猜想著:金桓武的突然出現與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話,這與皇上口中的「他」,兩者之間是否相關呢?想起皇上替自己出的餿主意!金雪霽不禁寒著一張臉策馬離宮。

  ☆☆☆

  翌日午後,十里亭。

  離約定的時間尚有半刻。十里亭內,金雪霽背倚圓柱斜坐在石椅,她一腳垂地,一腳則如男人般豪邁地踩在石椅椅面上,右手肘靠於彎起的右膝蓋骨,左手置於左大腿,食指不規律地輕敲著,透露出她內心的憤懣。截至目前為止,她幾乎可細數出地板零散分佈小窟窿的數量。抬起頭,帶抹嘲弄,她望向正在檢視馬匹的男人。當她發現那匹高大的棕馬頻頻地向自己的愛駒發出「親近」的訊號,她扯開喉嚨低吼。「該死!嵇奕!讓你那匹發情的『赤王』遠離我的『駒日』!」驀地一聲雷吼讓檢視馬蹄的嵇奕輕情口嘖、嘖、嘖!這女人打從昨日自宮中面聖回府,便活像吞了千噸火藥般,教人避之唯恐不及。

  為了害怕遭受波及,所以縱使內心好奇,他還是聰明的保持緘默。

  「少爺,我知道你心情不佳,但請別將氣發洩在我的赤王身上,它喜歡駒日。」嵇奕抬起駒日的後腳。心情不佳?我他媽的會心情不佳?哈,笑話!她此刻的心情愉快的幾乎可以殺人放火了!「你有更好的建議?」瞪著她膽大的侍從,金雪霽冷冷的問著。故意忽略背後那兩道欲殺人的寒光,嵇奕朗聲道:「當然!不過這還得少爺願意開口。」遠揚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嵇奕也聽到了,眨眼間,他已躍入亭內,來到金雪霽身旁,兩手防禦地按在刀柄,一副隨時有刀劍出鞘之備。路的一端,漫漫黃沙隨著馬蹄所到之處揚起陣陣塵煙。在快馬加鞭的催促吆喝下,不消片刻,金雪霽很快便瞧出來者何人。是他!果不出自已所料收起來,是自己人。朝身旁的男人比個手勢,金雪齊。緩緩起身。自己人?就是他嗎?與少爺碰面之人!蓄勢待發的氣焰收斂幾分。

  嵇奕放下置於刀柄的雙手。他隨著金雪霽步下石階,來到亭外,迎視幾尺外的男人。那是張陌生的面孔。「呵——」馬背上的男人在金雪霽與嵇奕面前懸馬勒韁。金桓武熟練地翻身下馬,走向久候的兩人。「久候了,左侍衛長。」

  「客套了,將軍大人。」金雪霽拱手回禮,然後柳眉微揚:「原來皇上口中所言的『他』,果真是將軍大人!」「看來左侍衛長內心早已有數。」金桓武語氣有著讚賞。

  「過獎了,大人!純屬猜測罷了。」金雪霽望著眼前的男人。他除了長得一臉好看之外,實在瞧不出他有什麼翻天的本領?年紀輕輕即坐擁盛名,並屢創豐功偉績。記起身旁的嵇奕,她介紹道:「嵇奕,這位是平撫『厥塵』有功,大名鼎鼎的金桓武將軍。大人,他是我的侍從嵇奕。」「久仰大名!將軍大人。」嵇奕上前,恭身拱手行禮。原來他就是月公主的乘龍快婿,長得一表人材,與溫柔婉約的公主倒是極為相配。

  石雕般的線條轉柔了,但是金雪霽的下一句話又讓他馬上緊繃神經。

  「皇上詔令要我假扮女裝,與將軍大人化名夫婦,同往上安縣揖拿盜賊,想必此事將軍早已知曉?!」「不錯!實不相瞞,進言之人正是在下。這兩名瞻大包天的盜賊嗜色如命,舉凡『女人』,他們都不想放過。所以當皇上問起是否有適當人選之時,我馬上想起素有『冷面潘安』美名的——」

  「荒謬!」他們的對話在百轉千折之後,終於在嵇奕腦中消化掉。他喳呼一聲,倏地瞭解到自己的失言又趕緊改口,「冒犯將軍,小的該死十請原諒小的魯莽。將軍大人,小的要和我家公子借一步說話,失禮了。」等不及一臉錯愕的男人作何回答,嵇奕不由分說的拉著金雪霽的手腕,急急的走向拴馬的樹下。

  「少爺!你說什麼?」來到大樹旁,嵇奕馬上轉向一路抱怨要他鬆手的女人,渾然不知自己的手勁有多重。「該死!嵇奕,你抓痛我了!」金雪霽低聲指控。她以為當他得知此事,該會捧腹大笑,調侃她一番的,而不是像現在……哦,老天!她敢發誓,他正在生氣,而且非常、非常生氣!呵,她不明白,那位擁有生氣權利的該是自己才是啊!怎麼……「你聽見了。」待手腕取回自由,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的瞪著他。

  「你在開玩笑!」且是拿自己的性命!嵇奕驚駭不已地低叫。

  「皇上旨意如此。」她揉著發疼的手腕。該死!這個魯莽的男人。

  「不成!你得讓皇上改變主意!」

  「很好,那麼你準備將刀子磨利,把頸子洗淨。」

  「呃,少爺?」嵇奕一時嚼了舌。

  「抗旨是死罪,看來咱們只好以死謝罪了。」

  「但是……若被他人發現了什麼,一樣死罪難逃啊!」難道她不知道,假扮女裝是一回事,扮成夫婦又是另外一回事。藉「夫婦」之名,能辦的「事」可多了。而這其中最惱人的就是自已根本毫無插足餘地。相對的少了他的保護,暴露的危險性也就提高許多。他豈能讓她置於險境之中,又豈容得她與其他男子獨處。

  「很好,那麼就由你來男扮女裝。」

  「我?」嵇奕怔愣地瞪大眼睛,然後瞄了自己魁梧的身材一眼,半晌後,他簇黑的眉毛擠成一團。「你不是當真吧?少爺?」這……這像樣嗎?

  「既然如此,就相信少爺我有自保的能力。並祈禱咱們能夠很快抓到那兩隻天殺的黃鼠狠,然後扒了他們的皮,吊在城門示眾,好早早結束這該死的一切,愈快愈好!」天曉得她有多痛恨此刻在一端觀望、向皇上提出他自認為絕佳妙計的男人。該死的金桓武!該死的男人!該死的一切。

  「把馬牽過來。」繃著臉,她平穩的吩咐著,準備離開試著挑起她怒火的男人。雖然他幾乎成功了。但是陰鬱的嵇奕仍不放棄的開口:「少爺,我還是認為不呃——」他的開口猶如導火線般,很快地點燃火藥一端。金雪霽猛一個轉身!一對稱不上柔弱無力的雙手,瞬間狠狠揪住已挑起自己怒火男人的衣襟,並不客氣的將那對懾人心神的黑眸拉向自己。

  「該死!你就非自告奮勇的想當我金雪霽炮灰下的第一人嗎?你自認為十分神勇是不是?你該明白我有多痛恨這個主意的!而現在你僅能思考的就是,末來要如何替我在那自以為是的男人面前掩飾。如果你再膽敢試圖挑起我更熾的怒火,我金雪霽會馬上將你丟回金閤府!現、在、把、馬、牽、過、來!」溫熱的氣息吹拂著他下巴的肌膚,她的唇與他的只在寸許間。他可以清楚看見那對眸子因生氣呈現出透明光彩,令他眼花撩亂。他幾乎能夠細數出那對細長捲翹睫毛的數目。這女人根本氣惱的不知此刻他倆的舉止有多親近。哦,天曉得,他愛極了她生氣的模樣。更高興在那樣的前提之下,能擁有這項「特權」。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讓自已貼上那對嬌嫩欲滴的櫻唇,汲取著她特有的蘭香。笑意在嵇奕心底逐漸擴大,然後終於變成無可抑遏的笑容。擔心自己的眼神會透露太多,教她心生警戒,他垂首自動的退後一步,讓自己很自然的脫離那雙揪緊他襟口的柔荑,雖然這得費了自己多大的意志力才行。

  「是,少爺。」帶著侷促不安的心與臉上無可抑遇的笑容,嵇奕大步走到拴繩的樹幹旁。「駒日,原諒你主人的又吼又叫吧!」他撫著白馬雪亮柔軟的鬃毛,貼著它,在它豎立的耳畔輕喃低語,音量拿捏的足讓背後發火的人兒聽得一清二楚。金雪霽見她的愛駒先是低嘶,然後以鼻頭撒嬌地輕推它身側男人的臉頰,一如往常般。「該死!別把你調情的一套,用在我的駒日身上!」丟下這麼一句,金雪霽旋身朝在一旁眺望的男人邁去。「哦她剛剛傷了我的心,駒日。」嵇奕望了他主子背影一眼,對著頗有人性的白駒眨眨眼,唇角的弧度又加深了。下次提醒她!不但要她的駒日遠離那匹發情的公馬,就連它的主人也不例外。該死的傢伙!總能成功地惹惱自已。咒罵聲一路末歇,不知不覺金雪霽已來到金桓武面前。

  「你們沒事吧呃,我是指你和你的侍從?」金雪霽迎上他帶趣的目光。「讓大人看笑話了。」

  「我認為你們似乎在為某事起爭執——希望這不是我造成的。」金桓武瞧見他發怒地揪緊他侍從的衣襟,雖然自己聽不清楚他們談話的內容,不過由他們激動的舉止,便知內容不是很愉快。不錯!你他媽的正是挑起事端之人。「請原諒他的莽撞,大人。我的侍從個性剛直,總是捺不住性子,不懂三緘其口,若有得罪之處,敬請大人海涵。」金雪霽先替嵇奕方纔的冒犯賠禮,這才揚眉的指出。

  「正如大人所言,我和我的侍從確實起了小小的爭執,他忠心的認為大人的提議無疑大大地損及他家主子的形象,宮中流傳的蜚言蜚語已經夠多了,他覺得大人此番所為,更是在此加油添醋。他不願見別人在他家主子背後盡嚼舌根、指指點點,而這一切都是大人與皇上一口裁定。」

  最後一句是她的抱怨,大事已定,方知會她;木已成舟,又豈容她有絲反駁?這個男人只憑一句話,便將自己推入避之唯恐不及的深淵!天曉得,打她懂事開始,她就不曾期望自已有換上女裝的一天!女人二字早被她摒除於腦外,且深深的痛恨它。「關於這點,左侍衛長大可放心。此事除了皇上和你、我,另外尚有一人知曉之外,你的侍從是最後一位知道的。相信不會替左侍衛長帶來多大的困擾,望能將盜賊盡速擒獲。」這是事實!這次的行動是在秘密下進行的。因為在他尚未確認之前,他不想驚動蛇窟裡的大蛇。金雪霽沉思地打量著身前的男子,半晌後,「相信大人不會有其他隱瞞吧?」語氣鮮明的道出,此事絕非僅僅捉賊這般簡單,其後必有內情。

  嵇奕已牽著自己的赤王和駒日來到金雪霽身側。聽出她明顯的意有所指,他也打量著眼前隱隱散發出迫人氣勢的男人。金桓武有著那麼瞬間的愕然。在他們的瞪視下,他遲疑小心地開口:「若真有其他隱情,必要的話,我不會隱瞞的。」她當然不會期望眼前的男子會在此刻開誠佈公地透露給自己知曉。不過她相信,他不會保持一泛默太久的。「希望大人不會忘記自己的許諾。」談話結束了。十里亭外的三人,分別上了馬鞍,在此起彼落的吆喝聲中,朝共同的目的地上安縣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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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22 20:06:43
  第四章

  他們三人已奔馳了數日。午後一陣雷陣雨,來得極為突然,快得教人措手不及。豆粒大的雨珠倏地由傾斜的天斗狂瀉而下,降臨大地。雖然那間破廢的廟宇就近在眼前,然而加快的腳力仍不及來勢洶洶的雨勢。待拴好馬,衝進破廟內,他們三人已成了名副其實的落湯雞了。該死的大雨!該死的天氣!瞧著自己渾身濕透的身子,金雪霽低聲咒罵著。沉重的衣料貼在她的手臂上,又濕又黏的,令她好生難受地甩動袖口。破廟雖已腐舊不堪,卻仍保有顏面斑駁的門檻,而金雪霽似乎忘了它的存在。所以當她懊惱的扯著貼在自己身上的衣物,猛地轉身欲踩進廟裡時,她的腳踢上了門檻,再加上靴底濕滑,她一個重心不穩,內心暗叫不妙,人便跟著往裡頭栽去——「小心!少爺!」結實的手臂適時地伸出援手,讓金雪霽逃過了「灰頭土臉」外加「大餅臉」的下場,但也教她紮實地迎面撞上那片銅牆鐵壁。

  哎喲!輕聲哀叫一句,金雪霽站穩身子後,沒有片刻稍喘地,倏地仰頭,朝高出她一個頭的男子低吼。「該死的你!你非得這麼粗魯嗎?嵇奕!」眨掉眼睫上方的水珠,金雪霽瞪著撞疼自己鼻樑的侍從。透過濕透的衣料,他幾乎可以感覺到她的熱力正一點一滴的滲入他的肌膚,嵇奕鬆開他的手,退了一大步,然後聳肩,無辜的陳述道:「你明白在那樣的情況下是在所難免,不過,下次我會盡量控制的,少爺。」「你最好他媽的記得懂得如河控制!」一碰到這男人,她冷漠的另一面,就變得異常的火爆!該死!她幾乎像個滿口粗言的野人了!不過他卻愛看極了她嬌叱的模樣。〔哦,我保證。」

  嵇奕微揚的唇型勾起笑紋,但又馬上垂落,因為他發現此刻渾身猶如浸泡在水中的她,其若隱若現的曲線實在恐有原形畢露的可能!幸好,他擋住了背後男人的視線。否則……嵇奕想起被自己緊抓在手上的東西,那是方纔他一直護著不讓雨淋濕的包袱。「少爺,你得換件衣服,否則會受涼的。」他皺眉地沉聲暗示,將藍色包袱一古腦地塞進金雪霽懷裡,然後等不及她發言地轉過她肩膀,將她推向破廟後方。

  望著他們主僕消失在傾斜的門板後方,金桓武不禁揚眉想著:真是一對怪異的主僕!雖然形式上是主子與侍從的關係,但是言語對話間卻少了那份該有的拘謹,教人感覺倒像是朋友般可是,卻又稱不上是「正常」的朋友關係。金桓武視線重新回到灰濛濛的天際。看來,要等雨停,得要有耐性了。

  這陣雨,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確定裡頭並無異狀,並對破廟四周做了番檢視之後,嵇奕再次出現在金桓武身側。循著金桓武的視線,他亦心有同感。

