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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惜之]男人女人扮完美【扮豬吃老虎四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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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9 15:40:28 |倒序瀏覽 | x 2
男人女人扮完美(扮豬吃老虎四之一)作者:惜之

她連泡面都煮不好,出家門超過五百公尺會迷路,
一做家事,家裡就會變成水都威尼斯,要把她嫁出去,
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但,為了讓自己順利嫁出去,
她硬是背下大姐準備的一堆“有智能”的話,
硬是裝出一副端莊嫻淑的大家閨秀模樣,
去參加了大姐特地為她安排的相親大會,
面見那位溫文儒雅的男主角——當完美的相親大會結束,
婚事敲定,她竟意外發現男主角的溫文儒雅只是假像,
他根本就是大老虎一隻!嗚……她不要嫁了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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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9 15:41:01
  第一章

  客廳裡,一張至少四十年歷史的破舊沙發上,窩著三個女人。

  那是程孟汶、程孟穗、程孟姜三姊妹。

  老大程孟汶個子稍稍高些,眼睛大、皮膚白,留著大波浪捲發,是個標準的上班女郎,她聰明機智、反應快、說話快,每五句話中,有兩句話跟錢帶上關係,她是新時代的現實產物。

  另外兩個是對雙胞胎,她們有著一樣的眼睛、一樣的鼻子、一樣的嘴巴、一樣的身材和……不一樣的性情。

  怎麼說呢?

  不動的話,大家會覺得她們是櫥窗中的同款漂亮芭比,可愛、美麗,惹人疼惜,屬於現代男人最欣賞的典型。但一開口,你馬上會發覺,她們根本是兩個極端不同的人物。

  其中,天真、單純到豈是一個「蠢」字書得的那個叫程孟穗,她成天笑咪咪,被人欺侮,還會跪地感激上天將降大任予她。

  在她眼中,夜裡掛在天上那顆忽圓忽彎的銀白星體,和白天那顆亮眼傢伙都相同,換言之,世界沒有陰暗和醜陋,只有陽光與歡笑。

  而動不動掉眼淚,患有重度被害妄想症,淚腺比唾腺發達,眼珠子要泡在水中才能看得見東西的雙胞胎妹妹,叫作程孟姜。

  一個小時的電視新聞,她看得眼淚鼻涕齊飛,沒弄懂的人,還以為她觀賞的叫作「藍色生死戀」哩!

  「我們這個月的負債累積到十三萬五千兩百七十四塊錢,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討債公司上門,我們其中會有人被抓到妓女戶賣身,又萬一,運氣不佳,沒賺到十三萬五千兩百七十四元,反而染上愛滋病,光醫藥費就會活活把我們壓死。」

  孟汶先天下之憂而憂,生於憂患、活於憂患,也必死於憂患,她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憂得很。

  「嗚……大姊,我好努力了,這個月的泡麵我都不敢買碗裝的,誰曉得,錢還是越欠越多,請告訴我,這是誰的錯?」

  孟姜的淚水滴在紅紅的腮邊,香荷映露,美不勝收。

  嚴格說來,這不是任何人的錯,三年前,程家爸爸去世,她們向銀行借了十二萬辦喪事,之後便由唯一有工作的大姊孟汶,拚命賺錢還債。

  問題是兩萬塊月薪要付房租兼養活三個姊妹,根本是高難度挑戰,再加上銀行的利滾利,才會有135,274這一長串數字。

  「沒關係,才十三萬多,又不是一百三十萬,小意思啦,只要我們積極努力地賺錢、存錢,遲早我們會還清債務,成為一代巨富。」孟穗說話,笑眼瞇瞇,她根本是一尊笑彌勒。

  「才十三萬多?妳講得好輕鬆,我們要不吃不喝,住到火車站邊七個月,才能把錢還完,妳知不知道?而且誰曉得這七個月當中會發生多少事情?到時候,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百年身」三個字出現,立刻勾出孟姜一串止不住的淚水。天地不公、世事不平,可憐她們無依飄零三孤女。

  「沒那麼淒慘啦!住火車站可以體驗不同生活、豐富燦爛人生,說不定在七個月當中,特殊奇遇降臨。沒有人曉得上帝在我們面前,安排了怎麼樣的康莊大道,只要我們勇往直前,不畏苦難,一定就會衝出困境。」孟穗一派樂觀。

  「妳說奇遇?碰上變態殺人魔算不算一種奇遇?」孟汶瞪孟穗。

  「要不,我們去買樂透彩,萬一拿到特獎,賺到三億,三億減掉十三萬,再捐一億給世界展望會,我們還是台灣巨富。」孟穗說得樂,還沒中獎,她已經想到要捐錢了。

  「我們哪有錢買樂透彩?」孟姜說。

  從全台巨富的位置上摔下來,孟姜哭得更形精采。

  偷偷地,孟穗摸摸自己的口袋,裡面正巧、不小心有一張樂透彩。

  對不起啦!不是她的錯,真的是街口那個斷手的樂透彩老闆好可憐嘛!他投資很多錢,卻沒辦法回收,手又斷掉不能改行……

  沒關係,助人為快樂之本,拿五十塊買快樂,很划算。

  歎口氣,孟汶看看兩個妹妹——指望她們想辦法……算了!

  「我們必須解決眼前窘境。」

  「姊,妳有什麼辦法?我一定全力配合。」即便當不成全台巨富,孟穗還是滿面笑意,因為她口袋中正裝著五十塊錢的「快樂」。

  「房東林媽媽說,她有個遠房親戚要找妻子,他急著在一星期內結婚,如果我們之中嫁掉一個,減少支出開銷,或許就能解決眼前困境。」

  「姊,妳要犧牲自己嗎?可是妳嫁掉,我和二姊會活活餓死,等妳回娘家,會看見我們變成兩具乾屍。」

  孟姜想起房東媽媽過年時在樑上掛的臘肉,汪汪淚水漫布兩片粉嫩臉頰。

  「當然不是我嫁,我嫁掉,誰來還債?誰來賺錢養家?」

  要不是共同生活二十二年,對孟姜的哭臉早已免疫,孟汶會讓她的淚水淹出憂鬱症。

  「那……是我嫁嗎?那個男人有沒有暴力傾向?會不會把妻子女兒推入火坑賺錢?他會賭博吸毒嗎?為什麼急著在一星期之內結婚?會不會是患了不治之症,入門七天後,雙喜成喪,新娘孤寡?」

  這回孟姜眼淚狂飆,一張衛生紙在五秒內濕透,破了程氏紀錄。

  孟汶搖頭,有小妹在,衛生紙這項開銷永遠省不了。

  「聽說對方脾氣很溫和、EQ不錯、事業有成、長得斯文帥氣,是個一百分的新好男人。」條件好到嚇人,可是媒人嘴,信的有幾人?

  「他這麼好,想嫁他的女人肯定一大堆,怎輪得到我們?他絕對哪裡有問題,才會非在短期內結婚不可。」悲觀主義大師孟姜開口,一語中的。

  沒錯!這種好男人幹嘛徵婚?除非他哪裡有問題。問題、問題……問題在於他的不治之症?

  「大姊,我嫁好了啦,如果他真患了不治之症,結婚的目的大概是傳宗接代,這種忙有能力的話,是一定要幫的,世界上要是人人都你幫我、我幫你,就會圓滿美麗。」天使羽翼從孟穗背後鑽出,光環繞在發間,迸射璀璨光芒。

  「二姊……」這回孟姜落下的是感動淚水。

  「不要哭了,我們要想想助人為快樂之本,能做這麼快樂的事情幹嘛要哭?」才一下子,孟穗口袋中的快樂從五十塊變成無限多。

  「問題是……」孟汶歎氣,不認為孟穗的熱心助人能給自家帶來多大幫助。

  「二姊不行嗎?」孟姜問。

  「對方的條件是——聰明獨立的女性。」

  聰明獨立……孟穗離聰明獨立有十萬八千里之遙。

  她很笨,笨到走出家門五百公尺就會迷路,笨到只看得懂漫畫和小說,笨到相信吃虧就是佔便宜。

  孟穗不獨立,晚上不敢一個人在家;沒有孟姜的體溫,她睡不著覺;還有還有,孟姜不在,她連碗泡麵都煮不好。聰明獨立根本不存在於她的染色體基因內。

  「意思是,二姊會被淘汰出局。」孟姜下結論。

  「孟穗沒辦法獨立生活。」孟汶總結。

  孟穗的經濟仰賴大姊、精神仰賴小妹,她們是她的空氣和水,少一樣,就會讓她在短時間內枯竭。

  「二姊除了睡覺不用人幫忙,其它事都要人替她張羅。」

  「嗯,她不會換瓦斯桶。」在孟汶的觀念中,不會換瓦斯桶的女人,沒資格談論婚嫁。

  「大姊,妳舉的例子太高難度,二姊連下雨天都不知道要把曬好的衣服收下來。」孟姜附和。

  「對,我記得那次,所有床單、衣服都濕透了。」重洗不難,難在她們家沒有洗衣機,人力機可是很耗時耗力的。

  「別人找錯錢給她,她不會發現。」孟姜開始回憶孟穗的蠢事。

  「這就是我不敢讓她一個人出門買東西的原因。」孟汶點頭。

  「最糟糕的是,停電會讓她嚇到,必須找人收驚。」

  「還有,她常把有用的東西送給回收廢物的老婆婆。」

  兩個姊妹,妳一言、我一語,越說越心驚。這種姊妹怎麼把她嫁出去?

  「沒問題的啦!我不過是有點笨,笨的人很多呀,還不是都活得好好的?而且這次我們是要去幫助別人,好心有好報,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勝任愉快,不會發生問題的。」

  孟穗無可救藥的樂觀,教人心生佩服。

  「也對,喜憨兒都能開麵包店,她一定能平安活下去。」孟姜安慰人的方式相當……呃,特別。

  孟汶看看孟穗,再望望孟姜,只好這樣囉!比起嫁掉孟穗,孟姜更是高難度挑戰。「好吧,就孟穗。」

  下完決定,孟汶打電話給房東太太,幾聲交涉後,她抬頭叫住小妹。

  「孟姜,妳帶二姊進房間打扮。」

  「打扮?那麼快,相親約在晚上?」

  「不是,是下午。」

  下午……哇塞!了不起,男方真的相當相當「著急」,孟姜看二姊一眼,同情的淚水在眼眶中強強滾。

  ********

  有點煩?不對!是大大的煩,楊名揚在房間裡來迴繞著,幸好房間夠大,不是窄窄一小間,足夠他的長腿走上好幾圈。

  公司的事情很緊急,他必須親自到美國處理,可惜奶奶不准,硬要他在台灣結完婚才准過去。

  這事要怪奶奶嗎?不能!要怪的話,就得怪自己紀錄不良。

  幾年前到美國創業時,他一頭栽進熱戀中,差點娶回異國新娘,偏偏奶奶及父母有嚴重的種族歧視,不准他娶番邦女子為妻,但對方是他在洽談合作的對象,鬧了好大一場,才擺平公事與私事。

  這回,他和瑞秋非得再度碰頭,一聽見瑞秋尚未結婚,祖母便扣下他的護照,硬是要逼他娶完媳婦,才可以飛往美國。

  對於娶媳婦這回事,名揚並不熱衷,對象是誰亦無關緊要,反正不過是個傳宗接代的工具,只要智商不壞,能勝任母親的工作,再加上一點點獨立,不用他天天在身邊陪伴,就足夠了。

  至於美貌溫柔?

  隨便!這類享受他可以在外面尋找,他篤信婚姻中的性愛是責任,婚姻外的性愛是娛樂的理論。

  於是他開的條件只有四個字——聰明獨立。

  問題是,條件開出去,兩天下來,應徵的女子一大堆,祖母卻沒半個看得上眼,依照祖母的審核速度,他開始擔心煩躁,並計畫起逃跑事宜。

  打開計算機,楊名揚將資料傳送出去,透過視訊,他向台灣和美國的員工交代工作進度與計畫,不過再慢,下個星期的股東協商會議,他一定得到場,上帝幫幫忙吧,讓他在兩天內把這件事搞定!

  電話響,他順手接起。

  「董事長,瑞秋小姐希望在你到美國期間,排出幾天假期,她想招待你一趟郵輪之旅。」

  電話那頭是他的私人秘書馥湘,她的工作效率非常好,好到楊名揚捨不得在她揶揄自己的時候,出聲叫人走路。

  楊名揚是個脾氣糟透的老闆,他很少對員工假以辭色,往往一個眼神就讓人「挫」得半死。

  所以,名揚最驕傲的一件事是——他從不用要求員工,員工就會自我要求,因為,不願意自我要求的下屬,早早離開公司了。

  他的凶,連父母都要讓他三分;他決定好的事,沒有人能反駁;他要擴充事業版圖,爸爸不敢多話,媽媽即便心疼兒子辛苦,也只敢在人後歎氣,外加偷偷燉補品給他補身子。

  名揚國中一畢業,就決定出國唸書。老師給的建議?不甩!爸爸的安排?算了吧!

  結果是,他出國念他的書,他的母親躲在被窩裡哭齊兩個月,到最後名揚有沒有妥協?自然沒有,倒是他的母親哭慣了,每個晚上不掉幾滴淚就睡不好。

  他誰都不屌,只理會祖母說的話,沒辦法,誰教他是祖母一手帶大,光看她為自己把屎把尿的份上,祖母說的話,就是金科玉律。

  「別告訴我,妳的腦細胞死亡了百分之五十,連瑞秋都應付不來。」

  馥湘是他用過的兩百多個秘書中的獨一無二,為什麼獨一無二?因為她沒有在為他工作的第一個月,就跑去看心理醫生,並手捧著心理醫生的建議,向他遞出辭呈。

  因為馥湘的耐操特質和她聰明絕頂的腦袋,讓壞脾氣的楊名揚對她諸多妥協。其實他曾想過,乾脆直接娶馥湘算了,反正他無法容忍頭腦秀逗的笨女人,可惜,馥湘打死不從,甚至自爆內幕,說她只喜歡女人。

  「大概吧!腦細胞數正常的女人,不會選擇替你工作。」馥湘自嘲。在他身邊,不叫作工作,叫作找死。「老闆大人,請問瑞秋小姐的邀約……」

  「沒空。」冷哼一聲,名揚慶幸當年沒執意娶她,否則他會為了娶到笨妻,恨自己一輩子。

  「她可是你自己找的合作對象。」諷刺人人敬若天神的老闆,讓馥湘好有成就感。

  「我找的對象是她父親,不是她。」

  隔著電話線,馥湘看不到他的寒冰臉,否則她會瞭解適可而止的中文定義。

  「隨便囉,反正她對你的愛,多年來始終如一,現在她非要聽到你點頭答應,不然不讓她的父親參加會議,自己看著辦吧。」

  兩天四十幾通越洋電話,馥湘快被瑞秋小姐弄瘋了,只好挑撥挑撥老闆,稍稍慰藉自己的艱辛。

  「要我自己看著辦?請問,我每個月二十萬的薪水扔到哪裡去了?」

  她有膽子多頂一句話,他立刻叫她走路,即使平常對她諸多妥協,也是有底限的。

  「基隆河吧,聽說那裡的污染挺嚴重的,你千萬不要自己下去撈,要不要我替你打電話找救難大隊?請他們去搶救你丟掉的二百多萬。」

  馥湘扳動手指數數。哇塞!她替他工作一整年,竟然沒瘋掉她好佩服自己哦!

  涼涼回話,她不只頂他一句,她連連頂他一、二、三……五句耶,又進步了!抽個空,她得去醫院照照自己的膽子,看裡面有沒有結石,否則膽子怎麼會越長越大?

  「妳明天不用來上班了。」

  喀嚓!用力掛掉電話,楊名揚受夠馥湘的在太歲頭上動土,他的脾氣壞是眾所周知,誰都別妄想改變。

  也許你要問,馥湘會不會害怕?不會,因為她估計,三天之內,老董事長會出面請她回來,至於薪水,再議囉!

  門板敲敲,老奶奶笑盈盈進屋。

  一看見她,楊名揚立即上前扶過祖母。要見到他好男人的一面,沒問題,有祖母在的時候。

  「名揚啊!好消息,林太太幫你物色到一個好對象,你先看看照片。」

  名揚將照片接過手,那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柳眉大眼、一副聰明相、五官姣美、皮膚白皙,絕對是個帶得出場的美人。

  「怎樣?林太太說她很乖巧,以後絕對是賢妻良母,我想我和你母親都會和她相處得不錯,算命的還說,她是旺夫益子相,會給咱們家生很多個小孩子。」算命的話,替照片中的女孩爭取到好分數。

  「嗯。」名揚沒異議。

  「聽說對方家裡父母親去世得早,三個姊妹互相依靠長大,很不容易啊!咱們家錢夠多了,不用再去學別人談什麼門當戶對,這套我是不信的,有錢人家的女孩多半嬌貴,我不喜歡。」

  「您喜歡就好。」

  「我當然喜歡她,打從消息放出去,到現在為止,就這個女孩我看得最滿意。」

  拿起照片,左看右看、橫看豎看,這女孩子就是投她的緣,老人家相信,要來當一家人,有緣是最重要的基礎條件。

  「好,您喜歡就盡快作決定,通知她的家人,明天早上到法院公證結婚,我趕搭後天下午的飛機到美國。」

  越快解決婚事對他越有利,能多出幾個工作天來研擬對策總是好的,何況,他計畫這趟到美國,還要順道解決和道森家族的合作關係,併購對方的股票,讓核鑫企業成為他一個人的事業。

  「連人都不看,會不會給人感覺太草率?我約她們下午相親,你先去看看聊聊,再作決定好嗎?」

  「也好。」名揚不反對,至少見個面能確定對方的頭腦不是太差,他早說過,他忍受不了笨女人。

  「對了,林太太告訴對方,你的性格溫和,拜託收斂一下脾氣,不要不滿意,就亂發飆。」這句話是她進屋來的重點話題。

  全天下只有祖母敢要求他收斂脾氣,吐口氣,難得的冰山融化在他臉上現形,是溫室效應吧!

  「很好,這才是奶奶的好孫子。」

  奶奶拍拍名揚的臉頰,離去。幸好這動作沒在馥湘面前出現,否則他的威嚴更別想在她身上造成影響。

  門關上,鬆弛的臉部肌肉再度緊繃,瞧一眼孟穗的照片,他冷冷說:「妳最好夠聰明,別影響我的行程!」

  ********

  「假設他問妳,對婚姻的看法,妳要怎麼說?」

  在公車上,孟汶對孟穗做行前最後訓練。

  「我要回答——婚姻是一種永久關係,它讓一對陌生男女有機會在未來幾十年的時間裡認識對方、適應對方,並共同維持起一個家庭。」

  「很好,如果他問,妳曾經談過戀愛嗎?」

  「我會說,沒有,對於短暫的男女關係,我並不感興趣。」

  這個答案孟汶推敲了許久,她認為這樣的回答可以突顯孟穗的純潔又不失智能,畢竟在二十一世紀當中,純潔女人已經瀕臨絕種,而程家還能保有三隻稀有動物,算是了不起的傳統。

  「妳的興趣才藝呢?」

  「我的興趣是打理家務,才藝是畫圖。」

  這句有二分之一的謊言成分,其實她真正的興趣是在打理完家務後,看孟姜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收拾殘局,才藝則是看電視與睡覺。

  不過畫圖的確曾經替孟穗掙得此生最大榮耀——她小學時期參加畫畫比賽得過全校第三名,爸爸特地買了個阿魯米框框,把獎狀裱起來,掛在客廳正中央,現在,獎狀還在老地方顯耀。

  「妳為什麼不念大學?」

  「我希望減輕家裡的經濟負擔。」

  真相是——孟穗能考上高中已經非常勉強,她怎可能考上大學?知不知道光英文那二十六個字母,就會背死掉她為數不多的腦細胞!

  「妳做過什麼工作?」

  「幼兒園老師。」她幫隔壁媽媽帶過五歲大的小孩子。

  「妳喜歡妳的工作嗎?」

  「是的,我很喜歡,我認為小孩是上帝賜給人間的天使。」

  孟汶說,這年頭願意生小孩的女人不多,遲早,女性的子宮會和盲腸一樣,成為備而不用的器官之一,所以她的回答會是物稀為貴中的物稀為貴。

  「將來妳希望生幾個小孩?」

  「只要經濟不困難,我希望能多生幾個。」

  這個回答是在她們推敲認定,男主角壽命不長,迫切結婚的唯一目的是繁衍後代之後,所作的選擇。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孟穗最好能把握機會把自己嫁出門,這樣子非但可以減少家庭開銷,說不定對方一個大手筆,還會順道替她們還掉陳年債務。

  「很好,妳把答案背得很流利,記住只能微笑,不能蠢笑。」孟汶叮嚀。

  「姊,如果我真的嫁掉,家裡只剩下孟姜,她會不會哭得更慘?」

  「放心,我會在最短的時間裡也把她嫁出去。」看到笨孟穗居然能將答案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熟背,孟汶突然對嫁妹妹這件事情,信心大增。

  「房東林媽媽說,她那麼愛哭,很難嫁掉。」

  「妳那麼笨,我都有本事把妳嫁掉了,孟姜算什麼大問題?」

  孟汶望她一眼,告訴自己,起碼孟姜不會把口袋裡的東西送給別人;不會吃了虧還大喊佔了便宜;更不會一做家務,就將房子變成水都威尼斯。

  光有一張笑臉能吃嗎?在她看來,娶孟姜比娶孟穗安全得多,儘管孟姜的眼淚有點煩人。

  「到了,下車。」

  拉拉孟穗的手,孟汶不敢鬆手,因為孟穗是個千年路癡。

  孟穗乖乖跟在姊姊身邊,下車,走五十二步,進入餐廳。

  「挺胸,微笑,把自信秀出來。」孟汶在她耳邊悄語。

  自信?自信是什麼東西?大姊要人家秀出從不認識的事情未免過分!不過,孟穗不敢在這當頭向大姊抗議。

  不過幾秒鐘工夫,大姊找到林媽媽,她身旁坐著一個銀髮太太,和……天!那個男生好高,坐著就快和她站著一樣高,那麼大一隻……

  姊不讓孟姜來是對的,她看到龐然大物會哭得淅瀝嘩啦。

  他的眉毛很濃,眉尾稍稍向上翹,姊說過這種男人多數脾氣壞,幸好幸好,他很快就會死掉,她不必和他相處太久,這樣一相較,當寡婦,日子似乎會比較輕鬆愉快。

  他的肩膀很寬,若是被他抱住,不窒息也會去掉半條命;還有還有,他的唇抿成直直一條線……他在生氣嗎?

  嗯,他肯定在生氣老天不公平,年紀輕輕就要收他回歸天庭。孟穗想上前順順他的唇,告訴他,老天爺本來就不喜歡公平,否則不會偏愛她們家雙親,教她們在稚嫩的脆弱年紀,就當起流浪三姊妹。

  「孟汶、孟穗,我們在這裡。」林太太對她們招手。

  「記得說——對不起,我們遲到了。」

  看到令人「震撼」的男人,孟汶有點後悔,眼見逃跑已然來不及,只好硬著頭皮拉孟穗走近。

  一走近,龐然巨男又增大數倍,孟穗傻眼,忘記該講的場面話。

  孟汶偷偷在她腰間一捏,猛地回過神,孟穗忙微笑,照本宣科——

  「對不起,我們遲到了。」

  「沒有,是我們早到了,程小姐請坐。」老奶奶說。

  她上下打量孟穗,不錯,本人比照片更漂亮,滿意度再往上調個百分之五。

  「程小姐要點什麼?」

  「開水。」孟穗說。

  「果汁。」孟汶搶著用大音量蓋過孟穗的聲音。

  孟穗不喝開水以外的飲料,熱了、渴了喝水,開心、煩悶喝水,她無時不刻在喝水,對水,她有強烈偏執。

  小時候爸曾說,孟穗命裡缺水,多喝水有益身心;孟姜命裡缺火,多流掉一些水分對她才有利,所以哭是很好的運動。

  問題她們是雙胞胎姊妹,八字根本一模一樣。

  「麻煩妳,兩杯果汁。」孟穗按照姊姊的意思對侍者說,她的優雅裝得超辛苦。

  「程小姐今年幾歲?」奶奶提問題。

  「二十二歲。」孟穗中規中矩。

  「平常有什麼嗜好興趣?」

  「我喜歡打理家務和畫圖。」

  「怎麼年紀輕輕,就想要結婚?現在很多年輕人都害怕婚姻的。」

  完了,這個題目姊姊沒準備,她該怎麼說?

  向來,孟穗碰上不能解決的事情,都一笑帶過,於是,在眉頭皺皺之後,她展露微笑。

  這舉動,在楊名揚眼裡,頓時解釋成——她有難以啟口的苦衷。

  的確,林太太剛剛和他們提過,三姊妹家中經濟拮据,婚姻是目前能作的最好選擇。

  「妳對婚姻有什麼看法?」換個話題,奶奶再問。

  這題簡單,她背得滾瓜爛熟。

  「婚姻是一種永久關係,它讓一對陌生男女有機會在未來幾十年的時間裡認識對方、適應對方,並共同維持起一個家庭。」

  完美!這下子,誰能否認她的聰明智能?

