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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董妮]魔戀森巴舞【販夢俱樂部之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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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3 00:29:58 |倒序瀏覽
魔戀森巴舞(販夢俱樂部之五)作者:董妮 

父母的突然失蹤,是君家大姊君樂水心中最深的痛。
為了生活,堅強的她帶領四個弟弟創立「販夢俱樂部」,以替人圓夢、彌補遺憾來謀生;
勇敢樂觀的個性使然,她獨力扶養四個弟弟的同時,也始終沒有放棄尋找父母。
如今弟弟各自自立,了無牽掛的她決定彌補自己的遺憾,親自出發解開父母失蹤之謎!
但尋遍任何可能有線索的地方,仍毫無頭緒,直到謎樣男子泰迪出現,真相乍現曙光──
金髮藍眸的他來歷不明、行蹤飄忽,承諾要尋人的自信卻吸引了她,神秘的氣息更迷惑著她。
她因他的暗示而接近真相,沈浸在他高深莫測的笑容中,平靜的心湖竟不自禁起了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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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3 00:30:25
第一章

  君樂水出生在一個小康之家,父母開了一間小小的貿易公司,雖然規模離全台百大企業還有一大段距離,可也是與貧窮絕了緣。

  她下頭有四個弟弟,成天吵吵鬧鬧,就像大多數的家庭一樣,有時會覺得很煩,但歡樂的笑聲仍是家裡最常有的點綴。

  她從不懷疑自己的幸福,直到十年前,父母驟然失蹤,遺下大筆債務;她的人生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很多人說她父母是逃走的,為了五千萬的債。

  但她不信,父母曾如此地疼愛他們,怎麼會為了區區一筆債務,置五名子女於不顧?

  她堅持父母只是發生意外,不克返家,總有一天,待他們準備妥當,他們會回來的;為此,連七年後向法院申請死亡證明對保險公司提出理賠的權利她都放棄了。

  而那筆保險金足足有六千萬呢!

  親友們都說她傻,可為了讓父母隨時可以回來,她慨然選擇了最辛苦的一條路——一肩扛起所有債務,與四個弟弟同甘共苦,攜手保護他們搖搖欲墜的家。

  他們幹得還不錯,十年下來不止還清了債務,也累積了一筆小小的金錢。

  然而現實依舊殘忍,十年了,她傾盡心力搜尋,也僅得消息一則,是她父母失蹤前最後出現的地點——南投「虹燁山莊」。

  她父母終是消失了,像水蒸氣消失在空氣中,轉眼,煙消雲散。

  「開哪門子玩笑,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仰天長嘯,她揮舞著秀巧的拳頭向上天提出最嚴正的抗議。「就算人死了,總有具屍體留下吧?什麼都沒有,我見鬼了才會接受這種結果。」

  所以她每年必定期拜訪虹燁民宿,長住一個月,四下詢問打聽,不查出一絲有關父母行蹤的線索,她誓不甘心。

  「新年快樂啊!樂水,你華嬸昨天還在說,逢過年不聽聽你的吼叫聲,真是一點年味也沒有,想不到今兒個你就來了。」民宿的三個負責人之一,漢伯呵呵笑著走出來幫她提行李。「這回還是住原來的房間?」

  「麻煩你了,漢伯。」君樂水有點糗地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喔!一來就吵得你們耳朵不得安寧。」

  「難得鬼丫頭轉性了,變得這麼客氣,是不是交男朋友啦?」另一個負責人王叔筆著揶揄道。實在是君樂水年年來訪,已持續五年,教人想不熟悉都難。

  「王叔!」君樂水撲過去,在雙臂即將摟住王叔脖頸時,突然矮下身子,飛腿掃去。

  「就知道你這鬼丫頭不安好心眼。」王叔側身、抬腿,擋住她的攻擊,同時十指齊揚搔向她的胳肢窩。

  「哇,不要——」君樂水立刻從活龍一尾變成墨西哥跳豆,滿廳堂蹦個不停。

  「看你還敢不敢欺負老人家!」王叔年輕時一定練過武,瞧他伶俐的身手緊貼君樂水,搔得她涕泗縱橫。

  「唉呀,這是在幹什麼?」一名五旬婦人忽爾自門簾後探也頭來。她是華嬸,漢伯的老婆。

  君樂水忙不迭連滾帶爬躲到華嬸身後。「救命,華嬸,王叔欺負我。」

  華嬸好笑地拍拍她玩得粉似紅霞的臉。「我昨天才在跟你漢伯說,算算日子,你也該來了,要他把房間打理成你喜歡的樣子。」

  「謝謝華嬸。」君樂水開心地摟著婦人的腰撒嬌。「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父母失蹤後,因著長姐如母的關係,她被迫一夕之間長大,從此與歡樂無憂絕了緣。

  直到數年後,因緣際會找到這裡,認識了王叔、漢伯、華嬸,他們的親切與疼寵讓她重溫了家庭的溫馨。

  說他們是她的再生父母亦不為過。

  君樂水很喜歡這三個人。聽說他們年輕時個個名動一方,王叔和漢伯是一流的建築設計師,而華嬸則專精於室內設計,他們的作品曾得過無數大獎,被評為當代最具影響力的人之一。

  但他們卻在事業最巔峰時慨然放棄一切,帶著畢生積蓄來到南投,一磚一瓦,親手建立起虹燁山莊。

  他們最大的夢想就是將虹燁山莊發展成全球連鎖的度假聖地。

  有夢的人最美,努力實現夢想的人更教人敬佩。

  對於這三個人,君樂水有著說不出的尊崇與依賴。

  「狗腿。」對於君樂水的嘴甜如蜜,王叔只有這句形容詞。

  「這叫會說話。」君樂水對他皺皺鼻子。「哪像王叔,嘴笨如牛,才會一輩子追不到女朋友。」

  「我要女人何必去追,只消往門口一坐,自然有一卡車的女人自動送上門來。」這話倒不假,王叔雖已年過五十,卻保養良好,頭髮依舊烏黑,經過歲月洗禮而顯得深邃成熟的臉龐,讓他看起來就像個彬彬有禮的紳士,豈止英俊,簡直可以迷死人。

  君樂水對他扮個大鬼臉。「花心大蘿蔔。」

  「不管你再怎麼損我,企圖引起我的注意都是沒用的,你太小了,我不可能看上你。」王叔涼涼地吐回她。

  紅潮翻不湧上她粉頰。「華嬸,你看王叔啦!」君樂水不依地扯著婦人的衣袖告狀。私心裡,她真的很欣賞王叔,男人就當如是思考敏捷、幽默風趣。

  華嬸愛憐地揉揉她的髮。「別理他,你王叔是年紀越大、越為老不尊,真不知他什麼時候才肯定下心來結婚成家。」她牽著她的手走向內室。

  遠遠地,王叔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誰要為了一棵樹對棄整座森林?除非像阿漢一樣呆了。」

  生著一副壯碩身軀,冷酷的五官如刀削斧刻的漢伯,乍看之下很凶,其實他是最溫柔體貼的男人。

  「那是因為你沒有遇到一個值得的女人,否則你會發現,一百座森林也敵不過一個她來得好。」說著,他亦步亦趨跟在老婆身後走了。

  別人家的夫妻多是夫唱婦隨,他們家正好相反,一向是華嬸唱、漢伯隨,配合得天衣無縫。

  ####

  推天窗戶,入眼一片碧綠,藍天映著青山,數不盡的風景映入眼簾。

  君樂水舒展心胸,深吸口長氣。

  五年了,每回拜訪虹燁山莊她都是固定住在這間房,不是有怪癖,只因這裡是她父母最後出現的所在。

  自此而後,她父母像清晨的朝露,在太陽升起的剎那,消失無蹤。

  他們到底去了哪裡?眼望父母見過的風景,她拚命轉動腦子。

  他們來過這裡、復又離開是可以確定的。畢竟她已提到太多證詞,十年前,確有一對貌似她父母的中年夫婦,開著一輛白色BMW前來投宿,並在當日午夜,匆忙駕車離去。

  半夜落跑!半絲不像她那對沉穩持重的父母會幹的事,除非……有人在追捕他們。是債主嗎?

