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荊小田傷愈後,又調養了些時日。每天早上寇芙蓉仍會來陪伴她,她還臥床時就念小說給她聽,後來可以起身後,她也和毛球七郎一起讀書識字。
她今天認了「喜」、「歡」兩個字,筆劃有點多,正在努力學寫字。
「小田,我問你。」寇芙蓉悄聲道:「你有沒有很喜歡的人?」
「有啊!」她擡頭笑道:「我最喜歡的就是阿溜、毛球和七郎了。」
「嘻嘻!」毛球和七郎也在桌上練字,一聽姊姊如此說,開心極了。
荊小田見芙蓉似乎有話要說,便打發兩個小的:「你們去陳大娘那邊打午飯,她還在賣燒餅就先等一下。」
「好。」兩小無猜手拉手跑掉了。
雲兒在旁邊掩著袖子笑,坐在門邊的家僕阿忠和阿義拿起凳子,識趣地轉到屋外去,不敢聽他們早已知道的小姐心事。
「雲兒,你別笑了。」寇芙蓉臉蛋微紅,又問道:「小田,我是說,那種喜歡是心裡總想著他、惦著他,就算沒機會見面,到他屋子瞧瞧也好。」
所以她就天天來瞧荊大鵬的屋子了?荊小田心頭湧上許多滋味,但她立刻抑下。早知道芙蓉喜歡荊大鵬,她又欣賞芙蓉,自然是樂見其成。
「我沒有那種喜歡的人啦。是怎麼了?一定是你喜歡他,他卻沒有一點心意表示?」
「唉,他可能不知道我喜歡他吧。」寇芙蓉又是幽歎又是臉紅。「其實,我有點急了。昨兒我偷聽到爹娘說話,說我明年就十八了,也該考慮婚事。如今都初秋了,一下子就到了明年。」
「我明白了。那你就跟大人夫人明講,好讓他們知道你想嫁誰呀。」
「問題是我爹不可能喜歡他。爹老是想幫我找個至少是舉人以上的讀書人,根本就不考慮他們這種沒功名的武人。而且,好像隻是我一廂情願地喜歡他……」寇芙蓉說著,神色也黯然了。
「不會的。他一定喜歡你,只是不好意思說罷了。你這麼好的姑娘,連我都好喜歡,要教我是男兒身,立馬跑去跟大人求親了。」
「呵,小田,謝謝你。」寇芙蓉露出笑容。「其實跟你說這些,就是解解悶兒。感情這檔事,總得你情我願,強拉不來的。」
送了芙蓉回去後,荊小田在門邊楞楞站了一會兒,這才轉回屋子。
身體養好了,她開始做些「丫鬟」該做的家務。或許應該再出去找活兒,多賺點錢好能搬出去,不能再依賴荊大鵬了。
她正準備收拾桌上的紙筆,荊大鵬跑了進來。
「寇小姐什麼時候走的?」
「剛剛才走沒多久。你快去追,還來得及。」
「我追她做什麼。她每天來看你,大概都這時候走?」
「對啊。就中午吃飯前這時候。」
荊大鵬不明白,寇大人意有所指地說,芙蓉去看他妹子沒關系,可畢竟傷都快好了,可別將教養良好的大小姐強留到快黃昏才回家去。
她跑哪兒去了?身邊也跟著雲兒和阿忠阿義,瞞得大人真緊啊。
這是寇家父女的家務事,他不再提,而是拿出一錠銀子放到桌上。
「嘿,你明天中午趕過來,正好護送小姐回去。」荊小田還在提。
「幹嘛要我護送?她身邊不是有阿忠阿義嗎?不說她了。」荊大鵬將銀子移到她那邊。「五兩銀子。朝廷賜下的剿賊賞金,南坪衙門分得一百兩,大人承諾給你五兩。」
「噯。」荊小田看著那錠銀子,百感交集,以手指推了回去。「你拿給諸葛大夫。」
「存下來買田,這是你辛苦賺來的。」他又推回去。
「給大夫啦。人家開藥鋪也得買藥材、付工錢給夥計,我這樣慢慢還,萬一害他賠本倒店,可就害了其他要看病的人了?!」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好,我拿給他。」他收起銀子,又拿出兩個信封。
「還有,我今天接到兩封信,第一封是我大哥寄來的。」
「給我?我又看不懂。」她疑惑地接過信封。
「你不是跟著小姐讀書?我保證你看得懂。」
荊小田打開信紙,除了一些她認得的字,滿篇盡是「大鵬」、「小田」,還有「荊家村」,以及她今天認識的「喜歡」。
她好像能看出意思,不覺口幹舌燥,趕緊將信還給了他。
「一定是說小田這個丫鬟不可靠,趕快將她辭了吧。」
「我大哥寫說,聽了阿壁回去報告,大家都很高興,爹娘有交代,我公務繁忙,不必拘泥禮節,就在南坪跟小田成親,等有空回荊家村再宴客。」
