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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機器貓]苦肉計【愛情兵法書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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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1 00:19:37
  第九章
  
  一年一度的皇因宴會在一艘名為「富豪號」的豪華油輪上舉行,油輪沿江而行,主艙內衣香鬟鬢,華蓋雲集,各行各界有頭有臉的人物齊聚於此,招顯自己的實力,評估對手的本錢。這裡充滿契機也充滿殺機。
  
  遲騁與戚無艷的到來引起不小的轟動。近兩年關於兩人的流言不少,他們都很有默契地採取漠視的態度,商場上的花邊新聞不比娛樂圈少,今天某某總裁跟某某企業千金拍拖,明天某某集團繼承人金屋藏嬌,後天某某少東甩了某某明星等等,因為兩人很少在公開場合一起亮相,偶爾結伴參加宴會,都是以合作夥伴的身份,所以媒體對他們的關係並不熱衷,像今天這樣攜手參加純應酬式的宴會還是第一次,所以立即成為無數眼光追逐的焦點。由於主辦單位管理嚴格,記者們都不敢造次,只能偷偷拍兩張照片,等待最後餘興節目中提問的機會。
  
  戚無艷挽著遲騁的手臂,一路行來不斷與熟識的朋友訂招呼,遲騁順手從侍者手中取過兩杯香擯,遞給她一杯。戚無艷接過,漾起優雅得體的微笑,與周圍幾人舉杯共飲。
  
  「遲騁,」「申達」集團的首席執行官走過來,親切地拍著遲騁的肩道:「好久不見了。」
  
  「是埃」遲騁笑著恭維,「魏老,您真是越來越年輕了。」
  
  「你小子,」魏老哈哈大笑,「連我的玩笑你也敢開。」
  
  「我哪裡敢跟魏老開玩笑,我說的都是實話,距我上次見您,起碼年輕了十歲。有什麼養顏秘訣,也傳授我兩招吧。」
  
  「好啊,我們找個清淨的地方,我正有事情跟你談。」
  
  戚無艷放開遲騁的手臂,笑道:「你們慢慢談,我不打擾。」
  
  遲騁拉住她低聲道:「別走太遠,我一會兒找你。」
  
  她笑著點頭應聲:「好。」
  
  遲騁跟魏老找了地方坐下,再回頭,就見戚無艷已經跟另外兩人攀談起來,一舉手一投足都那麼優雅閒適,怡然自得。
  
  魏老暖昧地笑道:「你跟戚小姐關係很好嘛。」
  
  遲騁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如果年輕二十歲,也會卯足了勁兒追她。這種女人,美貌、身價、才幹樣樣俱全,娶了她何止少奮鬥二十年,三四十年甚至一輩子都可以享清福了。」
  
  遲騁心中不悅,面上卻依然帶著微笑。他知道大多數男人對戚無艷都抱著這種態度,他們在追求她的同時利用她,逼著她學會在被利用的同時享受追求。而他,將會用時間和行動證明他的愛和真誠,證明她也有權力得到「純正」的愛情。
  
  魏老見他心不在焉,一個人說也沒什麼意思,急忙把話題轉到生意上,遲騁這才打起精神,目光仍時不時注意著戚無艷。自從知道肺癌只是個誤會之後,她就像一輛徹底大修過的跑車,精力充沛,衝勁十足,短短-個星期之內敲定了兩項大生意,「女強人戚無艷」幾個字迅速活躍在各大財經報刊雜誌的頭版和封面上,有效彌補了前一陣的沉寂。而關於婚禮和婚紗的事情,他不提她也不提,不知道她是忙得忘記了,還是故意迴避。他喜歡她艷光四射的美麗和精明,卻更懷念她脆弱無助的溫柔和依賴。他的心在彷徨,患得患失,也許,宴會結束之後該跟她好好談談了。
  
  戚無艷的酒杯換了一杯又一杯,眼底略有疲 憊,笑容仍舊燦爛,甚至帶著精神抖擻的興奮。晚禮服的下擺被人用力搖晃,一個稚嫩的甜甜的聲音叫道:「阿姨。」
  
  「咦?」戚無艷低頭,看到一個大約三四歲小男孩正仰頭看她,小手抓著她的衣擺。小男孩穿著一身米色的西裝,黑皮鞋,領結和袖口都打理得正規而整齊,軟軟的髮絲吹得整齊服帖,一雙清澈有神的大眼睛,白白的臉頰嫩得像能掐出水來,兩道濃眉飛揚出帥帥的味道,挺直的站姿顯出良好的家教。
  
  戚無艷幾乎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個男孩,她彎下身,對著小男孩親切地笑問:「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怎麼自己一個人呢?你爸爸媽媽呢?」
  
  男孩口齒清晰地道:「我叫祁允恆。阿姨,你是不是常常上報紙?」
  
  「是埃你怎麼知道?」
  
  「我在報紙上看到你,還有我爸爸。」
  
  「哦?你爸爸是誰啊?」
  
  「我爸爸是祁紹啊,媽媽說,你們是好朋友哦。」
  
  祁紹!戚無艷心下一怔,說不清那一刻心裡是什麼滋味,原來他們的孩子已經這麼大了,而且長得如此可愛。仔細看看,小男孩眉眼之間的確有祁紹的痕跡,顯然,關明晰將他教育得很好。
  
  「阿姨。」祁允恆躍起腳,勾啊勾,勾到她的一根手指頭,緊緊握住,滿足地吐了口氣,晃著她的手指道:「阿姨,你帶我去那邊拿一塊冰淇淋三明治好不好?我夠不到。」
  
  「好埃」戚無艷放下酒杯,抱起允恆,孩子軟暖的身子貼在她胸前,瞬間勾出一股母性的溫柔和滿足,還有剎那的感動和酸楚。如果她跟其他女人一樣,二十幾歲結婚,那麼她的孩子應該比允恆還大了;如果當初祁紹選擇了她,那麼他們的孩子應該比允恆還漂亮吧。
  
  「允恆,」祁紹拉著關明晰大踏步奔過來,焦急地道:「你這孩子怎麼到處亂跑?」
  
  「呀。」允恆輕呼一聲,急忙摟緊戚無艷的脖子,搶先道:「我看到漂亮阿姨,先過來幫爸爸媽媽打招呼埃」
  
  「小鬼。」關明晰白他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麼主意,趕快下來。戚總,快放他下來,這孩子很重呢。」
  
  「不會,」戚無艷笑道:「允恆很可愛,我很喜歡他。」
  
  「看,」允恆揚高小下巴,「是漂亮阿姨喜歡抱我的哦,不是我賴著她抱的哦。」
  
  祁紹無奈地道:「這孩子被我們寵壞了。無艷,還是放他下來吧,把你的晚禮服都弄皺了。」
  
  「沒關係,我們正要去拿東西吃。允恆說……」
  
  「啊,」允恆搶先嚷嚷,「漂亮阿姨說要給我拿冰淇淋三明治吃,我說媽媽說了小孩子不能吃太多冰淇淋,會長蛀牙,是不是啊,漂亮阿姨?」他一面說一面對戚無艷猛眨眼睛。
  
  「哦。」戚無艷忍著笑,配合地點頭。不愧是父子,都長了一張迷死人不償命的俊臉,都那麼機靈,嘴巴都那麼甜,想讓人不喜歡也難。小小年紀已經懂得用甜言蜜語哄阿姨幫忙騙人了,長大了還得了。
  
  關明晰故意拉長聲音喚道:「允恆。」
  
  「哦。」允恆紅紅的小嘴嘟得高高的,撒嬌地蹭著戚無艷道:「好嘛,是我自己想吃。媽媽,我今天一塊冰淇淋都沒吃呢。」他豎起白白嫩嫩的食指強調,「你就讓我吃一塊吧。」
  
  關明晰眼角含笑,輕輕搖頭。
  
  「漂亮阿姨。」允恆立即轉移目標,「我好可憐哦,在家裡媽媽排第一,爸爸排第二,我排第三,是最沒有地位的那一個哦。每天受壓迫,好慘好慘,連吃幾顆糖、幾塊冰淇淋都要受限制,根本沒有人權。」
  