  這個公民與道德上的滿分答案,替孟穗爭取到楊夫人位置,老奶奶推推名揚,要求他說話。

  名揚審視對座的孟穗,她夠漂亮也夠聰明,大大的眼睛裡閃耀著動人光彩,出門應酬不至於上不了檯面,加上她刻板的傳統觀念,不用算命,他都可以看出她的宜室宜家。

  就她了,反正即便娶她是錯誤,在離婚率逐步逼近結婚率的現代,多的是機會修改。

  「妳把東西整理好,後天我派人接妳參加婚禮,有問題嗎?」名揚一開口就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以這種口氣對別人,或許會引發反彈,但對於把服從命令當家常便飯的孟穗而言,很習慣。

  平日姊姊命令她乖乖在家、妹妹命令她不可以闖禍、隔壁老王命令她倒垃圾,連路口的遊民都能命令她把錢拿出來。所以服從?小事一樁。

  「好。」孟穗點頭。

  妹妹點頭,反而是孟汶遲疑了。這個男人的脾氣果真如林媽媽說得溫和?他不會是剃掉鬍鬚的藍鬍子吧?因妻子消耗速度太快,才急急忙忙娶個第兩千三百五十號後補女子回家。

  「請問,需要那麼著急嗎?」孟汶出聲。

  「抱歉,是這樣子的,名揚有重要事務必須去處理,盡快完成終身大事,才不致影響行程。請妳放心,雖然時間緊迫,但我們一定會把婚禮辦得風風光光,聘金暫定兩千萬,各項珠寶首飾,喜餅禮盒,該有的禮數我們絕不會少。」楊奶奶說。

  「不好意思,我們能私下討論一下嗎?」

  朝對方點點頭,孟汶拉起妹妹向角落走去。

  「我覺得情況不對,哪有人一見面就決定結婚我認為這件事我們應該打退堂鼓。」

  「說不定他對我一見鍾情。」在孟穗眼裡,處處光明。

  「妳?別開玩笑了。」

  「不是開玩笑啊!我覺得他很好,我有一見鍾情的感覺耶!」那個男人雖然有「一點點」可怕,可是她直覺他很好。

  「我懷疑他們是人蛇集團,專門誘拐年輕女子去賣淫。」

  「賣淫?姊,妳是說慰安婦嗎?」

  孟汶沒理會她的問題,自問又自答:「不過,他要給我們兩千萬聘金耶!真拐妳去賣,肯定賣不了這個價錢……」

  「姊,林媽媽說他們家很有錢。」

  「林媽媽的話能相信嗎?什麼斯文儒雅、脾氣溫和,我怎麼看,他都是個暴君。」

  「姊,他一定是病急、心情浮躁,才會表現出不友善,說不定人家趕著去就醫,沒關係的,後天結婚就後天結婚。」她是樂善好施的大善人。

  「他的身體看起來很強壯,不像病人。」孟汶的懷疑仍在。

  「如果是隱疾,我們當然看不出來。」

  「隱疾……妳是指睪丸癌?」

  「睪丸癌!」兩姊妹異口同聲。

  睪丸癌,這疾病夠「隱」了吧?得這種病的男人大概那方面功能多少有缺損,就算真嫁過去,對方也沒本事讓孟穗「損失」太多。

  「既然是這樣,明天我們收到聘金才嫁出門,就算有問題想辦離婚,問題也……不大。」

  孟汶上上下下盯妹妹幾眼,決定放手一搏,送她入虎口。

  「有兩千萬,我們變成大富婆,就不用急著把孟姜嫁出門了。」孟穗處處替小妹著想。

  「對,而且她很難嫁。」孟汶反供,兩姊妹達成共識。

  就這樣,孟穗的命運轉往人生另一個方向。
匿名
狀態︰ 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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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9 15:41:27
  第二章

  「謝謝、謝謝你們。」

  孟汶送走一隊工作人員,關上門,轉身閉眼,手壓在胸口,狠狠地抽吸它幾口新鮮空氣後,望著滿地「聘金」。

  爛沙發上,孟穗和孟姜同樣瞠大眼睛,瞧向滿屋子的亮晶晶,一瞬不瞬。

  不同的是,孟穗臉上掛著的是迷濛笑容,孟姜頰邊卻垂著兩道淚痕。

  「是真的嗎?」

  孟穗把手臂抬到孟姜嘴邊,雙胞胎心有靈犀,不用多作言語,孟姜嘴張,狠狠咬一口,痛覺同時傳到兩人大腦。

  「是真的!」孟穗、孟姜異口叵聲。

  「把門關好,誰都不許動,我先去把貸款繳清。」說著,孟汶從地上的行李箱裡抽出兩疊鈔票,塞進包包,飛快奔出家門。

  挺直背脊,雙胞胎姊妹很乖巧,不敢動上一動。

  她們肩並肩,手貼手,膝蓋接著膝蓋,像兩尊古埃及神像。

  但,她們的眼神一致,想法卻迥異——

  「剛剛設計師說,那件婚紗上面縫的是真鑽,不是普通亮片。」孟穗吞下水,率先開口。

  「穿那種衣服壓力很大,萬一弄丟任何一顆,我們會賠到死,妳有沒有聽過賠了夫人又折兵……」孟姜說。

  「禮服……應該是送給我的吧!」孟穗樂觀。

  「不可能,應該只是借穿。」孟姜消極。

  接著,眼光移動,落在皮箱裡,那些鋪疊得整整齊齊的鈔票上。

  「我從來沒看過兩千萬,好多哦!不曉得拿起來撒一撒,會是什麼感覺。」孟穗說。

  「說不定那是假鈔,沒有人會拿那麼多錢來買新娘的。」

  「不會吧,他們要買人傳宗接代,有錢人對於後代很重視的。」孟穗試圖找出自己值得兩千萬的原因,這會兒,她又希望楊名揚得的不是睪丸癌了。

  「萬一妳生不出孩子,錢是不是要歸還?」兩千萬加上利息?讓她死了吧!瞬間,孟姜的淚水掉得又凶又猛。

  「就算生不出孩子,我也要在他們家當寡婦當到老死。」總之,要她把兩千萬吐出來,打死不幹!

  「那他們還是虧啊!留一個笨蛋在家裡面,對他們有什麼幫助?」若是對方再加上一條「收留笨蛋賠償金」,她們鐵定會餓到下一個世紀。

  「妳的意思是,萬一楊名揚果真不治,我又生不出孩子,會被遣送回家?」孟穗拿自己當大陸新娘。

  「對。」

  她們該不該設個七日保證書,七日後概不退款,消費者必須自認倒霉,那麼她們就傾全力,助孟穗在楊家留七天。

  「那、那……孟姜,妳可不可以煮四物湯給我喝?」從現在開始保養生殖器不曉得來不來得及?

  「好。」

  兩對眼光從紙鈔落到滿地打開的錦盒上,金光閃閃,瑞氣千條,姊妹同時瞇起眼睛,怕萬丈光芒刺傷眼瞳。

  「要是台海發生戰爭,身上背這些東西逃出去,肯定不會餓死。」忘記退貨的困擾,孟穗又開心起來。

  「妳背這些東西去結婚,會讓人綁票的。」

  一個好好的婚姻讓孟姜說得一波三折,好似不幸總跟在孟穗的身後跑。

  「我不帶它們出嫁,把鑽石黃金全留在家裡,這樣等我被趕回家,這些就都是我們的了。」孟穗想到即使歸還聘金,她們還保留住首飾,頓時心情大好。

  「妳確定人家不會追討?」孟姜再次澆下冷水。

  「他們是有錢人,不會在乎這些小東西,而且……我們又沒有簽下收據。」孟穗不多的腦漿閃出智能之光。

  孟姜猛地拍手。「說得好,我們的確沒簽收。」

  哈哈!這下子死無對證,誰能拿她們一家子貪心奈何?難得的陽光出現在孟姜臉上。少之又少的景象出現了,雙胞胎露出同一號表情——微笑。

  這時兩隻結伴出遊的大強和小強從壁角爬了出來,爬上行李箱的錢堆中,它們也想享受當有錢人的快樂。

  「髒死了,討厭的蟑螂,為什麼永遠抓不完?難道我們一輩子都擺脫不了它們的糾纏?」孟姜收起笑容,尖聲喊叫。

  「當然無法擺脫,蟑螂是活化石,生存在地球的時間比我們久,所以我們不可能消滅它們,只能和它們和平相處。

  「不要擔心,我來說說它們。大強、小強,這是不對的哦!想要錢必須自己去賺,不能強搶別人的東西,這種強盜的行為,會讓人類更加看不起你們。」孟穗說了一堆,全是廢話。

  「它們哪裡聽得懂?」

  「妳不教它們,它們當然永遠不懂。」孟穗堅持自己的廢話有意義。

  當兩姊妹爭論不休時,電話鈴聲猛地響起,孟穗孟姜同時嚇了一跳,孟穗看妹妹一眼,距離較近的孟姜順手抄起電話。

  「喂。」

  「收到了嗎?」

  電話那頭,楊名揚一聽就聽出孟穗的聲音,只不過他沒調查過孟穗是否有個雙生妹妹,直覺認定接電話的人就是孟穗。

  「收到什麼?」

  「聘金。」

  聘金?哦,恍然大悟!

  「收到了,不過,我們這裡不是越南新娘供應站。」

  賣姊妹的感覺挺糟糕的,孟姜先甩上兩棒。

  「妳不喜歡交易感?」名揚聽出對方的不滿,這個小新娘除開聰明外,還挺有骨氣的……喜歡她,不會太困難。

  「如果我們家夠有錢,拿兩千萬買你回家當贅婿,你肯不肯?」孟姜據理力爭。

  「我以為妳們的經濟困難,我不認為出手大方是種錯誤。」他笑笑。贅婿?有趣的想法。

  「你太主觀、太自我中心。」

  該不該讚她一聲了不起?她是繼馥湘之後,敢當著他的面說出負面評價的第一人。

  不管怎樣,他確定了未來老婆的聰明、獨立,大腦和豆腐有差距。很好,林太太挑對象的眼光,值得讚賞。

  「我不介意妳的批評,不過,如果我的行為污辱到妳,我可以派人把錢收回來。」不愛錢的人不多,他娶到特有物種。

  「你以為在污辱過我們之後,還能輕鬆把錢回收?對不起,在我們眼裡,兩千萬不是程孟穗的聘金,而是受辱賠償金。」

  孟姜振振有詞,她沒看到楊名揚,要是看見他的身高,大概沒本事話說個不停,哭會比較要緊。

  「隨便妳怎麼認定,我只是提醒妳,明天早上十點,帶好妳所有證件,下午五點半的飛機。」他習慣發號施令,不管對方是員工或新娘都一樣。

  「什麼意思?」孟姜傻了。證件?飛機?要蜜月旅行嗎?快死的男人還有此等雅興,真不容易!

  「我們要到美國,順利的話,兩個半月內就能回來。」

  名揚估計,解決眼前問題後,順道結束掉與道森家族的合作關係,將自己從台灣帶去的人員安插好職位,他就回台灣,安心坐鎮指揮中心。

  兩個半月的「蜜月旅行」?看來這個未來姊夫果真病入膏肓,人生中最後一件重要事情,就是拚命讓孟穗傳宗接代。

  「護照……」孟姜想找借口把孟穗留在台灣,因為美國不賣四物湯,不管退不退貨,二姊的未來都是淒慘。

  「不用妳擔心,我會處理,妳只要準時出現就行了。」

  楊名揚掛掉電話,孟姜偏頭望孟穗。可憐的二姊,她的未來……

  「誰打來的?」孟穗端著一杯喝掉八分的開水問。

  傻掉的孟姜哭得更凶了。

  「不要哭,告訴我怎麼回事?」孟穗抽一把衛生紙給孟姜。

  「他要帶妳去美國。」

  「去美國?妳捨不得我嗎?沒關係啦!去美國很快,兩個小時就到,我到了再打電話給妳。」孟穗以為自己是搭航天飛機。

  「好……那……」孟姜起身,離開破沙發。

  「大姊叫我們不可以動。」孟穗提醒她。

  「我去給妳煮四物湯。」

  孟姜開始抽抽噎噎,未來的四個月,孟穗將和一個「破病」很嚴重的男人不斷。運動÷……嗚,好可憐哦!

  ********

  他很高,尤其是站到他身邊,更發覺他高得嚇人。

  他很帥,這個認知,孟穗是從別的女人的竊竊私語中得知。

  他很有錢,這點不用懷疑,他給的聘金,可以證實他的財力。

  所以人人都說她釣到百年難得一見的大金龜,每個女人都用種既羨慕又嫉妒的表情看她。

  可惜她們不曉得,她很快就會變成寡婦,未來只有兩條路,一條是生下孩子,在楊家當一輩子寡婦;第二條是肚子不爭氣,頂著已婚婦女頭銜,被送回老家。

  經過姊妹們整夜的沙盤推演,認為第二條路較不崎嶇難行,但是身為一個有知識、有正義、有愛心、有仁慈的現代女子,要有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基本道德感。

  於是,孟姜在她的行李包包中,裝進三個月份的生殖器官保健湯,讓她從台灣到美國可以時時照料自己,不缺貨。

  名揚拉起孟穗的手,為她套上戒指,那是顆亮到讓人眩目的大鑽戒,貴嗎?大概,可孟穗沒心情欣賞,因為、因為……她想打噴嚏。

  「忍耐、忍耐。」當伴娘的大姊孟汶,在她耳邊數度叮嚀。

  叫人家忍住噴嚏真的很不仁道,可是不忍住,被一大群觀眾來賓取笑,會更不仁道。

  滿地的香水百合在嘲笑她,別人感覺芬芳舒暢的氣味,在孟穗可憐的鼻子裡成為七步斷魂散。孟姜早早就找妥地方躲起來,可惜新娘不能躲,不然她也要挖洞藏身。

  強忍噴嚏,她的眼眶微紅,連鼻頭都染上些許天然胭脂。

  仰頭看向她那位又高又帥又多金,而且快死翹翹的老公,一下子,兩顆沒控制好的眼淚奪眶而出。

  糟糕,她忍壞了,孟穗忙露出一個笑容,掩飾自己的錯誤。

  她捨不得離開家人?看到她的淚,名揚挑挑眉。

  是吧!從小到大沒出過遠門的人,要遠赴異鄉難免忐忑。

  他看著身側的嬌小妻子,再次同意她的聰明識大體,明明難過,還要逼自己裝出一臉堅強微笑,讓來賓認同她的幸福感。

  他想,沒有意外的話,他願意持續這個婚姻。

  鼻子忍得太辛苦,儘管嘴邊吊著笑容,淚水卻自顧自地掉滿面,孟汶越看越心驚,恨不得馬上把妹妹帶進新娘休息室。

  偏偏主婚人嘴巴講個不停,彷彿沒把全天下的阿諛詞彙全用盡,絕不放他們離位。

  孟汶偷眼瞪主婚人,他仍一無所覺,滔滔不絕地講得盡興,眼看孟穗的臉已經花掉一大片,眼線逐漸暈開,襯著她嘴邊習慣性的蠢笑,看起來說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

  向來缺乏同情心的名揚,此刻居然同情起他的小新娘。冷冷抬眉,不過是「直視」,還沒正式進入到「冷眼」階段,主婚人全身已掠過一陣顫慄,在眼光正式接觸到名揚的眼睛時,話掉進喉間,哽著吐不出來。

  「你還有話要說?」

  冷冷一串字,嚇得對方直搖頭。

  沒話說了?很好!他逕自彎腰將孟穗打橫抱起,快步走出禮堂。

  他抱她……

  讓一個重病病患抱,好像有點可惡,可他的手臂那麼粗一隻,胸膛那麼寬一副,人家要圈住她,她好意思大聲喊不嗎?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真的很不好意思ㄋㄟ!麻煩病人,罪大惡極,她羞愧地將臉埋在他的胸膛裡。

  哦哦……他的身體也有淡淡香味,不過他的香味不刺鼻、不會叫人過敏,窩在裡面,孟穗有一點點安心、有一點點甜蜜,要不是顧念他是病人甲乙丙,她很樂意一直在裡面待著,不退離。

  名揚對她的親暱,惹來大批鎂光燈,閃閃亮亮,像夜空星星,打擾得她不能盡情享受他身體的溫暖。

  輕輕一扭,他卻把她擁得更緊,這個病人,力氣……真大!

  走到休息室,關門,把記者關在門外。這些報導夠瑞秋看了,但願她知難而退,不要干擾他的收購計畫。

  休息室裡,孟姜早已躲在裡面,雙手拿著面紙猛擤鼻涕。

  直到早上上門迎娶新娘,名揚才知道孟穗有個雙胞胎妹妹,看孟姜「哭」得那麼悲慘,他理解孟穗的心有所感。

  人人都說,雙生子有心靈感應,看來,果然不假。

  和名揚面對面,本來只是鼻子過敏的孟姜竟然真哭了起來,眼淚像是漏瓶飲料,一滴一滴掉個不停。這個男人……好高、好大、好雄壯威武……孟穗死定了……

  嗚……他看起來像帝王,說不定死了要后妃陪葬,難怪人家要給她們兩千萬,原來是要買孟穗去當兵馬俑……

  四物湯、四物湯……四物湯不夠用,她要拿孟穗的生辰八字去拜送子觀音,但願楊家看在母憑子貴的份上,不把孟穗釘進人形棺裡。

  名揚不曉得孟姜的眼淚源自於一堆亂七八糟的想法,單純以為她是捨不得雙生姊姊結婚。

  將孟穗放進沙發裡,他用一種從未使用過的溫柔口吻說話:

  「好好休息,喜宴時,我再過來接妳。」說著,他朝隨後跟進來的孟汶一點頭,離開休息室。

  「孟姜,妳為什麼哭?」孟穗問。

  「我沒哭……哈啾!」在婚禮上提到兵馬俑是大大的不吉利。

  話說完,孟姜一個大大的噴嚏,把孟穗隱忍多時的慾望勾引出來,一時間,一人一下,很有節奏的噴嚏連續不斷,直到兩顆紅通通的熟透蓮霧,高掛。

  「妳和我一樣,也是鼻子過敏嗎?」

  「他沒事幹嘛把禮堂弄成假日花市?他們靠花業起家的嗎?」

  揮去陪葬念頭,孟姜對她的新姊夫不爽,他不知道台灣每四個人當中,就有一個過敏兒嗎?沒事弄那麼多鮮花來欺負人啊!

  「對了,我找到一個辦法不過敏。」孟穗宣佈她的新發現。

  「什麼辦法?在臉上戴氧氣罩?」孟姜問。

  「躲在楊名揚胸膛裡面,用他的衣服隔著,就不會打噴嚏了。」喚老公,孟穗連名帶姓,沒辦法,他們還不熟嘛!

  「那麼神?他穿的衣服是納米新科技,能過濾灰塵花粉?」孟姜問。

  「也許哦,他是病人,說不定身上的設備比別人好一點。」

  「我想楊家不是普通的有錢。」孟姜說。

  「我同意,不過短短兩天時間,就有本事弄出這麼盛大的婚禮,除了了不起,沒別的解釋。」孟汶附和。

  揉揉鼻子,孟穗又想打噴嚏了,狠狠的兩個連環哈啾,孟姜、孟穗變成酒糟鼻美人。

  鼻水倒流、頻頻咳嗽,花粉讓兩人不得安寧。

  「孟穗、孟姜,要不要喝點水。」

  「要。」她們同時點頭,動作一致。

  倒來兩杯溫開水,孟汶交替看著兩個妹妹。從小到大,她們總是黏在一起,感情好到不行,雖然性格不同、處事態度不同——孟穗迷糊,孟姜悲觀,但她們一直為對方扮演互補角色,現下兩人要分離,不免傷情。

  「孟穗,以後要自己照顧自己,我和孟姜都不能在身邊幫妳了。」孟汶交代。

  「我知道。」

  「妳要趕快讓自己懷孕。」

  「我懂,這是道德問題。」孟穗點頭。

  「不對,如果妳生不出小孩子,不能母憑子貴,不……」

  想到孟穗的未來,孟姜又哭了起來,而這次,從不理會孟姜眼淚的孟汶、孟穗,破天荒地被她弄得眼淚、鼻涕直飛。

  楊名揚打開門,瞧見這一幕,非但沒露出嫌惡表情,反而細心地掩上房門,不打擾她們的離情依依。

  ********

  一個兩小時、兩個兩小時,孟穗等了將近三個兩小時,答應給孟姜的電話確定失約了。

  是她不好,她以為美國只比墾丁遠一點點,坐上飛機,加加減減兩小時剛剛好,信口告訴孟姜兩小時後給她電話,哪裡想得到……

  最糟糕的是,一上飛機,空姐就要大家把手機關掉,以免影響飛航安全,讓她在心中數時間的同時,一邊坐立難安。

  身旁的丈夫忙得很,他不是在看計算機,就是和下屬開會,十幾個人不時在商務艙裡圍成圈圈,吱吱喳喳說著她聽不懂的話。損益、匯率……亂七八糟的東東,誰搞得清?

  他很厲害,從早上的婚禮到現在都不覺得累,工作工作再工作,他這個重症病患比她這位無病無痛的正常人強得多。

  孟穗是累癱了,可孟姜不在,她無法成眠。從小她們一起擠嬰兒床和搖籃;大了同睡一間房,沒有她的呼吸,睡眠少了成形因素。

  孟穗正襟危坐,一本雜誌從頭翻到尾,快被她翻爛了。某某小開尋歡碰上老婆抓好、某某明星和某某富商鬧緋聞,她實在不感興趣,早知道,應該在樓下巷子口的租書店,租幾十本漫畫帶出門看,像薔薇之戀啦、靈異教師啦,有意思多了。

  望望手腕上的褪色老表——十二點鐘,大姊和孟姜都睡了吧!大姊明天要上班,孟姜還在等她的電話嗎?沒有她陪,孟姜不曉得能不能睡好?一大堆問題在她肚子裡兜著,兜得她消化不暢。

  終於終於,她的坐立不安、她的頻頻看表,影響到盯著計算機屏幕的男人,他的反應是眉尾梢揚,眼球向右一滑,然後又回到眼眶正中央。

  他看見她了?他沒看見她?他看見她了?他沒看見她?

  沒有玫瑰花瓣可以數,孟穗只好用自己的手指頭來數,數出來的結論是——他沒看見她。原因很簡單,她的手指是偶數,而「他沒看見她」這句話排在後面。

  既然他沒看見她,孟穗把話再度憋回肚子裡。

  楊名揚撇撇嘴問:「妳不舒服?」

  「我……我想吃泡麵。」胡亂塞個理由,她不相信飛機上能變出一間7-eleven,賣她一碗「來一客」。

  「嗯。」

  名揚點頭,沒起身,在座位上按下鈕,不多久,空中小姐快步走到他身邊,再兩分鐘,一碗熱騰騰的泡麵出現在孟穗面前。

  沒搭過飛機的孟穗眼睛睜得老大,神跡、神跡,原來台灣三步一家的7-eleven在飛機上也有開分店。

  端著泡麵,暖暖的熱氣烘熱了她的手心,泡麵的香氣蒸著她的鼻息,感動、好感動哦!

  就說嘛,大同世界很美麗,為服務客人,商家竭盡心力;為她無聊的借口理由,不熟悉的丈夫為她送來暖意。要是換成孟姜,她早早淚流滿面,可惜她的淚腺不發達,紅眼已是她最大限度。

  關掉計算機,楊名揚稍作休息。

  趁這機會,應該和他的新婚妻子討論討論未來的「家庭生活」了,抬眉,他竟發現孟穗紅著眼盯看泡麵。

  不過是一碗泡麵,又不是一出梁山伯與祝英台,何必弄得這麼感動?

  「為什麼不吃?」他的口氣有點粗魯。

  「我……吃不下。」孟穗說實話。

  既然吃不下又要麻煩他,臉色微變,名揚接手泡麵,兩三口,把一碗熱騰騰的面吞進胃裡。

  回眸,都幫她吃掉了,她還滿臉臭,名揚受不了,問她:「妳還有什麼事情?」

  「我很想打電話給孟姜,可是我知道不行的,沒關係啦……」

  就算飛機上的7-eleven有賣電話卡,總不會連電話都有得打吧!

  沒想到,名揚居然從皮夾裡取出信用卡,拉出座位旁的電話,刷卡、按鍵,然後……然後她聽見孟姜沒睡飽的聲音!

  他一定是聖誕老爺爺,不然就是有求必應的土地公!

  「妳不是想講電話?」

  名揚遞過電話,孟穗興奮地對孟姜說不停、笑不停,拉里拉雜,從「到美國不只兩個小時」,到空中小姐的7-eleven和無聊雜誌,孟穗鉅細靡遺。

  楊名揚瞄她,開始懷疑相親時,應對得宜的聰明女子是不是眼前這個?

  她應該是……家中經濟不好、沒見過世面吧!他應該公平點,不該將孤陋寡聞拿去倒扣她的智商分數。

  孟穗掛上電話,一個鐘頭的通話時間,大概只花掉他……上萬塊錢,嫁給有錢人的好處再次顯現。

  回頭,孟穗對著她的土地公丈夫微笑。感恩哦!

  「你在生氣嗎?」

  眼眶中紅色素褪去,孟穗的大眼睛盯著他冷冰冰的五官。

  「沒有。」

  他的話比他的臉更冷,大約……嗯,零下七百℃,是不適合生命體生長繁殖的環境,不過對於微笑無礙,於是,孟穗滿面春陽。

  「不要生氣哦,生氣的人容易老化,人生在世有快樂也有痛苦,你必須學會重視快樂,忽略不愉快,否則你的日子會過得比誰都辛苦。」她是慈濟功德會的成員。

  這番勸說,讓楊名揚更不爽,濃眉一擰,擰成兩道食物中毒、胃絞痛的毛毛蟲。

  「我不是在說教,我是為你好,常常保持微笑能開闊胸襟。」說著,她的小手伸上他的臉,為他順過兩道粗眉。

  同時間,商務艙裡響起一陣倒吸氣聲。

  她、她、她……居然敢去碰老闆的臉,那是他的男性尊嚴啊!

  想也不想,楊名揚用上了力甩開她的手。

  孟穗沒注意到疼痛,因為她把重心擺在一群面目怪異、表情畸形的男女身上,他們擠眉弄眼,嘴歪鼻斜,好像中了唐門梅花三笑散。

  「你……不舒服嗎?」不曉得空中有沒有二十四小時的藥局?

  「沒有,我只是、只是……有點暈機。」被點名的員工說。

  「你等等,我去問問空中小姐有沒有賣藥。」說著,孟穗模仿名揚的動作,去按從剛才就很想試試的按鈕。

  果然,五分鐘不到,藥送來。

  他錯在哪裡啊?不過是倒抽一口氣,就被逼迫吞下暈機藥。

  「還有誰需要服務?」孟穗玩服務遊戲玩上了癮。

  話問出,所有員工急忙拉起毯子蓋住自己的頭臉,裝睡。

  「他們都累了,你累不累?從上飛機你就工作,辛勤是好事,可是過度勞累會傷身……」而且他是快死的男人,賺那麼多錢做什麼?

