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薰]名牌包女孩[全文完]

名牌包女孩 作者：簡薰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她肯定不會搭上這班電梯， 　　
至少不會和這超級巨星，也正是她前男友的傢伙重逢，
他不是不好，而是對每個人都太好， 　　
一得知青梅竹馬戀情不順，他就拋下她這女友跑去關心對方， 　　
更可恨的是深夜放任異性出入他家，亂搞曖昧卻不知反省， 　　
所以，不能怪她和他口不擇言大吵，忍痛甩了他， 　　
但他肯定是對她下了降頭，時隔多年再相逢，聽到他說── 　　
1. 我還是很喜歡你（把她的喜好記得清清楚楚） 　　
2. 我想跟你一起生活（承諾再忙也天天做美味早餐給她吃） 　　
3. 你不喜歡的事情我都會改（三分鐘結束和青梅竹馬的電話） 　　
只是這樣她居然就心跳加速，想撇清關係的念頭劇烈動搖， 　　
可想想這些年她脾氣暴躁不少，兩人當初又是不歡而散， 　　
照理該老死不相往來，他的喜歡實在可疑……等等， 　　
他該不是想帶走當年在她肚裡留下的「分手禮」才用這招吧？！

第一章

    沈柚星一推開會議室的門，在裡面等待的眾人便如猛虎出柙般，立刻朝她湧上來，抱怨瞬間淹沒雙耳聽覺。

    “沈小姐，你這邊，怎麼跟我們說好的不一樣呢？”Ａ公司的助理拿著劇本在她面前抖來抖去，激動無比，“我怎麼念，福美這段都沒有一分鐘。”

    Ｂ公司的助理冷冷的回應，“拜託哦，你們家那個是配角耶。”

    “對嘛。”Ｃ家助理點頭如搗蒜，“我們家明雪最長臺詞只有四十五秒，憑什麼你們要超過一分鐘？沈小姐，我跟你說，有幾場戲明雪的臺詞真的太少了，是不是應該加一些比較好？”

    “這段是我們福美的獨白，當然很重要。”

    “你們家福美是女配角，來，跟我複誦一遍，女配角。”

    沒錯，沈柚星是編劇。

    通常來說，會議是文明大前提下的小小不文明——意思是，爭吵是有的，意見不合也是一定的，但是都在控制範圍內，大家不會像幾隻老虎搶同塊肥肉一般的盯著編劇看。

    但是，這齣戲是少數的例外。

    “Office”是投入高額預算的愛情喜劇，男主角是超級一線偶像淩天宇，他十六歲時便以夢幻路線的雙人組合“左岸少年”出道，至今十多年，在演藝圈吸睛的功力始終驚人，唱片張張大賣，演的偶像劇也是成績斐然，光是亮出他的名字，就可以吸引Ｎ多廠商贊助。

    女主角則是出道五年，連續兩年好感藝人第一名的金明雪，氣質清新出眾，鄰家女孩般的笑容讓她極受觀眾歡迎，戲劇，電影，邀約不斷，國立大學第一名畢業的光環讓她十分受到廠商青睞，是去年的廣告女王。

    至於要配得上超級一線男主角與連續兩年好感藝人女主角，沈柚星當然也不是吃素來著。

    她拿過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

    她拿過金鐘獎最佳編劇。

    她是編劇界的天后。

    淩天宇，金明雪，沈柚星，這三個名字太閃亮，製作單位才剛公佈陣容，就受到很大的注目。

    淩天宇的平均收視是八，金明雪平均收視是五，加上金牌編劇，此劇前途大好，只要角色夠搶眼，夠討好，一線可以更穩固自己的地位，二線則有機會躍上一線，也因此，臺詞多寡與討喜程度就成了兵家必爭之地。

    能左右這一切的，就是編劇大人，這也就是為什麼每次開會都會演出“老虎搶肥肉”的戲碼。

    沈柚星想到無人的地方嚎叫幾聲，紓解心中鬱悶。

    現在才寫到第五集就這樣了，後面還有十五集，這群穿著西裝套裝的人，要這樣跟她吵完整個夏天嗎？誰想多幾句臺詞，誰想多一些內心戲，誰希望角色能夠更打動觀眾……

    她手都還停在門把上耶！

    “沈小姐，這邊能不能再加個獨白，感覺上比較不會那樣倉卒？”

    “我們家福美真的很期待這部戲，希望沈小姐能多給她一點機會，她會表現得很好的。”

    “福美很期待？我們麗雅也很期待啊，我們整間公司都非常期待。”

    一旁，男主角的助理不落人後的撲了上來，“沈小姐，我們家天宇覺得這段真的不太好笑，能不能加個笑點進去？好讓氣氛活潑一點。”

    活潑？她都想打人了。

    會議時間是下午一點，她花了三十分鐘找停車位，又花了十五分鐘走到製作公司，外面是熱到不行的六月中午，氣溫三十六度，她忘了帶陽傘，即便已經儘量快走，還是難敵太陽的毒辣，她想坐下來喝杯水……沒人覺得把人家堵在門口真的很奇怪嗎？

    吼，她到底什麼時候可以坐下啦！

    “你講的這三段都是跟麗雅對戲，福美如果要一分鐘，那我們家麗雅不就只能負責點頭？”

    “話不是這樣說，我們老闆跟倪姊談好的，她說沒問題。”Ａ公司的助理據理力爭，“沈小姐，我有字條作證，倪姊答應給我們家福美至少五個一分鐘。”

    喝啊，沈柚星真的要表演猩猩捶胸了。

    倪姊，又是倪姊——倪姊是沈柚星的老闆，每次都亂答應別人事情，她的一句“沒問題”往往造成編劇們很大的問題。

    沈柚星是金牌編劇，而她的老闆倪姊，則是業界奇人。

    也是編劇出身的倪姊在二十幾歲的時候跟丈夫一起成立了“舞字工作室”，從剛開始兩個人，後來變成三個，四個，現在旗下則有三十幾個簽約編劇，承接各式各樣需要文字的工作，而接工作的原則也很簡單，就是︰沒有原則。

    電視劇，接，綜藝節目，接，電影，接，音樂介紹，接，總之，只要價格合理，都會接下來，理所當然的，旗下的編劇都要具備十八般武藝。

    都市愛情跟鄉土親情是基本功。

    武俠風骨與人生大愛是進階班。

    喜劇則是高級班。

    而沈柚星則是高級班中的資優生，要說她是舞字一姊也不為過，但這位一姊現在一個頭兩個大——Ａ公司助理從包包翻出字條，上面赫然是倪姊的醜字，曰，福美是自己人，要多幫忙。

    沈柚星真是囧到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這助理怎麼搞的，這種字條要偷拿給她看的好嗎，你知我知，她才能不動聲色幫忙，這樣大剌剌的拿出來，別人不吵才奇怪。

    丙然，字條亮出後，各家助理都是快手拍照，回傳公司，要老闆跟倪姊還有製作人商量商量，接著有志一同的轉向她，搶，肥，肉！

    “沈小姐……”我建議，可不可以這樣。

    “沈小姐……”我提議，介不介意那樣。

    嗡嗡嗡，嗡嗡嗡……

    沈柚星到幼稚園接孩子的時候，已經遲到了一個多小時。

    由於編劇要配合劇組以及演員的時間開會，下班時間不固定，因此沒有辦法像其他父母一樣，時間到了就把孩子接回去，而這間幼稚園是她幾經詢問才找到的——為了體貼工作忙碌的父母，最晚可幫忙照顧到十點，老師在月底時會把時數加總，家長再把這段時間的費用付清即可。

    對沈柚星這樣的上班族群來說，太求之不得了，她可以安心工作，並且知道女兒能得到良好的照顧，如果太晚，老師會詢問要先給點心就好，還是直接吃晚飯，幾個孩子會一起玩，她不會無聊。

    推開香瓜班的門，裡面有十幾個孩子在老師的陪伴下，正在玩積木，其中一個就是她的女兒，沈晴天。

    沈柚星蹲下身子，“晴天。”

    聽到聲音，小女孩彷佛聽到咒語一般，立刻拋掉手上的紅色積木，快速朝她奔來，“馬麻。”

    隨著聲音落下，沈晴天已經鑽入她懷裡。

    短短的手環著她的肩膀，小小的臉枕在她的肩上——雖然每天都這樣擁抱，但沈柚星還是覺得快融化了，她女兒真是世界第一可愛。

    “今天乖嗎？”

    “嗯。”沈晴天用力點頭。

    “晚上想吃什麼？”

    “嗯，義大利面。”

    沈柚星輕捏女兒的臉頰，“好。”

    沈晴天咯咯笑了。

    七歲的小孩子，大眼睛，彎嘴角，一張圓圓的小臉蛋，是帶給她人生中最大的歡樂與安慰的可愛女兒。

    牽著女兒，跟老師及其他小朋友道了再見，經過教室的回廊，看到另外一個也是晚下班的媽媽來接孩子。

    沈柚星跟那位媽媽交談過幾次，知道她叫張芝瑤，也知道她是國中老師，很熱心教育，以身作則，所以她常常會忘記自己在這邊只是家長，而想要去教育其他的……家長！

沒錯，張芝瑤想教育的是家長。

    譬如說，她就曾經跟沈柚星建議，她不該穿露肩的洋裝，也不該穿那樣短的裙子，牛仔褲太貼身了，低領襯衫中若隱若現的事業線……這些都容易引人遐想，應該避免。

    她的高跟鞋太高，看起來不端莊，那偏紅的發色實在不太恰當。

    語畢還加上一句，媽媽就該有媽媽的樣子。

    當然，沈柚星完全沒有把這些建議放在眼裡，她在舞字的好友曾經說，這世界上只有三個人可以命令她︰她爸，她媽，倪姊。

    所有在舞字工作的人都奉其為圭臬，沈柚星也是這樣認為的。

    面對那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建議”，她一律當成屁。

    誰規定媽媽應該是什麼樣子，她只知道晴天很愛她，那就夠了，至於該穿什麼，不該穿什麼，那是她自己的事情。

    所以，她依然穿著性感的洋裝，依然不吝露出漂亮的小腿，隨心所欲的變換著髮型，再灑上點她最愛的花調香水，粉紅色的高跟鞋一踩——借用愛慕者的話，我不在乎你有沒有孩子，我只關心你是不是單身。

    後來因為她的不在意，張芝瑤開始聯繫其他家長，據說是想組讀書會或者媽媽午茶會，交換育兒心得，沈柚星一看就知道對方想幹麼——編劇當久了，內心推演的速度會快過常人好幾倍。

    一定是希望結成一個團體，不管是讀書還是午茶，那都不是重點，重點就是說她壞話，而當大家都覺得她太招蜂引蝶，便會聯合起來跟老師施加壓力，表示她的穿著對孩子產生不良影響，到時候她就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改變穿著，二是將晴天轉學。

    晴天很喜歡這個幼稚園，老師溫柔，同學也都玩得來，還可以晚點接孩子讓她放心工作，無後顧之憂，她絕對不要讓晴天轉學。

    很快的，讀書會組起來了，張芝瑤都出招了，她當然也不能等著挨打——第一個聚會日，沈柚星跟莉莎很剛好的也在那間午茶店品嘗新到的紅茶，相請不如偶遇嘛，當然是一起坐了。

    其中一位媽媽幾乎在瞬間認出了莉莎。

    “你們不知道她是誰嗎？她超有名的。”立刻從包包拿出昨天才出刊的美妝雜誌，刷刷刷的翻到中間，攤開，“看。”

    閃爍造型工作室，造型師︰莉莎。

    沒錯，莉莎是圈內有名的造型師，化妝，髮型，衣服穿搭都很有一手，如果常看美妝雜誌，一定會知道她是誰。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莉莎微笑說，“請說。”

    “我不太會穿衣服，但你上次在電視上說的Ｖ字穿衣法很棒，我想問問有沒有類似這種基本好懂的穿衣方法？”

    “那只是一個概略，依照你的身高跟比例來說，應該要……”

    於是，一場讀書會變成莉莎的美妝佈道大會。

    她給予每位媽媽不同的意見，衣服要怎麼穿才好看，化妝要注意哪裡，每個人的發質跟臉型不同，用對髮型跟發色，可以年輕好幾歲，女生不管到幾歲都是女生，都希望能漂亮一些。

    媽媽們都很開心，沈柚星也很開心，就只有張芝瑤不太開心。


    沈柚星原本不太跟媽媽們做社交的，但那次危機後，她發現社交很重要，於是她開始定期跟媽媽們喝下午茶，交換一些美容美妝資訊，她不會去排擠任何人，但是，好的學校跟好的老師都一樣難找，為了晴天，她會避免任何不好的狀況再發生。

    張芝瑤打死不信她出現在那間店是湊巧，沈柚星不想解釋，一來的確不是，二來其實也沒必要，反正她的目的達到就好，於是那次以後，兩人每次見面都是皮笑肉不笑的點頭。

    今天她穿的是露肩洋裝，張芝瑤果然又是給她一個斜眼外加假笑。

    擦身而過後，晴天拉了拉她的手，“馬麻。”

    “嗯？”

    “陳士節說他喜歡我耶。”

    沈柚星先是一怔，接著笑出來，因為，陳士節就是張芝瑤的兒子。

    “那你怎麼說？”

    “我說不行，因為我才七歲啊，連幼稚園都還沒畢業，不可以戀愛，他就問，那等我長大後，可以跟他交往嗎。”

    沈柚星興致盎然的聽著，“然後呢？”

    “我說，以後要我馬麻喜歡的人，才可以當我男朋友。”

    見小晴天一臉認真，沈柚星心中浮現難言的柔軟。

    懷孕的時候她還在念大學，才跟男朋友分手一個星期就發現自己懷孕，她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晚上，拿著驗孕棒的手，不停發抖。

    才二十一歲，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想了半天，還是去找前男友談一談吧。

    也沒多想，就直奔男友的住處，然後就看到他跟他口中那位單純的，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家妹妹，兩人相偕從大樓走出來。

    沈柚星發誓，他有看到她，真的有，他甚至還皺了一下眉頭表示不愉快，很快的對方決定假裝沒看到，招手叫了計程車，送他那位真的沒有什麼的青梅竹馬揚長而去。

    好，也不用說了。

    考慮了幾天，她回家跟爸媽坦白，她想生下來。

    那跟他無關，在那個冷眼之後他就跟她完全沒有關係了，她之所以決定要生，是因為她想。

    她喜歡孩子，但是她現在一個人沒有辦法，她需要幫忙。

    沈家父母雖然驚愕，但出自對獨生女的疼愛，還是決定支援她——他們不幫她做任何決定，但會當她永遠的後盾。

    寶寶在五月底出生，在連下幾天大雨後的美麗晴天，於是她決定把孩子取名為沈晴天，而這孩子也的確成為她生命中最美麗的晴天。

    她很可愛，很貼心。

    單親媽媽並不是那樣好當，但是只要看到晴天的笑臉，沈柚星就會覺得，一切都值得。

    生下晴天是她這輩子最正確的決定之一。

    沈柚星蹲下身子，給晴天理理衣服，順勢在她臉頰親了一口，“哪來的小鮑主，這麼可愛。”

    小女兒縮了縮脖子，笑，“我是大公主生的小鮑主。”

    這是外公說的。

    外公說，馬麻是他的大公主，她是他的小鮑主，兩個公主都是他的心肝寶貝。

    沈柚星又啾了女兒一下，“你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小鮑主。”

    “那馬麻是全世界最最最……”小朋友一口氣講了十幾個最，然後才說，“最美麗的大公主。”

    早上將晴天送去幼稚園後，沈柚星便驅車前往“環東國際唱片”。

    她現在手邊這部“Office”的男主角淩天宇是環東的搖錢樹，對於這部戲，環東自己也投資了不少，加上女主角金明雪的公司不是很大，因此如果有男女主角之間的感情戲，他們多半會直接在環東的會議室討論。

    馬蹄形會議桌，深灰色地毯，重點是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看出去就是臺北市景色，氣勢恢弘到可以拍攝偶像劇——但沈柚星卻不是很喜歡這裡，雖然漂亮又舒適，卻給她一種深入敵營的不安全感，可以的話她比較喜歡在舞字的會議室，因為那才是她的地盤。

    只是人在江湖，很多事情不是她的感覺說了算，因為與會的人多，只有環東的會議室可以裝下所有人，並且保證每個人都有桌面可以寫東西。

    電梯開了，裡面已經有兩個人——地下室的停車格有他們的位置。

    她不喜歡環東還有一個原因，停車很麻煩。

    每次都得找好久才能找到停車位，又要走好一段路過來，六月的太陽可不是開玩笑的，就算撐了傘也還是很熱啊，然後環東又在大樓前面做了一個超大的噴水池，她看到那噴水池時總忍不住想，把它填了拿來作停車場多好。

    進入電梯，她按下二十三樓。

    電梯緩緩上升時，手機響了，舞字的電話鈴聲，代表和工作有關，沈柚星連忙接起，“怎麼突然要改時間？九點不行耶，我七點半到八點半之間可以空出來，好，你先問問得嶽，確定再回復我，拜。”

    才剛把手機放入包包，穿夾腳拖還背了一個大包包的男人就發話了，“是沈柚星小姐對吧？”

    轉頭，微笑，“我是。”

    “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了。”誰啊？

    “我剛一直想說是不是認錯，怎麼會在我們公司看到沈小姐。”拖鞋男頗驚喜的說，“後來想到你跟天宇要合作，才覺得應該是。”

    “嗯，過來開會。”吼，你到底是誰啦？

    “哦，差點忘了幫你們介紹一下。”男子跟身邊那個戴著墨鏡的男人說，“這位是沈柚星小姐，天宇新戲的編劇，沈小姐，他是黎耀瀾，應該不用介紹了哦。”