  「天!」祁紹失笑,「他跟誰學的?人權?」那笑容開懷爽朗,帶著父性的寵溺和驕傲,為他成熟的臉龐平添一抹柔和的光暈。是誰說,花心的男人有魅力,癡心的男人更有魅力。這個男人,集花心和癡心於一身,集溫柔和無情於一身。他愛的那個被他捧在手心,享盡世間女子能夠享受到的最大幸福;他不愛的那些被他巧妙推開,受盡世間女子能夠遭受的最大痛苦。
  
  戚無艷下意識地按向心口,碰到允恆軟軟的身子,惹得他格格直笑,嚷著,「漂亮阿姨,你幹嗎搔我癢?」
  
  她跟著笑,「因為阿姨喜歡看你笑埃」
  
  「哈哈,不要,好癢,阿姨好壞。」允恆掙扎著跳下她的懷抱,鑽進人群,頭也不回地喊:「我去找洋娃娃妹妹。」
  
  關明晰微笑搖頭,無奈地道:「這孩子太調皮。」
  
  戚無艷會心一笑,「不會,很活潑。」掌心似有似無地貼在胸口,摸到平穩的心跳,拇指輕輕一按,軟軟的熱熱的,不會痛。原來,傷口癒合之後,連痕跡都不會留下。
  
  關明晰別有深意地看了祁紹一眼,道:「你們聊,我去看看允恆,這孩子,一分鐘不看著都能闖禍。」她握一下戚無艷的手又放開,淺笑道:「戚總,改天再陪你去逛街。」
  
  戚無艷點頭道:「好埃」
  
  直到關明晰的身影沒入人群,祁紹才收回眷戀的目光,滿足地笑道:「允恆最近看中了布朗夫婦的孫女,整天纏著人家叫洋娃娃妹妹,嚇得小女孩見到他就哭。」
  
  「呵,」戚無艷垂頭淺笑,「這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
  
  「哈哈,」祁紹大笑,將她的諷刺當做讚賞,自誇道:「說得對,這證明我的遺傳基因好埃」這就是祁紹高明的地方,永遠以最坦然、最瀟灑的態度面對他的舊情人,而關明晰比他更高明,永遠以最坦然、最瀟灑的態度允許他面對舊情人。戚無艷自問沒有這份氣量和淡漠,所以她抓不住他。也許,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是上天注定的,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不得。
  
  「無艷,跳支舞吧。」祁紹伸臂邀請。
  
  「好埃」她將手臂自然地挎進他的臂彎,紳士得體依舊,卻少了分溫暖的感覺,不像遲騁的臂彎,讓她挎進去就捨不得抽出來,進而貪婪地想把整個身子都偎在他肩上。
  
  遲騁遠遠就看到祁紹夫婦朝戚無艷走去,心下著急,卻被魏老纏得動彈不得,眼看關明晰一個人走了,留祁紹和無艷獨處,他再也顧不了許多,匆匆跟魏老道了聲抱歉就起身過來,剛走到近前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們已經下了舞池。遲騁站在舞池邊上,看兩人優雅熟捻的舞步,高貴和諧的姿態,心思有一瞬怔忡,彷彿又回到了三年前,第一次在「凱悅」門前見到兩人並肩而立的情形。男的英俊,女的美艷,無論這三年他怎麼爬,怎麼努力躋身上流社會,天生的氣質都是學不來的,他跟祁紹相比,永遠像個「土包子」。
  
  「遲先生。」
  
  「喂?」遲騁回神,一個記者的臉在眼前放大。
  
  「遲先生,您是今年皇因宴會名單上的新人,能跟我們談談您的感受嗎?」
  
  「對不起,」遲騁心不在焉地道,「我現在沒空,有問題請待會兒在餘興節目中提吧。」
  
  他的目光轉回舞池,發現祁紹已經換了舞伴。無艷呢?他迅速在舞池內搜索,沒有見到她的蹤影,他急了,推開記者道:「對不起,請讓一讓。」
  
  記者被他推得倒退兩步,望著他的背影惱道:「牛什麼牛?不就是個靠女人發家的暴發戶嘛!」
  
  *******
  
  午夜的風很冷,足以令一個人的頭腦保持十二分的清醒。江水在夜幕下泛著暗黑色的光澤,汽笛聲和輪機的轟鳴聲交相呼應,船過之處,浪花劃破了兩岸燈火絢麗的倒影。戚無艷站在船尾的陰影裡,靠著欄杆點燃一支香煙。好久沒有抽煙了,競有些不適應煙草的刺激性味道。她右手夾著煙,左手把玩著遲騁的那只打火機,暗影裡看不清上面的圖案,但她心中早已將那美女的側影烙印得清清楚楚,就像她的身影烙印在遲騁心上。剛剛與祁紹一舞過後,身上微微出了些薄汗,手指卻依然冰冷,她明白,除了遲騁,不會再有任何人能溫暖她的手、她的人和她的心。從沒有任何一刻令她像此刻般清醒地認識到:前塵往事已矣,曾經的傷痛和癡心已經化為飛灰隨風而去了,如今的夢中,只有遲騁,有他的情和他的愛,他們的幸福和未來。
  
  一隻手從背後伸過來取走了她指間的煙,暗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怎麼又抽煙了?」
  
  她偏頭,看進一雙焦灼閃亮的眼眸,無論她在哪兒,他永遠關心著她。胸口迅速湧上一波熱浪,令她的眼睛濕潤了。
  
  背著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在她眼角看到兩滴晶瑩的水光,盈盈反射著清冷的光澤。他心下一陣抽痛:她哭了,又哭了,不該讓她獨自面對祁紹的,他為什麼不早些過來,早些找到她?然而在心痛之外,還有一分苦澀,因為祁紹依然可以引出她的眼淚,經過了這麼多,付出了這麼多,她的淚還是為他而流。若在以往,他會擁她入懷,溫柔地吻乾她的淚珠,給與無限的包容和安慰,可是此刻,他驚恐地發現,他嫉妒,嫉妒得發狂,嫉妒到想立刻衝進去狠狠揍祁紹一頓,甚至想用力搖晃她,對她吼叫:「為什麼?為什麼我就站在你面前,而你卻還想著他?你就要成為我的妻子了不是嗎?」他現在才知道男人對女人的佔有慾是多嗎可怕的東西,一旦給了自己嫉妒和佔有的權力,就再也無法容忍她心底放著另一個男人的影子。原來,他的愛並不偉大也不寬容,他只不過清楚自己有多少權力可以做到什麼分寸,一旦沒了分寸,他也是個最普通的男人,一個對愛情自私而小氣的男人。
  
  「遲騁?」她連聲音都有一絲哽咽,額頭柔柔地靠在他胸前,輕歎:「我突然覺得好累。」她在想,或許退去女強人的外衣,舒服地做「駿原」的老闆娘也不錯。
  
  他的手臂比意識更快一步攬緊她的腰身,當她的曲線貼上他的胸膛,一種被填滿的感動霎時湧上心頭。他認命地哀歎,這輩子是栽在她手上了,明知愛上她就是痛苦的開始,他還是愛了;明知擁有她就必須跟她心裡的那個影子爭寵,他還是想擁有;明知前途依然崎嶇渺茫,他還是想牽她的手一起走。愛她,就要無怨無悔。
  
  有兩個人從船艙裡出來,其中一個背著攝像器材,應該是記者。遲騁兩人站的角落陰暗,如果不是看到煙頭的火光,他也找不到戚無艷。
  
  那兩人走到圍欄邊,相互點煙,其中一個道:「馬上就要進行餘興節目了,你的問題想好沒有?」
  
  「早就想好了。」
  
  「今年『駿原』的遲騁是個焦點,不知道待會兒燈光會不會打中他。」
  
  「他?哼!」一人輕蔑地道,「還不是個吃軟飯的?扒著女人的腳指頭往上爬,你看他剛才那拽樣,以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要不是戚無艷相中他,他就是個屁!」
  