  唉!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金銀忘不了,終日只恨聚無多,聚到多時人歿了。曹雪芹這打油詩就是專門在寫他這種人。

  名揚看著說話說得眉飛色舞的孟穗,想和她溝通未來的念頭冷了冷,轉過頭,他不理人。

  「你又生氣?生氣真的是壞事情,它會讓你的細胞老化死亡,讓你年紀輕輕,看起來就像七八十歲的老頭子,笑一笑,笑開懷,人生變得多可愛。」

  孟穗對他宣揚的開朗觀念,一點兒都到不了他耳邊。

  冷哼一聲,他拉起薄毯,閉眼不理會嘮叨,可是孟穗的臉皮和她的純真一樣,厚到無人能及。

  「也好,眼睛閉起來,專心聽我講話,不用特意回答我,只要認真聽就行了,你一直聽,聽到睡著,我的話就會進入你的潛意識……」

  「閉嘴。」受不了了,他低吼。

  「什麼?很抱歉,我沒聽到,可不可以再說一次?」

  「我說閉嘴睡覺。」

  「睡覺……很難耶!我一個人睡不著。」

  她指的「一個人」是孟姜不在身邊,楊名揚卻以為她在說暗示性笑話,瞪眼,喘息兩聲,他招來空服員,逼孟穗喝下一整瓶紅葡萄酒,接著……她人事不知……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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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9 15:44:14
  第三章

  這裡是……沒有破沙發、沒有搖晃的床腳、沒有樓下震天價響的舞曲聲……哦,了,這裡是——天堂。

  孟穗醒來,翻翻身,摸摸身體下方的物品,是不是俗名稱作「雲」的水蒸氣彙集體。

  不是耶!那是白色棉被,很軟,軟得不像話,但不是雲。

  確定不是雲,孟穗安心,她沒飛上天空當天使,孟姜和大姊不用找孝女白琴來替她哭墓。

  那麼,她到底身處何處?之前,她在讓人鼻涕眼淚亂噴的花海禮堂……然後是坐到讓人變成梨形身材的長途飛機……然後……泡麵、暈機藥……

  啊!頭腦不好的孟穗終於想起來了,快快快,大家快放二十一聲禮炮來歡頌。

  她記起自己被丈夫強暴,不對、不對,是強灌酒,一整瓶ㄋㄟ,她這種只喝白開水的純淨女人,居然喝下一瓶酒精,難怪她會直接飛入上帝家大廳,整整開了好幾個鐘頭的Party,舞得頭昏眼花。

  那個壞老公呢?勉強別人是件要不得的事情,她一定要跟他說清楚、講明白,要是他也用同樣的方式對待別人,人緣會變得很差,爸爸不喜歡、媽咪不疼愛,他的人生會過得相當悲慘。

  孟穗跳起身,想找到名揚,好好規勸一番。

  赤腳下床,腳下的長毛地毯比她的兔寶寶長毛拖鞋還要柔軟。

  陽台上沒人、客廳沒人、小廚房裡沒人,人在……一邊想,一邊往裡走,啊!一個女人正從換衣間裡,拖著她的行李往外走。

  救命哦!小偷,金髮碧眼的美女小偷!這是孟穗人生中碰見的第一個壞人,應該怎麼感化?

  不能生氣、不能激動,表現出上帝寬恕世人的慈愛表情,對!將她當成迷途羔羊,她要引導她走回正確方向。

  孟穗深吸氣,走到美女壞人身邊,拍拍她的肩,微笑救贖。

  「Thisismy,notyou.Youcannottakego.」

  她用蹩腳英文向對方勸說,對方的反應相當好,因為……她居然聽懂了!說吧,微笑是世界共通語。

  接下來,她講一大串一大串的英文向孟穗解釋,當中孟穗只聽得懂you啦、I啦、not啦……這些在她句子中曾用過的字彙,但對方的組合方式和她不同,她便聽得一頭霧水,滿天全金條。

  再次證明「羔羊」的頭腦非常好,她屬於高智能型罪犯,因為她居然又看出孟穗聽不懂英文。

  她拉起孟穗的手,就像信徒牽起主耶穌的手般虔誠,孟穗覺得自己的頭頂浮現光環。

  隨對方走到衣櫃前,打開衣櫃,裡頭有……哦哦,新光三越跑到她的房間開分店了。

  「Ohnotmy,notmy.」

  孟穗驚嚇得連連後退。這些高級衣服她付不起錢,雖然她們家現在有一千九百八十六萬四千七百二十六塊錢存款,卻也不能這麼花法,過度奢侈浪費,金山銀山都會垮台。

  「Inomoney.ThisnotIwant.」

  匆匆抽下幾件衣服,她把它們塞到金髮女子手中,不關她的事、真的不關,孟穗快嚇死了。

  對方聳聳肩,把衣服掛回去。她不過是飯店侍者,退貨不是她的工作,她只負責把衣服整理好、掛齊。

  孟穗慌慌張張把衣服拿出來塞給她,她神定氣閒掛回去,再拿出來,她又掛回去。

  看到「羔羊」這麼番,孟穗沒轍。

  眼睛東飄西晃,怎麼辦?孟穗想不出解決方案,大姊和孟姜不在身旁,熱鍋螞蟻跳腳呵……啊!有了,裝死!

  她抬起小腿,匆匆繞回房間,躲進軟得像雲的棉被中,孟穗打定主意,不管誰來叫她付錢,都不動如山,這筆錢絕不能算到她頭上。

  睜眼縮在棉被間,孟穗想打電話求救,可電話一拿起來,就是外國人的難懂英文,她只好繼續裝死。

  這一裝,她整整裝了六個小時。

  餓了,不敢動;渴了,不敢起床,再裝下去恐怕她會變成真死,一想到讓外國警察來驗屍,落葉歸根的慾望狂熾。

  「聽說妳不喜歡那些衣服?」楊名揚一進屋就問她話。

  終於聽見中國話,孟穗感激涕零。梅花梅花滿天下,越冷它越開花,她熱愛中國!

  用力掀開棉被,奮力衝到丈夫身邊,攀住他的脖子往上跳,手勾緊緊、腳夾緊緊、臉貼緊緊。

  現在他是她唯一的親人,雖然他們不是太熱,可是,在外星球碰上人類,只會產生一種感覺——愛與幸福。

  居高臨下的楊名揚低頭,看著身上掛的無尾熊,不曉得自己幾時變成了尤加利樹?

  想推開她的慾望只有浮現一下下,就讓她身體傳來的柔軟觸感推翻。也罷,就當作體能訓練,平日工作太忙,他的確運動量不足。

  就這樣,他不推開她,她不放手他,一棵樹掛著一隻小動物,掛了很久很久,直到小動物覺得滿足,在他懷中輕喟一聲,放手,退回地球表面。

  「我快餓死了。」滿足完心理需求,要滿足生理需求。她餓壞了!

  「服務生沒拿餐點上來?」

  「有啊,可是……」那是大餐,肯定貴到不行,她哪敢吞下肚?

  名揚判定她挑嘴。「這裡不可能餐餐吃中國菜,妳要入境隨俗。」

  「我知道!」孟穗合作服從。

  名揚拿起電話,說了一串麻煩透頂的英語。

  他再望向孟穗時,她急說:「我只要泡麵就行。」

  「不行!」名揚打量她瘦伶伶的身材,就是泡麵讓她營養不良吧!

  「那……陽春麵?」

  「不行。」

  「魯肉飯呢?」還有比這些更便宜的東西嗎?

  「不行,我說什麼妳就吃什麼。」

  他是下指令的人,不是商量的人。走到衣物間,抽出幾件衣服,他自顧自進浴室,工作了一天,他有些疲倦。

  「哦!」坐回沙發,孟穗打開電視,都是英文節目,她哪裡看得懂;翻開報紙,還是看不懂。

  厚,頭腦不好真的很可憐!早知道,國中、高中時期,就給它狠狠多背幾個單字。

  賴在沙發上,孟穗舉腿抬手,做電視裡示範的瑜伽動作,伸展筋骨。做了幾下,她嘟嘟嘴,學起名揚的口氣:「不行,我說什麼妳就吃什麼。」

  學一句不夠,她又發展出二、三句。

  「我說什麼妳就做什麼、我說什麼妳就躺什麼、我說什麼妳就便什麼、我說……」

  「妳對我的話有意見?」

  冷不防,名揚的聲音從她背後鑽出來,嚇出她一身冷汗,孟穗忙正襟危坐,掛起她特有笑容,回頭,燦爛展笑,「沒有啊!」

  「妳在學我說話。」

  「我只是、只是覺得、覺得……」快快,快想想大姊碰到這種尷尬局面時,會說什麼話?有了、有了。

  「我覺得你的口氣很威嚴,我學不來。」

  厲害吧!林媽媽常說,孟汶那張嘴會把男人吃得死死的,她是不想吃死自己的丈夫啦,不過反正他也快死了……

  呸呸呸,不能詛咒老公,他得活得長長久久,別讓自己成了寡婦。

  及時的敲門聲,解救了孟穗免於名揚的追究,侍者送上來兩份牛小排、沙拉、湯品和甜點,名揚拿兩塊美金小費遞到對方手裡,這個動作,孟穗仔細看分明。

  哇塞!這麼好,兩份高級晚餐只要二乘以三十五,七十塊台幣耶!好便宜哦!在台灣,一碗滿漢大餐泡麵就要四十五塊錢,美國的排餐只要三十五元,難怪人人都說美國好,爭破頭搶移民。

  真不曉得之前在害怕什麼,早知道就把自己撐飽飽。

  走近餐桌,草莓派、紅酒、長蠟燭,她每多看一眼,就多讚歎一分。美國好、美國是天堂,以這種物價水準,這裡肯定沒有遊民。

  主動坐在椅子上,她迫不及待,眼望名揚,等他喊開動。這是家中規定,要長者喊開動,全家才能吃飯,家裡的長者是大姊;這裡的長者,自然是眼前的大塊頭。

  沒理她,名揚自己拿起湯匙享受。

  開動、開動,他怎麼不喊開動?肚子咕嚕咕嚕叫、口水掉滿地,自私的壞老公只管自己……

  她的不動刀叉惹火了名揚,他粗暴推開孟穗身前餐盤,兇惡說:「再挑嘴,就餓肚子。」

  這句話……是開動的意思嗎?大概吧!

  拿起刀叉,孟穗忙把食物塞進嘴裡,看著她的饞相,名揚再次證明自己的理論正確——對人,千萬不能太好,否則他們會爬到你頭頂上去。

  ********

  會議室裡,九個東方人和六個西方人圍坐,他們面色凝肅地讀著手上的文件。

  氣氛凝重,偷偷地,馥湘瞄眼老闆,他臉上有嗜血表情,前輩子一定不是老虎就是野狼,對於追捕獵物有高度慾望。

  「針對這個計畫,誰有意見?」

  「董事長,我覺得你一口氣解聘公司裡幾個元老,打草驚蛇會讓道森先生有所準備,這對於收購他手中的股票,將產生不必要的困難。」

  道森先生是瑞秋的父親,當年他們合資創立電子公司時,因地緣關係,公司上層多半是道森的人。

  先前兩年,他們把公司經營得有聲有色,但這段期間,道森生病住院,瑞秋坐鎮公司,什麼都不懂的千金大小姐掌權是最好的可趁之機,他們開始動起手腳,掏空資金,害公司一度周轉不靈。

  他們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但楊名揚始終感覺不對勁。於是,他找了兩個手下和知名律師到美國暗地調查真相,在搜集到足夠罪證後,他親自領人到美國,一舉將他們解聘。

  虧空案子目前進入司法程序,名揚有本事叫他們把吞進去的錢,一口一口給吐出來。

  「我聘你們是來解決困難的,不是逃避困難。」楊名揚冷冷回他一句,竟敢批評他的做法?

  「可是風聲放出,我擔心道森先生會提高股價,增加我們的成本。」美國在地員工說。

  「請放心,最近我們會放出對公司不利的負面消息,等股價壓到最低點時,再進行收購股票的工作,至於公司運作,將會有一番大調整,希望大家能夠竭力配合。」名揚從台灣帶來的經理人說,對這件事,他們推盤演練許久。

  經理的解釋,解除在地員工的疑慮。

  「還有問題嗎?」他環視眾人。

  大家搖頭。

  「好,散會。」

  望著魚貫走出的職員,楊名揚揉揉眉頭,接連三天嚇死人的工作量後,他相當疲累。

  第一天,他到道森先生家去,在病榻旁取得公司合法領導權,然後一連串的計畫、改革,他讓公司上上下下人仰馬翻,唯一未受波及的,只剩下生產線,大家都在觀望,看他會把公司帶往哪個方向。

  他瞭解這種大刀闊斧的做法很耗精神,但他沒有耐心等待公司慢慢改變,除開他要兼顧台灣的事業之外,他還清楚,電子業只要進步得不夠快,就會被淘汰。

  「今天還有預定行程嗎?」他問三度被開除、三度被請回來的貼身秘書馥湘。

  「沒有了,剛剛是今天最後一場會議。」

  很好,所有事情都照著他的進度走,他喜歡這種把時間在手中精算的感覺。看看腕表,七點鐘。

  回飯店休息吧,他已經三天沒回去,不曉得她好不好?還挑食嗎?仍然非泡麵不吃?

  無聊!想這種小事做什麼?他的頭腦、精力和時間是用來賺錢,不是用來管束一個女人的肚子和睡眠的。

  甩甩頭,卻甩不掉孟穗在他腦中的影像。

  那天在飯店裡,孟穗說:「飯後要散步,才不會把脂肪屯積在腹部。」

  他冷笑,自顧自地走進房間,打橫一躺就要入睡。他在她睡倒的幾小時內,已經見過無數人,看過無數份報表資料,他需要大量休息,好應付未來二個半月的戰爭。

  孟穗跟在他身後,倒在他身側,推推他的手臂,不死心地說:「你現在不覺得怎樣,過幾年年紀大一些,你會發現自己有個難看的贅肉肚。」

  翻過身,名揚還是不理她。

  贅肉肚?他要是真有這樣的東西,他會先解聘他的健身教練,聽說教練有兩個老婆要養,他肯定不會冒險讓贅肉貼上他的肚子。

  「起來嘛!我陪你走,走幾步就好了。」她不死心。

  「閉嘴。」他低吼。

  「哦哦,你這種說話態度很惡劣哦,你會變成不受歡迎的人。」她訓他,像在訓她們家牆角四處爬的小強。

  「我叫妳閉嘴,笨女人。」坐起身,他朝她大吼,吼完才發現,他居然罵她笨,不對啊,他娶的明明是個聰明獨立的女人……遲疑兩秒,他有種上當的感覺。

  他以為她要哭了,所有女人被他這樣子一聲大吼,十個有九個半會哭,不管是真哭還是假哭。

  可是她……居然微笑,詭異的笑容讓他泛起雞皮疙瘩。

  「你好愛生氣哦,我不過是為你好,忠言逆耳是很正常的事情,我能理解,你工作很累人,口氣自然會暴躁一些些……」

  橫眉怒目瞪她半晌,他用盡所有駭人表情,都無法叫她閉嘴,於是,他認命。

  下床、散步,飛快從房間散步到浴室,再散步到廚房、客廳、玄關,半分鐘後,回到自己的床,大手掐住孟穗細細的脖子恐嚇。

  「我已經散步過了,妳再多講一句話吵我睡覺,我會把妳勒死。」

  鬆手,他用棉被包住自己的頭,十分鐘後,他睡著;二十分鐘後,忘記自己該飯後散步的孟穗,也在他身邊睡著。

  第二天醒來時,她的頭靠在他的胸膛,手腳環住他,抱他抱得很自然。

  想起嘮叨多話、笨到不知道閉嘴的女人……他居然、居然扯起嘴角,露出一個像笑又不太像的怪怪表情。

  甫進門的馥湘看見,傻掉。他是老闆?還是被某個不知名魂魄附身的可憐蟲?說不定哦,玩心大起,她湊近名揚耳邊說話。

  「董事長,瑞秋小姐來訪。」

  馥湘的聲音打斷了名揚的思緒。

  名揚坐直,冷目掃過,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馥湘提到瑞秋都顯得特別興奮,彷彿她手中的遙控器將帶領她觀賞一場好戲。

  「叫她進來。」短短四個字,不帶任何情緒。

  不多久,瑞秋頂著一頭火紅卷髮進入會議室,招搖的短裙、圓圓的俏臀往桌上一坐,翹起腿,曖昧地在他身上摩蹭。

  推開她的腳,關上計算機、收妥公文包,他氣定神閒地說:「妳有三分鐘。」

  「聽說你解雇了許多叔叔伯伯?」跳下桌子,她湊到他臉前。

  「他們做了什麼,他們自己清楚。」

  別過臉,他發覺自己竟然受不了她的脂粉味,真想不透,當年怎會有娶她的衝動?

  「人難免出錯,原諒他們一次何妨?」她主動坐到他大腿,拉起名揚的手環住自己的纖腰。

  「我不做慈善事業。」

  「好吧,若事成定局,我就不多說,今晚到我那裡過夜吧!」她拉低自己的領口,讓他看看自己若隱若現的豐盈。

  「不用。」

  「你忘記那些銷魂之夜,忘記我們一起做過的瘋狂事情了嗎?」說著,她在他膝間鬆開自己的上衣鈕扣。

  名揚瞄一眼壁鐘,三分鐘到,他倏地起身,很沒風度地把瑞秋摔在地上。

  「名揚,你……」

  「一分鐘到。」說著,他拿起公文包,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嘴角又不自覺上揚,無聊事件主動浮上腦殼中央——那個女人,還好嗎?

  ********

  無聊無聊超無聊……孟穗手裡的遙控器快要燃燒,從第一台轉到最後一台,再從最後一台往回轉,看來看去都是白皮膚的帥哥美女,就算再帥,看了整整三天,也會讓人厭倦。

  飯店裡,唯一教孟穗樂此不疲的是——一塊錢餐點。

  就一塊錢哦!有牛排、豬排、龍蝦、鮑魚,任你點餐,爽不爽?她迫不及待想回台灣,迫不及待想把這個好消息和姊姊妹妹分享。

  放下遙控器,走到窗戶邊,拉開窗簾往外看,四處高樓林立,大大小小車輛在腳下穿梭。好幾次她想出門逛逛,又怕找不到原路回來。

  孟姜說,迷路是種低智商的表現,要她起碼假裝聰明,直到七日退貨期限已過。孟穗想,不難吧!她的老公已經失蹤三個日夜,再拚個四天,挨過退貨日,不是不可能的任務。

  走回客廳,打開門往外探探,他還沒回來。

  坐回沙發,看電視,幾分鐘後,她又重複同樣的動作——打開門往外探探,他還沒回來,回沙發大喊無聊……然後週而復始。

  這個慣性行為在兩個小時後出現改變,改變原因是——楊名揚回來了!

  聽見他的聲音、看見他的人,孟穗心中出現莫名其妙的感動,跳下沙發,她投身到他懷裡,兩條細細胳臂圈住他的脖子,兩條勻稱的腿勾住他腰間,小小的臉貼在他臉頰上,好棒!又在異星球碰見人類。

  「你去哪裡?我等了你很久。」這一勾,她不想放。

  這麼隆重的歡迎儀式?一抹不自覺的笑意偷渡到他嘴角。

  拉拉她的手,她套得很牢;碰碰她的腿,也緊得讓人想入非非。她是經常運動的野放土雞,不是平地肉雞。

  直直站著,他當她的尤加利樹當得還算……習慣。

  五分鐘、十分鐘、十五分鐘……經驗中的那聲滿足喟歎響起,腿鬆開,孟穗回到地面。

  「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做什麼?」名揚發覺她的眼睛比他這個忙了三天三夜的人更紅。又哭?不像,她的表情是快樂的,那麼……他猜不出是怎麼回事。

  「我很無聊。」

  在忙到快死掉的男人面前說無聊?罪大惡極!冷眼掃過,他說:「妳無聊就會眼紅?」

  只聽說沒睡飽會眼紅、見別人比自己厲害會眼紅,他可沒見過哪個人無聊也會眼紅。

  「你說這個啊!」她指指自己的雙眼。「我只要沒睡覺,眼睛就會紅通通。」

  「為什麼不睡覺?」

  他沒想過時差調節問題,更沒想過她有抱著雙胞胎姊妹睡覺的習慣。

  「我……一個人耶,怎麼睡?」她答得理所當然。

  「誰說一個人不能睡?」

  「一個人可以睡嗎?誰教你的?我都學不來,上次……」

  一個人睡要人指導?他銳利的眼光,阻下她的廢話。一時間,她想起孟姜的耳提面命——裝聰明。

  「所以妳三天沒入睡?」

  「嗯。」

  「壞習慣!」

  除了偏食,這個女人的問題真不少,幸好她還算聰明……聰明?他越來越不確定了,只確定,她不像其它女人,讓他在見過幾次面後,就開始感覺厭倦。

  「我知道,壞習慣要改過來,我會慢慢改。」

  總不能逼孟姜飛到美國來陪她睡覺吧,這點孟穗很清楚,雖然她的性格迷糊。

  點頭,掠過她,名揚走進浴室中洗澡。

  說來奇怪,不過一轉身工夫,他就懷念起她的柔軟。吃錯藥了?不!他今天太累,累到沒力氣應付女人,他的懷念……純粹是錯覺。

  他要洗澡?

  好啊、好啊,洗澡很好,裡面的浴缸很大,泡起來舒服極了,泡完澡心情暢快,他就不會老憋著一臉大便。

  哦!對,下午服務小姐給她送進來一大籃玫瑰花瓣,她用掉一半,剩下另一半……

  孟穗匆匆跑回房間,把自己擱在化妝台上的花瓣提起,忘記敲門,直接走進浴室。

  「你要不要洗這個,很……」下面的話自動消音,在她見識到男人與女人的不同時,瞠目結舌。

  這、這要用什麼形容?雄偉?壯碩?豐厚……天!好嚇人的場景,救命、救命,那麼一大團肉卡在褲子當中,難怪他不舒服、難怪他一臉屎。

  原來不是憋了大便,而是大便始終卡在中間,換了她,也會整天不爽。

  孟穗大剌剌的眼光直盯著他的下半部看,他敢保證,那種眼光絕對不是垂涎。他沒遮掩,直聲問她:「妳進來做什麼?」

  「我、我……哦!這個,用這個泡、泡澡,很舒……服……」一句話切了幾段,吞幾次口水,總算把話說完。

  接過籃子,順手倒下,籃子空了,隨手一丟,回身,他發現孟穗還站在原地。

  「還有事?」這回,連他的聲音都沾上大便。

  「沒、沒事。」

  回身,她走得很猶豫,一步比一步緩慢,老牛拖車也不過如此。

  突然問,睪丸癌三個字浮上她腦海。曾經,她和大姊臆測過他患有隱疾,沒想到胡亂猜猜,居然讓她們蒙中,而且除了睪丸肥大,他的鳥鳥也大只得不像話,她是不曉得有沒有鳥鳥癌這種毛病,不過,她敢肯定他不正常。

  該不該提醒他?

  他很凶、很愛吼人,可是不提醒他,很對不起吶!人家花了兩千萬買她,她多少有責任義務。

  好吧、好吧,勇敢一點,不要介意他的壞脾氣。回身,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他的「龐大」上面。

  洗個澡都不得安寧,名揚大大喘氣,她、該、死、了!

  孟穗很笨,但不至於白目,火山噴火前的危急狀況她很清楚,衝上前,兩隻手搶先搗住他的嘴巴,不讓他說話。

  她搶在前面說:「你不要生氣,我是為你好,只要一下下、一下下就好。」孟穗沒想過自己已經用廢話,浪費掉許多的二下下」。

  不過,他果然停止噴火,怒焰在她軟軟的身子欺上來時,平息。

  她的兩隻手沒離開他的嘴巴,幾天沒刮的鬍渣在她的掌心刺紮著,有些些騷癢、有些些悸動。

  「我想你應該去看醫生,有病不要拖著,雖然病在隱密處也不應該害怕看醫生,如果你會害羞的話,我可以陪你去看醫生,幫你回答醫生的問題,你說好不好?」她講得誠心誠意。

  「我有什麼病?」拉下她的手,他的冷酷維持得很痛苦。

  「你那個、那個……太肥大,裡面可能長了不好的癌細胞,聽說長那種細胞要切片作檢查,就算你真的沒有壞細胞,切掉一些也是好的,太大負擔很重,走路也會不舒服。」

  她說得亂七八糟,厲害的是,他居然聽懂了!