「亂講!」
「不信你拿給阿溜念給你聽。」
她才不敢。要給阿溜看了,保證又杠上荊大鵬,然後大小兩個吃飯時就搶著要她夾菜給他們吃,然後吃完又搶著洗碗給她看。
「多笑些。」他看著她道:「你本來很會笑的。」
「嗯。」原來她笑了,這時她才感覺嘴角是上揚的。
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沒辦法在荊大鵬面前盡情亂笑,更何況她現在該做的是撮合他和小姐的好事,而不是把「丫鬟小田」的謊話弄假成真。
「這個還你。」荊大鵬將一把小劍放到桌上。
「咦!這把劍?」她驚奇地拿起來端詳。「不是丟在兔耳山上了嗎?怎麼找得到?」
「就插在藍大王的肚子上,不過他命大沒死,只流了一些油。徐捕頭聽了藍大王的供詞,又在山寨大堂找到符合的刀鞘,認定這支『兇器』應該是我的女探子的,所以寄來還我。」
「不要了。」她放下小劍,搖頭道:「都說是兇器了,穢氣。」
「我用艾草水洗過十遍,上了油,還拿去南神廟過火消除邪障,現在只有神明加持保佑,沒有穢氣。」
她低頭笑了。
「就給你護身用,放在屋子裡嚇嚇小偷也好。」
「謝謝。」
「還有,徐捕頭這幾個月忙著處理山賊案,這封信才回了我路倒屍的事。」
「怎麼說?」她緊張地問。
「那年冬天只有一起,還是在城裡凍死的,沒有山裡受傷流血的。後來兩年也沒有類似的案子。」
「這樣啊。」她顯得失望。
「阿溜他們的衣物有沒有任何記號?」他又問。
「給你瞧。」現在她的東西全收進櫃子裡;她從最深處拿出一個小包袱,打了開來。「我留著,也是給他們當作紀念。」
一套是小孩童的紅緞衣褲,一件則是白色的中衣,荊大鵬不解地拿出這件顯然是大人的衣裳,抖開來查看。
「毛球沒穿小孩的衣服,這是拿來裹毛球的。」荊小田解釋道。
荊大鵬將幾件衣褲翻來看去,連縫線都仔細檢查過、摸過。
他相信小田一定也都看過,不然早就找出蛛絲馬跡了。
「的確看不出線索。不過,這都是很好的質料,毛球的中衣襁褓是柔軟保暖的真絲,幾年過去了,仍不見泛黃;阿溜的衣褲是綢緞,縫工精細,或許……他們真是被拐帶的富家孩子。」
「你要不要先查南坪的走失孩童案子?還有附近幾個縣……」
「我已經查過了。」荊大鵬放下衣物,語氣變緩:「南坪、東邑、西丘都沒有符合阿溜、毛球的走失案子……你知道冀王爺的事嗎?」
「北關的冀王爺?怎麼突然說到他了?」
「那時你在魏王府聽到秘密,我很好奇當年他們是怎麼把冀王爺弄成了『半個廢人』。我除了寫信請劍揚警告王爺安危外,也問了一些事情。原來不是冀王爺身體有何傷病,而是在八年多前的冬天,冀王妃難産而死;再過一個月,他唯一的五歲兒子也病逝。冀王爺遭受打擊,傷心欲絕,不再過問世事,形同『半個廢人』。」
「你想說什麼?」
「我再查下去,那個夭折的兒子叫做……」他拿起筆,就在他們練字的紙上寫下來,同時念道:「朱佑杉,神明護佑的佑,杉木的杉。」
「三?!」荊小田心頭猛地一跳。
「就是這個杉。」他拿筆在杉字圈了起來。
今天她又多認得一個字了。杉,可以造船、蓋屋的杉木,也是一個早夭孩兒的名字。
荊大鵬打了火石,引燃那張寫了名字的紙,一下子燒成灰燼。
「可是阿溜十一歲,那孩子算他十三歲……」荊小田又記起諸葛棋講過的阿溜年齡,不覺一顫。
「都快年底了,以阿溜的聲音、胡子和長大情況,就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荊大鵬分析道:「諸葛也說過,阿溜可能遭受很大的撞擊或驚嚇,年紀又小,因此失去記憶;可是他還記得自己的名字,所以不管你問他什麼,他都說『三』,或是『杉』;而且他也記得念過的書。按理普通人家的小孩,不會這麼小就教他背這麼多書。」
「可能嗎?」荊小田的聲音微微顫抖。
「我本來也只是猜測,可看了這些衣物後,不得不往這方面去想。」
「王爺家死去的孩子……」荊小田還是無法將這一切連在一起。「那麼,中毒的事?」