  「怎麼?」另一個嘿嘿笑,「不服氣?有能耐你也去扒埃眼珠子掛在戚無艷身上的男人成千上萬,誰不知道扒上她就等於登上天梯,娶了她就等於娶個金庫,可偏偏人家遲騁就扒上了,那叫本事。嘿,要不待會兒你就問問他是怎麼把那女人迷住的,讓他教你兩招。」
  
  「咳--」先前那個挺挺脖子,「你以為我不敢問,我是不肖問。」
  
  「呵呵,你就吹吧你。」
  
  戚無艷明顯感覺到遲騁的身軀變得僵硬,環在她腰間的手臂越來越緊,勒得她快不能呼吸了,她的手悄悄覆上他緊握如石塊的拳頭,輕輕地摩挲,試圖舒緩一下他的情緒。遲騁感覺到了,手臂稍稍鬆了松,胸膛的肌肉仍然緊繃。
  
  那兩人抽完煙,進去了。遲騁擁著戚無艷從陰影中走出來,就著江水反射的燈光,她心驚地發現他的臉色陰沉得可怕,牙關咬得格格作響,小臂的肌肉鼓漲,彷彿會撐破衣袖。她一直知道遲騁的自尊心很強,但沒想到強到這種地步,如果今天她不在,他會不會衝出去揍那兩個人。更令她心驚的是,別人將遲騁說得這麼不堪,這幾年他在商場上的成績和手段是有目共睹的,在這,每一個人的成功都不是偶然,要有人脈,更要有能力,二者缺一不可。她哪裡知道遲騁剛剛無意間得罪了那個記者。
  
  遲騁覺得滿腔怒火在血液中呼嘯奔騰,再找不到渠道宣洩,就要爆炸了。看到別人成功眼紅,惡意中傷的人他見多了,這些年來什麼惡劣的閒言碎語他都聽過,最多一笑置之,但他無法容忍他們將他和無艷的關係說得這麼齷齪,尤其那一句「眼珠子掛在戚無艷身上的男人成千上萬」,她只是個女強人,有錢、美貌、有能力並不是她的錯,為什麼所有人都要在這上面做文章?
  
  「遲騁?」她試探地喚,小心翼冀觸碰他的臉頰。
  
  他一震,反射性地抬頭,她手一滑,手腕撞在船欄杆上,手指不由自主地鬆開,「咚」一聲,打火機掉進江心,立刻被陰沉冰冷的江水淹沒,連一朵浪花都沒有留下。
  
  金光一劃,遲騁就知道了掉進去的是什麼,兩個人都沒有驚呼,彷彿已經呆了,愣愣地直視那黑暗寬廣的江心,良久,誰都沒有動。他的手臂一點一點鬆開,寒氣從心臟一直涼透指尖,理智告訴他,那不過是一隻打火機,她並非故意;情感告訴他,那不僅僅是一隻打火機,它被江水淹沒了,他們之間的某種東西也隨之淹沒了。
  
  她蒼白著臉,灰白的嘴唇顫抖地喚:「遲騁。」
  
  他突然扯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拉起她的手,故作輕鬆地道:「進去吧,主持人好像在召集大家進主艙呢。」
  
  所有人幾乎都聚集在主艙內,主辦人已經講完話,主持人大聲宣佈:「現在,餘興節目開始。 關燈!」
  
  整個船艙霎時陷入一片黑暗,艙頂一束銀白的燈光在騷動的人群頭頂掃射,主持人興奮的聲音在黑暗中特別清晰,「我們來看看,今年的第一位幸運兒究竟是哪位?先生們,女士們,揚高你的頭,瞪大你的眼睛,讓我們來看,停!」
  
  燈光刷一下停住,正好定在戚無艷臉上,無數的鎂光燈對準她辟啪狂閃。
  
  「好!」主持人高聲嚷著,「我們的第一位幸運兒就是--『實通』集團的戚無艷小姐。 恭喜,恭喜。」燈光大亮的那一刻,掌聲齊鳴,而遲騁的手卻悄悄地鬆開她。
  
  戚無艷本能地掛上燦爛的微笑,一面隨大家輕輕鼓掌,一面邁開優雅的步伐,通過眾人讓出的通道走向主席台。在麥克風前站定,她已完全一副優雅、高貴、興奮又含蓄的姿態。
  
  「謝謝,謝謝大家,謝謝幸運之神,當然要謝謝燈光師傅。」一句話引來眾人的笑聲。
  
  主持人也笑道:「戚小姐是我們皇因宴會的熟客了。老規矩,在拿到獎品之前您必須回答大家的三個問題和組委會一個問題。」
  
  戚無艷眨眨眼道:「千萬不要太難哦,我學歷不高的。」
  
  「呵呵,」主持人道:「戚小姐最狡猾,大家不要上她的當,想問什麼儘管問吧。」
  
  一個人在下面喊:「聽說戚小姐是美國哈佛大學的碩士生,學歷怎麼會不高呢?」
  
  戚無艷搶先道:「這算第一個問題哦,我回答你,我不是哈佛的碩士生,是史丹佛大學企管系的碩士生。」
  
  「不算,不算……」眾人一起抗議。
  
  戚無艷保持著優雅的微笑,也不辯駁。
  
  主持人誇張地歎口氣道:「提醒大家了嘛,戚小姐很狡猾的。好了,第二個問題。」
  
  有人突然大聲喊道:「戚小姐,請問你跟遲騁先生是什麼關係?有人說看到你們在珠寶店內擁吻,是不是真的?」
  
  戚無艷的目光下意識投向遲騁,場中有片刻寂靜,一半人的目光轉向遲騁。戚無艷只停頓了一秒鐘,便若無其事地笑道:「這算一個問題還是兩個問題?」
  
  提問的記者道:「一個問題。」
  
  戚無艷依然保持著優雅的微笑,「那麼我只能回答你一個,你選前一個還是後一個?」
  
  「呃……」記者語塞。
  
  「不選就是棄權嘍?」
  
  記者急忙道:「前一個。」
  
  戚無艷慢條斯理地道:「很簡單,朋友關係。」
  
  記者追問:「什麼性質的朋友?」
  
  戚無艷豎起三根手指,提醒道:「這算第三個問題嘍?」
  
  旁人忙喊:「不算不算。」
  
  戚無艷淺淺一笑,閉上嘴,不算就意味著不用回答。
  
  遲騁的掌心全是冷汗,他期待她的回答,又害怕她的回答,「朋友關係」四個字簡單地避過了敏感的問題,他知道這是最安全的答案,卻抑制不了心底冷冷的空空的失落感。
  
  主持人接著喊:「第三個問題。」
  
  立即有人喊道:「戚小姐,『實通』明年的開發資金是否會超過今年的三千萬?」
  
  戚無艷笑道:「我不知道這位先生在哪裡得到三千萬這個數字,有關商業機密的問題,原則上我不可以透漏,我只能回答一點,明年我們的開發規模一定會超過今年的總體水平。謝謝!」
  
  「好,」主持人接道:「下面是組委會的問題了,戚小姐請抽籤。」
  
  她隨手抽出一張卡片,主持人翻過來遞給她,「我們看看成小姐抽到的是什麼問題,來,請戚小姐念一下。」
  
  戚無艷不甚在意,因為組委會的題目往往沒什麼建設性,給大家找個樂子罷了。她邊看邊念:「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一天,那麼你希望誰陪你度過?括號,只限一人。」
  
