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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惜之]拐心極品【冷感女郎系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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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6 23:33:12 |倒序瀏覽 | x 1
拐心極品(冷感女郎系列)作者:惜之 

他是沒看見她眼裡閃著「Don'ttouch」的訊號嗎?
為何還一步步朝她逼近?
那……那「君子動口不動手」總該聽過吧?
誰知,他……竟然對她「手口並用」!
那就別怪她用驚聲尖叫來嚇跑他的「毛手毛腳」!!
啊……沒想到這麼一叫,竟讓她的「恐男症」就此對他免疫,
還幸運地讓她登上他身份證配偶欄的寶座──
只是就在幸福鐘聲對她敲響的前夕,
竟發現他心裡住著另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
但她這張臉明明已經打上版權所有,
那女孩怎可還光明正大地盜取版權!?
害得她這正牌貨反倒被他當成了後補的複製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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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6 23:33:49
  第一章

  太陽熱得快把人烤成一團人油,席歡擠在擾攘的人群中,不斷拭去從額際冒出的汗水,她的眼睛在紅紅的榜單中搜尋自己的名字,濕鹼汗水漫過鼻尖,四周的汗味、體臭味薰得她一陣陣反胃。

  努力了三年,等的就是這一天──這一個決定她是否能在未來生命中翻身的機會,緊扭著十指,她的心臟發出雷鳴般的聲響。

  如果真有神祇,求求你讓我考上醫學院吧!讓我有機會從惡劣的命運中,搶救出媽媽和姊姊的生命;如果人死後真有靈性,爸爸,就請您庇佑我,讓我把身居痛苦深淵的親人救出來吧!

  許久許久之後,她的眼睛終於在榜上的「席歡」二字前落定。

  她有短暫的怔忡,然後一而再、再而三地喃喃念著這兩個字,席歡、席歡、席歡……她真的考上了……謝天謝地……緊握住制服的裙角、握住自己狂歡的心,她悄悄退出人群。

  「你考上台大醫學院了?」冷冷的聲音從一個美麗的同齡女子口中傳出。

  直覺地,席歡轉頭面向她。她是夏倩,和席歡同班三年的同學。在席歡眼中,她是個天之驕女,是個出生於醫生世家、倍受寵愛的女孩子,再加上與生俱來的美貌和尊貴氣質,站在她面前,席歡很難不自慚形穢。

  夏倩是命運使者手下的幸福商品,而她是……是什麼呢?席歡找不出適當的形容詞來形容自己。

  「很得意是吧!你成功而我失敗了。」夏倩靠近她,眸子裡淨是恨意。

  「我不懂你的意思。」席歡退後一步怔怔地看著她。她從不明白,為什麼夏倩會拿她當競爭對手,三年來,夏倩看她總是針鋒相對。

  其實像自己這種人,有什麼地方值得她嫉妒?她是生來當睥睨天下的公主,不若她,只能用苦讀來換取人生夢想。她們二人是雲泥之別啊!哪能拿來放在天秤兩端相較量?

  「故作不知情?太矯情虛偽了,你總是用這種楚楚可憐的姿態來引人同情的,是不是?」她嗤地一聲,隨即嫌惡地後退一步,雙手橫胸。

  「你放心,我不會去念陽明,我要重考,明年你等著我當你的學妹吧!不過,我懷疑你能撐到明年嗎?聽說你爸爸和姊姊都是精神病患,你爸還因此自殺,就不知道這種遺傳因子有沒有留在你身體裡。唉……當了三年同學,我奉勸你一句,若是功課壓力太大,撐不下去就別勉強,我可不想在精神科裡看到你。到時……」沒說完的話,她用一陣冷哼打發。

  對於人生規畫,夏倩只要第一,絕不肯輸人,何況是輸在席歡的手下!她恨她,尤其是那張酷似「她」的臉。

  「謝謝你的提醒,我會堅持到最後的。」席歡拋下一語,轉身往家的方向跑去。卑微在她心中氾濫成災。她好怕夏倩,一直都怕,怕她顯赫的家世,怕她高高在上的尊貴,這些都會誘發她潛藏在心底深處的自卑情結。她從未忘記過自己的身世,一個承受不起經商失敗跳樓的父親,一個重度憂鬱症的姊姊,一個心臟病的母親和一個邪氣粗鄙的繼父,這些人架構了她的世界,一個她使盡全力仍掙脫不掉的黑暗世界……

  會的、會的,只要她當了醫生,她會治好姊姊、母親,會領著她們離開好賭酗酒的繼父,只要她夠努力,她的世界會變色、會透進一抹光亮──席歡咬咬唇告訴自己,會改變的、一定會有所改變,只要她肯盡最大力氣持續往下走……

  走入窄巷,一堆及腰的破舊垃圾堵住去路,席歡側著身小心翼翼地從狹小的夾縫中閃身走過──這是林奶奶和林爺爺的寶貝,也是他們下一餐食物的來源。

  把書包提在胸前,裡面是她努力了三年的成績單,抱住它,她似乎也抱住了光明的未來。提起輕快的腳步往家門前跑,她要快快把這個好消息和母親、姊姊分享。意外地,一盆肥皂水往她腳上潑來,席歡不及閃避,廉價的布鞋上已是一片濕漉。

  「歡歡,你回來了!」拿臉盆的婦人抬起頭,原想說聲對不起,卻在看清是席歡時,連聲催促:「快回家去,你家阿玥又擱起肖了,透早拿菜刀砍你阿叔。」

  姊又發病了?席歡急著衝回家,推開門,一室的晦暗潮濕迎頭襲上,她看著滿地狼藉和蹲在角落相互緊摟的媽媽、姊姊,一顆心迅速轉涼。

  她們這樣蹲多久了?沒有人知道,母親沒有力氣把姊帶回房裡,只能陪著掉淚,母親心裡到底有多少委屈是她不知道的?席歡不敢問,深怕一問,就問出她無法復原的傷口。

  她無奈地歎口氣,蹲下身,她心疼地擁住姊姊、媽媽,看著席玥落在遠方的空洞眼神,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做什麼……

  「阿母,阿姊是又擱按怎?奈會拿刀仔砍阿叔?」

  母親恍若未聞,只是老淚縱橫,四十歲的臉上有著六十歲的滄桑。

  可憐的姊姊、可憐的母親……她能放下她們,心無掛礙地去追求自己的光明未來嗎?她可以為自己自私一次嗎?

  搖搖頭,席歡知道自己不能!對未來的幻想,在這片悲慘景象中結束……

  扶起姊姊到房間裡安置好,再把母親送入破舊的籐椅中,她開始收拾滿地的慘不忍睹。

  「阿歡,你有考到大學否?」母親啞著聲問。

  「有!台大醫學院。」這五個字對她而言,已經失去了快樂的定義。

  「真正?多謝席家的祖公祖媽,你真正有考到?阿爸在地下一定會足歡喜。」她深吸口氣,多年不見天日的蒼白面容,浮起一抹久違的笑容。

  「不過……」她語氣中透著猶豫。

  「煩惱沒錢?放心!這兩冬你去打工的錢我攏沒開去,我拜託隔壁阿昆嬸拿去郵局寄,等一下我就去拿給你。」

  「阿母,我是煩惱你和阿姊……」

  「我會照顧阮兩人,你免操煩,你給我好好讀冊,以後咱厝攏愛看你啊!」說了好長一串話,她撫著胸口微微喘著。

  席歡趕緊偎過去,順順母親的呼吸。這樣一個病弱的母親,和一個時時發病的姊姊,教她怎能離得開身?

  驀地,門被一腳踹開,幾束光線從門的開口處透進來,背對著光線,席歡看到怒氣沖沖的繼父。

  他臉上貼著染血紗布,直直走到母親身前,揪起她的衣服,破口大罵:「死查某,你看你,生出什麼好查某囝仔,看到沒?我破相啊啦!衰尾,娶到你這家沒正常的肖仔!」

  「你做什麼?阮阿母正在破病。」席歡推開他毛茸茸的骯髒大手。

  「破病查某,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一天沒病沒痛?」他手甩過,把阿雀甩在地上。

  「你嫌伊就離婚啊!沒有人想要黏著你不放!」席歡一邊把話頂回去,一邊扶起母親。

  「哼!算盤打得真精吶,利用我飼大你兩個囝仔,就想要給我一卡踢走?免想啦!我不是憨大呆,要離婚?好啊!一佰萬拿來,我隨時簽字。」

  「你無恥、下流!」

  「你罵我,真有教養!」

  他一掌抓起席歡身前衣服,把她整個提起來,雙手用力拉過,胸前的制服鈕扣被扯落,粉嫩豐滿的酥胸暴露在他眼前,剎那間,他的眼睛染上一層氤氳,舌頭沿著嘴唇繞劃一圈。「看不出來,你這麼有料。」他把席歡推到牆角,一手扣住她的脖子,壓得她幾乎窒息,他撕開她的制服,推去她棉白色胸衣,握住她胸前的柔軟。

  「你……這禽……獸……」她死命抵抗,卻怎麼都推不開他強力的鉗制。

  「真美啊!好久沒嘗過處女的滋味了,還真懷念。」他俯下身,在她臉上一路舔吮過,流下令人作惡的口水。

  臭氣沖天的煙味,充斥著席歡的鼻間,閉著眼,她但願自己就此死去。

  「你這個禽獸,阿玥已經被你害得起肖,你現在擱要來害阿歡,你甘是人?」阿雀一路死命爬來,扯住他的褲腳咒罵。

  「我不是人,我是狼心狗肺的畜牲,你有滿意否?」他一腳踢開阿雀,嫌她礙事。

  原來這就是姊發瘋的原因!席歡欲哭無淚,這是怎樣的一個家庭……

  「人在做、天在看,阿歡伊老爸未放過你。」阿雀坐起身,再次扯住他的褲腳。

  「是你自己身體不行,不能怪別人,我是一個正常男人,那不是阿玥那麼久都不讓我碰一下,我也不會想要吃這粒青果子。」他一面說著,一路吻下她的胸口,手指更趁機想滑入她的底褲。

  她想吐,污穢骯髒的感覺襲上心頭,這麼想的同時,嘔的一聲,她吐出滿腹的辛酸。

  他鬆了手,恨恨地看著身上的嘔吐物,倏地紅了眼。「夭壽死囝仔,你以為這樣子我就會放過你?想啦!」他暴吼,除去上身衣物,提起吐得全身無力的席歡,走到屋子的另一角。他撕去她身上的衣服,滿意地看著一身雪白肌膚的席歡露出淫笑,跪下身,伸出一手欲碰觸她的柔軟,卻在下一秒手腳同時放開,狂叫出聲。

  席歡拉住他的毛茸大手咬下,咬出一圈沁血黑紫,而腳上的痛則是讓阿雀用木棍狠擊的結果。

  「你們這兩個死查某,我沒發威,你們就爬去我的頭殼頂?」話落,他一巴掌甩上席歡的臉,打得她頭昏眼花;腳踢過,他狠狠地在阿雀的殘破身子上補了幾腳。

  「你……你……」阿雀撫著胸口,一口氣就要提不上來。

  他壓著席歡,準備霸王硬上弓。

  「放開我,媽心臟病發作了,快一點……」

  「管她做什麼,她早就該死了,乖……讓我好好來疼惜你……」

  「媽……」她奮力掙扎,卻怎麼都掙不脫這個獸性大發的男人。爸……您看到了嗎?您看到我們是怎樣被蹂躪、怎樣苟延殘喘的活著,你怎捨得這樣撇下我們……救救媽媽啊……她望著母親的眼睛,不停地向芎蒼乞求──誰來救救媽媽啊……

  然後,阿雀翻過眼白,頭一偏,再無呼吸。

  沒了……她沒了母親,天地不仁……她悲、她泣、她狂怒,卻擺脫不了命運的擺佈……她失去掙扎的慾望……

  他褪了褲子,一手仍緊掐住她的脖子。「乖,一會兒我就會讓你快樂似神仙,看看我,是不是很龐大……」話沒說完,忽地,他雙眼圓瞠,壓制住席歡的手鬆了力道。

  他不可置信地轉過頭看著席玥,白色的衣服染滿了鮮血,紅的、灼熱的液體一吋吋抽走他的生命。

  席玥宛如復仇女神,嘴巴帶著清醒的笑容,眼底的空洞迷惘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恨,昭然若揭的恨……

  他死了,一個瘋姊姊從一個禽獸不如的男人手中救下妹妹。

  第二天,這樁家庭慘案上了報紙頭條,席歡霍地明白,不管她再努力都掙脫不了命運的桎梏,命運扼殺了她的未來,把她關在暗無天日的陰暗角落,任她發臭腐朽……

  悠揚的提琴樂聲在富麗堂皇的大廳裡流洩,精緻的美食鋪排在擦拭晶亮的銀器上,酒紅色的長毛地毯、柔和的水晶燈、穿著高貴的男男女女,架構出一場屬於上流的盛會。

  宮震亹冷眼看著大廳裡的人們,他們個個掛著虛偽笑臉,每個斟酌出口的字句都是飽含目的的刺探,總想刺探出對自己有利的部分──商場是顯露出人性最黑暗面的地方,而他則是裡面的主角之一。

  遠遠地,他看到富豪地產的小開──江文華,宮震亹冰寒的表情出現些微變化。直起身子,他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朝他的目標物走去,一旁的秘書──蕭政,很有默契地隨即跟在他身後,與他同行。

  蕭政在心底偷偷地暗笑著,小白鼠,你的主人要來玩玩你啦。

  富豪地產在近年的一片不景氣中,算得上是經營不錯的地產公司。而宮氏財團的事業則遍及世界各個角落,經營內容包括電子科技業、生化產品業、壽險業……而房地產只是它眾多事業中的一個小角色。

  前一季富豪地產和宮氏財團同時在重劃區推出一批新房子,也許是宣傳做得好,也許是往年建立的聲譽讓人們趨之若鶩,總之,才短短一個早上,宮氏就售出百分之四十的房子。反觀富豪,不但門前冷落車馬稀,數十個售屋人員叫囂了一個早上,連一戶都沒有賣出。當天早上在場坐鎮的富豪小開派人出去探查,得知宮氏的盛況,自覺臉上無光,一怒之下叫幾個售屋人員換去制服,混入宮氏賣場散播假消息,說宮氏在建大樓時,因偷工減料造成施工當中,五名工人被倒塌屋樑當場壓死的慘劇,從此這裡便時常傳出靈異現象。這消息一經散播,參觀人潮迅速退卻,甚而有部分訂戶當場想退訂。

  富豪小開本以為這件事做得人不知、鬼不覺,誰料得到,宮震亹硬是揪出幕後主使人,不但讓整個事件上了報紙,更造就出另一波搶購人潮,短短不到一個星期,宮氏在台灣各地推出的房子全部售罄。

  富豪的小開在發現宮震亹的存在時,想轉身逃離已經來不及,只好訥訥地端起一張笑臉打招呼:「宮總裁,您好。」

  宮震亹沒說話,只是用兩道利眸直射向他,一瞬也不瞬。

  「我……我已經登……登報,向貴……貴公司道……道歉。」他尷尬地向他解釋。

  「聽說貴公司將於後天召開董事大會。」他總算有所回應。

  「是、是……宮總裁知道得真不少……」他結結巴巴地朝宮震亹鞠躬哈腰,少了方才風流自若的神態。

  「我們後天見了。」他一點頭,往他身後走去。

  「這、這、這……是什麼意思?」他一頭霧水地對著宮震亹的背影發怔。

  「意思是:令尊將被踢下董事長的位置了。」蕭政好心地為他解開謎團。這段日子,他們暗地搜購了富豪在市面上流通的百分之二十的股票,和幾個老董事手中近百分之四十的股票。換言之,宮氏手中現在握有六十百分比的股票,自然有權決定誰來作主富豪地產。唉……看來地產部又有人要高昇了。

  「為什麼?」

  「因為貴公司大部分的股票都在宮氏手中,目前你們有兩個選擇,第一、出售手中剩下的百分之三十七股票,從此「富豪」兩個字在地產界消失;第二、心甘情願在我們宮氏企業,一個小小地產部的年輕經理手下做事。」

  真無聊,又沒有薪水可以拿,解釋這麼多做什麼?算了,就當他的菩薩心腸發作,提早兩天讓他們江家父子作心理準備。拋下傻掉的富豪小開,他邁開步伐緊緊跟隨在老闆身後──沒辦法,誰讓他是「蕭狗腿」呢!

  ***

  當蕭政看到緊黏在老闆身上的噴火美女時,他猛地止住腳步,悄悄藏身在樑柱後面。天哪!惹熊惹虎,千萬不要看到恰查某。「看」到夏倩的下場,鐵定比「惹」到限制級的恰查某還慘上幾十倍,碰上這種驕縱的千金女,唯一辦法就是逃離現場。唉……這年頭,當醫生的肯把自己打扮成妓女,就像明知道搖頭丸有毒還要拿來嘗嘗的醫生一樣,都稱得上是稀有的類種。像他這種緣淺福薄、八字太輕的男人最好是有多遠就滾多遠,免得一個側身躺在砧板上成了殂上肉,要受千刀萬剮的凌遲之苦。腦筋還沒轉透,蕭政發現自己的兩條腿已經自動把他帶離暴風圈,看來人類自我保護的潛意識還真不是蓋的。

  「亹,人家口渴了。」夏倩靠在宮震亹身上呢噥嬌語。

  「飲料在你右手邊五步遠。」他從不為女人做任何事,即使那只是舉手之勞。

  「討厭,紳士都該為淑女服務的。」她嬌斥。

  「我從未標榜自己是紳士,而你……淑女?」他做了個你知我知的眼神。在他心中,她從不是淑女,而是個妓女,一個招之則來、呼之即去,可以和任何男人上床的妓女,而他,從未計較過自己是她第幾個男人。

  要不是知道除了她,他身邊沒有其他女人;要不是清楚他對每個女人都是如此輕慢不屑,夏倩肯定會為這句話和他爭鬧不休。可……他就是這種男人,何況他還毫無異議地和她訂了婚。想至此,她不禁寬慰了幾分,這就是他一貫的態度性格,現在不急著刁難他,等婚後,再花點心思把他一吋吋雕塑成理想的丈夫形象。

  再度投入他懷中,她輕聲說:「我父母常問,我們交往了這麼久,什麼時候結婚?」她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在他胸前劃圈,大膽的性暗示讓週遭的人瞠目結舌。

  「我很忙,如果你想結婚,去跟蕭政拿一顆印章。」意思很明白,要他出席她和自己的婚禮──作夢!他會與她訂婚,純粹是因為兩家的世交關係,對婚姻他早不存任何期望,所以新娘是誰,他根本不在乎。

  「你這樣做會讓宮家和夏家面上無光。」她非要一場世紀婚禮來滿足自己無饜的虛榮不可。

  「我不需要藉婚姻來增光。」他不著痕跡地推開她。

  「你這樣說,太傷人啦!」她輕斥,口氣中沒有一絲怒氣,有的只是撒嬌。

  他沒有分神在她的話上,眼光四處流轉,對上斜倚在角落的老同學。「如果你不去補個妝,待會兒被外面的記者拍到,傷的可是你最寶貴的自尊。」

  「我的妝花了嗎?不會吧!」

  他支開人的計謀奏效,這回她主動離開,到化妝室去補一補她那張精緻的彩繪小臉。

  宮震亹走向大廳一角,迎向他的高中同學,也是夏倩的堂哥夏可夫。

  曾經,他和他是對形影不離的死黨,在他尚未被社會污染前。

  「宮震亹!」夏可夫走過來,一手拍上他的肩膀。

  「好久不見。」宮震亹發出踏入這個大廳以來,第一個真心笑容。

  「甩開我堂妹了?」他笑得眉眼瞇瞇,多年不見,他仍然是個斯文儒雅的文士。

  「你想有那麼容易嗎?」他自嘲。

  「她的功力比八爪章魚有過之無不及,看來你堅硬的蚌殼遲早要被扒開,到時就算你不想上禮堂也不行了。」

  「我……反正無所謂。」是無所謂了,自從艾眉離開之後,誰留在他身邊都一樣,沒有太大差別。

  「艾眉……她還好嗎?」夏可夫猶豫地問出。

  「我們找間酒吧聊聊吧!」他提議。

  「好啊!這裡的銅臭味熏得我快窒息了。」夏可夫露出解放的表情。

  「跟我在一起,你就不怕我身上的市儈味?」

  「怕啊!所以要出門前,記得把你的銅臭留在這裡,別帶出去嚇人。」

  「你這種跟錢有仇的性格,難怪是夏家的大叛徒。」

  「當個不愛賺大錢的醫生就是叛徒?」夏可夫瞟了他一眼。也許吧!不過無妨,反正從他老爸那代起,他們家這支系就已經習慣叛逆,了不起他是遺傳基因不良罷了。

  「走吧!先離開這裡再說。」宮震亹走到蕭政身邊叮囑幾句後,就和夏可夫兩人並肩走出金碧輝煌的宴客廳。

  夏倩一出化妝室,看到即將離去的兩人,連忙迎頭追上。一路跑來看到堂兄,她假裝不識,只單單對宮震亹大發嬌嗔。「你要走了,怎沒告訴人家一聲。」在她眼中,夏可夫是夏家的恥辱。

  她的態度讓宮震亹不悅,他沒說話,仍舊和夏可夫並肩往外走去。

  走出大門,鎂光燈一閃,一群記者蜂擁而上。

  夏倩忙挽住宮震亹的手臂,臉上露出甜蜜笑靨。

  「宮先生,聽說您最近又購併了一家企業,可否透露是哪一家?」

  「宮先生請問,您什麼時候要和夏倩小姐結婚?」

  「請問您和夏小姐結婚後,兩家企業會不會合併?」

  宮震亹寒著一張臉,一語不發地看著馬路邊,等著蕭政的車子。

  終於,車子出現了,他扯掉夏倩纏在他身上的藕臂,拉著夏可夫的手,用力衝出人牆,坐上車子,揚長而去。

  記者看他當場拋下夏倩,拉著一名男子的手離去,眾人的注意力紛紛轉向夏倩。

  「夏小姐,宮先生是個雙性戀嗎?」一個大膽的記者,突發奇想地問。

  「不是!震亹和那名男子是很久不見的同學。」夏倩忙反駁。

  「你們計畫什麼時候步入禮堂?」

  「我們將在年底前結婚,屆時,請大家來喝一杯喜酒……」她一面說著,臉上不忘露出甜美笑容,可是心中的熾烈怒火早已熊熊燃起。宮震亹!我就不信征服不了你!

  ***

  輕音樂襯著暈黃燈光,柔和得像迷霧、像輕煙。侍者和客人低聲交談,在這裡,沒有一般PUB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更沒有酒醉後的喧鬧場景,買醉的人安安靜靜地追尋所求,放鬆心情地沉醉在六○年代的西洋樂聲中,忘卻俗事煩惱。

  「你的郊區鬼屋還沒倒店嗎?」宮震亹淺嘗一口威士忌。他的姿態優雅得像頭獵豹,只不過現在這頭豹子缺了危險特質。

  「快倒啦!就等你這個大善人捐善款,否則真要撐不過年底。」夏可夫沒有生氣,還故作可憐的看著他。的確,蓋在郊區的精神療養院很像一幢鬼屋,尤其在深夜聽到病發患者的哀嚎聲時,更名副其實了──可惜,他沒有太多經費來改善隔音設備。

  「一億夠不夠?」他抽出支票本開出即期支票。

  「謝啦!」他沒有虛偽推辭,收下支票。

  「你是我見過最窮的院長兼心理醫師,說說看最近又有多少病人被家屬遺棄?」他調侃道。

  是的,經濟不景氣,許多病患家屬連自己都養不起,何況是養一個需要長期療養的病人,對他們而言,那是多麼沉重的負擔。於是,有人放棄了治療,有人乾脆把病人留在院中,連夜搬家不再聯絡,直接把問題丟給醫院。但與其放棄治療,夏可夫寧願他們把病人放在醫院裡,由院方來負擔診療費用,因為把精神病患留在家中,無異是在身邊埋下一顆定時炸彈,電視新聞裡那些精神病患弒父母、弒親人的悲劇就是這麼造成的。「你這筆錢夠我撐上好久,我會連著好幾年不來吵你。」

  「你年年來吧!我不怕。」他揚著笑,吞下一口灼熱酒精。

  「告訴我,艾眉還好嗎?」

  「有邵喬在,她怎麼會不好?」他淺笑,笑中帶著淡淡苦澀。

  「很懷念那段日子,那時我們兩人和邵喬……我們幾歲認識艾眉的?十六吧!那時她才十一歲,綁著兩根及腰的長辮子,在我們校園裡,像個小大人,拿著炭筆作畫。」

  場景一下子拉到十幾年前,那個有微風、有白雲的夏天。那時空氣間飄著淡淡的玫瑰花香,三個剛上高中的男孩在樹下看到了帶著陽光的天使,她揮著炭筆輕輕地描繪出三張流滿汗水的臉。幾乎在同時,他們三人一起愛上了那個帶著陽光的小天使,可是小天使還沒沾染塵世情愛,所以,他們耐著心等待,等待她長大,等待她從他們當中選出一個終身摯愛。就這樣,三男一女的青梅竹馬組合,玩遍了南台灣的每一個名勝古跡。他們分享了彼此所有心事,快樂的、悲傷的、痛苦的……時間歲月累積出他們濃厚的感情,他們再分不出彼此,默契已不足以形容他們的交情。那年,除了念醫的夏可夫外,邵喬和宮震亹都自大學畢業,換言之,他們都有了養家的能力。然後女孩也長大了,她在三人當中做出選擇──她懷孕了,答案公佈──她愛上邵喬。兩個默契依舊的男孩,好氣量地退出他們兩人中間。

  若故事就此打住也就罷了,但命運似乎沒打算善罷甘休──邵喬的寡母用死抵制艾眉進門。一個不滿十八歲的未婚媽媽走到這裡,算是走到死路上去了。可是,宮震亹出現,他救下艾眉,幫她重新開路,讓她有了勇氣繼續往下走。

  婚後,他寵她、愛她、哄她,用盡他最大的努力疼愛她和她的孩子,他克制自己不去侵犯她,他要耐心等待她真正愛上自己,才讓這段婚姻落了實。可是,和上一次的等待結果一樣,也仍舊落空……

  兩年前,邵喬的寡母去世,他來到台北想要回艾眉和小宇。看著想拿性命還他恩情的艾眉、看著專心信賴他的小宇……他第二度退讓,而這一退,退出了他心中再彌補不來的遺憾。

  「小宇應該有四、五歲了?」夏可夫問。

  「已經快滿六歲了,是個又機靈又聰敏的孩子,每次被邵喬處罰,他都會打電話來跟我告狀,非要我到彰化去幫他討回公道不可。他難纏得很,夏倩常常被他整得慘兮兮。」說到兒子,他臉上的笑紋擴大,心裡有著身為父親的驕傲。不管小宇是不是他親生,多年的相處,他早已認定他是自己的兒子。

  「他常到你家?」夏可夫感興趣極啦,難道這些年他並沒有因為恨,而和邵喬老死不相見?震亹是心胸比得過撐船宰相,或是……他自以為的「愛情」值得商榷?