「誰能拿到這種詭異難解的毒藥?又有誰會狠心到讓小孩吃毒藥?除了爭權奪利的宮廷或富貴人家,我再也想不出來。」
「可再怎樣,也只是王爺的兒子,又不是皇帝的兒子……」
「你別忘了,十幾年來,皇上無子,每個王爺的兒子都有可能是立儲的對像。那時最大的是魏王爺的七歲兒子朱佑機,再過來是冀王爺的五歲兒子朱佑杉。五歲的是聰明多了,聽說當年在皇族中頗得稱贊。」
「那個路倒屍到底是什麼人?而且好好一個孩兒被劫走了,就該拚命找回去,王府怎會說他死了?王妃難産?那個孩子是胎死腹中,還是生下來了?會是毛球嗎?他們又怎會流落到深山裡?」她有太多疑問了。
「這都還不知道。我就是以辦案的方式,往可能的方向尋找線索,繼續抽絲剝繭下去。這樣吧,我將他們的衣服寄給劍揚,請他轉呈冀王府當年知情的人查看。」
「嗯。」她低下頭折衣服。
「目前爲止,全都只是我的推測,將所有的巧合兜攏在一起。」荊大鵬見她神情不安,自己也很不安;她的傷才剛好,他卻丟出這件大事來煩她。
「南坪鐵捕辦案,一定可以查出真相。」她倒是露出笑容。「早點讓阿溜他們知道身世,我也安心。」
「或許冀王妃和小王爺真是如朝廷詔告所記載的情況過世,就怕請劍揚去翻冀王爺的傷心事,過意不去。」
「唱戲說書的也沒這麼離奇,你今天倒是編了一出。」
「先不讓阿溜知道我們在查,如果事實不符,那是最好了,當做我們兩個多心,白忙一場。」
「可是,如果阿溜毛球真是王爺的孩子,那就要回冀王府了?」
「你還有我。」
「什麼還有你!」她笑出來,她都還來不及感傷,他就幫她想好出路。「我會跟他們去王府當丫鬟。」
「王府又不缺丫鬟,我很缺!」他聲音大了。
「好,反正我這個丫鬟隨便亂做,你不滿意,就會趕我走。」
「滿意!滿意!你隨便做,我都滿意!」
瞧他那氣急敗壞的模樣,頓時緩和了憂慮阿溜身世的不安氣氛。
「對了,他們身上有特征嗎?我好寫到信上去。」荊大鵬又問。
「毛球就頭發很黑、很多,毛茸茸的,身上白淨無斑;阿溜的右邊屁股有兩點胎記,一青一紅。很特別吧?以前我本想按這特征幫他尋親,可我也不能逢人就問:你有沒有丟了一個屁股有兩色胎記的小孩?」
「哼,你看過阿溜的屁股?」荊大鵬的注意力完全被轉移掉。
「怎沒看過?阿溜小時候不會自己洗澡,我當然幫他洗了。」
「哼哼。」
「他是我弟弟呀。」
「哼哼哼,弟弟也想娶姊姊!你沒教他人倫常規嗎?」
「那八哥哥又可以娶九妹妹啦?」她指了那封荊大哥寫來的信。
但她也驟然臉紅了,這是講什麼鬼話呀。
「三百年前同一家、一表三千裡的八哥哥就可以娶九妹妹。」荊大鵬倒是臉不紅氣不喘,仍是那正經嚴肅的神情。
「那也是我胡謅出來的。」
「若是胡謅,那就更好了,本來就不是真的親兄妹。」
「你!」她想笑,想跺腳,想跑掉,但她什麼都沒做,就只是站在桌前瞅著他;瞅著瞅著,忽然覺得他的眼神太深邃,她心髒怦然一跳,還未及轉身過去,他已伸臂將她抱進懷裡。
「小田。」他低低的呼喚響在她耳邊。
她身子先是一僵,隨之放松在他的懷抱裡,感覺他的大掌輕柔地來回撫摸她的傷處,那掌心的熱氣透進她的肌膚裡,緩緩地燒灼她的血液。她呼吸轉爲急促,身體開始發熱;她也好想用力擁抱他來發洩掉這份莫名的渴望,但她只是動了下指頭,雙臂仍是垂著不動。
如此靜靜地貼在他胸前,吸呼著他的氣息,什麼都不做,就夠了。
那些不愉快的,她早就忘得一幹二淨,然後她會永遠記得他待她的好,擁有這份可以一再回味的回憶,她已心滿意足。
相對於她的沉默,荊大鵬則是緊緊地擁抱她,不斷地親吻著她的發。
從以前就覺得她很瘦了,如今傷病一場,更是不盈一握,輕飄飄的好像一片羽毛,隨時都會飄走似的。
但願他能多爲她做點什麼,好能讓她再恢複以往的開朗,無拘無束地喊他一聲八哥哥,或是鬧他吵他,跟他盡情說話,而不是現在這般「溫柔文靜」的悶葫蘆模樣。
都是他不好。他心裡有很多話想說,但話往往到了嘴邊,不是突然腦袋空空,就是變成一句簡單明了的結論。
「小田,我……我是混蛋。」
「知道了。」她偎著他的胸膛,輕輕地笑了。