  「呵呵,」主持人在旁邊補充,「這只是假設性的問題了,想看看戚小姐心目中最重要的人是誰埃」
  
  戚無艷念完題目,頭腦中立刻反映出遲騁的身影。好湊巧的假設,就在幾天前她還以為自己的生命沒有幾天了,遲騁,當然是遲騁,沒有別的答案。但是看到台下閃爍的鎂光燈,她想到那兩個記者的談話,想到剛剛第二個問題的回答,是誰都可以,就是不能回答是遲騁。
  
  她的目光越過人群,尋找到遲騁的身影。他筆直地站在那兒,雙手插在西裝褲口袋裡,視線低垂,神色平靜,似是對她的答案漠不關心,但她看到他額頭一層細密的汗珠在燈光下閃耀,知道他心裡其實比她還緊張。
  
  祁紹一家就站在遲騁身邊,她靈機一動,狡黔地笑道:「問題的答案,就在這裡。」
  
  人群一陣嘩然,見她走下台階,都自動讓出一條路。她筆直地朝遲騁的方向走去。遲騁驚愕地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迎視她的目光,看她微笑著,不急不緩地走向他。他以為,她無論如何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承認他們的關係,他甚至不敢肯定,她心裡想的那個人就是自己,但是,她正在朝他走來,那樣堅定而毫不遲疑地,那樣坦率而理所當然地。他握緊的拳頭在口袋裡緩緩鬆開,慢慢地抽出雙手,準備迎接她的熱情,她的勇敢,她的公開表白。
  
  她在他面前站定,還是帶著一臉燦爛而狡猾的微笑,他感覺那笑容怪怪的,直到再一次被人群的嘩然聲驚醒,才注意到祁紹就站在他身邊,而她與其說停在他面前,不如說停在他們兩人中間。他的臉霎時青白了,鬆開的雙手在身側握緊,脊背滲出的冷汗濕透了襯衫和毛衣。她究竟想做什麼?在他和他之間做一個選擇,還是向眾人證明女強人的情傷已經復原?或者,僅僅想借此機會放縱一下真實感情?
  
  祁紹的身上也滿是冷汗,明晰和兒子都在身邊,萬一戚無艷真的說出他,那今天晚上就不用回家了。他暗暗祈禱:無艷啊無艷,拜託你,要耍我也不必這麼狠吧。
  
  所有人都在等著她的選擇,看這位叱吒風雲的女強人究竟是餘情未了呢還是另結新歡。
  
  戚無艷笑的更燦爛了,大聲道:「就是他。」說罷,彎腰抱起祁允恆。
  
  「噢!」更大聲的嘩然,有瞭然,有氣憤,又失望,又嗤笑。總之一句話,大家都被她耍了。
  
  只有允恆一個人高興地摟著威無艷的脖子,格格地笑,甜甜地叫:「漂亮阿姨,原來你最喜歡我呀。」
  
  「是埃」戚無艷親親他的小臉,「阿姨最喜歡你了。」
  
  祁紹鬆了口氣,抓起關明晰的手抹了把額頭的汗,低聲道:「嚇死我了。」
  
  關明晰似笑非笑地道:「你怕什麼?」
  
  他一把摟住她的腰,嘻嘻笑道:「怕你埃」
  
  遲騁也在笑,卻是澀得連自己也嘗不出滋味的苦笑,他的手重新插進褲袋,緊握成拳,因為怕一不小心抽出來就會招呼上祁紹的眼圈或者勒上戚無艷美麗的脖子。在別人看來這只是戚無艷跟大家開的小小的玩笑,在他看來卻是她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抉擇。因為想要的得不到,所以退而求其次:因為明知道祁紹不會屬於她了,所以拿他的兒子開心一下也好,畢竟,那孩子從頭到腳都烙印著祁紹的痕跡。而他呢,即使是其次中的其次,也是選擇過後被淘汰的那一個。他早該明白的,三年前很明白,三年後反倒糊塗了,從選婚紗那天開始,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個事實,夢該醒了,幻想該破滅了,他當初怎樣打碎曉冰的幻想,今天就怎樣打碎自己的幻想。不同的是,他起碼慈悲地給曉冰一句話,而她,就連暗示都暗示得那麼圓滑。或許,她不想用言語來傷害他吧,就像她一直不想用言語來欺騙他一樣,所以她從來沒親口說一句「我愛你」。如此說來,她比他更慈悲。
  
  奇怪!人在過度悲傷的時候會笑,而且會笑得很大聲,很燦爛,很莫名其妙;在過度心痛的時候會麻木,麻木到根本感覺不到痛,甚至感覺不到心跳;在過度失望的時候會平靜,平靜地思考,平靜地接受事實,平靜地為自己的自尊找一個不算狼狽的出口。
  
  他一直笑著看戚無艷親呢地逗著允恆,笑著看祁紹跟關明晰伉儷情深,笑著看主持人在台上耍 寶,笑著看一位又一位幸運者被記者追問地啞口無言。
  
  主持人扯著嘶啞的嗓子叫道:「下面,將選出本期的最後一位幸運兒,被選中的嘉賓將無條件獲得組委會集體捐贈的商業區一塊兩千平方米的商業區的地皮。好,現在,關燈!」
  
  燈光熄滅,音樂聲響,剎那間的黑暗令遲騁突然驚醒過來,剛剛的三十多分鐘,思維像停止運動,他競然想不起來都做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黑暗中到處都是人聲,他看不到戚無艷在哪兒,汽笛聲朦朧地傳來,船就快靠岸了,宴會也快結束了,下船之後,不知她是否還需要他送她回家。他覺得空氣稀薄得要窒息,嗅覺突然敏感起來,煙味、酒味、各種品牌的香水味和古龍水味混合在一起,刺鼻得令人作嘔。他慢慢退向出口,想到甲板上透口氣,銀白的光柱刷地掃過他的頭頂,突然定住不動,照得他眼前一片亮白,什麼都看不清。
  
  主持人的大嗓門傳來:「好!本年度的最後一位幸運兒是--『駿原』的遲騁先生。大家鼓掌!」嘩嘩掌聲一響,燈光也亮了,全場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他想走也走不掉。他被迫走向主席台,用最快的速度武裝好表情和心情,然後他突然領悟,今天來這裡的人,似乎都有偽裝的本能。
  
  「遲先生,」主持人將麥克風調高一些,「您是今年皇因宴會的新成員,能不能請您先談談感想?」
  
  「呃--」他的左腦飛快地旋轉,嘴巴像有自主意識般吐出字句,「我想說的只有一句話:我感到很榮幸,謝謝組委會給我與大家同船共渡的機會。」
  
  主持人忙道:「也謝謝遲騁先生的光臨。好,下面請大家提問。」
  
  馬上有人問道:「遲先生,作為一名外地企業家,您是如何在短短的三年之內躋身於皇因宴會特約之列的?能不能請您談談您成功的秘訣?」
  
  「成功的秘訣?這個嘛--」他故作思考狀,「我告訴了你,你學會了將來跟我搶生意怎麼辦?」眾人一陣哈哈大笑。遲騁也笑道:「開個玩笑,其實很簡單,每個人商人都會說的幾個字:信心、勇氣、直覺、努力、魄力和運氣。」
  
  「您認為您是一個運氣很好的人嗎?」
  
  「應該說--是的,我從創業到現在,幾乎沒有遇到什麼顛覆性的挫折,而每當我將目光投向一個新的市場,那裡必定會有很多機遇等著我,似乎我總是走在運氣的前面。」
  
  「那麼您認為您來這以後最好的機遇是什麼?」
  
  「應該是xx拍賣會,那場拍賣會讓我成功地嶄露頭角,一炮而紅。」
  
  「這就是您不惜花下血本的目的嗎?」
  
  「是的。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當初多花一百萬換來的轟動效應,為我今後嫌得了何止千萬。」
  