  「誰告訴妳,我的太肥大?」

  「不用誰來告訴我啊,用比的就知道。」

  「妳拿我和誰比?」

  她的經驗豐富?名揚憋氣,火山預備爆發。

  「宜璋啊、志凱啊、友平啊,你和他們有明顯的不同。」

  「他們那麼大方,開放參觀?」

  冷哼一聲,他誤會了她的純潔,那個爛理論居然正確——台灣已經找不到年滿二十歲的處女。

  「不是、不是,他們沒有開放參觀,是我幫他們換褲子時,不小心看見的。」她用不小心來強調友平、宜璋、志凱的潔身自愛。

  孟穗的話讓他很錯愕,但不到半秒鐘,他找到問題癥結點。

  「告訴我,他們幾歲?」

  「友平最大,他五歲……」

  賓果!他猜對方向,火山自動滅火,名揚站直,耐心等她把一大堆無聊廢話說完。

  「你……要不要去看醫生?」下了結論,她仰頭觀察對方有沒有被自己說動。

  「該看醫生的是妳的腦袋!」

  語畢,他一把拖住孟穗,往那池據說泡了會很舒服的熱水中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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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9 15:44:56
  第四章

  「孟姜,我口渴。」

  擠擠擠,她把自己擠進一片寬寬大大的平原裡,這片平原寸草不生,光滑得像雞蛋。

  平原動了動,不是九二一那種劇烈動搖,是溫溫和和的蠕動,在經過蠕動之後,孟穗的口渴獲得紓解。

  今天的孟姜好溫柔,喝過水,圈住她的大平原,孟穗進入另一個夢鄉,夢鄉裡,濕濕的吻貼上她的額間,小小的溫暖一簇簇燃上火焰,溫暖加烈,增添醉人香醇……

  小小的新娘摟在懷裡,名揚有了新婚甜蜜,第一次,他認同自己的已婚身份,這個新娘,他很滿意。

  親親她,他喜歡兩人間的契合,彷彿幾千幾萬年來,他尋找的人就是她。

  他做事一向果決,既然是認定的事,他便不再遲疑。

  悄悄抽開自己的手,名揚走到客廳,拿起電話。

  「馥湘,馬上找個導遊過來。」

  「做什麼?難不成董事長想輕鬆輕鬆,來個美東五日游?不好吧,瑞秋小姐的事情還沒解決。」

  想起瑞秋對楊名揚的死纏爛打,馥湘偷笑,厚臉皮的女人很多,但瑞秋絕對可以登上排行榜前三名。

  「閉嘴,我要導遊陪董事長夫人四處逛逛,晚上再把她送回飯店。」名揚道,嘴角多了層溫暖。

  「哇塞,了不起,我們家董事長記得身邊有個夫人隨行,想來昨夜夫人讓你很滿意。」她語帶曖昧。

  「我花錢請妳來說廢話的嗎?」要聽廢話,他的耐心只用在孟穗身上。

  「臨時要找人談何容易。」

  擺譜是馥湘擅長的拿手好戲,反正把老闆弄火,被Fire掉後,下次再回籠又可以調高兩千塊薪水。

  「連這種小事都辦不好,妳會做什麼?」

  他口氣明顯不耐,反應夠快的馥湘知道該適可而止。「是,馬上為你辦到。」

  「叫他兩個小時之內來報到,記得,找個會說中文的。」

  「遵命,兩個小時、導遊、會說中文,馬上辦。」

  掛上電話,他看不到馥湘的作怪鬼臉。

  名揚走回房間,推推床上孟穗。

  睜開迷濛雙眼,兔子紅消失,孟穗視線落在床前的高大身影,突地,兩片粉頰緋紅,昨夜……他不像重症病患……

  咬咬下唇,她喃喃自語:「孟姜會被你的身高活活嚇出兩桶淚。」

  又在自言自語?不過他不想多問,反正都是廢話,多聽無益,經過昨天一夜的「溝通」,他知道自己受林太太欺騙,孟穗非但不聰明,還笨得可以。

  不過回想馥湘的聰明,他認命了,錯娶就錯娶,誰曉得要是娶到一個像馥湘那樣的女人,他的日子會不會好過。

  他為自己的錯誤行為合理化。

  「起床。」面無表情是他的特色,可是看在孟穗眼裡,那就叫作生氣。

  「一大早起床不要難過,這樣子會影響你一整天的心情,工作失去效率。」她笨歸笨,說起世界大同的人生哲理可是一等一。

  「我沒有難過。」碎碎念一大堆,念的全是沒建設性的事。

  「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在難過。」跳下床,孟穗生龍活虎,一點都不像被操了一整夜。

  孟穗把他拉到鏡子旁,對著鏡子說:「你看,你的眉毛扭來扭去,像被寄生的毛毛蟲,滿肚子都是蛔蟲,痛得哀哀叫,醜不醜?還有你的嘴巴往下垂,像不像魚鉤上面的蚯蚓,肚子勾破,又快被大魚吃掉,好難過的樣子?所以你說謊,你根本在生氣。」

  太好了,聰明女人玩他,笨女人嫌他,他的惡臉對她免疫。

  「我的臉天生就是這個樣子。」

  「不可能,你的眉往上一點點,嘴角提高一些些,眼睛放柔和……」

  孟穗的手在他臉上擺佈,東擺西弄,拉出一張怪臉,弄得他滿肚子火。

  這下子他不是面無表情,而是面帶怒容,但他沒撥開她的手,也沒給她一個過肩摔,他的自抑能力增強了嗎?

  「哇,我弄壞掉了,我把變你得更醜,不對不對,不是這樣子,重來。」說著,她的手像橡皮擦般,在他臉上抹幾抹,試圖把他的憤怒抹去。

  重來?居然要在他的臉上「重來」?

  眼瞠大,嘴拉成直線,往下垂的瀕死蚯蚓復活,吞下威而鋼,變得又硬又直。

  孟穗的手猛地停下,尷尬笑幾聲,手在空中揮兩揮。

  「對、對不起,我把你弄痛了對不對?不好意思哦!」手藏在身後,孟穗怕他對「兩隻」肇事者作出懲處。

  「別生氣,啊,對,孟姜說我唱歌會讓人很開心,我來唱歌給你聽,好不好?你聽完我的歌,一定會快樂一整天哦!」

  說完,不徵求他的同意,她開始唱歌。

  「你說你愛了不該愛的人,你的心中滿是傷痕……」才出口二句,楊名揚就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沒聽過這麼、這麼滑稽的歌唱。

  她的歌聲難聽嗎?並不!軟軟甜甜的嗓音總是酥人心,只不過,她沒有一個字唱在正確的音高上面;她的節拍只能用「亂」字形容;最好笑的是——她努力、勤奮,一心一意想把歌唱好,在那專注認真的表情中,他似乎看見了曠世的偉大聲樂家。

  啊哈!他笑了。孟穗停下歌聲,捧起他的臉,孟姜的話再次得到驗證,她常說她的歌聲帶有魔力,會讓人打心底發出喜悅。

  「對嘛,你笑起來帥多了,若是一直保持愉快心情,我保證你的工作效率會倍增哦。」

  強忍笑意,他努力回復毛毛蟲被寄生的表情,冷冷說:「妳去刷牙洗臉,等一下會有導遊來陪妳出去走走。」

  「導遊?你說真的?耶!我可以不用看電視了!」

  她跳著繞名揚歡呼一圈,最後,不意外地,她跳上他懷裡當無尾熊,她愛上這個姿勢的速度,和他習慣這個姿勢的速度一樣快。

  還是耐心等她抱到滿足,踩回地面,他才進行下一步動作。

  三十分鐘後,兩人打理好自己,孟穗直直站著,看名揚在一個錢包裡塞東西,很瑣碎的小事,他卻做得很起勁。

  「這個手機裡面我輸入了號碼,有什麼事情就打電話給我。」

  「好。」她的笑容璀璨。

  「要跟好導遊,不要落單跑掉。」

  「好。」蜜糖從她酒窩裡溢出來。

  「如果吃不慣美國的食物,就叫導遊帶妳到中國餐廳,但千萬不能到唐人街,那裡有點亂。」

  「好。」

  他說一句叮嚀,她應一聲好,她的每個舉動,都讓名揚更加確定,自己娶到笨蛋為妻,不過,後悔的感覺沒有,新鮮感倒是不少。

  「別太晚回來。」

  「知道。」她開始笑得花枝亂顫。

  「要是妳回來,累了就先睡,不用等我。」才一夜,他就心疼起她的兔子眼。

  「可是一個人,我不能睡。」停下笑意,她抗議。

  身邊換了人,還能睡得安穩,孟穗已經很佩服自己,但她敢確定沒有他,無論如何她都睡不著。

  「我有工作,不可能時時陪在妳身邊,妳要學會獨立一點。」沒了聰明,要求她獨立,不為過。

  「可是……」

  「沒有可是,要是我回來看妳還沒睡,明天就不准出門。」早說過,他的習慣是命令,不是商量。

  「哦……強人所難,孟姜不會這麼不通情理,雖然她很愛哭,可是她不凶……」她又在低語碎念。

  照例,名揚沒理會那堆沒建設性的話,他逕自拿起自己的公文包。

  「我走了,記住我說的話。」

  吩咐一下,她忘記自己的不滿意,點點頭,笑著向他道再見,送送送,把他送到大門口、送到電梯口,再笑、再揮手、再說再見,看著電梯門關起……回身,她哼著不成調曲子,跳回房。

  結婚,好像不錯耶!

  ********

  「你有沒有注意到,董事長今天一直在看手錶?」中國員工甲問老外員工乙。

  「不曉得要發生什麼大事情?」中國員工丙憂心忡忡。

  「這還不可怕,你有沒有發覺,董事長經常分神看窗外?」老外員工乙問大家。

  「是不是收購方案受阻?」中國員工丙猜測。

  才幾天,在名揚的要求下,從台灣帶過來的本土員工很努力地和阿兜仔員工打成一片,而打成一片最好的方式是——談論八卦。

  「聽說昨天前代董事長瑞秋小姐,哭著從董事長辦公室走出去。」哦,八點檔。

  「他們有一陣子打得火熱。」這個老八卦出自外國職員口中。

  「現在可不行了,董事長結婚,婚禮過後,老太夫人要新娘子跟我們一起到美國,目的是杜絕瑞秋小姐的騷擾。」這消息由台灣職員提供。

  「新娘子美麗嗎?」

  外國人對神秘的中國女人總有一份嚮往,因此,馥湘才入境幾天,收到的邀請卡已經多到需要建檔管理。

  「人是蠻漂亮的,不過最值得敬佩的是她的勇氣。」

  「勇氣?怎麼說?」

  好事者圍過來,聚成團,想瞭解這位有勇氣的新娘子,如何打敗前代董事長,成為老闆的新歡嗎?快快,今日免費說演逗唱,有興趣者快占好位置。

  「她敢對老闆說教,還伸手碰觸老闆的臉。」

  話落,和在機艙的情形相同,所有人同時倒抽氣。

  楊名揚的臉碰不得,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有回瑞秋小姐想替他拂開額間散發,讓他一個過肩摔,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聽說那時他們正論及婚嫁。

  再論另一回,某位運氣衰到家的記者,麥克風不小心碰到老闆的臉頰,第二天,小記者失業,找工作四處碰壁,最後淪落到馬路邊擺地攤。

  更聽說,世界上摸到他的臉的人,都被毀屍滅跡、客死異鄉,所以,沒事千萬不可以碰到老闆的帥瞼。

  「她……那個新娘子,有受到懲罰嗎?」

  「我們到美國這些天,沒人見到她,說不定她已經被……」說話的人停下聲音,食指往脖子上一劃,表明她凶多吉少。

  「唉……」十數人同時低頭默哀。

  馥湘從楊名揚辦公室走出來時,恰好看見這副慟失英才的哀戚景象。

  「你們怎麼了?」把會議記錄文件發一發,她站到人群中心。

  「聽說楊董事長夫人,發生……嗯,不幸。」至於是什麼樣的不幸,只能憑想像。

  「不幸?有嗎?」

  「她不是在飛機上碰到董事長的臉,聽說被處罰了,下場很慘吧?」

  「那件事啊……」不會喝酒的女人被灌下整瓶紅葡萄酒,連睡二十個鐘頭,算不算慘?算吧!馥湘點點頭,同意。

  「所以記住,千萬不能碰到董事長的臉,臉是董事長的罩門死穴,大家要小心謹慎。」

  站在辦公室門口,名揚冷冷封殺眾人的閒趣。

  「要說背後話,的確要小心謹慎。」

  淡淡兩句,飛機一口氣把他們送到寒帶冰原,雞皮疙瘩瞬間飆高三吋。

  「董事長好。」馥湘最鎮定,打過招呼,準備回到自己的座位去。

  「把企畫部的重要幹部找進來。」

  叫住馥湘,交代完畢,名揚轉身回辦公室,才坐定,就接到電話。

  「你知道我看到什麼嗎?自由女神像耶!我買了一個自由女神的打火機給你哦!一壓,火就會從火把裡面跑出來,好好玩。」是孟穗興高采烈的聲音。

  隱隱地,嘴角抽搐,為著她飛揚的心情。

  「我不抽煙。」心承了她的意,嘴卻不承情。

  「那,我去買兩根漂亮蠟燭好不好?晚上我們一起吃燭光晚餐。」方案一行不通,她還有方案二。

  「晚上我有工作,很晚才會回去,妳不用等我吃飯睡覺。」他重申早上的話。

  「哦。」明明是合作的一聲哦,尾音卻拖了長長的失落,但失落只有一下下,第二句話,她的尾音再度升揚。

  「我買一束紫玫瑰給你好不好?對街有一個很可憐的老阿婆在賣花。」方案三、四、五在後面等著,所有方案只有一個目的——討好他。

  「我不是女生。」

  意思是……男人不喜歡花?皺皺眉,三秒時間,孟穗復展眉。

  「她很可憐,如果大家不幫助她,說不定她就沒錢吃飯,我只買一點點,一點點就好,行不行?」

  他本想告訴她,美國有失業福利金可領,卻……不忍再次打掉她的快樂。

  「可以,只買一點。」名揚鄭重回答,像批示公文般,這是他做過,最微不足道的決定。

  「好,我去買了哦,拜拜。」

  掛上電話,名揚嘴角的抽搐未停,甚至擴大成一個大大的明顯笑意。

  企畫部人員進入,那未及收斂笑容的稀有表情,寒了一群人心,他們將其解讀為笑裡藏刀,擔心自己接下來的言行舉止,將會掀起炮火。

  幸而會議進行得出乎意料的順利、幸而他臉上的笑容慢慢退離,否則在場一半以上的人,將無法專心。

  兩個小時後,楊名揚的手機再次響起,他還沒說喂,對方便傳來一大串銀鈴笑聲。

  「我告訴你、我告訴你,我剛剛看到鐘乳石哦!你有沒有看過?他們說要幾千年才可以形成,很稀有呢!導遊說是水裡的一種怪東西變的,你知不知道這種東西的名字?」

  「碳酸鈣。」他直接給她答案,沒有不耐煩。

  接下來的話,孟穗是對著電話旁邊的人說的:「你看!我就說我丈夫很聰明、很偉大,全天下沒有事情可以難倒他吧!」

  孟穗口氣裡的驕傲那麼明顯,說起「我丈夫」三個字,既得意又張揚,好似有他當老公,是件最值得誇耀的事情。

  名揚從沒想過「碳酸鈣」三個字,會讓自己名列偉人排行榜,淡淡一笑,不愛笑的男人漸漸習慣微笑在臉上搭帳篷駐防。

  「我跟你說,我幫你買了很多紀念品,回飯店給你看好不好。」

  「好。」

  「拜拜。」

  孟穗結束通話,名揚握住電話的手等了好陣子,才放下,抬眼,一屋子的下屬,搗嘴的搗嘴,瞠訝的瞠訝,彷彿他做了多不可思議的舉動。

  「繼續。」拆掉「帳篷」,他又是冷面冰男。

  半個小時後,在另一個會議中,電話鈴聲再度響起。

  「我告訴你,不合理哦!路邊攤一條熱狗要賣兩塊半,我想退錢,導遊卻說這個價錢很合理。哪裡合理啊!比我們飯店裡的大餐還貴,我們吃大餐只要一塊錢。」孟穗說得理直氣壯。

  「誰告訴妳大餐只要一塊錢?」

  「我每次都只給他一塊錢啊……我拿錯了嗎?」

  「一塊錢是小費。」她居然以為大餐只要一塊錢?笨也該有程度限制吧?淡淡笑開,拉抬的唇線,照例嚇壞了滿屋子的人。

  「我吃那麼多餐……糟糕,它們很貴嗎?」遲疑、焦慮……要命了,她這個敗家女,孟姜會把她念到臭頭。

  「是熱狗的幾十倍。」

  「我說過要吃泡麵的嘛!你看那麼貴,怎麼辦?我沒帶錢出來,回台灣讓大姊知道我亂花錢,肯定會把我罵死。」

  名揚沒看到她的表情,但是他知道她在跳腳。原來,她不是偏食,是害怕花錢,她不曉得丈夫是一種用來賺錢養妻子的動物嗎?

  「我會付錢。」一句話,他解除了她的慌張。

  「真的嗎?你要付,我要不要還你?」她的歡樂像中了一百萬樂透。

  「不用。」

  「太棒了,謝謝你幫我,我保證以後不亂花錢,你會不會跟我大姊告狀?」

  「我不是那種人。」

  「謝謝、謝謝你,我愛死你了。」

  他沒回話,電話那頭一個過度開心的「愛」字,轟地,暖了他的心。

  「啊,有鴿子,我要去餵鴿子了,拜拜囉!」

  總是,她打電話來,打斷他的工作,短短幾句話,勾動他的愉悅。他有權利罵她亂用電話騷擾,但他卻沒有行使這項權利,任由她想到時,撥通電話告訴他——我記得你,不管我在哪裡,你都在我心裡。

  於是,短短一天,孟穗給他打了十三通電話。

  終於工作完成大半,名揚離開座位,走進秘書室,對馥湘交代;二八點的會議調到明天,沒事的人可以提早下班,我先回飯店,有事打電話或傳真給我。」

  馥湘迅速翻起腕表,才五點,老闆要早退?不會吧!跟在他身旁一年,他向來只會把員工操得半死,怎可能放人提早下班……怪,怪透了!

  走進電梯,更怪的事情發生了,楊名揚哼起歌曲,唱的正是孟穗早上唱的那首。

  「你說你愛了不該愛的人,你的心中滿是傷痕,你說你犯了不該犯的錯;心中滿是悔恨……」

  他一路唱,一路想起孟穗的五音不全,笑到捧腹不已。

  明明還有事可忙,他卻放不下她嘴裡說的話——我一個人,睡不著。

  她那張無辜可憐的表情,時時在他腦間繞著,所以,他蹺班了,出社會以來第一遭,更荒謬的是,他居然鼓勵員工和自己做相同的事。

  轉身,面向電梯內的鏡子,他的眉毛真的像被寄生的毛毛蟲?從沒人這樣說過他,會嗎?他以為自己的眉毛斯文又帥氣。

  當!電梯開了,他的眉毛展起羽翼向上飛揚,淡淡的笑意掛在嘴角,有點點不協調、有點點破壞形象,可是,誰在乎?

  ********

  她沒回來?她居然沒回來……這是楊名揚生平首次等人,等的還是個沒有商業利益的笨女人。

  從飯店裡的客廳等到房門口,從電梯前等到飯店大廳,再從大廳等到馬路邊,他的火氣節節上漲。

  凍著一張臉,名揚眼睛鎖定馬路對面,按照正常程序,他應該在心裡計畫如何對付讓他火大的人,可他沒辦法計畫,只能生氣、生氣再生氣,做些沒有建設性的無聊舉動。

  比方用眼光欺負路人的小狗;不懷好意的把人家媽媽抱在懷裡的小孩子瞪哭。他不爽,全天下的人都別想爽爽過日子。

  幸而,他的不爽沒有維持太久。

  十分鐘後,孟穗從出租車下來,她手裡掛上幾個小包包,愉快神情顯得心情不錯,她的愉快讓名揚的眼光出現兩秒鐘柔和,但在看到孟穗身後的男人跟著下車後,不爽直達一百度沸點。

  那位金髮碧眼男,身高一百八,白白的皮膚、紅紅的唇,告訴路人甲,他的名字雖通俗卻貼切,四個字——白馬王子。

  他笑得滿面春風,手裡提著好幾個小紙袋,細心替孟穗整理裝放好。

  挺直腰背,名揚竟沒在大庭廣眾下發飆,說不定他會在今日創下人生當中的新紀錄。

  「明天嗎?不知道,說不定我丈夫有別的事情要我做,你留給我電話好不好?如果他說可以出去玩的話,我再打電話給你。」

  他在寫電話號碼?他想和孟穗有後續發展?該死的,靠他老婆那麼近,這個不懂得男女授受不親的番邦蠻夷!

  怒焰飆進紅色警戒線,名揚向他們兩人大步跨去。

  沒來得及向導遊先生說拜拜,孟穗先看到名揚。

  「啊!你回來了!」

  扔下滿手紙袋,她衝上前,緊緊摟著名揚不放,這成了兩人的見面儀式,手勾住他的脖子、腳環著他的腳,今天玩得有些累,彈性欠佳,孟穗跳不上他的腰。

  名揚微蹲,腰際往上用力,他把孟穗甩高幾分,讓她的腳安安穩穩地扣在自己腰間。

  深深吸幾口他的味道,每個細胞都吞下超涼口香糖——順暢,那是讓人安心的感覺,不過是幾次練習,她完全適應。

  她適應這個男人的懷抱,適應這個男人帶來的所有愉悅。

  「我很想你,想一整天哦!」她說得真心。

  「嗯。」名揚的反應缺乏熱情,不過她的開場白,成功地將他一肚子火氣降至無害的室溫。

  「我以為你不回來陪我,我很可憐,要一個人在飯店等你。」嘴巴貼在他耳邊,細細的聲音帶著軟軟的撒嬌。

  「我回來了。」他是個最不懂浪漫的情人。

  「對啊,所以我好快樂哦!我買了很多東西送給你,我想,你會喜歡。」

  跳下他的腰際,抓起滿地袋子塞進他懷裡,她的動作很自然,老公替老婆拿東西本就理所當然。

  孟穗勾起他的大手,急著要回房間獻寶,完全忘記要留電話給她的金髮帥哥尚且站在原地。

  她忘記「他」?這念頭帶給名揚一點虛榮和得意。

  「孟穗,這是我的電話。」金髮男自後面追上來。

  他的聲音將名揚的不滿撩起,濃濃的眉頭又是消化不良的蠕動毛毛蟲。

  「她不需要你的電話。」擋在前面,名揚不讓對方靠近半步,態度壞到近乎惡劣。

  「不對、不對,我需要的。」孟穗搶著說。

  「妳說什麼?」名揚口氣很嚴厲,凶人凶得沒道理。

  「我需要他的電話呀!他很厲害,走到哪裡都不會迷路,所以明天……」孟穗的聲音被名揚的凌厲眼神恐嚇,自動消音。

  「有我在,妳不會迷路。」名揚一口氣拒絕對方的存在需要。

  「可是……」

  「沒有可是。」阻斷孟穗的發言權,名揚轉頭對美國人說:「她是有夫之婦,你可以帶著你的電話離開了。」

  套套套,他把一大堆紙袋匯整在一隻手臂上,用單手扣住孟穗的後腰,怒氣沖沖地將她帶進飯店。金髮男應該感動於自己的好運道,感謝他手上東西太多,沒多餘的手賞賜他一顆拳頭。

  側眼看丈夫,孟穗嘟嘟嘴,低頭自顧自喃念。

  「你又在生氣哦?常生氣很不好,愛生氣的人容易老,就像我和孟姜,明明我是姊姊,可她老生氣掉眼淚,所以她變得比較老,很多人都以為她是姊姊我是妹妹……慈濟的靜思語裡面有一句話說,生氣就是拿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你為什麼要欺負自己呢?我不懂……」

  不管有沒有聽眾,她都能持續碎碎念,這是她最厲害的功夫。

  沒錯,孟穗說得好,他是在拿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所以錯的人是她、不是自己。名揚將她的話吸收消化。

  「妳知道自己做錯了?」突地站住腳步,名揚朝她問。

  「我?我做錯?沒有啊!」

  沒有?好,當她笨,再給她下一道提示。

  「妳不應該和陌生男人搭同一部出租車。」

  名揚以為金髮男是半路搭訕的無聊男子,中國女人對老外的吸引力,從馥湘的受歡迎程度,能窺知一二。

  「陌生人?誰啊?」

  她在裝傻?當他瞎眼?沒關係,要證據,他的眼睛就是。

  「剛剛留電話,想勾引妳的男人。」

  「他為什麼要勾引我?他不是你請來的導遊嗎?我以為你們是朋友!」孟穗一頭霧水。

  「他是導遊?」原來是馥湘搞的鬼,她竟然找男導遊來陪孟穗。

  「你以為他是壞人,想騙我的錢?不會啦,他人很好,買票、買東西,都是他去幫我買,還說他會拿發票跟你算,他沒有動到我的錢,真的沒有。」孟穗從包包裡面掏出皮夾,裡面他塞的錢還在。

  電梯打開,名揚走進去,不響應。

  孟穗尾隨在後,繼續說:「你不分青紅皂白說人家的壞話,實在不好,如果你是知錯能改的好男生,應該下樓去跟人家說對不起……」

  偷偷瞄他,他好像沒有道歉的誠意。

  「我知道有時候,很難對別人低頭,可是做錯就應該勇敢認錯啊!要是華盛頓不勇敢向他父親認錯,說不定就當不成總統。身為有用的大人物,應該不害怕對人道歉,要勇敢面對自己的錯誤。」

  哼!他不用她來教導他如何當個大人物。

  「佛家說,人生債,前世欠,今世還,即使你不過欠下一句對不起,下輩子可是要加倍償還。」她的嘮叨功力舉世聞名。

  出電梯,進屋裡,把雙手的東西放下,名揚坐到沙發上。

  孟穗倒來兩杯五百西西開水,從沙發上,摩摩蹭蹭,蹭到他膝間,喝兩口水,看著他的臉,很小心、很小心地說話:「誤會別人是不好的行為,今天我告訴他,有關你很多很棒的事情,結果你對他那麼凶,他會認為我是在騙他,你沒有我說的那麼好……」

  「閉嘴!」他終於受不了,對孟穗大吼一聲。

  搗嘴,孟穗點頭,把屁股挪到旁邊的沙發。閉嘴就閉嘴,何必那麼凶嘛!