「先別想阿溜的事,等查出來再說。你多笑點,好嗎?」
「好。」
他好想看她的笑容,伸掌捧起她的臉蛋,凝視她的微笑。
咫尺凝視,呼息交纏,她的芳香令他心跳變快;即便住在一起,天天相見,可直到此刻,他才有機會再度一親芳澤。
「我被阿溜看死了。」他不禁要抱怨。
「呵呵。」她笑得更甜美了。
現在她已痊愈,爲了公平起見,一大一小約定,皆不得再與小田同宿一室,結果就變成他們二人各據外間一張大床,夜裡先互瞪一眼,再各自轉身過去睡覺。
裡間則是荊小田和毛球一起睡大床,七郎睡小床。需等到七郎能習慣自己睡,不再半夜哭著找姊姊或牽毛球的手時,就會將他揪出來睡外間。
真是複雜的房事問題。那時爲了床位分配,還在桌上吵了一頓。
想必她也想到這事了。荊大鵬就見她笑意不褪,仿佛是一朵又一朵持續綻放的美麗花朵,片刻就將他的心田開出了一片錦鏽燦爛。
好吧,他就混蛋到底,直接俯臉吻住她嬌笑的小嘴。
那柔軟唇瓣瞬間引爆他的欲望,所有的思念與心意全化作親吻,紛紛落到了她的臉頰。他的來勢急躁而瘋狂,吻了又吻,幾乎不留給她呼吸的空間;她喘不過氣,微微張了嘴,他順勢探進她的芳唇裡,尋著了她的丁香小舌;她慌張地想要避開,他向前勾鎖住,轉爲溫柔地舔舐安撫,直到她順服下來,再帶動著她與他共同纏綿。
他怎能這樣親她呢?荊小田沉迷在這大膽而狂熱的深吻裡,任他挑逗欺弄,已是全身攤軟酥麻,魂兒不知飛哪兒去了。
她再也無法藏住渴望,終於舉臂抱住了他,兩人身子密密貼合。她頭一回感受到他高大壯實的身形,也驚覺他身下欲望的奇異變化;她渾身火燙,激情湧起,亦是急切地尋索他的舌,吮咬他的唇。如此親密的反應令他血脈賁張,手掌不住地用力揉撫她的背部,親吻也變得更加激狂熱烈。
她站立不住了,只能把自己交給他,讓他護衛住她的身與心。
在這熱情繾綣的時刻,她忘了自己,忘了要幫他牽成好事,忘了要幫孩子們查身世,忘了從前,忘了現在,只有他與她……也忘了門沒關。
毛球和七郎躲在門邊,食籃放在地上,四只小手扳著門闆,眼睛亮晶晶地往裡頭偷瞧著,看他們親個沒完沒了,覺得有些無聊,便在門外蹲下來。
「我就說嘛,他們一定會親親。」毛球很高興地道
「親親不是親這裡嗎?」七郎不解地指了臉頰,又探頭看了下。「怎在吃嘴巴?」
「別看了。阿溜說,要是不小心看到他們在親親,千萬不能看,不然小孩長疹子,大人大肚子喔。」
「大人親親就會大肚子,那姊姊會生男娃娃還是女娃娃?」
「我喜歡女娃娃……糟!姊姊如果跟八哥哥大肚子,那就變成八嫂嫂,那我們是要叫姊姊還是八嫂嫂?」
「這問題好難喔,再去問姊姊好了。」七郎困惑地道:「還有啊,毛球我問你,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七在前面,我是七郎,那我應該比八哥哥大吧?可明明八哥哥比我大呀。」
「對喔,你是七,八哥哥是八,爲什麼是八哥哥比你大呢?」
「爲什麼啊?」兩小無猜捧著臉,開始苦苦思索。
初秋涼風送爽,飯菜香味四溢,或許等填飽肚子了,腦筋開竅了,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了。
※ ※ ※
這日正午,荊大鵬跟蹤寇芙蓉一行人進了芙蓉巷。這不就是……
果然見她敲了宋家的門,既然是舊識,他也隨後敲了門進去,這時寇芙蓉才走到院子一半,一回頭,連同雲兒、阿忠阿義都嚇了一跳。
「我爹叫你跟蹤我?」寇芙蓉謹慎地問道。
「不是。大人以爲你在小田那邊待太久,有點誤解小田。」
「啊,對不起,可是……荊大哥,拜托你,千萬別跟我爹說。」
「那就早點回家,別讓大人以爲小田不知分寸強留小姐玩耍。」
「我明白了。」
「你來這裡做什麼?」常常查案的人就是好奇,總要多問一句。
「我本來約半個月過來拜訪宋伯父宋伯母。最近大嫂剛生個小子,幾個孩子又滿屋子跑,一家子忙不過來,我就來這兒陪伴伯母和大嫂,幫幫忙,有時聊得久些,就晚回去了。」
「劍揚知道嗎?」
「應該不知道。」