    真的不用介紹，黎耀瀾嘛，誰不知道。

    淩天宇是超級一線，而放眼演藝圈，能跟淩天宇抗衡的就只有黎耀瀾了。

    十多年前兩人以“左岸少年”組合出道，誰也沒想到這組十幾歲的小新人會橫掃市場，風靡了跨世代的歌迷，當年環東年度報表上的亮眼成績有三分之一是由他們的第一張專輯貢獻出來的。

    幾年後面臨轉型，公司安排淩天宇演戲，讓黎耀瀾從事創作。

    黎耀瀾每日一書的素養在這時候完全展現，來年就拿下金曲獎最佳作詞，這幾年出版的純文學更是大暢銷，書評家說，黎耀瀾的文字，不嘩眾取寵，也不作誇張的鋪陳，所有的感情都是從心而發，於是動人。

    某位大師級的人物甚至說，他很久沒看到這樣真摯的作品。

    透過報社記者的安排，黎耀瀾去拜訪大師，副刊照片上的兩人都笑得開心，頗有一些文學傳承的意味。

    然後，他開過兩次巡迴鋼琴演奏會，所有收入都捐給慈善機構。

    就連最毒舌的報社也沒有辦法對他毒舌，這男人能唱歌，能創作，有愛心，外貌雍容，品味出眾，能批評他什麼？主編甚至說起當年的小筆事。

    主編當實習記者時，第一個工作就是去採訪黎耀瀾的鋼琴演奏記者會，但因為自己搞錯飯店，等他到達正確地點，場子早散了，當下只覺得晴天霹靂，後來硬著頭皮打電話給黎耀瀾的助理，說沒拍到記者會，無法交差，問能不能給個電話專訪，五分鐘就好，助理說要問問，等會回他。

    沒想到隔了一會，居然是黎耀瀾親自回電，說他人在飯店的包廂等上菜，如果他也還沒吃晚飯，他們可以邊吃邊聊。

    這個故事一說出來，黎耀瀾的形象更是往上提升。

    大明星請遲到的小菜鳥吃晚飯耶。

    主編回憶說，黎耀瀾完全沒有架子，親切到讓他受寵若驚，那是他職業生涯中最驚奇的一個晚餐。

    到現在，左岸少年雖然已經不是少年了，但是卻比少年時期更有魅力，聲勢始終不墜。

    ——沈小姐，他是黎耀瀾，應該不用介紹了哦。

    當然不用介紹，沈柚星也是娛樂圈人，怎麼會不認識他呢。

    誠實來說，她比任何人都認識這個人。

    她認識他好多年，他根本就不是大家所想的那樣溫文有禮，他很糟糕，還很花心，跟一大堆女生搞曖昧，卻總是說他們只是朋友，如果有“人格測量器”，這個人連一分都不會得到。

    因為……因為他就是那個明明看到她，卻假裝沒看見的混帳前男友！

第二章

    沈柚星家境一般，但高中念的卻是昂貴的聖瑪莉私立中學，一學期的學費要十二萬台幣那種誇張的貴族學校。

    以她的家境自然是無法負擔，不過她很會念書，以全國第六名的成績換到免費入學的機會，而此類績優入學學生，每個月有一萬元的零用金，如果將來錄取柄立大學，還會給予金額不同的獎學金，最多會給到一百萬。

    一百萬耶！

    沈柚星一直對羅馬有種憧憬，不只是想去玩，而是想去那裡住蚌半年一年，好好認識那個美麗的城市。

    只要她認真念書，她就有機會在大學畢業後飛往羅馬，去看看那些寫著歷史的石板道，千年歲月的古跡。

    她租的屋子要在小巷裡，外牆上要有一些吊籃小花，有個小小的陽臺，她可以坐在那邊喝咖啡……

    於是，她毅然捨棄人人稱羨的明星高中，轉而進入這所昂貴的私校。

    但第一天上課，她就囧了，這是哪？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班上的女生，每個都超，會，打，扮。

    雖然是穿著制服，但是人人化妝，精緻的程度媲美美妝雜誌模特兒，頭髮有長有卷，顏色也都不盡相同，人人笑容燦爛，加上教室實在漂亮，不知情的人搞不好還會以為是哪個制服廣告的拍攝現場。

    至於男生，差別就比較大。

    有幾個看起來跟一般學生差不多，有幾個則是過度造型，有一個不知道為何堅持在教室戴墨鏡，然後有一個則是蹺著腳，臉向窗外，明顯扮演班上的一匹狼或者不合群這種角色。

    說起來，完全不打扮的感覺反而比較好，那幾個自然系的男生看起來清爽，舒服，這樣才叫做學生啊。

    但不管哪一個類型，撇除墨鏡男跟一匹狼之外，似乎每個群體都彼此認識，嘻嘻哈哈的說笑，甚至會直呼對方的英文名字。

    另外一個世界……

    沈柚星本能的選擇了靠後門的位置坐下。

    餅一會，前面的人轉過頭來，沈柚星一看那人跟她一樣沒化妝，跟她一樣學生頭，登時大感親切。

    對方顯然也這樣認為，立刻露出笑容，“我叫李薇薇。”

    “沈柚星。”

    “哦，你是那個第六名？”

    會這樣稱呼她的只有……“你是那個第八名？”

    “是啊是啊，我是第八。”李薇薇開心了起來，“能跟你同班真是太好了。”

    學校採取二十五人的小班制度，這一屆新生共有五個班，只有兩個是資優入學，要同班的機率不是那樣高，能跟同道中人結伴，沈柚星也覺得高興。

    兩人很快的聊開。

    比起沈柚星的一頭闖入，李薇薇顯然是做過功課。

    “我們學校的學生都滿有來頭的，從以前開始，教務處就很注意分班，Ａ班家裡幾乎都是作電子機械產業的，Ｂ班就是航運旅遊，Ｃ班是政治世家，Ｄ班是貿易經濟，所以每班人數其實都不一樣。”

    “那我們班呢？”

    李薇薇壓低聲音，“我們班就是所謂的明星班啊，爸媽是娛樂圈人，或者晚上有在演藝訓練班上課，希望能走上星途當演員或者歌手，他們都很注意外在，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機會會出現。”

    “可是……”明明有幾個完全不打扮，還有個男生穿夾腳拖。

    “哦，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那幾個聽說已經簽約了，所以根本不用打扮。”

    原來如此。

    “那個啊，正在講話的那個，他叫黎耀瀾。”

    誰啊。

    “他爸就是黎宙。”

    瞎毀？黎宙？黎宙耶！

    是她媽媽，奶奶，外婆共同的偶像，雖然二十年前就已經娶妻生子，但是完全無損他的歌王地位，是歐巴桑界的美少年，堪稱婦女殺手。

    這麼一說，他的眼睛跟黎宙倒是很像，那種光是看著一個人，就好像說了千言萬語一樣的眼睛，漂亮，有神，又溫柔萬分，但整體五官說起來，還是像陳惜君多一點。

    陳惜君是黎宙的妻子，有名的鋼琴美人，二十幾歲就登上國家演奏廳，把“幻想交響曲”彈得出神入化。

    這樣的一對夫妻，簡直是郎才女貌到不行，完全是天作之合的最佳表率，到現在夫妻還常常一起看畫展聽音樂會，或者參加慈善活動，形象好得不得了——這兩個人的兒子居然就跟她同班，真是太妙了，回家跟媽媽外婆奶奶講，她們一定很樂。

    “聽說，他已經被環東簽下了，可能這一兩年就會出道。”

    聽到這裡，沈柚星突然發覺有些怪怪的，“你怎麼會知道？”

    以一個普通學生來說，李薇薇知道的情報也太驚人了。

    李薇薇笑了笑，有點害羞的說，“我一直有在注意啊。”

    沒出道的藝人跟素人差不到哪去，到底要去哪裡注意，即便網路發達，也需要很大的精神跟體力才能辦到……等等，莫非……難道……

    “你……對演藝圈有所嚮往？”

    李薇薇臉紅紅的點了點頭。

    哇，這，這太厲害了。

    “其實我還滿猶豫的，不過後來覺得有句話說得好，機會不等人，我知道聖瑪莉一直以來都把績優生放入明星班，我在想，如果多認識一些圈中人，也許有機會，人脈很重要。”

    “是這樣沒錯。”

    “不過我看你應該不是為了出道哦。”

    “不是耶。”沈柚星很坦白的說，“我的夢想是那一百萬，啊，每個月的零用金也很吸引我。”

    語畢，兩人同時笑了。

    李薇薇又看了那邊幾眼，“你覺得，我要不要主動過去跟黎耀瀾說說話？”

    “這我大概沒辦法給你意見，我對他又不瞭解。”

    即將出道的藝人比較可能分成三種——

    一是喜歡人家過去攀談，稱讚他，吹捧他，最好聽到有人說，我會買你的唱片，或者我會看那部戲，希望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

    另一種則是，不喜歡人家過度注意他，但如果完全不理他，他又會不高興，簡單來說，只要他心情不好，什麼都是錯的，會覺得你這什麼意思，你這什麼眼神，如此巴拉巴拉。

    最後一種最麻煩，他們比較謹慎，會小心言行，習慣低調一點，對任何人都會以微笑，但不是禮貌，更不是心情好，只是為了保護自己，麻煩的地方在於，根本不懂他在想什麼。

    主動打招呼雖然好，但萬一黎耀瀾是第二種，那不是很糟嗎，萬一他是第三種，那就完全毀了。

    話說回來，沈家老太太跟沈家老娘一定沒想到，有天家裡的的獨生女會跟偶像的兒子同一班，世界真奇妙哈……

    正當沈柚星腦內活動到最高點的時候，黎耀瀾突然轉過頭，兩人眼神對上，他似乎感覺到這兩個女生正在說自己什麼，於是微微一笑。

    黎耀瀾有著很好的五官，以及脫俗的氣質，他微笑起來就像少女漫畫的男主角一樣，背後會出現閃光。

    面對那樣的表情，李薇薇笑著感到有點暈，沈柚星想都不想就對他扮了一個鬼臉——看來是最不真心的第三種。

    沈柚星跟黎耀瀾開始有交集時已經是十月的事情了。

    學校十月重頭大戲︰運動會。

    跳高，游泳這種單人項目最好選，排球，接力這類的組合賽也勉強選出，最麻煩的是居然有羽球跟網球的男女混合雙打。

    不是雙打，是男女混合雙打。

    相對于別班的沒有定論
，Ｅ班倒是很民主的用十分鐘解決了︰抽籤。

    班長是小童星起家的女生，到現在都可以在歌唱節目看到她，因此雖然平平都是十六歲，但她已經可以算是社會人士了。

    而現在，這位社會人士非常霸氣搖了搖簽桶，“抽到什麼是什麼，不准賴皮不准換。”

    底下有人舉手，“萬一是不會的項目怎麼辦？”

    “學啊。”

    一片生不如死的哀嚎。

    “我說真的，哪天你真的出道了，有了通告，遇上不會的專案，你是去學，還是跟製作單位唉唉叫？”

    大家不講話了，抽籤開始進行。

    鮑布簽單時，總是有人尖叫有人大笑，儼然幾家歡樂幾家愁，而沈柚星就是愁的那一邊。

    她抽到網球，還是男女混合。

    另外一個千萬不要太認真啊，反正學校只是希望凝結大家的向心力，又不是真的要訓練奧運選手，大家隨便打一打就算了，她這麼懶散，萬一給她分到個凡事追求完美的隊友，那要她怎麼辦。

    鬧烘烘中，一個好聽的聲音在問，“請問哪位是網球男女混合？”

    沈柚星連忙舉手，“我！”

    找到聲音來源，頓時傻眼，居然是黎耀瀾。

    就在所有女生都羨慕她的氛圍中，他朝她走過來，伸出手，就像漫畫中的男主角一樣閃亮亮的說，“請多指教。”

    沈柚星覺得一陣惡寒，她對這種假人最沒有辦法了。

    上天為何這樣對待她啊啊啊啊啊。

    面對那王子般的微笑，庶民很虛弱的表示，“其實我不會打網球耶。”

    “沒關係，我可以教你。”

    不愧是王子，什麼都會，但問題是她不想學，“這樣會不會太耽誤你的時間？你應該很忙吧。”

    “當然不會。”王子說話的時候，背景一片玫瑰花瓣，“同學本來就該彼此幫忙不是嗎？”

    不是啊，我不想欠你什麼，更不想成為女生們的眼中釘——雖然她對演藝圈沒有興趣，但慢慢也還是感受到一些微妙的氣氛，女生們都很喜歡他，尤其是小模派別的那幾個最明顯。

    “有監于你時間寶貴，我建議臨場發揮就好了。”意思就是，當天隨便打一打。

    “那怎麼行，就算做不到最好，也不能太差，盡力而為就是。”

    哎喲，她就是不想盡力而為咩，她超討厭體育的，到底是誰規定要有運動會的啊，要增加向心力可以舉辦其他的項目呀……可惡。

    就算再抗拒，練習還是開始了，而且更不幸的是，黎耀瀾就是她害怕的那種認真魔人。

    “不是，移動的同時拍子就要準備好。”

    “身體要轉。”

    “姿勢要正確，才不會受傷。”

    尼瑪，她現在知道為何網球比賽時，很多選手會雙手握拍，接球的瞬間還會發出吼叫，因為光是拍子就很重，加上球來時的重力加速度，那可不是開玩笑的，她都搞不清楚自己第幾次掉拍了。

    又是“”的一聲——下手輕一點啊大哥，我是菜鳥耶，不要拿出那種定輸贏的架式好嗎？手抖成這樣回家沒辦法寫功課啦。

    啊啊啊啊，“不行，我要休息。”

    “才十五分鐘。”

    “你手錶一定是壞了，至少有半小時。”

    沈柚星不由分說的往場邊爬去，以一個疲憊的大字形仰躺來表示她的身心狀態。

    黎耀瀾走到她旁邊，低頭看著她豪邁的躺姿，有點莞爾，“你才幾歲，怎麼體力這麼差？”

    “你不累？”

    “不會。”

    “一點都不累？還有餘裕作其他事情？”

    “當然，才打十五分鐘的網球而已，還累不倒我。”

    “那太好了，拜託你去幫我買礦泉水，我走不動。”

    聞言，黎耀瀾頓時無言，她挖了個坑，自己還開開心心跳進去——他到底是在炫耀什麼體力？

    只是平心而論，倒也不討厭就是了。

    走到室內網球場門口，又聽到她遙遠的吼聲，“不冰的哦。”


    她……很不一樣。

    她對他從不刻意，不刻意討好，也不刻意製造機會，就好像他只是一個普通同學一樣。

    班上人數雖然不多，但已經有一些暗潮，大家都知道他即將在明年出唱片，特別接近他的固然有，但是以忽視這另類方式來爭取他注意的也不少，父母都是圈內人，他在這些事情上，比別人敏感。

    不把他當一回事的人有兩種，一種是希望得到他的注意，最好是他能覺得對方很特別，主動靠近，另一種就真的是不當他是一回事，沈柚星屬於後者，原因也很簡單，她志不在此，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目標是台大。

    老實說，那些特別對待有時候讓他覺得累，像沈柚星這樣大剌刺的，除了功課凡事無所謂的樣子他反而覺得舒服。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要他幫忙買水。

    “拿去。”

    沈柚星拿過瓶子，咕嚕咕嚕的連喝好幾口，又往地上一倒，“感謝你。”

    室內網球場的空調剛剛好，因此並不覺得冷，看她躺得那麼舒服，他也跟著躺下來，這才發現原來她倒下的位置剛好在天窗下面，他們可以看到很漂亮的秋日晴空。男孩開始找話講，“你家裡有幾個小孩？”

    “就我一個，你呢？”

    “還有一個弟弟。”

    “跟你一樣優秀？”

    黎耀瀾想了想，“長輩認為我比較優秀一點。”

    沈柚星噗的一笑，長輩認為？明明就是他自己認為。

    忍笑回答，“長子受昀訓練總是比較嚴苛，那些稱讚是你應得的。”

    這個人到底過著什麼樣的奇怪人生，受著什麼樣的奇怪教育啊，他謹慎到一種驚人的地步，即便只是這樣隨便的閒談，他都小心避開雷點，不想讓人覺得他驕傲。

    其實他很有本事驕傲，李薇薇說，他每天都看一本書，是每天喔，當時她覺得不可能，可經過這段時間相處，她知道那是真的。

    每天練琴，每天練舞，每天練歌，會看商業週刊跟評論雜誌，這些都不容易，他大可抬著下巴說“我很優秀”，但他不會，因為他的言行都被“完美”這兩個字給制約了，所以才會有“長輩覺得我比較優秀”這種超級官腔的說法，這傢伙才十六歲啊，講起話來卻像六十歲。

    “你剛剛是不是在笑？”

    呃，“……有點。”

    “我想知道點在哪裡。”

    “……我覺得你太認真了。”

    “不好嗎？”認真的態度讓他從小到大得到了無數的讚美，當然也得到了無數的掌聲，平心而論，還滿得意的，他一直都很好，不管是在父系親戚，還是母系親戚裡，他都是孩子的榜樣。

    長輩們總是一臉羨慕的跟父母說，我家的要是有耀瀾的一半，我就放心了。

    “不是不好，只是……我們才十六歲，而且是在學校裡，應該要有十六歲的樣子，學生的樣子啊，你總給我一種想要競選完美先生的感覺，好像，如果你的面前有一盤蝦子，但你卻沒有刀叉，你可以用念力讓蝦殼脫落，然後優雅的吃掉——不管什麼狀況，都無懈可擊，沒有刀叉，依然完美。”