  但後來她為父母還債時曾仔細調查過那些債主,多是親朋好友,不見黑道人士,不可能千里迢迢追緝她父母,直到將人逼瘋。

  整件事怎麼想怎麼詭異——

  「唉!這團迷霧到底有沒有解開的一天?」她邊歎,手掌無意識地拍向橫生過窗邊的櫻樹枝椏。

  今年暖冬,櫻花開得早,才過年,枝頭上已綴滿粉紅色的嬌嫩花朵,羞怯怯迎風吐露出妍麗的姿態。

  她輕搖樹枝,漫天落櫻繽紛,霎時看呆了她的眼。

  「真美。」情不自禁,她翻身躍出窗戶,一心只想體會那超然愉悅的快感,卻不料——

  「哇!」賞花人並不止她一個。

  櫻樹底下早立著一條頎長身影,卓然身軀英挺俊立,長及肩膀的金髮在風中狂舞漫扭,張揚出一幕惑人的景象。

  君樂水一時怔了,她,踏入異界了嗎?否則怎會瞧見神魔?

  忘了扭腰、忘了閃身,她就這第直挺挺往地面墜去。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他,不救她嗎?

  但他確實閃開了,任她手舞足蹈往下落。

  在經過他的瞬間,她驚慌的眸與他明亮藍瞳迎個正著。那傢伙……啐!他竟然在笑她,良心被狗啃了。

  知道求援無望,她哀怨地閉上眼,認命了。

  砰!跟隨在一記撞擊聲後——「唉喲!」君樂水的呼痛聲緊接著響起,與之相和。

  她手撫臀部,以為會很痛,但……還好嘛!普通疼而已,

  男人悠然低頭望了她一眼,訕訕開口。「窗戶顯然不是個出入的好所在。」

  「是啊!」她兩手撐地站起來。會快樂地閃開而不企圖接人者,也不必指望他伸手相扶了。她識相,自立自強。「你是這裡的住客?」

  「可以這麼說。」

  「以前來過嗎?」

  男子瞄了她一眼。

  她高舉雙手。「別誤會,這不是無聊的搭訕,況且……」撇撇嘴,雖明白他無救人的義務,卻還是忍不住想吐他兩句。「從閣下側身任我摔落的行為看來,你顯然不是那種會見危扶傾的紳士,而我本人恰巧對冷峻酷哥一點興趣也沒有,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男子一直等到她說完,才緩緩地掀開西裝外套,讓她瞧見他懸於胸前的手臂。原來他的手受傷了。

  「噢!」君樂水尷尬得紅了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真是抱歉。」

  「沒關係。」男子聳聳肩。「因為不管我的手是否完好,我都沒有救人的打算。」

  君樂水愣了半晌,呵呵輕笑了起來。「或許你不是個紳士,卻是個誠實的人。」而且怪得很有趣。

  「誠實?」男子彎腰,從她剛才摔落的地方拾起一隻泰迪熊。「這輩子你是第一個這樣說我的人,顯然你的眼光不大好。」

  君樂水的視線跟隨他的動作繞了一圈,險些昏倒。

  因為泰迪熊下是一塊凸出地面的青石,剛才若無這只熊給她當了墊背,她一屁股摔在青石上,怕小命都要摔掉半條。

  「謝天謝地。」回去得拜神還願了。

  「救你的是我的泰迪熊,你謝天地做什麼?」男人邊拍著泰迪熊身上的泥土,邊說。

  「你的泰迪熊?」他幾歲啊?目測最少三十,還玩這種絨毛玩具,可真少見。

  「這裡除了你,就是我,這熊絕不是你的,那麼它的主人除了我之處,還能有誰?」他問。

  「可你不是說你沒有救人的打算?」他的行為明顯與先前的話不合。

  「我有救人嗎?」

  「你把泰迪熊放在地上,免去我正撞石塊的危險,這不就是救了我?」

  「所謂救人,是要有那個心想施予援手才算吧?」他突問。

  她怔忡頷首。「是啊!」

  「但我的泰迪熊原先就在那裡。」

  他到底想說什麼,她已一頭霧水。「那又如何?把泰迪熊放在那裡的依然是你啊!」

  「不!」他搖頭。「我的泰迪熊是自願站在那裡的。」

  「所以呢?」

  「你若要找救命恩人。」他把熊湊到她面前。「它才是。」

  她圓瞠著雙眸,一瞬間以為遇到了瘋子,但一對上他那雙深邃若大海的藍眸,那隱含波濤的靜謐絕非精神病患者所有。

  她判斷他只是在耍她,索性隨他起舞。

  「那我該怎麼說呢,嗯……多謝泰迪熊大人救命之恩?」她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

  他眼底浮起一絲笑意,緩緩收回泰迪熊,擁入懷中,那姿態……無限的優雅、從容和危險。

  見鬼了,她怎會將一隻可愛的泰迪熊與危險聯想在一起?

  用力搖頭、晃掉滿腦子無聊思想,她向男人伸也手,自我介紹。「我姓君,君樂水,是虹燁山莊的住客。」

  「泰迪。」他亦伸也手與她相握。

  「泰迪?」她的目光來回在他與懷裡的玩具熊間。

  「沒錯,我與它同名。」他看著玩具熊的眼神忽然變得晦暗莫測。

  君樂水有剎那間的閃神。這男人……嘖,怎麼說呢?他似乎不是這個時空的人,即便他們站同一塊土地上,呼吸的空氣也大不同,他……

  舉目望去,不知何時,泰迪卻已消失了,半絲氣息沒留下。

  「哇咧!撞到鬼了。」說是這麼說,她卻不信邪,扯直喉嚨便喊。「泰迪,你跑哪去了?」她還沒問他過去有否投宿過虹燁山莊,是否見過她父母啊?

  「樂水,你在叫誰?」華嬸端著一大盤水果正準備送到君樂水屋裡,行經前院,就聽聞她的喊聲大如雷鳴。

  這女孩啊,外表平凡、身量也普通,看起來就像那路邊隨手一捉就一把的鄰家小妹,唯一的特點就是精力旺盛、聲音宏亮。

  王叔就常取笑她,可惜現今沒有報馬仔這項工作,否則以君樂水的超大嗓門只消往城門一站、張嘴,東西南北四街皆閒,多好用啊!

  不過君樂水就是這一點吸引人,總是生氣勃勃,豪爽又率直。

  她的定期來訪早在附近造成話題,不少男孩子對她心生愛慕,她卻無知無覺,不曉得是太遲鈍、或是有意忽略?