  「嗯,想趕在天黑以前進城是不可能的了。」金桓武向來溫和的語氣出現難得的懊惱。嵇奕倒是樂觀多了,他聳了聳肩,我要生火,大人何不進來烤火取暖,順便將衣物烘乾。」他的腋下夾著方才在巡視時順道撿回的乾柴枯枝。

  嵇奕跨過門檻邁進廟裡,在一處看起來比較乾淨的角落,他放下柴火,然後從地板上抓了兩把棄置四周的乾草,將它們疊成一座小山,再取枯枝鋪蓋上頭,點燃它們。

  雷雨已不若先前滂沱嚇人。一條白龍再度穿透烏雲,朝東邊山頭俯衝而去,發出一聲怒吼,幾欲震裂天地。雨勢又轉小了,接著刮起陣陣冷風。

  突來的一陣寒意讓金桓武不由地兩手搓揉雙臂。朝昏沉的天際丟下一眼,他走進廟裡。破廟後方,虛掩的門板,在它後方的一張破方几上,金雪霽扯掉布結,打開藍色包袱。她雪般凝脂的肌膚,一條白布條緊緊地包裹住她柔軟的胸脯,腳前破椅子的椅背上,則掛著被雨水滲透的衣物。

  打開包袱,看清裡頭的東西,清麗明亮的眸子先是一閃,然後才緩緩的探手取出它。柔軟的布料沿著纖細的手指輕輕刷過手腕,帶來美妙的觸感!淡紫的色彩將手腕的肌膚襯托的更加白皙嬌嫩。這——金雪霽像是被燙著了手般,很快地將紫衫丟回裡頭。

  瞪著眼前的玩意兒冥想片刻後,金雪霽用力地眨了眨眼,然後兩手就這麼在包袱裹翻攪、撈取起來。什麼?裡頭儘是女子的衣物!可謂一應俱全,只差了褻衣罷了。那傢伙口口口——金雪霽不敢置信地低咒一聲。丟下手裡閃爍美麗的釵飾,她有一肚子的火準備要發洩!她太生氣了!所以差點忘了自己此刻的模樣,直到一陣冷風吻上她裸露的肌膚,這才教她警覺地收住踩出的步子。含慍的目光在紫衫與又濕又冰的衣物之間遲疑地打量著。就在金雪霽決定套用那件方才被自己脫下的衣衫時,猛地一陣冷氣襲人,教她忍不住地又打了輕顫,也消退了原先的勇氣。

  該死!金雪霽不由地打了個噴嚏,她忿然地抓起紫衫。

  嵇奕與金桓武已脫下外衣。他們將淋濕的衣物披在火堆旁臨時以竹棍架高的竹架上,兩人上身僅著白衫。細微的聲響吸引了他們兩人的目光。嵇奕和金桓武不約而同地抬頭望向發聲之處,眼前的一幕更教他倆急喘地瞪大雙眼。兩對眸子裡,儘是驚艷,而金桓武的下巴差點沒掉落地面。她的頭巾已取下,一頭烏黑發亮的髮絲垂直地披散於肩膀兩側,將她原就姣美的臉蛋襯托得愈加柔美動人,看起來就像是方從瑤池沐浴而出的仙子般。尤其是那身淡紫羅衫,不禁將她雪白的膚質陪襯得幾近完美,就連那對明眸亦顯得愈加地明艷動人。不過嵇奕懷疑那對異常爍亮的美眸,是否因怒氣使然,他幾乎可以感覺到,它們正在向自己噴火!笑意在嵇奕的唇角逐漸擴大,他就知道這件紫衫適合她,所以他才會衝動地買下它。只是,他不知道「效果」會是這般出人意料之外的驚人。嵇奕不禁擔心地瞄了身旁的男人一眼。瞧見金桓武的表情,嵇奕開始後悔了。哦!天啊!絕世美女也不過如此吧!這……他扮起來簡直活脫脫的像極了女人,且是位惹人注目的大美人。步履輕盈,長袂飄飄,柔情似水,巧笑嫣然……金桓武似乎可以幻想出眼中的「她」正娉娉裊裊地走向他們,他幾乎要懷疑眼前的「她」

  不是個「他」,而是位「她」!

  但是金雪霽接下來的動作確實地粉碎了金桓武的幻想,並將他逐漸高漲的疑心給拉回原點。只見金雪霽撩起長衫,一手扯高曳地的下擺,將它們塞在腰上的紫帶裡,露出裡頭那件尚未被換下的男挎與一雙沾著泥土的男靴,然後以男人會有的舉止,豪邁步子,身體大幅度地擺動著,大剌剌的朝他們走來,而那對寒星般的冷眸似乎是對他倆其中一人而來。不,他不過是位恰巧長得細皮嫩肉、面如冠王,神韻間有幾分女人味的美男子罷了。金桓武馬上更正自己先前的想法。迎視那張眉目如畫、精緻的五官,一抹可惜之色閃進他眼底;若真生做個女人,足見其多麼嫵媚動人啊!金桓武不禁為那張教他驚歎的容顏感到可惜。冒煙的步子很快地來到他們面前。在他們兩人尚未有開口的餘地之前,嵇奕胸前的衣襟瞬間被狠狠提起。「嵇奕!你最好有充份的理由,否則接下來的每一分鐘,我保證你會在大雨的伺候下度過。」金雪霽寒眸轉向身旁的男人。「大人,我和我的侍從要借一步說話!失禮了。」口吻冰冷有禮。

  「呃,左侍衛長請便……」對於他倆主僕間怪異的相處方式,金桓武似乎已經逐漸習慣了。他眨眼地望著長相嬌柔,作風卻是十足男人的金雪霽,瞧他粗魯地一把提起嵇奕塊頭不小的身軀,拎著他的衣襟,將他「掛」在自己肩頭上,十步當成一步的,又走回裡頭。

  不會有事吧……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金桓武不由地替那位可憐的侍從感到擔心!因為那身衣物是昨兒個他們打從不老鎮經過時,適逢市集,他便趁他們歇腳的空暇,吩咐嵇奕上街替他主子買回的。此地離上安縣僅剩一天半的行程,他們早該做好準備的。一離開金桓武的視線,嵇奕便被毫不客氣地甩上木柱。不小的衝力讓緊貼他後背的楝梁輕顫,並震落滿天灰塵。「少爺,小心你的手勁!這間破廟已經禁不起你粗魯的對待。」「喀!」一聲,破露的屋頂一方又掉落」片破瓦。嵇奕劍眉輕皺地提醒他發火的主子,他可不願意被活埋於這片瓦礫下。腐蝕的木灰隨著木頭的震動,漫天飛落。嵇奕寬大的雙掌,猶如天篷般,直覺地置於那頭烏絲上方,阻隔了塵灰,以免它們沾染了濡濕的髮絲。不過,他自己卻不能倖免於難。

  金雪霽才不管這可憐的破廟有多「脆弱」!想起他們兩人剛才的表情,就知道這襲衣服穿在口口己身上有多滑稽!至少她是這樣認為的。塌了?塌了倒好!反正待會他一樣要被雨淋。「衣服呢?」金雪霽瞪著在自己手掌下的男人,沉聲問著。「衣服?不正讓你穿著嗎,少爺?」

  「該死!你明白的。我是指另一個藍色包袱」揪緊他襟口的力量又加重幾分。塵灰細埃再次迎面而下。嵇奕瞄了上方橫樑一眼,「那根梁看起來岌岌可危,隨時會有——」

  「嵇奕!該死的你,別顧左右而言他!我從金閤府帶出來的衣物呢?藍色包袱呢?裡頭裝的才是我『需要』的衣物!」「在馬背上。」

  「馬背上?」

  「嗯,不過……全濕了。」

  「被雨浸濕了?」

  避開那對火眼金睛,嵇奕點頭表示。眼神左顧又盼,四處飄移,就是不看她揚火的金眸。「你就任它被雨浸濕?」金雪霽不敢相信地低叫。

  冤枉啊!他自己也不知道出口已拚命護著的包袱,裡頭裝的會是將軍大人吩咐自己買回的女裝。這陣雷雨來得太突然了,教他措手不及地只來得及抓住其中一個,另一個則在飛越一處窪地時,不小心被震落,待他勒馬著地撿回,包袱已被大雨浸濕。嵇奕據實地陳述著,並將將軍大人在不老鎮囑咐自己之事告訴她,說明這一切全是金桓武的主意,與自己無關。「那自以為是的男人,他還吩咐你什麼?你還背著我幹了什麼好事?你這胳臂向外彎,吃裡扒外的傢伙!」金雪霽陰著一張臉,寒如冰雪的語氣直逼嵇奕粗獷俊朗的面孔。她懷疑自己哪天被這傢伙給賣了,自己都還不知道。而就憑今天這檔事,她敢說離這天不遠了。

  這是第二個該下十八層地獄的男人!

  嘖嘖嘖!難道這女人生起氣來,都習慣貼在人家面前說話?

  香氣襲人!不是庸俗的脂粉味,而是由她身上隱隱散出的獨特清香……假如這是她的習慣的話,他想他會非常樂於其中的。但他絕不允許她沿用在他人身上,尤其是男人!

  想到這裡,嵇奕不免又希望眼前的她,能有那麼點女性自覺。

  「天地良心!除了這件事,什麼都沒有!我發誓。」嵇奕忙不迭的解釋。其實當初大人要他辦妥這件事時,天曉得他有多不願。內心交戰片刻,才遲遲上馬。大人命令,身為下屬豈有違抗之餘地?唉。

  「哼!我懷疑發誓二字,你還懂得怎麼寫?」她內心亦明白此事不能再漠視了,翻過前方那座「萬晌」山頭,便是上安縣了。金桓武也曾再三暗示自己。只是——連日惡劣的心情讓金雪霽沮喪地低咒一聲,凌厲的氣勢收斂幾分,她揪緊的十指緩緩鬆開掌握下的衣襟,人跟著向後退去。「今後不許再有事瞞我,否則哎喲!」

  嵇奕猛地一個動作,將金雪霽拉進自已懷裡。

  「該死!」金雪霽掙扎地自嵇奕胸前抬起頭,「嵇奕!你幹什麼?」

  「噓,安靜!」

  安靜?她的鼻子就快被壓扁了,他還敢要自己安靜!「該死的你!我命令你現在就放開我,馬上!」她的掙扎讓環著她的手臂收緊。「會的,很快。」凌厲的目光未曾從她頭頂上方,距她咫尺的黑色物體上移動半分。它正緩緩往下移動。很快?這傢伙似乎沒搞清楚,她說的是馬上!金雪霽放棄掙扎了。噴火的雙眸,燃燒著眼底下的衣物,將它們灼出三個洞!她在內心飛快

  地默數著:「一.二」

  待她靜止不動後,嵇奕眉頭一擰,提氣,倏地抬起右手臂,中指輕彈。

  一道凌厲的氣功掠過金雪霽髮際,將那只如男人拇指般大的啜心物體,筆直地打向斑駁骯髒的石灰牆,狠狠的黏在上頭,一片血肉模糊。那是只黑白相間且帶毒性的黑蜘蛛。望著它飛落的方向,嵇奕這才放開雙臂的箝制,開口道:「剛才有只蜘喲——」十!「我說的是馬上!」雙手一旦獲得自由,金雪霽立刻低吼一聲,雙掌猛地貼上嵇奕胸前。宏大的氣雖不致傷人,卻也毫不客氣地震得嵇奕踉蹌地身子往後傾。

  啪!一陣異聲突地由嵇奕背後傳來,聽起來像是……柱子斷裂所發出的聲音言。嵇奕發現眼前又開始下「灰」了,且有愈下愈大之勢,金雪霽也傻住了。嘎吱!嘎吱!令他倆不約而同地朝屋頂方向望去……然後嘎叭一聲,橫在他們上方的木樑毫無預警地在他們的注視下猛地斷成兩截。失去僅存的重心,破舊殘損的屋頂再也無法苟延殘喘了。嵇奕暗叫不妙的同時,結實有力的手臂已將猶在發愣的人兒攔腰提起。在頭頂黑壓壓的一片尚不及碰上自己腦袋之前,嵇奕左臂朝破幾上揮,腋下夾著金雪霽,手裡抓著藍包袱,眼明手快,動作靈敏,飛快地竄離現場。

  一藍一紫的身影瞬間飛縱至破門前。嵇奕雙腳甫落地,乒乒乓乓,如雷貫耳的尖銳刺響立刻在他背後響起。放下腋下的人兒,嵇奕和金雪霽同時轉身。金桓武在這時也已趕來他們身側,他被山崩地裂的乍響嚇住了。「發生什麼事啊。」迎面而來的塵煙嗆住了他。揮散眼前的煙霧,看清裡頭狼藉的一片與傾瀉而下的雨勢——雨水很快地壓制下漫漫塵煙。

  瞪著雙眼,金桓武不禁喃喃低語言「……怎麼……塌了……」

  似乎聽見了他的話,肇事的兩人竟也傻住地只能無語地點頭表示同感。心有餘悸地瞪著倒塌的建築物。細弱的嘎吱聲摔不及防地又出現於他們三人上方,三對圓睜的眸子不約而同地朝上望去……希望它們足能撐過這場大雨。

  ☆☆☆

  在「萬晌」山頭的另一邊,距上安縣約莫二十餘里的山腳下,有間名喚「行雲」的客棧。日薄西山,三匹一局大的駿馬趕在天黑前抵達客棧門前。

  馬蹄聲由遠而近。站在門後方,正招呼著客人的掌櫃的,在聞到三聲串落的吆喝後,已忙不迭地由裡迎外,陪著生意人慣有的笑臉,哈腰慇勤地迎上去招呼著。

  二位客倌風塵僕僕,請進!請進!」精打細算的雙眼笑望著甫下馬的三人。來者一身打扮雖與一般百姓無異,但那舉止間隱隱散發出的尊貴氣息,當下讓明眼的掌櫃暗想:非是官人,必是大賈之人。而他臉上的表情更顯慇勤了。「大爺們是住宿吧——」

  「你是掌櫃的?」

  「呃!是的,這位大爺!」他望向擁有一對濃眉利眼的男人。

  「我們的馬需要照料!給它們乾淨的水和新鮮的秣草……還有,我要確定明早我會看見它們毫無差錯!」嵇奕又丟了錠銀兩給掌櫃的,精光湛然的黑眸迫人地要他的保證。

  見錢眼開!瞪著落在掌心那兩錠「從天而降」白花花的銀兩,掌櫃的笑瞇了雙眼,眼角瞬間擠滿無以數計的不魚。「是!是!是!我保證大爺們的馬會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我會待它如上賓的。小駱!」眉開眼笑的掌櫃的,轉頭朝後頭連喊兩聲,馬上地,一位身高不高,面孔仍帶稚嫩,顯然尚在發育中的小伙子,灰濁的身影立刻由簾後方的門扉竄出。