    奇怪的譬喻讓黎耀瀾笑了。

    可見沈柚星覺得他很奇怪，但其實，他也覺得她有點古怪。

    古怪是古怪，但又還挺喜歡跟她在一起，這陣子兩人天天課後練習網珠，也聽了她不少胡言亂語，他多半覺得很有趣。

    簡單來說，他喜歡跟她在一起——感情上喜歡，理智上壓抑，不是對愛情沒有嚮往，只是他的情況不太適合戀愛，至少在這幾年不合適，於是他始終保持著友好邊緣的距離，然後想，如果兩人有緣分，不急著在這時候……

    兩人又胡亂說了一些，突然她手機響了。

    “喂，練習網球啦，還能幹麼，嗯，真的嗎？”語氣明顯開心起來，“好，我要我要，待會見。”

    就見剛才懶成一條的人坐了起來，“我要走了。”

    “今天才打了十五分鐘。”其實他介意的是，她接了電話突然就變得好開心。

    網球場很安靜，他隱隱聽到手機那端是男孩子的聲音。

    “湯得嶽……”被心儀的人放鴿子，“多了一張電影票，還是首映，主角會出現在會場打招呼的那種，我要去接收那張票，啦啦啦。”

    湯得岳就是開學第一天時那個蹺腳看窗外的一匹狼。

    有次兩人被抽到同組練習會話，相處了一個下午，沈柚星才發現一匹狼兇狠的外表下有著脆弱的內心，而且，他其實很害羞，不善跟人相處，於是很有點俠女性格的沈柚星當場就決定，要當他在班上的第一個朋友。

    靠著電腦跟手機，兩人的友誼建立起來了，但也由於兩人都不是那種愛張揚的個性，因此除了李薇薇，班上並沒有人知道其實兩人會一起去書店挑書，或者去音響專門店試聽音樂。

    “你跟湯得嶽很熟？”

    沈柚星想也不想就回答，“熟。”

    黎耀瀾皺了皺眉頭，考慮了一下，問，“你們在交往？”

    聞言，沈柚星呆了三秒，大笑，“沒有，不過我很喜歡他。”

    對沈柚星來說，那是很簡單的陳述，沒有交往，她喜歡他，單純的，屬於朋友的那一種——但對於黎耀瀾來說，那是一種複雜的信號。

    這個女生跟另一個男生很親近，而且，她喜歡他，如果自己還是這樣不冷不熱，顧慮多多，他們可能就此擦身而過o

    其實他不太懂自己對她的喜歡是那一種，但卻知道，如果自己放不下，就該有所行動。

    十二月二十三號那天回到家，黎耀瀾傳了簡訊給沈柚星，說信義區那邊有燈海隧道，很漂亮，問她明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去那裡散散步——這是他想了幾天才想出來的。

    聖誕夜，是個滿街都是情人的日子，她再大而化之，應該也會懂他的意思。

    兩人邊走邊聊，比較不會尷尬，加上當天的氣氛一定很浪漫，處於那種氛圍中，人會不自覺得柔軟起來。

    簡訊送出後，是忐忑的等待。

    就在他覺得頭髮快等白時，簡訊來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才打開，上面只有幾個字—發錯了，大爺姓沈。

    呃……少年想了想，再度打下幾個字︰沒錯，我是要問你，沈柚星。

    很快的，他們進入了簡訊的一來一往，而且還是包公夜審的模式。

    “明天是什麼日子知道吧？”

    “知道。”

    “不會覺得，在那種日子約我很微妙嗎？”

    “完全不會。”

    “所以你是真心想跟我在明天晚上見面？”

    “是。”

    “那你認不認為，應該要跟我說一些話，就算只有簡單的一兩句也好，以作為我在寒流夜晚裡跑出去的動力？”

    “你覺得我應該說什麼？”

    送出這一句後，原本回應很快的沈柚星突然熄火了，沒再回復。

    少年忍不住把兩人互傳的簡訊又看了一次，沒問題啊——最後一句可能有點問題，但他真的覺得她應該懂，所以不用說得那樣白。

    就在黎耀瀾躺在床上，拿著手機翻來翻去的時候，期待已久的簡訊聲音終於再度響起。

    “你太沒誠意了，本席認定你的邀約只是想出去又找不到人陪，因此現在宣判，拒絕！”

    少年覺得好像聽到雷鳴了。

    啊啊，女生果然是很複雜的生物，這陣子他們明明處得很好，而且不是他自作多情，沈柚星對他真的也有些好感的，她不喜歡欠人什麼，可是卻會拜託他幫忙買水，每次他請她喝飲料，她也不會推辭。

    少年瞬間想起了她說過，她最不耐煩揚彎抹角，於是他決定，再來一次，這次開門見山。

    “我很有誠意。”

    “屁。”

    看著那個字，黎耀瀾皺著眉頭想，這傢伙的用字遺詞真的是太不淑女了，太不文雅了，太……哈哈。

    所以，這就是她的“真面目”對吧。

    他的父母——黎宙跟陳惜君是有名的銀色夫妻，但他們愛上的都是彼此完美的那一面，溫柔的情歌王子，優雅的鋼琴美人，只是當王子與美人攜手走入家庭，並沒有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男人受不了女人手不離煙，連煙灰缸滿了也不倒，女人受不了男人喝點酒就開始胡言亂語，他們在外面扮演賢伉儷，在家卻總是吵架，互丟枕頭，哀怨自己沒有在婚前知道對方的真面目，沒有在婚前知道對方鄙俗的一面。

    黎耀瀾身邊的完美小姐很多，應該說，表面上的完美小姐很多，但那些都是在他面前裝出來的——他有一次在琴室的沙發睡著，不小心聽到兩個琴室同學對話，在他在的時候，她們一個扮演大家閨秀，一個扮演名門淑女，但她們那天吵架的方式，就跟他兩位姑姑開火時一樣，一樣的口不擇言。

    黎耀澗看著手機螢幕那個“屁”字，並不覺得糟糕或者不雅，反而覺得還不賴，至少將來，他不會被這些言詞給嚇到。“我喜歡上你了。”送出。很快的，她回復了，只有兩個字，“哪等？”哪等？哪等？！哪等！

    少年黎耀瀾都快跳起來了，哈哈哈。

    見面那天，她穿著黑色的短外套，牛仔褲，踩著一雙娃娃鞋，長髮綁成馬尾，背著一個手作的拼布包，樣子簡單而美好。

    那天天氣很冷，燈海隧道很美，在來來往往都是情侶的氣氛下，在隧道還沒走完的時候，他就牽起她的手，少女轉過頭，對他微微一笑，白白淨淨的臉龐，有著淡淡的光，比他見過的任何人都漂亮。

    他開心的想，他們的交往紀念日很好記，就是十二月二十四，很好記，不會忘，他會寫卡片，會送花，當然也會安排驚喜，等他們年紀都大一點，甚至可以一起作個小旅行——但他們的感情並沒有走得那樣久。

    來年五月，黎耀瀾以組合的方式出道了，公司原本只想推推看，可沒想到他們迅速的竄紅，整個夏天都在跑行程，謝姊手中那本行程表每一格都是滿的，滿到他幾乎沒有時間跟她見面。

    開學了，也沒比較好，為了讓他空出更多時間，他轉到夜間部，每天下午六點半才上課，而沈柚星卻早在兩個小時前就離開。

    每次好不容易約好時間見面，總會臨時多出通告，左岸少年再紅也是小菜鳥，不能那樣多意見，一次一次被放鴿子之後，沈柚星抓狂了，她說她給他的耐心額度已經用完，擠不出來了，所以沒辦法跟他再相處下去。

    “大爺受夠了，別再找理由見我，別再出現在我面前，PS，簡訊跟Mail也不行。”

    收到簡訊黎耀瀾不是不難過，但覺得自己好像沒那個資格說難過，他們真正談戀愛的時間只有幾個月，到後來，都是她在等他。

    想見面得等他有空，想講話得等他睡醒，等他想起來……

第三章

    他的時間寶貴，但她的時間也不見得就廉價了，總是她在等，這一切對她而書都不公平。

    轉眼左岸少年已經出道三年了，炙手可熱的程度有增無減，廣告，活動，演唱會邀約不斷，最新一張專輯還因為工廠壓制不及，上市後斷貨了快十天才再度上架。

    將兩人連結起來的章經理每次看到他們，總是笑咪咪的誇獎自己說，“我怎麼就這麼有眼光呢。”

    黎耀瀾看過去年的業績報表，他跟淩天宇的唱片，DVD，寫真集，在各個單項都是第一名，總和起來貢獻了接近百分之四十的銷售量。

    紅，很紅，但還是頗寂寞的。

    他跟幾個同年齡的女藝人合作，但都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搞搞曖昧還可以，但說要戀愛，總有那麼一點提不起力氣。

    每次看到那些少女偶像甜美的對他笑，他總忍不住把她們拿來跟自己心中的那個影子比較，然後想，不知道她們最真面目的用訶是到哪裡，她們會不會稱自己是大爺，說不說屁這個字。

    巧的是，淩天宇在戀愛上跟他是差不多的類型，不會因為寂寞就隨便找人戀愛，在這連愛情都速食的年代，他們都很有耐心的在等待怦然心動的那一刻，因此負責照顧他們的謝姊很放心。

    發行第三張專輯的時候，剛好是五月，各大專院校的送舊晚會他們跑了不少場，他們都喜歡這種場合，可以好好唱歌，學生們總是熱情。

    六月的第一場校園演唱會，由於他們是壓軸，學生會的人安排他們先在休息室等——說是休息室，但也不過就是後臺的一張桌子跟兩張椅子，然後用布圍起來的一個小隔間。

    沒多久，淩天宇說要出去透透氣，小隔間剩下他一人，就在這時候，有人給他們送便當，他心不在焉說了聲謝謝，沒想到對方卻咦的一聲，“黎耀瀾？”有點熟的聲音，語氣有說不盡的驚喜與驚訝。

    他抬起頭，看了一下，“李……薇薇？”

    “沒錯沒錯，是我。”李薇薇開心說，“剛還想說如果你不認得我，就假裝沒叫過名字，默默走出去，結果你居然記得，真是太好了。”

    “當然。”她是沈柚星最好的朋友。

    “學姊只跟我說把便當送到飲水機旁邊的小隔間，都不知道是你。”

    “你是這裡的學生？”

    李薇薇小有得意的點了頭，“嗯。”

    “恭喜了。”今天演唱的地點是數一數二的知名大學，要擠進這個地方並不客易。

    “柚子也考上這裡。”

    柚……子……沈柚星……

    對的，班上那群女生總是喊她柚子。

    好久沒聽到跟她有關的事情了，黎耀瀾發現自己還是有種心跳的感覺——只是聽到有人提起她，就有這樣的感覺……

    他清了清嗓子，假裝鎮定，“她……她好嗎？”

    “好啊。”李薇薇想起什麼似的，“等等我叫她過來，她今天晚上也被抓來出公差。”

    說完，立刻拿起電話，“柚子，我啦，你可不可以過來後臺一下，哎喲，過來就是了嘛，我又不會害你，飲水機旁邊的小隔間，快點哦。”啪的一聲闔上手機，李薇薇笑著，“她就在附近，大概一分鐘就會到。”黎耀瀾發現自己手心開始些微發熱，有點緊張。上次見到她已經是快三年前的事情……

    不知道她好不好，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模樣，不知道她的人生計畫有沒有改變，是不是還是想去羅馬……

    小布簾被掀開了，人還沒出現，聲音已經到了。

    “李薇薇，我很忙耶。”

    “好啦好啦。”李薇薇把她往裡面一拉，“你看是誰！”

    沈柚星穿著一件黑色襯衫，牛仔褲，平底娃娃鞋，長長的頭髮依然綁著馬尾，跟他記憶中一樣是一張乾乾淨淨的，沒有化妝的臉。

    李薇薇把她的肩膀扳向他，“是不是好久不見？”

    “見什麼……”

    四目相對——黎耀瀾知道自己會看到她，但沈柚星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就見她瞪大眼睛，手一松，飲料掉在地上，冰塊跟紅茶一下濺濕了一小塊地。

    “哇，你也太激動，又不是沒看過，幹麼一副看到鬼的樣子，以前還同班過一年呢……”手機鬧鈴的聲音打斷了李薇薇的嘰哩呱啦，“啊，我要去點杯裝水，先走了。”

    兩個人，一地的碎冰塊跟紅茶，以及說不出的尷尬。

    黎耀瀾仿佛回到那個夜晚，在籌她回復邀約簡訊時的忐

    忑，要說什麼才好，說什麼才不會讓她覺得不自在……

    “好，好久不見。”

    “嗯。”

    “你……好嗎？”

    “嗯。”

    黎耀瀾想起她曾說過“別再找理由見我”，怕她誤會是自己要李薇薇喊她過來，於是說，“不是我要她讓你過來的。”

    想想又覺得有點奇怪，連忙補上，“我不是不想見你……等等，我的意思是，我不會用外力做這件事情……”他到底在講什麼啊。

    一直沒有太大表情的沈柚星終於因為他的胡言亂語笑了，然後點點頭，“我知道。”

    “你知道？”

    “嗯。”

    她蹲下開始把地上的碎冰撿進杯子裡，黎耀瀾連忙跟著蹲下幫忙。

    “雖然那時很生氣，但怎麼說……我對你的人格還是有基本信任存在的，我知道你什麼事情會做，什麼事情不會做——薇薇大概是覺得，我們這麼久沒見面，見到會很開心。”

    他們在一起的事情，沒有其他人知道。

    雖然她說交往是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公諸天下，但他知道，絕大部分，還是因為他的關係，為了保護他，所以即便是對自己最好的朋友，她也沒有說出口。

    不知道她現在有沒有交往的物件……即便清楚那已經不是他可以關心的範圍，但就是很介意。

    清了清嗓子，他儘量讓語氣正常，講了天氣，講了季節，講了最近幾個比較有趣的新聞，然後話題一轉——“你現在沒有男朋友？”

    “我看起來像是想要常伴青燈古佛的臉嗎？當然有。”

    黎耀瀾心情複雜的笑了，“也是。”

    “幹麼那種臉，你該不會以為我要一直一直想著你，忍不住把每一個追求者跟你比，然後跟自己說，思，他們都比不上你，還是單身好了……吧？”

    “我沒那樣自大。”


    和她相處過的人才會知道，她完美演繹了什麼叫做如沐春風。

    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一切都會緩慢下來，一CD一本書，就是一個下午，不用刻意，不用討好，就是單純的享受在一起的時光。

    有什麼事情她會說，不用費心猜。

    她說過，她不玩遊戲，她只想好好跟他談戀愛……

    “他，我說你男朋友，是什麼樣的人？”

    “是從國外回來的ABC，自己開了一間餐廳，在忠孝東路四段的小巷子內，是法國菜，正確來說，應該是南法那邊的菜，他很會做料理，不過算數不太行。”講到這裡，沈柚星臉上浮起一抹頑皮，一抹淡淡笑意，“我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有計算器，他還是會算錯，他討厭計算器，結一桌至少要三分鐘。”

    “那你不去幫他？”

    “我自己有課要上，有工要打，結婚前就這樣盡心盡力，結婚後就不稀奇了，我是女朋友，他需要的是一個會計。”

    雖然語氣兇悍，但臉上的神色卻是溫柔的，溫柔到黎耀瀾心裡開始有點泛酸。

    也就是發覺“五味雜陳”變得只有酸味時，他才驚覺，自己對沈柚星的感情還是在。

    喜歡，還是喜歡……

    他知道自己已經失去資格，但就覺得，即使只是發發簡訊也好……

    “你手機號碼幾號？”

    “不跟你說。”想想，又凶巴巴的補上，“不准找李薇薇要。”

    “當朋友也不行？”

    “不行，這樣跟其他男生搞問候曖昧，我男朋友知道了會有多難過，我不會這樣對他。”

    她只是很普通的陳述，但他卻想起白安婷。

    自安婷是父親好友的女兒，兩人從小就認識，又一直在同一間琴室學琴，

    交情當然比較深厚，典型的青梅竹馬，但也僅是青梅竹馬而已，安婷家境優渥，她父母把她寵愛得嬌縱無比，並不是他會喜歡的類型。

    跟沈柚星在一起時也不是沒吵過架，幾次都是為了她。

    她覺得安婷對他有非分之想，而他對安婷的手足之情則擴展了安婷的想像空間，他則覺得沈柚星“想太多”——每當他說出這三個字，沈柚星就會徹底抓狂說，“好，我現在要每天跟湯得嶽傳簡訊，偶爾還讓他送我回家，你不准阻止我。”

    他當然是阻止她了。

    她的威脅生了效，他有拉遠跟安婷之間的距離，可沒多久安婷交男朋友了，男生對她忽冷忽熱，她很傷心，但又放不下，常常需要他的陪伴以及意見，他們認識這麼久，他很難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說不行，這一切在沈柚星眼中，就成了不清不楚的曖昧……

    此時她手機剛好響了，她好像是正在等電話似的，立刻接聽，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但從她微紅的臉頰跟緊張的神色看來，應該就是那個幸運兒。

    這張專輯最後一個宣傳活動選在西門廣場，照例湧進了人山人海。

    公司安排了一些小活動，比手劃腳，快問快答之類的，各個項目勝出的歌迷可以跟他們握手，並且拍照。

    活動進行得很熱烈。

    “接下來進行的是記憶力大考驗，我們要考考歌迷對耀瀾以及天字熟悉的程度有多少。”

    底下一片掌聲。

    “第一題，耀瀾曾經在哪裡客串過，演的又是什麼樣的角色，注意，什麼樣的角色要講清楚哦。”