  「華嬸。」君東水一箭步跳過來。「你記不記得有位叫泰迪的客人,他住哪間房?」

  「泰迪?」華嬸一臉迷惘。「山莊裡沒住這號人物啊!」

  「什麼?」難不成碰到狐仙了?要不然就是他騙了她。「華嬸,你再想想,他有一頭金髮、藍眸,懷裡還抱著一隻泰迪熊,很好認的。」

  「樂水,山莊裡不過二十間房,今兒個住宿率六成,住客共二十三名,男八、女十、再加孩童五人,我記得一清二楚。住客中沒有一個叫泰迪的。」

  該死,那傢伙果然是個撒謊精。君樂水懊惱地搔搔頭。「那附近呢?最近有沒有聽說哪間民宿有外國人投宿?」

  華嬸好奇的盯著她好半晌。「樂水,你該不會也有崇洋媚外的心態吧?外國的男孩子並不一定比台灣郎好,而且嫁到外國人生地不熟,你會很辛苦的。」

  「華嬸,你想到哪兒去了?」她一時啼笑皆非。「我只是恰巧遇到一個名叫泰迪的外國人,想問問他,以前有沒有來過這裡,是否見過我父母而已。」

  華嬸臉色倏忽一暗。「都十年了,你還沒放棄尋找你父母嗎?」歎息異常地沉重。「樂水,你聽華嬸的勸,人生苦短,老抱著過去的遺憾不放是不會幸福的。尤其你還這麼年輕應該敞開心懷,多交些朋友,好好享受生活才對。」

  「華嬸。」淒苦的笑浮上唇角。「因為這件事,我們五姐弟的人生徹底改變。我可以不怨、不恨,但總有資格要求一個答案吧?」否則,她連呼吸都覺得痛苦。

  華嬸欲言又止地望著她好半晌,喟然一歎。「華嬸真希望你快樂。」

  君樂水仰頭吐出一口長氣。「我會的。」在她撥開心中烏雲後,一定會重獲新生。

  「我……」她話說到一半。

  「老婆。」漢伯匆匆跑來,半途,不因太過著急踢到路邊的石子,險些摔個五體投地。

  「哇,你小心點,漢伯。」虧得君樂水眼明手快及時扶了他一把。「你年紀不小了,要知道,老人家摔跤可是很不得了的。」

  漢伯面紅耳赤站直身子。「我才五十一。」不論男女,對於日漸逝去的青春沒有不在意的。

  「噢,原來你還是一尾活龍啊,難怪找華嬸找得這麼急。」君樂水壞壞地調侃他。

  轟地,漢伯腦充血。

  「樂水。」就連華嬸也被她話裡的隱喻搞得手足無措。「你是個還未出嫁的小姐啊!怎麼可以……羞死人了。」

  君樂水哈哈在笑。「說真格的,華嬸,要不是看過你以前風光的報導,我真不敢相信你曾是個女強人,瞧你靦腆的,就像個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千金小姐。」

  「在職場上與人爭強鬥勝已是過去的事,如今我只是個單純的人妻,丈夫與家庭是我的一切。」她說這話的時候一副好幸福的模樣,「樂水,華嬸以過來人的經驗告訴你,女人哪,不管在事業上多麼成功,都比不是擁有一個可靠的丈夫。你現在年輕也許還沒有感覺,待你年齡漸大,你會寂寞、孤獨,甚至當你病痛時,床邊沒人照顧,那種淒涼……」

  「漢伯。」君樂水像看到鬼似地突然大叫一聲。「你這麼急跑來,是有什麼事要找華嬸?」她是很喜歡山莊裡三個負責人,當他們再生父母似的。而事實上,他們對她的關懷也與親人無異。

  可惜他們叨念起婚嫁問題時,仍讓她一陣暈眩。她不懂,女性若能獨立自主,何須再找一個人來依賴、管束?

  當然,她並非排斥婚姻,她幾個弟弟也都有結婚得很快樂。只是她不以為女人僅能依附男人而生,婚姻應該是建立在一種對等的關係上才對。

  她絕不會為了想找一張長期飯票、或尋一個人靠而結婚。有朝一日,她若嫁人,絕對是因為想與對方攜手相伴一生。

  漢伯被她一聲在喝嚇了一跳。「對喔!我差點忘了。我來這裡是想告訴你們,有個記者說要拍攝虹燁山莊,並且採訪山莊的經營者。」

  「那不是很好嗎?」趕在華嬸開口前,君樂水拍手歡呼。「我記得你們建立虹燁山莊時曾有個偉大的夢想,想將虹燁山莊經營成全台第一民宿,再逐漸推向全球,發展成一個橫跨國際的觀光集團。沒錯吧?」

  「那是年輕時的異想天開啦!」漢伯猛擺手。「如今,我們只希望經營一家能讓所有住客都感到賓至如歸的民宿,既然如此,就不需任何廣告,因為客人若來得太多,我們也招呼不過來。」

  「樂水,華嬸的話還沒說完,所謂男大當婚……」華嬸想插口。

  但君樂水的手腳可比她快多了。「唉呀,說這什麼喪氣話,漢伯你才五十一,還年輕得很,這時候發展事業正好,來來來,咱們快去見見那位記者。」她一手拖著漢伯就往前跑。

  「樂水!」華嬸在後頭追。「你聽我說完嘛!不結婚,將來你老了要靠誰啊?」

  「當然是靠我自己嘍!」回話歸回話,她奔跑的腳步可沒慢半拍。但她忘記了,她手上還拖著一個人,漢伯。

  漢伯與華嬸是對很投契的夫妻,想法觀念合到不行。因此,他自然而然地開口附和老婆。「話不是這麼說,兩個人彼此依靠,總好過一個人吧?」

  「若他根本不可靠、或不給我靠呢?」十年前的家變讓君樂水徹底體悟一句話:靠人人老、靠山山倒,唯有靠自己最好。

  「所以當然要在婚前小心挑選啊!」華嬸終於追上她。「你若不知道如何看人,我們可心幫你,像那個教書的阿成,捧的是鐵飯碗,不必擔心失業,生活有保障。」

  「我又不是要嫁他的工作。」君樂水翻個白眼。

  「那麼賣水果的阿威呢?他人忠厚又老實,活到三十七歲還沒交過女朋友,保證可靠,不會出去外面花天酒地。「漢伯緊接著說。

  「活到三十七歲都沒有女朋友,說不定是同性戀呢!」君樂水狠吐一句。

  「隔壁村的王桑總該不錯了吧?家裡有田、有地,樓房還有好幾棟,為人海派又豪爽。去年你來玩時見過的,人家還買了一條金鏈子要送你,可惜你離開得太快沒收到。」華嬸又介紹了一個。

  君樂水皺眉吐舌做了個噁心的表情。「那個不要臉的大色魔,才第一次見面就想吻我,叫他哪邊涼快哪邊閃啦!」

  漢伯有些無力了。「那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君樂水停下急走的腳步,用力深吸口氣。「漢伯,華嬸,我知道你們疼我,希望我有個幸福的未來。但結婚也得看緣分,緣分未到前強求也是沒用的,而且……現在我也沒那個心情。」起碼在找出父母失蹤的謎底前,她還不想定下來。

  「那要怎樣你才會有那個心情呢?」一個充滿笑意的聲音突然插進來。

  君樂水驚恐地抬頭一望。「魏鞅!」原來想來採訪虹燁山莊的記者是他;那個打她在台北就陰魂不散纏著她、日夜在她家門口站崗、每小時一通催命電話,搞得她快發瘋的牛皮糖男人?!