  「我不說了,可是我是對的。」聲音從掌心後方傳出,她有她的堅持。

  「還出聲!」牛眼一瞪,孟穗乖乖低眉。

  「我很吵嗎?對不起,我只是……」

  她不是愛哭的孟姜,但受委屈的可憐模樣讓他投降。

  「不准只是,我要打電話。」拿起手機,他撥下馥湘的號碼。

  電話接通,他交代對方:「明天找一個精通中文的女導遊到飯店來,還有,把錢算給今天的導遊,再多給他兩百塊美金小費,就說我……說我今天態度不是太好。」

  掛掉電話,一瞬間,孟穗重新跳回他的膝問,甜甜的酒窩裡漾滿蜜汁。

  「我聽到道歉囉,就說你是最最講道理、脾氣最溫和的好男人。從小啊,我爸爸常說我命好運好,將來隨便嫁都能嫁到第一名的棒老公,好準哦!我果然嫁到你耶……」

  她還有滿肚子廢話沒出口,嘴巴就讓「最最講道理、脾氣最最溫和」的男人封住,甜甜的撒嬌,在他唇間化成呢噥軟語。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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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9 15:45:22
  第五章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偶爾兩聲從街頭呼嘯而過的汽車聲,打破些許寂靜。

  名揚睜開眼睛,藉著昏黃光暈,低眉凝視懷中女子。

  結婚將近兩個月,他始終治不了她的「無法獨眠症」,只要他忙過頭,回不來飯店,她就坐在電視機前熬夜,開水一杯一杯喝,直到他回來,看見她紅了雙兔子眼、漲起蛙肚。

  面對他,孟穗沒有出口委屈、沒有抱怨半句,跳上身,掛著、懸著,直到滿足的輕喟聲響起,她笑容映面,他卻滿腔不捨,他的心讓蠢老婆制約了。

  於是,莫名其妙地,他變成居家男人。

  他不再逼員工陪他加班熬夜,六點鐘一到,下班,陪她吃飯、聽她廢話、看她沒事卻笑得一臉春風。

  不過,笨笨孟穗很體貼,她不白目,見他打開計算機要工作,便合作地閉上嘴巴,抱著滿堆從台灣寄來的言情小說和漫畫,看著看著,笑笑罵罵,像半個瘋子。

  十一點,她打出第一個呵欠,他自動關上計算機,躺到她身邊,一陣昏天暗地的激狂之後,她在他懷裡睡得安然。

  名揚的生活常態因她起了重大改變,這改變曾讓公司員工恐慌過,甚至公司即將倒閉的謠言四起,最後是他的冷臉和更嚴厲的工作要求,緩和大家的緊張情緒。

  這段期間,公司的麻煩解決,元老把該吐的錢吐得乾淨,股票收購也進行到最後階段,原則上,情況已上軌道,他就算立刻回台灣也不至於發生問題,但名揚習慣完美,習慣看到結局,於是他打算多停留十天再回去。

  起身,悄悄下床。

  他的睡眠時間,一天最多五小時,和孟穗要睡上十小時才能饜足,入睡便要七級地震才能震醒的習慣有極大差異。所以,他會在清晨四、五點起床工作,直到八點,把她吵醒,才出門上班。

  拿起落在床邊的T恤,他從未穿過這類衣服,就是唸書時代也沒有,他總是一身整整齊齊的襯衫、西裝褲,合合宜宜的衣著裝束,不像一般年輕人老是穿T恤、牛仔褲。

  T恤是孟穗到風景區時買的,同樣的衣服,她買了八件,要分給姊姊、妹妹、名揚的爸爸、媽媽、奶奶,連樓下的房東林太太都有一件,還說下回辦家庭聚會時,可以當制服。

  衣服上印著可愛的卡通圖案,他不認為父母親會收下這種怪禮物,不過見她那麼興高采烈,他不想澆她冷水。

  套上T恤,這件衣服他適應了許多天,才能不去在意它的質料有多粗糙、圖案有多滑稽,拿來當睡衣穿已是他所能容忍的最大極限,他絕不可能穿這個走到人前。

  打開計算機,看幾份文件,改改審審,時間分秒過去,天亮起,鬧鐘響,他刷牙盥洗,換得一身整齊後,走到床邊,把孟穗喚醒。

  「起床。」

  冷冷的語調沒改變,孟穗卻老說從他冷冷的聲音裡聽到熱情,很怪的說法,卻是她真真實實的感受。

  「不要。」她把棉被拉到頭上,蓋住。

  「珍娜馬上過來了。」

  珍娜是她的新導遊,陪她玩了一個多月,該走的地方全走遍了。

  「我可不可以不要出去玩?」拉開被子,她可憐兮兮。

  「累了?」

  「我不舒服。」半睜眼,小小的鼻子皺高。

  「哪裡不舒服?」

  「腳很酸。」

  伸展兩手,她把自己挪到他懷裡,又是雙手雙腳扣緊,標準的小無尾熊姿勢,這動作,她才能把那麼大只的他給抱進懷裡,抱滿滿。

  「妳想留在飯店?」

  「不想,我想和你去上班。」

  「我上班很無聊。」

  「我可以幫你。」

  「我的公司還不想倒閉。」屌吧!從不說笑的他,幽她一默。

  「要不,我帶棋靈王去看,你忙的時候我看書;你煩的時候我陪你說話解悶;你生氣的時候,我唱歌給你笑。我保證乖乖的,絕對不吵你,絕對只做對你有好處的事情。」舉三根手指頭,她是宣示的童子軍。

  「不行。」名揚想到辦公室裡的四起流言,和搞不清楚狀況,三不五時闖進來的瑞秋,他不想孟穗攪進一團渾水。

  「拜託拜託啦,我們試一天,如果我真的很糟糕,鬧到你不能工作,明天就罰我關在飯店裡,哪裡都不准去。」

  「不行。」他不認為她招架得了那些好事員工,尤其是馥湘。

  這段日子下來,他領教了孟穗的笨,這種笨到近稀有的動物,應該把她關在家裡好好照顧,帶出去容易染上瘟疫傳染病,他玩她玩得正上癮,不打算為她買金寶山。

  「你很不通情理,孟姜說,你求人家一次,人家不答應,就誠心誠意再求兩次,到最後,誠心感動天,你一定會被我打動。」

  「不行。」他堅持她的工作是觀光購物,回台灣後帶一大堆戰利品回娘家,告訴她的娘家,雖然嫁得倉促,但老公對她很好。

  「你很不好商量,這麼固執、這麼不通情理,會讓你的人緣變得奇差無比,知不知道,若不是我太喜歡你,說不定我一生氣,轉身離開,你就後悔莫及。」

  賴在他身上,孟穗戀上他的溫暖、戀上他的氣味、戀上他的全部全部,包括他的固執與難商量。

  她說太喜歡他?在她認定他是偉人、好脾氣男人之後,又說了太喜歡?孟穗的太喜歡動搖了他的堅持。

  「我不一定都待在辦公室裡。」

  他不在,喜歡捋虎鬚的馥湘,說不定會跳出來攪局,孟穗太笨,萬一認真馥湘的挑撥,她會傷心。

  傷心?他竟然不是在考量被誤會的麻煩,而是在考慮她的傷心?看來,他對她的喜歡,一如她對自己。

  「你出去我也跟啊,我喜歡坐你的大車子,可以在大車子裡面看書,等你辦完事,好不好?」

  說她笨,這個建議倒是很迷人,只要時時把她帶在身邊,就不怕別人欺負她。

  見他有絲絲鬆動,孟穗加緊勸說。

  「我覺得你比布什帥,參觀他的白宮倒不如去參觀你的白宮;我覺得哈佛沒有你吸引人心;馬路上的白種男人,不像你那麼有魅力。前幾十天,我在美國走來走去,不管走到哪裡,都覺得沒有比待在你身邊好玩。」

  孟穗很笨,但對於討好名揚,她有獨特能力,於是,她每句話都說到他心底。

  「妳保證不鬧脾氣、保證乖乖配合我的工作?」

  「當然,大姊說,我們講過的話要當成承諾,認真做到,不行只是隨口說說,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盡全力去實行。」

  「好吧,妳去換衣服,我等妳。」

  他答應了!史上第一個和他討價喊價的女人佔到上風,孟穗強、孟穗棒、孟穗孟穗呱呱叫。

  一陣亂親,他的脖子上,兩顆草莓成熟,叫價多少?很抱歉,天價也不賣。

  「我去刷牙、洗臉,你幫我挑衣服,我們分工合作,三分鐘後出發。」

  從名揚身上跳下來,她的跳躍功夫很有進步,進步到下一次雅典奧運有機會代表國家參加立定跳遠,打破舊紀錄、締造新世紀,指日可待。

  「你說你愛了不該愛的人,你的心中滿是傷痕,

  你說你犯了不該犯的錯,心中滿是悔恨,

  你說你嘗盡了生活的苦,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

  你說你感到萬分沮喪,甚至開始懷疑人生……」

  孟穗把「傷痕」和「悔恨」唱得既爆笑又快樂,名揚哭笑不得,也許該找個音樂老師教她唱歌,至少別讓她老唱同一首。

  什麼「愛了不該愛的人」,愛上他不會不應該,至於「懷疑人生」?他想孟穗沒那麼高的智商。

  ********

  「大家好,我是程孟穗。」

  一個九十度鞠躬,這個「董事長夫人」禮貌太過,嚇得職員們紛紛還她度數更大的鞠躬禮。

  「夫人好。」

  「夫人好。」

  此起彼落的招呼聲,冷了名揚的冰臉,什麼?北極冰原?您客氣了,他是西伯利亞那只被結凍的猛瑪象。

  還說不千擾公事,一進辦公室,她就讓整群正拚命為他賺錢的人類,為她分心。

  董事長辦公室設置在最裡面,一路上,行經各部門,她笑容可掬,對每個員工綻放春意。

  進入秘書室,馥湘尚未前迎,孟穗就先走到她面前,笑嘻嘻說:「秘書小姐早,妳長得好漂亮,和妳工作一定很愉快。」

  孟穗說得真誠,但不熟她性情的馥湘卻以為孟穗話中有話,暗示她和名揚之間,關係匪淺。

  馥湘回她道:「我和董事長工作可不愉快,他操人操得很凶,害我的男朋友多次向我反應,要我辭職。」

  一來一往間,名揚聽懂馥湘的意思,她的話裡提供兩條訊息,一、她對上司沒興趣;二、她身邊有男朋友,請董事長夫人安心。

  換句話說,就是要孟穗別多疑,她絕不會無聊到和她搶丈夫。

  偏偏孟穗聽不懂她的深意,回頭數落名揚。

  「你看,我說的沒錯吧,如果你一直對每個人壞,人家會不喜歡你,要是全公司員工都不喜歡你,統統跑掉,就算你再能幹,每天不休息,也做不完這麼多事情,你要記得我的話,隨時保持笑容,真心待人……」

  「閉嘴。」怒目瞪,名揚瞪掉她的囉嗦。

  「好嘛,我不說,可是對別人好,真的很重……」

  吞吞口水,消音,他的白眼球在向她示愛,乖乖縮脖子,抱著滿袋子漫畫書,先行走入他的辦公室。

  跟在孟穗身後,名揚暫留。

  他轉身對馥湘說:「妳白使心機了,她聽不懂妳的弦外之音,而且,她沒想過妳和我之間有關係。」

  之後,董事長室的門關上。

  他……在笑,笑得自自然然,這個笑讓馥湘心臟「挫」幾下,奇怪的女人、怪怪的老闆……

  搖頭,馥湘想想自己滿肚子的九彎十八拐,再映襯到孟穗的單純可愛。

  「沒有別的解釋,她是克羅馬儂人,心機不多,腦容量也少得可憐。」

  馥湘沒說錯,孟穗的腦容量確實少得嚇人,書只能看看言情小說和漫畫,讓女主角和男主角間的愛情感動感動,叫她再讀深一點的東西,像武俠小說或紅樓夢,她看不懂,要是拿本三國演義在面前逼迫,抱歉,她馬上睡給你看。

  孟穗在沙發上找塊舒服的地方,把漫畫從第一集到最後一集攤開擺好,將小說疊出形樣,拿來抱枕靠在胸前,反身趴在沙發上,兩隻小腿翹老高,短短十分鐘,她進入狀況。

  孟穗的不雅動作絲毫沒有影響到名揚,他任由她躺喜歡的姿勢,任由她把吃過的巧克力包裝扔到地毯上,她的家教很差,孟汶常埋怨,但是念歸念,反正孟姜總會在最短的時間,幫她把紙屑處理掉。

  目前,名揚漸漸取代孟姜的工作,他對她的縱容已超過自己想像。

  「董、董事長。」

  甫進入的馥湘聲音頓了一頓,才努力忽略孟穗的「自然不做作」,轉頭看名揚,拿出行程表,進行整天的工作行程。

  就這樣,名揚做自己的事,假裝現場沒有其它人存在。

  要不是偶爾,孟穗起身倒杯水喝,或偶爾,她發點小瘋,跳起來奔到名揚身邊,貼在他身上,抱抱賴賴,她的確乖到令人滿意。

  十二點,乖到不行的孟穗又發神經,她衝到名揚面前,把自己擠到他身上,抱住他的頭臉一陣亂親,幾十個吻東印西落,把他的臉弄出濕潤。

  幸好,他已經關掉計算機,準備叫孟穗吃飯,否則工作被她這一打擾,很難再繼續。

  他正襟危坐,臉僵著,直挺挺的身體沒對她的吻作出反應。

  他是個自制力超強的男人,沒忘記這裡是辦公室,該辦的是公事不是私事。

  這個畫面很有趣,一隻熱情小貓燃不起一座冰山,更厲害的是,冰山不融化,小貓也沒被凍傷。

  終於,她親夠了,趴在他胸前喘息,小小的臉窩在他胸口,笑得很快意。

  「做什麼?」

  「知不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雖然他的臉皮不薄,但這種恭維還是讓名揚汗顏。撇撇嘴,他沒說話。

  「那個東方緒很壞,喜兒不告訴他,他爸爸是被誰殺死的,東方緒就要把她捏死掉,又不是螞蟻,怎麼可以隨便捏死!他也不想想喜兒那麼愛他,為了他,放棄大小姐的身份隨他浪跡天涯,受苦受難,太可惡了,我要是喜兒,一定要馬上跑掉。」

  不用懷疑,她說的人物是小說裡面的男女主角。這不是第一次,她每次看了哪本小說的男主角太壞,就跳到他身上,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告訴他,他是天底下脾氣性格最好的男人。

  「名揚,如果你是喜兒,你會怎樣?」

  「訴諸法律,嚴辦殺人犯。」他的浪漫死於青春發動期。

  「不行啦,要是東方緒被官府抓去,喜兒會哭死,她那麼愛東方緒,東方緒應該瞭解,喜兒不告訴他真相,一定是為他好,如果他真的非要知道不可,他應該好好哄哄喜兒,說不定她一個心軟,就說出實話了呀!你說對不對?」

  「不對。」他夠無聊了,居然浪費時間在和她討論小說。

  「為什麼不對?哦!你還是覺得報宮正確,可是,原諒別人是一種美德,如果我們不和別人計較,會過得比較幸福快樂。若是整天都在和別人算計,你從我身上拿到什麼利益,我便要加倍討回,防人像防賊,日子多辛苦啊!所以我們原諒東方緒好不好?」

  是她先說東方緒壞,現在又回過頭來求他原諒東方緒,好人她做,他來當黑臉?無聊,不過是小說。

  「你不說話?又生氣!我實在好煩惱,你常常生氣,身體會不好,身體不好會很快死掉,你死掉我就沒有人可以抱,沒有你可以抱,我就和喜兒一樣,拚命哭,哭到死掉,請你不要死掉好不好?」

  捧住他的大臉,她的小手在上面順眉毛、順嘴角、順眼梢,想把他順出心平氣和,順出歡喜乎安。

  她的邏輯推論讓人想撞牆,名揚咬牙說:「我不會死掉。」

  「你會,你常生氣就會,你死掉我會很可憐,晚上沒有人可以陪我睡、沒有人陪我玩好玩的運動、沒有人給我巧克力吃、沒有人幫我倒水、沒有人對我像你對我那麼好……笑一笑嘛,把不愉快全拋到雲霄外。」

  喟歎,天地間萬物相剋,她是他的剋星,對孟穗,他只能佯裝生氣,沒本事真生氣。

  萬般無奈,他略略點頭,使點勁把眉毛的寄生蟲驅逐出境。

  「我就知道你是世界上脾氣最好的男人,好愛你,愛死你了,我要把你當成心肝寶貝,我要愛你一萬年,笑笑吧……」

  他笑了,皮笑肉不顫。

  「哦哦,你沒有發自真心,沒關係,我來唱歌給你笑。」不等他同意,她開始唱起孟穗主打曲。

  你說你愛了不該愛的人,你的心申滿是傷痕

  你說你犯了不該犯的錯,心申滿是悔恨……

  她的歌聲從剛被打開的門縫中傳出去。

  這、這首歌是這樣唱的嗎?用荒腔走板形容夫人的歌聲,會不會被扣薪水?馥湘攔腰抱住自己的肚子,她、她……她得到急性腸胃炎。

  ********

  孟穗第七天跟隨名揚到公司上班,渡海來美的小說漫畫全讓她看光了,名揚找人帶孟穗到中國書店找書買,於是她離開一下下。

  很不巧,偏偏這一下下就發生事情,瑞秋盛裝出現,她沒對名揚死過心,即使他已經結婚。

  紅紅的頭髮、鮮麗的套裝,她的臉上畫了世界名畫,是印象派作品。高跟鞋叩叩叩,屁股扭扭扭,她誇張地進入名揚的辦公室裡。

  馥湘是故意的,她故意讓瑞秋過關,故意讓老闆自己收拾爛攤子,這回她才不要擋在前面當箭靶。

  「他們說,你下星期要回台灣。」瑞秋扭到他桌邊,一屁股壓在他的文件上面。

  他脾氣壞到極點,但還不習慣對女人動手,酷臉望人,不屑好明顯,真不曉得當年他怎會興起娶她的意念,心底的厭惡感逐步攀升。

  「你還沒決定離婚嗎?那種媒妁之言的婚姻,維持不長久。」瑞秋篤定了他非離婚不可。

  「我的婚姻由妳決定長短?」輕輕幾個字,銳目甩過。

  說孟穗笨,她起碼會看臉色,這個瑞秋,笨的最高級是什麼?蠢、豬頭、白癡還是狂牛症末期的牛?

  「你不想離婚?也對,你們中國人很麻煩,什麼生小孩啦、照顧公婆啦,婚姻根本是綁死女人的繩子,沒關係,只要能在一起,就讓那個中國女人繼續當你的妻子好了,我不在意有沒有結婚證書。」

  瑞秋一廂情願地說著,轉過他的椅子,主動橫坐在他腿間。

  不舒服!那裡坐慣了另外一個屁股,屁股形狀不對,重量不相當,他被坐得很不爽。

  他直覺想站起身,把瑞秋摜在地板,要不是看在她父親合作釋股的份上,他老早把難堪送上。

  名揚還在考慮要怎麼做時,孟穗闖了進來。

  「名揚、名揚,我告訴你,我居然買到……」

  話到此,陡然停住,她看見他膝間坐了別的女人,好討厭!

  孟穗直直站著、望著,見對方絲毫沒有起身意思,緩步走到兩人面前,她回想小說裡的外遇畫面。

  下一秒,馥湘跟著跑進來。

  哦哦,好戲開場。

  馥湘笑笑,看著對峙場面,和一臉不知死活的瑞秋,她大膽到有人觀賞都無所謂,坐在名揚身上,手趁隙解開他的鈕扣,伸進去撫摸。

  「Youarenot,Iamyes.Heismy.」孟穗說。

  沒和人吵過架,她學不來氣勢是「激烈溝通」中,重要的一環。

  這是精簡版英文,意思是——妳做錯了,我生氣是對的,因為他是我的丈夫。

  可惜,這個英文名句除了名揚以外,沒人聽得懂。

  這會兒,名揚不急著把瑞秋從自己身上摔下來了,他在等待孟穗的反應,她常說他是世界上脾氣最好的男人,現在他倒想看看,她所謂的「脾氣不好」是怎樣的表現方式。

  「Standup,itismysit。」(請妳起來,這裡是我的專用位置)

  她的怒火溫溫文文的,加不到沸騰點,這種架吵得起來才有鬼!

  「Italkyourmother.」

  終於,有一句是馥湘聽懂的,不過……搶男人需要向對方家長告狀?她解決事情的方法……救命啊!

  馥湘拍拍孟穗的肩膀,說:「夫人,她聽不懂妳的話,我可以幫妳翻譯。」

  「妳英文很好嗎?」

  「還……可以。」馥湘表情古怪。

  什麼問句嘛!她可是史丹佛大學畢業的,問她的英文程度可不可以,簡直是侮辱她!

  見馥湘臉色怪異,孟穗暫且放下自己的不高興,拍拍她的背安慰。

  「沒關係,如果翻得不好,我不會怪妳,是我自己不認真學英文,才不能和外國人溝通。」

  「是,夫人,我會盡力。」馥湘瞭解內傷感受,鐵牛運功散啊……Whereareyou?

  「麻煩妳問她,為什麼要坐在我先生腿上?這裡的椅子很多,沙發也很舒服,可不可以請她換個位置?」

  請她換位置?好ㄋㄠ哦!馥湘決定用自己的口氣質問。

  「夫人問妳,為什麼坐在她丈夫腿上?這裡沒別的位置可以坐了嗎?妳不認識沙發的用途是什麼嗎?」

  馥湘問完,孟穗連忙輕拉她。

  「秘書小姐,我知道妳在替我打抱不平,可是不要那麼生氣,生氣會弄壞自己的身體,划不來的。」

  孟穗的勸解讓馥湘羞得無地自容。救命哦!在聖母瑪麗亞面前搞鬼是什麼滋味,就是這樣,罪惡感壓死人!馥湘偷看老闆一眼,還好,他沒生氣。

  馥湘將名揚的沒反應,解釋成默許。於是帶著老闆的「授意」,她繼續挑釁。

  「謝謝夫人提醒,我盡量不帶情緒,幫妳翻譯。」馥湘說。

  瑞秋回答一串話後,扭扭自己的屁股,得意洋洋。

  馥湘說:「瑞秋小姐講——他是我的情人,我就是愛坐在他腿上、身上、胸上和敏感部位,怎樣?夫人,她剛剛故意用臀部壓董事長的敏感部位。」後面這句,她附耳在孟穗耳邊細聲解說。

  「她、她、她,這裡是大庭廣眾之下,說這種話,別人會笑、笑她,妳可不可以勸她不要,如果有人誤會她家、家教不好,可就糟糕了。」孟穗紅了雙頰,說話結結巴巴。好大膽的女生哦!

  「是,夫人。」

  轉身,馥湘面對瑞秋,將孟穗的話加料。

  「妳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妳還有羞恥心嗎?大庭廣眾之下說這種挑逗言語,有沒有半點家教?」

  在一陣嘰哩咕嚕之後,馥湘對孟穗翻譯:「瑞秋小姐說——美國是民主國家,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誰管得著?何況我說的每句話都是事實,他是我的情人、我是他的最愛,我們高興就在一起,不用看誰的臉色。」

  「可是,就算美國很民主,搶別人丈夫都是不對的行為,我想美國還是有很多好男人,只要妳花點精神,一定可以找到不錯的對象。」

  孟穗的苦口婆心,經過馥湘的名嘴又成了另外一回事。

  「美國再民主都不會容許女人搶別人的丈夫吧,美國男人全死光了嗎?非要染指中國男人才成?妳沒看見我丈夫的表情,他對妳已經不耐煩到極點,要是妳還有一點點青蛙腦,就不會賴在我丈夫身上不下來。」

  馥湘偷看老闆一眼,冰原解凍,春神降臨大地,可見他對這句「翻譯」很滿意。

  「潑婦罵街,無知的中國女人,妳有心情罵我,怎麼不想想自己為什麼留不住男人?因為妳身材平板、頭腦簡單、沒知識又沒水準、不讀書又沒家世,男人想留在妳身邊才有鬼。」

  這回馥湘照單全譯,因為瑞秋的人身攻擊太精采。

  「我知道啊……我知道自己不夠聰明,雖然努力想當好妻子,也不曉得有沒有做到一百分,可是,我真的很盡心盡力,如果真的不好,妳可以教我,我願意努力學習,可是能不能請妳不要當我丈夫的情人?」

  哇塞!馥湘不得不佩服孟穗,她這種挑撥方式都沒本事激起她的好戰之心?

  好,最後一招,由她來向瑞秋下戰帖。

  馥湘皮笑肉不笑,輕語對瑞秋說:「留不留得住男人是我的事,不勞費心,如果妳執迷不悟,非要糾纏我的丈夫,很抱歉,也許妳不在乎形象、不介意媒體,但我保證一定讓妳的家族名譽隨著妳的惡行劣跡陪葬。」

  接著,馥湘很戲劇性地,哼哼,兩聲冷笑。

  「她是什麼意思?」瑞秋問。

  這句馥湘沒翻譯給孟穗,直接回答:「這裡有針孔攝影機,妳的每句話每個舉動都被拍下來,瑞秋小姐,聽說妳有意思進入演藝圈,不曉得這段影片對妳的演藝事業有沒有幫助?」

  馥湘踩到她的痛處,瑞秋立刻自名揚身上下來,衝到孟穗面前,幸而名揚搶了先,把孟穗護在身體後面。

  他是不打女人,但也沒有好肚量到人家要對他的女人不利,還不採取動作。

  看著名揚的凝肅表情,瑞秋的怒不可遏瞬地轉為楚楚可憐。

  「名揚,你都聽見了,是她對我刻薄、設計我。」

  話說,淚落,瑞秋的手輕觸名揚的臉,明明是惹人心疼的溫柔動作,可是——拉手、反轉、提高、甩脫,迅雷不及掩耳間,瑞秋被摔在大理石地板上。

  好痛!馥湘擠眼,不曉得瑞秋的脊椎受不受得住?