    每次這種題目，總讓黎耀瀾還有淩天宇吃驚不已。

    很多事情他們都忘了，但歌迷卻都能記得一清二楚，有時甚至連他當時穿的衣服，發色都能說出來，真的很厲害。

    “一，林陽風的電影，二，柳倩倩的音樂錄影帶，三，張天大師的舞臺劇，好，這位穿紅色衣服的歌迷，舉手最快。”

    那位看起來約莫三十歲的歌迷立刻大聲說，“在舞臺鏟客串過。”

    “完全正確，那是什麼樣的角色呢？”

    “一個算數很差的餐廳老闆，歸國華僑，然後，嗯，賣的是法國菜，臺詞只有一句，計算器為什麼這麼難用！”

    黎耀瀾完全傻住了。

    這……這……

    “我們給這位歌迷鼓鼓掌，答得非常詳細，耀瀾應該也很感動吧。”

    黎耀瀾完全無法反應——歸國的ABC，忠孝東路的小巷子，連按計算器算數都算不好…，“哦，他看起來也很震驚，是不是自己都不記得了？”淩天宇狠踩了他腳一下。回過神，壓下內心澎湃的情緒，微笑。

    他知道自己應該還是笑得很好看，但只有他心裡明白，他的手心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出了汗。

    “那我來補充一下。”活動主持是環東的人，因此對他的行程很瞭解，“耀瀾原本只是去後臺送花，沒想到演餐廳老闆那位演員剛好有點不舒服，於是他就臨時被拉上去了，上臺只有一分鐘，各位歌迷居然都記得，真的好厲害。”

    那天活動後來到底玩了些什麼，黎耀瀾其實已經記不得了，腦海裡滿滿都是沈柚星說起“男友”時的頑皮笑意。

    當時他想，她一定很愛那個男生，也清楚明白，自己很嫉妒那個男生……

    她的手機鈴聲……現在想起來，是那出舞臺劇的開場音樂，連他自己都忘記的事情，她卻……

    保母車上，他拿出手機，毫不猶豫按下那組舊記憶卡才存有的號碼。

    她曾經跟他說過，她會換手機號碼，別再打給她，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有一種感覺，覺得她可能只是說說，可能根本沒有換……

    很快的有人接聽了，“喂。”

    是她的聲音。

    她沒有換號碼，換了號碼的人……是他。

第四章

    八年後。

    黎耀瀾真不知道他這個穿著夾腳拖的新助理這麼能交代事情，一路都在講不算，兩人都進電梯了，還說個不停。

    “高副總原本預計是十月開始牧歌，但因為黎先生提早回來，顧姊的意思是，不然左岸這張專輯就由黎先生負責制作。”

    他負責制作，不錯，“有備選曲嗎？”

    拖鞋男回答，“有，但因為這次兩位都休息了很久，顧姊希望兩位能包辦一半以上的詞曲，這樣比較有誠意。”

    電梯從B4升到一樓，停住，電梯門打開的瞬間，一個女人走了進來。

    偏紅色的長鬈髮，精緻的彩妝，穿著一襲領口頗低的連身洋裝，襯著若隱若現的事業線，很性感。

    空氣中開始飄散花調的香水味，甜蜜的，屬於盛夏的香氛。

    女人一進電梯便按下環東所屬的二十三樓，因為這樣，黎耀瀾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不看還好，一看居然覺得瞬間心跳加速——這女人太像沈柚星了。

    五官跟手腳比例都很像，但沈柚星是自然系少女，而眼前這盛裝女人，顯然已有一定的事業版圖，白色的服裝，白色的提包，踩著一雙紅色的高跟鞋，反差很大的自信感。

    她的手機響了，女人很快從提包中拿出電話，“喂。”

    黎耀瀾心跳真的快了起來，那……那是沈柚星的聲音啊……

    雖然他們很多年沒見，也沒再聯絡，但她的聲音，他記得……

    真的是她？

    “怎麼突然要改時間？九點不行耶，我七點半到八點半之間可以空出來，好，你先問問得嶽，確定再回復我，拜。”

    一樣的聲音，他記憶中的人名，是她沒錯。

    黎耀瀾搞不懂怎麼可以兩次戀愛，又兩次分手，第一次是沈柚星甩了他，第二次還是沈柚星甩了他。

    他們第二次戀愛在六月展開。

    記取上一次的教訓，黎耀瀾在時間控制方面好了很多，他始終對於沒能一起過紀念日耿耿於懷，於是這一次他想．要有個完美的紀念日——他們都是這樣想的。

    他早早就跟謝姊說了要把工作排開，要把那一天空出來，但他們還是在那之前分手了。

    沈柚星一口咬定他劈腿，然後

    宣佈，這次她真的受夠了。

    “你怎麼就有辦法一邊跟我戀愛，一邊跟白安婷曖昧不清呢？”

    他發誓白安婷真的只是妹妹，她最近被交往三年多的男朋友甩了，認識多年，他總不能在這種情況下裝作不知道。

    然後就見沈柚星一臉鄙夷的從鼻子哼氣，而那樣的神情有點激怒他，黎耀瀾不明白，她怎麼就這麼不相信他。

    他條件好，大可大玩愛情遊戲，但他沒有，他心裡始終只有她。

    “心裡只有我，所以可以跟白安婷來往甚密？歪理。”

    “我是在跟你講道理。”

    “你所謂的道理就是要我在你身邊，但卻不能對你的男女關係有任何意見，你誰啊？”

    然後兩人陷入史上最激烈的爭吵，終於，她第二次說出那句話，“我們還是不要在一起好了。”

    氣頭上的他立刻說，“好，那就這樣，反正我們也不合適。”

    其實當天晚上他就後悔了。

    想打給她，但又覺得她應該還在氣頭上，想說冷靜一陣子再說。

    他一月底開始放大假，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休息，他想等她放寒假了，跟她一起去溫哥華住一陣子。

    黎家在溫哥華島有一棟房子，是那種有花園的小洋房，走十分鐘就可以看到海港，島上上千株櫻花總是在二月盛開，很漂亮，他覺得她會喜歡那種不聞車聲的幽靜生活。只是沒想到等到他覺得她應該冷靜下來時，她的電話已經不通。

    問了李薇薇，她說，沈柚星轉學了。簡單幾個字，黎耀瀾卻覺得恍若雷鳴，“知道她轉去哪裡嗎？”

    “我不清楚耶，她好像也決定得很匆忙，有幾家的報名表還是她親自拿去學校的。”他急切的問，“那你知道她的電語嗎？”

    “不知道，她不知道在搞什麼，好像在躲債一樣突然就不見了。”不是躲債，是躲他。她是真的生氣了。

    “如果知道她的新電話或者新學校，請你跟我說一下，我有事情找她。”李薇薇答應了，但那個電話卻始終沒有響起。

    她好像連他會找上李薇薇都猜到。

    第一次分手時，她還在他知道的地方，但這一次，她消失得很徹底，似乎完全不給他機會。

    這些年，他有時候會想起，如果那天他不要跟她一起發狠，或者他不要等那麼久的時間再跟她聯絡，事情會不會不一樣？有時候他甚至會覺得，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她了。

    但現在……現在……

    她變了很多，所以他沒能在第一時間認出她，但她似乎也不認得他了。

    視線從他臉上掠過後開始滑動手機，確認行程，接著又發簡訊，眼皮不抬，好像沒看到他，又好像忘了他。

    當她把手機放回包包時，拖鞋男自來熟的跟她搭訕，“我剛一直想說是不是認錯，怎麼會在我們公司看到沈小姐，後來想到你跟天宇要合作，才覺得應該是。”

    只見她嘴角微微彎起，“嗯，過來開會。”

    男人在心裡快速的組織起這幾個字，得到的結論是︰沈柚星進入這個圈子了——可他對演藝圈的事情一向很留意，他真的沒聽過這三個字。

    “哦，差點忘了幫你們介紹一下。”拖鞋男開開心心的拍了黎耀瀾的肩膀，“這位是沈柚星小姐，天宇新戲的編劇，沈小姐，他是黎耀瀾，應該不用介紹了哦。”

    就見女人笑得另有所指，“誰不知道呢。”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二十三樓。

    沈柚星禮貌的笑了一下，轉身走出電梯，踩著三寸高踉鞋快速又優雅的朝會議室的方向前去。

    黎耀瀾腦中一團亂。

    拖鞋男顯然誤解了他的目不轉睛，擠擠他的肩膀，笑說，“漂亮吧。”

    “嗯。”很漂亮，他沒想過她可以變成這個樣子，跟以前很不一樣，但還是吸引他。

    “‘舞字’的一姊。”黎耀瀾知道舞字是圈內最知名的文字工作室，裡面的人都有過人之處，能跟天宇合作，可見她在編劇這一塊絕對有驚人本領……

    男人想都沒想過，他們會是同行。

    他是很注意圈內動態沒錯，但他只留意藝人，沒注意過幕後。

    二十五樓到了。

    拖鞋男繼續報告，“她最近跟天宇合作，兩人很不對盤，常常吵得辦公室要掀掉，但這陣子有好一點。”

    黎耀瀾腦袋開始計算起來，一，天宇是二月才回到臺灣的，二，劇本已經寫好一半，結論就是，淩天宇回臺灣的同時，她就開始構思，才有辦法在六月有這樣的進度。

    但天宇可不是小明星，要跟他搭，得有一定的實力跟名氣才可以，不管幕前搭檔還是幕後人員都一樣，顧姊會精挑細選，要能襯托天宇。


    兩人走出電梯，朝副總裁辦公室前進，利用這短短的時間，黎耀瀾很快的問，“她得過什麼獎？還是什麼人的御用合作？”

    “她去年拿了金馬獎，又拿了金鐘獎，好幾個導演都點名要跟她合作。”

    黎耀瀾閒談般的套話，“人才難得，這樣的實力，行程表都排到兩年後了，怎麼有辦法馬上加入製作團隊？”

    “哦，她是真的很忙沒錯，但因為女兒是天宇的粉絲，所以才勉強接下。”

    一直以來都把情緒控制得很好的黎耀瀾這次真的控制不住了，沒有鏡子，但他知道自己臉色勢必難看。

    拖鞋男完全沒發現他的臉色不對，點點頭，“聽說很可愛，馬落斯的保母踉她挺熟，還一起烤肉慶生什麼的，你如果想看照片可以去跟她要。”

    她……她結婚了？她……

    也是，都這麼些年過去，她都二十九歲了，何況她又喜歡小孩，總不可能一直沒人追求……

    但總覺得……

    沈柚星靠在轉角的牆壁，感覺……說不上來。

    不能說不驚訝，但好像也沒那樣驚訝——大概是因為常常在電視報章看到他，又偶爾會從環東副總裁高雅全那知道他在忙什麼的關係，因此突然看到他出現在面前，衝擊沒那樣大。

    這世界怎麼這麼小，不對，他怎麼會在這裡？

    高雅全當時明明跟她說，黎耀瀾大概九月十月才會回臺灣，屆時戲早拍完，她跟他不會有踫面的機會。

    女人想想覺得很不甘願，立刻拿起手機直撥副總裁室電話，用低八度的聲音說，“高雅全，你說話不算話。”

    對方很顯然知道她在說什麼，“他臨時要回來，我沒辦法控制。”

    “那你也應該跟我講一聲啊。”

    “我不是一直建議你們在舞字開會？”呃……是有這麼一回事沒錯。

    “堅持要來環東開會的人是你吧？”這也沒錯。

    “我已經努力把災情控制在範圍內，不過有些事情不是我說了算，他離下一場演奏會還有一個多月，說美國住膩了，要回來溜溜，我能叫他不要回來嗎？”

    “你……”

    “柚星，我們認識這麼久，我不會害你。”

    “這種話不要對我說，就是因為認識你很久，我才覺得你在挖洞給我眺，你這個人很奸詐。”

    高雅全當年進環東時只是工讀生，還跟著左岸少年跑通告，負責維護秩序，偶爾充當活動主持，他可以短短十年就坐上副總裁的位置，說明了這人不簡單。

    沈柚星是在跟黎耀瀾談第二次戀愛時認識他的，後來跟黎耀瀾分手，自然也就跟他斷了聯絡。

    四年多前兩人偶然在電視臺遇到，一陣客套之後，沈柚星勉強和他交換了電話號碼，兩人有時會因為工作而見面吃飯——整體來說，就是一種不接近，但也不疏離的關係。

    沈柚星痛苦的說，“我現在頭很大。”

    “我現在頭也很大。”

    “你有我頭大嗎？”

    “應該比你更大。”

    沈柚星大吼，“怎麼可能！”

    她現在手上有兩個劇本已經很忙了，然後現在還要冒著會跟黎耀瀾見面的危險，這樣她心情要怎麼放鬆？而且不用多久，就會有人告訴他，她跟淩天宇的緋聞，還有她有小孩的事情。

    “真的，你上次出現，搞得他情緒起伏很大，後來分手，他情緒起伏更大，現在又出現，你覺得他情緒會怎麼樣？去年耀瀾，天宇，跟林陽風都沒發片，石經理跟蘇經理捧的新人都沒紅，華語部很低迷，我們都把希望壓在左岸年底的專輯上了。”

    “結果你還是為了業績。”

    “明嫩懷孕了，我要養家的。”

    這人……明嫩是神耶，怎麼受得了他啊，算了，不管這個，比較重要的是後面的事情。

    “舞字的兩個會議室最近大概都空不出來，所以我還是會到環東，晚點我把開會時間傳給你，想辦法把我跟他錯開。”

    “我懂，要跟還有感覺的人見面，的確很尷尬……”沈柚星暴躁的說，“尷尬個頭啦，我沒感覺了好嗎？我只是覺得很麻煩。”

    “點個頭能麻煩到哪裡去，當初你們分手時才二十歲吧。”

    “二十一。”

    “二十也好，二十一也罷，分手不是誰對誰錯，就只是單純的想法不同，沒有辦法而已，又不是有什麼天大的恩怨，笑一下就好的事情不需要搞得這麼太。”高雅全歎了口氣，“柚星，八年都過去了。”

    “你不要裝了，我比你還想歎氣一百倍。”

    見被識破，高雅全也不介意，“你既然不愛他了，後來也遇到喜歡的人，還生了小孩，你的人生跑在他前面，有什麼好歎氣？”

    因為他是小晴天的爹，她才想歎氣啊。

    對於孩子的事情她一直很保密，只有少數閨蜜才知道，她們都是自己信任的人，一路以來也幫了她很多。

    前陣子晴天生日，她真的很想給女兒一個驚喜，於是硬著頭皮給一直不太對盤的淩天宇打了電話——小晴天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喜歡他。

    原本她只是希望淩天宇寫張卡

    片給女兒，沒想到他很大方的表示要請小壽星吃飯。

    地點是溫泉飯店的露天小院，方式是大人小孩都喜歡的烤肉。

    慶生會超圓滿，小晴天從頭到尾笑聲不停，可沒想到，散會時她們母女倆跟幾位純音部的員工踫個正著——純音部那天在同個飯店舉辦“賞析北歐音樂”活動，於是她有小孩的事情才曝光。

    她真的不希望事情搞得這麼複雜……哎喲。

第五章

    由於心情惡劣，沈柚星今天的火力比平常更強，也拜她一臉殺氣之賜，討論進行得異常順利，大概只用了兩小時不到的時間就完成。

    預備離開時，工讀妹進來說，“沈小姐，副總裁請你等一等。”

    沈柚星想，嗯，他們兩個應該好好談一下，沒想到進來的人是黎耀瀾，手上還拿著一杯星冰樂——光是這樣她就已經很煩躁了。

    那絕對不是他自己要吃的，為了護嗓，他幾乎不吃甜也不吃冰，那是她愛吃的東西。

    幹麼還記得她的喜好啦，吼。

    男人把星冰樂放在她前面，接著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你在電梯沒認出找？”

    沈柚星沒好氣的說，“你就不要告訴我說，你第一眼就認出我。”

    如果是，那他就是個騙子——她現在跟以前完全是相反的類型，別說高跟鞋讓她長高了數公分，生完晴天後，還突然從太平公主變成人間“胸”器，從髮型，臉，衣服，身高，都跟以前不一樣，認不出來才是正常的。

    “我沒第一眼認出你，可我覺得眼前的女人很像你。”

    沈柚星皺眉，又來了。

    說實話，她從以前就不太懂他心裡在想什麼，現在還是不太懂。

    他們第二次分得有點慘烈，最後一次爭吵大家都說了不少狠話，這種情況下，皮笑肉不笑當點頭之交最好，不然假裝沒看到也可以，但像現在這樣，也不翻舊帳，也不互相問候到底是……

    殺氣騰騰拿起星冰樂，一次吸了一大口，嘴巴跟肚子透心涼，但心頭還是火在燒。

    砰的一聲放下杯子，沈柚星決定自己先開槍——完美先生絕對不願意失態，所以壞人就由她來做吧。

    “黎耀瀾，我們都二十九歲了，可以直接一點，說實話，又不是沒有指著對方的鼻子罵過，這邊沒有別人，我們就不要裝文明了，有什麼想講的就講一講，以後萬一不小心遇見，可以繞路就繞路，距離夠遠就當作沒看到，萬一真的不小心，點個頭就好，總之，就是不要像現在一樣。”

    她受不了他臉上那種懷念又專注的神情，也受不了自己不由自主的想起過去——這些都讓她覺得，自己過去幾年的心理建設完全白費。

    男人拉起她的手，看了看，又望了一眼她的領口，似乎有點滿意。

    沈柚星被看得有點毛，用力抽回手，怒道，“看屁啊。”

    “我在確定你還沒結婚。”

    “沒結婚有什麼好稀奇，全臺北又不是只有我還沒結婚。”

    “我知道沒結婚的人多的是，但是對我有意義的只有你。”男人很認真的說著。

    他身邊始終不缺異性，但就是沒有心動的感覺。

    他一直告訴自己，那是因為已經習慣了自由，不習慣束縛，但幾個小時前那短短不到一分鐘的奇跡相遇讓他明白，他不是喜歡自由也不是不愛被束縛，他想要的是這個女人，就是忘不了她。