  天哪!今天是什麼黑煞日,先是在前院摔一跤,被一個外國男人騙,又被漢伯、華嬸訓了半天,連她避之唯恐不及的魏鞅都尋上門來,救命,她要去改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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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3 00:30:58
第二章

  逃逃逃、躲躲躲、藏藏藏——

  君樂水跑得氣喘吁吁,心中暗罵一句:「混賬王八蛋。」

  不曉得哪個死人頭說了什麼「烈女怕纏郎」的渾話,被一些變態男人奉為圭臬,害她被追得像條老狗,快累死了。

  「樂水!」魏鞅的聲音傳來,她心臟頓時一縮。「我知道你是希望我追來才跑的,如今我人都到了,你又在氣些什麼呢?快回來啊!」

  鬼才要你追啦!她張嘴才想吼回去,驀然憶起不能自暴位置,否則就枉費她藏得這麼辛苦了;手忙腳亂又把嘴摀住,她偷偷地對魏鞅的聲音來向比出一隻中指。

  不明白魏鞅是哪根神經搭錯線,她甚至沒應過他一場約,他卻篤信他倆是天生一對,對她苦苦追求。

  她曾試著與他溝通,讓他明瞭她目前尚無心談論感情,而且,他也不是她欣賞的那一型,希望他別再糾纏不清了。

  他卻始終不信,直說她是害羞,這樣的女性矜持十足可愛,讓他更喜歡她了。

  天哪,讓她死了吧!認識「君樂水」的人都有知道,她這個人什麼都懂,就是不曉得「害羞」兩字如何寫!

  天性豪爽是原因之一,父母失蹤後,現實逼迫她更加收起女性的矜持,為了生存,她甚至可以開設「販夢俱樂部」出賣四個弟弟的色相,以謀取金錢重建家園。

  她不在乎被人罵老鴇、沒良心、拜金女;衣食足而後知榮辱,當一個人連飯都沒得吃、面臨生死關頭時,自尊大可送進焚化爐與可燃性垃圾一起毀了,她只求活命。

  所以說魏鞅根本不瞭解她,她這個人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絕對不會因為一點點面子問題而口吐違心之論。

  「樂水,你別不好意思嘛,頂多我不再當眾說我愛你就是,你出來吧!」魏鞅的聲音更近。

  君樂水愈發將自己縮成一顆小小的球,打定主意不管他在廢話些什麼,她不理就是不理。

  「跟男朋友吵架啦?」一個小小的聲音突然竄進她耳畔。

  她嚇一跳,扯開喉嚨,差一點點就尖叫出滿心驚慌。虧得幾年的社會經驗磨去了莽撞,留下冷靜,她在千鈞一髮之際嚥回憂懼,撇頭望去。

  「唔!」半聲驚呼出口,再度被強自壓下。因為在她身後的是一隻泰迪熊,而熊的後面……人呢?怎麼沒人?一隻玩偶熊不可能自己開口說話吧?

  「泰迪!」想也不必想,罪魁禍首一定是那個騙子。

  從身邊的大樹後轉出一條頎長身影,金色的頭髮、蒼穹般的藍眸,薄唇上掛著一抹乍看之下天真、實則高深莫測的淺笑,不是泰迪又是誰。

  「真巧。」他有禮地對她打了聲招呼,惹來她兩顆指責的白眼。

  「騙子。」她低言。

  他藍眸泛彩。「我有騙你什麼嗎?」

  「剛剛在前院時,我問你『你是這裡的住客嗎?』你回答我『可以這麼說。』結果你根本不住虹燁山莊。」

  「我也沒說我是這裡的住客啊!何來欺騙之說?」

  「你說『可以這麼說』,不就等於承認自己住在這裡,是山莊的住客?」

  「你以前學數學的時候,有沒有學過不等式?」

  「這跟那有什麼關係?」

  「大有關係。」他一本正經的。「我們都知道一加一等於二,但一顆蘋果加一顆橘子,你可以說等於兩顆蘋果或兩顆橘子嗎?」

  她吹鬍子瞪眼睛。「你在耍我啊?」

  「我都說得這麼清楚了,你還聽不懂,怎麼能怪我?」他一臉無辜。

  她手癢癢,想扁人,拳頭方舉——

  「樂水,你在這裡嗎?」魏鞅一句問話令她的動作僵死。

  該死,都怪泰迪太混賬,讓人火大,氣得她忘記隱藏行蹤,被魏鞅發現,又得逃了。

  先喘口氣,她才準備起身。

  「喂!」泰迪已搶先一步現了行蹤。

  她橫眉豎目瞪著他。這混蛋,想洩她的底嗎?給她記著,君子報仇三年不晚,現下她忙著處理魏鞅沒空理他,有朝一日,定要報回這個老鼠冤。

  一邊橫身移動、小心躲藏,她邊在心裡嘰嘰咕咕罵個沒完。

  泰迪卻逕自對著魏鞅開口。「你要找人去別處,別妨礙我午睡。」

  魏鞅看見他,興高采烈的跑過來。「嘿,你有沒有看到一個長得很美麗的女孩子?」

  泰迪搖頭,若有似無地移了一步,擋住魏鞅的視線。

  君樂水有點驚訝,這傢伙在維護她呢!

  「你再想想,她很漂亮,很容易認的。」魏鞅卻不死心,繼續追問。「她的頭髮很長、穿著一襲白衣,清艷絕綸,渾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仙子?」泰迪低喃一聲,笑意爬上眼底。「我在午睡,閉上眼睛睡覺的人不會看見任何東西,包括仙子。」

  魏鞅歎了一口好長的氣。「是啊!那我再去別的地方找找好了,謝謝。」他走了。

  君樂水氣悶地直起身子,突然聽見泰迪胸膛裡傳來低低的咕嚕聲。這傢伙居然在取笑她,真想K他兩拳,但——

  該死的,她也覺得魏鞅的話很好笑。「你想笑就笑吧,別憋成內傷了。」她咬牙。

  他快樂的揚起嘴角,倒是沒發出笑聲。「你的朋友有色盲,你身上的衣服應該是米色的;而且剪裁大方利落,十足是現代獨立女星特愛的款式,與仙子半點邊也搭不上。」

  君樂水眨眨眼,這傢伙口才不錯,一番話說得含嘲帶諷卻不尖銳,沒有引起她的怒氣,反消了她滿腔火焰。

  「錯,他根本是個瞎子。」她頷首附和,同時拉拉自己的頭髮。「看清楚,它只到肩膀,沒有很長。」

  說她像仙子,真是見鬼了,她明明有張非常性格的臉。

  君樂水的五官保證不柔美,若生在古代,十成十會被打入醜女之流。

  不過近幾年流行個性美,她隱含英氣的外貌瞬間升格為性格美人,引起一些想趕流行的男人競相追逐。

  而這其中又以魏鞅最為詭異,居然會將她這副颯爽灑脫的形貌看成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眼睛去糊到蛤仔肉了,白癡。

  「的確。」他突然靠近她,修長的手指穿過她的髮。

  柔軟的髮絲在她的撥弄下揚起一片發瀑,烏亮亮、襯著金黃日陽,閃出炫人的光彩。

  不只他,連她自己都看呆了半晌,喉頭驀地乾澀起來。「你……」

  「他又回來了。」他毫無預警吐出這句話。

  「什麼?」她腦筋還沒轉回來。

  他以未傷的手臂圈住她的腰。「準備逃了嗎?」

  「我……啊!」他居然抱著她快跑兩步,跳進身後的排水溝裡,冰涼的水瞬間漫上腰際,凍得她牙關直打顫。「你幹什麼?」她快冷死了。

  同一時刻。「樂水,是你嗎?」魏鞅的聲音遠遠傳來。

  君樂水目瞪口呆,這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魏鞅還在那麼遠的地方,他就發現他又找回來了,感覺比狗還靈敏,真是了不起。

  泰迪拍拍她的肩。「你不走嗎?」

  她的神智尚未回來,暫時無法回答。

  「那我先走嘍!」擺擺手,他來得瀟灑、去得更爽快。左鑽右拐、幾個起落,人已消失無蹤。

  「好身手!」她徹底呆滯,還以為自己正在欣賞一出武俠劇,畢竟現實生活中哪來這各身似蒼鷹、動如脫兔的高手?