  「是啊!小宇不乖被修理後,就會玩一場離家出走的遊戲,跑到台北來投靠我這個爹地。」

  那孩子長得像艾眉,性格卻是十足像他,育兒書上說的──人的性格形成期在十一個月到兩歲間,那時,他一下班就黏著兒子不放,所以,小宇像他也無可厚非吧!

  「下次他來,給我撥個電話,我想看看這個小惡魔。這幾年聽說邵喬的花圃經營得有聲有色,不但成功地打開外銷市場,培育了不少新品種花卉,還當選十大傑出農民。」夏可夫說。

  「他很優秀,一直都是……」他要不是那麼優秀,艾眉怎麼會在三人當中選擇了他。

  「艾眉有他照顧,我想我們兩個都可以真正放心。」

  「你說,別人的妻子,我們有哪種資格「不放心」?」宮震亹自嘲。

  「你恨過她嗎?」

  「她?你指艾眉?不!我無法恨她。」他搖搖頭。

  「因為無法恨她,所以恨盡天下女人?」夏可夫再問,想問出他的心。「你的傷要到哪一年才會痊癒?」

  「你呢?你花了多久的時間才讓心復原?」他沒答反問。

  「五年。」這五年夏可夫忙於事業工作,絕口不提邵喬和艾眉,努力沉澱傷痛,讓記憶中的那一段只存下快樂。

  「你提早抽腳,都要花五年療傷,我沉淪那麼久,多給我一些時間不為過吧?」喝了酒,能醉人卻醉不了他隱隱作痛的心。

  「那對夏倩似乎不公平。」

  「我不介意她到其他男人身邊尋找公平。」他心中存著艾眉、存著那場抹煞不去的回憶,對哪個女孩子,都再不會公平。

  「要是你對夏倩無心無意,就趁早放手。她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孩子,傷了她,你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怕?」怕女人?他未免說笑,揚起唇,他笑得魅惑人心。

  「震亹,人生不一定要這樣過下去。知道有人會疼惜她、看著她幸福,夠了,這樣就夠了,你該花點時間經營真正屬於自己的情感生活。」

  「收起你的專業,是朋友就陪我大醉一場,其餘的免談。」吞下酒,辛辣苦澀充斥在喉間,今夜是專屬於失戀男人的夜晚。夜……越深越美麗,朦朧的城市、朦朧的心,在酒精的烘托下變得迷濛美麗……

  ***

  席歡趕了一夜稿子,總算在截稿前一天把它發出去,摸摸哀嚎了近十二小時的肚子,她撐起酸痛的腰椎,隨意換上T恤和牛仔褲,洗過臉,帶了小錢包出外覓食。

  她住在一幢屋齡近三十年的破舊公寓四樓,屋主將實坪不到十七的公寓分租給三個單身女郎,扣除公共浴室、廚房、客廳和陽台後,席歡真正擁有的只有二坪空間。

  房裡兩個紙箱並列,一個用來放衣服、一個用來裝書,單人床邊是一個廉價書桌,上面擺著一部電腦,她沒有擺椅子,平日打稿子時就坐在床邊,累了就往床上一躺,等睡醒了就繼續工作。這就是席歡這些年的生活模式。

  那年,葬了母親和繼父,她把姊姊送進郊區一所設備完善的療養院後,就租了這個小房間。她放棄上大學的念頭,專心一意地找起工作。連換幾個工作後,她赫然發覺自己完全無法和男人同處在一個屋簷下。她害怕男人若有似無的愛慕眼光,害怕他們刻意的接觸,連男人擦在身上的古龍水,都會讓她興起嘔吐感。男同事若不小心碰到她,她就要馬上到化妝室去,一遍遍洗去那份噁心感,而那些有心的追求更教她難以忍受,可……長相清靈美麗的她就像蜜糖,根本揮不去追求者的圍繞。

  也許是那種拒人於千里的態度傷了人,也許是她的過度反應讓人起了疑心,總之,只要在同一家公司待得久一點,謠言就會如火如荼的展開。有人說她是「奧高尚」、有人說她是心理變態,甚至更惡毒的話都紛紛出籠,什麼「爛梨子裝蘋果」、「性冷感的變態女」、「同性戀」……這類話多到讓她不得不離開公司。她是不適合和人群接觸的,席歡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她選擇了不須和人接觸的工作──寫作。

  她寫愛情小說、心靈散文、兒童文學、翻譯外國小說……所有能賺錢的東西她都接,窩在小小的兩坪大空間裡,她怡然自得地生活、賺錢。對她而言,再沒有其他工作比這更適合她。

  未來?沒想過;婚姻?沒有計畫。她只想單單純純地賺錢,單單純純地把姊姊照顧好。

  抽出報紙,席歡買了一瓶鮮奶,把算得剛剛好的零錢擺在櫃檯上,小心翼翼地避免掉男服務員找錢的碰觸。也許她真的有精神疾病,也許她真的變態,就像他們說的,她該去看看精神科醫生,但她沒有餘錢和閒暇去掛這種昂貴門診,她要做的是努力賺錢,把姊姊的病醫好。

  啜飲著牛奶,她翻翻手中報紙,忽地,她的視線被一幀照片吸引──是夏倩,她的高中同學。只見她心滿意足地偎在男人身上,她變得更艷麗動人了,而那男子一臉狂狷不羈的冷然,特異的氣質中帶著讓人想窺探的神秘……

  標題上寫著──宮氏總裁將於年底前與夏門千金結姻……

  夏倩要結婚了?她一直是幸運女神,幸福總是圍繞著她在運轉,這樣一個站在世界頂端的天之驕女呵,誰能不羨慕。

  仰頭望著蔚藍天空,席歡長歎了一口氣。那一年她是高中生,單純簡單,生活有點苦卻不至於哀愁,然而,「那件事」改變了她的一生,像強力生長激素催促著她早熟。從此,她忘記自己的青春,忘記夢幻,忘記有權快樂……她唯一的幸福是窩在自己的安全空間裡,催生著一個又一個不屬於她的戀情。

  看著報紙內容,夏倩用生命創造了自己的幸福,而她卻是用一部電腦為別人編織幸福。想至此,席歡浮起幾分「為他人做嫁衣」的織女悲哀。

  「阿姨,你的手機可不可以借給我?」驀然一個稚嫩聲音從身下傳來。

  席歡低頭看著拉扯著她衣擺的小男孩,好漂亮的一個小人兒。蹲低身子,她仰著臉看他內裡透紅的粉頰,靈活的眼珠子骨碌碌地滾動,幾乎是一見面,她就喜歡上這個小男孩。

  忘記他的性別,席歡反握住他的手,「對不起,阿姨沒有手機,可是我有電話卡,我陪你去找公共電話好嗎?」她一向用不起手機這種昂貴的消費品。

  「好啊!」邵宇拉起席歡的手往前走,撥過電話,他沮喪地轉頭對席歡說:「爹地的手機沒開,我打不進去。」

  「那……說說看,阿姨能幫你什麼忙?」雖然,她已經累得頭一沾枕就會呼呼入睡,可是,她無法放心讓一個孩子在街上亂逛。

  「你帶我去爹地的家好嗎?」

  「好啊!告訴我地點,我送你過去。」牽住他,席歡露出難得的笑臉。

  「這是我爹地家的住址。」邵宇從口袋裡拿出紙條,遞給席歡。

  「你爹地家的住址?你沒有和他住在一起?」席歡問。

  「我住在彰化,巴比和媽咪是種花的,我們家的花田有好多好多不同顏色的玫瑰花……」

  「等一等,你說的芭比……」他媽咪和……芭比娃娃一起種花?

  「巴比就是我媽咪的新老公,媽媽叫媽咪,爸爸當然叫巴比囉。」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那……我們現在要去的「爹地」家……」席歡被搞迷糊了,他的家屬關係還真……「複雜」。

  「爹地是媽咪的舊老公,巴比是媽咪的新老公,換句話說,我就是人家俗稱的拖油瓶。」

  哦!她懂了。「你一個人上台北,不怕媽咪和巴比擔心?」

  「我離家出走就是要讓他們擔心,誰叫巴比打我,媽咪不但沒有幫我說話,還罵我不乖。」

  「小小年紀就離家出走,你太、太……太了不起……」現在孩子早熟得讓人難以消化。

  「我已經快要六歲了,巴比還打人家屁股,嚴重傷害我幼小的心靈,他不知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要打我至少要先打個電話問過爹地啊!」他說得振振有辭,永遠都搞不清楚他那一身肌膚是受自何人,反正一有委屈就往台北跑準沒錯,爹地一定會為他出頭!

  席歡快速地把他的話做一番統整──「男孩受繼父荼毒,一怒之下上台北尋求生父庇護」,想至此,她表情放柔了,又是個二度婚姻的受害者!

  想起多年前那個下午,想起那個骯髒下流的繼父,當年……要是有人肯對她們伸出援手,也許……也許她們的命運會有所不同……

  苦苦一笑,她牢牢握住小男孩的肩膀,像保證,也像宣誓般的對他說:「阿姨一定會幫你找到爹地,你不用擔心。」

  「阿姨,你真好,你長得好像我媽咪哦!剛剛碰到你,我還以為是媽咪到台北來抓我回去。」他胖胖的小手捧著她的臉說。

  這麼多年來,他是第一個碰到她,卻沒讓她產生嘔吐感的「異性」。「真的嗎?哪裡像?」

  「眼睛像、鼻子像、嘴巴像,連笑起來的時候,眼睛下面的小窩窩兒都很像。」

  「我想大概是女媧造人造累了,就做了模型來大量複製,才會做出那麼多相似的人。」他誇張的形容讓席歡笑開,這孩子……全天下對他好的女人都像他媽咪吧!

  「你雖然和我媽咪長得很像,但是我覺得你比較聰明耶!我媽咪好笨,只會笑咪咪的說「好」、「是」、「謝謝」,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還不會生氣。」

  「你媽咪不是笨,她是有好肚量、不愛與人計較,那叫做「有容乃大」,懂不懂?」席歡耐心地教導他。

  他們這樣一路走一路聊,從他家的花田、他和媽咪養的一窩小兔子,聊到他抓的一大盒蟋蟀,從他幼稚園裡的小小女朋友,聊到圍在爹地身邊那一大群讓人討厭的女生……直到別墅裡邵宇熟識的守衛老伯告訴他們,宮震亹已經整整兩天沒回來,小宇的臉倏地垮了下來。

  席歡再度軟下心腸,環住他的肩膀,她輕言:「別這樣,我先帶你去動物園看看國王企鵝、哈雷和派翠克,等天黑了,你爹地下班,我再陪你回來等他好不好?」

  想到玩,他的臉又亮起來,拚命點過頭後,他細心地請守衛伯伯看到爹地時,幫他轉達他到台北的事,然後轉身握住席歡的手,一蹦一跳地往門外跑去。

  牽住他軟軟肥肥的小手,席歡好喜歡這種感覺,那種被全心信賴的感覺,彷彿她又有了親人、又有了朋友。在走過孤獨的六年歲月之後,一個小男孩闖入她空蕩蕩的胸懷,滋潤了她枯瘠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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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6 23:34:16
  第二章

  宮震亹在將近十點的時候,回到位於天母的別墅,未進門,他就看到邵宇和「艾眉」相擁坐在門前熟睡的身影。

  他快步趨近,再次確定自己沒看錯。邵喬人呢?該死!他居然讓沒方向感的艾眉,單獨帶小宇上台北。難道他們吵架了?不管怎樣,錯都在邵喬,當初要不是他信誓旦旦說要保護好他們母子、會讓他們幸福快樂,他絕對不會放手!言猶在耳,他居然就讓艾眉和小宇離家出走。

  「艾眉、小宇,醒醒……我們到裡面去睡……」他輕輕推著兩個人。

  整整四十個小時沒閉眼的席歡,好不容易才睡下,這會兒別說是宮震亹,就算他請出核子彈,都不見得能把她轟醒。

  小宇倒是很合作地揉揉惺忪睡眼,睜開眼睛。一看到宮震亹,小宇立刻撲上前緊抱住他,連聲喊:「爹地,我好想好想你哦!巴比很壞,他欺侮我……」

  「我知道、我知道,等一下我馬上打電話好好臭罵他一頓。」他寵溺地摸摸小宇的頭髮。

  他一向疼他、寵他,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誰都不敢對他這種近乎變態的寵溺發出異議,包括他的親生父母。

  「我以後都不要當他的小孩了啦!他那麼壞,壞到……」

  「好了,我們不急著說巴比的壞話,先把媽咪帶回屋裡睡覺好嗎?」

  小宇睜大眼睛,想了半晌才弄清楚爹地在說些什麼。哈!他也把歡歡阿姨當成媽咪了,原來不是小孩子會認錯人,大人也會認錯。搗蛋念頭一起,他也不急著指正爹地的錯誤。

  宮震亹拿出磁片一刷,門開,啟動微電腦,屋裡的冷氣和電燈在同一時間內打開。他讓小宇先入門,再彎下腰來抱起艾眉。她變輕了?低頭看著懷中的她,瘦伶伶的身子、蒼白的小臉,連沉沉入睡,眉間還是存著化不開的愁。這兩年中她受了多少委屈是他不知道的?邵喬,這回我倒要看你怎麼向我解釋!抱著她,那一段屬於青少年時期的溫暖又漲滿胸臆。

  他人生最美麗的一段裡有她、有歡笑,在那之後,父母驟逝,他一肩挑起岌岌可危的公司,然後是一連串的苦難、折磨……幸而,邵母的介入讓他再度保有艾眉五年。她像天使般的陽光笑容,陪著他走過最艱辛、最痛苦的五年,是她的依賴讓他堅持努力,是她的信任讓他不放棄。然後,他成功了,為著艾眉,他成功地把當初想陷害他的人踩在腳下,他不但挽救了公司,更把一個小小的家族企業,變成一個橫跨國際的財團。

  可是,邵喬再度出現,再度擄掠了她的心,她走了,他的心又回到那段空虛……

  放下「艾眉」,輕輕幫她蓋好被子,他低下身在小宇耳畔說:「我們先出去,讓媽咪多睡一會兒。」

  帶走了小宇,他細心地留一盞小燈給怕黑的「艾眉」。

  ※※※

  「告訴爹地,發生什麼事情?為什麼和媽咪來台北?巴比呢?」宮震亹擰皺眉頭,迭聲問出滿腔怒火。

  小宇一口嚼著香濃的巧克力,一面啜飲果汁。「巴比好壞,我不想拉小提琴,他就打我小屁股……」哇塞!爹地的巧克力真好吃。

  「所以,媽咪為了維護你,就帶你離家出走?」宮震亹私下臆斷,這倒真是迷糊艾眉會做的事情。

  不回答爹地的猜測,可沒代表他說的話是對的,小宇自顧自悠哉地吃著巧克力。

  這個時候不多吃一點,那個臭巴比又要用「吃糖會蛀牙」這種歪理,不准他吃甜食。

  「明天爹地帶你和媽咪回家,我倒要看看邵喬要怎麼向我解釋!」區區一件小事就能鬧到妻子、兒子相攜離家出走,他這巴比做得還真輕鬆。

  「爹地,我不想回家,我要住在這裡!」聽到爹地要送他回去,他忙放下手中的果汁、零食,賴到他身上嚷嚷。

  在吵嚷的同時,電話鈴響。

  「一定是巴比,我們都不要接。」他抱住爹地的脖子,不讓他接。

  「好,不接,我們讓巴比緊張一下。」宮震亹抱起兒子,戲謔地盯著話筒。

  電話鈴響停止,自動切換成電話答錄。

  「震亹,小宇有沒有到你那裡去,如果有……」艾眉的聲音自話筒裡傳來。

  怎麼會?她不是正躺在臥室裡面睡覺?儘管澆上一頭霧水,他還是手腳俐落地放下小宇,伸過長手撈起話筒。「我是宮震亹,你是艾眉嗎?」他再次確定。

  「我是!震亹,小宇告訴鄰居,說他要去你那裡,我們打了一下午的電話都……」她焦慮的聲音自話筒中傳出,引得小宇一陣慚愧。

  「小宇人在我這裡。」眼睛盯著兒子,宮震亹臉上有著責備。

  「太好了!明天我們就去接他……」電話那端,艾眉明顯地鬆了口氣。

  「不用了,讓他留在台北玩幾天,等他玩夠了,我會親自送他回去。」

  「這樣……會不會給你帶來很多困擾?」

  帶來困擾?不是的,他帶來的不是困擾而是驚訝!裡面那個酷似艾眉的女孩……他竟迫不及待想要搖醒她、和她面對面……

  收了線,他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小宇,久久不發一言,寵溺的表情讓嚴肅取代。「說話,裡面那個女人是誰?」他問著小宇。

  「她是歡歡阿姨,我沒跟你介紹嗎?」說話其間,小宇又塞進一顆巧克力。他從來沒怕過爹地,雖然很多人都說他很凶,可是,爹地絕不會對他生氣或修理他。

  「你剛剛為什麼騙我說她是媽咪?」他拿走巧克力,正色地蹲在他面前。

  「有嗎?我沒有告訴過你她是媽咪呀!從頭到尾都是你自己猜的,自己認錯人還要怪我,大人真不講道理。」他嘟起嘴,一臉委屈。

  宮震亹認真回想剛剛他們的每句對話──是啊!他從沒說過一句她是媽咪,頂多是用「委屈」、「哀怨」的表情來誘導他的認知罷了。這個小狐狸,以他這種奸詐的性格,二十年後,商場上還有誰可以與他爭鋒。「她是誰?你從哪裡找來的?」他沉著聲問。

  「爹地,你是不是覺得她長得很像媽咪?我剛剛看到她時,也是這樣覺得呢!歡歡阿姨是很好心的阿姨哦!她借我電話卡打電話給你,你沒開機,她又好心送我回來,然後看到你不在家,她不但沒有把我丟給警衛伯伯,還帶我去動物園玩一整天,到最後又陪我回來,陪我等你……」他滔滔不絕地推銷著歡歡阿姨的好,她要是能當上他的新媽咪就更好了。比起夏倩那個不及格的「嚇」死人阿姨,這個歡歡阿姨至少可以拿到九十九分。

  「你是說你在街上碰到她,然後就和人家混了一整天才回來?」

  「你又不在家……」他癟癟嘴,這表情昭告天下,錯全在他這個不負責任的爹地身上。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她有不良企圖,想綁架你怎麼辦?」

  「不會啦!她長得和媽咪一模一樣,心地也一定和媽咪一樣善良。」

  「壞人不會在胸前別名牌,告訴人家──我就是壞人。」

  「不是啦!歡歡阿姨要是想拐走我,就不會送我回家,也不會留下來陪我等你,等到這麼晚、這麼累,她已經兩天沒睡覺了……」

  「你連人家幾天沒睡覺都弄得那麼清楚?不管!你現在去搖醒她,我要和她談一談。」

  「你要叫她離開嗎?她陪我逛動物園時一直打呵欠,我問她是不是很累,她還說不會,她真的很好心,爹地,你不要叫她走,好不好?」除了極力促銷她的好心腸外,目前他實在想不出來能用什麼辦法,讓爹地留下他的歡歡阿姨……啊!有了!

  「爹地,你說要留我在台北玩幾天,你要上班,帶著我鐵定很不方便,你可不可以讓歡歡阿姨來陪我?」

  「這種事不用你來擔心,我先去洗澡,出來前,我要你把她弄醒。」拋下一個無可商量的眼光,父子兩人一起回到主臥室。

  小宇帶著不忍的眼光爬上爹地那張軟軟的大床,宮震亹則抽了衣服,頭也不回地走入浴室裡──預想起等會兒的面對面,他竟有了一絲期待。

  半小時後,他穿著休閒服走出浴室,不但沒看到清場過的臥房,反而在床上看見一對相擁而眠的男女。不用猜疑,睡死的女人是不會自動飄出門外,而新加入的男人自然是那個滿懷不忍的小鬼頭。這世界上唯一敢漠視宮震亹命令的人,就是邵宇了。

  走近床的一側,他仔仔細細地端詳著女孩的臉,彎彎的眉、濃濃的睫毛、小巧的鼻子和灩紅的唇瓣──怎會有兩個人長得那麼相像?像到連他這個和艾眉共同生活了五年的丈夫都會錯認。

  也許,明天等她清醒,他該好好問問。

  看著她在夢中仍然微微皺起的眉峰,他不禁思忖,是什麼夢,讓她這般不開心?下意識地,他憐惜起她的不開心,伸出手輕輕、輕輕撫去她眉角的皺折……

  ※※※

  床好軟,棉被好柔,貼著絲絨般的緞被,席歡這一覺睡得好舒坦。閉著眼睛不願醒,怕一醒來,她又是在那間窄得壓迫人呼吸的二坪房間裡,成堆的稿件、成堆的進度催促著她不停工作……一縷淡淡的男人體味刺激了她的嗅覺神經。有男人?她一驚,倏地坐起,環顧四周,她看到躺在自己身側的小宇。是他……席歡失笑起來,潛意識裡接受了瀰漫在整個房間裡的男人香。

  眼光掃過房裡的高級裝潢和擺設,這裡是小宇的家嗎?看來她讓人收留了一個晚上卻不自知。

  悄悄起身,小心地不吵醒身邊的小人兒,她到浴室裡漱口洗臉後,輕輕走出房門。

  經過一個古色古香的起居室,她走下樓梯。那是一個佔地約五十坪的書房,其中有兩面牆釘了造型優雅的木質落地書櫃,書櫃裡擺滿了各式各類的書籍。鄰窗處有一個褐色、中古世紀風的書桌,桌面上除了桌案組外,還有一部電腦。另一面牆則是一組牛皮沙發、音響和小小的吧檯。按捺下想衝到書櫃前翻書的欲動,她快速走下樓梯。

  剛走下樓梯,席歡就從落地窗看到門外的花園,餐廳方向傳來的流水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轉頭望去,看到餐廳外的飛瀑小泉造景,綠意盎然的植物欣欣向榮地往上生長,一棵不知名的喬木正開著粉紅色花朵。好美的餐廳、好美的房子,這種昂貴的高級屋子,對她來說是人間仙境──現在她能想像劉姥姥逛進大觀園的心情。席歡低眉一笑,對自己搖搖頭,這是有錢人的世界,不是她這種人該多作想像的。

  走過餐廳,她想打開門,準備離開這場意外的「春夢」,卻被一個低沉的聲音止住腳步。

  「你準備走了嗎?」

  宮震亹自席歡一下樓時就開始觀察她,她矜淡的氣質、從容的姿態,她自嘲的微笑,她跟全世界都有仇般的憤世嫉俗……他知道,她不是艾眉!

  轉過身,席歡這才注意到,沙發上坐著一個男人。他高大的身形優雅地靠在椅背上,一張尋不出缺點的完美臉孔似笑非笑地對著席歡,他的注視讓她屏息,心跳不受控地加速跳躍。她肯定見過他,只不過忘記了是在哪裡?她不自覺地向後退一步,好多年沒有和男人打交道,面對這樣一個魅力四射的男人,讓她有些無所適從。直覺告訴她,她應該轉身就跑,從此和這個人再無交集,可是不明所以地,一絲教她捨不得離去的牽絆,留住了她的腳步。

  看著席歡的臉,宮震亹有些閃神,她長得好像好像……想起艾眉,那個愛哭愛笑,沒有行動能力的女孩子,在那個沒有人支持他的苦難裡,是她一路陪他走過來,她依賴著他的照顧存活,而他依賴著她的「依賴」生存。一直以為他們會這樣相互依賴到終老,誰知……上天總是有祂的不同安排。

  兩個人沉默相對,各有各的心思,寧靜的空間形成了尷尬。

  宮震亹率先甩脫他的恍惚,再問聲:「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席歡,邵先生,我想我應該回去了。昨天,謝謝你……」小宇姓邵,那麼沒猜錯的話,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小宇口中的爹地了。她遠遠地站在門邊,和他保持好大一段的「安全距離」。

  「你張冠李戴了,我姓宮不姓邵。」看著她小心地刻意維持兩人間的距離,他覺得十分有趣。女人看到他向來只有想盡辦法往他身上貼,沒有人會把距離拉的這麼遠。他在她眼裡看到自己的新形象──洪水猛獸。

  小宇跟著繼父姓?搖搖頭,她不懂,但這不關她的事。「很抱歉,我弄錯了,宮先生。」撇過頭,眼看門那麼近,怎麼在他的注視下,門把變得離她千里遠?