  「小駱在!掌櫃的有何吩咐?」深陷的大眼,機靈地掃過面前一張張陌生的面孔.迅速掠過的視線在行經那張粉琢玉砌的嬌容時,多了幾分驚訝,最後落在他的老闆身上。

  「小駱,將這三位客倌的馬牽入馬廄,然後給它們最好的照料。不能有絲怠慢!還有,用你的雙眼給我看緊它們,別讓它們離開你的視線之外。懂嗎?趕緊去辦。」

  「是!小的知了,小的這就去!」老闆口令如山。小伙子神色緊張,領命火速離去。待夥計走後,掌櫃的一改嚴苛,臉龐再次掛上垂涎的笑意。

  「三位客倌這邊請!」

  忘了自己此時該扮演的角色,身著一襲紫色羅衫的身影,大步掠過身側的男人。一身女子打扮,舉止間透著的卻是濃厚的男人意味。金雪霽似乎未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舉動是這般地不合宜!撩高曳地的裙擺,露出一雙繡鞋與半截小腿肚,她習慣地準備高抬雙腿,跨過門檻。「娘子,小心!」一對手臂倏地上前扶持著她,扼止了她接下來準備做出的舉動,並避免掉一場惹人注目、遭人議論的畫面。扶在她身體兩側上臂的手掌,讓金雪霽不得不放開提在兩手間的裙擺。不雅觀的景致被垂落的布料掩蓋住了。金雪霽愕然地側臉瞪著緊挨自己身上的男人,眼底出現詢問。

  別忘了你目前的「身份」。金桓武以眼示意。

  經過金桓武這一提醒,金雪霽疑問的神情豁然開朗。以眼角迅速地掃過室內,她發現自己果真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大家莫不將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

  該死!在內心低咒數聲,冰冷清麗的嬌顏倏地揚起兩朵嬌艷的笑雲。室內驀地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多謝——相公。」無視四周猛地竄起的急喘聲,金雪霽含笑地仰望著她口中的「相公」。波光閃爍!那一雙眸子明亮的似一潭望不到底的秋水。迎視那張過於細膩的面孔,金桓武有著那麼瞬間的迷惑了。不過,馬上地,他又將它排拒腦外。

  「來吧,娘子。」金桓武挽起「娘子」的手腕。

  「嗯。」纖纖玉手攙扶著「相公」的手臂,金雪霽試著想像一般女子該有的舉止。她輕挪蓮足地邁開小碎步,豈料方踏出沒幾步,卻一個閃失,差點跌個狗吃屎!若不是她的手臂正被身旁的男人給牽挽著的話。望著她僵硬的背影,看著她腳下踩著生疏的步伐。犀利的兩道目光未曾錯過那不甚明顯的輕躓,更沒放過橫在纖細身子的那對手臂,因而將她擁得更近!

  若是平常的話,他會為她的「笨拙」而感到好笑。

  然而此時此刻……雙眼微瞇,眸光凌厲,抓握包袱的手,因主人的使力而深深嵌入布料裡,露出五處凹痕。走在前頭的兩人,誰也沒注意到背後嵇奕的臉色。那是相當難看的。

  「大爺,這邊坐!」

  掌櫃的替他們挑了張靠近樓梯口的位置。其實也不能說是特意挑選,因為在座無虛席的客棧裡,也僅剩那麼一張無主桌,他們是別無選擇。

  待他們三人坐定後,行雲客棧的掌櫃的,馬上慇勤地替他們斟上茶水。

  「三位客倌一路辛苦,先喝杯茶,解解渴。」遞上最後一個杯子,掌櫃的刻意將身段又下壓幾分,好讓自己更能瞧清那張冷艷的絕顏。真是個大美人啊!掌櫃的在發自內心的一陣驚歎後,這才開口問道:「三位客倌此時來到小店,想必是想在小店落腳投宿?」留著兩撇八字鬍的老頭,語氣很明顯是對著金雪霽身旁的男人,但是他的視線卻生根似地,仍緊盯著美人的臉蛋猛瞧,」時移不開目光。

  直到兩道冷芒突地迎上他窺看的視線,方令他心驚地收回。

  啜飲口茶,金桓武放下杯子。「嗯,掌櫃的,給我們準備——」

  「三間!」

  三對眼睛不約而同地望向出聲的男人,眼底莫不透著詫異。

  話不經大腦直覺地脫口而出,想扼止已來不及。嵇奕知道自己衝出口的一句話,聽起來除了可笑之外,甚至是明顯的臉矩了。他望了眉頭已輕輕皺起的金桓武一眼。雖然眼前的男人是高高在上的平定大將軍,可是一路上卻從未在自己面前擺過一絲架子給自己瞧……嵇奕明白他的皺眉是因擔心自己的一句話,可能因此招來掌櫃的疑心……不錯,一對夫婦再加上一位隨從,何需用到三間房呢?

  不過視錢如命的老頭一時之間似乎也沒想那麼多。

  掌櫃的望著青衣男子。靛青的衣料雖比不上白衣男子那身貴氣,不過由於他方才出手大方,所以掌櫃的亦視如財主,不願怠慢。他哈腰陪笑:「這位爺,這可能要岔您的意了……這小店裡也僅剩這麼兩間中上房……」白花花的銀兩最可愛,誰又忍心將它拒於口袋外。只不過,此刻除了那兩間中上房之外,要說勉強能住人的,就是他自口己那間靠近爐房的小房間了。「掌櫃的,將房間整理出來吧!」開口的是金桓武。

  「是,大爺。」掌櫃的在他們點完菜之後,這才匆匆離去,且走得相當急促。為什麼?實乃因他那一對賊眼忍不住又偷瞧了美嬌顏幾眼,卻摔不及防地遭那對圓睜的美眸瞪視回來,教他慌亂地垂眼告退。

  這行雲客棧的辦事效率堪稱迅速!不稍片刻,四方小桌已擺滿美味佳餚。連續幾天的趕路,他們已有數餐未曾好好吃頓飯。金雪霽與金桓武早耐不住地逕自動起碗筷,而嵇奕卻是提起竹筷,又馬上放下它們。「你杵在這幹什麼?」頸項微轉,嵇奕側過臉,瞪視著猶呆立在自己身側的店小二。此刻的他,心情可不怎麼舒暢。「看看爺們還有何吩咐。」回應嵇奕的話時,店小二仍一逕地盯著美人兒低垂的眼簾,眼光未曾稍有遠離。坐在他對面的是一身紫衫的金雪霽!不需多想,嵇奕已明白店小二真正的目的。而這樣的目光,在打從他們跨進行雲客棧之後,就未曾停止過,眾人的視線莫不鎖定在她身上……

  「走開!我們不需要。」他沉著臉,粗聲說道。

  「退下吧!店小二。」金桓武自桌前抬頭,他望了嵇奕明顯不悅的表情一眼後,揮手示意要兩腳生根的店小二退下。在店小二走後,嵇奕用餘光疾速掃射了室內一圈,他發現偷瞄她的差不多佔了九成,而剩下的竟是光明正大地直盯著她猛瞧!哈,好極了,看來要招惹來盜匪的注意,並非難事,更可稱為輕而易舉。瞧她,一換上女裝,即馬上成為眾所矚目、爭議性的人物!該死的他!抓起竹筷,嵇奕不禁在內心咒罵著促成這一切的男人。而他更懷疑那男人的眼光到底有多遲鈍?他甚至能感覺到,金桓武是否已發現到什麼?

  嵇奕的視線不由地偷偷瞄了身旁臉色平靜、毫無異樣的男人一眼。

  若真有什麼引起他的疑心的話,那無疑必是自己過度失控的反應真該死!這次嵇奕罵的是自己。

  然而對此事而氣惱之人,又豈只嵇奕一人而已。金雪霽的內心早是波濤洶湧、翻騰不已。說老實話,她壓根兒沒去想到自己除了得扮演好「娘子」這個角色外,還尚需與她的「相公」夜夜「同房」!所以當她乍聽金桓武的回答時,「事實」頓然竄入她的腦中,牽動反射神經,讓她直覺地要跳腳抗議反對,但是……已經有人搶在她前頭了——金雪霽的視線由鐵青一張臉,擺明不快的男人,緩緩轉移向身側的男人。金桓武皺眉、微瞇雙眼,然後又是一副平靜無波的表情全落入她的眼裡。收回視線,為了不必要再擴大金桓武內心的疑點,今晚的「同房」是勢在必行……認清這一點,金雪霽翻絞的心情是愈顯厲害。而這樣的情形又豈只今晚罷了,往後的日子更是無以數計,直到夜賊找上門的那一天為止。想到此,金雪霽的腸胃幾乎扭結成一團!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的頭要爆炸了。當務之急還是先想想該怎樣解決眼前之事,如何平安度過這漫漫長夜……接下來的時間,金雪霽根本是食不知味。失去胃口的她,整個心思全放在如何度過今晚?嵇奕同樣胃口盡失,對於眼前鮮嫩的菜色,他彷彿視而不見,只是一逕地扒著碗中的白飯,偶爾會不時地停下扒飯的動作,對著珍珠般的米粒皺眉。

  可憐的男人,他的心已紛亂到極點。

  所以,在這四方小桌,要說誰吃得最津津有味的,就屬那一臉莫測的金桓武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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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22 20:07:22
  第五章

  翌日。行雲客棧莫名地多了兩隻稀有動物——熊貓。

  為了避免與屋內的男人共用一張床,金雪霽對出口邀她上床休息的金桓武,心急地隨口扯了個自己有晚上打坐的習慣,而婉拒他的好意。金雪霽以為他會感到奇怪,但是金桓武卻只是揚眉地看了她一眼,並無多語,然後倒頭就睡,和衣而眠。所以,金雪霽就在椅凳上,痛苦地熬過那一晚。

  而房間在通道盡頭,與他主子遙遙相望的嵇奕,那晚並不比他的主人好過。宏偉聳入天際的城門已歷歷在目,簡潔有力的字體是上安縣三字。鮮艷的硃砂紅以黑陪襯,顯得格外醒目。目光由那幾個大字收回,馬背上的金雪霽強忍下想打呵欠的衝動。

  身旁傳來一陣陣細弱的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金雪霽側過左臉,她看見她的隨從正努力收回打到一半的呵欠。昨晚她自己猶能假寐片刻,可他擺明是一夜無眠。

  瞧嵇奕不時地做出小動作,似乎想要藉此來打消想要打呵欠的念頭,那張美麗的唇角不覺地微揚。收起游移的心思,金雪霽斂容,她轉向另一半,望著黑色駿馬上的男人。

  「進城後,大人想必早已有打算?」

  「嗯。」金桓武看了她一眼後又繼續直視前方。「離城中心五里處有座府邸,乃是我一故友遺留下來的。他是位生意人,兩年前因商而舉家南遷,從此屋子就空了下來。」

  「如此道來,那便是咱們往後落腳之處。」

  「不錯,」金桓武頷首:「半個月前我已派人先行整理一番。」

  「哦?」柳眉微揚。

  「福伯是我身旁的一位武師,跟隨我已多年,話不多,亦不多問,是位只知聽命行事的手下。相信待會的碰面,他能提供我們這半個月來所打聽到的消息。」

  是嗎?那是最好不過了。希望他口中的福伯會帶來正確可靠的消息,那麼直接命中「要害」,事情的完成可就快速多了。一舉殲滅盜賊!

  早早結束這段地獄般的生活。金雪霽低首望了自己身上的衣物一眼……這身女裝真如累贅般地綁手綁腳的,就連騎個馬亦得受於拘縛地只能側騎。

  ☆☆☆

  紅色的大門,除了右上角與左下角有幾處小小的剝落痕跡外,尚難得的保存著九成新,顯示它們被重新粉刷絕不超過一年。三匹駿馬分別被它們的主人在大門前勒住了腳程。

  馬蹄聲方落下,紅色的門板已應聲而開。

  「少爺!夫人!小的已久候多時。」

  出來迎接他們的是一身管家裝扮的中年男子。李福對著他率先躍下馬背的主子哈腰長揖。「辛苦你了,福伯。」

  金桓武來到白馬身邊,深覺應助他的「娘子」一臂之力,扶她下馬。

  金雪霽直覺地想要拒絕那雙對著自己的手臂。更貼切的說法是:她會一腳踹開眼前的男人的!他……這個男人真以為自己是弱不禁風的女人?金雪霽的遲疑僅有那麼瞬間,因為在金桓武皺眉的同時,她發現他們三人顯然已引起路人們高度的關切。

  所以礙於戲本的需要與場地的限制,金雪霽只得無語的讓自己的雙手搭上那對寬厚的肩頭,任金桓武將自己抱下馬背。但是雙腳一著地,她即拉開兩人的距離,轉身探視她一路奔波的愛駒。

  金桓武只是表示性地揚眉,只是他敢確定方纔的一幕必會引起某人的不快,而他就在自己背後。因為那兩道燒灼的視線太強烈了。金桓武懷疑自己是否不巧地發現了什麼驚人的秘密?

  「少爺,夫人,請入內休息,小的已備好晚膳候著。」

  晚膳?哈,這金桓武的手下,辦事效率果真叫她另眼相看!

  金雪霽望了一眼那勇武健壯的中年漢子,雖然此刻的他已經過喬飾,但是衣服底下鼓起的肌肉是隱約可見,還有那對炯亮有神的雙眼……

  明眼人一瞧,便可看出他是位練武之人。金桓武難道沒察覺?還是他另有其他想法?「早上的飛鴿傳書是否平安到達?」

  金桓武以眼示意要身旁的金雪霽扶著自己半抬的手臂進門。因為他擔心一身女裝的金雪霽會不自覺地在大庭廣眾之下露出「馬腳」!清冷的眸子瞪了雪白的衣袖一眼。金雪霽一邊內心低咒,一邊探手挽著……不,「摸」著自已「相公」的手臂跨過門檻。「是的,全照少爺信中所示,早已辦妥。」合上兩扇大門,李福來到主子身旁,接過主子的韁繩,行經嵇奕身旁時,對他寒臉的神情,不禁地多投注了關注的一眼。

  而對於主子身旁那位大美人,李福也只看了一眼,不似先前的那些無頭蒼蠅老緊盯著人家不放。只不過眼前的美人,怎麼瞧都不像是他所知的「冒充者」,因為那是張絕色天姿。

  聽到大門在山口己背後「砰」地一聲關上,金雪霽可說是馬上地抽回自己的手。「我們的目的只是想引出那對盜賊,並不需要時時表現出這種教人頭皮發麻的親蔫舉止!大人。」金雪霽瞪視著眼前的男人,抗議的指出。她敢斷言那男人真以為自己「真」是個女人!