  然後……「樂水,你終於被我找到了。」魏鞅逮到了她。

  君樂水氣得牙癢癢,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而且——

  她又忘了向泰迪詢問父母的行蹤了。

  「你這個騙子,別再被我碰到,下回我一定饒不了你。」她仰天長嘯。

  魏鞅怔忡地望著她。「可憐的樂水,壓力過大了。」他目光憐憫,似乎將她當成了瘋子。「不過別怕,我會照顧你的。」

  君樂水用力一拍額頭。「救命,誰來整治一下這個神經病?」她快被他搞瘋了。

  ####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君樂水越瞧鏡中的自己,越不明白魏鞅到底相中她哪一點,要纏得她這麼發瘋。

  明明拒絕他不下N百次啦!軟的、硬的,各種方法她都試過,他就是不肯離開,堅持她只是害羞,有朝一日她一定會懂得他的好。

  然後,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天哪!」想到都覺得可怕,她跟魏鞅……讓她死了吧!

  她想逃、想躲、想把魏鞅揍飛到外太空去,一生永不相見。但她做不到,因為這件事早被她渲染得哪天他要是掛了,別懷疑,兇手絕對與她有關。

  人們都說她太不知足,所謂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別人盼一輩子都盼不到的癡心人兒,她不費吃灰之力就得到一個,該慶幸了,再日日夜夜詛咒,恐怕厄運真會找上門來,壓得她永無翻身之日。

  「唉!」可惜的是,道理她懂,但……「我就是無法喜歡他啊!」她吼。

  「樂水,你在幹什麼?」華嬸的身影驀然出現在鏡中。

  「哇!」君樂水嚇一大跳。「華嬸,你嚇死我了。」

  「不好意思。」華嬸走過來拍拍她的背。「你的朋友在洗手間外頭久等不到你,急了,請我進來看看你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我無心嚇你的。」

  「久?」君樂水瞄一眼手錶。「不過五分鐘,哪裡久了?」

  華嬸笑道:「熱戀中的情侶都是這樣的,一分鐘也捨不得分開。」

  「誰跟他是情侶?」拜託,她沒那麼倒霉好嗎?

  「可他說……」瞄了火冒三丈的君樂水一眼,華嬸一時忍俊不禁,笑了出來。「原來還在單戀啊!我說樂水,女孩子害羞內向是好,可別太……,小心他跑了,你就欲哭無淚啦!」

  「真要有那麼一天,我只會放鞭炮慶祝。」君樂水沒好氣。

  「你真不喜歡他?」華嬸終於懂了。

  君樂水翻個大白眼。「我只想躲他遠遠的,一生永不相見。」省得她錯手打死人,要坐牢的。

  「為什麼?瞧他這麼重視你,應該是很愛你才對,你不滿意他哪一點?」

  君樂水挑起黛眉。「華嬸,你該不會接受了說客一職吧?」

  「他是有請我來問你,你不喜歡他哪個部分,他願意改,請你別再跟他玩捉迷藏了。但我會開口最主要的理由是,我關心你。」華嬸淡言。

  一瞬間,君樂水幾乎將她當成失蹤已久的母親。她媽媽跟華嬸一樣,都有一雙溫柔的水眸,有著撫慰人心的能力。

  「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對於自己的未來一半都有不同的懷想,有人希望互補、有人只願衣食無憂。而我的要求只有一個:瞭解我的生存方式。魏鞅不是這個人,所以不管他如何愛我,我就是無法對他來電。」

  華嬸愣了一下然後歎了好長一口氣。「樂水啊,你立了一個最難達成的標準。華嬸忍不住要擔心,你這輩子是否有披白紗的一天。」

  「要披白紗還不簡單,上婚紗攝影公司拍組藝術照,指定要有白紗造型的就有啦!」

  華嬸瞪她一眼。「女孩子穿白紗是很神聖的事,別拿它當玩笑。」

  君樂水縮了下肩膀。「華嬸,你該不會也是『女人一生只能披一次頭紗』這種觀念的忠實擁護者吧?」

  「有什麼不對?」

  「沒有。」聽人說,三歲一代溝,她跟華嬸差了二十來歲,觀念上有所區別也是理所當然的。她不覺得那種形式上的要求有什麼重大意義,但她尊重華嬸的想法。

  「不管你對魏先生有什麼看法都要跟隨人家說清楚,躲在廁所裡當縮頭烏龜解決不了事情的。」

  「我知道啦!」問題是,魏鞅根本不聽人說話,這一點才最教人發瘋好嗎?

  「還有……」華嬸欲言又止的。

  君樂水爽快地笑咧了嘴。「華嬸,你有話儘管直說,我們都這麼熟了,啥事不能講?」眼珠子靈活地轉了兩下,她摟住婦人的腰,那憨態就像個正在對母親撒嬌的女兒。「是不是希望魏鞅利用職務之便幫忙介紹一下虹燁山莊?沒問題,我去跟他說。」說著,她就想走。

  華嬸趕忙拉住她。「不是啦,正好相反。我們一點都不想擴大山莊的營業,只希望維持原狀就好。」

  「為什麼?」君樂水不明白,山莊的業績看起來並不是頂好,尤其九二一地震後,到南投玩的人又更少了。每一個業主無不鉚足全力爭取客源,華嬸他們為何例外?

  「我和你漢伯、王叔都有一定年紀了,太多客人上門我們實在招呼不來,恐怕還會拉低山莊的品質,這不是更慘?」

  「可是……」照君樂水觀察,山莊的客人至少減了五成,這樣真的撐得下去嗎?「華嬸,你千萬別跟我客氣,有需要儘管說,別怕會為難我。」

  華嬸看著她半晌,慎重點頭。「我們是真的不想擴大業務。」

  「我瞭解了。」君樂水用力一頷首。「我這就去跟魏鞅說,要他別多事。」

  華嬸鬆下一口氣。「麻煩你了。」

  「什麼話?」君樂水笑著摟了華嬸一下。「魏鞅會搞這麼多事還不是因為我,既然問題是因我而起,自當由我去解決。」擺擺手,她走了,找魏鞅談判去。

  不過,魏鞅會聽嗎?