「嗯,我也好一陣子沒來了,都不知大嫂又生了,我進去問候一下伯父伯母大嫂就走。」
「荊大哥!」寇芙蓉喚住他。
「放心,我不會說的。」他回頭道。
「我是想問你,你很喜歡小田?」
荊大鵬臉孔緊繃,眼神肅殺,但黑臉微微地脹紅了。
寇芙蓉看出他的心思,微笑道:「她一直不太開心,我問她怎麼了,早一個月就說傷口疼,現在就說她學了字,認字寫字很頭痛。我想,你得好好跟她聊聊。」
「我會的,謝謝小姐。」
可該怎麼聊呢?荊大鵬不禁頭重腳輕。他人都接來住在一起了,親也親過了,小田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又變得見外,盡可能地避開他,不讓他有機會親近她。
那一天,她明明也學著他吻她的方式回吻了他,這激情的反應是掩飾不了的;一思及此,他體內的熱談瞬間被點燃。
一陣西風掃來,帶來涼涼的秋意,他又是瞬間熄火,望向小姐的背影,只想重重地歎一聲。
嗟!娘兒們的心事怎地這麼多啊。
荊小田帶著毛球和七郎到市集買菜。現在她跟著陳大娘學作菜,又能多了一技之長;或許,將來到外地找個飯館什麼的,就能維持生計了。
總是得走的。他現在可能是三分喜歡她,七分歉意照顧她;若是她走了,他自然會發現,原來還有更好的姑娘在等著他,然後他就會忘記她……
可是她放心不下阿溜,他身上的毒就快清掉了,她至少得看他安然度過今年的冬天,更要查清楚他和毛球的身世;種種思量,千絲萬縷。唉,她得趕快想想該怎麼辦才是,不然芙蓉就要被嫁給不喜歡的人了。
「姊姊,我要吃餅。」毛球拉她的手,指了旁邊的烤餅攤子。
「好,給你錢,姊姊這邊買魚,等一下過去。」
毛球拿了銅闆,開心地拉了七郎,跟著一群人排隊等候烤餅出爐。
荊小田暫時撇去胡思亂想,買了魚,正偷眼學著魚販殺魚的手法,剛出爐的烤餅香味飄來,忽聽得有人喊道:「店家,這二十個烤餅我全要了!」
「你們不能插隊啦。」排隊的百姓抗議道:「後面等著去!」
「我家少爺肚子餓了,等什麼等!快讓開!」
說話的那人橫眉豎目,口氣霸道,一把推開擋在前面的人,根本沒看到腳邊兩個小孩兒,橫沖直撞就將他們撞倒。
「七郎!」荊小田大驚,沖過去護住孩子。
「豈有此理!」群衆們生氣極了。「大家都照規矩來,就你最蠻橫!」
「肚子餓就可以搶啊!店家,你不要賣給這幾個番人!」
「可是……」烤餅小販看到來人兇惡,嚇得都不敢動了。
「哪邊跌疼了?」荊小田扶起七郎和毛球,緊張地查看他們的身子。
「沒有。」兩個娃娃很勇敢。
「啊,七郎你的手……」荊小田發現七郎的小手掌撲倒時擦傷了,急道:
「我們趕快回去擦藥。」
她擡頭看去,那人已掃走桌上的烤餅,兜在帕子裡,換了一副媚笑的嘴臉,巴巴地將烤餅送給他口中的少爺——正是魏王府的小王爺。
「嘖,你丟了錢就走,何必跟這等賤民計較。」朱佑機左手拿著烤餅,右手撕起酥脆的餅皮放進口裡咬著,然後將烤餅扔掉。
「桂,好浪費!竟然只吃餅皮,不吃餅。」百姓們更是看不下去了。
「我最愛吃這家的餅皮……他們是在嚷嚷什麼?賤民就是賤民,不懂得享受這層酥皮的好口味。」朱佑機語氣輕蔑,又趁熱撕了餅皮吃,目光隨意往這群「賤民」看去,不意發現到一張極爲眼熟的臉孔。
荊小田低下頭,牽著孩子就走。
「咦!你是那個……」朱佑機哪肯放過她,走到她身前,敲著額頭道:「我一下子想不起你的名字,到底在哪裡見過你……」
「這位公子爺認錯人了。」荊小田今天穿著男裝,是個少年模樣。
「我沒認錯。你是姑娘嘛。」朱佑機笑咪咪地道:「我常讓我房裡的丫頭改換男裝,可姑娘的體態是遮不住的,是不是女扮男裝,我一看就知道。」
荊小田不理他,仍是拉了七郎和毛球往前走。
「等等。」四個侍衛排成一列擋住她。
「秀兒!秀兒!我記起來了!」朱佑機大叫道:「你叫秀兒!我記得你眼睛大大的很可愛,差點就成了我的丫鬟,哇,扮成男裝更可愛了。」
「請你們不要擋路。」荊小田向四個侍衛正色道。
「你跟我回去。」朱佑機也不管她右手還拉著毛球,抓了她就走。