  「請問『駿原』就在這落腳了嗎?還是您要繼續向其他地方發展?」
  
  「國內尚有許多未開發的商業空間,作為一個商人,眼光永遠要放在新的領域,但這裡,絕對是所有商家急於站穩的根據地。」
  
  主持人急忙趁著空檔插話:「各位,各位,遲先生回答了已經不止三個問題了。」
  
  後方一個人揮手高喊:「最後一個問題,關於您和戚小姐在珠寶店內擁吻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說話的正是那個被遲騁推過的記者,他的搭檔正在抓緊一切機會拍照。
  
  遲騁的目光掃過人群,在戚無艷身上沒有多停留一秒,但已足夠他看清楚她的表情,她依然悠閒地微笑著,是相信他一定可以從容應對,還是根本就不在乎他的答案?不管怎樣,他們侮辱了無艷,就該受點教訓。
  
  他冷冷地笑道:「我想,今天來這裡的,應該都是各大名報名刊的商業記者,如果是小報記者想要套點花邊新聞增加銷量,我不妨告訴你,我還跟麥當娜在舊金山街頭擁吻過呢,你不信可以去問她。」
  
  「哈哈,」祁紹帶頭大笑,高聲道:「遲總,我以為我的風流野史就夠驚人了,沒想到,你更高明,小弟甘拜下風。」因遲騁突然翻臉而搞得有些僵硬的氣氛在祁紹的談笑聲中化解了,眾人跟著捧場大笑。
  
  主持人一使眼色,幾名保安將那兩個記者圍住,悄俏帶出去。主持人這邊趁機將最後一張卡片翻過來,道:「遲先生,因為您是最後一位,題目沒得選了。您的問題是這樣的:俗語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請問您心目中能夠共枕眠的佳人是什麼樣的?」
  
  遲騁眼睛盯著戚無艷的方向,口中機械地道:「該是溫柔、賢惠、純潔、善良、體貼的吧,而白娘子那種,波折太多,磨難太多,禁忌太多,現代人恐怕沒有許仙那分勇氣和癡心。呵呵,」他突然輕輕地笑了,「其實許仙根本說不上什麼勇氣和癡心,凡人嘛,總是懦弱的。這種事還是看緣分吧,強扭的瓜不甜。」他說完,點頭致意,走下台,直接走出船艙。
  
  他的背影透出一股強烈的黯然和失望,戚無艷怔怔地看著,突然打了個冷戰,溫柔、賢惠、純潔、善良、體貼,哪一樣她都不具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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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1 00:20:04
  第十章
  
  「富豪號」在外灘碼頭靠岸,眾人紛紛寒暄告別,遲騁看一眼戚無艷,淡淡地道:「我送你回去。」
  
  「嗯。」她點頭,他率先走向他的車,她落後半步,詫異地盯著自己的手,他該牽她的手一起走的,他今晚是怎麼了?從他在船尾找到她開始,似乎就變得不對勁了。
  
  打開車門,後視鏡中映出一輛白色麵包車,隱約還能看到xx電視台的字樣。她恍然大悟,原來他是為了避嫌,他今年第一次參加皇因宴會,就被記者追問生活作風問題,換做誰都會覺得丟臉,雖說公眾人物不該太介意媒體的報道,但真被他們卯上也是件挺煩惱的事。
  
  車子在主幹道上勻速行駛,麵包車不遠不近地跟著,以跑車的性能,要甩掉他們輕而易舉,但是那樣反而顯得欲蓋彌彰了。
  
  戚無艷回頭看了一眼,咕噥:「討厭。」隨手抽出一根煙,才記起打火機掉進江裡了。
  
  遲騁打開儲物箱,裡面散落著三四隻打火機。她驚疑道:「你車裡怎麼會有這麼多打火機?」
  
  「都是你平時丟下的。」
  
  「哦。」她隨便撿出一個,點燃香煙,吐了口煙霧,道:「我都忘了。對了,遲騁,剛剛在船上,那只打火機……」她抬眼偷偷瞄他,沒有說下去。
  
  他不做聲,面無表情地開車。
  
  她伸手輕輕地搖他的肩膀,「對不起嘛,是我不小心,你再買一個給我好不好?」
  
  他偏頭看她,眸子裡平靜淡漠,彷彿在思量她的話有多少誠意。她撒嬌的笑容在他的注視下緩緩收斂,手指有些慌亂地觸碰他的臉,「遲騁,你真的生氣了?」
  
  他轉回頭看路況,半晌才吐出一句:「這世上有很多東西是永遠無法替代的。」
  
  「我知道,我知道。」她抱緊他的手臂,將頭緊緊偎在他肩上,彷彿這樣就可以融化他無形的冷漠,「我知道是我不好,等天氣暖和一些,我找人把它撈回來。」
  
  他突然長長一歎,幽幽道:「無艷,是不是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大概吧。」她下巴擱在他手臂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表情,「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他又沉默了,好久才抬了抬胳膊道:「起來吧,後面還有電視台的車跟著呢,當心讓他們拍到。」
  
  她僵硬了下,慢慢坐直身子,臉色也黯淡了,沉聲道:「遲騁,你真的很介意媒體怎麼看我們對不對?」
  
  「呵!」他偏頭向外,閉了閉眼,疲 憊地笑道:「大概吧。」
  
  聽到他漫不經心的語氣,她不由有些氣惱,他們之間沒什麼見不得人的,雖然那些記者說得難聽,但流言斐語總是難免,難道為了那些無謂的言論,就連正常的感情生活都不過了嗎?她只是不小心掉了打火機,幹嗎一副陰陽怪氣不依不饒的樣子?好像她犯了天大的錯誤似的。平日裡總是他寵她、哄她、遷就她,一旦他態度一冷,她就感覺受不了,感覺委屈。狠狠瞪他一眼,見他沒有反應,她又重重「哼」了一聲,居然還是沒有反應,她不由氣悶地衝口而出:「既然如此,不如取消婚禮算了。」
  
  「嘎--」一聲長音,車子險險停在路邊,保險槓差點撞到路燈。遲騁雙手緊緊握著方向盤,握到指節泛白,嘴唇抿到血色全無。戚無艷驚魂未定地捂著胸口,眼睛瞪得大大的,喉嚨因驚嚇而乾澀發疼,話也說不出來了。
  
  後面跟蹤的車全無準備,狼狽地錯過他們的車,慢慢停下。
  
  遲騁呼一下拉開車門,大踏步走到電視台的車前,左手拉開車門,右手一把揪住攝影師的衣領,直接把他拎出來,吼道:「拍拍拍,拍什麼拍?想拍是不是?光明正大過來拍啊!我站在這裡讓你拍,拍得不好我叫你今後再也沒法扛攝像機。」
  
  「遲騁。」戚無艷匆匆跑過來拉住他的手臂,焦急地道:「你先放手,這件事我來處理,你快勒死他了。」
  
  看到攝影師直翻白眼,遲騁這才放手,大手一揮,嘶吼道:「滾,都給我滾,別讓我再見到你們。」車上人七手八腳地把攝影師拉上車,飛也似的疾馳而去。
  
  「遲騁。」她焦慮地喚他,慌亂地揉搓他冰冷的手掌,「你怎麼了?你到底怎麼了?你說話啊?」
  
  他的胸口劇烈起伏,拳頭握得死緊,犀利的目光狠狠地盯著地面,像要把柏油路面燒出一個大洞。
  
  「遲騁!」她用力推他,急得快哭了,「你不要嚇我,你說說話。」
  
  他猛地打了個寒戰,迷茫的目光轉向她,又似不在看她,飄忽地穿過她的身體,彷彿在找尋著什麼。突然,他用力甩了甩頭,右手覆上額頭,蒼白的唇無力地吐出一個字:「好。」
  
  「好什麼好?你在說什麼?你這個樣子一點也不好。遲騁,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帶你去看醫生。」
  