  ####

  「你不必客氣啦!寫篇旅遊報導對我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費不了多少工夫的。」果然,魏鞅根本不聽別人的拒絕。

  君樂水咬牙忍氣。「誰跟你客氣了?我說的是事實,虹燁山莊不須你多事去推薦。」

  「還是你覺得單單一篇平面廣告還不夠,那我打電話給電視台的朋友,請他們來這裡拍攝,做個民宿特輯?」他自顧自說得可興奮了。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她火了。「我說,虹燁山莊不需要任何廣告,華嬸他們只想維持現狀就好。」

  「為求效果,我們或許還可以請明星來作秀,你喜歡男明星還是女明星?」

  「我們不要廣告。」她再次強調。

  「不然免費邀請幾位政治人物來投宿,然後由我訪問他們住在這裡的感想,再做成專題報導也可以。」他像個愛做夢的小孩,逕自描繪著未來的遠景,樂不可支。

  她卻氣炸了。「魏鞅——」她吼,好大聲。

  他嚇一跳,隨即噤聲。

  「我再說一遍,虹燁山莊不要廣告,請你別多事。」她把話說重了。

  他快樂的表情一變而為沮喪。「為什麼?我只是一番好意想讓你開心。」

  「問題是,你完全不管對方的想法如何,便一味地將自己的心意塞給別人,這種作法只會令人發瘋,我一點也不覺得高興。」相反地,他還把她的耐性給耗光了。

  「是這樣嗎?」他不是很懂。

  「魏鞅,我……」她話說到一半,眼角驀然接收到一抹金黃色的影子在前院的密林裡一閃而逝,那是……泰迪!這傢伙,終於又被她逮到了。

  「魏鞅,你聽著,不准你對虹燁山莊做任何報導,明白了嗎?」撂下最後一句叮嚀,她拔腿追泰迪去了。

  「那我該怎麼做你才會開心?」魏鞅對著她的背影問。

  但她沒有回答,哪能有空啊?

  所以他只能自己想。「不能把自己的心意強塞給別人,否則只會令人不悅,所以……那該怎麼做呢?」

  他想了好久,約莫有十來分鐘吧!

  然後,他突然跳起來拍手歡呼。「我懂了,剛才那些建議你都不喜歡,難怪要生氣,那麼……有了。」

  他兩指交叉一彈。「我記得有出連續劇正在找民宿的景,乾脆叫他們來拍虹燁山莊,借此宣傳山莊的好處,這樣你總該滿意了吧?」他對自己的機智萬分得意。

  幸虧君樂水沒聽見這番蠢話,否則非氣到吐血兼抓狂不可。

  ####

  如果把整個世界比喻成一個巨大的食物鏈,泰迪無疑是站在金字塔頂端傲視群倫的狩獵者。

  他有一份人人畏懼的工作——殺手,專門接受聯合國委託,處理一些無法在檯面上進行的殲滅行動。

  不過他的身份是隱密的,沒人知道聯合國內部有一個這樣專門殺人的組織。

  他的任務成功不會有人為他喝采,相反地,失敗了卻會像一隻被捏扁的小蟲,慘遭無情的捨棄。

  在組織裡,他們誰也不認識誰,偶爾在外頭相遇,互幹一架也是有可能的。

  可至今,仍無人敢找泰迪的麻煩,因為他是最頂尖的、排行第一的殺手。

  知道他真正身份的同伴只有一個,長年與他爭奪殺手排行榜王者頭銜的藏姬。

  但他想不與她相識大概也很難,因為他們是同一期受訓畢業、又極難得接過相同任務的夥伴。

  只是他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藏姬會跟他求婚。

  「親愛的藏姬小姐,我想你大概喝醉了,早點歇息吧,晚安,祝好夢。」抱著他可愛的泰迪熊,他紳士地退場。

  「我是滴酒不沾的,你應該知道,泰迪。」她冷冷地開口,沒做多在的動作,但他卻停步了。

  因為他聽見身後傳來槍枝安全栓被打開的聲音。「我以為求婚的必備品是玫瑰,幾時改成槍了?」

  「當你拒絕的時候。」她的回答酷到不行。

  「呵呵呵……」低沉磁性的笑聲震也他喉頭。「你為什麼會想跟我結婚?別告訴我你突然發現自己愛上我。依我兩人的個性,這輩子只可能成為敵人,永遠不會變成情侶,這一點你比我清楚。」

  「原因有兩個。第一,讓你這樣的好人才離開組織對世界是個損失。第二,我相信我們倆個人的孩子會成為下一代最頂尖的……」

  「殺人魔。」泰迪搶下她的話尾。

  藏姬秀麗的黛眉若有似無地輕蹙一下。「要讓我來說,我更傾向於相信我樣是推進界和平的使者。泰迪,我以為你該清楚,要成就一番大業,必得做些小小的犧牲,這是不可避免的;自由平等不會平白無故從天上掉下來。」

  「這我當然知道,只是,藏姬,你為什麼要加入聯合國的黑暗部隊?」

  「我想為世界和平盡一分力。」黑夜中,藏姬瑩白的玉臉在銀月下閃著艷麗的冷光,就像個堅韌不撥的殉道者。

  「我只為了生存。」他知道藏姬也身軍人世家,勇敢、榮譽、不怕死是她畢生的信條;但他不是。「我會殺人是因為我想活下去。對於一個一出生就落在社會最底層,生活中除了煙、酒、毒品外,就只剩垃圾的孩子而言,聯合國的黑暗部隊是讓他擺脫貧窮的不錯選擇,所以我去了,就這樣。」

  「你難道一點都不以自己的工作為榮?」

  「不!」他快樂地搖頭。「每一回的任務我都當它是助我爬出地獄、攀回人間的一個考驗。成功了,我便能順利取回生而為人的尊嚴,開開心心地活下去。」

  現在她知道,為何聯合國對他的去職這麼發瘋了。因為這個人連一絲為世界和平努力的理念也沒有。

  在泰迪的生命中只有自己,除去生存,他不在乎任何事,當他還為聯合國做事時,這項特質會使他成為最頂尖的殺手,可一旦他離開組織,天曉得他會利用那一身本領幹出什麼豐功偉業?

  難怪組織要她密切注意他的動向,萬一他有所圖謀,她就得……不!他是個人才,未到最後關頭,她不願輕言放棄他。

  「既然你覺得組織不錯,又為何突然提出辭職?」

  「因為我存夠錢、年紀也不小了。」

  「你才三十八歲。」正值壯年、好做事的時候,此刻離職,對組織無異是個大損失。

  「夠老了。」他撇唇輕笑。「二十五歲時,我上山下海,為了追蹤一個目標可以連續七天七夜不睡覺。三十八歲的現在,我熬個三天人就快掛了,不急流勇退,難道要等到被人宰了,再到地獄去後悔未把握僅剩的人生、暢快享樂?」

  藏姬皺眉,泰迪的本事高、人也不錯,唯一的缺點就是輕佻;常常,她搞不清楚他說的是真是假。

  「你若不想繼續從事一線工作,大可退居幕後當個訓練教官,何必非辭職不可?」

  「我問你,歷任教官中,真正能安享晚年的有多少?」

  「一成左右。」這一說,她才覺得奇怪,既退居幕後,為何死亡率還會如此之高?