荊小田忍耐至此,再也受不了了。哪有當街就要帶走人的,她用力甩開他的手,怒道:「我爲什麼要跟你回去?!」
「你是我家逃走的丫鬟,當然要乖乖跟我回去,接受我的處罰嘍。」
「姑娘,請跟我們少爺回去。」侍衛乙和侍衛丙很熟悉該怎麼做,竟然直接來抓她的手,硬生生撥開了毛球和七郎。
「姊姊!你們放開我姊姊啦!」毛球和七郎嚇一跳,立刻去拉兩個侍衛,可小孩童的他們怎能扳得動大人的粗壯手臂。
「七郎,毛球,快走開!」荊小田怕他們受傷,急得大叫。
人群喧嚷,卻是看熱鬧的多,無人仗義執言或出手幫忙。
「發生什麼事?大白天吵什麼!」突然有人喝道。
「捕爺,有人鬧事,還要強擄民女!」百姓們急忙告狀。
來人是捕快高升,身後還跟著見習的小役阿溜,阿溜一看被兩個大男人抓住的竟是小田,驚怒交集,立刻上前,左手一個,右手一個,各自往他們胸口推去,大聲道:「光天化日的竟敢擄人!」
侍衛乙和侍衛丙原看輕是個女子,並沒有用全力抓住荊小田,不料突然被一個少年推開,頓覺顔面無光,張牙舞爪就要去抓阿溜。
阿溜身子一轉,躍出一步,就讓他們撲了個空,侍衛乙還差點跌倒。
「教你知道這位少爺是誰!」侍衛丁在高升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話。
高升臉色一凝,繼而勉強轉爲一張笑臉,向圍觀群衆喊道:「好了,沒事了,別看熱鬧,大夥散去吧。」
老百姓哪肯散去,更想知道這位少爺的身分!高升趕緊拉了阿溜過來,跟他說分明。阿溜聽了,握緊拳頭,站住不再動。
「怕了吧,跟我走。」朱佑機得意洋洋,又去拉荊小田。
「死肥豬,放手!」荊小田不客氣地往他的手背打下去。
「放開她!」阿溜不顧高升的阻擋,又跑了過去。
朱佑機見是個跟他個頭差不多的小子,體型還比他瘦小許多,便露出鄙夷的笑容,同時伸出左手推人,不料他手短,阿溜躲得又快,一個閃身後再直起身子,拳頭就往那扁平的尊容打下去。
「滾回你家去!」順便大吼一聲。
「啊嗚!」朱佑機被打得連退幾步,跌到了地上。
「好啊!就是要這樣教訓惡少!」圍觀百姓立刻拍手叫好。
阿溜仍不罷休,上前跨站在朱佑機的身體兩側,俯身抓住他的衣襟,拉得他上身仰起,瞪視著他,低聲警告道:「就算你是小王爺也不能撒野!」
「嗚,不要打我啊……」朱佑機嚇得發抖。
「阿溜!」高升緊張地拉回阿溜。
「大膽狂徒!竟敢打我家少爺!」四個侍衛見狀就要打人。
「嗚!」朱佑機鼻子癢癢的,伸掌一抹,竟見雙手皆是血跡,立刻號啕大哭。「哇哇!我要被打死了!你們快送我回府。嗚嗚,要死也要死在家裡,死在我最愛的小珠懷裡啊,你這千刀萬剮的死小子,咱走著瞧!」
四個侍衛忙扶起小王爺,朝阿溜咒罵幾聲,再由侍衛甲背了快步離去。
地上散了一堆烤餅,灑了幾滴血珠,幾只野狗過來搶食烤餅。
「是魏王府的小王爺。」早有人猜出來了。「難怪這麼不講理。」
「小捕爺真厲害,爲我們出了一口惡氣。」
「有如此正義的小捕爺,南坪鐵捕後繼有人,百姓有福了。」
聽到老百姓的誇贊,阿溜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拿腳掌畫圈圈。
「我以後一定要像阿溜這麼勇敢。」七郎仰慕地望向阿溜。
「我們要保護小田,知道嗎?」阿溜拍了拍七郎的頭。
「知道。」
「阿溜,別這麼沖動。」高升已是嚇出一身冷汗。
「是他不對,你跟他講道理,他肯聽嗎?」阿溜氣道。
「我們不是向權貴低頭,可畢竟是身分特殊的人,好歹先安撫他,然後再抓人或請到衙門去,再怎樣也不能先打人。」高升猛擦汗。
「知道了。」阿溜還是乖乖聽貧輩的話。
「我們先回衙門,得向頭兒說明此事。荊姑娘你也快回家去吧。」
「好。阿溜你別惹那個人……」荊小田很是不安。
「沒事啦。」阿溜不在乎地笑道:「這點小事就怕呀?那我以後怎能當個除暴安良的好捕頭。」
「阿溜,給!」毛球不知什麼時候跑去買了一枝畫糖,遞給了阿溜。
「賞我的啊?」阿溜笑著扳了一塊糖吃下,再還給毛球,跟他們擺擺手,跑上前跟上高升。「我回衙門去了。」