  她用力拉他的手臂,他卻動也不動,機械、憔悴地道:「你剛剛不是說取消婚禮?我說好。」
  
  她頓住,不可置信地問:「你說什麼?」
  
  他重複:「我說好。」
  
  「不!」她激烈地叫道:「我那是說的氣話,不是認真的!」
  
  「可我是認真的。」這次他目光的焦距準確地定在她眼底,黯然失望地道:「無艷,你不想結婚就儘管明說,不用費盡心思地暗示,用衝動氣話來當借口,我不會勉強你,也不會怪你。」
  
  「你在說什麼啊?」她急了,「我什麼時候說過不想結婚?我說取消婚禮,一方面是氣話,一方面也是為你著想啊,你不是很在意媒體的報道,現在這種敏感時刻結婚,只會產生更多對你不利的流言。怎麼到頭來反倒成了我找借口了?」
  
  「哈哈,」他諷刺地笑,「你以為我真的在乎別人怎麼說我?」
  
  「是你剛才自己說的嘛!」
  
  「呵!」他的笑連諷刺都無力了,「你剛剛不也說過取消婚禮?」
  
  「我說了那是氣話,你要我說幾次你才相信?遲騁,你不是個愛鑽牛角尖的人啊?今天是怎麼了?」
  
  「我不知道,」他用力搖頭,「無艷,我想我們該冷靜想一想,我今天才發現自己是個自私、小氣又善妒的男人。而你,更應該好好想想,是不是真的有必要選擇我。」他拿出大衣穿好,深深看她一眼,道:「車你開走吧,我想一個人走走。」
  
  凌晨的風無情地鑽進他的衣襟,頑皮地在他發間跳舞,他卻感覺不到冷。心很亂,很煩,像有一團岩漿奔騰呼嘯著卻找不到宣洩的出口,先前是不確定她的心和感情,現在,就連自己的都不確定了。曾經信誓旦旦想過要用時間和行動來證明他的感情,做起來卻那麼難,他突然想到老媽的話--別哪天又哭喪個臉來跟我說:「媽,我跟那個什麼無艷的愛情已經退燒了」,他的愛真的這麼快就退燒了嗎?不,不是,他只是失望了,疲倦了,想放棄了。一頭熱的感情太累,太彷徨,而他的勇氣和癡心又消磨得太快。說來說去,他還是跟其他男人一樣,再一次令她失望,令她受傷。
  
  戚無艷坐回車裡,手指顫抖地點燃一根煙,用力扯著散亂的頭髮。怎麼會這樣呢?怎麼突然之間他就說出那番心灰意冷的話?她好像傷害他了,要命的是她都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什麼事情傷害了他。她太習慣於他無條件的付出和無限度的包容,從來沒有認真地體會過他的感受,所以當他突然撤退時,她除了慌亂,居然一點辦法也沒有。不該這樣的,如果說在得知癌症是個誤會後她曾猶豫過結婚的決定,那麼在艙上,她再一次堅定地告訴自己,她要嫁給遲騁,這輩子只能是遲騁。 關明晰是祁紹的緣分,遲騁是她的緣分,錯過了他,她會一輩子遺憾,一輩子後悔。到底哪裡做錯了?打火機?衝動地說取消婚禮?還有什麼?一定還有什麼!她仔細地想,一點一點地想,對了祁紹!遲騁最大的心結應該是祁紹,她今天晚上都跟祁少做了什麼?談了會兒話,喝了杯酒,跳了支舞,然後呢?他不會就因為這些吃醋吧?雖然他莫名其妙吃醋能夠滿足她的虛榮心,但也未免太小氣了些。還有,還有……那些問題!那些該死的問題!她想起從主席台上走向他時他難以置信、興奮期待的眼神,她真笨!她用力敲一下自己的頭,幹嗎偏要造成他的誤解?隨便說什麼人都好嘛!父母、兄弟、姐妹,哪怕美國總統都好,為什麼一定要選允恆?她還自作聰明地以為擺了大家一道,真是笨啊!所有事情串起來,他今晚的反常終於有合理的解釋了。先是看到她跟祁紹談笑風生,然後聽到那兩個該天殺的記者背後嚼舌根,後來打火機又掉了,隨後是她開玩笑地選了允恆,最後她居然又說出取消婚禮的話。完了完了,戚無艷,如果遲騁不要你,一定是你自作自受。
  
  她腳下猛催油門,車子在午夜的街燈下奔馳,遲騁,遲騁,你到哪兒去了?為什麼走得這麼快?為什麼你不等等我?她一面搜索街道上孤獨的行人,一面不停地打他的手機,關機,關機,一直關機!直到此時,她才意識到她根本不知道他住哪兒。在一起三年,她居然不知道他家在哪兒,不知道他平時下了班到什麼地方消遣,不知道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會用什麼方法來排解。她對他的關注,少得如此可憐,可憐到她都忍不住痛恨自己。
  
  遊蕩了大半個午夜,還是沒有找到他,她只好先回別墅,說不定他突然想通了,正在別墅等她,像以往任何一次無心的傷害過後一樣,他總會不跟她計較,無條件地原諒。臥室內漆黑的燈光徹底打碎了她的奢望,她將自己拋進大床,拽過枕頭蒙住臉,床被上依稀殘留著他的味道,溫暖淡雅、乾淨陽剛的味道,但他的人呢?他還會不會來?淚水一滴一滴地滑下眼角,滲入枕頭,斷續的嗚咽聲在漆黑的房間中迴盪,久久不絕……
  
  「叩叩」兩聲門響,她彈簧般地蹦起來,一把拉開門,驚喜地叫:「遲騁。」看清門外的人影,她垂下頭,無力地滑坐在地上。
  
  「小姐。「李嫂急忙扶起她,關切地道:「你沒事吧?我好像聽到你在哭。」
  
  她不做聲,只是搖頭。
  
  「你還沒吃飯吧?要不我煮碗麵給你?」
  
  她還是搖頭。
  
  「要不沖杯牛奶吧?看你好像很累的樣子。」
  
  她突然發瘋般地吼道:「出去,別管我。」
  
  「噢。」李嫂輕歎一聲,默默出去,關上門。看樣子小姐心情很不好,還是給遲先生打個電話吧。拔了幾次總是關機,李嫂疑惑道:「奇怪!怎麼連遲先生心情也不好?」
  
  *******
  
  天不知何時已經亮了,戚無艷抱肩靠在窗邊,嘴裡叼著一根煙,卻沒有點燃,她找不到那只打火機。現在她知道,她掉的不只是一隻打火機,還有他的關懷,他的體貼,他的愛。他說過,想看日出的時候一定要叫醒他,可她每次都忘記。今天她記得了,他卻不在她身邊。他昨晚問她,是不是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她居然回答他「也許吧」,她怎麼沒有體味到他問這句話時的深意呢?長久以來,她沒有體味到的又何止是一句話。
  
  電話響了,她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奔到話機旁邊,一不留神腳下幢到床沿,直直地趴在床上,她顧不得疼,第一時間撈起聽筒,喘息不勻地應道:「喂?遲騁?」
  
  對方的聲音嘶啞,但依然是她熟悉的男性嗓音,「是我。」
  
  「天!」她抱著聽筒摀住胸口,淚水迅速衝出眼眶,「你在哪裡?」
  
  「機場」
  
  「什麼?」她一時不能消化這個信息,機場?他要走,去哪兒?他要離開她,永遠不回來了嗎?
  