  「尤其那些在職時名聲越盛者,死得越快。」他調皮地眨了下眼,「聯合國不會這麼簡單就放過一個人的,總要將人搾乾為止。而我呢,妻未娶、子未生、大把人生尚未享受,還不想死,因此恕我不玩了,再見。」

  「你的理由就只是這樣?」太簡單了,反而教人難以相信。

  「不然呢?」他反問。

  聯合國懷疑他被重金收買了,才會派她前來監視。但這是項機密任務,她不會告訴他。「希望你永遠不要忘記今晚說過的話。」

  「當然。我可不想有跟你對決的一天。」他嘻笑,卻是看穿了她的來意。

  她再度體會他的機敏,這樣的人為何一點節操觀念也沒有,倘若他有一絲榮譽心,與她兩人一起為世界和平效力,那該是件多美好的事?

  她懷想著。

  「泰迪。」一個嬌柔的呼喚響起,打破兩人間的沉窒。「我知道你在這裡,別藏了,你躲不掉的。」

  聞言,泰迪清亮的藍眸漾起一片溫柔的波濤。「這可愛的小東西還真不死心啊!」

  藏姬美麗的眼瞳一瞇,來人對泰迪而言定具有特殊意義,否則他不會露出如此不設防的表情,值得一查。

  「我先走一步。」如同來時般的突兀,她去得也迅速。泰迪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她八成搞錯什麼東西了,要不要提醒她呢?」想了一下,他聳肩。「算了,混水好摸魚,把所有的事都搞得一清二楚未免無趣。」他決定,等著看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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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3 00:31:30
第三章

  君樂水找到泰迪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緊他的手,以防他又跑了。他笑看著她的動作。「這麼捨不得我?」

  「你少不要臉了。」君樂水橫他一眼。「我只想問你一件事,在你回答之前,為免你又偷跑,我決定好好看住你。」

  「讓我猜猜你的問題。」他給她一抹別具深意的眼神。「你想知道十年前我有沒有來過虹燁山莊、是否見過一對君姓夫婦?」

  她兩隻眼瞪得又圓又大。「你怎麼知道?」

  真是漂亮!他在心裡暗讚一聲,君樂水是個很搶眼的女人,不是美,但她就是生氣勃勃、渾身充滿璀璨的光彩,讓他這種半輩子生活在見不得光的黑暗底層的人光瞧就覺得羨慕。

  「你打聽父母下落的消息早傳遍南投山區,別說這裡的業者,上山住宿的客人十有八九都直接聽過你的傳聞。」

  「原來如此。」她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悲哀,她都已經努力到這種地步了,為何她父母的行蹤依然渺茫?

  「你這樣做幾年了?」她眼底的落寞讓他有些心疼,他忍不住牽起她的手,考慮該不該施予援手。

  「五年。」好漫長的時光,長得她幾乎以為一輩子的時光都消耗在這裡了。有時候,她搞不太清楚自己為何如此執著於尋人,只是單純地戀慕親人嗎?

  十年前或許如此,可現在,她已能自立,對父母的依賴該是少了,獨獨那份不甘始終未減,糾結著她的心靈,日夜不得安寧。

  她渴望輕鬆,唯有努力解謎,否則,她怕要抱憾入土,連死後都不得安眠了。

  他看著她好半晌,歎了口氣,真是詭異,他居然無法放下她不管,只能說遇上剋星了。唉——

  皺眉,深思片刻,他開口。「一直沒有消息?」

  「沒有。」她搖頭,笑得蕭索。「你呢?有線索給我嗎?」問題起得輕忽,實在是受夠打擊,不抱希望了。

  但他卻給了一個也人意料之外的答案。「如果你找了五年都沒找到線索,為何沒想過是找錯方向?」

  「你是什麼意思?」她瞇眼,危險的紅光在瞳裡閃爍。「你想說我父母是避債逃亡的自然不會留下任何線索予人搜尋?」

  他輕笑。「這是被害妄想症嗎?」

  她嬌艷紅似天邊的彩霞,艷媚動人。

  他心頭怦然一動,修攻的食指滑過她粉頰。「好燙,是因為我嗎?」她倉惶後退一步,為他的調情技巧心跳如擂鼓。

  「我懂了。」他兩指交叉一彈。「你在害羞。」

  一股火氣從腳底竄上腦門,她的臉更紅了。

  但她可以拍胸脯保證,這絕非羞怯,百分百是怒火。

  「你這個人到底懂不懂什麼叫含蓄?」說話如此直接、毫不修飾,教人很發瘋耶!

  「那是你們中國人的玩意兒。」他指指自己的金髮、藍眸。「我不懂也是很正常。」

  對喔!他是外國人,自然不曉得含蓄之美。都怪他中文說得太標準,害她一時忘了他的身份。

  可即便如此,他的惡行仍有欠教訓;所以她手叉腰,決定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你是外國人又如何,你此刻腳下踏的是中國人的土地,入境要隨俗,你不懂嗎?」

  他想了下,很紳士地行了個禮。「抱歉,是我的錯。」

  「嗯!」有修養的人不記舊仇,她爽快地原諒他。「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他呆了一會兒,而後呵笑也聲。「雖然你剛剛講的話我大概都能懂,但還是想告訴你,別用太多成語,這樣欺負一個外國人實在不道德。」她臉上閃過兩抹不自在的紅潮,居然被發現她在考他的中文程度,實在不好意思。

  他忽爾附向她耳畔,濕熱的吐氣噴向她頸項。「咱們一人一次,算扯平了。」

  她瑟縮一下,被他的氣息搔撓得渾身不自在。

  然後,他做了今晚自相見以來一直想做的事——嘟嘴,薄唇輕刷過她熱燙滑嫩的頰。

  她圓瞠著又眸,呆了。

  他食髓知味,又在她唇上偷了一記小小的啄吻。

  但這回她有了防備,在豆腐被吃的同時,起腳踢向他的小脛骨。「哇!好悍。」

  「好教你知道,台灣的女孩子不是可以任人欺負的。」

  「那如果我以你父母的消息做交換呢?」他真的對她很有興趣。

  「你知道我父母的下落?」困擾她十年的問題讓她不由自主放棄了抵抗,主動迎上前去。

  「消息跟下落是兩碼子事吧?」他食指來回撫觸著她柔軟的唇。她瞪他一眼,死心的抬頭、嘟起嘴。條件交換她懂,雖然不甘心,但她願意。

  他也老大不客氣地低下頭,品嚐起那主動送上門的美食。

  她故意不閉眼,晶亮的雙眸裡寫著慍惱,似在責備他的趁火打劫。但他卻渾不在意地與她對視,湛藍眼眸漾滿溫柔,恍似平靜的大海正對她招手,要將她引入無盡的輕鬆與寧靜中。

  她不服氣,以更銳利的眼神與他對峙。

  可他始終不為所動,蕩漾著溫柔波濤的眸光輕輕地將她包圍。

  良久,她的僵硬終被化解,蓄積滿腹的濁氣一點一滴吐出後,糾葛滿心的結似乎也鬆了些許。

  他眸底閃著讚佩的光彩,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卻奇異感受到他的好意,那麼純然,不含半絲邪惡。