  「沒關係,我接受道歉。」

  席歡頻頻望向門把的舉動,引發了他的高度興趣,自認識艾眉後,再沒有女人可以像她這樣挑起自己的興趣。宮震亹一笑,自沙發中站起身,直直往她走去。

  對著迎面而來的龐然大物,席歡不斷往後閃躲,直到背抵住她盼望許久的門板時,腦中唯一的念頭是──原來五、六十坪的房子還是不夠大。

  「可以了!」

  三個莫名其妙的字句從她口中說出,弄得他一頭霧水。「什麼?」他一挑眉,好看的濃眉向上揚起,把她的心臟撞擊出一秒鐘的窒息。

  「有什麼話,你站在那裡說就行了,不用再靠近。」在他走到面前三步遠時,她喊了暫停。這已經是她所能容忍的最近距離,再往前一步,他的大手就會碰上她,她不想在這種尷尬情況下,還向人家借廁所洗手。

  他更加確定她不是艾眉,因為,艾眉不論多生氣,都不會這樣大聲對人說話。突如其來的念頭撞擊著他的胸腔──他要留下她!至於為什麼?他沒有多想。「你很怕我?」

  怕?他說得太輕鬆,她是恐懼、恐懼全天下的雄性動物,當然幼年時期遇上的不算在內。「我不想留在這裡和你討論這個無聊的問題,我想要離開了,謝謝你昨晚的……嗯……照顧。」她突然想起,昨天小宇絕對沒有那麼大的力氣,把她拖回三樓房間睡覺,難不成是他……天,讓一個男人抱在懷裡?幸好她是處於無意識狀態,否則……

  「不,該是我對你說謝謝,畢竟昨天你幫我陪了小宇一整天。」

  他蠱惑人心的醇厚嗓音在她耳際響起時,她才注意到他已經靠在自己身前,兩隻手支著她身後的門板,牢牢地將她鎖在懷中。他……謝謝人的方式太……太駭人!情急下席歡沒多想,伸手推開他的身子,忘記了她不碰觸男人的習慣,忘記了噁心、嘔吐……她的力氣很大,不是矯情、不是欲擒故縱,她是真的想把他推開。

  「你謝夠了,可以放我走嗎?」對她來說,那雙強健的手臂是座牢籠,只會讓她想掙脫──他的吸引力散發不到她身上。

  宮震亹鬆開手,對上她惱怒的眼睛。「你的反應很教人訝異。」他似笑非笑地說。

  她扭身跑往客廳另一個角落,離得他老遠才停下腳步。「我的反應不對?那麼請問你,被一個陌生男子輕薄,我該作何反應?含羞帶怯?欲迎還拒?」

  「你說了「輕薄」?」他瞠大眼睛。

  「不然呢?我應該說「寵幸」嗎?」她真的火大了,很少大喜大怒的席歡被逼上頂點,她第一次對人刻薄。

  「大部分上過我床的女人,都是用這種心態看待我的「輕薄」。」他雙手橫胸,一派優雅。

  「那麼請你把你的「寵幸」,拿去對待那些「求之不得」的女人,不要用在我身上,我從沒奢望過你那張高貴的床。」男人!厚顏無恥的動物!

  「別忘了,昨晚你就在我的床上度過一夜春宵,看你現在精神奕奕的模樣,應該是睡得不錯。」他嘲弄地看著她。

  他的話炸出她一臉酡紅。她錯了,他不是「厚顏無恥」而是「下流卑鄙」。瞪住他,席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一動也不動,他在猜測她的下一波反擊,而她在等著他離開那扇大門。

  「歡歡阿姨,你要去哪裡?」小宇抱著一隻泰迪熊從樓梯轉角處走下來,莫名地看著爹地和歡歡阿姨的奇怪表情。

  喘過氣,順順高張的怒火,席歡蹲下身對著小宇說:「我要回家了。」

  「不要啦!你再陪我玩幾天好不好?不然爹地待會兒去上班,我一個人在家裡會好無聊。」他拉著席歡的手央求。

  「誰說我會讓你一個人在家,我馬上送你回彰化。」宮震亹的聲音冷冷地插進來。昨天的帳他還沒找這小鬼算清楚,他還想留下來?想都別想!

  「不要啦!我回去巴比一定會活活把我罵死,爹地你要救救我,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我不想要回去啦!」

  他誇張的演技騙不過被騙經驗豐富的宮震亹,只能騙騙篤信「人性本善」的席歡。

  「你留在台北沒有人照顧你。」一句話,讓他的計畫瞬間成形。

  「我不用人照顧,暑假過後我就要上國小了。我不要回去、求求你,至少等巴比不生氣了,你再送我回去好不好?我現在回去定會糟大糕的啦!」不是說要留他在台北玩幾天的嗎?啊……他知道了,爹地定在生氣他沒乖乖聽話去搖醒歡歡阿姨,反而爬上床睡個香香甜甜的覺……可是,人家早上起來已經有一點點後悔了呀!

  「不行,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上了戲,就不知道這小子夠不夠機靈,順著他的腳本演。

  「是不是有人照顧我,你就放心我留在台北?」小宇心中升起一絲希望。

  很好,第一隻兔子落入陷阱,他只要慢慢等,那個主要目標馬上就會跟著跳下來。「別想太多,我不可能臨時找到人來照顧你,何況你留不到幾天就要回去,誰願意來應徵這個臨時保母?」

  聽完宮震亹的說法,小宇不負期望地轉頭望向席歡,裝出他最擅長的無辜表情。「歡歡阿姨,你可不可以留下來照顧我幾天,只要幾天就好了,我不敢現在回去,巴比一定會很生氣……」說著,兩顆眼淚便應要求滑下。

  任何人看到這幕,再怎麼為難都會勉為其難地答應,可是……想起他那個強勢的爹地,席歡實在無法不猶豫。

  「拜託,歡歡阿姨……我巴比很凶很凶,打人很痛……」

  他的表情牽動了她的心,那年,繼父施在她們身上的暴力,她沒忘記過,他逼得姊姊發瘋、母親死亡,更造就出她一世也抹滅不去的恐懼。人同此心……她怎捨得這樣一個小小的孩子去承受她曾受過的?一個衝動,她點了頭。小宇的歡呼聲擾醒了她的冥想,抬起眼,對上宮震亹那雙含笑眼睛,她知道自己做錯了。

  在搬入宮家大宅前,席歡利用半天的空檔去醫院探望姊姊。推著輪椅,她不斷地對姊姊說話,只盼她能聽進一字半句。「姊姊,菜市場又有人在賣向日葵了,我好喜歡向日葵那種強韌的生命力,好喜歡夏天的味道,那個味道會讓我遺忘很多年前,那個潮濕陰暗的屋子、那段污濁不堪的回憶……」

  她把席玥推到榕樹下,讓綠蔭擋去多餘陽光。繞到姊姊身前,伸伸懶腰,蹲下身,她對著席玥那張絕美的小臉說話。「姊姊,你打算什麼時候才要醒來呢?今年?明年?後年……或是一輩子都不再醒來?那個人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傷害我們,你張開眼睛看看我,我長大了,我可以保護你,醒過來好不好?」環住姊姊的肩膀,她把自己的臉頰貼著姊姊,輕輕喟歎。

  「算了,如果你覺得躲在殼裡不出來,會比較安全,就躲著吧!我會一直、一直照顧你。記不記得,那時你帶我去溪邊撈蝦子,拖鞋好滑好滑,害我差一點跌到溪裡,你緊緊抓著我的手,好用力、好用力……記不記得,我貪懶,功課沒做完就跑出去玩,弄到三更半夜想到明天老師會打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個不停,你受不了了,就從被窩裡爬起來幫我寫,那次我還拿到甲上──小時候一直都是你在保護我,現在,換我當姊姊,我來保護你,好不好?你不用害怕,有我在這裡,席歡會照顧你。只不過,我好懷念和你躲在被窩裡談心的那段日子,如果你好起來,我們又可以躲在被子裡說悄悄話。告訴你,我碰到一個不會讓我噁心的男人哦!他長得好高、好帥,酷酷的臉上不愛笑,他一笑就會讓人覺得好像有詭計。昨天,他靠得我好近,我嚇壞了,伸手去推他,你知道嗎?事後我居然忘記要去洗手,也不會覺得髒,我想他是特別的。只不過我早已經過了幻想的年齡,很清楚的知道,我和他不可能,就像癩蝦蟆只能在水中游,永遠飛不上天空,追逐翱翔天際的天鵝,所以即使他是特別的,對我來說……也沒有太大意義。」她對著姊姊不斷說話,在她孤寂的歲月中,姊姊是她唯一的傾吐對象。

  夏可夫拿著病歷從廊道下走過,遠遠地,他看見席歡的側影,他有一秒鐘怔愣,然後疾步走近。「艾眉,你怎會在這裡?」

  他趨近,剛要伸手拍上她的肩膀時,席歡搶先一步快速地躲開。「先生,你認錯人了。」她躲在姊姊的輪椅背後,急急想把姊姊帶開。

  「是嗎?很抱歉,艾眉是我的朋友,很多年不見,可能是太久沒見面,我才會認錯人。」看到席歡那張酷似艾眉的臉,他忍不住激昂的心情。

  「沒關係。」她淡淡說完,推著席玥就要離開。她一向不和男人打交道。

  「小姐,等一等,這位是……」夏可夫的視線轉移到席玥身上。瞬間,她那絕麗的容貌深深吸引住他,牽引著他的心為她轉動。她那兩道柳眉細細地掛在細緻的鵝蛋臉上方,直挺的鼻樑懸在小巧紅灩的菱唇上,白裡透紅的凝脂肌膚好似掐得出水,窈窕的身段引人遐思。只不過她的眼睛空洞迷茫,沒有焦距地面對著這個世界……

  「我的姊姊。」席歡答得簡單。

  「她是哪位醫生的病人?」夏可夫追問。

  「劉醫師。」她的表情中帶著防備。

  「這位小姐,剛才很冒昧,我姓夏,夏可夫,是這家醫院的院長,不知道你貴姓?」

  他伸出手,但席歡假裝沒看見,迴避他的善意。

  夏可夫不在意地一笑,把手收回。

  「我姓席,席歡。」他的溫文讓席歡放下戒備。

  「待會兒我會調出令姊的病歷,和劉醫師討論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把她轉到我的門診。」

  他是這間醫院的院長──夏可夫?聽說他的醫術非常高明,多少人想排他的門診都排不上,他居然願意親自為姊姊看診?「謝謝你,可是,我姊姊已經病了好多年……」席歡遲疑地道。

  「等我看過病歷後,會找你談談她的狀況。」

  「好,謝謝你。」她點頭致謝。

  「那……我還有門診,先走一步。」再看席玥一眼,把她的形貌牢牢地記在腦海。此刻,夏可夫在心底發誓,一定要把她醫治好!

  看著夏可夫的背影,席歡彷彿看到了希望、看到姊姊的未來。

  ※※※

  搬進宮家大宅已經五天,除了第一天晚上匆匆見過宮震亹外,他就失蹤了,聽小宇說,他到美國出差。幸好他不在家,否則席歡大概無法這麼快就適應新環境。這房子有四個樓層,每層樓佔地約六十坪,扣除一樓的客廳、餐廳、廚房,和二樓的書房,三、四樓全都隔成兩個對門房間。宮震亹住在上回她和小宇睡的那個房間,而她和小宇則一起睡在對面房間,他們的活動空間在一至三樓,每天會有個鐘點管家來這裡打掃、做飯。管家姓陳,是個很好相處的老媽媽,做好晚飯後她就會回家,那時整個大房子裡就剩下她和小宇兩個人。小宇生活作息很正常,早上八點起床,陪他看看書、畫畫圖、聽聽CD,再不然,就到院子裡走走繞繞。

  下午兩人一起睡個午覺,睡醒後一起出門逛書店、到公園蕩鞦韆……然後六點前回到家,吃飯、洗澡、看看卡通片,通常八點不到,小宇就呵欠連天。送他上床,念過幾本童書把他弄睡後,剩下的時間就全屬於席歡自己的。像現在,她就一個人坐在電腦桌前工作,把延遲進度的工作拉回來。

  揉揉發酸的脖子,席歡站起身為自己倒一杯開水,喝了口溫水,她的眼睛在書櫃前搜尋。他有好大一座寶庫……

  想起那天,他叮囑她千萬不能到四樓房間的事,那總會讓她聯想到童話故事書裡的「藍鬍子」。那個藍鬍子也是這樣跟他的新娘子說──「你千萬不能打開那個房間」,然後,新娘子抵不過好奇心的催促,打開了那扇門,發現裡面全是他以前妻子的屍體。

  現在,她的好奇心也在夜深人靜的時分跳出來,唆使她,趁沒人知曉的時候打開那個有著魔咒的門,可是,有了「藍鬍子老婆」的前車之鑒,她實在提不起勇氣。她取笑了自己的無聊,端著水坐回書桌前,繼續她的工作。

  手指在鍵盤上飛躍,一個個想法轉變成文字,鋪陳在電腦螢幕上,時間過了多久,她沒注意,一顆心只專注在即將完成的工作。終於……打下最後一個句點,她吁口氣,把文章傳送出去。完成工作的輕鬆感,讓她愉快地伸伸懶腰。

  「你應該多笑,因為你笑起來很漂亮。」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她一大跳,席歡猛轉頭,看到早已換過休閒服,正在喝咖啡、看雜誌,一派優閒的宮震亹。「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真糟!這麼重的男人味道她居然都沒發覺。其實,早在她第一次從他房裡醒來時,她的潛意識就接受了這個味道,不再排斥。

  「要不要喝咖啡?」他問。

  「不了,我有開水。」她用水杯阻止了他起身的動作,也阻斷了兩人之間的話題。席歡有些後悔,他不在的這些日子裡,她想念過他的聲音、他的……想念?不!不是想念,是……是什麼呢?席歡也難以形容那種感覺。倉皇中,她尋出一個話題。「你什麼時候還要出國?」

  「你在趕我離開?」他唇微揚,綻出一抹笑容。

  「不,我沒這個意思。」太久沒和男生說話,席歡本來就已經十分缺乏技巧,尤其在這樣一個男性魅力無遠弗界的宮震亹面前說話,想把意思傳達得清楚就更加困難了。

  「可能要讓你失望了,短時間內我沒有出國計畫。」他走到她的身前,執意取下水杯,讓兩人中間再無阻隔物。

  「我說了,我沒這個意思。」她頻頻搖頭。

  不知道這個人是故意忽略她的話,還是他們二人溝通真有困難,為什麼他們的話題老是繞著這些無聊字句打轉?她退開兩步,讓自己退離危險距離外。

  「這幾天小宇乖嗎?」看到她節節後退,他莞爾一笑,懷疑自己的致命吸引力在她身上被撲滅了,逗弄她的想法油然而生。

  「他很乖巧,我們……相處得……很好。」他的接近讓她幾近窒息邊緣。

  「你是第一個用「乖巧」來形容小宇的人。」想到夏倩看到小宇時的眼光,簡直比看到蟑螂時更慘不忍睹。

  「小宇很不乖嗎?」尋到了安全話題,她穩住心跳,一拐身躲入沙發裡,和書桌前的宮震亹遠遠的離了十大步。端起桌前咖啡當烈酒喝,想藉此提增勇氣,她一口氣灌下整杯黑咖啡。天!好苦,這男人喝咖啡不加糖的嗎?

  「這男人」?噢……她把他喝過的咖啡吞進肚子裡去了……她在心中無聲哀嚎,她大概要吐上一整夜了。

  看到她的苦臉,宮震亹輕笑出聲,她真是個很有趣的小東西。

  「對於不喜歡的人,他的惡作劇會讓人發瘋,小宇整人的方式已經遠遠「超過」我們這些「老一輩」的人所能接受的範圍。」想起他「好心地」幫愛吃辣的夏倩,在唇膏上塗滿辣椒原汁;「好心地」幫臉上長了兩顆痘痘的夏倩施行尿療法──在她的果汁杯中加了「微量」的童子尿……他的好心總讓夏倩嚇得逃之夭夭。不過宮震亹不得不承認,自己必須為他的調皮負責,因為那些全是他寵出來的。

  「這些小宇不喜歡的名單當中,有一個是他喊「巴比」的那個人嗎?」席歡問得小心。

  「你是說邵喬?他和小宇是有些不對盤,不過,這兩年下來,情況已經改善許多,小宇已經慢慢適應他的新爸爸,也習慣了新環境。」

  適應?習慣?大人都是用這麼簡單的眼光,來看待小孩子的心靈嗎?當年,在大家眼裡的「他」是一個好繼父,「他」無怨無悔地挑起一家重擔,照顧一個病重妻子和養大兩個拖油瓶。

  誰知道關起門來,他是製造亂倫慘劇的原凶,他逼瘋了姊姊、逼死了媽媽,也把她逼入一個永遠不得清醒的夢魘……她忘不了報紙是怎麼記錄這個悲劇的,它說──精神病發作的繼女六親不認,銳刀殺死茹苦含辛撫養她的繼父……不想、不想,她不要去想那天、那個人……壓住自己的心、壓住自己的頭,她不准「它」跳出來傷害她已經結痂的知覺。掉入回憶中,她掙扎著要爬出那張無形巨網,垂垮雙肩,愁眉不展,她的心情又是一片混亂。

  宮震亹察覺她驟變的表情,悄悄地走到她身邊坐下,看著她茫然無助的瞳眸,他不自覺地環過她的肩膀,讓她輕靠上自己。

  席歡沒有拒絕,每每回想到往事,她總有著強烈的無力感,想找個支柱倚靠,回頭卻發現一路行來只有她孤單一個。吸吸鼻子,她努力讓自己回復正常。「你有沒有想過,小宇他不斷闖禍、不斷離家出走,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他想回到你的身邊?」

  「就這幾日所見,你應該很清楚,我的工作並不適合帶一個孩子,留在我身邊他只會更孤獨,至少,留在邵喬、艾眉身邊,天天都會有人陪伴他。」

  「可是他的繼父經常處罰他不是嗎?」有愛的陪伴,才是孩子真正想要的。

  「邵喬對小宇有很大期望,自然要求比較多。何況,邵喬不是他的繼父,而是他的親生父親。」擁她入懷,他多年的空虛在這時候被填平。她軟軟的身子貼在他的剛硬上,帶給他無限滿足。

  「我不懂你的意思。」意外地,對於他的擁抱,席歡沒有害怕與厭惡。

  「那是個很長的故事,等哪天有時間,我再仔仔細細地告訴你。」

  她放下警覺的順從讓他很滿意,這些年被他抱在懷裡的女人不少,卻沒有一個可以讓他有這樣的踏實感動。他喜歡她淡淡的體香──那種不沾染化學成分的香味;他喜歡她柔柔嫩嫩的肌膚──乾乾淨淨地沒擦抹任何粉彩;他喜歡她一頭隨意挽起的黑髮──沒有發雕的矯飾……「你很漂亮。」他不自覺地誇讚出口。

  「我不漂亮,我姊姊才是真正美麗,從小每個看過她的人,都忍不住要豎起大拇指讚一聲「水」。唸書的時候,總有一群大哥哥在我家門前守著,準備隨時演出一場不期而遇的追求戲。在我心中,姊姊的美麗是無人能及的。」席歡的話裡沒有半分嫉妒成分。

  「真的,你那麼極力推薦,該不是想讓我當上你的姊夫吧?」他開玩笑地說。

  「別說笑了,你和她……不配的。」她很有自知之明,麻雀怎能配鳳凰?

  「我配不上她?」他錯愕地反問。

  「不!她配不上你,你這種人注定是人中龍鳳,你有良好的家世、有高成就的事業、有俊朗的外表,你該娶個能和你旗鼓相當的女子為妻。」

  「比如……」比如她自己嗎?他期待這個答案。

  「一個除了美麗之外,還有高學歷、高能力、高所得的女人。」她扳動手指,數出一個接一個的條件。

  「你都是用這些外在條件,來決定一個人的價值?有高學歷、高能力、高所得的人,在你的評分板上就能往上跳一層,而學歷不足的人就往下跌一格?」

  「是的,我是這麼認定,尤其在婚姻上,早在黛安娜的王妃夢破碎時,全球的女人就認清了一件事,那就是──並非每個人都能飛上枝頭當鳳凰,大部分女人拚了全命,只能上演一場「空難記」。」對於自己的「身世」她有強烈的自卑。

  「不對,一個人真正的價值,在於他本身對自己的認知,學歷高並不代表他高人一等,頂多代表了他比別人更努力、比別人花更多時間在追求學問上;同樣的道理,金錢、地位、權勢都是一樣,我花了比別人更多的精力來追求,相對的,收穫也就更多,而那些東西並不值得我拿來提升自身價值。」

  「你不在意那些身外物,是因為你得到、你擁有,對那些汲汲營營了一輩子,卻全無所獲的人來說,那些是他們想了一輩子仍遙不可及的夢。」

  「你曾經汲汲營營追求過嗎?」

  「是的!可是就算盡了我全部的力量,我都得不到。」那年,她還天真的以為,考上醫學院,她的未來,姊姊、媽媽的未來都將會不同,可是命運……誰能擺脫命運捉弄?

  「我的經驗足以證明你的理論不對,不是每個努力的人都會得到成功的結果。」她輕歎道。

  「你可以試著在我身上求證我的理論。」他意有所指,語帶曖昧。

  「你為什麼常常講這種讓人一頭霧水的話?」癟癟嘴,她很難跟上他的思考節奏。

  「一頭霧水嗎?我來解釋,只要你在我身上投注精神、努力,說不定就會得到你「汲汲營營」想要的金錢、地位。」

  「你在諷刺我?」她一怒轉頭,唇竟刷過他的。

  在她尚未來得及反應時,他已經捧住她的臉,細細地覆上她的紅唇。他的吻綿密細緻,帶著淡淡的馨香,濕濕的舌頭在她唇上落下一圈一圈暖意,她為他沉淪,溫溫文文的吻帶著惑人的甜蜜,像熨貼人心的蜜汁。

  她軟軟的唇瓣、細細的貝齒,誘惑了他的情慾,忽地,他的吻加深,他的舌闖入她的齒關,強烈地需索。

  他的熱情嚇壞了她,那個可怖的經驗在這時候闖進腦海……那雙掙脫不開的毛茸大手、那個熏人的濃烈酒臭,他撕碎她的制服、揉捏她的胸……天……好可怕……席歡猛地推開他,雙手緊摀住嘴巴衝進廁所裡大吐特吐,吐出了晚餐、吐出黑咖啡、也吐出來綠綠的膽汁……

  等她漱過口,支著乏力的身子,走出廁所後,看到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門口,神情裡有著研判意味。「你打擊男性自尊的技巧很高明。」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吐得有氣無力,倚著門邊站不直身。

  「是我的接吻技術太差,還是你有過不愉快的經驗?」他的眼睛如電,彷彿一個注視就能把她看清、看透。

  「不要研究我,我不值得你花精神。」搖搖頭,她推開他,急急離開書房走上三樓。

  不值得嗎?不!她值得。宮震亹已經決定在她身上「花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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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6 23:34:34
  第三章

  自從那次之後,宮震亹再無任何踰矩行為,少了那些毛手毛腳的曖昧動作,席歡漸漸能放下防備和他交談。幾次相談甚歡後,她發現他是個知識閱歷豐富、思路條理分明的男人,就如同他也發現她的感情細膩、敏感一樣。除此之外,宮震亹還瞭解,她和他一樣,都是寂寞而孤獨的人。

  今夜,小宇又早早入睡,他帶著她走到頂樓。

  頂樓是個整理得很好的空中花園,一叢夜來香在夜風中散播著甜甜香味,幾朵含苞待放的曇花,迫不及待地想在夜空中展露芬芳,不知名的小蟲子傳來一陣陣鳴叫聲,夏天的夜熱鬧多采。

  坐在籐制的搖椅中,席歡腳一蹬,她的世界就跟著搖晃起來。月亮在搖擺,滿天星辰在輕搖,花兒、影兒全隨她擺動的身子慢慢蕩、輕輕擺……風吹起,吹來夜來香的香甜,也吹開了她揚起的長髮。

  站在席歡身後,宮震亹在她發間聞到茉莉花香。是的,她就像茉莉花,小小的、怯憐憐的在枝椏間綻放美麗。

  「後天是小宇的生日,我想帶他出去玩一玩,晚上再買個蛋糕回來慶祝。」

  「小宇生日?他幾歲了?」生日蛋糕……在小時候,她也有過這樣的夢想。

  「滿六歲,過完這個暑假他就要上國小。以往過生日,我都會帶他去拍一套藝術照,從出生到四歲他共有五本相簿,去年他人在彰化,沒拍成,這次我想趁他人在台北,多補拍幾組。」

  「我可以看看他的照片嗎?」

  「好!下回我拿給你看。」他爽快答應。「明天司機會來家裡接你們到攝影公司,我明天早上還有個會議要開,開完後我就過去和你們會合。」

  「你也入鏡嗎?」以他為模特兒,大概所有的攝影師都會很樂意吧!