阿溜長大了。荊小田忽然發現阿溜已經高過她一點點了,這孩子長得真快呀,是什麼時候突然長高了,也變得更有膽識了呢。
還是說,她老了?變膽小了?更掛心著她身邊的每一個人?總希望他們平安、健康,也希望他們快樂、幸福……
「毛球,七郎,我們去南神廟,上香祈福去。」
魏王府裡,朱佑機臉孔中間圍了一圈白布,以白布爲界,上面是眼睛,下面是嘴巴,眼睛在噴淚,嘴巴則在哀號個不停。
「爹啊,爹嗚嗚,父王啊,哇嗚嗚……」
「你活該被打!」魏王爺怒氣沖沖地道:「在你皇帝伯伯還沒下詔立儲前,
我不是叫你給我安分地待在府裡讀書、修身養性嗎!怎又給本王偷跑出去了?!然後出去又給我鬧事!你的惡行惡狀要是傳到宮裡去,你教我的臉往哪兒擺!」
「可是孩兒被打了,嗚!」
「爲什麼被打?你調戲民女,對不對?」
「我只是摸她一下……」
「府裡的丫鬟不夠你摸嗎!人在外頭就毛躁!這麼沉不住氣!」
「她本來就是王府裡的丫鬟,我都還沒摸到,怎知就放出去了。」
魏王爺懶得去管丫鬟的事,又斥道:「養你們這幾個侍衛是混吃等死的嗎?!」
「王爺!」侍衛甲乙丙丁惶恐地跪下來。「屬下該死。屬下本想抓那小孩,
狠狠教訓他一頓,可小王爺民胞物與,寬大爲懷,要屬下窮寇莫追。」
「你們要敢追,本王還不知如何跟南坪衙門交代!大街上那麼多人在看,倒要教人以爲是魏王府縱容惡僕出去擄人!」
侍衛噤不敢言,只覺得好冤枉,他們也都是聽小王爺的啊。
「好了,有查到是誰打小王爺嗎?」魏王爺發怒完了,轉爲一臉陰鷙;兒子固然要教訓,但打他兒子的人更要教訓。
「查到了。小王爺調戲的是……不,遇上的丫鬟是南坪縣衙捕頭荊大鵬的妹子,而打小王爺的是弟弟荊阿溜,在衙門當小役。」
「你誰不去招惹,偏去招惹荊大鵬的妹子和弟弟……等等!」魏王爺驚疑道:「荊大鵬的妹子爲什麼進王府來當丫鬟?!」
「誰知道啊,缺錢嘍。」朱佑機捂著鼻子哼道。
「笨!他們查到是荊大鵬的妹子,你都不懷疑、不稍微想一下嗎!你這樣以後是怎麼當皇帝啊。」
「給你當太上皇不就得了。」朱佑機咕噥著。
魏王爺神色更陰沉了。「去叫餘總管來。」
深秋清晨,寒氣滲骨,侍衛甲乙丙丁陪著小王爺在河邊吹冷風。
「好冷,筋骨都施展不開來。」侍衛甲道。
「怎知那小子一早就得上工,我們倒也起早了。」侍衛乙道。
「小王爺,我們還是回去吧,要是王爺知道了……」侍衛丙道。
「我們打完就回去,我父王不會知道的。」朱佑機穿了保暖的棉襖,一點都不冷,還熱出了油汗,恨得牙癢癢地道:「父王是在忍什麼啊!我不管了,我今天一定要單挑荊阿溜,我就不信打不過他。」
侍衛甲乙看著手中的漁網,侍衛丙丁看著手中的木棒,然後四個又一起看向小王爺腰間的短劍。
這不是單挑,這叫圍攻,會出人命啊。
天色蒙蒙初亮,沿著河岸走過來的正是阿溜;他現在換了一個新活兒,每天一早得趕到碼頭去等候,從第一艘船開始數起。
這原不是他小役的活兒,是荊大鵬知道他在大街上動手打人,先是訓斥他一頓,又師爺正在著手編寫南坪的經濟活動實錄,需要人手幫忙,便調派他來運河碼頭數一天來往的商船、漁船、客船,也算是變相的懲罰。
明是懲罰,暗則保護,教他暫離衙門捕快職務,免得魏王府那邊借故來找他的麻煩。
哼,他可不領情。要教頭兒見到小田被欺負了,一樣也會狠揍那個扁臉小胖子。
已經數了半個月的船,他很無聊;但爲了讓小田安心,他得乖乖去數,待熬過一個月,風頭過了,再回去幹他的小役。
最近天冷,天亮得晚,漁船來得也晚,月亮還高掛在西邊的天上,河面反射出一層凝凍的亮光。他撿了塊石頭打下去,發出輕微的碎裂聲,原來是此處結了薄冰,待太陽一出來,就會融掉,並不影響船行。
冬天就快到了,入秋以來,他不再像以前怕冷,但願這個冬天將會順利度過,不再讓小田擔心操勞。
剛剛走過去的那堵破牆怪怪的,好像躲了幾只野枸在後面,他警覺地蹲下身,兩手撿起石頭,再慢慢站起。
「嘩」一聲,突然一張漁網從牆頭兜了下來,他立刻閃了開去,侍衛丙丁以爲漁網已罩住他,拿了木棍殺出來,一見他仍好端端地站著,楞了一下,就這麼一楞的瞬間,阿溜手中的石頭已朝他們丟過去。