    她的樣子跟以前不同了，脾氣也變得很暴躁，但他心動的感覺卻還是一樣，甚至更強烈，似乎只有這個女人可以觸動他心裡最深的那個地方，人海茫茫，再次相遇需要多大的巧合，多大的幸運。

    剛剛他想得很清楚了，這次他得坦白告訴她，不然她會像上次一樣從他生命裡溜走，他會後悔。

    再度拉過她的手，男人很真誠的說，“我還是很喜歡你。”

    沈柚星懵了。

    這傢伙是被掉包，還是嗑藥了，這完全不像是他會說的話……他現在的表情是怎麼回事，好像是真的……

    為了掩飾自己的瞬間動搖，女人選擇發狠以對，“如果被我發現有攝影機在偷拍，你就死定了。”

    語畢，又補上一個知名摔角手的絕招手勢，“這樣，懂我的意思嗎？”

    黎耀瀾苦笑，看來，他們最後一吵很傷人，他知道自己說了不少過分的話，當時在氣頭上，沒能忍住。

    又因為年輕，不想那樣快低頭，於是告訴自己，讓彼此冷靜一段時間再來處理會比較好，只是後來，他數不清有多少次，為了自己的“成熟決定”而後悔。

    “我認真的。”

    “算了吧。”沈柚星抽回手，拿起包包就往外走，想想，又回頭說，“不管你是說真的還是假的，我們都不合適——這是你自己說的，我就只是我，穿自己喜歡的衣服，踩自己喜歡的鞋子，永遠不會是可以跟你一起進入時尚場所，還善於社交的那種名牌包女孩。”

    居酒屋裡，沈柚星惡狠狠的戳起串燒，再惡狠狠的放進嘴巴裡，嚼嚼嚼，吞下，再喝一大口清酒，正要叫服務生再送酒的時候，湯得嶽連忙伸手阻止，要服務生改送果汁就好。

    一旁的李薇薇說，“柚子，你在趕稿地獄，不要當酒國豪傑啊。”

    “我需要壓驚。”

    “但喝多會宿醉，你明天又要唉唉叫。”

    “我沒有辦法。”女人搗著胸口，戲劇性十足的說，“都隔了這麼多年了，你們說，他為什麼還要出現在我面前？”

    “正確來講，是你出現在他面前。”湯得嶽提醒她，“環東是他的地盤，他才要被你嚇死。”

    沈柚星想，也是。

    分手歸分手，但是黎耀瀾很紅，他的活動跟新聞始終沒斷過，環東的走廊就貼有他的海報——每次她去環東，都會經過那一條幾乎是英雄榜的走廊，也就是說，即便不相往來，她還是一直看得到他，但他不是。

    雖然是昨天的事情，但現在想起來，總還有

    種剛剛才發生的詭異感。

    “其實，我不是沒想過跟他再見面的情景，但真正面對面的時候，沒有想像中的震撼，我都沒有像自己筆下的女主角跟男主角重逢時一樣激動，驚嚇，或者無法置信，而且我完全不想哭，大概是因為他的保母話很多的關係，氣氛也沒有說很尷尬。”

    “那是因為你最近跟淩天宇合作的關係吧。”湯得嶽分析，“他們是團體，就某種程度來說，淩天宇等於一定比例的黎耀瀾。”

    女人想了想，同意，“大概吧。”

    李薇薇問，“那你回家有補哭嗎？”

    沈柚星想笑，“幹麼補哭啊，又不是學校交作業，還補哭。”她不補打就不錯了。

    “你這女人，怎麼都沒感覺。”

    “我有啊。”

    “你不是說不激動，不驚嚇，又沒哭。”

    “人的情緒又不是只有那幾種。”不是激動，不是驚嚇，而是感觸萬千。時光什麼的，讓人很感傷。

    她的第一次戀愛，第二次戀愛都是他，甜蜜時光跟激烈爭執都有過，那些都是她的青春。

    第一次分手的時候，沒想過會再複合，第二次分手的時候，沒想過會再見面——她是一直到正式進入編劇這個圈子，才開始有那麼一點點“將來可能會遇見”的想法。

    總之，不是像薇薇說的那樣沒感覺，不然她就不用在隔天把他們兩人約出來吃飯了。

    這兩人很清楚，她跟他之間的事情。

    “那他說還喜歡你的時候，你怎麼都不心跳加速？”李薇薇問。

    “同樣的話講兩次就沒效了。”

    李薇薇跟湯得嶽不約而同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你們可以明白吧？”

    “完全明白。”異口同聲。

    講到這個，沈柚星終於歎氣了，“他第二次追求我的時候，講的也是這句，我當時感動得不得了，但後來他還不是跟白安婷剪不斷理還亂，我覺得他們兩人很煩，要在一起就在一起，不在一起就拉遠距離，那種曖昧真讓人受不了，我以前真是聖女，居然可以忍受這種事情。”

    “那你對他還有什麼不滿嗎？”

    “李薇薇，你今天很奇怪耶，我發現你試圖要激起我的情緒。”

    李薇薇小聲說，“我是真的覺得可惜嘛。”

    “可惜啥？”

    “你交代我說，不准透露聯絡方式給他時，他看起來打擊真的很大，背景整個就是雷雨交加，好像世界都毀滅那樣，要不是你威脅絕交，我就跟他說你的新電話了……我一直覺得這種方式很不像你，他到底是怎麼傷害你了，你會這樣不想再見到他，連機會都不給他。”

    沈柚星動了動嘴巴——“其實我後來有去找他。”

    李薇薇跟湯得嶽兩人同時驚呼，“什麼？”

    聲音太大，連後面桌的客人似乎都被嚇到了，沈柚星隱約聽到對方弄倒什麼東西，兩秒後，匡啷一聲，明顯是杯子粉碎的聲音。

    雖然覺得那位客人反應未免也太大，但她還是勸了一下自己的朋友，“小聲點啦。”

    李薇薇乾笑幾聲，“一時忍不住，歹勢。”

    “你們這樣我要怎麼講。”

    “我絕對不會再發出任何聲音，對吧，得嶽？”

    湯得嶽連忙點頭——看他那個樣子，沈柚星忍不住笑了。

    第一次看到他，以為是壞學生，還想說要離遠一點，沒想到卻是個心地敦厚的害羞人，這麼多年來，一直是她最好的朋友，懷孕那時有次跟他抱怨說，婦產科的護士老愛問她“小朋友的爸爸怎麼沒有一起來”這種讓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問題，之後他就開始陪她去作產檢。

    “算了，難得見面，不要再講他了。”

    “為什麼不講？”李薇薇激動，“你剛剛跟我們說了起頭，卻不講後面，這樣我們要有多卡啊。”

    “就真的沒什麼好說，情侶爭執大同小異，你跟你男朋友吵架是不是這樣？”是吧，你，你跟你男朋友吵架是不是也這樣，所以你們應該很懂我啊。”

    “等等。”被指到的湯得嶽舉手，“我們吵架不是那樣。”

    “那是因為小林哥是好男人。”

    李薇薇想了一下，噗哧一笑，“你的意思是，因為黎……”想到對方是公眾人物，她自動消音後面兩個字，“是壞男人嗎？”

    “也不是壞啦，應該說他太好了，好到讓我受不了，他適合去選裡長，不適合跟人談戀愛，你看他跟一堆女人都保持著友好的態度，對每個女人都溫和體貼……我以前還會想說要成熟，要大方，要信任，現在覺得那一切都是屁，我要的是一個視其他女人為糞土的男朋友。”

    湯得嶽一邊忍笑一邊提醒她，“氣質編劇，注意形象啊。”

    沈柚星惡狠狠的戳起一塊肉，“在你們面前我不需要形象。”

    “柚子，我剛突然想到，你還是一直沒跟我們說去找他的後續？”

    面對李薇薇的不依不饒，沈柚星有點想笑的感覺，“你幹麼記得這麼清楚？”

    “因為不聽完心裡很難過咩，這是我心中一個懸案——我那時都跟你說他看起來有多糟糕了，可你還是完全不心軟，我很疑惑，覺得你們之間就算要分手，也不會斷得這樣決絕。”

    湯得嶽幫腔，“你就跟她說吧，不然她晚上就會打電話給我唉唉叫說，一直在想這件事情睡不著。”

    沈柚星想了想，說了。

    省略了發現懷孕那一段，只說自己想再去問問他，才剛要過馬路，就發現他跟那位真的沒有什麼的白安婷一起從中庭走出。

    那棟公寓是環東專門幫旗下藝人租的，是黎耀瀾個人的住處，不是黎家——白安婷如果出現在黎家，還可以說是拜訪黎宙跟陳惜君這兩位長輩，但是出現在黎耀瀾獨居的地方代表什麼，重點是，他明明有看到她，卻假裝沒看到。

    面對兩位好友吃驚的神情，沈柚星拿著叉子說，“所以你知道為什麼我一直要你去看眼科了吧，我就說你眼睛不好，什麼雷雨交加，世界毀滅？他臉上才不會有那種神情，白安婷晚上十一點多從他家出來就很超過了，還假裝沒看到我，那有什麼好說。”

    李薇薇虛弱了，“說不定他當時沒戴隱形眼鏡，你自己也說過，他是超級大近視外加散光。”

    “就算他沒戴，但我有戴啊，白安婷從他家走出來的事情怎麼說。”

    表情一直顯得很溫和的湯得嶽點了點頭，“其實這樣也好啦，就讓一切停留在最美的時候。”

    沈柚星皺了皺眉，“我怎麼覺得這句話的意思不是很好？”

    “以前我們都說你是宮崎駿動畫裡那種出生在森林中的精靈少女，溫柔可愛，慧黠動人，可你現在脾氣變得很暴躁，一言不和就開火，對方就算已經血流滿地，你還是會預防萬一的補上兩槍。黎……他不知道記憶中的森林女孩已經變成森林之王，兇猛無比，他懷念的是你微笑看著他，臉上出現戀慕神情的樣子，但是現在，我不認為你會這樣看著任何一個人，你已經跟以前完完全全不一樣了。”

    沈柚星看著湯得嶽，心想，可惡，怎麼這麼說呢，但更可惡的是自己居然無法反駁。

    她是變很多沒錯，外在的打扮，內在的想法都跟十幾歲時不同，但這樣講實在……也太實在了。

    女人很阿Q的想，無法反駁，那就不要反駁好了。

    “得嶽，你的意思是，如果他們這次複合，先轉身的會是他？”

    “沒錯。”

    “不一定啊，柚子現在這麼火辣，生完小孩後，身材自動升級，男人不都喜歡女生身材很火辣嗎？”

    “他身邊又不缺這類女生，要的話他就不會到現在還是單身了。”

    “可我覺得，人的感情很難說。”

    “問題是我們現在都二十九了，不是小孩子，再也不會因為一時衝動就談感情，二十九歲的人想要的會是穩定的關係，相愛，相處，細水長流，彼此包容，一起計畫人生。”

    “總之，你的意思就是說柚子脾氣真的太壞了。”

    “就是這個意思。”

    終於，沈柚星受不了了，“喂，我還在這裡好嗎？”

    居然就當她是透明的開始討論起她來了。

    見她長出角露出獠牙了，湯得嶽趕忙提醒她，“你該去荷華那邊了，再不動身會遲到。”

    沈柚星一看手錶，居然已經兩點半，拿起包包要拿皮夾，李薇薇連忙伸手阻止，“快去吧，下次再讓你請。”

    女人迅速朝門口飛奔，及至身影不見，李薇薇才戳了戳後面那桌剛剛摔了杯子的鄰座客人，“她走了。”

    那人轉過身，赫然是黎耀瀾。

    “都聽到了吧？”

    男人點點頭，神情複雜的說，“謝謝你們。”

第六章

    幾天後，Office正式開鏡。

    地點是機場，金明雪飾演的女主角是高薪從美國挖來的主管，而男主角淩天宇則是公司派給她的助理，首件工作就是去機場接人，是男女主角第一次見面。

    沈柚星跟過去一樣，早早就到現場——自從開始主編後，她就養成這個習慣，親自到現場看第一場戲，一方面是表達自己的重視，另一方面則是看互動的感覺對不對，以便適時作修改。

    跟男女主角打過招呼，又跟工作人員致意，正覺得餓的時候，淩天宇的助理適時給她一杯咖啡，在導演一聲令下，反光板，收音，臨時演員一一就定位，男女主角開始第一次排練。

    淩天宇帥氣挺拔，金明雪雙眼像是會說話一樣，畫面上的兩人好搭好搭，沈柚星內心開始默念，收視長紅，收視長紅，收視長紅……

    黎耀瀾一眼就看到她微閉眼睛，喃喃自語的樣子。

    她從以前就有這個習慣——緊張的時候，不安的時候，忐忑的時候，會開始自我激勵式的念念有詞，最常念的是︰我很棒，我可以，我什麼都做得到，我一定可以拿第一。

    他不知道她現在講的是什麼，但可以想像，背負著金字招牌，她的壓力不會比天宇或者明雪少。

    他走到她身邊，清了一下嗓子。

    沈柚星轉頭，見到是他，睜大眼，“你怎麼會在這？”

    出現在環東就算了，那是他的地盤，他們現在是在機場耶，而且為了避免打擾旅客，申請的時段是一大清早，根本還沒有什麼人。

    “我來探班。”

    探班？沈柚星看了一眼排練暫停，正在被髮型師弄頭髮的淩天宇，在臺北拍戲也要探班，難怪以前有人傳說他們是一對，“你們感情也太好了吧。”

    黎耀瀾莞爾，“我探班的對象是你。”

    居然以為他是來看天宇的——難怪湯得嶽會跟他說，現在的沈柚星思考異于常人，叫他不龍用以前的方式對她。

    那天在電梯遇到很驚訝，當時高雅全也跟他千叮嚀萬囑咐，現在的沈柚星跟二十一歲的時候完全是兩個人。

    “如果你沒有把握好好對她，那就不要去招惹她。”

    高雅全為了讓他明白話裡的意思，以工作之名留下開會完畢的沈柚星，而在會議室的小談話更讓他完全明白為什麼高雅全會那樣說，小貓咪變成母老虎，現在的她，的確不是任何人可以隨便招惹的。

    但是，他還是想招惹。

    網路的發達讓他輕易搜集到資訊，知道她是舞字的簽約編劇，知道她在編劇這一堍頗有名氣，他搜尋到一些戲劇側拍時她不小心入鏡的花絮，最近一期的娛樂週刊甚至刊出她跟天宇，明雪的合影。

    他當時打電話給一直負責左岸少年的謝姊，問記不記得十年前就見過沈柚星，謝姊想了想回答，沒印象，及至知道火辣編劇是他以前那個乖乖女友，才在那頭大聲驚呼，真的嗎？

    也難怪謝姊認不出，第一，她以前跟沈柚星也就

    見過幾次，都是打招呼而已，第二，她變很多，謝姊年紀也大了，連他這個前男友在第一眼的感覺都是“好像”而非肯定，謝姊的反應一點也不奇怪。

    相較之下，高雅全厲害多了，他說自己記得沈柚星的名字，因此偶然重逢後很快的做了聯想，“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一直不找舞字編劇？就是不想你們撞見。”

    “這種事情你怎麼不跟我說？”

    “我又不知道你想見她。”

    黎耀瀾有種脫力感，原來她離他這樣近，原來他只要問問高雅全，就可以拿到她的電話號碼。

    “這是老天在告訴你，不要什麼事情都一個人想，順便告訴你，我跟她開始聯絡大概是三四年前。”高雅全落井下石。

    又是一個教訓。

    於是，黎耀瀾很坦白的跟謝姊說了一切，幾乎是看著他長大的謝姊也很乾脆的把淩天宇的行程表給他。

    “打勾的場景她一走會來現場，打圈的是在環東開會，最後一頁有她的手機跟信箱，我還有她家地址，等等發給你。”

    於是，“Office”的第一次拍攝，他借著探淩天宇之名，行探沈柚星之實。

    “我之前說過的話，你還沒回答我。”

    沈柚星一臉無辜，“我不記得你講什麼了。”

    其實，她記得，他說︰我還是很喜歡你。

    說不高興是騙人的，但要說高興，好像也不到那種程度。

    交往，分手，再交往，再分手，同樣的事情走過兩輪之後，她實在不太願意走第三次，以及面對那第三次可能的結果。

    他又對她說喜歡的那天晚上她去幼稚園接了晴天回家，晚上母女倆一起作功課，吃飯，洗澡，十點準時上床，小晴天一下子就呼呼大睡。

    看著女兒可愛的睡臉，她想，我有你就好了……

    “當時我其實並沒有想分手的意思。”

    旁邊的男人突然說起八年前，沈柚星從思緒中抽離，忍不住側過頭，微覺奇怪——詭異，他怎麼突然講起這個？

    “我那時很氣你不信任我。”

    喝，這是傳說中的惡人先告狀嗎？自己跟青梅竹馬曖昧不清，還要怪人家不信任他。

    “大概是因為太生氣了，所以講出口的話都沒經過大腦，我應該好好跟你解釋清楚的。”

    沈柚星從鼻子哼了哼，她要的又不是“說”清楚，她要的是“行為”上的清楚，空口說白話這種事情誰不會。“其實我當天回到家就後悔了。”這句話還算中聽。“我跟安婷真的沒有什麼。”

    嘖，拿這句去跟下個女友講，看她們會不會啊，分手一星期，她就從你的住處出來，還是晚上十一點，這還真的沒什麼喔。

    “她那天晚上來找我，是要跟我拿管理學的筆記。”