  「發、發、發……發生什麼事了?」孟穗被護在名揚身後,沒看清楚整個過程。

  馥湘親眼目睹傳言中的事,天!豈止震撼可以形容,老闆的臉……果然是他的罩門,誰都碰不得……

  馥湘悄悄把孟穗拉到旁邊,湊上她的耳朵,用最謹慎仔細的口吻說:「永遠不要碰到老闆的臉。」

  「不可以碰?為什麼?我常常碰啊!」孟穗滿目疑雲。

  「什、什、什麼?妳常碰?」

  砰!被雷砸到,一時間天昏地暗,馥湘承受不了兩個震撼同時壓頂,垮了肩,乖乖將瑞秋帶出門——退場送醫。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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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9 15:45:48
  第六章

  辦公室裡靜悄悄,不相干的路人甲乙丙統統離開,留下男女主角。

  在抓好的正常程序中,眼前應該有場架可吵,可惜孟穗顯然不是這方面好手,她巴巴望住名揚,擠半天才擠出兩個字——

  「糟糕……」她嘴皮癟成鴨嘴獸,喉間有哽澀。

  「怎樣?」名揚沒多一分表情,好像他從未做錯事。

  「我想哭。」從小到大,她沒有過哭泣慾望,爸說水太多的是孟姜,不是她,所以她只會笑,不懂得如何哭。

  「為什麼?」

  「不知道。」說著,兩顆豆大的水珠子滑落,容易過敏的鼻頭紅成一團。

  「丑。」接在批評後,名揚展開雙手。

  孟穗不多加考慮,一個縱躍,跳到他身上。攀住他,很用力;勾住他,用盡心情,她哭的賣力。

  「我沒有經驗,不會哭得美美的。」頭靠在他肩上,孟穗沒忘記回答他的評語。

  「不哭。」名揚說。

  好吧,如果這兩個字也叫作安慰人的話,那他算是安慰過了。

  深呼吸,再深呼吸,孟姜很厲害,要眼淚來就來、去就去,沒有半絲遲疑,可惜,她不行。

  「停不下來。」搖搖頭,她有認真想停呀,可惜停不了。

  停不下來?好吧!想哭就哭,往上輕輕一甩,他把孟穗甩高一點,用單手支撐她的重量,走到茶几邊,倒一杯水遞給孟穗,她是缺水的,走到哪邊都要有幾杯水等著她。

  喝掉水,她的眼淚還不停止。

  「妳還要哭很久嗎?」

  「大概吧!我盡量簡短。」她一路說,一路哽咽。

  「知道了。」

  抱住她,走回辦公桌前,名揚身上掛著一隻無尾熊,照常工作。下星期回台灣的飛機票已經訂好,他不打算延宕。

  就這樣,他努力工作、她盡心停哭,弄了一個多小時,午休時分,馥湘送進餐點時,下巴差點脫落,想開口詢問,名揚瞪她一眼,馥湘及時閉嘴,悄悄放下餐盤。

  偷眼觀察,孟穗竟掛在老闆身上睡著了。

  等馥湘退出辦公室,名揚收拾好手邊的工作,抱起孟穗走向沙發,放下。

  「起床。」他推推熟睡的小女人。

  走進浴室擰來毛巾,他替她擦去淚漬。紅紅的唇、粉粉的頰,逗得他春意蕩漾,淡淡微笑,他忍不住偷捏她的臉頰。

  孟穗被鬧醒,一見到他,想起那個掛在他身上,說是他情人的紅髮美女,癟住嘴,又想哭。

  「不准哭。」他惡聲惡氣。

  一聲令下,她猛地抽氣,逼水龍頭關閉。

  看她憋得臉紅氣喘,名揚控制不住笑意,說:「吃飽飯再哭。」

  說著,他切下一塊牛小排,塞進她嘴裡。

  「好吃嗎?」名揚問。

  「不好吃。」孟穗搖頭,美國牛排不好吃、美國女人很壞,她不喜歡美國,只喜歡小到不行的台灣。

  「妳想吃什麼?」他難得溫和。

  「吃臭豆腐和鍋貼。」

  「想家?」

  「對,想大姊、想孟姜,想吃蚵仔麵線、想吃統一泡麵。」

  「好,回台灣帶妳去吃。」

  「我們要回去了?」大喜,孟穗跳起來,一個用力過猛,差點兒摔倒。

  「對。」拉她坐下,名揚再塞她滿口肉。

  「你也要回去嗎?」咬著牛排,孟穗口齒不清。

  「當然。」

  「你的美國情人怎麼辦?」

  「吃飽飯再說。」

  名揚將整盤切好的肉塊推到她面前,孟穗想也不想,叉起肉塊,一塊一塊塞入嘴巴裡面。

  不一會兒,她吃光盤中東西,喝掉兩杯白開水,在他面前坐正,等他把盤中食物解決。

  快點快點,他吃得慢條斯理,不怕她急出病?食指在膝間敲擊,孟穗擔心他的回答會把她殺進地獄,緊張緊張、刺激刺激。

  最後一口東西才入嘴,孟穗就拿起紙巾遞到他手上,順勢將屁股往他的大腿擺上。

  「你的美國情人也跟我們回台灣?」她急問。

  「我沒有美國情人。」他回答得酷。

  「騙人,剛剛那個紅頭髮美女,說你是她的情人。」

  「我是她的前情人。」

  「不懂,是不是她被現在的情人拋棄,又回頭找你?」

  「不是。」

  「是不是你以前拋棄人家,她很想你,多年相思,你好不容易出現,急急忙忙找來,不曉得你和我已經結婚?」拋來拋去,她講的全是八點檔劇情。

  「不是。」

  「這個不是、那個不是,我哪裡猜得到真正的故事,你可不可以從頭告訴我?」

  孟穗很魯,不怪她,是他把她給寵壞,所以啊,下次女人要跳進你懷裡,別忘記適時拒絕,否則久而久之,她會不怕你。

  「幾年前,我到美國發展,那時我才進入台灣的家族企業不久,本來不想那麼快就做擴充動作,但當時美國政府給了很多優惠條件,吸引外商投資,於是我找到瑞秋的父親當合夥人。

  瑞秋就是妳口中的紅髮美女,她的父親出資、我培訓人才和負責經營,我們兩人各佔一半股份。」

  這些話孟穗聽得模模糊糊,不過他總算提到紅髮美女,孟穗想,大約很快就會進入正題。

  「後來美國公司的情況慢慢上了軌道,我便留在台灣,放手美國公司的經營權。

  「這幾年公司裡進來許多關係分子,加上最近半年瑞秋的父親身體不適,由瑞秋代理公司,那些靠關係進入決策高層的人,便利用機會,掏空公司資產,幸而我發現得早。

  「結婚後,我帶妳一起來美國處理善後,目前我手上的股份有六十三個百分比,經營權又落在我的手上,該處理的事情、未來公司營業方針都擬定好了,所以下個星期,我們就可以回台灣。」

  「就這樣?然後呢?」她沒聽到想聽的部分。

  「然後什麼?」

  「你和瑞秋呢?從頭到尾你只提到她的名字兩次,沒有說到你喜歡她、她愛上你那個重點部分。」她向來只對偶像劇感興趣,不喜歡財經節目。

  孟穗的緊張讓他覺得有趣,伸手摟摟她,將她摟進心窩底。他想他不會後悔這個婚姻,即便她是一個不獨立的笨妻子。

  「她從來都不是重點部分。」

  「我不懂,為什麼一個喜歡你的女生,不會是你生命中的重點?小說裡面都說,愛情是人生中最重要的部分呀!」

  「當時因為合作關係,我和瑞秋走得近,她有心、我不排斥,成為男女朋友沒什麼不可以。

  「後來,她懷孕,為了小孩子,我們準備結婚,這件事傳回台灣,我的祖母非常反對,她反對我娶外國女人為妻,於是和我父親相偕飛到美國,背著我,做了許多動作,於是我和瑞秋的婚沒結成。」

  「你們的愛情被長輩破壞,很遺憾吧?你們是現代版的梁山伯與祝英台,幸好你們沒有想不開,否則變成蝴蝶,我就不能嫁給你了。」她拍拍胸口,暗自慶幸。

  這時,孟穗接著問:「你們是不是想破鏡重圓,可是我站在中間破壞?我覺得自己好像壞皇后。」

  孟穗的眉頭成了自己口中的中毒毛毛蟲,雖然比名揚額上那兩條略瘦,但一樣難看。

  「妳並沒有破壞什麼,當時我父親請徵信社暗中調查瑞秋,查出瑞秋除了和我之外,還跟另外一個男人交往,當證據攤在她面前時,我告訴瑞秋,暫緩婚事,等孩子出生,證實是我的小孩後,立刻舉辦婚禮。」

  他很少向人長篇大論解釋些什麼,總認定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但他為了他的笨老婆破例,原因無它,若他說得不夠仔細,孟穗不高的智商肯定厘不清真相。

  「孩子呢?」

  「也許是心虛,她去做人工流產,婚事自然不了了之。」

  「所以,她沒有想像中那麼愛你,但現在她又來找你,表示她覺得比來比去,還是你最好,對不對?」

  「我不知道她的想法如何,可是經過那一場,我不會再回頭。」

  尤其是他有了孟穗之後,何必再去將就別的女人?圈住她、抱住她,他的下巴輕輕頂在她的額問,擁有這個笨女人,他覺得已經足夠。

  「所以,你已經不喜歡她了?」

  「對。」

  「不喜歡,為什麼讓她坐在你的腿上?」他的腿是她的,雖然這種說法很鴨霸,可是沒辦法,她就是這樣認定。

  「妳提早了一秒進來,否則妳會看到她被摔在地上。」

  「真的?」

  「我騙過人?」

  「沒有。」

  「還有問題嗎?」

  「有一個。」

  「說。」

  「為什麼秘書小姐說你的臉不能碰?」

  「她說謊。」

  說謊的人是他,他的臉的確不能碰,他痛恨那個動作,因為被碰觸到臉,會讓他覺得自己很小。他不小,從五歲起他就覺得自己很偉大,所以五歲那年開始,臉就是他的死穴。

  「對啊,我就想,你的臉我不是天天碰?你哪裡有生氣。」說著,小小的手心又貼上他的臉,揉揉捏捏、擠擠壓壓,雖然擠不出她的滿意笑臉,但她心間卻累積不少幸福滋味。

  「問夠了?」

  「最後一個行不行?」

  瞪她,他的縱容全用到她身上了。

  「問。」

  「為什麼瑞秋突然摔倒?」

  「她沒站穩關我什麼事?」他把自己的暴行推得一乾二淨。

  「說的也是,沒問題了。」

  突然間,她又發起瘋,捧起他的臉,左一個、右一個,鼻子上有,額間也不缺貨,她親他,親得很愉悅。

  名揚煩不煩?還好啦!反正他很少保養臉,就讓她的口水替他做做免費SPA。

  ********

  三十幾個員工到機場送行,名揚走在前頭,孟穗拉住他的西裝外套,緊緊尾隨身後。他走一步、她跟一步,寸步不離。

  馥湘則優閒地四處晃蕩,看好戲般地不懷好意。

  她先走到送行同事身邊,交頭接耳好一陣子,接著,拉孟穗到一旁,偷偷在她耳畔低語。

  只見孟穗拚命點頭,然後走到名揚身前對他說:「我們要回台灣了,你至少要笑一笑,向這邊的朋友說聲再見啊!」

  說著,手自然而然伸到他的眉角,替他調整笑顏,名揚尚未感覺到不對時,身後已有一陣如雷掌聲響起。

  孟穗笑著,回身對他們揮手,頻頻道再見,再轉頭對名揚說:「你看,我說的沒錯吧,大家都喜歡和藹可親的老闆,要是你常笑,一定會更受歡迎。」

  名揚蹙眉,他們歡不歡迎他無所謂,他們只要歡迎他的薪水,拚命替他掙錢、也替自己爭取福利就行。

  馥湘帶著勝利表情,用大拇指向名揚做個「謝謝」的手語動作。然後攤開掌心,向同事收錢,一張張十元美鈔落進她的口袋,臨上飛機前,她靠名揚發了筆小財。

  懂了,又是愛在太歲頭上挑戰動土樂趣的馥湘在搞鬼,她真的很不害怕被Fire掉。

  「馥湘跟妳說什麼?」

  冷冷的質詢、冰冰的語氣,孟穗想,他又要生氣。

  「你要生她氣嗎?別啊!她是為你好,她想替你破除不能摸臉的謠言,是我自作主張,希望你笑著跟員工揮手道別,你罵我好了,不是秘書小姐的錯。」

  低頭,孟穗認錯認得很快,快到那些正準備掏錢付費的職員收起皮夾子。

  董事長要修理人了!厚,會不會一個過肩摔,新任夫人和瑞秋小姐一樣,到加護病房躺三天,行程暫緩?

  他的臉很凶、眼神很凌厲,一副想生吞活人的嗜血相。

  馥湘手上的美金一張張被抽回去。不會吧!是程孟穗誇大其詞,她根本沒碰過老闆的臉?篤定自她臉上卸妝,到手的賭資長了翅膀。

  「不要生氣啦,你一生氣我就很害怕。」拉拉他的袖口,孟穗滿臉焦慮。

  「妳知道怕?」會害怕還敢在老虎頭上捋鬚,小命不要了!

  「我當然怕,要是你死掉,我就會變成寡婦,當寡婦很可憐的耶!全天下的人都會欺負我,婆婆逼我改嫁,嫁給一個殺豬的,我抵死不從,就要懸樑自盡,天空飄下悲慘的白雪……」

  好啦,不用多加解釋,你一定明白,這段有大部分屬於小說式劇情。

  「我不會死掉。」

  怪了,每次生氣,她的話繞一繞,就繞到他會死掉,他看起來很像半死人嗎?要不是她的焦慮太過真切,他會誤以為她在惡意詛咒。

  「當然會死掉。憤怒會使腎上腺素大量分泌,引起血壓升高、增加血液中醣分、增加肌肉的血液量,然後中風、死亡。你常常生氣、不愛笑,我嚇都嚇死了,好啦……你不要生氣,不要嚇我好不好?」

  拉扯他袖子的弧度加大,她的嘴嘟成富士山。

  要不要出手求情?孟穗臉上的「好可憐」引發眾人同情,一堆人你看我、我看你,到最後全看向始作俑者馥湘。

  聳聳肩,馥湘拒絕認罪,站在原地,續看後情發展。

  「不然,我唱歌給你聽?」

  想起她那首——你說你愛了不該愛的人……名揚低聲恐嚇:

  「妳要是敢在這麼多人面前唱歌,我保證生氣十年。」

  「十年?不行不行,你的身體沒辦法受得了,我不唱歌,絕對不唱,好不好?那你……笑一個……」

  哀求的聲音轉小,她巴結地望他,咬住下唇的可愛模樣,讓惻隱之心轟地炸上幾十個男人的心。

  他們相視一眼,很有默契地走向老闆,拚著惹火老闆的危險,他們要從虎口搶救下可愛的董事長夫人。

  只有馥湘沒動,她知道老闆會輸,站在原地,她安安穩穩算錢。二六十二、寫二進一,二三得六加一等於七,七百二十塊美金折合台幣,呵呵她能買一套香奈兒,充充上流美,說不定走在馬路上,會有人找她上八點檔綜藝節目。

  問馥湘為什麼敢確定老闆不會摔夫人?

  簡單,你幾時見過老闆摔瑞秋小姐需要考慮?那是下意識動作,拉手、反轉、提高、甩脫,一氣呵成,既然老闆的意志制止自己對夫人出手,表示夫人的生命保障……安啦!

  「不准嘟嘴。」

  說著,名揚才抬手要點向孟穗的嘴唇同時,一群人湧了上來,分開兩人,激動者甚至拉住他的手臂,不讓它往下砸落。

  「你們在做什麼?」冰箭射過,有人中箭下馬。

  「董事長不要生氣,從頭到尾都是我們的錯,我們不應該和馥湘打賭,賭夫人敢碰你的臉。」

  很好,又有人主動跳出來認錯,這些人還真護衛馥湘啊!

  「對啊、對啊,錯在我們,請董事長不要對夫人做出……暴力動作……」

  「我有說要處罰她?」銳利眼光橫切,他們下意識起雞皮疙瘩。

  「你們弄錯了,名揚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他才不會打太太呢!他對我很好哦,他給我吃大餐、買東西、叫人帶我出去玩,知道我英文不好,還特地找人從台灣寄小說漫畫給我看,我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了,所以放心啦!他才不會打我。」

  說著,孟穗走回「危險區域」,一個投身,跳進他懷裡,標準的無尾熊姿勢。

  這個動作,在沒人的時候很受歡迎,可惜眼前一大堆人圍繞,他不習慣當觀賞動物。

  「下來。」他命令。

  「不要。」她公然反抗他的命令。

  「下來。」

  「等我數到一百就下來。」她跟他強。

  「馬上下來。」

  「快好了啦,不要吵我,我已經數到二十了。」她就是要賴著,怎樣!

  幾次他的大手抬起準備往她的小屁股打下,卻也幾次氣弱,垂下手。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好了。」她跳回地面,仰頭笑著告訴他:「我越來越喜歡抱你,下次我要數到一百一十。」

  事至此,所有人都看得出名揚對妻子的寵愛與縱容,回到原處,乖乖地從皮包裡面抽出二十元美金交給馥湘。這回,他們輸得心服口服。

  「你看,你明明沒要打我,可是臉好凶,別人就誤會你,常常被誤會一定很不好受。來,笑一個嘛,慈濟的師父說,多笑永保青春差麗哦!你總不希望自己像個老頭子,走出門,人家說你是我爸爸。」

  說著,習慣性地,她的手欺上他的臉,調調他的眉毛、調調他的唇線。

  「你看,好多了。」

  東瞧西瞧,孟穗越瞧越滿意,踮起腳尖,在他彎彎的唇上烙下一吻,不深,但輕易引來全場掌聲。

  「安可!安可!」

  拍手加歡呼,他們知道有了這個可愛的夫人,他們的老闆將變得更具人性,當然,不是說他現在屬於野獸階級,不過、不過,他的確少了一點點人味兒。

  ********

  「大姊,這個送給妳。」

  「孟姜,這份是妳的。」

  孟穗把禮物送到姊姊妹妹面前,她買的大都是紀念T恤、餅乾點心、徽章等等的小紀念品。

  臨行前整理行李,名揚一看到孟穗準備的禮物,覺得不對,匆匆請住在當地的員工去補一些高檔貨帶回台灣,比方香水、名牌衣服、皮包、鑽鏈等等。

  孟穗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做,當時名揚正在忙,沒空搭理她的疑問,任由她一個人去猜測,後來她懶了,窩在他腿上沉沉睡去。

  「蜜月旅行好玩嗎?」孟汶問。

  「很好玩啊,可是玩到後來有點煩,就成天膩在他身邊,哪裡都不想去。」

  膩在「他」身邊的意思是……她和妹婿感情不錯?孟汶打量妹妹,短短兩個多月,纖細的人兒豐腴了一圈。

  「他看起來很凶。」從見到孟穗回娘家起,孟姜淚水沒停過,是思念也是感動。

  「不會不會,他的脾氣很好,不管我怎麼弄他,他都不罵我。」

  在孟穗的感覺中,冰臉冷語不算罵,閉嘴不算罵,他對她的壞處她全沒記在心上。

  「妳嘮叨到他受不了的時候呢?」孟汶問。對於孟穗的長篇大道理,沒幾人能忍受。

  「就聽啊,聽得很累的時候,他就叫我不要講。」孟穗潤飾名揚口氣話詞。「可是,他有把我的話給聽進耳朵裡哦,我不騙妳,真的,他的性格真的很棒,只是臉看起來臭臭的。」

  對於孟穗的話,孟姜存疑。在她眼中地球沒有壞人居住,壞人只在小說漫畫中出現。

  「他對妳好就行了。」

  「他不光是對我好,他是非常非常好,好到不行。」談起名揚,孟穗眉飛色舞。

  「告訴姊,他怎麼個好法?」

  「晚上他陪我睡覺,有他在我就睡得著。」她舉出第一例。

  廢話,哪個丈夫不陪妻子睡覺?孟汶輕哼,她沒想到的是,為了配合孟穗的睡眠,名揚必須為她改變工作步調與生活作息。

  「他給我很多水喝,我愛喝多少就喝多少。」

  喝水?拜託,美國又不是缺水國家。

  「然後咧?」

  「他怕我無聊,給我買了一大堆漫畫小說,是買的哦,不是租的。」

  「再多說一些。」孟汶說。

  還要多講哦,這樣已經很多了呀……孟穗眼睛東飄西蕩,拚命想,久久不語。

  「算了,楊家人對妳好嗎?」

  「不錯啊!奶奶對我很好,常拉著我的手到花園散步,告訴我,要是名揚欺負我,就跟她告狀,可是他才不會欺負我咧。」

  「公公婆婆呢?」

  「公公很忙,他要和名揚到公司去上班賺錢;婆婆也忙,要常陪公公出門,她說我有空可以去逛街買東西和做臉,可是我不喜歡逛街做臉,我比較喜歡看漫畫。」

  「妳要好好跟公公婆婆相處。」

  「我知道。」

  「現在我們來談重要問題,他有沒有告訴妳,他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沒有。」她是烏龜,名揚不提,她就假裝他很健康。

  「妳沒有問他嗎?」孟姜問。

  「沒有,我要問嗎?」

  「妳不應該問,耐心一點,等他主動來告訴妳。」孟汶有不同看法。

  「要是他存心欺騙?」孟姜不同意。

  「那也沒辦法,孟穗已經嫁給他了。」孟汶實事求是。

  「難道你看不出他哪裡不對嗎?」孟姜問孟穗。

  「看得出來呀,他老是……唉,我沒辦法啦,我告訴過他,我很擔心他死掉,可是、可是……」想到他的生氣,她就憂心忡忡。

  「別煩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反正不管怎樣,妳都有娘家可以靠。」摟摟二妹,孟汶朝孟穗笑笑。

  「對啊,我有妳們。」伸手勾住姊姊妹妹,她有很多親人疼愛。

  當三個姊妹摟成一團,哭的哭、笑的笑,和樂融融時,殺風景的電鈴聲響起,孟姜起身開門。

  一見到門外的名揚,二話不說,孟穗衝過去,眨眼間,掛到他身上。

  要叫她下來?不!沒用的,上次在機場的公然違抗之後,他不認為孟穗會在家人面前,遵循他的指示。

  於是,他直直站挺,隨她掛到高興。

  「能讓孟穗掛那麼久,他的身體狀況大概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壞。」孟汶說。

  「我想也是。」孟姜附和。

  不曉得為什麼,孟穗今天掛得特別久,緊緊的手臂勒得他呼吸困難,緊緊的雙腿扣得他慾望衝動。他在納悶;她在傷心,孟姜的問題,提醒她快要成為寡婦的事實。

  「下次我再送孟穗過來,我先帶她回去。」雙手捧起她的小屁屁,他準備把她抱上車。

  「好,再見。」孟汶朝他點頭。至少,他對孟穗很好,無庸置疑。

  回到車子,名揚把孟穗擺好,可是她的手不願意鬆開,他沒勉強她,彎著身,任由她的手勾住他的脖子,許久,在唉的一聲之後,名揚的頭重獲自由。

  繞回駕駛座,他發動車子,不太有表情地問她:「妳又想到什麼?」

  「我在想你,很想很想。」

  「我才去公司一下子。」

  她的思念讓他很舒暢,可他沒表現出來,嘴角微微的勾勒,意思帶到。

  「我知道,可是我想你很久。」

  「想我什麼?」

  「想你很多,說不清楚。」

  「好吧,我以後帶妳去上班。」

  他在台灣的辦公室裡附有休息室,累的時候,她可以到裡面去睡覺看電視。

  「真的嗎?」

  她高興得跳起來,撞上車頂,手在頭上呼一呼,盯住他的眼睛。

  「我說過假話?」

  「你沒有,棒呆了。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好喜歡你哦!」

  「有。」

  「我有沒有說過,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有。」

  「那我一定沒說過,就是最紅的F4都沒有你帥。」

  「妳說過。」

  「真的有哦……」

  「沒錯。」

  「嗯,你是全世界最體貼的男人。」

  「老詞。」

  「我愛你像天上的星星那麼多。」

  「說過了。」

  「我不會喜歡別人像喜歡你那麼多。」

  「這句妳講過三次。」

  「我想不起來新的話。」孟穗抓抓頭髮,努力想她的每日一話。

  「想不起來,我就不帶妳去上班。」逗她很有趣,尤其把她鬧得團團轉時,名揚愛上了這個新娛樂。

  「我頭腦不好。」

  「我買雞精給妳喝了。」是她自己說,喝雞精會頭好壯壯。

  「我書讀得不夠多。」

  「我給妳買了滿櫃子的書。」雖然他不認同她的理念,不相信讀那麼多言情小說會變精明,他還是找人定期搬來最新的小說。

  「我可不可以先欠著,下次再想新句子給你?」

  「不行。」

  「我加利息給你。」

  「不希罕。」

  「你很固執。」

  「隨便妳批評。」她的苦惱看在他眼裡,笑蟲在肚子翻滾,但臉上還是一片平板,態度漠然。

  「我不是批評,我是說實話。」

  「無所謂,每個人都有偏見。」

  「不是啦、不是啦,我真的不是偏見,我……」

  她急成熱鍋螞蟻的同時,偏頭,厚!他居然在笑,還笑得魚尾紋都跑出來了。

  敢欺負她?可惡,她是有娘家可以靠的人耶!孟穗抱住他的頭,才不管他是不是在開車,劈頭就是一陣亂親,親親親,親完臉親嘴、親完嘴親脖子、親完脖子親耳朵。

  她在他身上蓋印章,每個印章上面都刻著「孟穗的」、「孟穗的」,所以,他身上有了孟穗的眼睛、孟穗的鼻子、孟穗的嘴巴和……孟穗的全部全部。

  很可笑的畫面出現在台北街頭,一個正襟危坐的男子,無視於身旁女子的攻擊,專心開車……什麼時候會出車禍?不知道,這種事別問我。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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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9 15:46:28
  第七章

  孟穗搬家搬到天堂,跟上帝做了鄰居。

  奶奶寵她、公公對她好、婆婆愛她,連老公天天掛著她上班也沒嫌煩過,萬事皆如意,她覺得這輩子都會幸福快意。

  可是……好景不常這句話是誰發明的?

  孟穗的好景被一輛砂石車破壞,她沒學過駕駛,沒辦法把礙眼的車輛開走;她力氣不大,更沒本事將它推走。

  這輛砂石車的名字叫作吳楚楚,在某年某月某日的晚上闖進她的生活,從此擾得日子不安寧。

  那個某年某月某日,楊家為老奶奶開生日宴會。

  奶奶八十大壽了,身體還很硬朗,宴會裡許多親戚朋友都來,大家說說笑笑,很是愉快。

  這時,院子裡駛進一部雙B轎車,車子未停穩,婆婆就拉著孟穗迎向前。

  「孟穗,媽跟妳說,坐在車子裡的女人是吳楚楚,這回楚楚和她爸爸回台灣,要和名揚談一宗土地合作開發案,他們打算合資在中部蓋飯店,所以名揚開始有得忙了。」

  「媽,我們家的錢很少嗎?為什麼名揚要賺錢賺到那麼累?」

  跟在老公身旁,她知道他有多辛苦,整天開不完的會、看不完的文件,要不是她常在他身邊唱歌逗他笑,他的身體該怎麼辦才好?