「哇嗚!」被砸到了,侍衛丙抱著肚子,侍衛丁膝蓋痛得跪下來。
「荊阿溜!你死定……」朱佑機握著短劍跑出來,一句話還沒喊完,見他冷冷地瞪著他,嚇得掉了短劍,大叫道:「擋住!快擋住!」
侍衛甲乙忠心護主,這回有了準備,直接擒拿阿溜的手臂。
阿溜縱使學了武,才十幾歲的他又怎是兩個大人的對手,他雙臂用力扭了扭,就是扭不開他們的箝制。
「荊阿溜,這是你欠我的!」朱佑機一個拳頭揍上他的臉孔。
「你搔癢啊?」阿溜冷笑道。
「我們再幫你搔個夠。」侍衛丙丁爬起來,惡狠狠地掄起木棒。
「這樣吧,」朱佑機甩了甩打疼的手腕,笑得陰險。「讓你舒服點,先打到你的骨頭斷掉,再由本小爺刺你一百零八個窟窿,最後丟你下去喂魚,也省了幫你收屍的麻煩。」
「來呀!」阿溜苦於雙手被制,只能兩腳亂踢。
「還踢!」侍衛丁一棒就打下去。
「做什麼?!」忽聽得有人大叫,隨即兩個高大的男人飛快地跑來。
「不用你管!」朱佑機拾起短劍,臉色兇惡,亂揮一通。「我在教訓死小子,你們沒事的快滾開!」
「你們要殺人,我怎能不管!」年紀大的那個拔劍而出,輕輕一揮,就砍斷侍衛丁手上的木棒,再一反手,輕易彈掉朱佑機的短劍。
「小賊子有幫手,快逃!」侍衛丁嚇得丟掉斷棒,推了推還擺著拿劍姿勢、呆若木雞的小王爺。
「快跑!」侍衛丙也趕快丟了棒子,和侍衛丁一起扛起小王爺就跑。
侍衛甲乙見來了厲害人物,主子都跑了,當然立刻丟下阿溜,跟著溜之大吉;阿溜被放開來,一時腳軟,一跤跪倒在地。
「你要不要緊?」年輕的那人蹲下去扶他。
「沒關系,疼一下就過去了……」阿溜撫著被打的小腿骨。
「你不是阿溜嗎?」
「宋大哥!」
當初南神廟迷魂案,宋劍揚曾隨荊大鵬回去衙門,因此認識了英勇追迷魂盜的阿溜,此時兩人相見,分外驚喜。
「他是阿溜?」另外兩個男人也失聲叫道。
阿溜讓宋劍揚扶起,站穩後看了過去;一個三十來歲,俊雅斯文,一個四十好幾,就是拔劍的那位,看他身形體格就跟宋劍揚一樣,是個武人。
這兩人也不知在激動什麼,就見他們直直地瞧著他,而且奇怪的是他們怎會知道他的名字。
「是的。我是南坪衙門小役荊阿溜,多謝各位相救。」他彎身拜揖。
「阿溜……」斯文那位又喊了一聲,目光仍是凝視不放。
「那幾個跑掉的是魏王府的人?」拔劍那位恢複鎮定神色,問道。
「我跟姓朱的小魔星結了梁子。」阿溜看了天色,月亮已經不見,換上東邊淡紅的晨曦。「日出了,宋大哥,我得趕去碼頭,回頭再聊。」
「等等……」斯文那位來到阿溜面前,似乎有話要說。
此時河面傳來「喀啦」、「喀啦」的怪聲,原來有艘小漁船經過,風急水快,漁夫原是順流而行,沒料到此處有薄冰,船行速度遂慢了下來。
也因爲這一慢,阿溜突見船篷裡銀光一閃。
「小心!有箭!」阿溜呼叫的同時,往前撲向那斯文男人,兩人一起跌倒在地,堪堪避過了來勢兇猛的利箭。
宋劍揚和那中年人也立刻閃身,並揮出佩劍格開飛箭。
「去牆後!」阿溜大叫,用力推走斯文男人。
在這片刻,射箭之人稍停,宋劍揚和中年人動作神速,已將斯文男人拉到牆後,中年人欲再伸手拉阿溜,但飛箭立刻又射來。
阿溜躲無可躲,只能讓自己貼平在地面不動,只聽得咻咻飛箭從頭頂射過,連環不斷,強勁有力,一枝枝射進了那堵牆上,激濺出細碎的石屑。
依此箭弩力道,分明就是要緻岸上之人穿心斃命。阿溜心驚不已,不認爲只會使下三濫手段的朱佑機有此能耐;更何況若是朱佑機忙著打他,這船過來放箭,豈不連姓朱的小子也一起射死。
小船的目標正是沿著岸邊走來的三個人。
這一波飛箭射完,小船已順流而去,阿溜想要看清楚船上的人,立即起身奔到岸邊,豈料一枝回馬箭又射了過來。
幸好是逆風的強弩之末,阿溜驚險閃過,卻不想河邊泥土結霜濕滑,他腳一個打滑,噗通一聲跌入河水裡。
「阿溜!」牆後三人同時驚叫,宋劍揚立刻跳入水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