  「當然,那是我們父子的親密時光。」他繞到她面前,坐在她身側。「你明天整理一下行李,拍完照片後,我們直接開車到六福村。」

  她挪了挪身,保持一點距離。「晚上去?」

  「對!玩過後,我們到阿里山投宿,準備看第二天的日出。」

  「這樣安排,行程好像有點匆促?」

  「我不知道小宇會突然上台北,臨時排不出較長的假期,所以我計畫在一天內將小宇想去的地方都玩過,這種玩法有些辛苦,你會不會太累?」

  「我?還好吧!平時熬夜慣了,不是那麼重睡眠。」

  「那好,小宇可以在車子上睡,應該不會太累。」

  「你呢?開車的人最辛苦了。」

  「所以你負有重責大任,不能睡覺,要不時陪我說說話,免得我一路開車一路打瞌睡。」

  「那有什麼問題!」她聳聳肩,說:「你很疼小宇。」

  「正確的說法是「寵」,所有人都指控我把他寵壞了。」

  「會嗎?我覺得他很貼心、很懂事。」小宇早熟、有正義感,是個特殊的孩子。

  「謝謝你站在我這邊說話,面對那些指責,我一個人孤軍奮戰很久了。」

  「好辛苦的爹地!對了!你上次說那位「巴比」才是小宇的親生父親……」她忍不住想問。

  「故事很簡單,我和小宇的父母親──邵喬、艾眉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當年艾眉懷了孩子,卻被邵喬的寡母排拒於外,為了讓孩子有個父親,我娶了艾眉,給了小宇一個正常家庭。兩年前,邵喬的母親病逝,他就來接回妻子、兒子。」

  「你的仗義之手幾近聖人的行徑囉。我想不出來有哪個好朋友可以為人做到這種地步,除非……你是愛她的。」

  一語中的,他的臉色變得鐵青。

  「很抱歉,我交淺言深了。」席歡敏銳地察覺到自己失言。

  「事情都過去了,不談。」他搖搖頭,不置可否。

  「好啊!談別的──核四、股票、高行健、飯島愛……這些都是時下最熱門的話題。」席歡敲敲腦袋,不知道和一個男人能談些什麼?

  「你有一個姊姊?」他挑個不在建議範圍內的話題。

  「嗯,我父母生了我和姊姊兩個女兒。」

  「你和姊姊長得很像嗎?」她和艾眉會有血緣關係嗎?

  「不太像,姊姊長得比較古典,丹鳳眼、菱角嘴、鵝蛋臉,細細瘦瘦的骨架……是很典型的古典美人,我長得比較現代感。」

  「你有沒有其他的表姊妹,長得和你很像的?」

  像她們這樣的家庭,就算有哪一門親戚,不早都斷了……「我媽媽是獨生女,我父親家的親戚都沒有聯絡了,所以有沒有這號人物,我實在不清楚。為什麼問這些?身家調查?」

  「我認識一個女孩子,她和你長得有幾分相似。」他避重就輕地說。

  「我是菜市場臉吧!走到哪裡都有人和我長得很像,上回我到醫院,還有個醫生對著我猛喊別人的名字,弄到最後才知道認錯人了。」

  「也許。」

  「你呢?這麼大一個房子為什麼就一個人住?你不和父母親住嗎?」

  「大學畢業那年,我父母親出車禍,雙雙去世。」

  「對不起……」

  「沒什麼,我習慣了一個人。」

  「是啊!習慣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其實一個人的生活也不錯,不會有太多人去干涉你的生活,沒有人會假關懷之名行控制之實……可是,如果我能夠選擇,我還是不要一個人過。」在說過許多違心之論後,她還是選擇說出真心話。

  拍拍她的肩,他把她的頭顱靠向自己。

  她越來越習慣他的靠近,偎著他,她不覺得噁心;聞著他的味道,她不會有嘔吐感;握住他的手,她不會有洗手的慾望……總之,在不知不覺中,她習慣了他這個人的存在。

  「你已經不是一個人過了,你的生活中有小宇、有我。」

  「你怕寂寞嗎?」

  「不怕,但是很憎惡。」他接口。

  「雖然我習慣寂寞,可是我仍然害怕寂寞,是不是很矛盾?」她仰起頭問。

  不矛盾,只有真正空虛的人才能體會這滋味……輕拍她的背,他的聲音有安撫人心的功效。「不用怕,有我在,寂寞再也不會找上你。」

  「我真希望自己能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

  可惜,她只是小宇的「臨時保母」,再不了幾天,小宇就要回父母身邊,她也將回到那個寂寞蝸居。

  離開他,她會捨不得呀!她想,自己是喜歡他的。

  「不相信我的話?你是警犬萊西嗎,對人類的警覺心那麼重?」他調侃她。

  「要別人相信你,首要之務就是讓自己長出一張誠實可靠的臉。」

  「你嫌我長相不好?開玩笑,自我的男性荷爾蒙開始分泌之後,就再沒有異性能抗拒得了我。」他難得輕鬆。

  「對啊!我從頭到尾都沒否定過你那張潘安臉,只不過這種男人太危險,不是合格的丈夫人選。是不是因為你的臉,大部分的女人只願意和你玩玩,卻不肯嫁給你?」

  「席歡,你說什麼?我是專給女人玩的?有本事你再說一次!」他作勢要掐她脖子。

  「你不是給女人玩的,總不會……是給男人玩的吧?」她咬著食指,學起小宇的無辜狀。

  「席歡!」這回他真的付諸行動,跳起來撲向那個正四處逃竄的女人。

  月亮灑下一地銀白光芒,照著夜空、照著山水、照著沉睡的花草,也照映著情愫正悄悄發酵的男女……

  ※※※

  席歡和小宇在攝影公司門口下車,宮震亹坐著蕭政的車子同時抵達。

  服務小姐連忙迎上前來,帶著小宇去設計造型。

  席歡正準備跟著去時,蕭政忙下車,喚住了她的腳步。「席小姐,請等等!」

  席歡回頭,看著蕭政,她並不認識他呀!

  不一會兒,蕭政來到她面前,仔仔細細地審視她一回。天!真的好像前總裁夫人。這回總裁大人又要墜入情網了,好、好、很好!她比那個「夏老虎」要好上千百倍。「你好,我叫蕭政,是總裁的秘書,請多多指教。」他忘情地握住她的手猛搖晃。

  席歡使了力想抽回,卻敵不過蕭政的熱烈,她的臉色倏地蒼白,厭惡感爬上心間,痛苦的表情立時躍上臉龐。

  「蕭政,放開她!」宮震亹一聲令下,喊醒了他。

  抽出自己的手,她一聲招呼也不打,直直衝進攝影公司。

  「她怎麼了?手舉這麼高,是脫臼了嗎?不會吧!我的手勁哪有這麼大?」看著她遠遠地撐開右手,彷彿手裡拎著一隻死老鼠似的,蕭政無辜地撇清。

  宮震亹二話不說,尾隨她而去;身為狗腿蕭,蕭政自然乖乖跟進。

  在廁所門口等了近二十分鐘後,宮震亹再也忍不住,朝著裡面大喊:「席歡,你再不出來,我要衝進去了。」

  「再一會兒就好了。」她自裡面應答,水聲仍嘩啦啦地沖刷而下。

  「聽著,我只給你一分鐘。」他把商場上的強勢用在她身上,但顯然效果不彰,因為,她還是摩蹭了近五分鐘才出來。

  走出廁所,宮震亹就發現她洗得紅通通的右手,他迅速抓起她的手問。「這是怎麼一回事?」瞪得老大的眼睛,顯示他正處於憤怒狀態。

  「沒事,只是洗手。」她低著頭囁嚅回答,想縮回手,卻是困難重重。

  「只是洗手,有必要洗掉一層皮嗎?」他再問,口氣中有著怒焰。

  「我覺得它……很髒……」苦著臉,席歡不知道該從何解釋起自己的「不正常」。

  「很髒?」蕭政翻看自己的掌心,不會吧,「席小姐,你這樣子說話太傷人了。」他一出口,手自然而然地又要攀上席歡肩膀。

  這回她有了防備,一轉身躲到宮震亹身後,緊靠著他的背,拿他當盾牌使用。「對不起,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我不喜歡男生碰我。」她急急解釋。

  什麼鬼道理?她現在不就正在「碰」著總裁大人,還是大碰特碰那一種。

  宮震亹轉過身,握住她的肩膀耐心地問:「你不能忍受男人碰觸?」

  她點點頭,皺起細眉。唉……這下子她的變態行徑又要傳得人盡皆知了。真不該從那個安全的小空間跑出來見人,她後悔了!

  「為什麼?」那回他吻她,她卻吐得雙腳無力時,他已隱隱覺得不對勁,這回……看來他要找時間,走一趟可夫的「鬼屋」尋求幫助了。

  想了半天,她仍然開不了口。「我們可不可以不要今天談?我……」

  這時,攝影助理走過來,請宮震亹到二樓拍照,暫時解除席歡的困境。

  「好,今天不談,我們下次談。走,我們去拍照。」他牽住她的手,就要往二樓方向走。

  「拍照?不!你和小宇拍就好了。」她搖頭拒絕。

  「你要留在這裡,和那個毛手毛腳的「色傢伙」在一起?」他一挑眉,作勢往前走兩步。

  席歡惶恐地回頭看看蕭政,再看看宮震亹,稍作猶豫後,她快步跟上宮震亹,緊緊握住他的手,再不肯放。

  蕭政眼睜睜瞪著兩人的背影,直到他們消失在樓梯轉角處。他是招誰惹誰?不過是握個手,就被貼上「毛手毛腳的色傢伙」這張大標籤,那……那個摟住美女纖腰,差點兒沒把人家給吞進去的總裁呢?是不是要挑一張「食人色魔」來貼貼?

  ※※※

  玩了兩天,回到台北,三個人臉上都有著倦怠。他們洗去一身塵土,圍在桌前,吃著陳媽媽準備的大餐和蛋糕,說說笑笑,讓小宇這六歲生日留下最後的歡樂。

  「歡歡阿姨最膽小了,連坐急流泛舟都要哀哀叫。」小宇挖起一匙冰淇淋往嘴裡塞。

  「我又沒有玩過那種東西,你不能笑我,下回我再去,有了經驗就不會再唧唧叫了。」

  「你爹地、媽咪都沒帶你去遊樂場玩過嗎?」小宇臉上充滿同情,誰說他不是個乖巧體貼的孩子。

  「是啊,我好可憐哦,下次你還要帶我去嗎?」

  「要!下次坐雲霄飛車,我把爹地讓給你,他會把人抱得好緊好緊,你就不會害怕了。」

  他的童言稚語,逗出席歡一陣臉紅心跳。

  說說笑笑間,門鈴響起,席歡習慣性地站起身迎到門口。

  打開門,彩妝畫得精緻無瑕的夏倩出現,兩個高中同學一照面,誰也說不出半句話。

  乍然見面,夏倩以為艾眉又回到這個家,心一緊,心跳得好快。直到注意到席歡眉角的傷疤時,才想起她是席歡不是艾眉。當年,她就是因為席歡這張酷似艾眉的臉,才會處處找她的碴,沒想到,今天又碰頭。「席歡?是你?」她抬高眉梢,一如往昔,鄙夷地瞪著席歡。

  「夏倩,好久不見。」她點點頭,快速退離門口,讓她進門。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她扯起嗓門,尖聲問。

  「我……」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夏倩,她就無法克制那種打心底泛起的恐懼。

  她那高高在上姿態,總會引發她潛藏心底的自卑。

  「嚇死人阿姨來了!」小宇大聲一喊,快步走到席歡身邊,牽住她的手,擋在她身前做出保護動作。以前,嚇死人阿姨都是這樣很不客氣地對媽咪說話,他才會想盡辦法整她;現在,為了保護歡歡阿姨,他不惜讓惡作劇再現江湖。

  看到小宇,夏倩懂了,原來震亹找了一個像他母親的女人來當保母。「你是震亹請來的臨時保母?」早說過她不會是自己的對手,想當年席歡考上台大而自己卻落敗,不過短短的六年,她已經是個准醫生,而她……是一個小小的保母?哼!

  席歡一點頭,沒再多說話。

  推開席歡,她扭著屁股走到宮震亹身邊,勾住他的手臂問:「你說有工作,不能陪我去參加林董的生日PARTY,結果,居然是留在家裡陪那個小鬼。」雖然明白在他心中,沒有人的地位可以超過艾眉和那個小鬼,但她還是想藉此發發嬌嗔,引起他的注意。

  看著夏倩親密地貼在宮震亹身上的畫面,席歡驀地想起那份報導──宮氏總裁將於年底前和夏門千金結姻,原來他就是夏倩的未婚夫……這個認知讓她的心結上一層寒霜。

  是啊!她早就覺得他面善,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原來是報紙上……兩個名門的聯姻,是人人都看好的組合。

  咬住唇,她不讓自己的臉上流露出任何情緒。心好沉、好痛……不知道為什麼,一顆心無止盡地向下墜落。是不是要掉到世界的另一端,是不是要它失了蹤影,她的胸腔才不會再感覺疼痛?恍惚間,她頻頻搖頭,她的痛沒有意義,更沒有道理,這是怎樣的一份情緒?是嫉妒嗎?嫉妒?傻瓜,沒有愛情哪來的嫉妒!

  愛!這個字快速閃過她的腦海。天!她愛上了他……不、不可以,她不能愛上他,他們之間有著天地之差,她怎能讓純粹的喜歡轉變成愛?她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看看,他和夏倩站在一起,是多麼登對速配、郎才女貌!王子向來只能和公主結緣,人魚公主到最後只能幻化為泡沫……人總是要和同類同種的人物聚合……席歡在心裡不斷地這樣告訴自己。

  口中含著苦澀,她別過頭,避開親密鏡頭,轉過身走到餐廳整理滿桌杯盤。打開水龍頭,藉著沖水聲,她不想去聽他們的交談。凍結起心,她不要多想!

  「歡歡阿姨,你認識那個嚇死人阿姨嗎?」小宇胖胖的身子湊到她身邊問。

  「你是說夏倩阿姨?是啊!她是我高中同學。」打起精神,她漫應著,心已經飛得老遠。

  「她是不是從高中的時候,就那麼討人厭?」嘟嘟小嘴,他實在很討厭夏倩。

  「小孩子不應該隨便批評大人。」在善盡「保母」責任時,她不忘提醒自己只是個「保母」。

  「好啊!反正小人不能批評大人,只能巴結大人。」他搬來一張椅子,爬上去取下玻璃杯,倒杯柳橙汁送到夏倩面前。

  夏倩看著那杯果汁,久久不敢接手。她已經上當太多次,這傢伙不是普通精怪。

  看她一臉戒慎的表情,他一翻眼。「你很小心眼耶,要不是歡歡阿姨教導我,當小孩子要有禮貌,我才懶得端果汁給你這位「客人」喝。」說著,他就把果汁放在桌上,然後坐在爹地的大腿間,用遙控器打開電視。

  「是席歡叫你拿出來的?」夏倩頓一頓,拿起果汁啜飲。心想既是席歡的意思,她不至於在果汁中加料。

  小宇看到她連喝了大半杯,就關掉電視,轉頭對官震亹說:「爹地,你糟糕了,嚇死人阿姨喝那麼多果汁,你到明天都別想下床了。」

  「小鬼,你又在果汁裡加東西?」夏倩的驚叫聲喊來了在廚房洗碗的席歡。

  「沒什麼,只是兩顆威而鋼。爹地說那種是讓男生和女生一直躺在床上睡覺的藥,沒有毒、可以吃的,你不用擔心啦!」

  小宇的話一說出來,宮震亹和席歡馬上知道他又在搗蛋了,家裡面哪有這種東西。兩人相視笑了笑,沒多在意。

  宮震亹拉住席歡的手,讓她坐在身側,絲毫不介意夏倩的眼光。

  不過,席歡知趣地搖搖頭,走到另一個位置上坐定。

  「你是什麼身份?誰說你可以和主人坐在一起?」眼看他們二人眉來眼去,夏倩再忍控不住,狂飆起來。

  「席歡是我的朋友,我不認為她沒有權利坐在我身邊。」宮震亹回復一貫的冷然狂狷。

  「朋友?你居然拿這種人當作朋友?席歡,你的手腕未免太高竿了吧!看來你釣男人的技術,比起三年前有過之無不及。」

  席歡深吸口氣,不想面對無理取鬧的夏倩,起身就要往樓上去。

  「歡歡阿姨,為什麼你不可以坐在這裡?這是你的家,你要當我新媽咪呀,不是嗎?」小宇驚人的話語一出,三個大人當場傻了眼。

  「邵宇,你把話再給我說一次,誰要當你的新媽咪?」夏倩的眼睛冒出熊熊烈火,一躍身,她指著小宇暴吼。

  席歡見狀忙把他攬到懷中護住。

  可是不怕死的小人兒,仍舊冒出頭來搶話。「歡歡阿姨啊!她又漂亮、又聰明、又溫柔、又不會亂罵人,當我的新媽咪是最適合不過的了。」

  她又漂亮、又聰明……小宇的話在宮震亹腦海裡轉了一圈。可不是,比起夏倩,她是適合多了,至少,她很喜歡他的「兒子」,幫兒子選繼母,這不是首要條件嗎?想到這裡,他的嘴角微微上揚。

  「是席歡教你說這話的嗎?笨蛋,我才是你爹地的未婚妻,你被壞人騙了!」夏倩叉著腰、滿臉怒容地對著小宇大叫。

  「夏倩,那只是小孩子的惡作劇,你不要介意。」席歡忙把小宇的嘴巴摀住。

  「我怎會介意?小宇這樣認為,是因為他爹地沒派徵信社去調查你的身世背景,要是他們知道你是在什麼家庭出生的,恐怕連躲都來不及。」她緩緩緊張神色,手橫在胸前側斜瞄著席歡。

  她的話像利刃,狠狠刺向席歡,讓她連招架都不能。

  「夠了,我不認為家世背景有什麼重要,如果你沒有其他事情,可以走了。」宮震亹見到席歡咬得慘白的下唇,憐惜之心油然而生。站起身,他和小宇很有默契地擺出送客行列。

  「震亹,你別忘記我們還有婚約。」夏倩急嚷。怎會這樣?走掉一個艾眉,又來一個席歡。不!她不要讓事情這樣發展。那時,她年輕氣盛,驕傲地放棄心有所屬的震亹,而今艾眉好不容易走了,她也順利當上他的未婚妻,怎會又跳出一個容貌酷似艾眉的席歡?

  不!席歡從來就不是她的對手,她出身低賤、身份低下,這種人不配和她爭男人。這回她要牢牢掌握住自己的幸福,不再輕言放手。

  「這件事情我會處理。」他再不耐煩聽她講話。

  「不對!你怎能用「處理」兩個字?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們兩家是世交,我們早就是被看好的一對夫妻人選,你不能因為跳出來一個席歡,就又要變卦。何況,你知道席歡的姊姊是個殺人兇手嗎?她是個殺死自己繼父的兇手!你知道她媽媽是怎麼死的嗎?她看到席歡和她的繼父在搞亂倫遊戲,心臟病發,活活氣死的,她還有個精神病的父親……」

  「夠了!夏倩,小宇的話純粹是玩笑,你不需要拿我的家庭來攻擊我。」含著淚,對上夏倩的眼,她無聲指控。

  「誰教你妄想搶我的未婚夫……」夏倩無視宮震亹的森寒臉色,自顧自地說著。

  不聽了、不聽了,席歡起身往門外衝出去。

  宮震亹和小宇見狀忙跟著站起,阻攔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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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你要去哪裡?」宮震亹拉住她的手臂,眼裡透露出心焦。

  「我要出去走一走……」扳開他的手指,皺起眉頭,那些不堪的過往蹂輾著她脆弱的心臟。

  「不准!」他霸氣地留住她。

  「拜託,我需要空間喘息,求你!」

  「等我把不相干的人趕走,這裡有的是空間讓你喘息。」

  「別這樣說,她是你的未婚妻,你這種說法不是擺明讓我難堪?」

  她的臉上帶著乞求,讓他堅硬的心變得柔軟。「我要你保證會再回來!」他要她親口應允。

  「我保證。」

  「歡歡阿姨,你要走了?不管小宇了?」小宇一臉憂慮地看著她。

  她深吸口氣,蹲下身。「小宇乖,我出去走走,你自己先睡好不好?」

  「好!小宇會乖乖的,你要快點回來。」他合作地點點頭。

  「我會,你要準時上床哦!」叮囑過後,她刻意不看向宮震亹,拉過門迅速消失在門外。

  對著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宮震亹心中有了決定。關上門,他牽起小宇的手走到樓上。經過樓梯時,他淡淡地拋了句:「離開的時候,記得把門帶上。」之後,無情地留下心存警戒的夏倩。

  天知道她有多久沒嘗過淚水的滋味。走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一排又一排的屋宇,席歡走到雙腳麻痺,心也跟著麻木……淚流乾了,她又走回原點……

  封殺多年的記憶,就這樣被血淋淋地掀開,她一直害怕想起那時、那個恐怖的下午,她刻意忘記那雙毛茸大手,那份淫穢感覺……可是卻是怎麼躲都躲不掉、撇不開!

  走啊……走啊……疲憊不堪了……走啊……走啊……倦極累極了……走啊……走啊……想找個人靠一靠、歇一歇,舉目四望,卻只是孤獨……走啊……走啊……天地之大,哪裡可以包容污穢的她;世界之遼闊,哪裡有個安全的港灣讓她停歇……

  終於,走回那扇熟悉的門前,一室溫暖的燈光在呼喚她。小宇還沒睡嗎?提起沉重的腳步再往前走,門側,一個龐大黑影堵在她身前。

  「你終於回來了。」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她耳際帶出一片溫暖。

  抬起頭,她在他的瞳仁裡看到關懷,沒有鄙夷、沒有不屑,只有濃濃的關懷……是關懷呵!不管了,不管道德良知、不管世俗眼光,她只想投進他的懷抱,讓他的手緊緊地圈住自己,讓她虛懸的心找到定位。「我回來了。」說著,她投入他的懷中,分享他的體溫。

  「我等了好久,一直在等,沒有離開過。」抱住她,失而復得的喜悅,在他胸間泛開。

  乾了的淚水,因他的話再度泉湧……為什麼他不看輕她?為什麼他不背過身離開?因為他信任她嗎?因為他相信她是無辜……第一次,她興起了解釋的念頭。「我沒有和繼父亂倫。」嚥下哽咽,她委屈的說出。

  「我知道。」他沒有遲疑,反射性地答。

  「我的父親在我七歲那年,因經商失敗而跳樓自殺……」一個個由傷心接合起來的過往,逐漸在他面前呈現。她娓娓地細數當年事,一幕幕、一場場,清晰得宛如在眼前。原來這幾年刻意不去想,記憶並沒有因此淡忘,它只是被鎖緊、壓抑,哪一天又重見天日了,它仍是那麼光鮮亮麗。

  他沒說話,只是抱住她纖細的身子,坐在門檻前的台階上,安安靜靜地聽她訴說。

  晚風徐徐自他們的髮梢、眼底拂過,像母親的手,不斷安慰包容,給予人勇氣。

  「姊姊發病那年,她高一,而我才剛剛上國中,我不斷追問媽媽,為什麼姊姊會瘋掉,媽媽不說話,只是淌著淚,她的淚彷彿永遠都流不盡,可是卻流不出答案。有人說姊姊是受不了功課壓力,也有人猜測她是被男朋友拋棄;可是我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的,姊姊的功課很好,而且陳大哥一直在她身邊,沒有離開過……」

  震亹吮去她頰邊淚水,他願盡最大的努力為她縫補起破碎的心。

  「然後,在大學聯考放榜那天,我知道了所有的答案──那天,我滿懷興奮,從學校拿了成績單,想跑回家告訴媽媽和姊姊,說我考上台大醫學院了。我記得好清楚,那天我跑得好快,連走過林奶奶家門前的那堆破爛,都不覺得骯髒……」她一邊說一邊掉淚。

  在她的淚眼迷濛中,他知道為什麼她會害怕男人碰觸,為什麼她會害怕他的吻,因為那些動作提醒著她,曾發生過的那段……

  「都過去了,那些已經離你好遠好遠,不會再回來。」他心疼地抱緊她。

  「我也是這樣告訴自己,可是我仍然恐懼、仍然倉皇;深夜,惡夢侵襲,總讓我手足無措。我常懷疑,為什麼我沒有發瘋?如果我也發瘋,是不是就可以躲掉這些擾人記憶?我自殺過三次,每次都在鮮血流了滿地時,想起媽媽不肯瞑目的臉龐,想起姊姊空洞迷惘的雙眼,然後紮起傷口,自己走到醫院,請醫生幫我縫合。」

  他憐惜地握住她帶著舊疤的手腕,一顆心因她的遭遇而沉痛。「你的責任感,讓你不能放任姊姊沒人照顧,它帶著你從最艱難、最痛苦的那段熬過來,往後再大的挫折都為難不了你。」

  「你說的對!我怎能自私?姊姊、媽媽為了保護我,默默忍受那個禽獸侵犯,接下來的日子,保護姊姊的擔子本就該由我來挑。我告訴過你,姊姊長得非常漂亮,若不是為了我,她大可以逃得遠遠的,不再回到那個家,那麼……說不定,她現在會有所不同。」

  「她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宮震亹向她保證。他在心中提醒著自己,記得撥個電話給可夫,要他這個精神科權威親自替她的姊姊醫治。

  「你也這樣認為嗎?我也是這麼想,她一定會好起來,像她這麼好的女孩,老天爺不疼惜,要叫誰來疼惜呢?」

  「告訴我,你姊姊叫什麼名字?」

  「她叫席玥,我叫席歡──喜悅、喜歡,我父親的原意是希望我們歡歡喜喜過一輩子,卻沒想到我們的苦難比其他女孩子多……」

  「有句話叫否極泰來,有沒有聽過?你們這輩子該受的罪全在之前受過了,接下來的日子就只剩下「喜歡」和「喜悅」。」

  「我真希望能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靠在他懷中,她覺得好安全。

  「你又當起靈犬萊西了?」他笑了,很放鬆的笑容。很奇怪,有她的世界就會變得單純,身處複雜的他,渴望這種有她的單純幸福。

  「我很想睡覺…」

  「睡啊!睡著了我抱你回房。」他擁住她,輕輕搖晃。

  「好啊!不過你不可以吻我哦!否則我會吐你一身。」

  「有了舊經驗,我不會再「輕舉妄動」。」他笑著捏捏她的小鼻子。

  「我信你,你是我六年來唯一的朋友。」環住他的脖子,她安安心心地把自己全然交給他。

  朋友嗎?不!他不要當她的朋友,他要當她的男人!