  「傻媳婦,同樣的問題我問過妳爸爸,他告訴我,事業成就是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他們無法放棄功成名就帶來的快樂。」

  「和我們在家裡吃飯、聊天的快樂也不能取代嗎?」

  「恐怕不行,這就是男人囉,我們只能支持他們、不能阻礙他們,懂不?」

  「懂。」

  「很好,我們過去和楚楚打聲招呼,她和名揚是一起長大的,名揚很寵她,從小他會對所有人生氣,就是不會對楚楚生氣。」

  「他們感情很好?」

  「很好,要不是他們幾年前移民加拿大,我們以為她會和名揚結婚。」

  「哦!」酸澀氣味往上冒,孟穗有嘔吐感。

  沒多久,孟穗和婆婆走到車邊,但名揚比她們更早一步,楚楚下車,投入名揚懷裡。

  站在楚楚身後,孟穗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她看足了名揚的表情,他在笑,很自然的微笑,不是她兩手弄半天還是一臉彆扭的笑,他的大手抱在她腰間,嘴在她發間落下親吻。

  不一樣……他對她和對瑞秋不一樣……

  走近、再走近一點點,近到她能聽得見名揚的聲音。

  「妳交男朋友就忘記我了?」

  他……一定好喜歡好喜歡她,他從沒有這麼輕鬆地跟她說過話,他最常跟她說的是——不准、不可以、不行。

  「誰說的,揚哥哥是我唯一的男朋友,沒有人能比得上你。」

  「少諂媚。」

  「我說的是真的,我急著快點拿到博士學位,好回到你身邊,才沒常常和你聯絡,誰曉得你居然結婚了,實在可惡,新娘不是我,害我沒面子、沒裡子。」她說得似真似假。

  楚楚小小的拳頭往他胸前一捶,即便孟穗再傻,也能輕易看出他們之間有多麼親暱。

  「學位拿到了?」名揚問。

  「拿到了。」

  說話間,楚楚回身,不過一眼,孟穗的冷從腳心竄上來。她以為自己夠漂亮了,人人都說她是芭比娃娃,可是站在楚楚面前,她覺得自慚形穢。

  如果她是隨處可見的櫥窗芭比,那麼她就是高貴細緻的宮廷陶瓷娃娃,她的優雅氣質是孟穗這個只會挑路邊攤的女人遠遠不及的,張嘴,她說不出半句話。

  「我來跟妳介紹,這是孟穗,我的妻子。孟穗,站在妳眼前的女生是天才少女,吳楚楚,才二十二歲就拿到博士學位,未來半年,她要住到我們家裡,妳要好好招待人家。」

  哦,好長哦!他很少和顏悅色,一口氣跟她講這麼多話,在楚楚面前,他變成好男人,這個認知害孟穗僵得更厲害。

  「說話啊,孟穗,妳呆了?」

  「她、她好漂亮……」孟穗說的結結巴巴。

  她說完,大家全笑開。

  突然間,在這個天才少女面前,孟穗覺得自己是蠢蛋,人家二十二歲拿到博士學位,她二十二歲只會看小說,評智商、論長相,她們之間相距太遙遠。

  「楊媽媽,妳好壞,揚哥哥要結婚也不通知我,害我躲在棉被裡面哭了好幾天。」她說得誇張,又帶出陣陣笑聲,一時間,她成了眾人注目焦點。

  「通知妳做什麼?」

  「搶老公啊,再不領候補號碼牌也行。」楚楚嬌笑頻頻,所有人都認為她在開玩笑。

  「好,我叫楊媽媽努力一點,再生個楊弟弟,把妳娶進門當媳婦。」奶奶也走過來,加入話題。

  「這是妳說的哦!楊爸爸加油加油,我當你們家的媳婦當定了,誰叫我這麼喜歡你們這對公婆呢!孟穗姊姊,妳說是不是?」話說完,她瞧向孟穗。

  話題甩到她頭上,孟穗招架不住,她訥訥說:「當、當媳婦沒有妳想像的這麼好玩。」

  這句話回答得不得體,若是有心人加以引申,大概要往壞處裡想去,不過名揚只消一眼就理解了孟穗的想法心情——她在吃醋。

  放開楚楚,他走到孟穗身邊,摟摟她的肩膀,笑眼對楚楚,嘴說:「有個弟妹欺負不錯,可以試試。」

  莫名其妙點點頭,孟穗實在搞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我……」

  「去吃東西。」

  轉臉,面對孟穗時,是另一副表情,凶凶的命令、凶凶的指使,他的凶不用來對付楚楚,一旦有了比較之心,孟穗全身不對勁。

  她愣愣看著名揚,呆呆望向楚楚,他們在說話,有一小半她聽得懂,一大半聽不懂,然後說著說著,用起英文,這下子,她大腦裡那幾個少之又少的英文單字自然更派不上用場。

  婆婆看出她的落寞,拍拍她的肩膀說:「孟穗,陪媽媽去吃點東西,我餓壞了。」

  被婆婆帶走的孟穗頻頻回頭,他們的愉快、他們的喜樂全落進她眼裡,從來、從來……他這樣的愉快神情不屬於她……

  「孟穗,聽媽媽說,名揚對楚楚不是妳想的那種關係。」

  「我……」

  「妳不是個會藏心事的人,妳的表情明白寫著——我在吃醋。」

  「對啦,我是在吃醋,他們的感情好好。」

  「小時候名揚就很酷,脾氣差、性子拗,他從沒要求過我任何事情,只曾經跟我要過一個妹妹,可是我的身體不好,努力了幾次,都沒成功,後來楚楚搬到隔壁,名揚像撿到禮物似的,高興好多天。

  「說也怪,楚楚誰都不黏,就黏她的揚哥哥,從此他們常在一起,不是楚楚住到我們家,就是名揚到楚楚家過夜,一直到名揚青春期時都沒改變。

  「他們很談得來,就妳看到的,楚楚是個天才少女,早熟敏感,很少人可以和名揚的思緒搭上線,她就成,要不是楚楚是女生,我看他們會是一輩子的好哥兒們。好了,別胡思亂想,知不知道?」

  「知道。」悶悶,她錯在當不成天才少女。

  「聽名揚的話,去吃點東西。」

  拍拍孟穗的臉後,婆婆轉身和朋友聊天。

  孟穗聽進去婆婆的話,但眼神仍不時飄到楚楚和名揚身上。

  當他的手溺愛地揉揉楚楚的頭髮時,她的心嗆兩下;當楚楚笑彎腰,笑進他懷中時,她的心嗆三下;當她瘦瘦的胳臂勾住他的脖子時,她的心嗆了幾千幾百下……

  手中的盤子微微顫抖,上面的食物在跳凌波舞。

  終於,他們分開了,可憐的心臟暫且休憩。

  下一秒,楚楚往她的方向走來,她手抖得更凶,裝起笑顏,孟穗嚇得快昏倒過去。

  楚楚笑容可掬地在她耳畔悄言:「揚哥哥很快就會是我的。」

  「不、不會!他是我的丈夫。」心被揪住,她呼吸困難,天才少女出手,她沒半分勝算。

  名揚是她的,結婚證書上面有寫,不能隨便搶啊!

  「難怪揚哥哥說妳愚笨,妳果然不是普通的蠢。」冷冷一笑,笑聲刺進孟穗心裡。

  名揚告訴楚楚,她很蠢?對,楚楚是天才少女,自己無法相比,可是,她那麼聰明,別的男生也會喜歡她,不一定要找名揚。

  「蠢一點點沒關係,我只有一點點蠢,如果我肯努力讀書,就不會笨得那麼厲害,我就是不喜歡讀書,從小書就不喜歡我……」

  孟穗語無倫次,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越說越急、越急越說……

  「兩個月。」她伸出兩根細白的手指頭,在孟穗面前晃一晃,似挑戰似宣示。

  「什麼意思?」糟,她嚇到快壞掉,兩條腿抖不停,聲音哽咽。

  「兩個月之內,我會把揚哥哥搶到手。」

  「搶人是不對的行為,書上說,我們要尊重別人的權益,名揚是我的丈夫,就是我的權益,妳應該去找自己的丈夫……」她糊塗得更離譜了,頭昏腦脹,作嘔感吋吋向上攀升……

  最後,砰一聲,她摔在地上,昏倒。

  ********

  「醒了醒了,孟穗醒了。」

  第一個傳進耳中的是婆婆的聲音,朦朦朧朧睜開眼,全家人都圍在她身邊。

  「告訴奶奶,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頭很痛。」孟穗想摸額頭,手卻讓名揚及時握住。

  「妳昏倒,撞到額頭,醫生幫妳敷了藥,別去碰。」公公湊到她身邊說。

  「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奶奶問。

  孟穗搖頭。

  「妳真是粗心,都懷孕三個月了,自己居然沒發現。」婆婆笑說。

  「懷孕?」孟穗一頭霧水,向名揚尋求答案。

  「妳懷孕了。」他向孟穗證實。

  「我要當媽媽了?」孟穗不敢相信,她居然要當媽媽,拉拉名揚的手,她笑得好開心。

  她的開心感染名揚,抱住她,名揚將她貼在自己懷裡。當父親?很……特殊的感覺,幸福感在胸口氾濫。

  「孟穗要當媽媽了,當媽媽可不能像現在這樣子,糊裡糊塗,連自己餓過頭都不知道。」婆婆從下人手裡端來一碗鮑魚粥,吹吹涼,交給兒子。

  「妳要好好照顧自己,把身體養壯一點,才能生個胖小子。」公公的叮嚀不比婆婆媽媽少。

  「不只孟穗要小心,我們也來幫忙,去買幾本胎教的書,大家研究一下,怎麼讓孟穗生個又健康又活潑的寶貝。」

  奶奶一想到小曾孫,笑得眉眼瞇瞇。這個媳婦娶得對,入門才多久時間,就給家裡增添新人口,可見她的眼光很正確。

  「嫂嫂是該小心,哪有人自己懷孕都不知道,突然間摔倒,把我嚇了好大一跳。」楚楚笑盈盈地插入她和名揚之間。

  一看到楚楚,孟穗全身雞皮疙瘩掉滿地,縮回名揚懷裡,全身不自主發抖。

  不是作噩夢、不是假的,她是真真實實存在,她說她會把名揚搶走,她的冷笑聲還停留在耳邊。

  「妳不要過來。」

  頭一撇,她忙躲進丈夫懷裡。她要搶名揚、她要來搶名揚,她說兩個月……孟穗緊緊圈住丈夫的腰,害怕自己能抱住名揚的機會越來越少。

  孟穗的反應當場讓眾人不知所措。

  楚楚微微一笑,輕鬆笑說:「嫂嫂,妳不會以為是我下藥把妳迷昏的吧?冤枉哦!我在加拿大修的是大眾心理學,可不是唐門毒藥,妳會暈倒是妳肚子裡的寶貝在作怪。」

  楚楚的大方瞬間解除尷尬,婆婆順勢說:「孟穗剛懷孕,情緒不穩定,我們下樓讓她多休息。」

  不多久,全家離開,留下孟穗和名揚。

  孟穗見到楚楚踏出房間時,明顯地鬆了好大一口氣,她的「明顯」全落入名揚眼底。

  仰頭,她向名揚問:「要當爸爸了,你高不高興?」

  她對上他若有所思的神情,笑容凝在頰邊,不化。

  「妳不喜歡楚楚?」名揚問。

  「對。」孟穗誠實回答。

  「為什麼?」

  「她要搶走你。」

  「胡說八道。」拉開她的手,名揚坐到她對面,態度凝肅。

  「是真的,她很喜歡你、她很聰明、她……」

  「我也喜歡她。」

  五個字截下她怎麼都說不清楚的心意。

  他說……喜歡她……沒有否認、沒有解釋,他大大方方承認喜歡?不用搶,他已經是楚楚的。

  糟糕,想哭了,她的眼淚遲早會被訓練有素,像孟姜一樣收發自如。

  「我知道。」低眉、心垂,孟穗回話。

  「她是我的妹妹、妳的小姑,我希望妳對她,像對待自己的姊妹一樣。」

  妹妹?乾妹妹?很容易躍身為女朋友的那種乾妹妹嗎?

  「如果我做不到呢?」

  「妳是心胸狹隘的女人?」他問。

  喔,瞭解,做不到對楚楚大方,就是心胸狹隘,心胸狹隘的女人往往不戰而敗

  咬唇,孟穗回答:「我知道了。」她點頭點得很勉強。

  「不要用有色眼光來看待我和楚楚之間,不要懷疑我們之間的關係。」

  他每個字都說得鏗鏘有力,教她無從反駁。

  「知道。」放棄反駁,她的輸面是百分之百。

  「不要對她吃醋、不要把她當成假想敵,我不希望妳再有剛剛那種態度,讓楚楚難堪。」

  原來,楚楚的難堪比她的難過重要,楚楚的快樂可以無條件用她的幸福來交換。「知……道……」

  她的眉心和他一樣,糾成一團,亂亂的眉毛、亂亂的心,被他一說,她知道的事情突然變得很多。

  她知道不能對楚楚不禮貌、不能吃醋、不能亂說話,因為他喜歡她;知道不能不小心、不能心胸狹隘、不能懷疑,否則楊太太的地位不保。

  這想法正式開啟她的眼淚,一顆一顆、一滴一滴,她和孟姜相同的那部分染色體開始作業。

  「說知道了,為什麼還哭?」他嘴唇兩端往下拉。

  「我不是哭啊!我只想問,她要一直住在這裡嗎?」孟穗強辭奪理,硬把淚水解釋成歡喜。

  可憐的眼睛、可憐的眉,可憐的孟穗理解不來,自己為什麼不能可憐。

  「對。」

  「她可不可以搬出去住?」

  「從很多年前,這裡就是她的家。」

  意思是,只有楚楚有權趕她,她無權請走楚楚。因為楚楚先來,她後到;因為他喜歡楚楚,不喜歡她。

  「懂。」

  勉強點頭,她不聰明,可是他解釋得很清楚,楚楚比她更早成為這個家庭的一分子,她只能選擇對楚楚妥協配合,不能將她驅離。

  「很好。」

  「我可不可以請你保證,你不會越來越喜歡她,喜歡到最後認為,她當你的妻子比我好?」攤開說明,她手中握住最後一絲希望。

  「我不做這種無聊保證。」

  背過她,孟穗知道,他火大了,若是他每天氣她一點點,越氣越多,到最後……最後,這個「最後」她不敢想像。

  托住下巴,不能氣他,孟穗只能氣自己。

  「程孟穗,妳這個大笨蛋,他說不做這種無聊保證,意思就是,妳的假設很無聊,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做什麼鬼保證?難怪人人都說妳笨,原來妳真的是宇宙無敵超級大笨蛋……對不起、對不起,我說錯話,請原諒。」

  她的自言自語落進他耳裡,名揚竊笑。

  再一次,證實他的理論正確,男人該維持尊嚴,對妻子凶點,她才不會亂七八糟弄一些有的沒的無理取鬧,沒錯,他是對的,妻子就該這樣子管。

  回過身,他端來鮑魚粥送到她面前。「吃掉。」他口氣強制。

  嫌惡的表情在孟穗臉上,嘴巴沒打開,名揚先撂出話。

  「妳乖點,我才會喜歡妳。」

  名揚一句話,燃起她無限希望,意思是,只要夠乖,他就會喜歡她……勝過楚楚?

  「我把東西吃掉,你就喜歡我?」

  「對。」

  「假設我對楚楚很好,你會更喜歡我?」

  「對。」

  「只要我一直很乖,總有一天,你會喜歡我比喜歡她多?」

  「對。」

  「是不是……」

  「妳到底要不要吃?」他口氣又凶了。

  「我吃,可是,再問最後一個問題好不好?」她可憐巴巴地問。

  「說。」

  「現在你喜歡我比喜歡她,少很多嗎?」

  她的認真讓他想捧腹,忍住,維護形象,他酷酷回答:「對。」

  「我要追得很辛苦,才能追上她,對不對?」

  「只要妳夠乖。」高招吧?不去將就女人,讓女人來配合他。

  「我盡力。」

  架起苦苦笑容,合作地端起碗,食物的味道讓她作嘔。好可怕的味道!可是……她要乖啊!把東西塞進嘴巴裡,她想吐,不蓋人,是真的。

  迅速吞下一口粥,她抬眉。

  「你可不可以笑一笑?」東西已經夠難吃,還要看他的臭臉,很辛苦。

  名揚拉拉嘴角,孟穗的苦臉讓他的心提在半空中。懷孕很辛苦嗎?才初期,她的情緒就不穩定,又哭又笑,未來的幾個月,不曉得還要人操多少心。

  他不愛對她笑,他只愛對楚楚笑,歎氣,孟穗認命。用最快的速度把東西吞進肚子裡,封住嘴巴,她要求自己憋住、忍下嘔吐感。

  「妳好好睡一覺,樓下還有些親戚,我去送送他們。」拉高棉被,他將她全身蓋得密密實實。

  「眼睛閉起來。」

  孟穗點頭,閉眼。

  拉直耳朵傾聽,她聽見名揚打開門、關上房門,腳步聲離開長廊。

  瞬地,她跳起身衝進廁所,把一肚子的珍貴鮑魚吐個精光。這只鮑魚死得慘,入了鍋、進了胃,最後仍是落個屍骨不全。

  用冷水沖沖臉,蒼白的孟穗對鏡中的自己告誡:「妳要乖一點,等妳乖夠,說不定妳會比楚楚贏得更多喜歡。」

  生平首遭,孟穗碰到競爭對手,未正面迎戰已經落入下風,但她鬥志激昂,無論如何,她要贏得這一場。

  ********

  她很乖哦!一大早起來,整理好自己,就提好公文包,站在門口,等著和名揚一起出門。

  眉眼瞇瞇,她對奶奶笑、對公公婆婆笑,也對楚楚笑得燦爛,彷彿昨天的事情壓根沒發生過。

  昨天,她不好,她一直等到半夜兩點,名揚回到房間,才真正入睡。他有些發火,明明告訴她自己先睡,她就是沒聽進去他的話。沒辦法呀!身邊沒有人,她睡不著。

  所以今天,食物的味道很可怕,她還是認真的把烤吐司和牛奶吞進肚子裡,然後衝進廁所把東西吐掉,再優優雅雅走出來,等著和丈夫一起上班。

  「嫂嫂,妳要和我們去公司嗎?不會吧!要是妳在公司裡暈倒,我們要怎麼處理?」

  楚楚一句話提醒大家。

  「楚楚沒說錯,懷孕初期什麼事情都要注意,小心仔細。」公公說。

  「昨天醫生交代,前四個月最重要,我看孟穗還是留在家裡。」婆婆說。

  偷偷搖頭,她不想要。

  「留在家裡面陪奶奶好不好?等小寶貝生出來,再叫名揚帶妳出國好好玩一玩。」奶奶走來,牽起孟穗的手。

  孟穗抬眼向名揚求助,他接收到她的電報,但沒打算幫忙。

  他走到孟穗身邊,對她說:「大家的顧慮是對的,妳留在家裡好好休息,不要亂跑。」

  「可是……」低頭,抱住他的腰,搖頭,她不想和他分開。

  「妳昨天是怎麼答應我的?」

  他提,她想起。是啊!她答應要乖,緩緩鬆掉手,不甘不願。

  「這才對,我們家孟穗最識大體了。」

  婆婆勸她兩句,就和公公走出大廳,孟穗眼睜睜看他們上車,看楚楚坐到她的位置,咬住唇,要乖!再次叮嚀自己。

  一整天,她陪奶奶、陪婆婆,努力聽她們說話;一整天,她吃什麼吐什麼,只有喝開水沒事;一整天,她在院子前面徘徊無數次,期待車聲響起,她衝進他懷裡,掛上她的尤加利樹。

  這個「一整天」好長,等得她耐心用罄。

  他沒回家吃晚飯,她乖乖吃下飯又吐了出來:下人準備的消夜他也沒回來吃,孟穗一樣乖乖吃又吐;十一點奶奶婆婆回房,她洗過澡又到前廊等人,等啊等,終於讓她等到車聲。

  跑啊衝啊,她笑逐顏開,為了一整日的思念,為了名揚就在眼前,預備……她還沒跳起,他先出聲阻止。

  「不准跳上來。」她是有身孕的人,做這麼激烈的「運動」不適宜吧!

  不准?為什麼?

  她在看見站在他身後的楚楚時,懂了。咬唇,她叮囑自己——要乖。

  「吃飯沒?」他的關心隱藏在一個又一個的凶凶指令後面。

  「吃了。」

  「有沒有亂跑?」

  「沒有。」

  「今天做什麼事?」

  「休息。」一百分的回答吧!

  「還有呢?」

  「陪奶奶。」

  「就這樣?」

  望他,他的心情好像不錯,因為楚楚的關係?

  「就這樣。」點點頭,孟穗乖得過分。

  「很好,明天繼續。」牽起孟穗,他們一起上樓。

  「揚哥哥。」楚楚喊住他的腳步,走到他身邊,勾住名揚另一隻手。「等會兒我去找你,把合作細節再談仔細。」

  「妳不累?真是精力充沛,我想今天夠了,明天到辦公室再談。」他笑著揉揉她的頭髮。

  「也好,明天再談,和你一起工作真的很開心。揚哥哥,晚安。」說著,楚楚踮起腳,在他頰邊貼上唇印,然後飛身而去。

  楚楚的動作僵硬了孟穗的四肢,一陣茫然飄過,她以為那是自己的專屬動作……

  不要亂想、不可以做無聊假設,她是妳的小姑,不是假想敵,孟穗給自己洗腦,可是印象烙了形,很難清洗乾淨。

  「怎麼了?不舒服?」名揚問。

  孟穗的陰陽怪氣很嚴重,是懷孕的關係?彎腰,他抱起孟穗進房。

  打開房門、關上房門,回到兩人的私密世界,她多了一份安全。

  坐在床沿,她等他洗澡,兩條腿擺擺盪蕩,孟穗試圖把楚楚對名揚的吻,自腦間驅逐出境。

  「怎麼樣,身體有沒有好點?」他不曉得幾時站到她的面前,孟穗絲毫無所覺,她的怔忡,看進名揚眼裡,又是懷孕症候群。

  「有。」回神,她忙答話。

  「妳的黑眼圈很明顯。」

  「那是天生的。」她睜眼淨說瞎話。

  「妳要學會自己先入睡,未來幾個月,我會常到中部出差,妳怎麼辦?」

  「我不能跟你去嗎?」

  「不行。」

  「那我……」

  「妳要好好休息。」

  可不可以有異議?不行,他說喜歡楚楚比喜歡她多很多,她手中沒有太多分數可以扣。

  「好。」她又乖,乖到不行。

  「說好要做到。」

  「等小寶貝生出來,我才能跟你一起上班對不對?」她燃起最後一線希望。

  「不對。」

  「為什麼,那個時候我就不會昏倒了呀!」

  「妳不想自己帶小孩?」

  「小孩不能帶到辦公室嗎?」

  「當然。」

  他的回答讓孟穗好沮喪,意思是——快樂是以前的事情,從現在起,他的快樂只和楚楚分享。

  歎口氣,愛笑的孟穗發生化學變化,和孟姜成了名副其實的雙胞胎。

  不說話的孟穗讓人感覺奇怪,以前老要她閉嘴,現在她真閉了嘴他反而不適應。

  「呃,今天有沒有想我?」

  這種話從他口中出來,比安靜的孟穗更詭異。不過,他找對話題,孟穗聽到他的問話,忙說個不停。

  「我當然想你囉!吃飯的時候想、看電視的時候想,在前廊等你回來時,更是想到不行。

  「我一邊想你,一邊告訴自己,沒關係,等寶寶生出來,我會抱住一個小名揚,指著他的鼻子,告訴他說,做人要開開心心的,不要每天繃著張臉,把自己弄得好生氣,像你爸爸一樣……」

  一樣?不,哪裡一樣,根本不一樣好不,他只會對她生氣,對楚楚可溫柔得很。

  「為什麼停住不說?」

  「沒有,我想,和你一樣沒什麼不好,不愛笑的人,至少他一笑,我就知道他特別喜歡誰。」她的聲音愈見低吟。

  「妳在碎碎念什麼?」

  「沒有啦,我希望寶寶聰明點,最好像楚楚,當個人人羨慕的天才兒童,有你的身高長相、楚楚的頭腦……」

  那不是變成他和楚楚的寶寶嗎?酸楚突地翻湧而上,開啟淚腺導管。

  低頭,望見她的淚,名揚動手拭去,怪異的情緒、怪異的懷孕初期,下回他要慎重考慮,要不要再讓孟穗懷孕。

  「妳答應過我,不胡思亂想。」

  「我、我沒有啊!」她很努力乖乖了。

  「那就好,記住,照顧自己,我會忙上一段日子。」

  「好。」

  「睡吧!」

  孟穗上床,翻身到床邊,背過他,盡力做到他的要求。

  他不樂意抱她,她便躲遠點,不讓他厭煩。越是乖巧配合,她就越是想起楚楚在他懷裡的景象,然後苦澀層層湧上,酸得她反胃。

  忍著忍著,終於忍不住,她搶身到廁所裡面,翻天覆地嘔吐,沒有食物可吐,吐出來的淨是綠色膽汁,滿嘴皆苦。

  漱漱口,回身,她撞進名揚懷裡。他也跟著她進浴室,大大的手攬住小小的她,有心疼、有不捨,還有更多更多的焦憂。

  「很不舒服嗎?」

  「還好。」

  「懷孕初期都會這樣。」這是醫生給的交代。

  「我知道,媽媽告訴過我。」

  「忍耐點。」

  「好。」勉強微笑,她會忍耐、會乖,但願她的乖能換得他更多喜歡。

  走出浴室,他打橫將她抱起來,貼在他懷裡,刺刺的鬍渣紮在她額際,讓人心安的氣息飄進鼻間,氣氛回到以往的夜裡,他是她的、她專心於他,沒有第三者和懷疑,快樂單純得可以。

  手環住他的脖子,額頭頂住他的,輕輕幾個吻,她真的好愛他,愛到願意辛苦、願意妥協,不願意分別。

  「等合作案開始推動,所有工作進入軌道,妳把孩子生下來,我帶妳到日本度假、洗溫泉,補償妳的辛苦。」

  靠在他懷中,寬寬的肩膀是她安全的牆垣一,有他在,不怕天塌、不憂地崩。弱笑容揚起,她在他耳邊輕問:「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好愛好愛你?」

  「有,說過很多遍。」回復了,他最喜愛聽她說這些廢話,雖然他從未對她表現。

  「不管我說過多少次,這句話都不會變質。」

  「好。」

  「我會愛你很久很久。」

  「嗯。」

  「就算你愛我的地方很少,我也會繼續愛你很多。」

  她的眼睛瞇起,有他的胸膛作港灣,瞌睡蟲喜歡和她作伴。

  「嗯。」

  「名揚……」她低聲喃語。

  「嗯?」

  「我很高興嫁給你……」

  孟穗睡著了,微微的鼾聲傳出。將她放在床上,低頭,他在她額問輕吻,低聲響應:「我也很高興能娶到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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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9 15:50:12
  第八章

  名揚更忙了,三天兩頭不在家,害得孟穗的熊貓圈和兔子眼愈來愈嚴重。

  忙碌讓他的脾氣更壞,冰臉、酷唇、冷眼、寒眉,近他二尺,寒霜降臨,冷氣團環繞。

  本就不多話的他變得更不說話,連孟穗的歌聲也引發不出他的笑意,他總是憂心忡忡地凝視日漸枯瘦的孟穗。

  孟穗不解他的憂心,以為他不愛看到自己,以為自己的乖還不到程度。

  只有在夜裡,他進屋恐嚇完孟穗快睡後,走到書房,關起門,和楚楚高談闊論,他的嚴肅才稍稍紓解。

  名揚不曉得,孟穗總是尾隨他身後,將耳朵貼在門扇上,隔著厚厚的木板,偷聽他的聲音、他的笑語,溫習愛他的感覺。

  每次見到他,孟穗立刻揚起諂媚笑容,假假醜醜。

  她沒照鏡子,看不見自己的瘦削容顏,只看到他滿臉不快樂,聽到他生氣的命令。

  孟穗有點笨,不,不是有點,是好大一點笨,她不清楚他的不快樂是因著心疼,直覺以為,他愛看楚楚勝過見她一百倍。

  於是她瘦得更離譜了。

  名揚不懂問題出在哪裡,奶奶明明說她每餐都吃,他不懂她怎會變成皮包骨,她的兩頰凹陷、瘦骨嶙峋;她的精神很壞,動不動就暈倒。懷孕的女人很多,沒有人情況像她那麼差。

  每次問她,她都笑笑說,我有乖乖照顧寶寶,可是以她的照顧法,會把自己照顧掉半條命,逼得名揚不得不趁所有人不注意,請人在家中裡裡外外裝上針孔攝影機,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這天,她又暈倒,暈在花園裡,嚇得園丁打一一九找救護車。

  她醒了又睡,睡了又醒,醒來後,她已經躺在自己的房間裡面。

  「孟穗,醫生說妳嚴重貧血、營養不良,告訴奶奶,妳想吃什麼,我讓下人去做。」

  睜眼,看到奶奶、公公和婆婆,名揚不在……空空的心,空空的感覺。

  「孟穗,妳要多替寶寶想想,雖然他還小,可是他需要從妳的身體裡面獲得養分,妳不吃東西不行。」公公苦口婆心。

  「我……喝水。」

  「喝水沒營養,奶奶讓人熬魚翅粥好不好?」

  「好。」

  無所謂,反正不管吃什麼,她都會在十分鐘內嘔出來,那種帶了胃液的臭酸味兒,實在令人皺眉。可她又不能不吃,她不吃,奶奶會擔心,名揚要指責她不乖巧。

  「告訴爸爸,妳是不是常常昏倒?」

  「還好。」

  「還好是指多久一次?」

  「那好像不是昏倒,我只是太想睡,就睡著了。」

  近來名揚常兩三天回來一次,他不在、她睡不著,儘管人躺在床上,但徹夜翻騰,她沒辦法入睡。

  是紅紅的兔子眼太疲憊,才不小心閉上,那……不是昏倒吧!