  「哦?沒想到我得宜的舉止竟令『娘子』產生如此的困擾與不適,『相公』我真是設想不周,望『娘子』海涵,日後必適時拿捏言行,不讓『娘子』有覺冒犯之嫌!不過——」金桓武對著皺眉的金雪霽揚了揚眉。「任人瞧見了像『娘子』這樣的大美人,都會忍不住想伸出援手的。」

  「嵇奕」兩手各牽著駒日與赤王的嵇奕已來到她跟前,金雪霽喚住他。

  「怎麼了?」他正好奇什麼令她停下腳步。

  「那……那男人說……說我是個……『大美人』!」

  「哦——」

  「哦?你的反應就只有『哦』而已?」嵇奕簡單的應聲無疑地又挑起了金雪霽的怒火。袖口裡的手臂,隨著她的低斥而橫過地一把扯住了嵇奕的衣襟。

  金雪霽原本是打算將手下的男人扯向自己,但由於那雄健的身軀根本不為所動,所以她只好順勢靠過去。「對……呃,不……我的意思……是說……」嵇奕試著向她解釋。

  他的聲音被打斷了。「你知道那句話的嚴重性嗎?那代表他已經起疑,甚至瞧出了什麼,該死的你卻只有一句『哦』!」關於這點其實他早已注意到,因為他偶爾會瞧見金桓武在一旁默默地打量著金雪霽。「或許,事情並非如你所想?」嵇奕皺眉地表示。

  怒視的眸光閃爍,金雪霽對手指下的男人投以奇怪的一眼後,她緩緩地鬆開五指的箝制。「不錯,事情並非我想的嚴重,而是嚴重到已不可收拾的地步!」

  說完之後,金雪霽不再理他了。她轉回身子,朝屋內繼續走去。垂首的她一邊注視著腳下的石子,一邊在心裡喃喃念道:「這天殺的主意!果然引起麻煩了!他究竟已經懷疑到怎樣的程度了?看出什麼了嗎?若真是如此,他為何不開口點明?或許他只是懷疑,尚無把握……不過,再繼續下去的話……不,不能再繼續下去了!既然都是同樣的下場,我寧願抗旨,也不願連累可憐的娘親……」下定決心後,金雪霽喚來身後緊緊相隨的男人。

  「嵇奕,明個兒陪我上街。」

  上街?對她高深莫測的神情,一直行著關注之眼的嵇奕,不禁開始擔心地懷疑起她的動機來。她想做什麼?不過擔憂歸擔憂,嵇奕也只能蹙眉地遵從應聲:「是。」

  在李福的指示下,嵇奕隨著他將兩匹愛馬安置於馬房內。

  金桓武則迎上剛跨上最後一層石階的金雪霽。望著那張無懈可擊的精琢臉蛋,金桓武並未讓自己的目光久留,唇角輕勾,他朝正瞪視著自己的「女人」,擺出邀請之姿。

  「『娘子』,請容『相公』帶你熟悉一下你的新居吧!」

  金雪霽冷冷的看了一眼擋住自己去路的男人。「大人,你似乎搞錯對象了!還有,我不覺得這句話有任何的幽默感,倒是令人覺得受辱。」

  「那麼,我為我的失言,慎重地表示道歉!」金桓武表現出訝異與歉然的一面,只有嘴角的弧度依舊不變。「希望這是大人的肺腑之言。」撇下冷漠的一眼,金雪霽舉步越過金桓武身旁,逕自朝坐落池塘兩端,銜接主屋的長廊邁去。只見掛在金桓武唇角的笑意更是加深了幾分……這個高傲的……「娘子」啊!帶著那抹笑,金桓武跟上前去了。不管金雪霽背後的真實性別是怎樣,他的職責是盡速將夜盜緝拿到案。至於其他的,就等這一切結束後再說吧!這是金桓武目前的決定。宅裡的四人,全然沒注意到,在李福合上大門的時候,一條黑影亦以快速的身手閃逝於街尾,駭人的是,群眾們似乎都未曾察覺。

  ☆☆☆

  晚膳過後,正廳右側的書房,中央處,圓形的桌面上亮起了一盞燈,燈火拉長了此刻靜坐圓桌兩邊兩人的身影。「坐下吧!李福。」金桓武揮手示意。

  「是的,大人」佇立在金桓武身後的李福,遵從地在主人身旁坐下。

  「你也來坐下吧!嵇奕」金桓武望著斜倚在窗前,雙手抱著刀的男人。

  「不,我還是待在這兒,大人。」漠然著一張臉的嵇奕,朝金桓武示意地點頭之後,精明犀利的視線又回到原先的目標,將窗外的景物盡收眼底,不容有寸許的錯失。

  明白他的意思,金桓武移回目光,望向李福。「這半個月來,有何收穫?」放下手中的杯子,金雪霽的視線也落在李福身上。

  「這夜盜最後一次犯案,是在主子抵達上安縣的前一晚,他們下手的對象是東門一陳姓大戶人家。據聞這陳財主,性好色,底下是妻妾成群,雖擁有萬貫家產,卻是個標準的守財奴,為人小氣尖酸,不得人緣,而這次被摧殘的,是他方娶進門不到半個月的小妾,聽聞長得如花似玉,嬌艷動人。原是一老實人家的女兒,後因債台高築償還不起,無奈之下,只好將女兒作為抵押,賣給了陳財主……不過,在陳財主之前,受殃的李晉倒是位樂善好施的行善之人,平常廣結善緣,只是他那貌美的女兒亦難逃採花賊的魔掌,身受其害。」「依你之言……這對採花賊已有半個月未曾有所行動?」

  「不錯,這也正是屬下感到納悶的!若照他們以往犯案的情形看來,這對採花賊習慣七天犯案一次,這也是他們膽大自恃的一面。」「如此道來,是一無所獲了」金桓武輕蹙眉頭。

  「小的失職,有負大人所望!」

  「不……」金桓武表情微露不耐,他揮揮手,要反應過度的手下坐回原來的位子。「到底是什麼……令他們改變了原來的作風呢.」金桓武的視線不覺地飄向那張沉思的臉。「左侍衛長,你以為呢?」

  冷漠的面孔起了些微的變化,茶杯內反映出金雪霽雙眸微瞇的表情。她抬起一對清艷的冷眸。「我心中所想,想必與大人心中所想一般」她望著金桓武緩緩開口。

  兩道嚴謹凌厲的視線在半空中交會。半晌後,金雪霽首先調離目光,她端起茶水,神色自若地啜了一口。是嗎?金桓武也移回視線。這麼說來……是有人將他們的行蹤透露給那班賊犯知曉,使得賊犯聰明地知道小心、收斂。但是……會是誰呢?

  「大人」

  「說吧!」金桓武兩眼仍舊盯著自己原封不動的茶水,水面上是他蹙眉的神情。李福似乎有些遲疑,片刻後,這才開口:「聽說問柳巷『尋花樓』的老闆娘,雖是娼門中人,但生性豪邁爽快,喜結武林中人,交友甚多,人脈極廣……大人或許可從旁探得所需的消息。」

  「哦?我不知道這也在你的職責範圍內,李福?」他的話引來金桓武深深的一眼。「小的不敢!得知此事純屬巧合。今兒個在客棧內,無意間聽見了客人們的對話,方知此事,故透露給大人知情,希望大人裁奪。」正色的神情,毫無做假。金桓武收起視線,端起茶水,就嘴喝了一大口,然後放下它。「找個時機,陪我走一趟吧!李福。」

  〔是,大人。〕問柳巷,尋花樓的女主人……她是個怎樣的女人呢?這一刻「尋花樓」三個字似乎已挑起了金桓武的好奇心。午後的街道,顯得冷清幾分;不過兩匹高大駿馬的出現與馬背上那兩張陌生的面孔,卻讓它下子熱絡起來了。行人們莫不停腳,指著馬背上的兩人,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地討論起來了。

  大白天裡,金雪霽與嵇奕的出現顯然在城裡掀起了不小的轟動!只是事因何故呢?哈,原來事件的主角就是那九天仙女亦不如,擁有絕色天姿臉蛋的金雪霽本人是也。不錯,對聞「狼」色變的上安縣居民而言,在經過多位少女、婦人慘遭狼吻之後,層出不窮的案件幾乎讓上安縣稍有姿色的女孩人家在街坊上絕跡。就連相貌平庸的女子亦害怕遭受其害地深居閨房,房門不邁。若非必要,實非得已,誰也不敢輕易地拋頭露臉,豈又哪來勇氣如此招搖過市!

  招搖過市?!是的,這四字足以形容金雪霽此時的行徑。掀起的風波愈大,癒合她的意!這正是她所希望的。光天化日之下,不需任何的遮掩,她讓自己的面孔盡暴眾人眼底,她更希望自己沒有白費功夫,她要淫賊注意到自己,那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金雪霽要縮短淫賊與他們碰面的時間,她急著提早結束這一切,滿心地期待他們主動送上門。金雪霽似乎末察覺到自己一張冷艷絕麗的面容已如期地引起一陣軒然大波,她的注意力全擺在與嵇奕的對談之上。「哦……這麼說來,大人昨個在書房度過一晚?」

  「嗯。」

  「沒想到那廂房竟暗藏玄機……」黝黑的劍眉勾起又垂落地輕蹙。

  「少爺……大人心思細微呢!」

  金雪霽當然聽出了嵇奕口氣裡的弦外之音。頷首的她眼底亦有著與嵇奕相同的隱憂。昨個夜裡,在金桓武當著自己的面展示那堵暗門時,她還感到很納悶呢!他解釋說:暗門是通往書房的,在淫賊尚未落網之前,他會睡在書房;並吩咐她,若有緊急變故,壓下開關,他便會飛身過來。

  聽完他的話,她著實吃了一驚!尤其當她發現暗門四周猶存新跡,她馬上明白這堵暗門該是在近期才加上去的。他會有這層的顧慮,即顯示出他當真看出了什麼!

  這樣的認知如當頭棒喝般驚醒了她,內心雖是十分駭異,不過當她不動聲色地以詢問的眼光看著那表情認真的男人時,沒想到金桓武卻是聳肩地表示:「會做這樣的安排,只是不想招惹來你那一片赤膽忠心隨從的更多敵意」縱使金桓武語氣表情一派輕鬆,不過金雪霽內心明白事實絕非如此。

  「事情倘若如我們所想,嚴重到這般地步,少爺打算如何以對?」他絕不容她有任何一絲差錯的。必要的話,為了保護她,他甚至可以賠上性命!殺人滅口,背負千古罪名一條。

  這一生……他這條命是屬於這名女子的。

  「以靜制動吧!」目的地就在眼前了,金雪霽凝視思索半晌後,緩緩表示:「既然他末開口明言指出,或許事情只在猜測中,尚有轉圈的餘地,咱們姑且靜觀其變。」

  「泉華衣莊」四個大字已映在金雪霽眼底。「到了。」她扯韁勒馬,對一直為此事而感納悶的嵇奕宣告著。嵇奕不禁低呼一聲地勒住身下的赤王。循著金雪霽下巴所指之處,他看到了「京華衣莊」。京華衣莊?瞪著那幾個字,嵇奕身手俐落地躍下馬背。

  嵇奕走到駒日臉側,單憑直覺的動作,他朝馬背上一身女裝的金雪霽伸出雙手,而他的視線仍停留在那塊匾額的一行字上。「原來這就是少爺此行的目的?」

  「不錯。」對於那對橫在自己眼前的手臂,金雪霽的反應是順從地伸出雙手。藉著嵇奕的幫助,金雪霽輕鬆地滑下馬背,而那在金桓武眼中所看到的抗拒神色,此刻在她臉龐尋不著一絲痕跡。沒料到這女人竟突然變「柔順」了,嵇奕有些受寵若驚!

  曳地的裙擺在金雪霽旋身下馬時,不小心地纏上她的足踝。

  「這身該死的衣服!」金雪霽低咒一聲,她皺眉抬腿地甩開足踝上難纏的東西,舉止間全然不顧是否有失大雅之姿。何必呢?反正身旁的男人,高大挺拔的身軀,正適巧地擋去了旁人的視線。算了,這已經是她最大的忍耐極限了!所以她要結束這一場可怕的夢魘。「嵇奕——」扯平裙擺,垂首的金雪霽,挺直腰桿,開口道,卻發現她的隨從正陷入一片一泛思。「嵇奕?」音量明顯地一局亢幾分,發揮作用地拉回男人游移的心思。

  「呃,是——」嵇奕的視線重新落在眼前那張蹙眉的嬌容。

  「什麼事令你失神?」金雪霽直言問道。

  「呃,不,我是在想少爺來此的目的……」他隨口抓了個最貼切的答案,回答著。嵇奕的回答顯然沒讓金雪霽滿意。她以研判的眼光盯著他半晌,最後丟下懷疑的一眼,轉身往店舖走去。「廢話,當然是添置新裳。」添購.嵇奕拉著赤王,緊跟前去。「難不成,少爺是想——」

  「不錯!要不是你『不小心』將我那幾件衣物給弄丟了,我何需跑這一趟。」對於這點她是很氣他的。要不是明白他是身不由己,她必會為此而與他拔劍相向,將他丟回金閣府。

  「但是,大人未必會同意你的決定!」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側的嵇奕,他不大贊成地提醒她。因為她的行徑無疑是犯上。「不,別試著改變我要換回男裝的決定!就因那男人簡單的一句話,極有可能將我的娘親推上斷頭台!不——」金雪霽輕輕搖首,語氣有著沙啞:「你該明瞭,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我也背負不起金閣府上百條的人命……再說」金雪霽在店舖的石階前停腳,她正色一凜,眸光閃動。「倘若我們的行蹤加之前所猜測,已不是秘密,那麼喬不喬扮皆無妨了,他們想必是一目瞭然,若欲再以此計誘敵也必是枉然。」

  「你在外面候著吧!」不容他再有異議,金雪霽將駒日的韁繩遞給正試著再開口的嵇奕,然後旋身踏上石階。希望金桓武會同意她的看法,看著他熟悉的背影消失在鋪子裡,嵇奕不禁仰天長歎口氣。七、八月是多雨的時節,遠方天際已出現下雨的徵兆,灰濛濛的天色正逐漸替代湛藍的晴空,由北方緩緩移動席捲而來。「我該拿她怎麼辦呢?」嵇奕帶繭的厚掌感歎地輕撫白駒。

  左右手各持韁繩,嵇奕朝店舖門前右方的大樹邁去。

  將兩馬的韁繩拴於頭頂那根延伸的粗枝,嵇奕以袖拭汗,正打算坐下來歇著時,他的眼神不經意地飄向左方。一身灰袍的商販正慢條斯理地將平擺在架上的貨品,逐一地收納入木箱子裡。

  當嵇奕來到攤子前,小販眉開眼笑,大聲地招呼著。這位爺,想買點什麼?小的這裡是應有盡有,上好的胭脂水粉、香料、金飾、玉器……乃至珍珠翡翠、瑪瑙玉石——」生意人充份發揮他三寸不爛之舌,滔滔不竭。商販一邊招呼著,一邊正打算搬出方被他納入箱底的貨品。