    還真好學啊。

    “我只是送她上計程車而已，我不是裝作沒看見你，我是真的沒看見，我當時很想睡，其實心不在焉。”

    唔……慢著，他怎麼會突然講這個？

    湯得岳跟李薇薇那兩個天殺的傢伙——她就說，那天李薇薇為何那樣八卦跟好奇，原來……吼！

第七章

    好說歹說，總算哄得沈柚星願意跟他談一談，但問題來了，要去哪談？

    黎耀瀾出道十年，走到哪都有人認得他的臉，很多地方不好去，一直站在拍攝現場好像又有點怪……

    沈柚星原本想借用一下淩天宇的保母車——自從小晴天的生日派對過後，他們為了“Office”劍拔弩張的情況改善很多，淩天宇本人沒問題，很爽快的答應了，但他那位錢姓助理卻擺出一副誓死扞衛的臉說不行，因為他要保障自家藝人隨時有地方休息的權利。

    沈柚星傻了，車子內是有金條嗎？而且錢國輝平常很好相處的，怎麼突然演這一出——思考太活躍，女人完全沒注意到錢國輝趁她不注意時，跟黎耀瀾比了一個OK的手勢。

    沈柚星納悶的走到黎耀瀾身邊，“錢國輝說淩天宇可能隨時要休息，所以保母車不外借。”

    “大概是顧姊要他確保天宇的休息時間。”黎耀瀾忍笑，“附近有一些二十四小時的咖啡店，不如去那裡吧。”

    “太危險了吧。”

    “來我家？”

    “不要。”

    黎耀瀾想了想，又提議，“不然去你家好了。”

    “不行。”沈柚星不禁拉高聲音，意識到引起一些注意後，又壓低聲音，恐嚇意味十足的說，“想都別想。”

    她怎麼可以讓他看到她的客廳跟她的廚房，還有玄關處，都擺了她跟小晴天一張又一張的合照，他很快會發現，這小女孩其實不小，這小女孩其實跟他長得很像……接下來不管是什麼樣的發展，她的頭都會很痛。

    她之所以願意談一談，是想跟他達成協議︰如果以後不小心撞見，距離夠遠就當作沒看到，距離中間，靠近轉角的人先轉彎，距離太近，皮笑肉不笑就好了，問候都免了。

    “你家或我家，選一個。”

    沈柚星想了想，痛苦萬分的說，“你家。”

    隨著黎耀瀾插卡按密碼的動作，厚重的門喀擦一聲打開。

    男人拉開門，很自然的往旁邊稍微側身，讓她先進去——瞬間，沈柚星後悔的程度在這時候到達了高點。

    她一定是太早起來，睡眠不足才會答應這種事情。

    幹麼一定要到他家呢，他們可以去舞字啊，這麼早，舞字那隔音良好的會議室一定沒人。

    居然到他家來了……

    玄關處放著兩雙拖鞋，一雙男鞋，一雙女鞋，樸素典雅，雖然顏色不同，但樣式是一樣的，應該就是所謂的情侶拖——沈柚星眯起眼，不太想承認那雙粉紅色的女式室內拖鞋很礙眼。

    女人想了想，“我還是回去好了。”

    “怎麼了？”

    沈柚星指指那雙粉紅色的拖鞋。

    “不喜歡粉紅色？那你穿藍色那雙吧。”

    “不是顏色的問題，誰會在乎那個啊，”沈柚星怒了，“你都在玄關準備鞋子了，不就表示家裡常常有同一個女人來，你讓我穿她的鞋，我會怎麼想，她又會怎麼想？”

    男人笑，“沒有別人，那是為你準備的。”

    沈柚星傻眼。

    “你不喜歡直接踩磁磚吧。”是不喜歡沒錯。“所以給你買了拖鞋，開火前都不先看一下，那麼新，根本沒人穿過。”沈柚星被他堵得說不出話，想了想，搶過拖鞋穿上，搭搭搭的走進客廳。

    客廳是純白跟淡灰色的組合，顏色簡單，傢俱也很少，落地窗外的淡水河顯得非常美麗，但就是少了一點什麼。

    美則美矣，可太冷清了。

    黎耀瀾開了冷氣，走向廚房，指著小吧台前的高腳椅，“過來這裡。”

    沈柚星在他指定的地方坐下，意外的發現自己還挺喜歡這種跟開放式廚房連結在一起的小吧台，等到有錢買房子的時候，一定也要弄成這樣，她在廚房煮飯，晴天就在吧台邊等，作功課啦。看書啦，或者一起聊聊天，一定很棒，喜。

    男人看她在椅子上身體左搖右搖，知道她心裡喜歡，笑了。

    沈柚星就見他磨咖啡豆，倒水，按下開關開始煮咖啡，接著又從冰箱拿出土司，蛋，火腿，跟一些蔬果，開始做起西式早餐。

    廚房的側邊有一扇大窗，夏日清晨的太陽斜斜的照入，男人卷著袖子在陽光中作早餐的樣子，像是一幅海報。

    沈柚星拿出手機，偷偷拍了一張，然後又欣賞了一下，思，真好看，還好自己也比當年美，要不然舊情人這麼閃亮，是要她如何跟他心平氣和的討論將來呢。

    很快的，早餐好了。

    蛋裹土司，青豆玉米，花椰菜，火腿腸，馬鈴薯泥，顏色跟擺盤都不輸飯店的早午餐樣式。

    吃了一口最費工的蛋裹土司，味道居然不錯——女人一下笑開了，她很早起來，但因為怕吵醒晴天，所以沒動廚房，原本想在路上便利商店停一下，但李薇薇今天剛好來得有點晚，她怕趕不上第一個鏡頭，所以直接開往機場，整個早上只有錢國輝施捨給她一杯飲料，她都快餓扁了。

    黎耀瀾適時將咖啡遞給她，“給個分數吧。”

    “九分。”

    “那你願不願意讓人每天給你做九分的早餐呢？”

    沈柚星的叉子停在半空中，他在說什麼啊？根據她當編劇訓練出的推理能力，這應該是求婚用的句子，他們之間根本……

    “怎麼不回答？”

    “你腦子被門夾了？”

    “沒有。”男人莞爾，似乎早就知道她會這樣說，“我是很認真的，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我想跟你一起生活。”

    一，起，生，活？

    沈柚星放下叉子，抿了抿嘴巴，“這句話，我第一次聽的時候很感動，第二次聽的時候很感觸，現在再聽，沒感覺。”

    黎耀瀾提醒她，“兩次都是你思了我。”

    “那也是你逼我的啊，不要告訴我你忘了為什麼。”

    “我會跟她保持距離，不會再跟她單獨見面，或者長時間講電話。”

    沈柚星笑，“少了一個白安婷，還有N個白安婷啊，我以前很氣她，但我現在知道，重點不是在她，而是在你，是你讓她這樣接近，就某種程度，那一切都是你的默許。”

    她進入這圈子後，或多或少聽過他的緋聞，他的風度翩翩造成很多誤會，不是那些女星多想，是他太沒去想。男人凝視她，低聲說，“我會改。”

    “……”

    “你不喜歡的事情我都會改。”

    “所以我才問你是不是被門夾到腦袋，你到底怎麼了，雖然你真的很混帳，但我相信白安婷那天晚上只是去拿筆記，也相信你是因為太想睡心不在焉，所以沒看到我，我來你家是……不是想聽你說這個啊。”

    她明明是來約法三章，好讓兩人保持距離的，他怎麼會突然出這招，她都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了，唉。

    只能說初戀所留下來的遺毒驚人，明明是來談判的，可面對這樣的溫情攻勢，她居然有那麼一點心跳加速的感覺。

    在他的目光裡，她的防備節節後退，還差一點豪邁的脫口而出“好，我們重新來過”這樣的話——只能說真的是天生優勢，誰讓黎耀瀾有一雙仿佛訴說千言萬語的眼睛。

    不行，她得快點閃人，再這樣被凝視下去，她會被他下降頭。

    “我吃飽了，要先走。”

    見女人有溜的意思，黎耀瀾連忙伸手抓住她，“跑什麼？”

    “我的戲正在拍，我有很多會得開。”

    男人笑了笑，他手上有淩天宇的行程表，下次的劇組會議是在四天后，“什麼會？”

    沈柚星想了想，吐出兩個字，“秘密。”


    見情況朝他預想之外的方式前進，男人改變戰略，抒算速戰速決，“我是真的想跟你一起生活。”

    “我也是真的不想跟你一起生活啊。”沈柚星唉的一聲，“就像你看到跟聽到的，我的脾氣已經很不好，如果再跟你交往，我的脾氣會更不好，我也想當好人，不想每天拿著火箭炮對別人。”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會改？”

    女人雙手一攤，“你是累犯。”

    “那你信不信，我還喜歡你呢？”

    “……其實我從剛剛就一直很想問你，你到底在執著什麼啊，我不是美得像天仙，也不是那些跟你門當戶對的名門淑女，以前你所喜歡的特質，什麼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現在也都不在了，除了名字，我跟以前根本就是兩個人，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

    “我說，可你要保證，絕對不可以生氣。”

    “好。”

    “你現在的個性雖然是一隻鬥雞……”鬥，鬥雞？

    “但我……”男人勾起嘴角，笑得好看，“我現在就喜歡鬥雞。”

    那日收集完情資，知道沈柚星跟淩天宇的交情似乎不錯後，黎耀瀾自然就強迫淩天宇到會員制俱樂部敘舊，因為“朋友好久沒見面了”

    淩天宇臭著一張臉來了。

    知道他晚上還要去試衣服，黎耀瀾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就問沈柚星的事情。

    淩天宇皺了皺眉，“我跟她其實沒有傳說中的那麼來往密切。”

    “你不是幫她女兒辦生日會？”

    “那是因為她打電話，說女兒很喜歡我，問能不能寫個生日卡，剛好我又有一個很想約出來吃飯的物件，她非常崇拜沈柚星，所以才順水推舟，有了那麼一個慶生會，我跟她到現在都沒有很熟。”

    “這樣啊……”他還以為可以從天宇這邊問到什麼。

    當然，李薇薇跟湯得嶽已經幫他很多了，但是在幫他的同時．兩人也都非常保護她，只引導她說出以前的不滿，至於現在的一切，都三緘其口，說那是袖子的隱私，身為朋友不能講。

    “怎麼突然問起她了？”淩天宇奇怪的問。

    跟黎耀瀾認識很久了，他並不是那種喜歡打探異性消息的人，前兩日謝姊跟他說，黎耀瀾在打聽沈柚星的事，他還以為是自己太想睡，所以幻聽，現在想來，應該是真的。

    “前兩天在公司的電梯過到……”

    “一見鍾情？”

    “不……你記不記得以前我有過一個女朋友？”

    “當然。”

    黎耀瀾的女朋友很好記，因為自從認識他之後，他只談過兩次戀愛，對象都是同一人。

    淩天宇跟那女孩見過幾次，印象中就是那種乖乖的，很溫婉的類型，不染髮，不化妝，總是背著一個手作的拼布包，在後臺那些背著各種名牌包的女孩中，她顯得特別低調。

    當時有個小模還跟黎耀瀾說，真沒想到你會喜歡那種拼布包女孩，她根本配不上你嘛。

    黎耀瀾笑了笑，沒回答。小模不死心，又挑撥了幾句，見黎耀瀾始終是一樣的神情，才訕訕離開。

    “有印象，叫沈什麼……沈……”

    咦？咦咦？不會吧？但仔細想想，眉眼之間又有那麼一點影子，聲音也差不多……淩天宇的表情僵在臉上，“她？”

    黎耀瀾點點頭，“是她！”

    “天，也差太多，我真的沒有認出她，等等，你確定是同一個人嗎？會不會是姊妹之類的。”

    “她家裡就她一個小孩。”

    “沈柚星就是你以前的小女友——她應該還認得我，卻完全不跟我打招呼，第一次的劇組會議，她還跟我說‘淩先生，初次見面，請多指教’。”淩天宇重複了關鍵字，“初次見面，居然裝作不認識……我記得是她甩了你，怎麼現在感覺好像是你很對不起她？”

    黎耀瀾把事情簡要的說了一下，也跟他講了自己如何聯絡上李薇薇跟湯得嶽，又是費了多少唇舌才讓他們答應幫忙，當然謝姊幫忙的事也一併說了。

    “她以為我是故意裝成沒看到她。”

    淩天宇想起什麼似的，“難怪我老覺得她喜歡針對我開槍，明明一樣的要求，明雪提立刻OK，我就問題多多，原來是你傷了她，而她看到我就想到你，想到你就火大……話說回來，你現在問起，是不是還想追她？”

    黎耀瀾也不掩飾，點了點頭，“我覺得自己還是很喜歡她，脾氣好的時候喜歡，脾氣壞的時候也喜歡，雖然外表變很多，可對我來說，她永遠都是沈柚星。”

    那個在教室對他作鬼臉的女孩，那個在網球場邊要他去幫忙買水的女孩。

    當同齡的學生都忙著打扮自己，只有她總是背著一個手作拼布包，不是皮革，也沒吊飾，水鑽，一點也不時尚，但對他來說，那才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名牌包，因為它的主人叫做沈柚星。

    “知道她有個女兒嗎？”突然又這麼說。

    “知道，還知道她現在是單身。”

    老實說，黎耀瀾只在乎她現在的感情狀態，只要她還是單身就好，其他的都無所謂。見淩天宇似乎有點欲言又止，他忍不住有點想笑，“想到什麼就說吧。”

    “我剛不是說，幫她女兒辦了一個小型生日會嗎，小朋友叫做沈晴天……”

    “晴天。”男人笑得溫暖，“很像她會取的名字。”

    “晴天現在在念幼稚園，生日在五月底，今年九月要上小學。”淩天字看著他，緩慢的說，“沈晴天今年七歲。”

    黎耀瀾頓了頓，慢慢抬起眼睛，拿著水杯的手不由自主的開始顫抖，“你……說什麼？”

    “沈柚星的女兒，七歲。”

    淩天宇很快的從手機裡叫出慶生會那天的照片——那天參加的人中，還有他喜歡的一個女孩子，因此他拍了很多照片，想到就拿出來看一下，連帶著記得了晴天的小面孔。

    自從知道沈柚星是黎耀瀾以前的小女友，他很快發現一個狀況——小晴天跟某人長得很像。

    如果連淩天宇都看出來了，黎耀瀾自然更清楚，是他的女兒。

    照片中的小女孩根本就是他幼年時期的翻版，小時候大人總愛捏他的臉說，耀瀾怎麼長得這麼漂亮。

    他摸著螢幕，心裡激動到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眼眶很熱很熱，胸口的情緒很滿很滿。

    她幫他生了一個女兒，照片上的小女孩，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笑起來神采飛揚。

    沈柚星看著女兒的樣子滿是疼愛。

    這麼多年，她一個人照顧孩子，想必十分辛苦，不管是什麼時代，單親媽媽都不容易。

    男人什麼都沒說，任憑淚水溢出，一滴，兩滴……

第八章

    鬥雞？

    沈柚星側著頭看他——沒記錯的話剛剛他是在求和吧，說喜歡，說想在一起，現在居然就說她是鬥雞？

    “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還是愛你。”

    他已經錯過夠多了，不想再錯過下去，他想跟她們母女倆一起生活，想完成以前沒能完成的承諾。

    沈柚星研究似的看著他的臉，嗯……很真誠，但就是因為太真誠了，所以感覺怪怪的。

    歎了一口氣，說出心中的疑問，“都八年沒見了，你怎麼可能還愛著我？你身邊應該不缺女人吧。”

    “我不缺女人，可我不喜歡她們。”他眼中的感情是怎麼回事？雖然不想承認，但很像有那麼一回事……男人想到什麼似的，拉起她往臥房走去，“過來。”

    “喂！”見她掙扎，男人乾脆把她抱起來。

    沈柚星用力拍他的背，“你瘋啦。”

    奈何力氣不敵，一下被抱進臥房，並且放在床上，沈柚星大驚，這男人是欲求不滿嗎，怎麼突然間獸性大發，還是溝通不成乾脆來硬的，或者是想用身體誘惑她……

    正當她內心的幻想氾濫到最高點時，男人卻只是扶著她的肩膀，讓她轉了個方向，“你看。”

    牆上貼了幾張照片，有穿制服的，有穿便服的，圓滾滾的度過寒流打扮，下雨天撐著一把紅色的傘…

    樣子不同，季節不同，相同的只有照片中的女孩。

    沈柚星看著以前的自己，瞬間說不出話來。

    星期天，拗不過晴天的要求，沈柚星帶著她來到木柵動物園。

    天氣預報今天會是超過三十度的高溫，說實話，她比較傾向去游泳池或者室內遊樂場那種不熱的地方，但小朋友堅持要看老虎跟大象，而當孩子用那種“馬麻，拜託啦”的眼神看著她，身為一個溺愛孩子的媽媽，沈柚星能做的也只有拿起兒童防曬乳幫女兒做好保護。

    顯然跟沈晴天一樣無懼夏日豔陽的小朋友還真不少，因為購票處滿滿都是親子人潮。

    購票前，沈柚星還試圖掙扎，“小公主，你不會覺得太陽很大嗎？”

    沈晴天開心的說，“不會。”

    湯得嶽看到那人潮也驚訝，“我還以為只有我們三個耶。”

    “那你就太低估小朋友了。”已經買好票的沈柚星打起陽傘，一臉悲愴的說，“走，讓我們來去看動物。”

    沈晴天歡呼了一聲，“喔耶。”

    一馬當先。

    動物園真是小朋友的天堂，不只晴天，幾乎所有的小朋友都很開心，跑來跑去卻沒有一點累的樣子，精力無限。

    沈柚星拿起手機幫女兒照相，忍不住打了呵欠。

    湯得嶽一臉嫌棄，“形象！”