  彎彎的月眉兒輕輕地移了腳步……

  在他懷中的人兒睡得好安穩,她眉頭不再微微皺起,安詳的臉蛋帶了釋然的輕鬆,今夜她會有個好夢……他辜負了席歡的信任,俯下頭,在她唇間烙下深情一吻。抱起她,他走回自己的房間,今夜,他要與她相擁而眠。柔柔細細的唇帶著芬芳甜蜜,他不想放手了,再不放手……

  ※※※

  叩、叩、叩……

  急促的敲門聲擾醒了床上的兩個人。震亹和席歡同時自床上坐起,還來不及弄清狀況,就聽見小宇的哭聲在門外響起。

  「嗚……爹地,你快醒來啦!嗚……歡歡阿姨昨天晚上都沒有回來……嗚……她騙我,她都不回來了啦!嗚……」

  他們跳起來,衝向門邊把門打開,看到淚流滿面的小宇,兩個人的心都擰扭成團。

  「乖乖,小宇看清楚,我在這裡,我沒有跑掉啊!」席歡緊緊抱住小宇胖嘟嘟的身子。

  「你怎麼沒有回房陪我睡覺?」他嘟著嘴問,淚懸在頰邊。

  「我……」他的問題讓她張開口卻結了舌頭。

  「昨天歡歡阿姨太晚回來,怕吵到你,就搬到我房間睡,我保證今天晚上,她一定會回去陪你。」宮震亹替她解除困窘。

  「你昨天陪爹地睡覺?那你不是變成他的新娘子了!哇塞!好棒哦!我有新媽媽了,我有一個漂亮又聰明的新媽媽了!」小宇跳起來,高興地轉著圈圈兒大聲勸呼。

  他的歡呼聲,惹出了席歡的尷尬和宮震亹的洋洋得意。

  這時門鈴乍響,他們各自回房,用最快的速度換好衣服站到門前迎客。

  門打開,是邵喬!

  「巴比!」小宇大喊一聲,一縱身跳到他身上,兩人緊抱成團。

  「你這小鬼,玩過頭,忘記要回家了嗎?是不是我不來接你,你就永遠不回去了?」邵喬板起臉孔就要訓人。

  「你老這樣罵他,他才會被你罵得不敢回家。」宮震亹插入話。

  「他不回家,是因為台北有個人把他寵上天、寵成鬼靈精怪。」邵喬反將他一軍。

  抬起頭看到席歡,他呆了近五秒,才傻傻笑開,「天啊!她長得好像艾眉。」

  「不像,她一點都不像艾眉,是你的近視度數又增加了。」宮震亹佔有地把席歡拉到身後,不准他多看一眼,畢竟那年從情場敗下來的人是他。

  「是啊!一點都不像,歡歡阿姨長得比媽咪聰明多了,她會講好多故事,都不用拿圖畫書講哦,而且那些故事都沒有人聽過。」他不懂,聰明是不會「長」在臉上的。

  「小姐,請問你叫什麼名字?」他隔著「一座大山」遙問。

  「席歡。」她站在震亹身後,兩隻手讓他抓著,環至身前,她整個人被動地貼在他背脊後面。寬寬的背、大大的安全感……踏實的感覺讓她好窩心。

  「艾眉呢?」宮震亹問,阻斷了邵喬的問話。

  「她孕吐得厲害,所以我讓她留在家裡。」

  「她懷孕了?」

  「對,都四個月了,不知道為什麼還那麼不舒服。」說到這裡,邵喬皺起眉峰。

  「看醫生了嗎?」宮震亹也隨之緊張起來。

  他是愛她的吧!因此,在邵喬不能照顧艾眉的時候,他接手了;在邵喬出現時,他又無怨無悔地放手。這種情操若不是有著最深刻的愛情在支撐,誰能做得到?

  席歡偷偷地給自己一個苦笑,原來,她是佔了「長相有幾分相似」的優勢,他才會對她好──對他來說,她只是個替代品吧!席歡仍然貼住他的寬背,汲取這不屬於她的溫暖,她的心卻一吋吋冰寒起來。

  「看過醫生了,醫生說那是正常現象。拜託,吐得半死的人又不是他們,當然說正常,要是讓他們自己連吐上四個月,我就不相信他們還會說正常。」他的遷怒簡直無理到極點,沒辦法,他是寵妻俱樂部的主任委員。

  「好了,我要快點趕回家,艾眉一個人在家裡,我實在很不放心。」一句話,算是交代過了,邵喬抱著小宇急急往外跑。

  ※※※

  小宇回家了,她……也該離開。

  邵喬走後,他放開她的手,兩個身體間有了縫隙。

  席歡背過他,悄悄往樓梯間移動。

  「你要去哪裡?」

  「忘了嗎?我來提醒你,我是小宇的臨時保母,小主人離開了,我也該退場了。」她努力說得輕鬆,把泛酸的心臟關得密實。

  退場,她也要從他的生命中退場……總是這樣──艾眉走了、小宇走了,現在連席歡也要走,他又是孤獨的一個人。一個箭步,他走向前,二話不說就把她擁進胸間。「不要走。」他瘖啞地說。

  他的動作讓她震撼至極,他的體溫撞擊著她的心。為什麼不要她走?為什麼要留下她?難道對她,他也有了一點點類似喜歡的情緒?「你要留下我?」請給她一個理由吧!只要一個簡單的理由,她就能說服自己留下。

  「是,我聽過你的故事,你卻還沒聽過我的故事。」

  「你要我留下來聽故事?」她不懂!

  放開她,他轉而拉住她的手。「等我。」他撥了通電話。「蕭政,你把會議挪到下午,資料整理好後放到我桌子上,我中午過後就會到公司。」簡單交代過,他面對席歡。「好了,現在我有一整個早上的時間說故事,你要認真聽。我是獨生子,從小我就希望有個手足能陪我長大。」

  「你的父母親不陪伴你嗎?」席歡問。

  「自我有記憶開始,他們就是忙碌的,他們很少在家,每天有數不完的應酬、工作。我渴望親情、渴求家人的關愛,可是很難,因為父母親總要求我「獨立」。小時候我一個人獨自在補習班中穿梭,看著別人兄弟間的打打鬧鬧,除了羨慕也只能無奈;國中時代我交了兩個知心好友,邵喬是其中一個,另外一位下次我介紹你們認識。」他並不擅長說故事,無法把自己的過去說得精彩生動。

  「有好朋友,生活就變得此較愉快了吧!」看著他瞇起眉眼,那一段該是他生命中的「幸福」。

  「沒錯,在那時候,我們三個同時遇上一個女孩,她是陽光天使,善良純真,我想沒有人會看見她卻不喜歡她的。」

  「她是艾眉嗎?」

  「是的,我們四個人一起度過青澀的年少歲月。那時我們快樂、歡笑,我們的人生是璀璨的金黃色……只不過快樂終止於成長之後。長大了,識得情、認得愛,人心就不再單純。」

  「她選擇了邵喬,這件事情讓你們的友情破裂了嗎?」席歡接下他的話問。

  「不!我記得那年我們是二十三歲,剛剛從大學畢業,艾眉選擇邵喬當她的命定人,我黯然退出,在就業、情傷的躁悶中,父母親卻又雙雙車禍去世……」

  席歡握起他的手,把他的掌心貼合自己臉上。「那時候……你一定很辛苦……」

  「是辛苦也是孤單,我一直在孤軍奮鬥,那時我二十四小時都留在公司裡,和那群看不起初生犢的元老戰爭。我不知道我到底為什麼讓自己活得那麼辛苦,生命再沒有目標,工作讓我成了機器,我成天忙碌,把每句批評我的話語牢牢記取,準備伺機反攻,我的生活中只剩下偏激。」

  「然後,艾眉來了,她和小宇讓我的生命有了目標,從此,我的辛勤是為了讓「家人」過最優渥的生活。白天,我卯足勁在工作上力求成績;晚上,我回家享受家人帶給我的親情支持。我無限制地寵愛小宇,把我無法從父親身上得到的愛,通通給了小宇,我盼望這種生活能一直持續下去,只不過命運不是這樣幫我作安排。」

  「你可以拒絕讓艾眉和小宇回到邵喬身邊,留下你希冀多年的親情和……愛情。」愛情兩個字讓席歡的口中嘗到苦澀。

  「不,當我看到艾眉背著人哭泣,當我看到她日益消瘦……我做不到自私。」

  愛情不都是自私的嗎?他的無私只會斷送自己的愛情呀!不過,要怎樣一份深刻真摯的愛情,才會讓人不忍心自私?他的情癡叫人動容。

  「她走了,我又回到那種沒有目標的日子,工作、賺錢、購併別人的公司,日復一日,我用成就填滿心底空虛,用忙碌遺忘快樂滋味,我成了小時候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種人──「不懂快樂的有錢人」。」

  「別這樣說,世間哪個人不是拚了命在賺錢,來滿足自己的需求。」她柔聲安慰。

  「席歡,留下來吧!這些天你的存在讓我又感覺到家庭溫暖。」

  「那是錯覺,你的溫暖來自小宇。」她回過身,不想居功。

  「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不准她別開臉,捧著她的臉,他強迫她看著自己。

  「說故事說上癮了?怎麼又想講故事給我聽?」

  「從前有一個天使……」

  「她長得像陽光,笑容美得漾人心田,看過她的人都會心存幸福……」不等他說完,她苦澀的接口。她知道,他又要講他的艾眉了,她不想嫉妒的,但嫉妒的情緒不請自來,滿滿地盤踞她的胸懷,讓她顯得心胸狹隘而小心眼。

  「不對,那個天使不快樂,非常不快樂,因為他只有一隻翅膀。」

  折翼天使嗎?她不就是?席歡開始專心聽他說故事。

  「每天,他看著其他同伴在天上飛來飛去,是那麼快樂、那麼自由,每當他聽著同伴們的笑聲在空中迴響,他就緊摀住耳朵不敢聽。他很不快樂、真的很不快樂,他從來不知道微笑是怎麼回事。有一天,他遇見了另外一個天使,然後他笑了……」

  「為什麼?那位天使能為他裝上新翅膀嗎?」

  「不,那位天使和他一樣不快樂,因為他也只有一隻翅膀。他飛快地跑向前,激動地抱住另一個天使,兩個同病相憐的天使高興地笑出聲,銀鈴般的聲音響徹天際,這時,他們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有副好嗓子。」

  「可是他們終究是不能飛翔,只能站在地面看著其他同伴。」席歡接下他的話。

  「你太心急了,故事還沒有結束。當他們兩個緊緊地抱在一起時,他們快樂地抖動翅膀,然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他們竟然飛起來了!席歡,請你留下來吧!讓我們兩個同樣孤獨的人互相珍惜,慰藉著彼此的溫暖。」

  他的話讓她感動,是的,這些年的寂寞旅程,她走倦了也走得心驚,她想要有人為她燃起一盞燈,有人陪著她慢慢走向未來……

  可是,能嗎?他有一個未婚妻、有一個潛藏在心中深深疼愛的人;他是高高在上的宮氏總裁,她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作家……這樣的男人怎能陪她一路走下去?

  傻呵!她居然貪心地想在他身上要求一生一世。笨吶!她竟想他陪著她到終老。能擁有他一段就足夠了,她還能要求再多嗎?不能,能在他身上留取記憶已是幸運。

  反過身抱住他,不管了!她要愛他,愛到天荒、愛到地老,她要借用他一小段的生命換取回憶,只要擁有一小段、一小小段,就已足夠。這一天,她承認了自己的愛情,也默許了自己的眷戀。她決定留下,築一段有他,也有自己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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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6 23:35:21
  第五章

  推開鋼製大門,宮震亹筆直地走向坐在辦公桌前的老者。

  「震亹你來了?好久沒來看夏伯伯,今天來是不是要告訴我,你和小倩的好事將近?」夏進庭迎面站起,蒼白的頭髮下是雙精光四射的眸子。

  「我的確是為了我和夏倩的婚事而來。」他的臉上除了冰寒,沒有多帶一分表情。

  「怎麼,兩個新新人類總算肯定下心來結婚?我還以為你們打算這樣耗下去,學那些高喊自由口號的不婚族。」他笑笑,把宮震亹迎向沙發。

  「我打算退婚。」宮震亹言簡意賅地把來意挑明。

  「退婚?不行,你才剛剛在報紙上發表宮夏兩家將在年底聯姻的事,怎麼可以說退婚就退婚?」他一拍桌子,憤懣不平。

  「報紙上那件消息不是我發佈的。」他淡淡說明。

  「你要把責任推給小倩?她還年輕,你不可以這樣欺負她。何況你要是沒有同意,我相信她絕不敢對外發佈消息。」他說得強勢。

  「夏伯伯的意思是說,她的一言一行都是聽從於我?」一絲冷笑自他喉間逸出。

  「可不是。她一向崇拜你,你說什麼她都不會反對。像幾年前,你臨時悔婚,要娶那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夏倩不也處處維護你,主動提出退婚。她做哪一件事情不是以你的意見為主?」他開始把舊帳簿一本一本拿出來翻,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同意宮震亹再度悔婚。

  「那麼,夏伯伯,您是否認為這些行為也是我指使夏倩去做的?」他把隨身的牛皮紙袋遞給夏進庭。

  夏進庭抽出裡面的幾頁報告和幾十張照片,越看臉色越難看。「你找人調查小倩?」可惡!那些春宮照怎麼會落在他手上?

  「不應該嗎?我至少要瞭解她會不會懷別人的種來栽贓給我。」

  「你就不能原諒她一次嗎?」

  「照片裡的男人不是第一個,也不是第二個。」在這種事情上討價還價?宮震亹覺得好笑,若不是為了替席歡出口氣,對夏倩這些風流韻事,他向來是無關緊要。

  「可是,取消婚約對兩家的名聲……」

  「我可以讓您選擇主動提出退婚,或是讓這些照片曝光。您仔細想想,哪一種方式對夏家名聲的影響比較小。」言畢,他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外,把決定權留給夏進庭。

  ***

  宮震亹回到家中時,席歡正坐在書桌前看書。

  「哪本書那麼好看?讓你看得目不轉睛?」他走近她,順手抽走她手上的書本。

  「命運與人生……」他喃喃念出封面上的標題,不禁好奇地問:「你相信命運?」他拉起席歡,帶她走到沙發前坐下,一隻長手環過她的腰。她剛剛沐浴過,濃郁的茉莉花香遍佈在她軟軟的身子上,湊近她的頸間,沁鼻的香氣讓他心曠神怡。

  她不但習慣了他經常性的擁抱,也習慣他帶著麝香的體味,更愛上在他大大的懷抱裡收集安全感。「沒有道理不相信。」她回話。

  「有什麼道理讓你相信?」他反問。

  「小時候我媽媽帶我們姊妹去算過命──」最近,回憶對她而言不再是件苦差事,說著過去、想著從前,她的傷心經由一遍遍的訴說解放了,在他專心傾聽中,她找到支持的力量,有了力量她不再害怕面對過去。

  「然後呢?」他一邊把玩著她的長髮一邊問。

  「算命師父只說了四個字,就不肯再替我們算……」話句倏然中斷,再接續不起。

  「哪四個字?」停了動作,他捧住她的臉問。

  「紅顏薄命。」她說得輕淡,但仍然感覺傷痕還在。

  「滿口胡言!」他怒斥。

  「當時我也是這麼想,從此我拚了命去唸書,我考第一、拿獎狀,我要全世界的人都看到我努力的成果。我大言不慚地告訴媽媽,女人的一生並不是操縱在男人手上,這個家會因我而榮耀,我們一家子的「紅顏」將會因為我的努力而「貴命」。」

  「很好,我喜歡你這種不認輸的性格。」他也是這樣子的性格,所以在舊董事看不起他、處處刁難他的時候,他不但沒有妥協,還強勢地依照自己的想法去改革公司的陋規。慢慢地,他搜購了他們手上的所有股份,把公司在短短幾年內擴大了數十倍,讓那些不看好他的股東跌破眼鏡。

  「上國中那年,姊姊莫名其妙的發瘋,有人說是她的功課壓力太重所致,有人說是她遺傳了爸爸的精神疾病,也有人說水人沒水命……這件事更堅定了我要努力的方向,我告訴自己,這個家要翻身只能靠我……」

  她的堅毅看在他眼裡成了心酸、成了不捨,一個十三歲的小女生到底能承受多少壓力和挫折?他把席歡抱在膝間,擁在懷裡,緊緊密密地支持著她的心。

  「可是……有用嗎?沒用的!人終究是掙不過命運的鋪排……」

  「有用,絕對有用。因為你的堅持,你姊姊得到最好的照顧;因為你的堅持,你沒讓自己在社會的洪流中沉淪;更因為你的堅持,你遇到了我。」他不愛看她自卑自憐。

  遇到他……是啊!這是她這一生中少數的幸運。「人之所以相信命運,是因為她對生命已經束手無策,如果努力真可以改變一切,沒有人會放棄努力,只怕結果還是白費工夫。」

  「不!這些都是懶人的借口,因為他們提早放棄努力,就欺世騙俗的告訴大家,努力的結果是失敗,大家不用白費工夫了。於是他們創造了「命運」論,把失敗原因全歸咎在命運上,然後一句似是而非的話就被發明出來。」

  「哪一句?」席歡很好奇。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他笑望著她,彷彿在這場辯論中,他已經取得勝利。

  「科學家做過一個實驗──他們把大籠子隔成兩個部分,隔板很高,狗要盡了全力才能跳過隔板。」席歡說起了一個科學實證,想要支持自己的看法。

  「然後呢?」

  「他們在籠子底下通電,狗一被電擊,就會努力跳躍,若跳過隔板到達籠子的另一邊,就不會再觸電了。試過幾次後,狗果然就能輕而易舉地跳過隔板,找到安全地帶。」她繼續說下去。

  「所以我說,只要努力,就會成功。」連科學家都站在他這邊,她沒話可說了吧!

  「我還沒說完,你不要太早下註解。」

  「你是說這些窮極無聊的科學家,又想出什麼變態法子來惡整這群可憐的實驗狗?」

  他的比喻讓她輕笑出聲,「你們這些市儈的商人,為什麼老看不起那些尋求真理的科學家?」

  「因為市儈的商人不能太有良心、太相信真理。」他實話實說。

  「好啦!繼續聽我說,不准插嘴。」她摀住他的嘴巴後,續道:「後來他們在籠子上方加上鐵網,鐵網上也通了電,若狗狗往上跳躍,不但不能躲開電擊,反而會再被電一次,實驗開始,小狗帶著之前的記憶連連試跳了幾次,每次跳躍都受到電擊。」

  「後來,它學會放棄,在電擊產生時蜷縮起身子,無奈地忍受,直到電擊結束。到最後,科學家把上方的電網取掉,讓狗能再藉著跳躍來到安全地帶後,再電擊狗狗。結果,狗卻還是一動也不動,讓自己處於迷糊狀態──它學會放棄努力。所以我要說,世間人放棄努力並不是因為貪懶,而是因挫折太多,被訓練出來的。」

  「人是萬物之靈,不能把用在狗身上的實驗拿來證明人性。」

  「若不是敵不過命運擺佈,沒人會向命運低頭。」她堅持想法。

  「若是認定命運主宰人生,人生就會失去勝算。」他也有堅持。

  「你會說出這麼狂妄的話,要不是你的人生中太缺乏失敗經驗,就是你太幸運。」

  「幸運?我承認,因為我幸運,所以我擁有你。」

  他的話轟地襲上腦門,她的魂輕飄飄地,飄上五彩雲端。那是……甜言蜜語嗎?真甜……「你真的擁有我嗎?你憑什麼這麼有自信?」她調皮地挑釁。

  「是哦!我是該做點什麼來增強我的自信。」他點點頭,認可她的話。

  「需不需要我給一點建議?」

  「說說看。」他好笑地把她抱上膝間。

  「比如……」她湊近他耳邊悄悄地說了串話。

  「你確定?」他不敢置信地盯著她。她的提議太……太……太讓人血脈僨張……

  「是的,我確定!」她想和他融為一體。一雙柔軟的白皙手臂攀上他的頸項,帶著橙香的唇緩緩地落在他的面頰、下巴、頸側……

  「為什麼?」

  「因為,我不討厭你碰我。」說著她解開他一顆鈕扣。

  宮震亹猛吸一口氣,粗嘎地對她說:「明天醒來,你會不會後悔?」

  「你的技術會糟糕到讓我後悔嗎?」她仰起臉對上他深沉的眸子。後悔?不!她不會後悔,就算她知道他的未婚妻是夏倩,知道他深愛的女人是艾眉,知道自己只能當他的「一夜風流」、「逢場作戲」……她都不在乎了,擁有他,是她迫切想要的。

  對上她迷茫的眼睛,他的心中滿盈疼惜。沒有答話,他俯下頭封住她的唇,用動作來解答。

  細細的吻、綿密的吻帶出她割捨不去的愛。愛……她早就愛上這個男人……在好久好久以前……在那個有陽光的清晨,他說:「你準備走了嗎?」的那個早晨……他吮吸著她的津甜,在濡沫交融之間、在唇舌交纏之時,她是他的,就如同他是她的。

  他把她抱起,一路走到三樓的主臥房。「喜歡我的吻嗎?」他輕輕地把她放在床上問道。

  他低啞沉厚的嗓音撩撥起她一陣莫名的輕顫。她緩緩地點了頭,沒有嘔吐感,沒有覺得骯髒污穢,有的只是被疼惜的喜悅。

  宮震亹低歎一聲,垂下頭隔著她的衣衫輕咬著她的豐滿,一手探入她的衣服內輕撫她平坦的小腹、皙白的腿間。

  他的碰觸像火苗,一吋吋燃燒著她的知覺……

  他為她和自己褪下了阻隔物,著迷地看著她細緻光滑的胴體。

  席歡下意識地伸手擋住胸前柔軟,害羞讓她滿臉佈滿潮紅。

  「別怕!讓我好好品嚐你……」他的身子緊繃,瘖啞地對她說。他的吻再度落下,從她的額間、眉際到她小巧的鼻樑,再到她紅灩動人的雙唇,最後落在她胸前的粉嫩紅梅上。

  他的吻從輕啄到吸吮到嚙咬……每一個改變都誘發出她陣陣心悸。

  「嗯……」席歡忍不住環住他的頭。

  「喜歡嗎?」

  她再也無法回答,只能劇烈喘息,不斷地扭動火熱身軀。

  他的唇回到她的嘴邊,耐心地吻去她迷亂的嬌吟低喘,他一手在她的蓊鬱密林中,尋到女性珍貴的核珠……他的手指不斷撥弄著她輕顫的瑰麗粉瓣,輕輕地試探觸壓著瓣間珠蕊……慢慢地,她的蜜液侵上他的指間。

  「亹,我不知道……」她握住他的大手,困惑地搖頭。

  「別怕,有我在……」他用吻安撫了她的恐慌。

  點點頭,她閉起雙眼,想著他的眼睛、想著他的臉、想著他的一切一切……她只要用心感受,相信他會引領著她安全攀登……

  他忍住滿腹火熱慾望,慢慢地在她身體內探入一指,在她緊窒的花徑內恣意地抽撤。盯住她的痛苦難耐,指腹感受她頻頻抽搐緊縮的花徑,他隨之墮入慾海中,再不能自己。捧住她的臀部,他把自己放在她的中間後,在她耳畔輕輕說:「我要進去了,剛開始會有一點點痛,但是一會兒就好了。」

  她點點頭,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

  拉開她的雙腿,他一舉佔有她的嬌弱。

  「嗯……」她咬住唇,悶哼一聲,緊緊抱住他的頸項,她不敢移動。

  「不怕……」他伸出一手緩緩地撫著她的肩背,讓她逐漸放輕鬆,另一隻手則在兩人的結合處,尋到她的瓣蕾,輕輕地撫摸、揉捻。直到她放鬆了身體,直到消失的熱潮再度侵佔她的嬌胴,他的慾望亦累積到頂點。看到她鬆弛的表情,他開始在她身體裡面律動起來,輕輕移、慢慢動,他在她的表情中看到適應。然後,他動作變得猛烈而激動,一進一出,他在她的小穴中釋放他原始的慾火。

  「啊──」席歡雙腿勾住他的腰,承受他一次又一次的掠奪。強烈的快感向她襲來,她再忍控不住地呻吟、低喊,她體內陣陣痙攣吸附著他──

  宮震亹低吼一聲,熱潮侵入她的體內,他在彼此證心的歡愛中,攀上情慾高峰。

  ***

  躺在他懷中,她的心漲滿喜悅,從此在她的人生中有這麼一段,是她和他兩人共同走過。

  「席歡、喜歡……你的父親希望你一生快快樂樂、歡歡喜喜過日子。」

  「他是個要求不多的父親,可是老天好像連這一點希望都不給他。」幸福、快樂似乎老在她眼前閃過,卻從未在她身上停駐。

  「不會了,不快樂的過去已經結束,剩下來的生命你將會活得精彩、活得愜意。」這是他對她的保證,也是他往後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工作。

  「對生命我從不奢望,未來在哪裡?沒有人會知道!把握現在才是真的,現在我擁有你、現在我躺在你身邊、現在我的情緒影響著你的情緒、現在……生命中的這段,有我有你,對我而言,夠了。」

  「王子公主總會要求天長地久,要求幸福長存。」他不懂,在經歷這場歡愛後,她有權向他要求「永恆」,為什麼她不要,只想保有現在?