  「睡」在花園裡?「睡」在廚房邊?她的睡眠方式真特別!

  「這樣不行,孟穗,妳聽話,醫生開的營養補給品要按時吃。」

  「我有按時吃啊!」可是吐出來又不是她的錯。

  「多吃東西、沒事就上床休息。」

  「好。」

  「身體養壯,小孩子才會健康。」

  「我知道。」

  「知道就好,我們不是給妳壓力,是心疼妳,懂不懂?」

  婆婆撫撫孟穗頭髮。她沒有女兒,是把孟穗拿來當女兒疼的,看她這樣,滿心不捨。

  「好了,我們出去,讓孟穗休息。」公公說。

  三人緩緩走出房門,臨行,孟穗喚住走在最後面的婆婆。

  「有什麼事?」婆婆折回來,握住她的手。

  「媽,名揚他……」

  「我們有聯絡他,他不在公司,手機沒開,我想可能臨時有事,等等我再聯絡他一次,叫他回來看妳好不好?」

  「好。」

  「孟穗,妳聽不聽媽媽的話?」

  「我聽。」

  「很好,媽媽希望妳獨立一點,不要老時時刻刻想黏著名揚,他這麼忙,不能常在妻子身邊是很正常的事。」

  「我懂。」

  「好好照顧自己,別讓名揚有後顧之憂,是妻子應該做的,他已經夠忙,要是還要常常操心妳,是不是很累?」

  「是。」

  「那就讓自己快樂一點,找點事情做,讓他知道妳生活過得很好。」

  「嗯。」

  「妳真是乖孩子,睡吧,妳的黑眼圈好嚴重,眼睛那麼紅,等會兒爸爸媽媽要去公司,回來的時候幫妳帶個草莓蛋糕,好不好?」

  「好。」

  拉起棉被,婆婆拍拍她,像哄小孩似地哄她睡覺。

  不久,婆婆出門,孟穗閉合的眼睛不敢睜開,她很努力做到大家的要求,問題是……沒有他,她就是睡不了。

  躺多久?不曉得,門外一陣騷動,她聽見名揚的聲音、管家的聲音,他回來看她了!

  緊閉的眼睛張開一咪咪,等他打開門,她就閉上眼睛裝睡,那麼他將發現她有多認真照顧自己。

  可是,十分鐘過去,他沒進門;十五分鐘過去,他還是沒進來;二十分鐘……等等,門被打開了!

  孟穗瞬地張眼,站在床前的是楚楚,不是他。

  「很失望?妳以為我是揚哥哥?」

  楚楚拉來椅子坐在她床邊,似乎打算長談。

  「對不起。」她為自己的錯認道歉。

  「沒關係,揚哥哥的確送我回來,可惜他回公司了,聽說妳昏倒,為什麼不打電話告訴揚哥哥?」

  「他的手機關機。」她誠實得讓人想砍。

  「哦,我想起來,那時揚哥哥陪我等醫生,把手機關掉,我有點小感冒,體力不支。」她摸摸自己的額頭。

  「名揚陪妳看醫生?」

  「對。」她帶著勝利笑容。

  「好好哦!我也希望他陪我。」孟穗沒弄清立場,滿臉羨慕。

  「陪妳?為什麼,他浪費兩個月時間在妳身上,妳已經懷孕,他責任了了呀!」一揚手,楚楚的態度自然。

  「楚楚,妳的話很難懂,能不能說簡單一點?」

  「簡單的是妳的頭腦吧!有沒有想過,揚哥哥為什麼要娶妳,妳哪裡值得兩千萬?為什麼才見一面他就決定婚禮?」

  「我們、我們一見鍾情。」這個答案只能說服自己,連大姊和孟姜都說服不了。

  「哈!妳別說笑,娶妳是為了找個代理孕母,讓生下來的小孩子名正言順。」

  「妳弄錯,我是他的妻子,生孩子本來就名正言順。」

  「妳是單細胞動物嗎?為什麼笨成這德性?之前揚哥哥說妳蠢到不行,我還不信,原來妳還真不是普通的笨。」瞪她,楚楚表情上寫著不屑。

  「對不起,我頭腦不好,妳再解釋清楚點,說不定我就能聽懂。」

  「好啦、好啦,真不曉得我沒事在這裡和妳磨菇什麼。首先,我和揚哥哥是青梅竹馬。」

  「我知道,媽媽告訴過我。」

  「我們老早決定要聯姻,可是後來我生病,醫生診斷出我無法生育,我們兩家都是大家族,總要有後代來繼承事業,於是爸爸想出好主意,先讓揚哥哥找個女人結婚,生下孩子,再辦理離婚。

  「最後,我再和揚哥哥結婚,這樣我們就有自己的孩子啦!不過,妳放心,除了兩千萬的聘金之外,簽離婚證書時,我會不虧待妳的。」

  原來,他急著結婚不是因著生病、不是快要死掉,原來她和姊姊妹妹猜錯方向,他的著急是為了快點生下小孩,好娶楚楚進門。

  「妳在騙我……對不對?」

  「我騙妳?拜託妳用點腦筋,現代人誰會憑媒妁之言結婚?妳是奶奶挑中的,因為算命先生說妳很會生小孩,揚哥哥看到妳的照片同時,立即同意結婚了。」

  「書裡面的壞女人想要搶人家的丈夫,都會編謊言來挑撥離間,我知道,妳正在做這種事,對不對?」

  孟穗的手抖腳抖,全身抖得像風中落葉,可她還是很勇敢地用她的小說歸納法,歸納出眼前情節。

  「這件事妳自己去問奶奶呀,問是不是她挑中妳,是不是算命的說妳會多子多孫、旺夫益子。仔細想想,揚哥哥為什麼要娶妳?

  「妳長得美嗎?比我差了一大截。妳的學識、人品、能力哪項及得上我?再論感覺愛情吧,妳和揚哥哥可以像我和他之間,這樣子談心說笑?不行吧!妳那麼笨,揚哥哥根本和妳說不來話。」

  楚楚沒講錯,好幾次他們聊天,她在旁,半句話都插不上。他們之間有談不完的話題,經常,他寧願留在書房同楚楚一起,也不願意回房。

  「還有啊!妳認為我和揚哥哥為什麼老出差,不過是合作一間小小的飯店,幹嘛花這麼多心力?我們目的是要避開妳,在外面過夜。」

  「在外面過夜比較好玩嗎?」

  「笨蛋,妳以為我們在外面做什麼?做揚哥哥讓妳生小孩的事啦!」楚楚氣死了,她真是貨真價實的白癡。

  「不對,小說裡面男女主角分手,都會正大光明說清楚,不會偷偷摸摸,我想,名揚不要我,一定會當面跟我說。」

  「當然要當面跟妳講,只不過我們在等妳把小孩生下來,以妳現在這麼不穩定的情況,誰敢多說話?一個不好,小孩子流掉了,豈非前功盡棄?算了,我不跟妳耗,眼前妳只要安安心心把孩子生下來就行,快睡吧!別昏倒了又賴在我頭上。」

  語畢,楚楚輕鬆走出門,愉悅的步伐間看不出生病姿態。

  望住門扇,孟穗心情紛亂。

  「她在騙我,小說裡面的壞女人都會說謊把女主角逼退……可是不對啊……名揚承認喜歡楚楚比我多,他們感情很好,是我親眼看到……

  「楚楚生病,他陪她去看醫生:我暈倒,他連進門看看我都不願意。他說忙……是忙著和她做運動嗎?難怪他那麼累,累到不行陪我運動,不行讓我掛在他身體上頭……」

  孟穗躺不住,衝動,她起身下床,在房間裡來來回回逛。

  最後,她走到穿衣鏡前,大聲對自己說:「程孟穗,勇敢一點,去找奶奶當面問清楚,問清楚後就知道,他的兩千萬是不是要買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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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9 15:50:41
  第九章

  「怎麼辦?是真的,楚楚不是說謊騙人,我是奶奶挑中的,名揚光看照片,甚至還不認識我,就同意婚事。

  「算命先生的確說我是多子多孫、旺夫益子相,而且名揚沒生病,不會死掉……所以他急著娶我只有一個目的——用兩千萬買小孩。」

  結論很可怖,她卻不能不接受。

  「換句話說,楚楚不是壞女人,她是女主角,我才是意外闖入的壞女人,破壞別人的愛情,還自鳴得意,以為自己嫁對枉婿。」手絞著床單,她喃喃自語。

  「壞掉了,心臟壞得很厲害,修補不回來,我這裡痛得好凶,一陣一陣又一陣,好像要喊罷工。」

  她撫著胸口,痛……

  「我的心臟壞掉,淚腺也壞得嚴重,淚腺小姐妳忘記我是缺水的程孟穗,不是水太多的程孟姜嗎?」

  眼淚顆顆、串串,在她頰邊淌出濕意,伸出手指,拂開一串,馬上又來一串遞補。

  「程孟穗,妳不要哭,妳把頭腦哭得混沌,想不出下一步,小說上講,破壞別人愛情的女人,心地都惡毒,妳會不會變成壞女人了?

  「不可以,當不成女主角代表妳不夠好,心地再變壞,會更惹人討厭。

  「妳看他們一起上班好快樂、他們一起聊天好快樂、他們一起在外面過夜好快樂,他們只要單獨在一起就好快樂,加上妳,他們就不快樂了。

  「每本書都說,愛他就該給他自由和快樂,雖然妳給不起名揚快樂,至少要給他自由。

  「小說壞,小說只交代女主角的結局,沒告訴觀眾,壞女人後來變成怎樣,害我東想西想,想不到怎麼做。」

  孟穗從書櫃裡抽出一大堆小說,翻開、合上、翻開、合上,她很努力尋找的資料,可惜書裡面對壞女人的描述很少,只有……

  「壞女人要離開男主角,好一點的壞女人要黯然退場,壞一點的壞女人會被男主角扔出去,我要當好一點的,不要當壞一點的。」點點頭,她告訴自己。

  找出參考書籍,孟穗決定自己跑掉。

  跑掉……跑掉……怎麼跑?她那麼愛他,跑了腿跑不了心,跑了身子跑不了情,她要跑到哪裡去,才會忘記她愛他,忘記這段刻骨銘心?

  忘記他,她辦不到;留下來,看楚楚愛他,便是痛徹心肺,走或留都是傷、都是痛。可是……遲早都是要走的啊……他要孩子不要她,朝夕相處,叫她情何以堪?

  打開衣櫃,取出名揚的外套,緊緊抱在懷裡,留住一絲絲他的氣息,她能擁有的,只有這麼多。

  拋下滿地小說,她走出房間。

  很捨不得,尤其捨不得她的尤加利樹。笨!尤加利樹是別人家院子種的,又不是她的……失水十五西西。

  才走十步,連家中圍牆都還沒走盡,她已經開始想念他——那個眉毛皺皺、一臉平板的愛生氣老公。

  又犯笨,他哪裡是她的老公啊,他是楚楚的,所以跟楚楚在一起,他不會眉毛皺皺,不會一臉大便,只有開心和微笑……失水二十西西。

  迎面有人和她打招呼,孟穗不懂禮貌,自顧自哭,沒伸手跟人說哈囉。

  以前她從不這樣,她是太難過了,難過從此她不能躺上名揚的胸膛,沒有他,她會變得好難睡覺。

  她難過,以前自己壞心腸,看到壞女人被懲罰都拍手鼓掌,直到自己變成壞女人的家族成員,才曉得壞女人很可憐。

  她走了很久,久到頭腦發暈,才發覺自己迷路了。

  蹲在路旁,她虛弱地哭道:「妳不能暈,這裡沒有奶奶,沒有人送妳去看醫生,名揚很忙,不能回來照顧妳,除非、除非妳把自己變成楚楚,他才會陪妳去看醫生……」

  想到這裡,孟穗哭得更凶。他只陪楚楚看醫生、不樂意陪她,他的愛情世界只要楚楚,不要她這個路人甲,他當她的尤加利樹當得很委屈……

  就這樣,孟穗靠在馬路邊,哭得眼紅鼻子紅,哭得嚴重缺水,哭到好心路人找來警察,把她送進警察局。

  半個小時後,孟汶和孟姜同時出現,看見她們,孟穗一把投進姊姊懷抱,哭到不行。

  「姊……」

  「怎麼了?」孟汶被她的眼淚嚇壞了。沒弄錯啊!被她嫁出門的是孟穗,她沒有眼淚,只有阿波羅的笑顏,是誰改變她的性情?

  看見孟穗哭,孟姜二話不說,捨命陪姊妹,從背後抱住大姊,哭到不行,兩個芭比娃娃很傷心,哭到警察叔叔不忍心。

  「楚楚很難變。」久久,孟穗冒出一句沒人能理解的話。

  「什麼?」孟汶沒聽懂。

  「楚楚是天才少女。」

  「哦,沒有人逼妳當天才少女啊!」就是蠢才少女,孟穗當那麼多年,她們不都忍受下來了?

  「可是我想變成她。」

  當女主角比當壞女人吃香,孟穗以為自己是第一女主角,沒想到弄到後來,只是個戲分比較重的女配角。

  「不能變成楚楚,很嚴重嗎?」孟汶不解。兩個妹妹靠在她身上哭,快把她壓死了。

  「名揚沒有生重病,他不會死。」

  「他不死很好啊,妳不用擔心變成寡婦。」

  孟穗說得語無倫次,如非特殊智能,很難解讀她的語言,幸好她有個心靈相通的雙胞胎妹妹,成功解讀她的思想。

  「他沒病,為什麼花兩千萬買妳?」孟姜問。

  「他要買代理孕母,幫楚楚生寶寶。」孟穗答。

  「楚楚是誰?」

  「是他喜歡的女人。」

  一問一答問,孟汶抓出事情大概,警察先生可沒這等本領,不過又是代理孕母、又是二千萬的人口販賣,不用懷疑,這絕對牽涉到違法問題,身為人民保母,宜主動偵辦。

  「小姐,有什麼委屈,儘管說,我們專門在替人民伸張正義。」

  「你、你們要抓他嗎?」

  「當然,任何人犯法,都是我們的職權範圍。」

  這句回答,讓孟穗哭得更慘,滔滔江水向東流,無情水、有情心。

  在愛情生涯中,她無法對不起他,雖然名揚從「愛她」與「不愛她」當中,選擇了不愛,但她的選項有限,除了愛他、更愛他、愛死他、愛他一生一世不悔外,沒有以上皆非可供選擇。

  既然只能選擇愛他,就讓她一併選擇傷情……想到這裡,她哭得淒慘,放聲大哭三分鐘,最後餓扁扁的肚子告知她的身體——小姐,妳可以準備休克了。

  沒錯,下一秒,她的人生變成黑白。

  ********

  孟穗回到娘家三天,說也怪,孟姜沒弄什麼好料理,不過是泡麵、泡麵加蛋、泡麵加白菜,就把她的嘔吐症給治好,想來想去,她就是沒有當少奶奶的命,吃不慣魚翅鮑魚。

  大姊去上班,孟姜在她的三令五申下,走一趟傳統市場買菜。大姊說用泡麵喂孕婦會遭天打雷劈,於是痛恨下廚的孟姜乖乖出門,為未出世的侄兒犧牲。

  孟穗窩在沙發上,韓劇「背叛愛情」在她面前上演,明明沒有悲傷劇情,她就是哭得很傷心。看到女主角的婆婆、奶奶,她哭;看到男女主角,她哭;她的淚腺在她二十二歲這年,開始發育完全。

  叮咚叮咚,門鈴響起,孟穗抽衛生紙把淚水擦乾淨,她又用掉孟姜一包面紙,大姊回來肯定要埋怨,面紙用量是以前的兩倍。

  打開門,一看見是「前任老公」,孟穗沒有依照反射意識的指示,跳上他懷裡,反而急急忙忙把門關上,壓抑爬樹欲。

  「把門打開。」

  他的聲音很凶,不用懷疑,他的眉毛又食物中毒了。

  「不用啦,小孩子生下來,我會把他寄回去給你,我知道你花了兩千萬,兩千萬很難賺,我不會把孩子據為己有的。」說著說著,她被自己的大方感動得痛哭流涕。

  「我說,把門打開。」他重申,語調更加陰沉,三天已經是他的極限。

  那日孟汶打電話到公司找他理論,把孟穗回家後說過的委屈一一轉述,他直覺想往程家沖,孟汶阻止他的衝動,要他先把事情弄清楚,徹底解決後,再到程家接孟穗。

  於是,他去看針孔攝影帶子,知道了許多他不曉得的事情。

  一件件都讓他震訝,比如孟穗暈倒的頻率,高到讓人心碎,她經常在屋裡坐著坐著,一起身就暈了過去,問題是,他的笨老婆不認為那叫作昏倒,以為是單純的人體睡眠補充。

  還有她的孕吐簡直可以打入世界紀錄,用來宣導母親懷孕的辛苦。她的每餐飯都貢獻給馬桶,維繫她生命現象的,是一壺壺白開水和點滴。

  最讓他訝異的是楚楚,一直以為孟穗對楚楚的排斥,源自於她單純的胡思亂想,沒想到確有其事,錄像帶裡,楚楚對孟穗說的話一清二楚。

  於是,他找楚楚當面把事情談開,替她另外找房子住,並安排盧經理接手飯店投資的事情。他不再和楚楚單獨見面,他認楚楚需要時間,把兩人的關係分辨清楚,對她,他的立場向來是兄長。

  事情一解決,他立刻飛車到孟穗家裡。

  「我們家、我們家門壞掉了。」背靠在門板上喘氣,孟穗胡說一通。

  她害怕門開,她會控制不了的跳上他的身子,又拿他當尤加利樹,這樣一來,她不只是壞女人、還是壞女人中的壞女人、壞女人排行榜第一人,壞女人會長、壞女人頭頭。

  不要啦……她這輩子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當壞女人。

  「妳越來越不乖。」

  一句話,名揚把孟穗電到,他說只要她乖,就會喜歡她勝過楚楚……可是她哪能乖……

  「我數到三,把門打開。」名揚下最後通牒。

  「你騙人的對不對,不管我多乖,你都比較喜歡楚楚。」委屈、可憐,她是倒霉的壞女人。

  「不對。」他果斷回答。

  不對?他說「不對」?她頭腦糊塗,連聽覺也受到障礙?

  「你明明喜歡她……」把門拉開一點點縫縫,她要看清楚他的嘴形。

  這個「一點點」,讓名揚找到機會,闖進來。

  名揚不等她跳,雙手抱起她,用她最習慣的無尾熊姿勢,兩隻粗手臂托著她的小屁屁,把她托到沙發邊,坐下,她仍然在他懷裡。

  「我喜歡妳比喜歡她多。」他的口吻不容懷疑,兇惡的口氣、兇惡的臉,他的表情通知她,好膽妳就給我反駁看看。

  乾笑兩聲,她說:「你不用再騙我了啦,我知道所有的事情,楚楚已經統統告訴我,她生病不能生育……」

  他曉得,孟穗要轉述楚楚在他們房間裡說的話,這一段名揚在錄像帶裡看過。

  把孟穗的頭壓回自己懷中,他不要她對著自己的臉說話,因為他還在生氣,生氣她離家出走,等會兒,他又要計較起他對楚楚微笑、對他凶,加加減減起來就認定他喜歡楚楚比喜歡她多,到最後連他不陪她劇烈運動也給算了進去。

  這些計較,他在錄像帶裡看過太多。

  「她在鬧著妳玩,欺負妳頭腦笨,容易上當受騙。我不會娶她、不會和妳離婚、不會只要小孩子不要妳,我和楚楚只是兄妹之情。」

  這些話他不只說過一遍,要是有人敢叫他把同樣的話講兩次,二話不說,他要對方走路,可惜,眼前這個笨到底,一次說不通,要說個三五次才能懂的女人,他……捨不得請她走路。

  「她的態度很認真,不是說假話,連奶奶都證明,她是真的,我是假的。」

  這段奶奶向他提過,說起孟穗怪怪的態度、怪怪的掉淚,怪到奶奶也覺得心酸,事後她氣自己,沒及時發現問題,把孟穗留下,為這點,她難過了好幾天。

  「她的玩笑開得太大,把妳嚇跑,所以我處罰她不准見我,直到她嫁人,對妳不再具有威脅。」經過這場,他和楚楚仍是兄妹,除非她一直想不清,這種說法,最能讓孟穗對楚楚不心存芥蒂。

  「也許她是認真的,不是開玩笑。」

  「我說玩笑就是玩笑。」

  就算不是玩笑,他也要逼所有人相信那只是玩笑,他的女人夠笨,只適合簡單的事情,不適合複雜邏輯,他決定用簡單的玩笑,解決眼前所有困境。

  「可是……」

  「沒有可是,妳就是亂想,我問妳,誰告訴妳我病重,要趕快娶妻生子,以免絕子絕孫?」這個情報是孟汶提供。

  「我猜的。」她實招。

  「誰告訴妳,妳是介入別人愛情的壞女人?」這句他在錄像帶裡看分明。

  「我想的。」

  「那就對了,是不是所有事情都是妳自己在亂想?有問題妳應該來問我,不是自己在那邊亂想,然後亂跑,跑到迷路,被娘家領回來。妳知不知道,對於一個男人,這是很沒有面子的事情,還要讓妳大姊打電話給我,把我胡罵一通,說我是怎麼對待妳的?妳說妳是不是故意讓人認定,我虧待妳……」

  他很凶,通常她會被嚇到說不出話,可是今天她豁出去了。

  「你本來就對我很不好啊!你不疼我、不讓我跳到你懷裡吊著,連睡覺也不抱我,我要抱你,你還把我推開,你比較喜歡在書房和楚楚聊天,每次你和她說完話,回房間看到我,就對我凶。」

  「笨蛋,妳身體那麼壞,動不動就昏倒,要是讓妳像以前一樣跳上跳下,說不定孩子會被妳跳出來,我會不會傷心?

  「笨蛋,我晚上不抱妳,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是正常男人,抱著妳我會不會想『做事』,妳瘦成那樣子,萬一事情做壞,把妳弄病,我會不會捨不得?

  「笨蛋,我哪裡愛留在書房和楚楚聊天,那叫賺錢好不好?賺錢誰不開心?最讓我生氣的是,我三更半夜回到房間,妳還沒睡,睜著一雙兔子眼看我,我會不會心疼?」

  「原來……你是傷心、心疼,不是生氣,可是你明明和楚楚……」

  蜷在他懷裡,他的心跳很安穩,篤篤篤,每聲都是篤定。

  「不准再拿楚楚當借口,她是我的妹妹,我寵她十幾年,我笑著對她說話是習慣,不是愛情。」這話叫作強辯,可是他無所謂。

  「意思是……你凶著對我說話,才是愛情。」他的愛情很難懂。

  「對。」他說對便對。

  「可是……」

  再次想抬頭,他不准,壓著、收著,她是他身體裡的一部分,丟了三天,好不容易歸位,他不鬆手。

  「不準可是,妳這麼不乖,要是生出一個壞小孩,我要不要照三餐打他?」他口氣兇惡,但表情已經柔軟,輕輕的笑蕩在眼角眉梢。

  「不要。」搗住肚子,雖然寶寶讓她很辛苦,但她捨不得他受苦。

  「那妳要不要乖乖回家?」

  「楚楚……」

  「她搬出去了,我命令她,嫁了丈夫才准到我們家來。」

  這個命令讓楚楚哭到不行,可是沒辦法,誰叫他是有婦之夫,重色輕妹是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

  「真的嗎?」意外!這樣算來,他好像真的喜歡她比喜歡楚楚多。

  「真的,要是妳現在不回家,惹我發火,我會把氣忍著,等孩子生出來,把他揍個半死。」

  「不要。」

  「不想要就馬上回家。」

  「好。」無異議,她又當上女主角,什麼都好談。

  孟穗答完,他馬上抱著她走,走出巷子,走到車邊。他很高興,孟穗比前幾天重?

  「妳變胖了。」

  「嗯,告訴你,我好厲害哦!我回娘家吃了十幾包泡麵,都沒吐出來。」

  什麼?他給她們姊妹兩千萬,她們居然給孟穗吃泡麵……看來這回,要打電話興師問罪的人換成他了。

  「這幾天我一想到你就哭,孟姜也陪我哭,她說,我們這樣會生出跟我們一樣愛哭的小孩子,以後我們可以去兼差演孝女白琴。」

  很好,他還沒死,就要他的孩子當孝女?程家姊妹罪加一等。

  就這樣,他們一路走一路說話,回到楊家,孟汶和孟姜的罪行重大,該判終生監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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