    “我不需要。”想想又補上，“我今天沒化妝，沒露肩露背，應該不會有人認得我。”

    “你看起來也太累了，黑眼圈好深還雙眼無神，‘Office’首集收視率很好，不要太給自己壓力。”

    “Office”開紅盤大概是最近少數能讓她開心的事情，首集破十，不只是她最高的首集紀錄，也是淩天宇跟金明雪最高的首集收視，而且她也上網看了一下，觀眾的反應都很好，說劇情有趣生動，演員也挺自然，會推薦。

    她把第一集的收視走勢圖印下來，貼在桌子前面，當作是給自己的鼓勵，每次看到都會想，這幾個月來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得意完忍不住又是一個河馬等級的呵欠。

    湯得嶽看著她，皺眉，“你到底有沒有睡啊？”

    “有。”沈柚星點點頭，“可睡不好。”

    “怎麼了？要不要跟我談一談？”沈柚星想了想，歎，“他又開始招惹我了。”

    他們都知道那個“他”是誰。“怎麼招惹你了？”

    “每天都發簡訊給我，只要我去拍戲現場或者開會，他一定會出現，每次都帶好多吃的，而且你也知道，他有完美症，會不厭其煩的跟每個人寒暄，問候，搞得好像要競選一樣。”

    湯得嶽噗的一聲，難怪最近又有人在說黎耀瀾跟淩天宇兩人是一對——左岸少年入行多年都沒有緋聞，兩人又都好看異常，因此幾年前曾經有傳言，友誼只是假像，兩人其實是一對戀人，但由於沒有證據，只傳了一陣子，可最近又開始有些“聽說”出現。

    “他有沒有說什麼令你困擾的話，或者做令你困擾的事？”

    “他一直出現我就很困擾了好不好。”沈柚星一臉殺氣，“我只要看到他的臉，就會想到那天他說的話，而只要想到那天他說的話，就……”

    “就怎麼？”

    “就……”是要她怎麼講啊。

    “忍不住心跳？”

    沈柚星看著自己的好友，不用講得這麼白吧。

    湯得嶽理解的拍了拍她，“正常，如果他追我，說我不喜歡的他都願意改，跟我說想一起生活，我也會心猿意馬。”

    “你這個有夫之夫居然這麼開放，我要跟小林哥講。”

    “沒關係，到時候我會跟他說，你造謠，而他一定會選擇相信我。”說完，得意的哈哈大笑。

    “湯……得……岳……”沈柚星對這個朋友真是又愛又恨。

    愛的是，湯得嶽成熟，很懂得怎麼引導她的情緒，在她不安時讓她發笑，舒緩壓力，恨的是，他跟小林哥真的太幸福啦，一路走來，兩人互信互愛，堪稱模範情侶，讓人好羨慕。

    她跟薇薇都想要這種感情，只是這樣的相知相惜可遇而不可求。

    黎耀瀾成了她心中過不去的檻，而李薇薇則是在感情世界跌跌撞撞，每一次都覺得找到了，卻又每一次都發現認錯了……

    “馬麻。”小晴天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我可以喂小羊嗎？”

    女兒指著不遠處的可愛動物區，一臉企盼的問。

    沈柚星蹲下來，跟女兒商量，“只准買一包飼料哦。”

    “好。”晴天拿著媽媽給的硬幣，蹦蹦跳跳的去了，兩個大人連忙跟上。

    湯得嶽有感而發，“其實，如果你還喜歡他，不妨給自己一個機會。”

    “我以為你會勸我跟他劃清界限。”畢竟，當初她失戀的慘況，他可是一路親眼目睹，第二次時，湯得嶽甚至罵得比誰都凶。

    “那是以前，但現在我們都二十九了，進入社會，開始為自己的人生做選擇，我可以用更不一樣的眼光來看待當年——那個時候我認為他罪大惡極，但我現在不認為他有多大的錯。第一，他所受到的教育就是那樣的，被當成藝人培養，得跟每個人都保持友好關係，第二，二十一歲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他可能還不太懂要怎麼處理感情。”

    湯得嶽頓了頓，語重心長，“肚子餓了，吃東西就會飽，但感情不是這樣，袖子，沒人天生就懂如何愛人，我們都需要學習。”

    沈柚星想起男人說的，我會改。

    —只要你不喜歡的，我都會改。

    “我也不是不高興，只是有點怕，我怕到最後，我們還是會為了同一件事情爭吵，會因為同一件事情分開。”

    “所以你要教他。”

    沈柚星有點茫然，愛情沒有參考書，怎麼教？

    “你以前因為喜歡，所以即便心裡不舒服，也會諸多忍讓，等到後來一次爆發，他可能也不懂，為什麼以前沒問題的事情，後來問題會這樣大，你們可以約法三章，他做下到，以後不准煩你，他做得到，你就坦然面對自己的心意，往前看就好，不要被過往困住。”



    沈柚星先是覺得耳熟，後來想起，這是她前年偶像劇“九月。回憶”的劇情，臺詞一句不差。求和的男主角，不安的女主角，以及始終無法斷乾淨的緣分……沈柚星笑著拍了他一下，“你這人好煩。”

    “那你說，我講的有沒有道理？”那是她的作品，她怎麼能說沒道理呢！女人唉了一聲，“但我又怕他其實是為了晴天。”

    “他知道晴天的存在？”

    “我沒提過，可是，他大概知道了什麼，他的表現太不尋常了。”

    高雅全把她留在環東會議室，好讓他們兩個能獨處一下時，他的眼神雖然有感情，但只是感情，可是去他家那一次，他有一種壓抑的激動，一徑的保證會改會改，讓她在想他一定知道了一些什麼。

    沈柚星有一個女兒，不是秘密，而且淩天宇的手機裡就有晴天的照片，晴天跟黎耀瀾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湯得嶽看著正跟羊咩咩玩得開心的晴天，笑說，“你該不會覺得，他這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吧，提醒你，他可是要人才有人才，要錢財有錢財，只要他願意找物件，明年這時候就可以當爸爸了。”

    “這我知道，但就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妄想。”女人哀嚎，“在理智層面，我知道在環東電梯是偶過，他真的是在國外住煩了才回來，而我只是不小心搭上那部電梯，但每到晚上，我又會不理智的覺得，說不定他是在國外知道晴天的存在才回來的，現在這一切都是假像，只是為了讓我放下警惕……”

    湯得嶽一臉同情，“難怪你睡不好了。”

    “是吧，你懂吧。”沈柚星抓住他的衣領，激動說，“所以我不知道該感動好，還是該防衛好，該相信這一次會改變，還是認為歷史會重演，我怕一旦拒絕，是推走了幸福，也對晴天不公平，但又怕一旦接收，終究還是會走向離別，那感覺很難受，我不想再經歷一次相同的痛苦。”

    湯得嶽心想，這傢伙真的是很愛黎耀瀾沒錯。

    沈柚星能寫出那麼多受歡迎的戲劇，並不是因為運氣好，而是因為感情豐富，心思細膩，通透愛情，但這一次她卻迷失在簡單的事情裡。

    不想將他往外推，才會想這麼多。

    她還愛他。


    “如果我突然知道自己有個七歲的女兒，一定會很渴望見她，跟她玩遊戲，給她講故事，像普通的爸爸一樣，摸摸她的頭髮，稱讚她好乖，好可愛，黎耀瀾他一定也是這樣想，但為了顧及你的步調跟感受，他忍住了，沒有勉強你，也沒有說破你。”湯得嶽摸摸她的頭髮，“雖然他把你惹得很毛，但不管怎麼樣，你都無法說他其實不愛你。”

    沈柚星沒說話。

    “仔細想一想他最近說的話，最近做的事，你會知道我說的是事實。”

    女人想想，點頭了。

    雖然他這陣子並沒有行程，但依照他的個性，要這樣頻繁出現在不是自己會去的場合，也不容易了。

    她一直記得那天看到自己舊照時的震撼。

    沒想過他還留著，更沒想過他會貼在牆上，照片四角都翹起來了，也有一定的曬痕，可見是貼了很久的。

    “你知道我為什麼特別喜歡r九月。回憶’嗎？因為我喜歡女主角的決定，坦然面對，抓住幸福，你一定要正視自己的心意，才能夠瞭解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才能邁開腳步去追求，現在該想的不是二十一歲的沈柚星經歷了什麼樣的事，而是二十九歲的沈柚星想要什麼，好好想一想，你會知道的。”

    沈柚星盤腿坐在自家沙發上，盯著桌子上唯一的東西︰手機，猶豫著要怎麼跟黎耀瀾說才好——湯得嶽不愧是她交往超過十年的朋友，完全知道她內心的糾結，那句‘不是二十一歲的沈柚星經歷了什麼樣的事，而是二十九歲的沈柚星想要什麼，完全擊中她，她的確一直在因過往猶豫，從沒有刻畫未來。

    還喜歡他嗎？喜歡。

    在只有她自己的時候，她很願意承認這一點。

    雖然很氣很討厭，忘不了他那令人痛苦的大好人個性，就算女生藉口需要幫忙來親近他，他也憲全不會拒絕——但還是喜歡，一面推拒，卻又一面不由自主的回想他的話，“那你願不願意讓人每天給你做九分的早餐呢”。

    誰不願意，每天早上爬起來的時候，總會痛苦的想，有人幫自己做早餐就好了，即便知道他不可能“每天”，但已經足以喚醒一些事情。

    他是藝人，但私下也是普通人，過去在只有兩人的時候，他們會忍不住勾勒未來，多久旅遊一次，家事怎麼分攤，吵架的時候該怎麼處理……很不浪漫，也很浪漫，計畫柴米油鹽的未來，那代表他們的認真。

    她想了想，應該讓他跟晴天正式見面一下才對。

    雖然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但這次例外，晴天也是當事人。

    去幼稚園接她時，她有時候會看著其他小朋友被爸爸抱在懷裡的畫面，露出嚮往的神情，前幾天去動物園也是，她往往會被那種爸媽帶小孩的組合給吸引——她才七歲，很懂事，很貼心，自從發現一旦問起爸爸，媽媽就心情低落，她就再也沒問過了，但不代表她不想。

    沈柚星想，反正他也知道了，乾脆讓父女倆見個面。

    “嗨，要來我家吃飯嗎？有個人想介紹給你。”這可是天大的事，用嗨好像有點怪。

    “有件事情忘了跟你講，我幫你生了一個孩子。”這麼重要的事情現在才想起來，很不自然。

    “哦對了，我們其實有一個女兒。”哦什麼啊。

    啊啊啊啊啊，為什麼她好不容易說服自己先邁開一步，接踵而來的卻是這麼難的事情。

    就在她盯著黑色的手機螢幕發呆時，手機突然響了，沈柚星嚇了一跳，來電顯示是福美的保母，歎了一口氣，接起。

    雖然倪姊有說是自己人，要她幫幫忙，但由於當時眾目睽睽，既然知道福美跟倪姊有私下往來，大家回去一定就是開始數劇本的字數，萬一有新本，字數叉變動，她會被煩死，基於渴望寧靜度日這個原則，沈柚星選擇不去增刪。

    才接聽，保母就開始盧，如果是平常，她勉強能擠出一些耐性，但她現在自己也很煩，於是只發出單音，嗯，哦，喔。

    “沈小姐，我覺得你這樣真的很不夠意思，我都已經一直跟你溝通了，可是你卻一點善意的回應都沒有。”

    “不如你跟麗雅的保母溝通吧，誰贏就加誰，不要想分明雪的戲，那個已經簽有保證比例合約，我不會去跨那條線。”

    “沈小姐，”

    “除非方製作親自吩咐，否則我不會去改臺詞比例，我給你的建議是，去找方製作，因為就像你知道的，這齣戲他才是真正的老大。”

    軟硬兼施終於掛了電話，沈柚星開始深呼吸，吸氣，吐氣—

    “馬麻。”

    看到女兒，沈柚星所有的不愉快瞬間消散，她張開雙手，穿著拖鞋睡衣的小人兒立刻鑽進她懷裡，雙手攬著她的肩膀，“馬麻。”

    嗷嗷嗷，太可愛，痱子粉的味道也好好聞。

    撫著女兒的頭髮，剛剛的不耐煩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寵愛跟溫柔，“怎麼還不睡？”

    “馬麻怎麼也還不睡。”

    “要工作啊。”

    小傢伙聞言，親了她一下，“麻，我好喜歡你。”

    沈柚星聞書，在女兒頭上親了一口，額頭也一口——看小傢伙暫時沒有要回房間的意思，想想也算了，反正明天是週末，可以睡晚一點。

    被母親摟在懷裡，沈晴天沒多久就睡著。

    看著女兒可愛的睡臉，女人想，還是該讓他們見面好，不管以後怎麼樣，多一個人疼愛晴天總是好事。

    他不是個好情人，但她相信他應該會是個好爸爸。

    黎耀瀾看著電腦螢幕上的孩子笑臉，內心真的有一種衝動想打給沈柚星說，讓我見見她。

    想見晴天，想跟她說話，想抱抱她……但男人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沈柚星到現在都不吭聲，就是不想讓他知道，他能做的就是裝傻。電話響了．母親的專屬鈴聲。

    “喂。”

    “耀瀾，是媽媽。”男人看了螢幕右下角，都快十二點了，“媽，怎麼這麼晚了還沒睡？”

    “還睡，都快被你氣死了，為什麼回到臺灣也不講，媽媽多久沒見到你，也不約出來吃個飯，要不是你姑姑跟我說在攝影棚看到你，你還真的就要裝作人不在臺灣？”

    連珠炮般的攻擊讓黎耀瀾有點無奈，這世界上可能只有父親，弟弟耀波，還有他，知道鋼琴美人陳惜君修理起人來很可怕。

    “我已經問過了，你現在沒事，正好，這星期天出來吃飯，媽媽給你介紹女朋友。”

    又來了，“媽，淑慧都已經生了，幹麼一定要我交女朋友。”

    淑慧是耀波的老婆，去年夏天的時候生了一對雙胞胎，小娃娃不管打呵欠還是伸手伸腳，都可愛到不行，就連向來怕曬黑而不愛在夏天出門的母親，都三天兩頭跑去看孫子。

    “媽媽又不是要催你結婚，也不是要你快點有小孩，只是希望你快點有女朋友，那怎麼會一樣。”

    “我自己的事情我會看著辦。”

    “不交女友也行，快點找個女人結婚。”

    “媽！”什麼跟什麼啊，“你是跟人打賭，還是又喝醉？”

    隱約聽到父親的聲音，不知道跟母親講什麼，最後換他拿過了電話，“耀瀾，是爸爸。”

    “媽怎麼了？”

    黎宙歎了口氣，毫不掩飾自己的無奈，“她最近遇到一個以前管弦樂團的朋友，條件很好，也很有才華，後來被歐洲的管弦樂團看中，想簽他約，他覺得男兒志在四方，跟女友講了，那女孩子也體諒，兩人就分手，二十幾年過去，女孩子早結婚生子，婚姻幸福，家庭美滿，但那男孩卻是獨身到現在。”

    “媽怕我娶不到老婆？”

    “她很後悔啊。”

    “後悔什麼？”

    “後悔……管你太多。”黎宙的語氣有些不自然——他怎麼樣也沒辦法告訴兒子，那個女孩兩次離開，有一部分是陳惜君的原因，當時他選擇默許，但現在想來，他們夫妻都錯了，尤其是遇到那個朋友之後，夫妻倆說起往事，都忍不住想，萬一那女孩就是兒子的命運之人，要怎麼辦？

    “你的個性比較拘謹……不過耀波又太招搖，我跟你媽常覺得，如果你們兄弟的個性能平均一下就好。”

    黎耀瀾笑了笑，“我沒事。”

    “為了讓你媽放心，星期天還是出來一下吧。”

    “好，不過別幫我介紹女朋友，我有喜歡的人了。”

    沈柚星剛剛把睡著的小晴天放到床上，又聽見外頭的手機響，怕吵醒女兒，她用最快的速度奔出來接，“喂。”

    如果是福美的經紀人，她下次見面絕對要她好看。

    “是我。”黎耀瀾的聲音。

    女人抬頭看了一下時鐘，十二點多了，他是會打電話給她，但不曾過了十二點還打給她。

    時間詭異，而且他聲音聽起來也怪怪的。

    沈柚星有點擔心，“怎麼了？”

    “我剛跟我爸講完電話。”

    黎宙，沈奶奶跟沈娘的偶像，她以前見過，也偶有交談，雖然不是說很和藹可親，但也不會高不可攀，至於陳惜君那就算了——她一直沒有告訴別人，她筆下有不少反派長輩都是以陳惜君為藍本寫出來的。

    “他跟我講了一個故事，讓我心有所感，我很想趁自己還記得所有細節的時候，說給你聽。”

    “說吧，我在聽。”

第九章

    故事本身並不長，大概才三五分鐘就說完了，但故事裡的時間卻是經過了二十幾年。

    一個有才華的年輕人，遇到了伯樂，一直想去看看世界的他幾經考慮，終於決定走向他心中的殿堂。

    他在一流的音樂廳演奏，足跡踏遍各大城市，活躍在音樂期刊上，事業一帆風順，被譽為當代最優秀的小提琴家之一——這位優秀的小提琴家，前幾個月回到臺灣，跟幾位老朋友見了面，朋友見他仍是孤身一人，問怎麼還沒結婚，他苦笑說，他一直沒能找到那個人。

    二十幾歲的時候，覺得天下何處都可為家，跟著樂團從一個城市到一個城市，飄流也浪漫，而經過多年歲月，他只想待在一個人身邊，但使君有婦，那女孩早在二十幾年前就得到另一份真愛。