  「也許吧!可是我不是公主,太過分的要求只能在南柯一夢中實現,我很現實的,與其浪費時間去作夢,倒不如花點精神讓自己的「現在」保持久一點。」

  「你不相信愛情?」他懷疑,不是說愛情是女人的全部嗎?

  「不是!我相信愛情,但是我不相信愛情會長長久久。」

  「為什麼?有人傷過你?」

  她笑了。「非要親身經歷,才能知道愛情的真實殘酷面嗎?」面向他,她輕觸他的臉龐,摸摸他的眉,碰碰他的嘴……她在心底輕聲歎息,她多愛他啊!愛他的溫柔、愛他的體貼、愛他的護衛、愛他的熱情……她愛上他的一切一切……

  只不過他的愛會維持多久?三天?五天?一個月或三個月?

  會在哪個夜深人靜的晚上,他猛然醒覺,她只是她,只是一個替代品,不論多努力都取代不了他心底的真愛。

  「你在向我發出邀約嗎?」握住她停在他臉上的手,把它移到唇邊細細地印下一吻。

  「你願意接受我的邀請嗎?」她燦爛一笑,發自真心的,沒有勉強、沒有矯情。

  「我想不出理由反對。」

  「那麼……今夜請君入夢……」她翻起身子把他壓在身下,學著他的動作吻上他溫潤的唇。一個一個小小的啄吻落下,落在他寬寬的額際、落在他挺直的鼻樑、落在他堅毅的下巴……她的體溫瞬間濡染上他的──

  他的手撫過她的背、她的肩,撫過她每一吋細緻柔軟的肌膚。「你好甜、好美……」他低低地輕笑,邪肆的眸子散發出狂烈的激情,讓她的心隨之怦然躍動。

  「我的芬芳只屬於你。」這算不算承諾?她無暇思考。

  「它將永遠屬於我──」翻過身,他再次把她壓在身下。

  永遠?他又提了永遠,所有男人是不是都屬於感官動物?總在激情時忘了一切,忘記他心愛的人是誰?忘記他的未婚妻又是誰?不想了……她甩甩頭,說好的,她要把握「現在」!

  他的吻順著她的鎖骨滑落,落在她胸前的渾圓;他的手緩緩地愛撫著她胸前裸露的雪白肌膚,撫出她一身的火燙。他的舌尖舔舐著她的粉嫩乳蕾,盡情地吸吮、逗弄,讓它們為他歡唱、為他堅挺。他黝黑的眸子緊鎖住她粉色的雪膚,細小的水珠在上面凝結、滑落,微微顫抖的粉紅色頂端,彷彿在誘惑著他的採擷。吻去她的汗珠,他粗糙的的大掌滑向她女性的神秘幽谷。

  一陣顫慄的快感自他撫過之處向四處擴展,她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迎向他的大掌。「嗯……」狂跳的心再抑制不住,她緊緊地抱住他壯碩的身子,她的柔軟貼著他的剛強……她不住、不住地喘息。

  「你真敏感。」他的指間觸上她花瓣間的小核,輕輕揉、慢慢搓,揉出她滿溢的蜜露,也揉出他滿心的亢奮。

  「放鬆,我要進去了。」他瘖啞地誘哄著,握住她纖細的腰際,慢慢地沉入她體內。他停住,等待她眉間放鬆,他的手不停地愛撫著她的柔軟,直到她為他瘋狂、酥軟……他屏住呼吸,一個猛力衝刺,她感受到他填滿她的充實感。他一次又一次地佔有她,直到終極的狂喜席捲而來,同時淹沒了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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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6 23:35:48
  第六章

  一個假日,宮震亹帶席歡去見夏可夫,見面後才知道兩人早已是舊識。

  「席小姐,好久不見。」夏可夫紳士地伸出手。

  席歡還是照慣例閃躲掉了,她躲在宮震亹的身後,緊拉著他的衣服不肯出來。被他寵慣,她變得不在意別人看法,不介意對方是否尷尬,反正宮震亹會幫她處理一切。

  「席歡,記不記得我告訴過你,除了邵喬之外,我還有一個死黨?」震亹把她拉到身前,環住她的腰,逼她面對夏可夫。

  「就是他嗎?」她快速地朝他點點頭,然後退到他身側,再不放開讓她安心的大手──她實在無法這樣近距離和男人說話。

  「對!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夏可夫笑笑,不在意。

  她偏過頭想一想,年輕女孩的嬌憨在她身上現了形。「謝謝你陪震亹快樂長大,也謝謝你肯親自幫我治療姊姊。」

  夏可夫不想為難她。「你要不要去看看你姊姊,這陣子她有些起色。」

  「真的?謝謝你!」她轉過身,眼看就要跑出院長室。

  「等等,你要不要順便把這些野薑花帶去給她?」夏可夫喚住她。

  看到帶著甜香的野薑花,席歡的笑容僵住。「你、你怎知道……姊姊喜歡野薑花?」閃在她眼中的是不敢置信。

  「她告訴我的。」兩個大男人同時在她臉上讀到感動,飽含淚水的眸光解釋著她厘不清的心情。

  「你……你說她肯說話了?」在多年沉默後,姊姊願意再度開口,這是不是代表,她將要從另一個國度回來?

  「去吧!幫我把花帶過去給她,順便告訴她,我馬上過去。」他把花送到她面前。

  握住拳,她想伸手去接,竟還是不能。

  宮震亹懂了她的困難,他接下花再把花送到席歡懷中。

  「謝謝、謝謝夏醫生,也謝謝你。」席歡真摯地道謝。

  看著席歡離去的背影,夏可夫說:「她愛上你了?」

  「應該是。」否則純潔的她不會用獻身來證明她的心。

  「你呢?」再見席歡,她臉上少了化不開的憂愁,發自真心的笑容取代勉強敷衍。

  「我?那還用問。」他自然是喜歡席歡,至於愛,除了艾眉外,他還會愛上別人嗎?這答案他自己也無解。

  「你確定?不是移情作用?不是把她當成第二個艾眉?」

  夏可夫的問題問出他的不確定。他將她當成第二個艾眉嗎?他想在她身上尋找過去那種感覺嗎?他搖搖頭,仍舊無解。

  「好好想清楚,若你把她當成艾眉,遲早要後悔,因為她只是長得像艾眉,性格、個性都不是艾眉,她的美麗帶著濃濃的哀愁,她不是我們的陽光天使。」

  「給我一點時間想清楚。對了,今天來,是要你幫我。」

  「什麼事?」

  「你剛剛也看到了,席歡不能忍受男人的碰觸,情況很嚴重,嚴重到她沒辦法在擁擠的人群中走動。」上回游六福村正值非假日,否則她大概會寸步難行。

  「知道在她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嗎?」

  「知道,她的家庭並不完整,她的父親……」他花了好多時間說出這個祥和社會中的悲劇故事,也鉅細靡遺地說出這段日子中,和席歡相處的點點滴滴。「教教我,我應該怎麼做才能幫助她?」

  「你已經幫助她了,你做到我們療程中最困難的部分──突破心防。只要她願意對你訴說,她就會在一次次的描述過程中,慢慢減低恐懼,慢慢地面對過去,然後解除心中所有困擾。」

  「真的?她會慢慢好起來?」他再次求證。

  「她已經在復原當中,如果你還有印象,應該記得以前的她矜淡、刻意的與每個人都保持距離,她看人的眼神中總帶著防備意味;剛剛她卻貼著你、賴著你,毫無條件的信任你,這代表她的心已經開出縫隙。」

  「是的,我有印象,有好長一段時間,她跟我說話,都要保持遙遠的「安全距離」。」想起她的「特別」,他不自覺地漾開一抹笑意。

  「我要謝謝你,有了你提供的故事,我終於知道席玥的癥結在哪裡,我一直奇怪為什麼總不能突破那一關,現在我懂了。」有了這些資料,他有把握能將席玥治癒。

  「你說席玥,席歡的姊姊?聽說她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

  「沒錯,這句形容一點都不誇張。」他完全贊成這句話。「走吧!我帶你去看看這位絕世美女。」走出辦公室,沿著走廊,夏可夫帶著宮震亹走入席玥的病房。他們剛走入病房,就見到席歡眼眶盈滿淚水。

  席歡一見到宮震亹,就衝到他面前對他說:「姊姊說話了,她終於開口說話了……」

  「她說什麼話?」可夫忘記她的「不習慣」,抓住她的手臂問。

  「她問我媽媽去哪裡?」席歡摀住口,卻摀不住滿心感動。

  「你回答她了嗎?」夏可夫再問。

  「沒有,我不敢說,我怕……」她遲疑。

  「別害怕,老實告訴她,也許在潛意識裡,她已經知道了。」

  席歡點點頭,走到姊姊的輪椅旁邊,蹲下身,對她說:「姊姊,我是席歡,媽媽……媽媽去世,她到天上去陪爸爸了。」

  「去世?沒有了,媽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席玥喃喃自言。

  「有!你還有妹妹,忘記了嗎?你還有席歡。」夏可夫仔細觀察她的表情,慢慢說。

  「是啊!我還有席歡……」她點點頭,漾起一抹飄忽微笑。

  「對!你還有我,我們要相依為命。」席歡喜極而泣,這一刻她等太多年了。

  「我有席歡……還有野薑花……」她笑著舉起手上的花束,對著夏可夫,這回她的微笑變得真實鮮明。

  「是!你還有野薑花和我。」這時,他再不願隱瞞自己的感覺,夏可夫環往席玥的肩膀,昭告了他的感情依歸。

  宮震亹拉起席歡的手走出病房,悄悄地把空間留給一對有情男女……

  就如宮震亹保證的,她們的生命路是越走越順暢。席玥的病情一日好過一日,她和夏可夫的感情也越見穩定;而席歡也沉醉在宮震亹的寵愛中,鎮日談情、談愛、談感覺,再無暇去多想其他。

  這天吃過晚餐,他們雙雙坐在沙發上聊天,席歡抓著抱枕窩在宮震亹懷裡,享受他淡淡的男人香。第一次她覺得男人身上的味道真好聞,尤其是這種專屬於他的氣息。他們一起看著那次到攝影公司拍下的藝術照,裡面的小宇笑得開心,甜甜的酒窩印在頰邊,在他們親匿的動作中,她看到了屬於「家人」間的幸福,這是他們一起留下的照片、留下的生命軌跡。

  突然間門鈴大作。

  是誰?門鈴按得這麼急?他們相視一眼,站起來,手牽著手一起走到門邊。

  門一開,夏倩一張忿忿不平的臉出現,她一出手就是個清脆巴掌,來不及反應的席歡當場被打出五枚指印。

  這掌打出席歡的道德良知,她突然想起,夏倩是他的未婚妻,對於她這個不知羞恥的第三者,人家有權生氣啊!一用力,她從他的大掌中抽回自己的手。

  宮震亹沒說話,一掌揮回去,也在夏倩的臉上烙下五指紅印。抱住席歡的腰,他再次宣示所有。「誰准許你動我的女人?」震亹冷冷地說。

  「你說她是你的女人?那我算什麼?」夏倩氣瘋了,又是歷史重演,從幾時起她只能扮演這種棄婦角色?

  「我們已經退婚了。」他不留情面地道出事實。

  他退婚?怎麼會?席歡訝然地望向他,眸中寫滿疑問。

  望見她的懷疑,他沉穩地朝她一笑,在她耳畔說:「退了婚我才能娶你啊!小傻瓜,還懷疑什麼。」

  他要娶她?一時間,這消息讓席歡很難消化。

  兩人明目張膽的親匿大大刺激了夏倩。她指著席歡的臉破口大罵:「你很得意嗎?以為你贏了嗎?不!你不會贏,因為他愛的不是你這個人,而是你那張和艾眉長得一模一樣的臉。你只是別人的影子,他和你說話的時候,心裡想的是艾眉;和你上床的時候,幻想的也是艾眉,對他來說,你只是一個艾眉造型的充氣娃娃!」

  「是這樣嗎?」席歡回頭求助地看向震亹。不會吧!雖然他不愛她,可是他喜歡她呀!他喜歡她的身體、性格,還有她的聰明不是嗎?她絕不是影子!席歡在心底肯定的告訴自己。

  「別聽她胡說,她是在嫉妒,你是你、艾眉是艾眉,你們根本是兩個不同的人。」對於這一點,他分辨得很清楚。

  「你敢發誓她長得不像艾眉?」夏倩一挺身,靠到他身前問。

  「她們是不像。」他的違心論暫時安撫了席歡。

  鬆口氣,她就知道他是喜歡「席歡」的。

  「你想自欺欺人?也行啊!那麼你聽過遺傳學嗎?就算你們不懂醫學,至少在國中生物裡也學過顯性和隱性遺傳吧!席歡的家族中帶有心臟病和精神疾病的遺傳,換句話說,將來你們的孩子當中,有二分之一機率會罹患這些疾病,而剩下的二分之一則帶有這些基因。」她仗著自己的職業振振有辭。

  她的誇張言辭打擊了席歡和宮震亹,好半晌他們說不出話來。

  孩子?下一代?遺傳疾病?對啊,她這種人有什麼資格結婚,不過是害人害己。他是個優秀的企業家,將來還要有優秀的下一代來傳承他的棒子,卑微的她,愛上他已經是非分妄想,怎能再用婚姻來危害人家?席歡垂下頭,失去力氣。

  如果夏倩說的話只是無理挑撥,他可以不去理會,但是她說的是事實,不能不讓他深思……婚姻、孩子、親情、未來……他要怎麼在當中作出選擇?他喜歡孩子,這是事實,他一直渴望有個家庭,有好多孩子的笑聲,他不能想像一個家庭中有幾個生病的孩子,那將會是怎樣的愁雲慘霧。

  回望他的表情,席歡看到他的想法。可不是,那年她的家中有兩個病人,歡樂硬是與她們絕緣,生活對她們來說,只是無止盡的折磨……

  「跳樓、自殺,這個社會有多少精神病造成的慘劇,我等著看你們的孩子製造出新悲劇。」看著悲雲愁霧的兩個人,她的目的達到了,剩下來,她就等著他們爭執、吵架,繼而分手……轉過身,夏倩驕傲地離去。這一次,她知道自己會贏,她會再重新贏得宮震亹未婚妻的位置!

  ***

  默默垂淚,她不說、不想也不動。

  「不聽她、不聽她,她的話你連一句都不可以聽進去。」他猛烈搖晃著席歡的雙肩,想把怔愣中的她搖醒。

  「能不聽嗎?她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她歎口氣。「罹患心臟病的孩子、精神病的遺傳基因……我不想製造這種悲劇。」她這種人怎能結婚,怎配有婚姻、孩子!

  「我們馬上結婚,我不要孩子了。」他驟下決定。

  「不要孩子?你嘴巴說不聽她,真正把夏倩的話聽進去的人是你!」席歡抬頭指控。

  「是你說不要悲劇,我贊成了,你又反過頭來說我把夏倩的話聽進去,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是啊!她怎可以拿反反覆覆、顛顛倒倒來傷害他。他已經努力在遷就她了呀,如果真要評出對錯,他們二人中間,她錯了絕大部分──她不該出現在他面前、不該答應留下來、不該引誘他上床,甚至……不該為他已經和夏倩解除婚約而沾沾自喜。她軟下聲音。「別傻了,你的事業呢?沒有孩子誰來繼承?」結婚只是兩個人的事嗎?沒這麼簡單。

  「我讓小宇來繼承,他那麼聰明,一定沒有問題。」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為什麼是小宇不是別人?因為他是艾眉的孩子嗎?」她激昂反問。現在「艾眉」兩個字聽入她腦中成了刺耳。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放開她的手臂,他退開一步,雙手橫胸寒聲問。

  「愛屋及烏,你愛艾眉,所以愛她的孩子;你愛艾眉,所以挑上一個像她的女人來結婚。」是事實吧!否則不會一提到她,他馬上轉變態度。

  「你無理取鬧。」

  「我承認自己無理取鬧,不過,我們幹嘛想那麼多?你將會有個正常、健康的孩子來繼承你的事業。」她別過身,把眼眶裡的淚水逼回肚裡。

  「你在說什麼?」他拉住她的手,硬將她轉過來面對他。

  「我說我們不會結婚,你會有個門當戶對、家世清白的妻子。醒醒吧!你從來就不愛我,你愛的是我身上那份屬於艾眉的熟悉感。」她不要再自欺了。

  「我說過你一點都不像艾眉!」這話他幾乎是吼叫出聲。

  「是嗎?為什麼小宇說像、邵喬說像,連夏倩也說我像她,只有你不斷在否認?」

  「聽清楚,這是我最後一次解釋──你是你、艾眉是艾眉,我分得清清楚楚,你不要用別人的話來扣我的罪。我很清楚眼前和我吵架的這個女人是誰,很清楚和我接吻、和我上床的女人又是誰!」

  「所以,我一點都不像她?」

  「是的。」在他心裡,她們二人是不像。

  席歡點點頭,信了他的話。

  「可是……」他心中愛的人還是艾眉呀!天哪!她已經開始計較誰在他心中占的位置高,她已經開始想在他心底留下一席之地。

  自不量力,真是自不量力呵!她怎能嫁給他?娶她,他會成為上流社會的笑話;娶她,他不能有小孩。在一個婚姻裡,怎能容得下那麼多的瑕疵?總有一天,他會後悔,他會想起她只是「喜歡」而不是「真愛」,然後轉身看到週遭,全是一些比她更值得他疼愛的女人……到那時候,她該如何自處?

  「沒有可是,明天一早,我們立刻去註冊結婚。」他阻斷她的一大堆可是和不肯定。

  「不要,我不要嫁給你。」她推開他,讓理智來接掌她的行為。

  「為什麼?」

  「我從來就沒有說要嫁給你。」維持目前這種狀況不好嗎?她只想要有他一段,只想留在他身邊,不想害他、不想讓他遺憾啊!

  「你和我上床了,若不是喜歡,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和夏倩沒上過床嗎?如果每個和你上過床的女人都要嫁給你,你要娶多少女人為妻?」她一心想打消他的結婚念頭。

  「不一樣,你不一樣!」他再度重申。

  「我看不出自己哪裡不一樣,了不起我多了一層處女膜。何況,我是絕對不會結婚的,因為我討厭男人,和你做愛,只不過想證明我是正常的。」

  「你利用我來證明自己是正常的?」他揚高聲音,瞪住她問。

  「沒錯。」她別過臉,不想看他受創的眼睛。「我跟你說過,我憎惡男人,以前的同事老把我當怪物看,也有人說我是同性戀,如果我和你上床,我就可以理直氣壯的告訴自己,我和所有女人都是一樣正常。」

  「不!做愛時,我確定你是快樂的。」他壓下怒濤,企圖和她說理。

  「誰都不能否定你高超的做愛技巧,何況,我是個小說家,在那種狀態下要怎樣的反應,我不會不知道。」面對他真誠的眸子,說謊竟是這般困難。

  「我懂了,可是這並不影響我們結婚。」他是個堅持度高,也自信滿滿的男人,他相信總有一天她會愛上他,或者說她已經愛上他卻不自知,因為連可夫都看出來了,這絕不會是造假。

  「我要嫁給真心愛我的男人,除非你敢說,你不愛艾眉,你愛的人是我!」她咄咄逼人,只求逼退他的堅持。

  「我說了要娶你,還不夠嗎?我不只一次告訴你,我很「喜歡」你,你為什麼非得處處和艾眉爭?」她是欲擒故縱還是矯揉造作?他厭惡她在他身上使手段,這讓他覺得她和其他女人沒兩樣!

  「不夠!對不起,我很貪心的,我不只要在你的身份證欄裡正位,我還要在你心裡佔住第一位置。」

  果然,他是寵壞也養大她的心!她竟比其他女人更敢,居然要求起他的心!

  「你沒說錯,你是太貪心、太貪婪!你憑什麼認為自己能在我心中佔住正位?」他的生命中,所有的快樂都與艾眉有關,他已經習慣了愛艾眉、習慣了她在他心中,她有什麼資格推翻他的「習慣」?

  他的話,一下子把席歡踹入地獄。是啊,他說對了,她有什麼資格?他已經很慷慨地給了她「喜歡」兩個字,這兩個字甚至連與他訂婚多載的夏倩都無緣享用,她怎還能貪求?

  「既然你做不到,就不要隨便把婚姻掛在嘴巴上,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容許丈夫心中掛記著另外一個女人。」她藉憤怒說出自己的真心意。

  「這是你說的?好!如你所願,以後,我再不會提「結婚」二字,而你,永遠只能當我的床伴,再也別想進入我的身份證!」話說完,他一甩手,拋下席歡推門而去。

  走了?他走了……一室的燈光再照映不出溫暖……冷了心、寒了情,她成功地讓他放棄了結婚念頭,她應該咧嘴微笑,可是,好難……她也想要一個完整的家庭、也想要一群可愛的孩子,她想在他的身份證中佔上一席呀!

  可是,她要牢牢記住──她不配!

  ***

  一天、兩天、三天……好多好多天過去了,他始終沒有再回來。他不要她了嗎?他又「喜歡」上另外一個長相和艾眉相似的女孩嗎?東北季風帶來第一場冬雨,好冷……她縮起冰冷的腳丫、呵著凍僵的小手,今年的冬天來的特別早。

  細數著一顆顆自窗簷落下的晶瑩雨滴,後面的水珠滑得很快,一下子就撞上前面的,然後它們相互結合,一起落入地面……

  蜷縮在沙發深處,沒有太多的感覺,就是冷,冷進心底、冷入骨髓。他不回來了?永遠都不回來……永遠!她還是奢想了永遠,早說過他們之間不會永遠的,為什麼還存了奢望?是不是他們的「一段」已經走到盡頭?他們的恩愛已成過去?「結束」已經等在前面對她招手了嗎?那……她還留在這裡做什麼?該整好行裝自動離去才對啊!

  手卷真珠上玉鉤,依前春恨鎖重樓。風裡落花誰是主?思悠悠。

  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回首綠波三楚暮,接天流。

  可笑她這無主落花,無際思念亦喚不回天涯人,她只能含怨深鎖重樓……深鎖重樓?這座富麗堂皇的樓室,怎裝得下她數不清的雨中愁……她是不是應該主動求去,還他一個自由空間?是不是該假裝一切從未發生,讓光陰沖刷去回憶?

  不要!她不要啊!就算要走,她也要他親口說出,只要他說──你走吧,我不再喜歡你,她就不回頭……可是,他沒說,沒說……是不是就代表,他仍然要她?一定是這樣的,她告訴自己,震亹一定是這樣想的,他不回來,只是工作太忙碌,他忘了給電話,是因為手機沒電;他失了音訊,是因他放心她、相信她會在這裡等他回來……掩起疑惑,她強迫自己往好處想。

  環住縮起的雙腿,她的頭枕在膝蓋上,半瞇起眼睛,她數著自己的心跳,每一聲跳動都在訴說著,她愛他、她愛他、她愛他……也許他們之間有緣無分,也許他們的幸福太過短暫,但是她不後悔,只要她是愛他的,只要他曾經「喜歡」過她,她就願意滿足,她會繼續愛他,直到情盡緣也盡,直到跳躍的心疲乏。

  問世間情愛男女,何謂愛,何謂情?

  她不知道也說不清楚,只知道她愛他,就算換了時光、變了容顏,他仍會在她的眼中看到依戀;就算物換星移、人事更迭,他仍會在她的心跳中讀到她的眷戀,這一生一世直到喝下孟婆湯,她都要牢牢記取自己的情戀。

  思念退離了她紛擾不安的心,霍地,另一個念頭侵上腦間──她的月事已整整遲了三十幾天!倏地坐直身,她的心被突來的假設嚇住,她會不會……天!他們才剛剛為要不要小孩爭執,如果真有小孩,他會怎麼做?

  留下她,給她一個名分,陪著她一起等待新生命誕生,然後疼愛他像疼愛小宇一樣……就像當年他對艾眉做的一樣;或者告訴她,他不要冒險生下一個有瑕疵的小孩?如果是後者,她要乖乖去把孩子拿掉嗎?要拿掉一個生命、拿掉他們的結晶……很容易的,只要一個三十分鐘的手術,可是,她隱隱不捨。算了,不要再胡思亂想,也許只是這幾天情緒太糟,才弄亂了週期,她不要太緊張,為這種莫須有的事情操起心,離譜!

  真是莫須有嗎?如果「他」真的存在呢?不去理「他」就沒事了嗎?搖搖頭,她真的好煩,一顆心反覆翻騰,無所適從。不行!她不要坐在這裡猜測、擔心,她要弄明白「他」是不是存在!