  「無艷,」他的聲音疲 憊無力,「我要回老家去,走之前跟你告個別。」
  
  「不,別走,遲騁,別這麼就走,我還有好多話沒跟你說。」
  
  「有什麼話以後再說吧,飛機就要起飛了。」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一陣沉默,一聲歎息,他給她三個字:「不知道。」
  
  「不,」她哭喊,「別掛電話,聽我說一句話,就一句。」
  
  又是一聲歎息,「你說吧。」
  
  「我愛你!遲騁,我愛你!這句話,我早就該說了,原諒我現在才說出口。」
  
  對方一陣窒息的寧靜,只有沉重的喘息聲清晰地傳來,好久顫抖的聲音緩緩道:「無艷,是不是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不,不是。」她瘋狂地搖頭,可惜他看不見,「你就是最好的,對我來說,只有你是最好的。」
  
  又是一陣寧靜,電話裡隱約傳來機場廣播的嘈雜聲,「無艷,」他終於開口了,「我應該很興奮,很感動。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我想,我需要時間。」
  
  她的心霎時跌入谷底,幾乎連聽筒都握不穩了,淚水早已肆虐氾濫,她絕望地閉上眼睛,從喉嚨裡面前擠出幾個字:「你,不再愛我了是嗎?」
  
  「不是。」他立刻回應,「我只是累了。我該上飛機了,無艷,再見。」
  
  聽筒直直滑落,「啪」一聲觸在地上,嘟嘟的忙音魔咒般地鑽進耳鼓,無情地提醒她一個事實:他走了,就這麼走了,連她說愛他都留不住他。太遲了,她說得太遲了,他說他累了。累了,是不是就表示不願再繼續了?他終究還是會離開她,她終究還是一個情場上的失敗者。上一次是別人的心不在她身上,這一次是她自己將一顆愛她的心傷得千瘡百孔,無力再愛了;上一次她還可以故作瀟灑,這一次她只能任憑心痛和絕望無情地吞噬她,瀟灑,她怎能瀟灑得起來?
  
  淚水漸漸乾涸,嗓子也哭啞了,房間裡觸目所及都是他的影子,他站在窗邊摟著她看日出,他站在門口拿個托盤問她要不要喝牛奶,他從浴室裡伸出手臂管她要浴巾,他斜倚在床頭幫她點煙,他站在床邊幫她套毛衣……
  
  敲門聲又響了,李嫂探頭進來,小心冀冀地道:「小姐,這是物業管理費的清單,你簽一下字好嗎?人家已經來要過好幾次了。」
  
  她煩躁地吼道:「你簽就好了,這種小事也來煩我?」
  
  李嫂縮了縮脖子,「可是,可是人家要信用卡賬戶的,我沒有埃」
  
  「那你以前都怎麼簽的?」
  
  「以前都是遲先生簽的啊!」
  
  遲騁!原來,連這個家都一直是他在照顧。她到底錯過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不,她猛地驚跳起來,抓起大衣和皮包就往外走。
  
  「小姐,」李嫂追著她喊:「你到哪兒去?你還沒有簽字埃」
  
  「去找遲騁。」
  
  *******
  
  打聽到汪琦的電話,從汪琦那裡打聽到遲騁老家的地址,坐上飛機的時候,已經是二十四小時之後了。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把他追回來,他不是累了嗎?那好,他休息,她來追,她來愛,她來付出,她來彌補。只要他還有一點點愛她,一點點在乎她,她就一定能挽回他的心。
  
  遲騁的家坐落於北方一個山清水秀的小縣城,時值隆冬,整個城市被妝點得銀妝素裹,比起N市,自有一番寧靜安詳的味道,難怪遲騁的母親會中意符曉冰那種類型的。一下飛機,她就被零下三十度的冷空氣給席捲了,又坐了四個小時的汽車,等找到遲騁的家門口時,她覺得渾身都快被凍僵了。
  
  並排兩座寬敞的磚瓦房,兩道造型相似的黑漆大鐵門,門上喜氣洋洋地掛著彩飾,右方的那道大門敞開半邊,院子裡停了兩輛車,三個人正在大門上貼什麼東西。 果然是小地方,這麼早就有過年的氣氛了。
  
  有人注意到她,揚聲問:「你找誰啊?」
  
  戚無艷沒等回答,中間那個穿皮夾克的年輕人回過頭來,她愣了,怎麼遲五月比她還快?那人也愣了,走到她近前打量兩眼,驚奇地問:「戚小姐,你怎麼來了?」
  
  「哦,我……我來找遲騁。他在嗎?」
  
  左邊的大門突然開了,一個五旬左右的婦人喊道:「端陽啊,你媽怎麼還沒回來?我等著跟她定菜單呢。」
  
  「哦,」遲端陽忙道:「她去找裝高梁的袋子了,說什麼新娘子下車一定要踩。我說咱們在酒店辦,放個高梁袋子像什麼樣埃」
  
  「嗤,你們年輕人懂什麼?那叫『步步高陞』!你不講究,俺家閨女還講究呢。去,叫你大哥給五月打個電話,明天就擺酒了,今天人還不回來,眼看年關了,哪兒那麼多工作?哎!你們倆,」婦人吆喝著貼字兒的鄰居,「那喜字貼歪了,右邊高點,再高點,對嘍。」隨後又轉向端陽,「還有啊,你媽回來讓她過來一趟,一堆事兒等著她定呢。」婦人嘮叨著走回家門。
  
  戚無艷腦中轟然一響,模糊的視線直直瞪著鐵門上鮮艷刺目的大紅喜字,無意識地喃道:「他--要結婚了?」
  
  遲端陽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猛然想起昨日大哥回來時憔悴疲 憊的神態,心中若有所悟,眼珠一轉,不懷好意地笑道:「是啊,昨天剛領的結婚證,明天在白樺大酒店擺酒,你要不要去?我進去拿張喜帖給你。」
  
  「不,不會的。」她一邊搖頭,一邊踉蹌後退,跌跌撞撞地跑走。
  
  鄰居看著她狼狽的背影,困惑道:「端陽,她是什麼人啊?你幹嗎騙她說是遲大哥要結婚?」
  
  「這女人,整得我大哥好慘,不讓她吃點苦頭她就不知道我大哥得好。」
  
  「哦,原來是遲大哥的女人啊,是挺漂亮的,難怪遲大哥要她不要曉冰。」
  
  *******
  
  身外是冰天雪地,心中是荒蕪狼藉。他要結婚了,他昨天剛剛回來,明天就要結婚了。這麼說他一直在騙她,什麼累了,什麼好好考慮,都是借口。不想結婚的是他,不,他想結婚,只不過新娘不是她。為什麼?她以為他是個誠實的男人,就算要甩掉她,也會明白地告訴她,結果他卻比所有男人都虛偽,都陰險,都殘忍。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想甩開她,他早就可以甩了,多費這麼多心思,這麼多時間,並沒有令他得到半分實際的利益。難道,他只是想報復而已?報復她三年來對他的忽略和傷害?這麼說,他是真的愛她的了?沒有愛哪有恨,沒有恨又怎麼會報復?可是,遲騁不是這麼卑鄙的人埃三年,她或許看不清他的感情,但絕對看得清他的品質。亂了,全亂了,現在怎麼辦?就這樣回去,還是跑去質問他?兩者都很愚蠢。戚無艷在愛情面前或許是個懦弱的女人,但絕不是個愚蠢的女人。
  
  凌晨一點,遲家和符家已經在為新人的婚禮開始忙碌了,遲端陽不斷抱怨新郎髮型令他的頭不能挨枕頭,遲騁默默看著忙忙碌碌又喜氣洋洋的兩家人,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如果沒有遇到無艷,他和曉冰應該比端陽和曉築先結婚吧。
  
  手機響了,他以為是五月打來的,看號碼卻是本地的,這時候誰會找他?
  
  「喂?」
  
  濃重的鼻音傳來,偶爾夾雜著一兩聲哽咽,「喂?遲騁嗎?我是戚無艷。」
  
  「無艷?」他驚呼,「你怎麼了?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汽車站旁邊一個電話亭,」又是兩聲戰慄的哽咽,「遲騁,我遇到點小麻煩,你現在方不方便過來一趟?」
  
  「汽車站?這裡的汽車站?你怎麼會來的?先別說那麼多了,你站在那兒別動,我馬上過去,十分鐘,你千萬別亂走。」
  
  他在關掉手機的同時已經衝出屋門。
  
  遲大媽忙喊:「臭小子,深更半夜你去哪兒?」
  
  「我馬上就回來。」
  
  「哎?臭小子,你給我回來,那是婚車。」
  
  他哪裡管什麼婚車不婚車,滿腦子只有戚無艷形單影隻地站在冰天雪地裡獨自哭泣的樣子。她怎麼會來的?她來幹什麼?是不是那邊出了什麼事?還是--她來找他?
  