  「能否讓我瞧瞧你手中的東西?」

  手中?男子的要求讓商販頓時啞口。商販反射性地攤開自己緊握的手掌,掌中躺著一支簪子。那是他在男子未出現前,準備收入箱子裡的,但是嵇奕的到來打斷了他的動作。

  「大爺喜歡這簪子嗎?」商販將手中的簪子遞過去,他含笑地問道,神情閃爍不定。嵇奕只稍瞄它一眼,「開個價吧!」炯炯有神的黑眸直視灰袍商人。

  簡潔的回答令商販眼底掠過一抹失望之色,一支木簪子根本賣不到什麼好價錢。「大爺若喜歡簪子的話,小的這尚有樣式更為華麗的金簪、玉簪……大爺何不……」「不,就它了。」語調平穩,卻是不容置疑的堅決。

  「呃,是……」商販被他的目光震住了!他唯唯諾諾地道:「這簪子的花鈿手工甚是精細巧致……既然大爺獨具慧眼、情有獨鍾……那麼小的當然是……」

  「這是三兩銀子。」丟下銀兩,失去耐性的嵇奕,在商販愕然的注視下取過簪子,懶得多做停留地旋身離去。背抵著樹幹,嵇奕細細地品賞手中的簪子。手工巧細的簪花是以紫色的貝殼連綴裝飾而成……乍見這支簪子時,他突然想起那紫衫女子,

  一頭豎發如雲是無一裝飾。

  「嵇奕」沉浸在白自己思緒裡的嵇奕大意地忽略了逐漸逼近的腳步聲。身後猛然響起的叫喚,教他毫無準備地小驚一場,亦震落了手裡的東西。

  「呃,少——夫人!」想起那距離他們不遠的小販;礙於隔牆有耳,嵇奕遂又馬上改口。看他一臉失措的神色,金雪霽沒讓嵇奕有機會探身。

  「拿著。」將原提在自己手裡的包裡一古腦地塞向他胸前,金雪霽彎腰拾起地面上,在陽光的親吻下,閃爍出一抹淡淡紫暈的飾品。簪子?看清手中的物品,金雪霽先是皺眉,而後又挑起柳眉。

  很普通的一支簪子!如果不是上頭那些繁複精緻的手工與難得一見相當奇特的紫彩教它顯得格外雅致迷人的話,它只能說是平凡不起眼罷了。

  「我不知道你已有鍾情的對象?」忽略掉心頭那股莫名的不適。「是哪家的姑娘,嵇奕?」她好奇地望著他。「不」她顯然是誤會自己了,「那是……是……」嵇奕游移的視線不由地望了她無一裝飾的鬢雲一眼,到嘴的話兒,支吾了老半天硬是擠不出口。

  他的那一眼令金雪霽轉動一對水靈靈的眼珠子,並翻轉地朝自己頭頂看去靈光一閃,金雪霽頓時恍然大悟了!

  「你該不會是……嵇奕!你打的什麼鬼主意?」容不得他有所閃避,金雪霽挪動身子,讓自已逐漸高漲的怒臉映入那對黑眸眼底,冷聲問著。

  「我……我是想——」

  「你是『想』將這玩意兒放在我頭上?」

  「對呃,不……」可憐的男人,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的。面對她的逼近,嵇奕反射性地退了一大步。「我知道這簪子值不了幾兩,更不能與那些珠光寶氣的金、玉簪子相較。」

  「該死的你!不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一陣低吼,打斷了他的話。

  「『夫人』,現在是大庭廣眾之下呢!」嵇奕低聲提醒金雪霽,要她稍微控制一下脾氣,她尖銳的怒斥已引來路人看戲的目光。「要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的話,我早一拳捶醒你了!」火氣愈熾,她的音量卻壓低不少。「如果你以為我會將自己弄得花團錦簇,像只花

  枝招展、搔首弄姿的孔雀,那麼你就錯了!該死的你!」

  金雪霽覺得嵇奕此舉大大地傷及她尊嚴。「留著給你未來的娘子吧!」把簪子丟回他手中,她冷著臉,越過他高大的身軀,朝拴著韁繩的樹枝走去。

  一個金桓武就已經夠她受的了,現在竟然連她的隨從也糊塗了!

  金雪霽咬牙地扯開繩索,連串的低咒聲隨著她的每個動作而忽高忽低。

  瞪著自己一時衝動而買下的簪子,嵇奕不禁在內心吹了個長哨;嘖,一支簪子就教她氣成這樣子……哈,其實這該早在他的預料之內,畢竟她曾為了一件女裝而「毀」了一間破廟的!有了這樣的前例,他該視為理所當然的。算了,他本來就沒打算在此時交給她的。嵇奕將簪子小心地收藏好,跟上前去。「少夫人?」嵇奕想助他的主子一臂之力,幫她上馬,卻猛地換來金雪霽一記冷瞪。「你那雙手要敢碰我半毫,小心我剁了它們!」

  沉聲的警告語讓嵇奕只好乖乖地收回動作。肩頭微聳,他來到赤王身側,解下它的繩索,牽著它走出樹蔭下。該死的他!他就不能讓她好過一點嗎?沒有嵇奕的幫助,金雪霽確實得費上一點小功夫,才上得了馬。而這對向來如魚得水的金雪霽而言,這點小挫折,無疑地又在她壞透的心情上增添一筆。

  驅策胯下愛馬,嵇奕來到駒日身旁,低聲問著:「少爺,咱們這會是——」「回家!」她丟下火藥味十足的一句話。「還有!回途中沒我的命令,不准你開口說半個字!」哼!憋死你算了!

  板著美麗的面孔,金雪霽小腿輕踹馬腹,低喝一聲,率先驅馬離去,丟下表情微露訝異的男人。糟糕!看來這一、兩天他又會變成沒人理會的可憐傢伙了,不過……那張嬌怒的臉蛋真是迷人呢!哈。收起訝異的神情,嵇奕嘴角含笑地驅馬追上去。黑眸眼底全教紫色的纖細身影所據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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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22 20:07:57
  第六章

  城中距金雪霽他們目前所暫居的府所並不遠,不過他們得經過一片範圍不小的樹林樹林裡有間農舍,早已廢棄多時。住家的左側是間豬舍,金雪霽與嵇奕此刻便在豬舍前廊的瓦簷下方避雨,他們的兩匹馬則拴在前方的樹蔭底下。

  天際的烏雲正快速地越過他們頭頂,朝南方前進,傾盆而下的雨勢,漸轉為綿綿細雨,已有收勢的跡象。陰沉的天色在半刻光景之後,逐漸轉晴。這場雨下了足足半個時辰。

  眼前是一片撥雲見日,微弱的陽光正穿透雲層,灑向大地。

  擰乾自己被雨珠打濕的衣袖,嵇奕不覺地開口:「少爺,雨歇了,咱們——」「我沒要你開口——怎麼了?」

  金雪霽還沒打算赦免他,但是嵇奕突然的動作,卻令她倏地改口。

  金雪霽瞪著快速俯身將右耳貼近地面的嵇奕。她疑惑地眨眼,但,僅有片刻,她便明白了,因為她也察覺到了。有人——不,該說有隊人馬,正火速地朝他們的方向急奔而來!

  「有多少人馬?」

  「五……不,七人!」由他們又狂且猛的奔馳速度來研判……嵇奕有預感,這班人馬必是來者不善,目標顯然是他們兩人。而且不出半刻,那群人馬便會出現在他眼前。

  不與他們正面衝突,策馬離去,是不可能的了!

  不作多想,嵇奕立起身,攔腰抱起身旁正準備開口的女人。

  金雪霽本來是打算問他有幾成勝算的,但是面臨自己突然凌空架起,被他抱著飛縱的狀況,她只能低叫一聲,驚愕地低吼。「嵇奕!你幹什麼?」不知道自己雙手該擺在哪裡?又為了不使自己摔得粉身碎骨,金雪霽雙手只好扯緊他胸襟。「避開。」不輕不重的一句。

  避——「該死!你敢丟下駒日和赤王不管——」她想起樹下那兩匹馬。

  嵇奕打斷她的話,「不!我是要少爺暫時迴避。」靈巧的身手越過兩棵綠木後,他看中了它們身後的大樹。金雪霽還以為自己一時耳背聽錯了。「你說什麼?」

  「少爺赤手空拳,無劍護身,還是避開為妙。」他在呈開叉狀的粗枝間,找到一個平穩的位置。踩在濕滑的樹幹上,嵇奕小心地將懷裡的女人安置在上頭。

  瞧自己在他口中活像個智能不足、低能的需要別人保護的幼兒一般!她,金雪霽何時變得如此無能!「你弄錯要保護的對象了!」她瞪著他,「你自以為能贏得了赤手空拳的我嗎?」說完便作勢要起身。嵇奕早料到這女人是不可能會乖乖待在樹上的,但也由不得她了。任何事,他都可以對她唯命是從,卻只有攸關性命之事,他是絕不允許

  有絲毫的萬一發生。

  不讓她有起身的機會,嵇奕擰起兩道劍眉,右手瞬間朝她胸前兩穴落去。「你幹嘛點了我的穴道?」一對火眼金睛,噴火似地瞪著她那不知死活、膽大妄為的隨從。「我還是覺得少爺待在這裡比較安全。」替她扶回身子,他輕柔地調整好她的姿勢,讓她沒有不適之感,表情卻是毫無商量餘地口「嵇奕!我命令你馬上解開它們!」

  金雪霽發現這一刻自己的命令對她向來忠誠的部下已失去了作用,因為她那該下十八層地獄的屬下正準備棄自己離去。「你要膽敢自己單打獨鬥——該死!」她不禁氣急敗壞地低嚷:「你點住了我的穴道,要是不小心被他們發現了,屆時,我豈不連自保的餘地都沒有!」

  金雪霽忿忿不平地指出。若他執意丟下自己,她會採取非常手段的。

  她絕不允許讓自己的手下,單獨去面對危險。

  金雪霽的警告確實地產生了效應。嵇奕不由地收回自己欲探身縱躍的動作,陷入一陣沉思。不可能的,濃密的枝葉是此處最佳的天然屏障。方纔他已快速視察一番,他人是休想輕易發覺的——不過……她若執意讓她自己身陷危險之中,而故意露出藏身之處,使他不得不讓她參戰……

  哦,天啊!這倔強的女人,絕對會的!

  為了確保心中所想的「意外」不致發生,嵇奕決定小心為是,並付諸行動。只見他一回頭,又點了她一個穴道。那是,啞穴。

  「原諒嵇奕的失禮!處理完那群人,任憑處置」如此一來就不用擔心會有任何「意外」的聲響引來他人的注意。他已經清楚地聽到馬蹄聲了。

  「兩刻鐘後,穴道會自動解開……」殘存的雨珠由葉梢飛上她白哲的額前,滑向眉梢。嵇奕未經思索地探出手臂,以袖口拭乾它。「希望我不需用到那麼久的時間。」如果目光也能殺人的話,他現在想必已是千瘡百孔!嵇奕不由在心中為自己默禱。「委屈少爺了!」說完,他蹲身,右腿一蹬,人已在另一棵樹的枝幹上落下,然後又是另外一棵。飛縱的身影在半空中一陣穿梭後,瞬間已消逝於金雪霽眼前。

  嵇奕的離去,未揚起一絲一毫的聲音,身懷一身上乘輕功的他,來無影、去無蹤!像是鬼魅般教人心悸。他的離去,讓這片大地突然間變得極為安靜,靜的出奇,尤其是在這半空中。但是相對地,粗重的呼吸聲卻是愈來愈明顯了。

  高張的氣焰令她心跳加速,呼吸急促。金雪霽的表情是錯愕、憤怒交加。她不相信,她的隨從當真就這麼丟下自己,一走了之?他——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竟敢如此對待她?

  然而事實擺在眼前,她不但被拋棄在這半空中,還被點了啞穴,有口難言!該死的嵇奕!你最好該死的給我好好保住你那條小命!否則,不親手將你大卸八塊,難平我心頭之怒!金雪霽冷著一張臉,忿忿地起誓。

  ☆☆☆

  為了不引起那班人的注意,嵇奕在繞了近一圈之後,選擇在與金雪霽所在位置呈反方向的地方落腳。對方總共有七人,個個獐頭鼠目,一看便知絕非什麼好東西。而他們的目標顯然是樹下那兩匹馬,因為他看見其中一人伸手指著駒日和赤王,開口大呼。

  「就是這兩匹馬,頭頭!」

  嵇奕盯著開口的男人,他感覺此人長相似曾相識……靈光一閃,他想起來了。那男人不就正是稍早與他們在街尾擦肩而過的男人嗎?他發現當時他除了多看了自己身側的金雪霽一眼之外,也察覺到當那男人在瞧見他們身下的駿馬時,眼神是明顯的一亮!那便表示不尋常了。看來這傢伙是料準了他們必會因為這場雨而耽誤了行程,所以特地趕回通風報信,準備在此攔住他和金雪霽的。「嗯……果然是匹好馬!」

  「不錯!頭頭,賣了它們,咱們兄弟就有銀兩了。」

  狂妄的大笑頓時充斥整座林子。「為數不少的銀兩!丁四,你的這一份,頭頭不會少給的。」「多謝頭頭!不過……咱們怎麼不見馬的主人?小的相信咱們能由他們身上搜出好處的,還有那位大美人,長得真是標緻啊!頭頭。」丁四的話又惹來黑馬馬背上的男人一陣大笑。「哈,丁四!瞧你說得頭頭我是心花怒放,巴不得能馬上見著我的『三夫人』!不過既然馬匹還在,就表示那兩人理該就在附近,想必是害怕躲起來了。傻牛、老六!你們兩人繞到屋子後方去,看看有沒有那兩人的蹤跡!」「是!」被點名的兩人刻不容緩地驅馬,往農舍後方快步移去。

  視線由經過自己眼前的兩人身上移回那位蓄著一嘴落腮鬍的男人,嵇奕不禁緩緩地蹙起兩道濃眉。那被一嘴鬍子遮去大半面目的男人正在指揮他的部下——「丁四,你去將馬牽過來!」

  「小的遵命!」右眼角上方有道淡疤的男子,他翻轉下馬,小心接近不安地踩著小碎步的白馬與棕馬。他們的出現,嚇著它們了。但是丁四似乎很難完成老大交代給他的工作。因為只要他一接近,那兩匹馬便會嘶吼地抬起腿,作勢嚇退他,教他一籌莫展,無計可施。該死的畜生!丁四咒罵一聲,要他的同伴從旁引開那兩匹馬的注意。

  眼看丁四就要得手了,一聲突然竄起的長哨卻讓樹下的兩匹馬倏地改變了方向。要不是丁四反應還算不錯,否則,他注定得魂斷雙馬高舉的馬蹄下。

  「什麼人?」

  「這兩匹馬顯然是不打算跟你們走……不過……就算它們願意,你們也得問問它的主人答不答應?」嵇奕由隱身的樹叢走出。嘴角咬著一根嫩草的他,表情嘲弄地掃了眾人—眼。他的出現讓那名叫了四的小嘍囉明顯地嚇了一跳。只見他慌亂地退回隊伍裡,躍上自己的馬,然後低頭靠在他家老大的耳根旁,竊竊私語起來。