  站起身,帶了小包包,席歡拿把傘走入雨中。

  ***

  從婦產科走出來,雨勢變得更大,小小的花傘再也無法為她擋住肆虐的風雨,領著一身寒意,她漫無目的地往前行走。她確定了,一個小小的生命已經在她肚子裡形成,他一天天長大、一天天成形,有一日他會被生出來,參與這世界。他將是這社會的成員,跟著社會脈動一點一滴成長、茁壯,他會像所有小孩一樣,用柔柔軟軟的嗓音喊著她媽媽。媽媽……好遙遠也好熟悉的兩個字,媽媽……媽媽……甜甜稚嫩的聲音彷彿在她耳畔響起。她要牽著他的手走過一座座公園,她要領著他步步走向幼稚園,她要抱著他涉水去抓小蝦小魚……對於他,她有一籮筐的計畫。甫知道他存在的那刻起,她就決定要拚了命護衛他的生命,她要愛他、寵他、呵護他,讓他一天天平安長大,他們已經是不能分割的生命體。

  為了他,席歡願意妥協,她要為他建立起美滿家庭,就算震亹不愛她,都不再要緊,她要孩子有一個爸爸、一個媽媽,她不再計較自己是不是他的真愛,不再提早憂慮會不會有一天,他不再要她。是的,她妥協了、改變主意了,她想佔有震亹身份證上的配偶欄,想要和他分享疼惜孩子的幸福。可是……他願意嗎?他說了,從此,他只當她是床伴。

  天!那一日她為什麼要和他爭吵,她為什麼不要自私一點,答應和他結婚?自私──那一次,他說愛情讓他無法自私,所以,他把艾眉送出去,放手任她去追逐幸福,而今,她也為了愛他,無法自私……愛情呵!為什麼總是折磨人心?她後悔了,好後悔、好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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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6 23:36:24
  第七章

  道路的盡頭總是通向他,席歡整整走了一個上午,還是走到他身邊。這種潛意識的依賴要怎麼辦才好?假設她的未來沒有他,是不是就再也走不下去?

  抬起頭,仰望高高的宮氏大樓,她的心惶惶不安。進去嗎?他會不會用一張怒容面對她?或是想了好久,才想起自己是哪號人物?

  咬住唇,不能再猶豫,她告訴自己要勇敢,為了孩子她必須勇敢。從電梯走出來,她筆直走向前方的辦公桌。「小姐,麻煩轉告宮先生,說席歡來找。」她的聲音微微抖著。

  莊秘書抬起頭,掃過一身濕透的席歡,冷冷地對她說:「你和總裁私下有預約嗎?」

  「沒有。」順著對方的眼光,她看到自己一身狼狽。

  「那就是了,我的行事歷裡面也沒有你這號人物。總裁很忙,不是每個人想見都可以要求通報的。」說畢,她又低下頭在鍵盤上敲打。

  她遲疑一會兒,提起勇氣再問:「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能不能請您幫忙通報一聲?」

  「總裁正在和各部門開會,他沒空見你。」這回她連頭都沒有多抬一下。

  「那……我可以坐在沙發上等他開完會嗎?」

  「隨便你!」

  坐在沙發上,支起下頷,寒意持續侵襲著,她聽見自己的牙關微微顫慄,是冷還是害怕,她已經分辨不清。坐了多久?她不清楚,直到一股濃郁的香水味刺激了嗅覺,她才抬起頭,一看到夏倩那雙描繪得晶亮的光燦明眸,反射地,她低下頭,不想面對。

  「你也來找震亹嗎?」她撥撥瀏海,笑得艷光四射。

  席歡不作答,仍低著頭不想搭理。

  「不想理人?真高傲!不過,看在同學一場,我想提醒你,你有沒有看過艾眉的照片?她真的跟你長得一模一樣,說不定她是你的同胞姊姊。」她再度拿長相作文章。

  「震亹說我們長得不像,我再也不會聽信你的挑撥離間。」席歡吸口氣,抬起頭來迎戰。

  「你看過她的照片?不過,我想不太可能啦!震亹那麼寶貝那些照片,怎會拿出來給你看。啊!對了,你可以到震亹家四樓去看看,那裡面有好多好多艾眉的畫像,你去看看就知道我是不是在騙你。」

  四樓,他三令五申不准她進去的房間,果真存了藍鬍子的秘密?

  「你要是想進去看畫像,要小心一點,別把畫給弄壞了,那裡每一幅都是震亹費了好大心思畫出來的,寶貝得不得了。」

  「震亹畫的?他會畫圖?」她突然覺得自己一點都不瞭解他。

  「當然,畫得可好了!他說他這一生只為艾眉作畫,連我都是求了好久,他才肯動筆為我畫,對了,他有沒有幫你畫過?」看著她落寞淒楚的表情,夏倩知道自己又贏了一回合。

  「夏小姐,總裁請你進去。」莊秘書客客氣氣地把夏倩請進門,留下席歡一個人繼續等待。

  看著打開又闔上的門,席歡對著門扇想像他和夏倩的見面,像在寫作時一樣,一個個鏡頭跳入腦海中,他們的親密、談笑,他們的歡樂、愉悅……甩甩頭,甩掉傷人心的想像力。

  又是好久,她知道再等不到這扇門為自己開啟,他是寧願見夏倩都不多看她一眼,那……她還要等什麼?撐起瘦弱的身子,緩緩朝電梯走去,按下鍵,她倚在門邊等著。

  電梯門開,蕭政從裡面走出來。「席歡?是你?你怎麼來了?」

  他的熱情照例讓她驚退兩步。「我要回去了。」她朝他點點頭,輕言。

  「你見過總裁大人?」他瞄一眼辦公桌後面,那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莊秘書,想來她想見到總裁,機率大概等於零。「來,我帶你進去。」

  「可以嗎?會不會干擾你們的公事?」

  蕭政指指從門裡走出來一臉鐵青的夏倩,說:「那堆不相干的人都不怕干擾了,你怕什麼?走吧!」他領頭往前走,開了門,他讓席歡走進去。

  站在門口許久,她始終不敢發出聲音,看著振筆疾書的男人,她心中有著無比的激動。好久不見呵!他的眉、他的眼、他那專注而認真的眼神,她好想念。

  「你啞了,要我開口才會把報告遞上來嗎?」

  他把她當成蕭政?席歡搖搖頭,搖去多餘想法,想開口卻不知道從何說起,所有的話哽在喉間竟不成聲。

  長時間的靜默引起他的注意,震亹抬起頭,對上一身濕漉的席歡,她的狼狽讓一絲不忍掠過他的心,想站起身走向前,卻又在下一秒定住身形。他用陰鷙冰冷的語調推翻自己的心意:「你來做什麼?」

  他眼底沒有她熟悉的溫柔,只帶了冷酷無情。「我來……」是啊!她來做什麼?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是來尋回他的愛嗎?蠢呵!他的愛從來就不是她的。她……只是思念,思念他的人、思念他的心、思念他的唇和吻……吐出兩個字後,話又藏入胸腹中。

  「沒事弄得一身濕跑來這裡,你太閒了嗎?」一不小心,他還是讓他的關懷表了情。

  她不是沒事,只是滿腹心事無從訴說呵!

  「無話可說的話,你回去吧!」

  他在下逐客令?是啊!她本就是不受歡迎。「你一定要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嗎?」她輕輕喟歎。

  「對於床伴,我一向都是用這種口氣說話。」他提醒了她的身份。

  床伴……對呀,她不應該忘的,她是求仁得仁!嗤笑一聲,她嘲諷自己。想起包包裡的驗孕單,她遲疑出口:「那天,我們談到孩子……」

  「你想繼續那天的爭吵?」他放下筆走到她身前,淡漠地看著她。

  「我……想知道,如果……」

  「我不要孩子!」他一口氣否決了她的問題。

  「不對!你說過你渴望親情,你想把從你父親身上得不到的父愛,加倍給你的孩子。」席歡反駁他的話。

  「我話說得太快了,正確的講法是:我不要你的孩子。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重提這個話題,我以為我們已經溝通得很清楚了,不是嗎?你說我會有一個健康正常的妻子;你說你只是利用我的身體,來證明自己是正常的;你說你絕不會嫁給我,所以,那天我當場回應了你的話,我說──我再也不會提結婚兩個字,自然「你」的孩子也不會跟我有關係,難道你全忘了?」

  「我沒忘記,只是我……」她訥訥出言。

  「只是你後悔了?佔不到我心裡的主位,願意退而求其次,去佔住配偶欄了?席歡啊!你這麼精明,怎會以為我會笨到一再受你擺佈?」

  「好、好,我們不談這個。我想問你,如果、如果我已經有了孩子呢?你要怎麼做?」為了孩子,她不想放棄一絲絲希望,她願意忍受他的嘲諷。

  「拿掉他,我說過有小宇來繼承我的一切。」他說得絕然。

  他不要、真的不要……笨啊!何苦再來這一遭?「我懂了。」轉過身,她不再戀棧。

  她的心碎看在他眼裡,他動容了,反手捉住她的手臂。「你要去哪裡?」

  「「現在」結束了,我去尋找我的「未來」。」她輕輕喃語。

  「你要走了?不准!我說了不准,聽見沒?即使是床伴,也要我玩膩、我說了OK,你才可以離開,懂不懂?」他朝她大吼,想吼回她飄蕩的思緒。

  她順從地點點頭,重覆他的話:「我聽見了!要等你「玩膩了」才可以離開。」

  「很好,牢牢記住我的話!你馬上回去,我要你在家裡等我。」

  「知道了。」輕輕掙脫他的手,席歡沒再多看他一眼,逕自往門外走去。

  該死的!她的身子為什麼要搖搖欲墜?該死的!她的臉為什麼要白得嚇人?該死的!她為什麼要讓他的心,隨著她波動不停?該死、該死,全都該死!他隨手拿起筆架扔向門板。匡啷一聲,筆架落在花崗石地板,碎裂成半。幾次坐回位置,卻又坐立難安,歎一口氣,他妥協了……拿起外套,他走出辦公室。

  「他失控了,看來丘比特的箭又多俘虜了一個。」對著他的背影,蕭政笑著說。

  ***

  席歡回到家中,頹然地躺在沙發上,他的話不斷在她腦中盤旋。還能留下來嗎?繼續貪戀他的身、貪戀他的心……可是她還能貪戀多久?撐起疲憊不堪的身子,她一步步走上樓,「未來」在她面前堵上一座橫跨不了的厚牆。

  怎麼辦?她還能再走下去嗎?走著、走著踏過一層層階梯……心不在焉的她,經過了三樓仍無所覺,繼續往四樓走去。相同式樣的門,讓她在還沒察覺時便打開了他的秘密。滿屋滿室的畫像,是她?再仔細端詳……不是!畫中人雖有著和她一模一樣的五官,卻不是她,畫中女孩笑得無憂、笑得甜蜜,而她臉上從來沒有過這號表情。畫中人是帶著陽光光環的天使……她想起夏倩的話,是艾眉吧!是艾眉、是艾眉……她不斷重覆這三個字。

  他騙她,他說她和艾眉長得不像,不像嗎?一樣的眼睛、一樣的鼻子、一樣的臉龐和五官,她是照映在鏡中的自己……怎會不像?謊話,他說謊!夏倩說得對!她是影子,艾眉的影子,一個艾眉造型的充氣娃娃……哈哈!她竟然當上了人家的充氣娃娃!好好笑,她想笑,狂笑、怒笑……

  哈哈……她笑出滿腹辛酸,笑出滿腹苦水。他騙她……一直都在欺騙她……就算她是充氣娃娃,可……她有多棒呀!有一度,她這個充氣娃娃還差點當上正妻呢!有什麼好怨、好不滿?看看,放眼天下,有多少女人想當上宮氏企業的總裁夫人,她單靠一張相似的臉蛋,就打敗眾家美女,多行呀!她還不滿意,竟站在清高的位置上,說什麼為了愛情,無法自私,好好笑的愛情,好好笑的無法自私。

  她的愛情……她笑出淚水,笑出封不住的傷口。她的心啊!要傷到怎樣的地步,才能不再被欺?她盡了力不去對不起世界,世界卻想盡辦法來苛責她……

  一整天的委屈在看到滿室的畫像後,席歡再也忍控不住──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她要爆炸、要狂喊、要大叫,她放任自己動手,破壞這一張張笑得像太陽的臉。

  她是陽光天使,而她只是一個不快樂、非常不快樂的折翼天使──不!她是折翼惡魔,在地獄間遊走的惡魔,他不該把她領到陽光下、不該給她溫情、不該用「喜歡」來愚弄她的知覺,到最後,居然還告訴她,他那些溫情、迷戀並不是為她……

  席歡瘋狂地拿起一幅幅畫作砸在地上。玻璃鏡面破了,她抽出圖畫一張張撕扯、扭絞,再不管玻璃碎屑是否刺穿掌心,再分不清那些在她身上流竄的溫熱液體,是鮮血還是眼淚。

  圖破壞殆盡,她縮起身子坐在一片狼藉中。一場謊言、一個不愛自己的情人、一條不受歡迎的小生命……深沉的痛楚讓她再度回到那一段不堪。好累,跌跌撞撞走了許多年,一直以為她把自己保護的很周全,哪裡知道遇上了愛情,她還是傷痕纍纍。

  累了、厭了、倦了……人生不過如此,活著為責任、為義務、為那些永無止盡的痛苦……快樂過嗎?有!但她的快樂是包了糖衣的藥丸,嘗過了甜蜜,苦澀隨之而來。既然人生已經被設定,既然人生只有苦難,她何必那麼辛苦,堅持要把生命走到盡頭?她累了,不是口頭說說,是真的打從心裡覺得好累,她不要再去負擔包袱、不要走完生命全程,就此打住吧!就此打住、就此打住……這聲音在她耳畔迴響,音波一聲比一聲大,震撼著她的耳膜、震撼著她的心。

  是啊、是啊!這是個好方法,就此打住,從此痛楚再干擾不了她的身體、悲恨再侵略不了她的心理。她的未來被冰封了,走不進去、爬不入……她的人生到此為止。

  「你在做什麼?」宮震亹被滿室瘡痍震住,他年少時期的作品,珍藏多年的圖畫居然被毀於一旦。「我不是告訴過你,不准到四樓來!」他帶著滿臉冷峻,衝到她身前問:「回答我,你這是在做什麼?」

  「看不出來嗎?這是女人的嫉妒,我嫉妒她──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你有什麼資格嫉妒?你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床伴,誰給過你權利嫉妒?」

  「你騙我……你說我們長得並不像!」她對著他指控。

  「是不像!艾眉天真善良、純潔可愛,不像你滿腹機心,天天算計!」

  是啊!她怎麼又忘了,在所有人面前,她都是低下的卑微者,在夏倩面前是這樣,在艾眉面前是這樣,她一直都是低下階級的人……她落進自卑的漩渦中,即將滅頂。「我是心機深沉、我是小心眼、我是專於算計……可是從頭到尾說要娶我的人是你!」她反諷。

  「我承認自己瞎了眼睛,錯把掛著天使面容的你當成真天使!」一股暴戾之氣傳上他的眼,蒙蔽了他的心。

  「是啊!既然我是惡魔,就有權利搞破壞,破壞你的秘密、破壞你心中的女神,我何錯之有?」豁出去了,她再不怕什麼,仰著臉,她用一貫的驕傲保護自己。

  「有權破壞?說得好,破壞之後你有能力賠償嗎?你要拿什麼賠償?你的身體嗎?你敢確定你的身體還有價值?」急怒之下,他刻薄出口。

  「供需問題,你想發洩,我的身體就會有價值。」

  「你……下賤!天下女人這麼多,我多的是選擇!」一甩手,他在她臉上揮出巴掌,一掌打過,他們兩人同時陷入僵局。

  她不再說話,他眼中的決裂讓她的心在死亡邊緣掙扎。

  望著她的無言,他恨恨地別過身去,在破碎的玻璃中拾起一張張圖畫。

  他的心痛她看在眼裡,他是那樣無怨無悔地深愛著艾眉,她居然還不自量力地想在他心中佔上一席……不可能、不可能,走到這地步若還學不會死心,就蠢得太過了。

  愛上不該愛的男人,她注定要心碎……

  你說你愛了不該愛的人你的心中滿是傷痕

  你說你犯了不該犯的錯心中滿是悔恨

  你說你嘗盡了生活的苦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

  你說你感到萬分沮喪甚至開始懷疑人生

  早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因為愛情總是難捨難分何必在意哪一點點溫存

  要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在每一個夢醒時分

  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必問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

  錯的是她,她咎由自取,愛上不該愛、不能愛的人,她永遠都等不到他的心,這種人生、這種生命,她還能相信什麼?算了、算了,不要了、不要了,她什麼都不要了,不要他、不要孩子、不要愛情、不要生命……緩緩望向在破碎中尋找完整的震亹,席歡站起身往門外走。

  「你要去哪裡?」

  「我用生命來賠償你……」說完,她像幽靈般無聲無息地飄出門外。

  咀嚼著她的話,倏地,震亹跳起身,追著她往樓梯間跑,他沒多加思考,就往樓下房間衝去,打開房門卻沒看見人,稍一思索,他又衝向頂樓。打開門,他看見席歡已經攀上花台,他的心瞬間停了幾秒,死亡的窒息感壓迫著他的胸口,手足和腦筋都僵住了。不要啊!他反射性地彈跳起來,衝向前去,猛拉下她的身子,兩人在地上連翻了幾圈才停下來。「你瘋了!」他嚇傻、嚇呆了,整個人被她的尋死弄得緊繃、狂亂。「你真的瘋了!一個巴掌就能讓你尋死,你不正常!」他再也控不住如狂濤般捲來的怒焰,拚命搖晃她的肩膀,心中再存不下理智。「你不負責任,你死了,那個躺在醫院的席玥怎麼辦?你血液裡果然流著瘋狂基因!」他連連大吼。

  瘋狂基因……對了,她是不正常,是有瘋狂基因,她怎可以死在這裡?怎可以不負責任?她有太多太多的不可以……

  「你聽到我說話沒有?你不準死、不准……」

  他的嘴一張一闔,她耳朵聽不見他說的任何事情,只有斷斷續續的幾個字句,穿透耳膜直直刺穿她的心。

  「……你簡直無藥可救……如果你想死……」

  無藥可救……沒錯,她是無藥可救,有哪一種藥能夠消去她身上的遺傳基因?搖搖頭,她揚起唇角冷笑。「你走吧!我想清楚了,不會再尋死。」她說得好疲憊。推開他的手,她緩慢地站起身。

  「你最好是想清楚了!」他狂熾的眸光似要將她燒融,攫住她雙臂的指節因施力而泛白。

  想清楚了,一向是這樣,再苦、再痛,只要她想起責任,她就不能不妥協。那年,各大報紙的爭相報導,旁人的指指點點,讓十九歲的她幾次想割腕自殺,總在鮮血流滿地,總在想起母親的死亡,想起無依的姊姊時,拿出布緊緊紮起傷口。她不敢放下沉重的負擔,儘管那些負擔已經壓得她不能呼吸,她還是要站起來,告訴自己地球仍然在轉、日子仍然要過。

  「告訴我,你會在家、你會活著!」

  點點頭,她沒有力氣說話,推開他,她慢慢走回房間,把他、連同自己的愛情關在門外。從此,她不再讓她的生命脫軌……

  對著她的房門,他無奈地長喟一聲。這一團亂,他要怎麼處理?搖頭甩去混亂的思潮,走出大門,他必須找一個地方好好想想。

  ***

  沒有了,全都沒有了!從沒有男人喜歡過她、從沒有人把她捧在手心呵護,她還是縮在殼中的蝸牛,還是一具躲在陰暗角落的腐屍,她應該認命地在她的安全蝸居中生存,慢慢地等待責任盡了,等待生命終了……

  收拾起一件件私人物品,也收拾起自己破碎得再尋不出完整的心,藉著忙碌,她一點一點地把他的影像掃出腦海中、記憶中,掃除那段屬於歡樂的回憶,她才能安安心心、不再心存非分的過著灰色日子。

  對著鏡子,席歡看著鏡中的自己,看著那張讓她厭惡的臉。她恨!可是,終此一生,她都擺脫不了她。不!認清楚,她不是她,永遠都不是,她愛笑、她含恨;她快樂、她痛苦;她純潔、她污穢;她善良可愛、她城府深沉……

  席歡拿起唇膏,慢慢地在鏡面上描下幾個字。再見了……折翼天使……從今以後,她再不屬於天使……提起小小的行囊,生命又走回原點。

  ***

  還是那間酒吧,安安靜靜的買醉人,低低的交談聲,誰都不去打擾誰,依著自己的意願在酒鄉里忘卻傷懷。

  酒吧裡,宮震亹和夏可夫舉酒對飲。

  「我告訴過你,她不是艾眉,你不能拿艾眉的標準來定位她,這樣子,痛苦的人不僅僅是你,她也很辛苦。」

  「我沒有對她要求過……」

  「只不過你給不起她要的愛情?震亹,你真的愛過艾眉嗎?想清楚,愛一個人,你怎會那麼容易放手?愛一個人,怎會不嫉妒她心中存在別人?」夏可夫將他心中的想法說出來。

  這些話在若干年前,邵喬就對震亹說過,可是他從沒聽進耳中,所以,現在他也不會讓可夫的話來影響他的判斷。「你在懷疑我的認知?」宮震亹一挑眉,似笑非笑地斜睨著他。

  「是的,我懷疑你愛上的,是那份屬於親情的溫馨、是那份屬於友情的甜蜜,你把艾眉當成親妹妹,卻不曾為得不到她的心而痛苦過。」

  「痛苦?愛人會痛苦嗎?不對!愛一個人只會時時刻刻、分分秒秒,為了她的存在而快樂。我不喜歡你的理論,雖然你是心理醫師。」

  「就算你不喜歡,事實終歸是事實,席歡愛上你,所以她會在乎你是不是用同等的心情在對待她,她會因你的態度而心傷、心苦。」

  「那只是女人心胸狹隘的表現,女人的小心眼太可怕,她居然撕碎艾眉所有的畫像,我很難理解。」他不贊同夏可夫的說法。

  「如果艾眉保存了邵喬的相片,你會怎麼做?」

  「我會尊重,畢竟那是她生命中的一段真實過往,不是我想否決就能否定掉的。」他說得理智。

  「所以,我才要說,你並不愛艾眉,只不過她給了你生命中許多快樂的回憶,你便認定你是愛她的。」

  「你說你為了愛情,不願艾眉傷心,所以讓艾眉回到邵喬身邊,可是她走了之後,你除了空虛寂寞之外,仍按著正常的步調在過日子,你交女朋友,和不同的女人上床,你一如往常地在工作上積極。相同的情形你再回頭看看席歡,她知道你對親情的渴求,所以她不讓自己的問題變成你的負擔。她不願和你結婚,卻仍不肯離開你的身邊,她想求什麼?名?還是利?」

  見震亹無言,夏可夫繼續說:「她只想求你的心中有她,你口口聲聲說她和艾眉長得不像,她一直認真相信,可是那些畫像卻刺穿你的謊言,你怎麼還能要求她冷靜、理智面對?」

  「就算再相愛的人,也要給彼此空間,這一點連夏倩都知道,所以她即使早知道我有那些畫,卻從不對此提出質疑。我告訴過席歡我和艾眉的故事,就算她不能尊重,也不需要拿一些對她無害的畫像開刀!她的愛會讓人窒息,我受不了!」

  「你果然是不懂愛情!」夏可夫勸不動他,喝口酒,不再說話。

  「不是我不懂愛情,應該說我不懂女人這種貪得無饜的動物。」他已經說要給她婚姻、要給她名分,他不懂為什麼她還要想盡辦法,取代艾眉在他心中的地位。

  「震亹,你確定自己不愛席歡嗎?你敢說你的情緒從未因她而起伏?你敢說你的心不曾為她感動?你確定如果失去她,你也會像失去艾眉一樣,照著正常步調過日子?」

  夏可夫的問句問出他一陣沉默。

  「震亹,經過下午那一場,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已經失去她了……」他長歎口氣,說出重話。

  「你說什麼?」這句話讓宮震亹驚跳起來。

  「你知道,她並沒有完全從過去那場惡夢中醒來,她躲在自己建築的殼中安安穩穩地過了六年,是你把她帶出殼來,卻也是你把她弄得傷痕纍纍,我想,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已經失去她了。」

  「不會,她答應我不再尋短,不!她答應我回去的時候她會在家。」連連幾個否認,他否認不了夏可夫的推論,更否認不了自己心中興起的恐懼。站起身,他衝出酒吧大門。

  又是暑假──距離她生命最深刻的那個暑假,已經將近一年了。快開學了,幾個大學生陸陸續續搬回這棟公寓。

  一大早,幾個新房客和搬家公司,進進出出地來了好幾回,吵吵嚷嚷的聲音,讓趕了一夜稿子的席歡睡得極不安穩。這棟公寓的頂樓,加蓋了一個鐵皮小屋,在沒有隔熱設備的情況下,一到夏天,這裡就像個蒸籠,熱得快把人給融化。席歡躺在單人床上,一把小小的電風扇裡吹出來的都是熱風,汗沿著額頭不斷落到枕頭邊。她覺得好渴,可是沉重的眼皮怎麼都睜不開。半夢半醒間,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小小的幼童從遠處走來,他搖搖擺擺的小身子連路都還走不穩,慢慢地,他走近自己。

  她看清楚了,好可愛的一張小臉,濃濃的眉、挺挺的小鼻子、寬寬的額頭,活脫脫是一個縮小版的宮震亹,他臉上帶著淚,不停地哭喊著媽咪、媽咪……熱熱的淚滴到她心頭上,燙了她的心,她好捨不得的伸出手,想把小小的孩子抱起來,不料他卻把一顆心臟送到她的手上。心是熱的,還不停地收縮、跳動著,紅紅的血從她指縫裡流了下來,血浸染她的手、她的衣服,把一大塊地板染出一灘鮮紅。「媽咪,幫我換顆心,我要健健康康……媽咪……幫我換顆心……讓我活下去……」童稚的嚎啕聲在她的耳膜中震動。

  血越流越多……地板成了湖、成了海……她在血海中載浮載沉……血漫過她的身子,淹過她的眼睛,她不能呼吸了……然而,那一聲聲哭嚎還是在她的耳際,那麼鮮明、那麼清晰。

  席歡尖喊一聲,掙扎坐起,喘著氣看看四周。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只是在作夢!撫著心、撫著圓圓的肚皮,她自我安慰。會的、不會的!這段時間裡,她每個月都做了產檢,她做過各種檢查,她的孩子會健康正常,一定會!