    “我聽的時候就在想，會不會二十年後，我也跟那人一樣，擁有了別人無法擁有的，但卻也失去獨一無二的，不管什麼事都找不到人分享，什麼人都蕪法讓我開懷大笑。”

    男人的聲音越來越低，就好像他真的已經五十幾歲，而手上卻還沒能戴上戒指一樣，“越想越可怕，突然間就很想聽到你的聲音……”

    沈柚星有點感動，但又不想讓他知道她居然因為一個故事而心軟，於是故作輕鬆說，“放心，有伯母在，你絕對不會有獨身到老的機會。”

    “她又不懂我要什麼，她只是很愛我而已。”

    陳惜君愛他這件事情，沈柚星從來不懷疑。

    陳惜君很疼愛自己兩個兒子，對她來說，黎耀瀾跟黎耀波是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男孩子，只有最優秀的公主才配得上他們，但偏偏沈柚星不是，從家庭背景，打扮，談吐，沒有一項合她的意。

    一個母親想要讓不合適的人選知難而退是有很多方法的，陳惜君自然不例外——並不是說出書諷刺或者假裝沒看到，陳惜君的段數很高，她看起來總是熱情接待，卻永遠讓她如坐針氈。

    她跟黎宙帶十六歲的他們去法國餐廳。

    沈柚星吃過西餐，但是一般西餐跟繁複的法國菜是兩回事，盤子上甚至有很多食物她不知道該用叉子好，還是用刀子，她甚至連餐都不會點。

    幸好，她還有點小聰明，她前菜跟陳惜君點一樣，沙拉跟黎耀瀾點一樣，湯跟黎宙點一樣——她的每一道菜都一定是另外三人之一點過的，她吃得很慢，用這種方式觀察下一道菜的食用方法。

    她還在吃前菜的時候，黎耀瀾已經在吃沙拉，等她開始吃沙拉，黎宙已經開始喝湯……一頓法國全餐下來不知道死了多少腦細胞，當時她就已經知道，黎家媽媽並不喜歡她。

    她在黎耀瀾面前︰水逮都是好媽媽，只要有家族聚會，一定會說，叫柚星一起來，人多熱鬧。

    但沈柚星是個平凡家庭的孩子，跟上流社會格格不入，當時她不愛化妝，不懂名牌，也不覺得時尚有什麼重要，而這一切都會讓與會的女士們露出“耀瀾怎麼喜歡上這丫頭”的表情。

    第二次交往，陳惜看看到她，就一副快暈倒的樣子，說怎麼又是你。

    當時沈柚星當然很不爽，但基於對長輩的尊重，都當作沒聽見。

    兩人幾次交手後，陳惜君大概也感受到她的心理素質有往上提升——雖然還是面對陳惜君的刁難，但她已經不再像十六歲時那樣忐忑與小心翼翼，希望能得到對方的喜歡，二版的沈柚星採取的是“凡事笑一笑”策略。

    她不再想要爭取這位長輩的認同，聚餐吃飯都免了，理由也都冠冕堂皇，“要打工，沒辦法請假。”

    想當然耳，長輩只會覺得更不滿意，總覺得這丫頭到底是會魔法還是會降頭，怎麼自己那麼優秀的孩子就是會掉入她的網子裡。

    但是怕兒子不高興，陳惜君也不敢表現出來，只好用別的方法，總是當著她的面對黎耀瀾說，小宣阿姨的女兒回來啦，說想跟你吃個飯，記不記得媽媽樂團裡一個新來的女孩子，拉大提琴的那個，那麼漂亮居然沒人追欽，你白阿姨又在跟我說，如果安婷的男朋友有你一半，她就放心了如此云云。

    黎耀瀾在這方面顯示出少見的粗線條，他完全不認為陳惜君說那些話有其他意思—小宣阿姨的女兒從小認識的，好久沒見吃個飯可以啊，漂亮的大提琴手現在還是單身，既然有人知道她沒物件，很快會有人搶著當護花使者，安婷的男朋友其實人不錯，只是需要長輩多一點的體諒。

    聽他的回答，沈柚星總想，怎麼可以光明成這樣啊？

    只是說還好，她的心態已經調整。

    初戀時浪漫又單純，交往幾個月就想嫁給他，婚禮形式想好了，小孩名字想好了，至於房子要怎麼裝修當然也都在計畫內，於是，對於未來婆婆的不甚滿意，自然是想辦法要改進，只希望能被接納。

    再次戀愛，她不會想到那麼遠了。

    喜歡還是喜歡，但她知道喜歡跟永恆是兩回事，這人骨子裡的完美設定是不是、還存在，存在多少，這些都左右著他們能走多遠，而既然她自己都不確定了，自然就不會把心力放在希望得到肯定上面。

    陳惜君覺得她不過就一介平民，配不上自家的王子，因此用盡所有的招數，要她知難而退，沈柚星以前不諒解，但當媽媽後，她多少能理解了——她也希望晴天能嫁給出類拔萃的人，展開美好人生。

    如果有一天，晴天帶男朋友回來，但自己卻怎麼看那男孩子都沒有可取之處，大概也很難有耐性，臉色可能也不會太好看……

    “麻，你在哪？”晴天的聲音讓掉入思緒的沈柚星一下回過種。

    只見小傢伙抱著兔寶寶玩偶，站在房間門口，一副很可憐的樣子，沈柚星一下內疚起來，連忙放下手機過去把她摟在懷裡。

    晴天膽子小，最怕醒來時床邊沒有人。

    “馬麻，你怎麼還不睡？”

    “馬麻有事情要講電話。”

    “那我要跟你一起講電話。”小晴天手腳並用，八爪章魚似的掛在她身上，“我不要一個人睡。”

    “有小兔兔陪你啊。”

    “我不要小兔兔，我只喜歡馬麻。”

    見女兒意志甚堅，完全不打算從她身上下去的樣子，沈柚星忍不住想笑，養育孩子真有趣，女兒只是睡不著，跑來黏她，她馬上就產生一種無與倫比的成就感……啊，電話！

    慘了，她一直沒有結束通話。

    說不定剛剛不小心有踫到結束通話鍵，說不定他因為她很久沒搭理就主動掛了電話，說不定電池剛好用完……抖著手確認螢幕，很好，通話中……

    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

    現在直接按掉很怪，但拿起來繼續講好像也很怪……可惡，我接！

    “那個……”是要講什麼才好，說“太晚了，想睡”應該勉強可以，其他的事情等明天再說。

    “她……”男人卻先接話了，停了三秒，“……是……你女兒？”

    雖然只有簡單幾個字，但男人卻似乎說得很費力，聽得出來，他極度的壓抑著情緒。

    沈柚星瞭解他，他們家的小孩一向喜怒不形於色，有很好的情緒控制能力，可是現在，他的聲音卻在微微發抖。

    他知道自己有個女兒，而她清楚他知道，但因為拋一直很鴕鳥不願意面對，所以他能做的也就是配合她演戲。

    想到這裡，女人心中的防衛指數下降了。

    易地而處，她絕對沒有辦法忍成這樣。

    “嗯，她很黏人，一個人不肯睡，要人陪。”

    “從小就這麼黏？”

    “還老愛掛在別人身上，她如果不肯下來，怎麼拉都沒用，我媽說她上輩子如果不是袋鼠就是無尾熊。”

    “小孩子這樣……很可愛。”

    他什麼都沒有說，但她就是感覺到一種忍耐的氛圍，那讓她之前堅定的“絕對不要再跟他扯上關係”的決心節節敗退。

    女人發現自己在動搖。

    反正他早知道了，說開只是早晚……他對異性雖然總是曖曖昧昧，但人品還是有的，應該不會跟她搶小孩。

    無論如何，他們都是父女，晴天有權利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她不能因為自己的害怕受傷跟不信任，就做出這種決定……

    “晴天，猜猜跟馬麻講電話的人是誰？”晴天開心的回答，“是薇薇阿姨，或者曉珊阿姨。”

    “都不是欽。”

    “那是湯叔嗎？還是林叔？”

    “也不是喔。”

    小晴天想了又想，“我猜不出來了耶。”

    “那你要不要跟他講講電話，問問他是誰？”

    “好。”小晴天拿過電話，“喂，我是沈晴天。”

    她不知道黎耀瀾說了什麼，但看得出來晴天還滿開心的，一下唱歌，一下故事接龍，然後又顛顛倒倒的說起天線寶寶某一集的劇情，丁丁怎麼樣，太陽公公怎麼樣，一直到她手機沒電為止。

    “馬麻，你下次請這個叔叔到家裡來吃飯好不好？”

    沈柚星笑著摸了摸女兒的頭髮，“你這麼喜歡他啊？”

    “不是啦，叔叔說，他喜歡你，我就想看看他長什麼樣子。”

    女人傻眼，剛剛那種“畢竟是父女天性”的感動突然蒸發，那傢伙居然跟女兒說這個。

    “我也好想再跟他講天線寶寶，他都懂。”

    他才不懂天線寶寶，他只是順著你的話講而已——雖然明白，但她絕對不會跟女兒說破，因為不管幾歲，遇到知音都是令人快樂的。

    “我考慮考慮。”

    “要考慮哦？”

    “當然要。”捏了捏女兒的耳朵，“而且是慎重考慮。”

    “不要考慮啦。”小丫頭開始使出撒嬌大法，“好嘛，麻你是大俠，大俠做事都不考慮的。”

    沈柚星忍不住笑了出來，“是誰教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林叔。”

    林陽風那傢伙，下次見到他，她絕對要給他好看。


    小朋友又天真可愛的轉速，“我上次聽林叔跟曉珊阿姨說，薇薇阿姨都不考慮，所以常常受傷，但麻你是考慮很多，才一直都是一個人。”

    沈柚星眯起眼，她要撤回前言，下次見到林陽風，她不只要給他好看，而是會讓他非常好看。

    “馬麻你現在殺氣騰騰耶。”

    沈柚星作勢要咬她，小晴天一縮脖子，嘻嘻笑了。

    那天跟晴天意外講過電話之後，黎耀瀾整個父愛大爆發，一直想著要怎麼樣跟女兒再講一次電話，或者見上一面。

    他在演藝圈朋友很多，但能說話的很少——淩天宇在拍戲，很忙，高雅全快當爸爸了，很忙，想來想去，最閑的就是林陽風了。

    林陽風跟左岸少年差不多時期出道，相對于左岸少年走夢幻路線，當時也是十幾歲的林陽風已經被包裝成情歌路線，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他才十幾歲，唱歌就很有感情，加上外貌出色，很快受到注目。

    當時的歌壇，兢是他們三人。

    由於同是環東體系，出道時間又差不多，因此剛開始那幾年，很有一些瑜亮情節，但隨著時間過去，那點情節早不知道被他到哪裡去，剩下的只有相知相惜，對於彼此來說，他們都是可以暢談心底話的人。

    黎耀瀾此刻陷於一種情緒萎靡的狀態，不想出門，於是硬要林陽風來他家，看看能不能給一點另類建議。

    “我原本還可以忍耐的，但聽到孩子的聲音，就覺得再也忍受不住，我很想見她，不然，講講電話也好。”

    “你直接殺上門，跟沈柚星說，‘把我女兒交出來’。”

    “如果她吃這一套，我早做了。”

    “也是。”林陽風拍拍他，一臉同情，“沈柚星不是普通人，所以你可能要用別的方法。”

    “老實說，我們分開了那麼久，我不知道什麼方法能打動她，不知道是等待比較有用，還是勤勞一點有用。”

    “看來你對她不太瞭解……”男人想想，雖然不甘願，但還是點了頭。“那你到底是喜歡她什麼？”“她……很有趣。”

    林陽風噗的一聲，大笑，“她哪裡有趣了，她根本就是母老虎好嗎？而且超會記恨。”

    他可還沒忘記，去年拍微電影時，沈柚星是怎麼不著痕跡的修理他——明明是前世戀人在今生命定相遇的浪漫場景，她竟把第一眼從畫廊改到海邊，讓他在海邊曬了一整個下午。

    “那也是她可愛的地方不是嗎？口是心非的人多了，直來直往比較輕鬆。”黎耀瀾說，“她如果動了手，出了氣，你就不用一直提心吊膽了。”

    林陽風摸摸下巴，嘖了一聲，“如果你剛剛的表情有拍下來，我相信她看到會感動的。”

    他認識沈柚星三年多，認識黎耀瀾十年左右，知道她有個小朋友，知道他有個前女友，但從來沒想到他們會兜在一起。

    緣分果然不可思議。

    “她的戲我幾乎都看過，當時覺得好意外，才二十幾歲，怎麼寫得出來這麼好的戲，後來有次問她，她說，不用談很多次感情，只要有深刻的體悟，自然就能寫出動人的戲，說實話，我真沒想到讓她有那種程度體悟的人是你，說吧，你當初怎麼對她的？劈腿？”

    “我想問，為什麼是劈腿？”他看起來像是對感情不忠實的樣子嗎？

    “根據我跟女孩子交談的經驗，劈腿是最無法忍受的，你以前說前女友是個小乖乖，會讓小乖乖變成母獅子，我想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刺激。”林陽風眯著眼看他，“怎麼？我猜對了。”

    “錯！”

    “那你那個臉……”他應該沒看錯吧，明明有點內疚……

    “她以為我跟別的女生有什麼。”

    “那跟劈腿也差不多。”信心恢復，他看人果然還是很准的，“因為她在感情上受到傷害，而且還是兩次，我現在完全能理解她為什麼會發生後天突變，這種事情的確會改變一個人沒錯。”

    “但我後來有跟她解釋，她也相信我真的是清白的。”

    “清白最傷人啊，大哥。”林陽風給了他一個曖昧的笑，“如果你能接受她跟別的男人曖曖昧昧，再來說自己清白吧。”

    黎耀瀾突然想起高中一年級時，兩人在網球場練習，後來湯得嶽打電話來，說多了一張電影票，問她要不要去，她連忙回應好好好，馬上就要走，當時他以為，這兩人有些什麼，而且這直接刺激了他在聖誕夜前夕跟她表白。

    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安的事情，卻要她相信他。

    “而且，我如果是她，還會想到另外一點，我都鑾這麼多了，你還說喜歡我，是真的嗎？還是因為內疚，只想補償我？”

    “我怎麼可能因為內疚就重新追求她！”

    “沒好好溝通，也不是有心電感應，她怎麼會知道，別忘了她是編劇，她腦內揣測事情的程度不是我們可以想像的，可能你只是看了晴天一眼，她內心已經幻想到你們家把孩子帶去美國藏起來，不讓她見……講到這裡我一定要提醒你，假設你們之間有機會重新開始，而且你這次真的不想再跟她分手，記得，不要再擺出選裡長的架式了，親疏要有別，有些事情只能對女朋友做。”

    黎耀瀾想了想，好像懂了。

    他很有耐心，可是他忘了跟她說，喜歡她是因為知道她就算表面變了，心也沒變，她一直是他心中唯一的存在。

    知道小晴天的存在，他很開心，但那跟他想和她在一起完全沒有關係。

    他的追求，他的等待，都只是因為她叫做沈柚星，每個人都有自己無法解開的心魔，對他來說，那個魔就是她。

    “Office”拍攝如火如茶進行中。

    今天拍攝的是男主角醉後再也無法隱藏心意，跟女主角示愛。

    劇組跟北投一間溫泉飯店包了露天庭院來拍攝，流程是︰員工旅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當男主角把“喜歡”說出口，就成了感情轉捩點。

    沈柚星在三樓陽臺上看著︰心想，還好天氣很好，沒有烏雲，萬一下雨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她很想要男女主角在星光下以眼神確認心意的鏡頭，如果下雨，只好拉到室內，那感覺就不一樣了。

    嘟拉！收到訊息的聲音。

    “發什麼呆？”

    沈柚星皺起眉，奇怪，沒看到黎耀瀾啊，為了怕自己看漏，她很仔細又往下看了一次，他真的不在露天小院裡。

    “往左看。”又是一條訊息。

    一看，原來他在隔壁陽臺。

    “你現在是怕自己跟淩天宇的徘聞不夠熱烈嗎？”

    有兩家報社拍到，應該在美國的黎耀瀾出現在淩天宇的拍戲現場，還帶了大批冰飲水果犒賞工作人員，因此這一次的緋聞蔓延得超快。

    她問淩天宇是不是把行程表給人了，他說沒有，一旁的助理錢國輝也保證絕對沒有——淩天宇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程，他連明天要幾點起來都不知道。

    她不相信淩天宇，但她相信錢國輝。

    問題來了，少了頭號嫌疑犯，她就沒嫌疑犯了，到底是誰洩漏軍機？居然連她會在三樓的陽臺都知道。

    “我下星期要回美國，有兩場音樂會，大概要半個月時間。”

    “嗯。”

    “好歹說點一路順風之類的吧。”

    “一路順風。”看著這四個字，黎耀瀾有點哭笑不得，“還真的就這樣啊？”

    “不然捏？”

    “我以前出國工作的時候，你都會跟我講很多。”


“你自己都說了是以前。”

    男人打下︰現在想來，那是我愛情裡最好的一段歲月。

    黎耀瀾看了看，覺得有點肉麻，想刪掉但又想起前兩日受的教︰不講出來，她怎麼會知道。

    在聖誕夜約她那一次，他最初只說想約她去燈海隧道走走，不願意講明原因，於是她直接拒絕了，他想了很久，又傳給她“我喜歡上你了”這六個字，當時她很快的就回復“哪等”。

    那是他們第一次約會。

    對的，她從來就不難懂，會造成困境的人是他，以前他的話總是點到為止，但她卻很不愛猜測別人想法。

    而現在，他雖然能夠說出“想跟你一起生活”，但除了牆壁上那幾張舊照片，完全沒有任何東西能證明他的心意，她在感情世界兩度受傷，自然不可能馬上忘記過去，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