  嵇奕見那男人在聽完自己手下的話後,先是摸了下巴那團雜亂無章的鬍子一下,接著抬眼瞪向他。「這位兄弟,你的馬本大爺是看上了!識相的話,勸你還是摸著鼻子閃一邊涼快去,別擋了本大爺的財路!」好大的口氣呢!嵇奕揚了揚眉。」這你得有能令我折服的能耐才行。」

  他的唇角懶懶地掛著一抹吊兒郎當的笑意,擺明是在嘲笑那口氣狂妄的男人。嘲弄的表情讓男人一陣大吼。「臭小子!敬酒不喝,喝罰酒!待會有你受的——」似乎想起了什麼,震怒的神色稍斂了幾分。「不過……只要你供出你身邊女人的行蹤,本大爺可以大量地既往不咎!如何?」「頭頭!咱們人多勢眾,他孤掌難嗚。這小子要敢有半句反對,咱們就一刀殺了他,搜出那娘們!人、馬兩得豈不快哉!何需對這小子」

  嵇奕沒有說話,反倒是其中一名部下,抗議地搶著開口。

  「住口!」男人的一眼,讓他的部下倏地戛然而止,閉上了嘴。

  「怎麼樣?」碰上他們這群匪徒,猶能臨危不亂,鎮靜以對,那表示這男人一定有相當的自信才是!「你不會笨得以為,我會跟一群盜賊打交道吧?」

  詭計被識破,只好變臉了。「臭小子——你們,圍住他!」

  馬賊的頭目,翻臉就跟翻書一樣快。喝令一聲,他的人馬瞬間已將嵇奕團團圍住。身材魁梧的四名漢子,紛紛下馬。他們的目光皆鎖定眼前的男子,右手擺在左腰側劍柄,不修邊幅的臉孔寫著不懷好意。面對這麼一群彪形大漢,是該感到害怕的。但是嵇奕的表情卻是神色自若,相當鎮定,絲毫感覺不到緊張。他淡淡地掃了眾人一眼,然後垂眼冷哼一聲。「與你們這群一罪行竊、搶奪過活的偷馬賊講王法,根本是浪費時間吧!」視線由地面緩緩爬升,在一陣不經意的搜索後,最後落在左前方那根低垂的樹枝上。挑了挑眉,嵇奕探出手臂,折斷了它。他突然的舉止,馬上引起連鎖反應,彪形大漢反射動作地個個刀劍出鞘,鏗鏗的金屬聲頓時充斥整座林子。

  眼見形勢就在一觸即發之間,嵇奕竟猶能慢斯條理地去掉樹枝上多餘的分枝。「別急……如果你們一起上的話,倒也省了我時間。」樹枝的尾端被他拉住、放開,在半空中劃出數道半圓形的弧度。似乎相當滿意手中傢伙的彈性,一抹笑意淺淺地浮現嵇奕唇角。

  〔好狂的口氣!你們就統統給我上,好好教訓這小子,痛宰他一頓!」

  頭目的一句話,四人採取行動了!

  「受死吧!」高舉手握之劍,他們衝向嵇奕。

  吊兒郎當的神色不在了!斂起笑意,冰冷的目光若銳利的刀刃,迅速地掃向直撲自己而來的四人。嵇奕輕鬆地避開迎面而來的第一劍。雙腳方落地,第二劍接踵而至。嵇奕眼明手快,馬上揮動手中傢伙,細長的樹枝握在嵇奕手裡,彷若天工神器,出神入化。像條神鞭般,

  它抽痛了丁四握劍的手臂,教他痛呼一聲地,忍不住半途煞住氣勢!

  刀光如潮,劍影如虹。半刻鐘過去了,打鬥聲繼續持續著,且愈來愈激烈!這班人的武功雖不足稱之為高手,卻有一身蠻力,而無心戀戰的嵇奕,也只使出六成的功力罷了,所以這場戰鬥看起來倒有一字可形容——耗!

  至於他本可在數分鐘之內就將這班傢伙解決,何以與他們纏鬥如此之久?其實他是想藉此試探他們底子,想確定這些人是否與追尋的案子有關?不過他現在可以篤定他們與它無關。這班人是有勇無謀,純粹是偷馬賊罷了。

  所以他現在要退出這場毫無意義的戰役了。

  擒賊先擒王,樹倒狐孫散。嵇奕的目標鎖定一旁洋洋自得觀望這一切的男人。藉著他們四人緊追不捨,直撲自己的攻勢,嵇奕順勢地棄攻只守,節節後退。他明顯的落敗跡象,高漲了四人的氣焰,攻勢也因此而轉為猛烈,殊不知眼前的男子是另有打算。

  眼光掃向後方,嵇奕瞧見身後馬背上的男人與他的距離已不超出十步之遠,索命的刀劍這時已逼近胸前.四劍齊發,千鈞一髮!嵇奕腳尖一個施壓,適時地避開寒光四射的索魂利器,俐落地跳上身後那塊傾倒的木頭,瞬間憑空消失於他們四人眼前。

  在那群人愕然眨眼的同時,嵇奕半空中一個翻轉動作,人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為短暫的勝利而咧嘴開懷大笑的男人背後。「你——」

  「別動!」冷冷的一句,制止了男人欲拔劍的動作。「叫他們退下!

  「你——你以為這樣就能嚇倒我?告訴你,本大爺可不是被嚇大——的——」頸側動脈上方的皮膚驀地傳來一陣刺痛感,教他心中生驚,倏地住了口。

  「你想嘗嘗它穿過這層肌膚的滋味嗎?想必那會是非常壯觀的,血流如注,再多的銀兩也不能制止它們。」原置於嵇奕手中的防身武器被一分為二了,尾部的一端被嵇奕緊緊握住。神鞭瞬間轉換為一把輕巧足令人致命的利器,尖銳的一端彷若隨時可輕易劃破一張皮革,輕輕地抵在黝黑的皮膚上,皮膚下方則是跳動的脈搏,它正在逐漸加快。「你」

  「天曉得,我的耐性快用完了……還有,讓你的馬安靜下來,否則它的不安,難保不會要了你的狗命,老兄。」突然加入的重量引起馬兒一陣騷動和不安。「噓——安靜!」馬賊的頭目對著坐騎低喝一聲,蒼白的臉上,近無血色。「頭頭!讓我——」

  「你們給我退下!」一聲喝令,制止了蠢蠢欲動的四人。他們乖乖退回原位。「要他們把劍丟到樹下。」

  「你們把傢伙丟到樹下!」

  老大命令,豈敢不從!只見他的手下紛紛地對望一眼,最後還是聽命地交出手中之劍,忿忿的神情與遲疑的舉動,顯得相當無奈、勉強。「還有你的。」

  「我——」

  「我個人向來是不喜歡以流血來收場的,所以勸你少打歪主意——」嵇奕瞧見身前的男人擺在佩劍上的手因他的話而明顯一僵!一抹笑意緩緩爬上他唇角。

  「別有那種想法!你自認為拔劍的動作會比它快?不,再快也不會比它刺進這片肌膚來得快……或許,你想求證它的真實性,嗯?」那是抹致命的死亡微笑。嵇奕刻意靠向他耳後,低語警告著。

  千年雪山的冷冽寒風也不過如此吧!吹上耳背的氣息,讓李天霸不住打個輕顫!由腳底涼至頭頂!這男人太可怕了!

  李天霸卸下腰際的佩劍,將它丟向一旁。他驚恐的神情被滿嘴的鬍子遮去了大半,不過那對眼睛是十分氣惱的。「你!」嵇奕森冷的目光直射向那位個頭較其他人顯得矮小的男人。「去將馬背上的繩索取來!」不消片刻,丁四已取來繩子。嵇奕要他們四人走到另一棵大樹下,坐下身,然後命令了四以繩子束縛住同伴的雙腿、雙手。「下馬!」嵇奕拎著馬賊頭頭的衣領,一同躍下馬背,扯著他,將他推向他的手下。「綁住他的手腳!」

  避開老大噴火的雙眼,丁四順從地替自己老大上綁。他敢說,老大一旦獲得自由,第一個動作鐵定是海K自己一頓。狠狠的、絕不留情的,誰叫自己竟替老大物色了這麼一位「終極」的角色……哈,連他都始料不及。想到此,丁四不覺地加重了手勁「笨蛋!你要弄斷我的手啊!」

  「啊對不起!頭目。」被老大這一吼,丁四嚇得趕緊鬆了手。

  圓睜的牛眼瞪了自己部下一眼,李天霸按照男人所指示的,彎腰在他三名部下的身側坐了下來。「你想怎樣?」收回目光,他仰頸望著全身隱隱散發出一股教人畏懼氣勢的男人。「送你們去——你們該去的地方。」嵇奕揚眉地回答。他要了四如法炮製,綁住自己雙腿,然後他再以剩餘的繩子束住了四雙手手腕。對付這幫無法無天的惡徒,比他預料的來得容易多了……從於四面前站起身子,嵇奕望著他們五——咦?嵇奕猛地察覺到哪裡不妥——馬上地,他記起這班人該是七人的。

  該死!自己怎會將先前行經他眼前的兩人給遺漏了!

  而就在嵇奕為自己一時的大意擰眉的同時,一件致命的暗器也在這時由破宅牆角飛出,火速地直撲嵇奕毫無防備的後背!敏銳的雙耳察覺到空氣中那道異樣的風聲了,沒有絲毫的遲疑,嵇奕直覺地跳開身子!星字形的暗器,千鈞一髮地掠過嵇奕耳際,銳利的一角,削落他一撮髮絲!嵇奕的視線沒有在深深嵌入樹身的暗器上多做停留,因為第二道要命的暗器緊緊接踵而至!躍高自己挺拔的身軀,嵇奕避開了它,然後以連續幾個翻轉動作,他在另一棵樹底下落地。雙腳方踩上地面,他一彎身,右手從棄置的一堆刀劍裡,快速地抓出其中的一把。喀!鏗!嵇奕手中的刀劍只來得及出半鞘,卻也足夠擋下那逼近的第三道暗器了。尖銳的暗器打上冰冷的劍身,發出一記清脆刺耳的聲響,彈落一邊,嵌入地面的泥士裡。對方猛烈的攻擊毫無片刻松怠,教措手不及的嵇奕一時只能以退為進,采守不攻。區區小伎倆尚不足以難倒他的,他在等待對方散盡手中籌碼。

  現在他該注意的是,那遲遲未露面的第七人!當嵇奕這麼想著的時候,他發現左後方的樹叢,枝葉間似乎起了一陣微乎其微的摩擦,一片枯黃的葉子,緩緩地飄落地面了。

  警惕的聲音在嵇奕心裡驀地響起!他想將注意力放在背後的樹叢,但是對方顯然不想他這麼做。連波的攻勢是愈攻愈猛,令人不得鬆懈喘息。為了打掉眼前魚貫而至的暗器,嵇奕的注意力再度被拉回。鏗!鏗!清脆的兩聲,暗器各自飛向兩旁。其中之一,則射入李天霸頭項的樹身,與他頭皮僅差寸許,嚇得他血色盡失,差點沒口吐白沫,昏死過去。

  打落第二件利器,第三件也已逼近眼前了!

  礙於眼前,嵇奕無暇顧及其他,雖然他已知背後的樹叢暗藏殺機。

  不錯!樹叢後方的傻牛早已守株待兔,靜待多時,一切就等他同伴將那男人逼至自己眼前。所以當傻牛瞧見眼中的目標距自己已是垂手可及之處時,他便毫不猶豫地由藏身之處衝出,大吼地高舉手中傢伙!「呀.去死吧!」

  傻牛手中的巨斧不留情地筆直砍向嵇奕後背!嵇奕心知不妙,多少早有準備。雖然情勢對自己而言是相當的不利與危急,嵇奕仍在打落暗器之後,迅速地替自己爭取到萬分之一的機會。揮劍的同時,嵇奕藉機讓自己的身上故意傾向一邊,他料想那巨人般的大塊頭,除了一身蠻力佔上風之外,靈敏度可就相對地遲鈍了。嵇奕單手攀住左眼眼底那棵約莫一人寬的樹木,藉力使力地讓自已拉向它,以躲開背後那致命的一擊。刀光狩命啊!憑藉一身上乘的輕功,嵇奕絕處逢生機,千鈞一髮地躲開直劈而來的巨斧。不過,他仍感覺到犀利的斧口劃破了他的衣衫。抱著樹身,嵇奕藉此力道,身子往上縱升,以木為中心,繞著它,一個半回轉——瞬間角色易換,嵇奕來到傻牛背後。半空中的他,對著連怔愣的機會都沒有的男人,揚起了自己的雙腿——傻牛被背後那狠狠的一腳,踹得往前直撲而去。斧頭高舉的姿勢,讓他前傾的身子失去重心。他就像腳底抹油似的,雙腿不聽使喚地向前衝去,再也停不下來。

  他的姿態瞧在李天霸他們五人眼中是驚恐萬分,因為那把巨斧所朝的方向,正是他們所在的位置。「你……你……別……別過來啊!」

  尖銳的喊叫聲,飽含恐懼,紛紛由樹下的五人口中傳出。雙眼圓睜的他們,眼見大塊頭的夥伴以排山倒海之姿,襲向自己!他們個個是慌亂、驚恐地四處尋找避護的地方,可是又礙於行動受制。所以在這麼緊急的時刻裡,慘遭綁手又綁腳的五人,也只來得及讓自己的屁股移動一下……

  「不!笨蛋!你別過——」

  傻牛是個相當勤勞的手下,閒來無事時,總是將斧口磨得夠銳夠利,等待著在下一次的任務能派上用場。而此刻亮晶晶的表面,正在光線的親吻下,折射出一道刺目的光芒!