  離開他好久好久,她的生活才恢復往日的步調。她租了另外一個房子,仍舊深居簡出,窩在房子裡,她一個字一個字的打稿、賺錢,除了匯款給姊姊的療養院、產檢和購買食物外,她幾乎都不出門。

  他還好嗎?他原諒她了嗎?他也回復過往的生活步調了嗎?會吧!他一直是個強人,艾眉離開時,他走了過來,現在,他可以憑藉著記憶再重新作畫,畫出無數的陽光天使。相較起來,她比較羨慕艾眉,因為,夏倩雖然擁有高尚的家世,卻沒有一個真心愛她的人,而艾眉卻用她那燦爛的笑容,同時擄獲了三個男人的心。這世界上有三個男人,願意這般無怨無悔地愛著她、為她付出,怎能不教人欣羨?所以,世界是不公平的吧!有人被愛壓得喘不過氣,也有人想要得到一點點愛都是奢望。

  唉,多想無益,她起身盥洗後,拿起昨天沒吃完的土司麵包啃幾口,然後打開電腦,繼續工作。隱隱地,下腹一陣收縮──痛啊!收縮帶出了陣痛,席歡咬住牙,大口大口呼吸,忍著痛,她一聲聲數著心跳,刻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小孩要出世了嗎?她有緊張、也有盼望,孩子……會像「他」?還是像自己?會有一張帶著傲然的臉?會像他強勢的讓人頭痛?會不會也皮得讓人受不了?種種假設在她腦中盤旋。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痛楚轉輕了,席歡慢慢地支起身,從紙箱中拿出早已整理好的行李,緩步下樓。這時候,沒有人可以幫她,她只能靠自己。

  ***

  痛了近三十個小時,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忍耐到什麼時候,乾涸的唇裂出傷口,拉住床側欄杆的手早已無力,她幾近虛脫。擰著眉,她不再乞求天助,這些年她早懂得,老天從來不站在她這邊。

  女醫生和護士小姐走了進來,她拍拍席歡的身子說:「席小姐,孩子的頭太大,你的骨盆腔太小,要是再生不出來,恐怕孩子會缺氧。」

  「我能怎麼做?」她無助地看著醫生。

  「我想需要剖腹生產,把孩子從子宮裡拿出來。」

  「我沒有意見,如果您覺得這樣做對孩子最好。」她搖搖頭,語氣虛弱地說。

  「可是剖腹生產要有親屬簽名,我才能幫你做,能不能請你的家人來一趟?等他們簽過名,我們立刻動手術。」

  家人?她哪裡還有家人?難不成要她把姊姊從療養院找來?「沒有人幫我簽名就不能做了嗎?」她想把孩子健健康康生下來呀,她想要,真的好想要這個孩子,盼了十個月的生命,她不想在這時候放棄。

  「所有的手術都是有風險的。」她說了實話。

  「你的意思是說……我可能會有意外?」

  醫生在擔心自己死了,誰負責任?是啊!若是她死了,孩子怎麼辦?送到孤兒院嗎?沒了父親、沒了母親,誰來扶持他這一生?不忍心……她真的不忍心啊……想起一條生命,剛落了土就成了孤獨,她怎捨得!孤獨的苦她受過太多,她的孩子又要走上她的路了嗎?

  不要、她不要!下了決心,她孤注一擲。「那麼……請你幫我撥這個號碼給宮震亹先生。」席歡念出一串號碼給護士小姐。「請告訴他……」告訴他什麼呢?席歡不知道能說什麼?也許,他根本不想來這一趟;也許他只會讓蕭秘書來簽個名,像辦公事一樣……

  「要我轉告他什麼?」護士小姐見她欲言又止,忙追問。

  「不用了。」搖搖頭,說什麼都是多餘,若她真死了,哪還管得了這些身後事?她只盼他會看在自己骨血的份上,為他盡點扶養的義務。

  「Miss林,你去撥電話!」女醫師轉過頭來對她說:「席小姐,馬上會有護士小姐把你送到手術室,做手術前的準備。」

  交代過後,醫生和護士小姐走了,病房裡又是一片清冷。他會來嗎?再見面,她該說什麼?她從沒忘記,他說過不要她的孩子。如果她死了,他會把孩子送走嗎?若他真是個不正常的孩子……那……她不知道該怎麼做了,淌著淚水,她恨天、恨她這條受苦受難的賤命……陣陣狂捲而來的疼痛,把她最後的知覺捲走,席歡陷入昏迷狀態……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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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6 23:37:12
  第八章

  手術房外,已經痊癒的席玥和夏可夫並排坐在椅子上等候。

  遠遠地,宮震亹在窗戶角落抽煙,一根接著一根。好多年不碰煙了,但這一刻,他卻必須藉這種東西來鎮定自己的神經。

  七個多月來,他瘋狂地找徵信社、登尋人啟示,他在她曾住過的、可能出現的地區徘徊尋找,卻始終找不到她的音訊。在他眼中,小小的台灣島嶼變成無限大。

  下了班,他開著車,在街頭漫無目的地尋找,總在一個相似背影出現時,希望泉湧而上,卻在認清對方不是她時,被失望淹沒。這些日子,他嘗盡了可夫口中的愛情苦,他為思念心傷、為情愛痛心,他分辨出了失去席歡和失去艾眉的不同。

  當年艾眉走了,回到家面對一室孤寂,他不習慣、不舒服,他四處往人潮處鑽探,讓人聲、噪音來驅趕「一個人」的感覺。而席歡的離去,讓他無所適從,他生氣憤怒、憂心焦慮,他遷怒夏倩,讓她的事在媒體曝光,迫使她不得不遠走他鄉。他的一顆心再擺不上定位,自信驕傲的宮震亹被分割成二,不再完整。若不是尋找她的意志那麼堅強篤定,他寧可獨自一個人在家,看著屋裡的每個角落,想像著曾和她共度的快樂時光,一幅幅畫出他的折翼天使,一遍遍複習她的笑、她的愁……

  固執的他同意了可夫的看法,同意了邵喬的說辭──他從沒有愛過艾眉。雖然,他學會了真正的愛情,也懂了自己的感情依歸,可是太遲了,席歡再不給他時間,她的消失帶走了他的快樂,再多的友情也彌補不了這個空洞。

  早上的一通電話,讓他的心又燃起希望,他幾乎不敢相信席歡又重新回到他的生命中,更不敢相信她為他延續了新生命!

  「震亹!」這幾天因為花藝展而留在台北的艾眉和邵喬,接了電話,連忙自會場趕過來。「歡歡怎麼了?還好嗎?大姊在電話中說得不明不白,讓我好緊張。」

  他搖頭苦笑,她還好嗎?這句話他已經問了自己無數次。

  看到艾眉來了,可夫和席玥迎上前。

  「大姊,歡歡還好嗎?」艾眉握住席玥的手,急問。

  「我不知道,已經進去半個多小時。可夫說,剖腹生產不是太大的手術,應該沒有問題。你覺得呢?人家雙胞胎都會有感應的,你有沒有什麼感覺?」

  「我不知道……我只覺得好怕……不明所以的害怕。姊,我真的好亂,一大早就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事要發生……」艾眉喃喃地說。

  怕?那麼席歡在裡面也很害怕了?

  「沒事、沒事,不要神經質,東想西想嚇壞自己。當然會有事發生,而且是喜事!因為你們多了個小侄子,馬上會有個帥小子跟在你們後頭喊阿姨。」可夫企圖讓氣氛輕鬆些。

  「對啊!可夫說得沒錯,尤其是你,震亹,要當爸爸的人還不改掉抽煙這種壞習慣,不怕煙味讓小孩子體質過敏,現在台灣空氣已經夠差了,你還要污染你小孩的氣管?」邵喬拍拍震亹的肩膀,把他的煙熄掉。

  在說話間,護士小姐用毛巾包著一個小男嬰走出來。「席歡小姐的家屬!」她一喊,大夥兒全圍到她身邊。

  「好可愛的小孩,跟震亹一個模樣!」艾眉笑說。

  「是啊!這小子當了老爸,以後不會跟我搶兒子了吧!」邵喬鬧他。

  「換我來跟你搶,反正你又多了個女兒,不介意小宇換人玩玩看吧!」可夫說。

  「玩過我家兒子的人都會生小子,玥玥你要小心哦!可夫是有企圖的。」這陣子的相處,席玥和大家都已經很熟稔了。

  「我是有企圖,玥玥,你兩個妹妹都有兒子了,讓我等太久,不公平吧!」可夫望向席玥,一臉哀求。她還沒答應嫁給他呢!不過有兩個好友的前車之鑒,他不介意先上車再補票。

  「現在別說這個,護士小姐,能不能讓他爸爸抱一抱孩子?」席玥說。

  護士把嬰兒交到宮震亹手中,抱著軟軟的身子,他成了貨真價實的父親,他是他的孩子,只屬於他一個人的孩子!

  「這小子這麼帥,我們先訂下來給我們家女兒當老公!」邵喬樂過頭。

  「不行!他們是表姊弟,近親不能結婚。」可夫適時提醒他。儘管席玥和艾眉已經相認三個月,邵喬仍常常忘記這個事實。

  在大家七嘴八舌的時候,又有一個護士小姐走出來。「席歡小姐的家屬!」

  震亹抱著小孩和大家走過去。

  「對不起,請問哪一位是她的先生?」

  「是我!」震亹毫不猶豫地對號入座。

  「席小姐子宮收縮不良,正大量出血,請你跟護士去血庫拿血,如果庫存量不是很多,可能要到捐血中心或別的醫院去調。另外,我們要徵詢你的意見,止血的最快方式就是切除一部分子宮,但是,切除後她就不能再受孕了。」護士小姐用最快的速度把話一次說齊。

  「我不介意有沒有小孩,我只要她平平安安。」他沒多加思考。

  「好!我會轉告醫師,麻煩你去血庫領血。」她轉身又往手術室走。

  「不!小姐,我想進去陪我的妻子。」他想起艾眉說的話,她在裡面會很害怕吧!他曾說過再不讓她「一個人」面對所有苦難。

  「可是……」她遲疑了。

  「小姐,請你讓他進去!我想歡歡會需要他在旁邊支持,血液的事,我會處理。」夏可夫替他說話。

  「好吧!你跟我來。」半晌,她點頭了。

  震亹感激地看他一眼,把孩子交到席玥手上,尾隨護士小姐進入手術室。

  「可夫,我和歡歡是雙胞胎,身上流的血一定是一樣的,我可以輸血給她。」艾眉急說。

  「如果真的不夠,會請你幫忙的,別緊張。」夏可夫拍拍她的肩。「孩子交給你和玥玥了。邵喬,你跑一趟血庫,我打電話到別的醫院詢問。」

  分派好工作,他們飛快地各司其職。

  ***

  席歡自睡夢中醒來,看著天花板、日光燈,視線慢慢地轉到床頭的太陽花,和床邊的男人身上。是他?她不敢相信他會來,那麼在夢中,不斷呼喚她的聲音是真的了!在夢中他握住她的手,牢牢的、緊緊的,不曾松過;在夢中,他不停地對她說愛訴情,不停地告訴她,從此她再也不會一個人。他的手給了她力量,他的聲音支持了她的生命,所以她回來了,在他和醫生的堅持下,她從鬼門關走回來。她的手撫過他的眉毛,好濃、好粗、好性格的兩道眉,像永不妥協的戰士,雄赳赳、氣昂昂地橫在鼻樑上方。

  無預警地,她的手再度被他的手握住,睜開眼睛,他對她露齒一笑。「睡進去一點,我好想躺下來睡。」

  看著他眼睛下方的黑眼圈,她心疼地歎口氣。「你多久沒好好睡上一覺?」

  「好久好久,有七、八個月了吧!」

  「為什麼?」她輕問。

  「因為枕邊人不告而別。」他答得簡單。

  「你的枕邊人在好幾年前就走了,這麼算,你起碼有好幾年沒睡好。」

  「你不是醋罈子、不是醋缸,是大大的一座「醋庫」。」他笑了,卻不再認為那種舉動叫作小心眼。

  沒反駁他的話,她挪了挪位置,讓出一塊床位。「上來吧!」

  他躺到她身旁,抱住她香香的身子,他知道,這一覺他會睡得心安、飽滿。「等我睡夠了,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什麼話?」

  「睡醒再告訴你。」他打了個好大的呵欠。

  「你不可以用這句話挑起我的好奇心,然後自顧自的睡覺。」

  「可是……我好累了。」

  看著他的疲態,她不忍心,算了!他來,已經是最大的解釋。閉上眼睛,她偎入他的懷中,一個很溫暖、很舒服的窩巢。

  「第一、我的枕邊人只有一個,那就是你。第二、我學會了愛情的真正定義。」他在她耳畔輕喃。

  「你說什麼?」睜開眼,她對上他。

  「重點,我睡飽後要說的那一大篇話的重點。」說完,他大手一伸,把她整個人都抱進懷中,安安穩穩地掉進夢鄉。

  回味那兩句話,她莞爾一笑,笑得開懷。再閉上眼,她知道自己將會有一個好夢。

  ***

  這一覺整整睡了十幾個鐘頭。

  席玥、艾眉體貼細心地不吵醒他們,邵喬、可夫也不敢吵醒他們,連換點滴的護士小姐,都小心翼翼地不擾醒他們的夢。這一覺,他們睡得好心安。

  震亹先醒來,他進浴室梳洗過,一走出門就發現席歡盯住他看。

  「我也想洗洗臉。」

  「好,等我。」震亹轉身進入浴室中,幫她帶出一盆溫水。擰起毛巾,他體貼地為她一次次擦拭小臉,細心的動作像在擦拭精緻的易碎品。是的,他再也損失不起她。

  「麻藥退了,要是傷口痛,告訴我,不要忍著。」

  點點頭,她出言:「她……生小宇的時候,你也是這樣照顧她嗎?」不想嫉妒的,可是,還是忍不住問了。

  「沒有,我請了最好的特別護士來照顧她。還有問題嗎?」

  「小孩子……健康嗎?」不敢問,卻又不敢不問。

  「何止健康,整個育嬰室裡,再也沒有孩子的哭聲比他宏亮。他真帥,你把他生得比我更帥,從此我這個「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封號要易主了。」

  「那就好……」她沒說話,臉上帶著淡然的笑容。

  「不說話了嗎?」他托起她的下巴。

  「說什麼?」

  「說你這個小偷,偷走我的孩子後躲到哪個沙漠地帶?讓我東翻面翻,差點兒翻出一個大地震,仍然翻不到你的蹤影。」

  「我沒有躲,我只是另外找一個地方住下來,安心待產。」

  「在我身邊待產不好嗎?為什麼要另外找個地方?」

  「你說……你不要我的孩子,你說你有小宇就夠了……」

  「天!我到底說過多少蠢話?」他用力拍上自己的額頭。

  「我從不認為那是蠢話,換了我,也會疼惜愛人的孩子。」

  「我沒愛過艾眉,就如同我告訴過你,她從沒上過我的床,沒當過我的枕邊人……我的愛人和枕邊人只有你。」

  「怎麼可能,你在說笑嗎?」當初他信誓旦旦地說,她永遠取代不了艾眉在他心中的正位,而今……

  「是的,我自以為那是愛,可是全世界的人都告訴我,那不是愛而是類似親情的眷戀,固執的我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直到你走了,莫名其妙地把我的心連根挖起、帶走,我才知道沒有你,我也沒了心……」他娓娓對她傾訴這段日子以來,他的心路歷程、他的悔恨交加,第一次他真正認識了愛情,懂得何謂「無從取代」。「在這當中,我甚至想回到那段艾眉離開的日子……我在社交場合中獵艷,以為只要再多找幾個女人上床,我就會逐漸把你忘記,誰知道,我被你傳染了……」

  「我傳染你?不懂!」她身上到底有多少疾病和不良基因?

  「每個女人的碰觸、挑逗,都會讓我覺得非常、非常噁心,她們的香水味、化妝品會讓我過敏。」

  「迫於無奈,你只好回頭來找我?」

  「沒錯,是迫於無奈,誰教我碰上那麼高明的小偷,偷走了我的心,我仍然不自知,直到我的世界變了顏色,我才知道……除了你,誰對我來說都是沒有意義。」

  他的告白讓她感動,垂著淚,抱緊他,她再不能多想。

  「歡歡,在我說謊騙過你,說你和艾眉一點都不像之後,你還肯信任我,像以前那樣嗎?」

  她猛地點頭。

  「那麼再相信我一句話好嗎?」他輕聲誘哄。

  「你說,我聽。」

  「我愛你,像你愛我一樣多!如果你還不夠愛我,我願意耐心愛你、守候你、等待你的愛,直到……我們「旗鼓相當」。」她說過,像他這種男人就要娶個旗鼓相當的女子,在他的認知中,她就是那名女子。

  他的話讓她的心掀起狂瀾。他說了愛她啊,他居然是愛她的,她的奢求成真、美夢成實。人生,還能再多要求嗎?不能也不需要了,因為她有了他最珍貴的愛呀!

  「你說錯了,我愛你、我好愛好愛你,驕傲的你、自負的你、強勢的你,我通通都要、都愛。在你罵我心思狹隘的時候,我愛你;在你說你心中只有艾眉的時候,我愛你;在你打我一巴掌的時候,我還是愛你;就算離開你,我仍然在心底不斷不斷的愛你。我不知道要說多少個「愛」字,才能累積出我心中的愛,但是我愛定你了,這一世都不會再更改。」

  「謝謝你為我「不更改」。」抱住淚流滿面的她,他在她身後也悄悄地滑下兩滴淚水。

  「夠了,你不要再把我小姨子弄哭,你忘記雙胞胎是心連心、相互感應的嗎?她心一酸,我老婆也跟著要哭了。」門打開,邵喬擁著艾眉走進來。

  明明知道世間有個女子和她長得很像,但乍然看見那張和她完全相同的臉,她還是怔住了。好像、好像……

  「不要懷疑,你是「歡歡」我是「艾艾」,你叫「喜歡」,我叫「喜愛」,我們的老爸爸還真混,取名字取得這麼隨便。」她揉揉鼻子,愛嬌地說。

  「我們……」席歡弄出一頭霧水了。

  「我們是雙胞胎,這麼簡單的事情,你還看不出來嗎?就不知道為什麼小宇老說你比較聰明,不會啊!我覺得自己不比你差。」艾眉話說個不停。她是姊姊了呢!從小當慣了獨生女,突然間冒出一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妹妹,怎不讓人興奮。

  「當年,媽媽生了雙胞胎,可是家裡的經濟很差,爸媽不得不把一個分送給隔壁的鄭媽媽,你是妹妹歡歡,她是早你十分鐘生出來的姊姊──艾艾,後來讓領養的鄭媽媽改名字叫艾眉。」席玥說。

  席歡的注意力一直在艾眉的身上,沒看到隨後進來的席玥、夏可夫和小宇。

  夏可夫貪了那句「玩過我家兒子都會生小子」,便成天把小宇帶在身邊,期待著邵喬的話「一語成讖」。

  「姊,你好了!」這又是另一個驚喜。在這一天中彷彿全天下的好事全落到她身上來,她懷疑自己能不能消化。

  「是啊!」她愛憐地將小妹攬入懷中。「你就是這樣不懂算計,才會笨笨的一個月、一個月把診療金寄過來,也不打個電話來問問我的病好了沒有。」

  「可不是,讓我平白無故賺了好多錢,要是我的病人家屬每個人都和你一樣,我就不用老跟震亹伸手要「善款」了。」夏可夫哈哈大笑。

  「夏醫生,謝謝你,謝謝你醫好了我的姊姊。」

  「不用謝他,他是吸血鬼,每年都要從你老公身上吸掉不少血汗錢。」宮震亹又能說笑了,擺脫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死人模樣,他現在又是一條生龍活虎。

  「誰說不用謝,受人點滴本就該湧泉以報,歡歡你一定要報答我。」

  哪有人追著別人要報答的?席歡抿著唇笑了。

  「等你做好月子馬上嫁給震亹,然後遊說你姊姊嫁給我,讓我順理成章當上你姊夫,我們兩對新人一起進禮堂,你說好不好?」夏可夫鍥而不捨地說。

  震亹聽他這麼說,馬上改口。「對、對,可夫說的對,人生在世不要欠別人太多恩情不還,否則下輩子要做牛做馬來還,太辛苦了,你答應他吧!」

  「玥玥阿姨,我爹地這樣是不是叫作牆頭草?」

  小宇的話引出眾人的哄堂大笑。

  「你白疼他了。」邵喬捶一下震亹的肩膀,笑說。

  席歡拉過小宇的手,把他拉到身旁說話:「小宇,爹地不是牆頭草,他只是處處站在歡歡阿姨的立場想事情,他怕我吃虧、怕我受委屈,所以才會有前後不同的說辭,懂不懂?」

  「我懂了,我巴比也是常常這樣子,他都先罵媽咪,快把她罵哭的時候再給她惜惜,原來那是愛媽咪不是欺侮媽咪,害我每次都誤會他。」

  小宇的「恍然大悟」又引出另一陣爆笑。

  「看來看去還是歡歡對我最好,我也最疼老婆。說定了!一坐完月子,我們馬上辦婚禮,我要辦一場空前絕後的盛大婚禮。歡歡,你說我用你最喜歡的向日葵來插滿整個禮堂好不好?」震亹拚命討她歡心。

  「還要用野薑花佈置出一個花海走道,那是我老婆最喜歡的花。」可夫加進話。

  「再加一點玫瑰花好不好?艾眉喜歡這種花,那麼,鮮花的部分就由我來負責。」邵喬說。

  「好,我馬上向巴黎那邊訂兩套最新款式的白紗禮服。」震亹已經在列計畫表了。

  他們興高采烈地討論著。

  誠如邵喬所說,雙胞胎是有心電感應的,席歡感應到艾眉的不快樂,她轉頭拉住她的手問:「你怎麼了?不高興嗎?」

  「沒事,我只是很羨慕你們可以穿新娘禮服,一定很漂亮。」

  「你沒有穿過新娘禮服嗎?」席歡愕然。

  她的身份一直不被承認,哪來的禮服、婚禮?艾眉黯然的想著。「沒啦!那只是夢想,我知道不可以的啦!都已經當媽媽了……」說著、說著,她的臉頰不停地製造笑容,淚水卻順著眼角滑落。

  「我也當媽媽了呀!」席歡低聲說著,轉眼回望震亹求助。

  「邵喬,你是欠艾眉一個婚禮。」他接收到老婆的訊息,立刻向朋友提出要求。

  「我?婚禮?」不要吧!他一向最害怕那些繁文縟節,況且他的朋友都知道他早結婚了……

  「艾眉乖乖,我們都老夫老妻了,不要和他們湊熱鬧好不好?而且,他們婚禮那一天我們要幫忙,你也要帶小孩,哪有空去當新娘?」

  「我知道。」她垂頭不再說話。

  「要幫忙,我公司裡多的是員工。」震亹不接受他的說辭。

  「要帶小孩,我醫院裡的護士都領有合格執照。」可夫也看不下去。

  想當年,艾眉可是他們三個男人心中的寶貝,他們哪能讓她被欺壓。

  「艾眉都說不要了。」邵喬瞪兩個死黨一眼,要他們別再生事。

  「好吧!艾眉,反正邵喬不想娶你,當年和你公證結婚的人是我,你就帶著小宇、小縈迴我那裡。」震亹不跟他廢話。

  「我贊成,反正都是雙胞胎嘛!共用一個丈夫,別人也不會覺得奇怪。」可夫也跟著落井下石。

  「對!有大姊作主,歡歡不會介意的。」席玥也跟著開起玩笑。

  「好嘛、好嘛!媽咪,我們去住爹地家,他們家的巧克力很好吃,歡歡阿姨很會說故事哦!」小宇也加入勸說行列。

  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大家硬要把艾眉和震亹湊成對。

  「夠了,我投降,你們怎麼說就怎麼辦吧!」邵喬有了當弱勢族群的認知。

  艾眉揮去頰邊淚,對著震亹說:「謝謝你幫我說服邵喬,我可以抱抱你,像以前那樣嗎?」

  「不可以!」席歡和邵喬異口同聲,自這刻起,他們成立了同盟國。

  「我們只是像兄妹擁抱一下,我不懂你們為什麼要想偏了?」震亹不解。

  「你的意思是說,只要光明正大,只要沒有存私心私意,就可以大玩抱抱?」席歡盯著他問。

  「只不過是一個擁抱,你太小題大作了!」

  「這樣子啊!我懂了,好吧!邵喬哥哥,你覺得我可不可愛?喜不喜歡我這個「小妹妹」?」席歡笑得眉眼含艷。

  邵喬立即懂了她的意思,把戲繼續往下演。「我當然喜歡,你當我乾妹妹好不好?」

  「有什麼問題?」他們一搭一唱。

  「那讓乾哥哥來一個,只是「兄妹」之間的純擁抱如何?」

  「當然,我老公最不會小題大作了。」

  他們二人張開手臂,眼見就要碰在一起──

  這時一聲雜混著男女聲音的──「不可以」迅速響起,所有人都笑開懷。

  誰敢說,嫉妒不是愛情的組合元素。

  三個姊妹握住手,也握住了彼此的心。她們知道,她們將會有一個由花海佈置成的禮堂、一個溫馨的婚禮,和一個鍾愛她們一生的白馬王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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