  汽車站很小,一共只有兩個電話亭,遲騁一眼就瞄見東側電話亭外那道纖細的身影。她抱著肩,縮著脖子,可憐兮兮地偎在電話亭的玻璃門上,雙手不停地伸到嘴邊呵氣。 薄呢子短大衣根本阻擋不了寒風的侵襲,呼出的氣在眉毛鬢邊凝結成霜。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一把將她摟在懷裡,氣急地喊:「天哪,你都快凍成冰棍了,怎麼不找個暖和一點的地方待著?」
  
  她牙關打顫,哆哆嗦嗦地道:「你叫我千萬別亂走。」
  
  「那之前呢?你就不能先找個賓館飯店什麼的落腳,或者事先聯絡我?」
  
  「遲騁,」她可憐巴巴地道:「我們先找個暖和一點的地方好不好?我好冷。」
  
  「你還知道冷。」他拉開羽絨服拉鏈,將她裹在衣襟裡,半拖半抱地回到車裡,將暖風開到最大,口氣依然很沖,「把大衣脫了,穿我這個。你就穿個什麼都不頂的大衣,今天晚上零下三十五度,我要是不來,明天早晨就等著給你收屍了。」
  
  「你不是來了嗎?」他放下婚禮即刻趕來,是不是證明他還愛她?
  
  「你……」他怒極,反而不知道說她什麼好,見她裹著羽絨服,還在不停發抖,嘴唇冷得發紫,不由輕歎一聲,抬手拭去她睫毛上融化的水珠,放緩聲音道:「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她眨眨眼道:「我的皮包被偷了,現金、證件、信用卡、手機都在裡面,身上只有幾塊零錢,所以只能訂電話找你,沒有耽誤你的正事吧?你放心好了,你借我點錢,我聯繫到sammy補辦了證件馬上就走,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他臉色一沉,「你說得什麼話?你到這裡不找我找誰,傅秘書離那麼遠能幫上忙嗎?對了,」他稍稍一頓,「你來這兒幹嗎?」
  
  「我--」她又眨眨眼,「我來看個朋友。」
  
  他皺眉,「我怎麼不知道你這裡有朋友?」
  
  「呃--」她想了想才道:「我沒跟你提過。」
  
  「無艷,」他沉聲喚,「你在說謊。」
  
  她垂下頭,長髮遮住了大半邊臉,一會兒,晶瑩的水珠一滴一滴地落在凍的紅腫的手上,聲音低低的,「其實我是來找你的,可是到了你家門口才發現你要結婚了。也許我真的不該來,是我自己不懂得珍惜,把你推給了別人,怪不得你。你放心,我不會耽誤你的婚禮,天一亮我就去報案,民警會幫我的。」
  
  遲騁的眉頭越皺越緊,一把按住她肩頭,「你說誰要結婚了?」
  
  她驚道:「你不是今天和符曉冰結婚?」
  
  「誰說的?明明是我二弟端陽和曉冰的姐姐曉築結婚。」
  
  「啊?」她傻傻地張大嘴,「可是五月說,不對不對,應該是端陽說是你結婚呀。」
  
  遲騁簡直哭笑不得,低聲罵道:「這個端陽,從來不幹好事。」
  
  她激動地抓著他的手問:「真的不是你結婚?」
  
  他翻了個白眼道:「你都說取消婚禮了,我跟誰結婚去?」
  
  「呵,呵,」她忍不住笑,喃喃自語,「太好了,太好了,你沒有要結婚,我還有機會。」她一下子撲到他懷裡,又抽抽噎噎地哭起來,「你不知道我多害怕,我以為你不再愛我了,我以為你要離開我了。」
  
  「傻瓜。」他攬著她的頭,「我什麼時候說過不再愛你了?我只是說我累了。」
  
  」可是我在電話裡哭著說我愛你,你都無動於衷。」
  
  「所以你就追來了?」原來她是真的在意他,不是他自作多情。
  
  「嗯。」她用力點頭,「我已經錯過了太多,忽略了太多,索取了太多,既然你累了,那麼就由我來追你。你看,」她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裡掏出一隻打火機,「我還找到這個,品牌和款式都跟你送我的那只一模一樣,我特意托朋友找代理商買的。遲騁,你不要生我的氣了好嗎?」
  
  他伸出手輕輕觸碰那只冰涼的打火機,低低地顫抖地道:「這世上有很多東西是永遠無法替代的。」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熱切地道:「無法替代,但可以轉變。時間可以平復傷口,可以令人遺忘,也可以軟化執著,已經失去的終究是失去了,珍惜眼前的才最重要。掉了的那只打火機上有你的感情,我請你遺忘它,重新愛上這一隻,而我對祁紹的愛,早就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我現在愛的是你,是你埃」
  
  「無艷,」他捧起她的臉,眼睛盯著她的眼睛,懇切地道:「再說一次你愛我。」
  
  她深吸一口氣,鄭重地道:「是的,我愛你,遲騁,不是替代,不是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就是你,遲騁,我愛你。」
  
  他猛地吻住她,讓她冰涼的嘴唇在他的唇上融化,讓她凍得僵硬的身軀在他懷裡柔順,讓她真摯的愛通過呼吸和毛孔融入他的血脈。他在她耳邊感歎:「你知道我等這句話等了多久?」
  
  「我知道,」她緊緊偎進他溫暖的胸膛,「幸好我沒有說得太遲,幸好你還肯給我機會。」
  
  他笑了,啄吻她紅紅的臉頰,「下次來追我,記得多穿一點。」
  
  她直覺地道:「早知道端陽騙我,我就直接在賓館給你打電話了,何必把自己凍得半死?」
  
  「什麼?」他坐直,「你不是說你皮包被偷了?」
  
  「呵呵,」她心虛地笑,「我……我只不過想學你玩一把苦肉計嗎,原來真的很有效,就是太冷了,下次一定記得先買件貂皮大衣。」
  
  「戚無艷。」他咬牙切齒地叫。
  
  「啊呀,」她大叫一聲,「我好冷,好冷好冷,快幫我暖暖。」說著雙臂纏上他的脖子,堵住他怒氣騰騰的嘴唇。
  
  他反手抓住她纖細的手腕,欲拉開不知怎麼就變成了擁抱,明明有一堆火氣卡在喉嚨裡要衝出來,卻捨不得放開她柔軟香甜的唇瓣。還是先幫她取暖吧,訓她的事可以等等再說,凍壞了她,心疼的還是自己,誰叫他愛上這個有點自私、強悍、嬌縱、可愛、固執又有點勇氣的女人呢?愛她,還有什麼好說?別說是苦肉計,什麼美人計、空城計、反問計、連環計,就是三十六計她都耍上一遍他也只能乖乖受著。愛她嘛,唉!
  
  *******
  
  遲家
  
  遲端陽披著軍大衣,頂著滿頭白霜,在自家門口跳腳,哀叫:「大哥到底去哪兒了?時間就快到了,我的婚車啊!」
  
  有人提議:「反正新娘子就在隔壁,你去把人背過來,直接入洞房算了,酒席也別去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遲端陽氣得出口成髒。
  
  忽聽隔壁院內傳來一個柔柔的聲音:「遲端陽,你又說髒話了。」
  
  「沒有沒有,」他急忙嚷嚷,「是東來罵的。」
  
  「還說謊,數罪並罰,婚期延後三個月。」
  
  「啊?」片刻靜默之後,隆冬的天空中揚起一聲狂吼:「遲騁,我跟你沒完!」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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