  當李天霸倏地瞭解到那把要命的傢伙,角度擺明是針對自己而來時,蒼白的臉更是一片慘綠。他恐慌地怒吼著,扭動身軀,反射性地連連後退,一時之間忘了自己的後背已緊緊貼著樹身。

  他要下地獄了——眼睜睜望著巨斧毫不猶豫的朝自己頭頂劈下來,李天霸在內心這麼告訴自己。可是幾秒過去了,李天霸發覺自己竟然還能呼吸!睜大的雙眼不由地往自己頭頂瞧去……喀!一件物體在這時敲上了他的腦袋,然後彈至他右肩,飛落地面。

  李天霸發現那是被劈成兩截的暗器,而它原來的位置此刻已被傻牛手中的斧頭所替代,唯一相同的是,它們與自己腦袋瓜的距離,都是如此親密的可怕,再往下寸許,他這顆頭就可以當瓢子——用來舀水了——哦,老天!他沒被劈死,也要被嚇死了……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傻牛大爺突來的一股釋然,李天霸靠著樹幹的身子,就像洩了氣的氣球般,倏地往下滑。「頭頭!你還好吧?」

  這一聲可叫醒了驚魂未定的李天霸。

  看清眼前的傢伙……就是這傢伙差點沒將自己嚇得屁滾尿流。瞬間,小火轉為大火,大火化為烈火,烈火是一發不可收拾!「好?好你個頭!我在你頭上插一支箭,你說好不好?笨蛋!你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大笨蛋,老是搞不清楚對象。你是想取你大爺我的命是不是?」李天霸咬牙切齒地低吼著,表情是一副欲殺人的神色。

  嵇奕趁機點了一身蠻力傢伙的穴道。

  「你們一家人,馬上就可以團聚了。」

  嵇奕的視線緊緊抓住那位試圖逃逸的男人。他縱身飛起,追了過去。

  這一位沒有了兵器,就像少了根枴杖的廢人一樣的男人,這之間實在不需要浪費太多的時間的。片刻後,嵇奕再度出現於他們六人眼前,試圖逃跑的老六則像個布袋似的,被他甩在肩頭,垂落的雙臂因振動而在半空中搖晃著,顯然是陷入昏迷狀態中。他被嵇奕出手擊昏了。

  由自己馬背上取來一條繩索,嵇奕將打劫不成,反成自己階下囚的七人,緊緊的纏繞在大樹上,並紛紛點了他們的穴道,以防有絲毫的差錯。

  仔細地檢視打結之處,確定無誤後,嵇奕拍拍手掌,站直他半蹲的身軀,朝自己的坐騎走去。再來只要托個人到衙門通報一聲即可,他相信有人非常樂意不出半絲氣力,就能討得幾百兩銀子的。嵇奕想起張貼於城門口,公告欄上的通緝要犯畫相名單,其中幾位熟面孔,便出現在這七人之中。

  「喂!你不能把我們丟在這裡啊!喂——」李天霸叫嚷地咒罵著。

  嵇奕解繩的動作並未因此而停下來。拉出赤王和駒日,他冷哼一聲。「好自為之吧!」一個俐落的翻身上馬動作,嵇奕扯著駒日的韁繩,頭也不回地驅馬離開他們七人的視線。

  她一定等得相當不耐煩了.解決了這批人,嵇奕腦海瞬間被那紫衫倩影所據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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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22 20:08:45
  第七章

  該死的!天殺的!她要宰了那自以為是的男人。她發誓!她會的,只要他活著出現在她眼前!這樣的詛咒聲在金雪霽內心已來回翻騰上千次了,打從那天殺的男人,消失於她眼前的那一刻起。可是當底下隱約傳來的激烈打鬥聲逐漸轉弱,然後倏地歸納於平靜時,咒罵聲也在那時驀地消失在金雪霽心裡。不知又過了多久,一聲細弱的聲音驀地吸引了金雪霽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葉子互相摩擦所發出的沙沙聲響!幾乎是立刻的,金雪霽全身戒備地盯著前方。對方尚未現身,是敵是友尚不清楚。金雪霽不由誠心禱告是她那向來命大的隨從——所以當那張她所熟悉的面孔驀地出現在她眼前時,金雪霽不覺地感謝起老天爺來。「少爺!」嵇奕趕緊上前替他的主子解開穴道。

  重獲自由的金雪霽,一邊揉捏著僵硬的雙腕,兩眼則是眨也不眨地瞪視著她隨從好看的面孔。少爺?「你這私自決定一切的傢伙,眼中還有我嗎?哼!」

  這還真是改不掉的習慣。金雪霽又出手將眼前的男人扯向自己,低吼著。現在除了原有那股積壓已久的盛怒之外,還得加上他讓她擔心的那一份。「這是你應得的!」金雪霽咬牙切齒地對著猛眨眼的男人低語一句。沒有任何徵兆的訊息,金雪霽突地伸手推開他。她似乎忘了他們此刻所在的位置是在半空中呢!身子往下墜的嵇奕只能如此想了。這樣還算輕饒了你呢!哼。由鼻前冷哼一聲,金雪霽施展輕功,跟著嵇奕背後,離開讓她受困近一刻鐘的榆樹。嵇奕雙腳方踩上地面,金雪霽也已出現在他身側。

  「少爺——」

  「誰准你開口了?」她提醒他,她的約束仍有效。沒有多看他一眼,金雪霽走向她的坐騎。半晌的怔愣之後,嵇奕追了上去。「少爺,被制伏的那群惡徒,沒想到竟會是官府追緝多時的馬賊。他們就是看上了駒日和赤王,才會對咱們下手,咱們得讓人去通報官府……少爺」

  「我知道了。」金雪霽揮起衣袖制止了嵇奕到嘴的聲音,冷冷的面容依舊不改。該死!他可以忍受她對自己的怒威,卻受不了她刻意的漠視!這點是嵇奕在十五歲那年,深深體會到的!只因自己無心的一句話,竟讓她足足有半年不與他開口提半字!所以那年是他有生以來最難捱的一年。

  心底掠過一絲慌亂,嵇奕不由地搔頭,忙為自己開罪。「讓少爺與危險永遠隔離,這是我對老夫人誓死必守的承諾……如果屬下的盡忠職守惹得少爺不快——那麼請少爺降罪!」

  嵇奕的神情幾乎可以用,心驚膽跳外加「楚楚可憐」來形容。此刻的嵇奕實在難與方纔那位面對眾敵仍能從容不迫,單手制敵的冷冽男人聯想在一起!

  所以說,她是這武藝高超男人的唯一弱點!

  天皇老子都不能動搖他剛硬的內心,卻唯獨她。九歲那年,他便不知不覺地將心全部掏給了她。那張涕泗滂沱、杏眼圓睜仍難掩其沉魚落雁之色的小臉。

  嵇奕的一番話似乎起了作用,因為走到白馬腹側的金雪霽突然佇腳,然後轉身走回頭。幾個大步,來到嵇奕面前。丟給身前的男人冷冷的一眼,金雪霽驀地出手,食指在嵇奕胸前一處要穴落下——嵇奕說話的能力於瞬間被剝奪了!

  面對那張錯愕的表情,金雪霽揚了揚自己隱約透著一股傲氣的雙眉。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讓他嘗嘗她所受的罪吧!

  一抹淡淡的笑紋,在金雪霽轉身之後,以緩慢之姿,不自覺地綻放於她美麗的唇角。可惜嵇奕並沒有機會瞧見。

  不到兩刻的光景,打道回府的金雪霽與嵇奕已回到暫居之所,上逸府大門前。一路側騎的金雪霽,她滑下馬背,將韁繩拋給一旁的男人後,走到紅色的大門前。金雪霽伸手正準備推開艱前那扇緊閉的門扇時,厚重的門板卻在這時「呀」的一聲,應聲而開。手臂半抬的金雪霽,表情有絲輕愕,她以為此刻上逸府理該無人才是。

  「福伯?」

  「少年人,您回來了!」

  「福伯,這會兒你不是該跟大……老爺在一起的?」她記得金桓武曾提過要一訪尋花樓樓主,期望從中探得蛛絲馬跡,而李福本該是與他同行……

  「是的,不過老爺後來又改變主意,他要小的留下來服侍少夫人上服侍二字聽在金雪霽耳內,倒覺得像似「保護」。哼,男人想去風流快活,總會先為自己編出一套冠冕堂皇之辭。「這麼說來,晚膳之前,老爺是趕不回來了?」

  「是的。」

  「既然如此,晚膳就不必大肆張羅,一切從簡。」

  「可是,這……」

  「粗茶淡飯對我而言,一樣甘之如飴。」倒是委屈了你這麼一名過關斬將的沙場名將,竟落得得臨時充當起烹夫來。金雪霽的視線被從她身旁越過,正緩步走向馬廝的高大身軀所抓住。

  「是,一切照少夫人所示。」

  「還有,我有點累,晚膳之前讓我靜一下。」她的目光一直緊抓著嵇奕後背,直到他消失在馬廄裡。該死!怎麼這麼難弄!咒罵聲在嵇奕心裡從未間斷過。打他試圖剝下身上衣物的那一刻開始。嵇奕的上半身,僅存一件白衫,另外兩件則被他丟在身側的木桌上。

  方形的桌面,擺著半盆清水,清澈的水面已被染紅。

  彎曲著手臂,嵇奕將手中沾水的軟布壓在自己背上的傷口,感覺水氣透過衣料觸及他背上的肌膚,這才將軟布丟回水盆。嵇奕試著扯動被他推落肩頭的白衫,雖然只是輕輕的一扯,卻讓他痛得蹙起眉頭。他發現還是不夠,只好再次撈起盆底的軟布,又一次地壓向傷口。

  其實到打鬥結束,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背部受傷。或許是內心太掛念樹上等待中的她吧!所以導致他無暇去注意到背後的那股不適,直到騎馬的震動扯痛了傷口,他才發現到——染紅的軟布又被丟回盆底,嵇奕咬牙試圖再次努力……

  叩!叩!有人在這時敲了他的房門。

  「呃,來了!」嵇奕對著房門大聲應道,不過開了口之後,才猛地想起自己是有口難言。金雪霽尚未替他解穴呢!而他可不敢檀作主張替自己解除。

  拉回推落的白衫,嵇奕抓起被他丟置一旁的外衣,披著它,很快的來到門前。但是有人的動作比他更快,因為房門在他眼前被推開了。

  少……爺?他以為她此刻該是在休息的……但是一瞧清楚她身上的裝扮,錯愕的表情片刻有了幾分不贊同她又恢復男性裝扮了!

  眼前男人張口欲言的表情令一身銀白色裝束的金雪霽輕佻柳眉。

  哼,他還算老實。金雪霽揚袖一揮,還他自由的言論。

  「怎麼,難不成你比較喜歡瞧見女裝的我?」冷哼一聲,她推開擋住她去路的男人,直截了當進了房裡。如果是在被允許的情況下,他是的。「不,我只是認為此事理應讓大人事先知曉才是!少爺,你的莽撞行事,唯恐會惹來——」「他沒有理由的!因為如我所料無誤,那兩人必會在今晚露面的。」

  「少爺何以如此有把握?」嵇奕在剎那間有些困惑。銳利的視線掃了屋外一眼,他關上房門,望著主子玉樹臨風的背影。「嵇奕……」金雪霽的語氣有絲遲疑。「我懷疑大人所追緝的並非這兩人而已,背後必有其隱情。」」這麼說來,造成上安縣風波不斷的兩人,只不過是個小角色罷了!大人是想利用這兩人揪出幕後的黑手?」「不錯,那才是他的目的。還有,對方既然有本事滲透入我方,那麼必也得知我們的一舉一動。而當他們知道金桓武的去向後,必會趁機來犯,因為他們的目的想各別將我們兩人殲滅,在我們雙方落單的時候。所以……今晚會是最佳時機。」「這些純屬猜測嗎?」

  「猜測與事實僅在一念間,別懷疑它的可能性。」

  「那麼他們下手的第一個對像會是誰?」

  「你認為呢?」

  既然金桓武是有備而來,那麼必與對方有段淵源,因此所針對的也該是金桓武。這樣他和金雪霽的存在就顯得多餘,所以他們下手的對象會是「少爺!」

  「別急,在這之前,還是先處理你的傷口吧!」金雪霽打量的目光由污濁的水面,移向衣衫不整的嵇奕。「坐。」她以腳尖將椅子由桌子底下勾出,推向前。

  哈……什麼?嵇奕圓睜一對利眸,乾笑兩聲,退了數步。他讓金雪霽的提議嚇到了!「不,不需要……我可以處理的……犯不著弄髒了少爺雙手……」

  她這麼一位黃花大閨女,不會真打算面對一個上身赤膊的男人吧?

  瞧他那表情.「怎麼?怕我生吃活吞了你不成?」她問著,不怒而威。

  「不,屬下深覺這……似乎不妥!」他已將雙臂探入外衣袖口。

  「既然讓我出手助你,會讓事情事半功倍,何來不妥?」金雪霽不以為然,自己又不是沒親自處理過受傷的部下。這樣的機會在生死一線間的戰役上,不愁沒有。她記得上次他的右肩被劍砍傷,緊要中也是她處理的。金雪霽覺得嵇奕太過小題大作了。只是金雪霽似乎尚未明瞭到,環境地點的不同,獨處一室的孤男寡女,只能以暖昧兩字來形容。「如果少爺堅持,那麼屬下請福伯——」

  「坐下,把衣服脫了。」金雪霽不再看他,卷高袖口,端起污濁的水盆,來到窗前,推開它,將髒水倒出窗外。哈,好」句「把衣服脫了」!瞧她說的是面不改色的……唉,她何時才願意認請自己不過是個女人罷了……倔強的女人!望著窗前纖細的身影,嵇奕不由地輕蹙起兩道劍眉。脫下外衣,他背對她而坐。金雪霽提起壺罐,將乾淨的茶水倒入盆裡。她由懷裡掏出一黑一白的瓷瓶,打開黑色的藥瓶,裡面裝的是綠色的粉末。金雪霽將它倒出二分之一,綠色的藥粉遇水起了一陣輕微的變化,然後水面又是一片清澈。金雪霽露出滿意的神色,首次正視嵇奕背後的傷處。傷口並不深,卻有十幾公分長。而延緩處理的傷口,其乾滯的血跡讓傷口上的衣料與傷處的血肉緊緊糾纏住。

  凝滯的血跡又滲透出一絲血痕,染紅白衫的另一邊。嵇奕方纔的拉動,顯然又扯傷了它們。這傢伙竟能一路吭都不吭一聲?

  金雪霽擰著眉,只見她揮袖一甩,手裡已神不知鬼不覺地多了一把匕首。她以鋒利的尖端,小心地劃開傷口附近的衣料。

  川介草除止痛、消炎之外,尚有軟化之餘效。金雪霽將被藥水浸透的軟布貼在傷處。「是斧頭造成的?」由血肉綻開的方向,她如此判斷著。

  「嗯。」那蠻牛的氣力倒是驚人!不過要不是他的身型過於粗悍,限制了他的行動,否則自己背上的那一下,絕非這般簡單而已。「近兩年的安逸生活,讓你變遲鈍了嗎?」距離他們最近的一場戰役,是前年秋末的那場汨水之戰。金雪霽小心處理著傷口,一邊悶聲問著,語氣中帶著指責。

  斧頭放久了,也會生銹的。「是我的疏忽。」背上最後的那一下,令他輕蹙眉頭。感受到手下肌肉明顯的顫動,金雪霽不由地放慢剝除最後一片衣物的動作。再將軟布浸濕,她一邊以軟布輕壓傷口,一邊小心地拉開黏著

  傷口的布料……終於將那塊殘布剝除了。

  「我懷疑你的疏忽何時會要了你的命……」將軟布丟回臉盆,她打開白色的藥瓶,讓瓶口對準裂開的傷口,將火龍草的粉末灑在見肉的傷口。

  「你該慶幸自己猶能知痛。」金雪霽滿意的望著傷口,紅色的藥粉正很快的被吸收了。視線掠過傷口,左肩胛骨下方的一道疤痕讓金雪霽倏地打住了欲收回目光的動作……然後更多大小不一的刀疤、劍痕,也都一一的呈現於她眼前。

  彷如受到一股無形力量的牽制,金雪霽不知不覺地伸出手臂……這是五年前在平息北方一場內亂之戰,不小心留下的吧!而這是……為了接住由馬背摔落的自己,而被地面的尖石所劃傷的……這道箭傷本該是在自己身上的……這一刀也該是劃在她背上……還有這!這……剎那間,金雪霽瞭解到這寬闊的背是.遍體鱗傷、體無完膚的。她同時也明瞭到,多年來,歷經無數場大小不一的戰事、任務,自己猶能毫髮無損,真正的原因是……他永遠是站在自己前頭,守護在她背後的那一人!這樣的認知,深深震撼了金雪霽.原來這男人是這樣捨命的保護她啊!

  帶著薄繭的纖細玉指,緩緩地從白色的傷疤縮回,她的視線停留在眼前黑壓壓的後腦勺上。「嵇奕……」她遲疑的開口,可是開了口之後,又不確定自己要講些什麼?呼吸再度回到嵇奕身上,他又可以呼吸了!一直到那只探索的玉手收回之前,他都是僵直著身軀的,他甚至可以聽到自己胸口鼓動的心跳聲。

  放鬆緊繃的神經,嵇奕察覺到背後女人的不安。他不禁聳肩地開玩笑道:「少爺是不是又想起什麼要訓誡屬下?嵇奕洗耳恭聽。」現在最好是改變一下這股窒人的氣息。

  嵇奕的一句話,讓現場氣氛頓時輕鬆不少。金雪霽表情掠過一絲錯愕,發現自已竟對著那顆後腦勺發起呆來!「呃、不、是……布條……我需要你手邊的布條……把它遞給我。」她清清喉嚨開口道。布條?嵇奕將它遞向背後,讓金雪霽處理最後的步驟。

  金雪霽對著打好的結露出滿意的表情,然後又想起什麼地,表情突然轉為嚴肅。「嵇奕,」她有著那麼幾秒的遲疑。「遇到危險別淨往自己身上攬!我不希望聽到左侍衛長總是拿自己部下的身軀當護身的盾牌這樣的話。」

  嵇奕因她的話而感訝異。她是在擔心自已嗎?他心頭頓時一陣暖烘烘的。「誓死護主,乃是身為部下者應盡的職責!又何必去在意那種不必要的蜚語……」「該死!這是命令!」金雪霽截斷他話尾,懊惱地低吼。笨呆子!她是擔心他啊!傻瓜。「是,下次行動前,我會試著先提醒自己……」這張嬌容因職責所在,曝露於陽光下的機會,相對也大大提升……但是卻仍舊能如此瑩剔透……真是麗質天生啊!

  嵇奕發現有異物沾染上她美麗的額前。那是火龍草的粉末,白哲的肌膚將那抹紅點襯托的格外引人注目。嵇奕心底那股來得迅速的衝動趕在理智之前,單憑直覺地探出自己的右手。他很輕、很柔、很小心翼翼的以拇指拭淨它,溫柔的唯恐他的厚繭會因自己過度的使力而將她白嫩的肌膚給劃傷似的。「這裡沾到藥粉了……」他輕語低喃的表示。

  那是一對非常、非常溫柔的眼睛……溫柔的彷若玫瑰花瓣般,緩緩地飄落在未曾起波的心湖,掀起一陣小小的漣漪。金雪霽不確定是什麼在這剎那間觸及她內心一個她根本不知其存在的地方,但是她可以明確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正以比平常還快的速度跳動著……她幾乎可以聽到心跳聲這一剎那,她被自己的反應嚇住了!像是被燙到似的,金雪霽猛地由嵇奕身前的椅子,唰的一聲,彈跳起身。「你在幹什麼?嵇奕!」她發現自己竟莫名其妙的臉紅!她瞪著他,不知是氣自己比較多?還是氣他比較多?嵇奕也被嚇到了,尖銳的質問讓他突然瞭解到自己此刻正在做什麼啊!他幾乎和她是同一時間的跳了開來,為此還不小心將椅子給推倒了。

  「呃,我……我……」金雪霽受辱的神情,彷彿在控訴他方才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情!天曉得,他不過是碰了她一下。

  「下次你再膽敢有此舉動,我會立刻將你丟回金閣府的!」接著是一件衣物突地打在他的胸膛上。「快穿上吧!我可不願我的部下刀傷未癒,又染上風寒。」

  金雪霽收拾好自己帶來的兩瓶刀傷藥,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嵇奕的房間。昏暗的房間裡,燃燒的燭火,迎著沁涼的晚風輕輕搖曳,忽明忽暗的燭光照得房內那張陰霾的面孔,更顯詭異。一陣冷風倏地由打開的窗扇刮了進來,差點吹熄了桌面的燭火。歎口氣,金雪霽離開呆坐已久的床畔,來到窗畔前。她深深吸口氣,沁人心脾的晚風讓她煩悶的胸口頓時舒暢不少。今晚的月兒皎潔的像顆無瑕的珍珠……她朝向掛天際的圓月丟下一眼,緩緩拉上窗戶。

  突然間,金雪霽角餘光猛地驚覺到一道黑影正迅速地掠過窗戶!

  「什麼人!」斜掛床頭的鏤月劍眨眼間已落入金雪霽手中,她拉開房門追了出去。金雪霽向外衝的身子,在打開房門,驚見突然冒出的熟悉面孔而緊急收腳。「福伯?」金雪霽眼見竹盤上的器物就要因她的莽撞而翻落,她忙不迭地趕緊出手相扶。「要不要緊?沒撞疼你吧?福伯?」金雪霽雙腿緊跟著踏出門檻,「剛才是你嗎?福伯?」一雙戒備的利眸繞著屋外四周景物仔細地打量、搜尋著。

  「剛才?」李福驚魂末定的望著神色怪異的左侍衛長,有那麼片刻的遲疑後,這才開口道:「是的,小的才剛走到左侍衛長門前,住了……」見地擰眉地小心打量。四周,李福不由也跟著對四周景物注意起來。「左侍衛長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你來的途中可有任何異樣?」打探的目光從兩旁高高突起的屋脊收回,金雪霽走回李福面前。「沒有!不見任何風吹草動。」李福不解的表情轉為嚴肅。「左侍衛長瞧見了什麼?」李福精湛的目光不因年歲的增長而減弱,突地閃逝一道光芒。

  是嗎……金雪霽抬首瞧了乾淨無雲的天際,瑩亮的月兒猶高掛當頭……是十五吧?今晚不是下手的好時機,理該不會選在此時動手——「或許是我多疑了。」勉強壓抑下心頭那股不安,金雪霽這才想起李福。他顯然是特地來找她的。「你找我有事?」金雪霽邁進房內,將鏤月劍放回到它原來的地方,走了幾步,在圓桌旁坐下。「是這樣的,」李福趕緊遞上自己特地煮好的一壺上好茶水。「方纔用膳時,小的見左侍衛長氣色不佳,心神不定的,所以特地為左侍衛

  長準備了一壺提神解疲的參茶,希望對您有所幫助。」

  關切之情盡露眼底,金雪霽不疑有它。「嗯,擱著吧!」

  「是。」李福應允一聲將四方竹盤擺上桌面,窯燒壺具很快地被遞到一臉漠然的金雪霽面前。「左侍衛長還是趁熱喝。」李福提醒地附加一句。「沒事的話,不打擾您休息了。李福告退。」一個長揖,他退至門邊。「且慢!」突然想起什麼的,金雪霽驀地開口喚住李福。「大人可曾提過何時回府?」她停止倒茶的動作,視線緊盯著門檻前的他。「大人未曾多提,李福不知情。」李福目光很自然地落在金雪霽執壺的右手。那男人倒是逍遙自在嘛!她輕蹙娥眉,然後揮揮手,「沒事了,你下去歇著吧!」放下左手,她取來杯子。「是。」李福確定了自己親手燒煮的好茶,已被金雪霽倒入杯中,這才放心地退出屋外,拉上房門。尋花樓樓主?想必是位大美人吧?金雪霽端起茶水裝得半滿的杯子,對著杯內浮現的自己揚眉。金桓武當真能從那名青樓女主人身上打探出一絲一毫的線索?她倒認為是李福把那名女人過於神化了,或者是那女人將自己過度膨脹,混淆了外人的視聽。

  金雪霽的第六感明確地告訴自己,金桓武今晚是白跑一趟了。她嘴角嘲弄輕扯,又啜了口茶,甘醇的味道由舌瓣直達腦梢,她不禁揚眉,睜眼地瞪著手中的杯子。

  金雪霽發覺李福特地送來的參茶色澤奇特、味道香濃甘甜。

  金雪霽皺眉地放下它,再度陷入沉思。

  刻板的打更聲在這時從街坊的另一頭由遠而近傳入她的雙耳,提醒她時候不早了!金雪霽檢視完兩邊門窗,正彎腰準備吹熄燭火,但是門外頭石破驚天的一聲,卻讓她猛地僵直身軀。那是物體掉落地面擊碎時所發出的聲音!清脆的聲音,在萬籟俱寂的夜裡,顯得格外駭人且驚心。這聲音是來自……嵇奕!金雪霽刷白一張臉,扯下鏤月劍,身子快如一陣風,飛也似的衝出房門。

  嵇奕咬緊著牙關,試著一手撐起緊挨桌沿的身子,破門而入的金雪霽,第一眼所瞧見的,便是這樣的景象。「嵇奕!」金雪霽大驚失色地衝到嵇奕身側,慌忙地扶住搖搖欲墜的他。「怎麼回事?」金雪霽兩眼迅速地上下打量著嵇奕,擔心會在他雄健的身軀發現到新的傷口,手中的鏤月劍則早在半途讓她丟到一旁。

  嵇奕窩心的幾乎要為這陣來得適時的腹痛感動涕流。他擰眉:「可能是吃壤肚子了……」又是一陣絞痛,令他倏地住口。「手給我,我扶你到床上躺下。」金雪霽攙扶著他,緩緩朝床沿靠近。

  「可記得晚膳時,用了些什麼?」她讓他靠著床頭半坐著。瞧他額前沁出冷汗,金雪霽以袖口拭淨它們,替他拉上棉被。晚膳?用膳時,他根本是食不知味,對於自己到底吞了些什麼全無概念。嵇奕咬唇地搖頭。

  驚見一絲血絲滲出他唇角,金雪霽兩手連忙探向繫於腰際滾著金邊的雪白絲帶。李福在此時闖了進來,顯然他也聽到那驚人的一聲。「發生什麼事了?」李福失色地衝到金雪霽身側。「你沒事吧?嵇兄弟!」兩眼透著關切,他訝異地望著蒼白一張臉的嵇奕。「福伯,今日的晚膳與往常是否有異?」

  「晚膳……」李福的目光由身旁的左侍衛長身上轉回一臉痛苦的男人,他不解的神情頓時有所了悟。「回左侍衛長的話,晚膳與往常一般,再說……」片刻的遲疑後,他繼續道:「假如嵇兄弟倘真是因此而中毒的話,李福與左侍衛長不該相安無事才是啊!」不錯!除非這裡有內賊……金雪霽冷眼地打量著李福,但是她發現那張飽經風霜的表情除了寫著絕對的忠誠與一抹受辱的微怒之外,她看不見她心中所想的。

  心中尚未成形的疑點很快地被她撇至一邊。「此事暫且擱下吧!福伯,麻煩你將我放置在床頭玉櫝子晨面的白色藥瓶取來。」「是!小的這就去。」沒讓自已雙腳耽擱,李福片刻不敢遲誤地,揖手領命衝出嵇奕的房間。李福離開後,金雪霽走向茶几,她端起四方小几上僅存的半杯茶水,然後很快地又回到嵇奕身旁。「把它服下吧!」她從腰帶後方摸索出的錦囊裡,探手取出一顆墨綠色如珍珠般大小的藥丸,將它遞到他唇前。「此丹除能止痛,尚能解百毒……雖然我不知你究竟中了什麼毒,但是我相信,它對你會有效的。」金雪霽將裡頭已空無一物的紫色錦囊棄置一旁,輕輕扶起虛弱得猶如嬰兒般的嵇奕,她將茶杯杯口貼近他發白的下唇,讓茶水沿著他的唇角,帶著他口內所含的藥丹,不疾不徐地滑下喉嚨深處。漸漸地,嵇奕似乎感覺腹部不再像先前一般一波接一波地持續絞疼著。

  他嘶啞地開口。「我不明白……解藥明明在……為什麼故意支開李福?」「人心難測,還是防著點。」除了揚眉之外,金雪霽沒有過多的表情。她讓他重新躺回,「感覺怎樣?舒服些了嗎?」蕩著英氣的柳眉,倒是因此而蹙起。

  瞧她為自己緊張的模樣……剎那間,嵇奕感覺自己真是幸福啊!他心想,如果此刻讓自已死去,他也會死而無憾的。「嗯,好多了。」為了讓她放心,嵇奕緩緩放鬆自已扭曲的面孔,露出一抹感激的淡笑。不過屬於他慣有的笑容,倒是成功地讓金雪霽放下一顆久懸的心。「我再去替你提壺茶……」突然響起的打鬥聲,劃斷了她的話。

  金雪霽與嵇奕對望一眼。「李福!」他們兩人同時叫了出來。「這把刀,你拿著!」金雪霽將他掛於牆上的刀取下,遞給他,「刀是讓你護身用的,希望你還有力氣使用它。」

  「不!讓我——」

  「該死!你連下床的氣力都沒有,哪來力量與對方拚搏!你還是先擔心自己吧!把刀拿好!」將裁雲刀塞進試著讓自己「滾」下床的男人懷裡,金雪霽迅速地離開床畔,抓起被自己丟置一旁的鏤月劍。

  「少——」

  「這是命令!」未曾稍歇的腳步在房門前停頓半晌。「你好自為之!」朝床上臉色蒼白的他,丟下不放心的一眼,金雪霽甩頭,腳底踩雲般,「咻!」便不見蹤影了。天殺的!為什麼偏偏選在這個時候,眼睜睜的看著金雪霽從自己眼前消失,他卻無力阻止?嵇奕不禁開始憎恨起自己此刻的無能,衷心的期望疼痛能在下一秒抽離他的身!她會有危險的,不行!他得……嵇奕扯掉身上的被單,雙腿緩慢吃力的滑下床沿,他試探地以裁雲刀當枴杖,撐直自己虛弱得頻頻顫抖的雙腿。但是,他馬上發現到,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他就像道道地地的「軟腳蝦」,雙腿不聽他使喚。不行!此丹雖有神效,然一時半刻是發揮不了作用的,只怕遠水救不了近火,屆時早已來不及了……對了!何不運用內力,加速它在體內的療效!

  心念及此,嵇奕不容自己再有所耽擱,閉起雙眼,慢慢地調穩呼吸,讓自己紊亂的心脈,逐漸平緩下來……希望那兩名惡賊,會有足夠的耐性,等到他的前往。

  在這之前,嵇奕祈求老天爺能夠給她足夠的幸運!他發誓,他願意以自己畢生的幸運,來換取她此刻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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