  下一秒,當他的手指輕彈也似地滑過她的背脊時,她情不自禁閉上眼,醉了。

  他的唇輕吮著她的嘴,細細地舔吻,在上下唇瓣中游移,卻堅守禮儀地不做更深入的接觸。

  她的身子顫抖,感受到他的柔情,整顆心飄飄然的。

  頃刻後,他退去,動作依然溫柔。

  她緩緩睜眼,瞧見他唇邊清雅的笑,雙腳差點當場軟倒。

  「你很甜。」他說,聲音渾厚、充滿磁性。

  她全身每一條神經都在震顫,一股奇妙的感覺自心底升起,泰迪恐將是改變她人生的另一隻推手。

  這個意識闖進腦海,她猛退三大步,十年前的變動沖上心靈,那樣地茫然、辛苦、無助、焦慮……種種痛楚她還要再經歷一次嗎?好可怕,她一退再退,直到背部碰到一株大樹,退無可退為止。

  「你怕我?」他笑,似在嘲諷,但行動上卻體貼地不予靠近。

  「不!」她搖頭,「怕」這種說法太可笑。

  他突道:「我聽過有關你的傳言,在未尋獲父母下落前,你不許終身。」

  「呼!」她鬆下一口氣,總算有個話題比較安全了。「那是我畢生職志,我當然不會讓任何事來妨礙我,包括婚姻。」

  他定定地看著她好半晌,就在她以為自己要被他的目光射穿前,他開口。「好,我幫你。」

  「什麼?」某個想法在她腦海裡盤旋,她的生命似乎走到非變動不可的地步了。心跳又開始失控。

  不,她不想變,好不容易才從十年前的事故中走出,她正在享受這好難得來的安穩生活,為何要變?就為了一個男人,值得嗎?

  那麼要放棄泰迪提供的幫助嗎?這麼多年來,他可是唯一自信滿滿提出要幫她尋人的人。她,不甘心放棄。

  怎麼辦?她矛盾。

  泰迪也不逼她,只淡淡地丟下一句話。「有誰能證明,當年坐上那輛白色BMW離開的人確實是你父母?」說完,他走了,把一切的選擇權交到她手上。

  ####

  「有誰能證明,當年坐上那輛白色BMW離開的人確實是你父母?」

  自從泰迪在她面前丟下這顆炸彈後,君樂水時時刻刻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她調查過父母的行蹤多年,的確得到許多證詞,在十年前的那一夜,他們見過一輛白色BMW駛離虹燁山莊,並從此消失無蹤。

  她曾懷疑過,好好兩個大人、一輛車,到底要遇上什麼事才會憑空失去蹤影?

  意外、人禍、避難……她想過千百個可能性,也一一去求證,卻一無所解。

  她從沒想過,當年開車離去的人有可能並非她的父母。

  但泰迪提出了另一番解釋。

  莫非這就是她奮鬥多年始終尋不得答案的原因?她根本找錯了方向。

  可開車走人的若非她父母,又會是誰?難道那夜失蹤的人不只君姓夫婦?那為何長久以來不聞其他的尋人消息?

  謎題越來越多,她幾乎要恨起泰迪攪亂一池春水了。

  只不過她的理智動作一向勝過情感,她知道怪他太沒道理,他其實幫了一個大忙,所以她唯有氣自己。

  「可惡啊——」仰天長嘯後,她憤怒地走出房門。

  既然思考得不到答案,那就只有運用又腿、雙手去尋找、挖掘了。「王叔。」步出前院,她在餐廳瞧見了那條頎長的身影。五年前就是他告訴她,她父母早在那日半夜駕車離開虹燁山莊,至於之後去向,那就無從查起了。

  不過後來王叔還是陪著她繞了南投山區一圈,詢問名民宿、商店的老闆,有否在十年前那晚瞧見一輛白色BMW趁夜離開?

  雜貨鋪的老闆娘是他們找到的第一個證人,因為轎車的主人向她買了包煙,但對方沒下車,只是開了半扇車窗,遠遠地喊著,請她送煙過來。所以她也沒瞧清車裡人的樣貌,只知道是一男一女。

  第二個證人是加油站的小方,但結果依然相同,對方沒下車,他也沒仔細看,僅曉得人數有兩名,容貌就不清楚了。

  其後有同樣開民宿的劉老闆、經營茶館的柳小姐、種水果的邱先生……算一算,目睹BMW離去的人不下十名,可是能確定駕車者外貌及轎車離去方向的卻一個也沒有。

  現在想想,這還真是有些詭異,怎麼可能連一個細心的觀察者皆無?

  也許她該從源頭開始查起,就在這個虹燁山莊。

  「又在拐美眉玩了。」站在餐廳門口,君樂水笑望裡頭歡鬧一片的景象。

  這年頭酷男也許吃香,但幽默風趣的男士卻永遠是淑女們的最愛,王叔就是這種人。

  王伯均,人稱王叔,年逾五旬,但保養得宜的身材與容顏卻時時散發著年輕小伙子所欠缺的成熟與魅力。

  他口才好,學識淵博,長年不離身的煙斗讓他像個標準的英國紳士。他自言這輩子只迷一個偶像——福爾摩斯。

  不過他本身也具備許多福爾摩斯的特點,比如機敏、體貼、聰明。

  君樂水常常覺得疑惑,像王叔這種優質男人,怎麼可能交不到女朋友,獨身到現在?除非他自己要求太多,或者,太花心。

  「十成十是後者的理由多一些。」看著王叔哄騙滿餐廳女客笑成掩口葫蘆,君樂水不得不再次佩服他的舌粲蓮花,死的都能說成活的。

  「樂水。」王叔發現她,笑著對她招招手。

  她怔了會兒,認出他眼底的求救信號,嘴角掛上輕邪的笑,緩步進餐廳。「王叔,誘拐未成年少女是犯法的。」

  王叔吸著煙斗的嘴淡淡一撇,形成一抹夾雜著性感與魅惑的笑,當場惹來一串驚天動地的尖呼聲。

  君樂水在心裡輕嘖一聲。真是夭壽,明明無意,卻挑動眾家少女心湖一片顫動,根本是詐欺嘛!

  「也罷。」王叔裝模作樣的一歎。「既然法律規定不能誘拐未成年少女,我也只好捨棄各位淑女了。」他擺手,準備走人。

  「不要嘛!」眾家少女大發嬌嗔。

  「對不起,各位,你們的風華正盛,大大地襯托了我的衰老,讓我備受打擊,請容許小老兒要回房療傷,少陪了。」此話一落,又是一陣哀鴻遍野。

  但王叔終是擺脫糾纏,得回他渴望的寧靜與自由了。

  君樂水不得不讚佩他的手段。「這到底還有沒有天理啊?那種噁心吧啦的虛偽話語竟也能教人信服,我真是服了你啦,王叔。」她跟在王叔身後離開餐廳。

  「嬌嫩的花苞需要甜言蜜語去灌溉,才能開出艷麗的花朵。」所以他哄女人哄得很心安理得。

  君樂水撇撇嘴。「可惜我不信那一套。」

  「所以你還只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散發不出成熟風韻。」

  「謝啦王叔,如果你也想來那套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說辭,小人近幾日已被念得耳朵流膿,請恕我敬謝不敏了。」

  「呵呵呵,你想,以我這長達五十三年的羅漢腳身份,有資格與你談論婚姻與家庭嗎?」

  「說得也是。」她放心了,卻更感疑惑。「不過,王叔,以你哄女人的高超功力,怎會白活了五十三年都哄不到一個女人來嫁給你?」

  「大概是她們都很清楚我只會空口白話哄人吧!沒人敢嫁光說不練的男人。」他搖頭歎息,神色卻是一片驕傲。

  「是喔?」君樂水橫他一眼。「王叔,小心夜路走多了終會遇上鬼,哪天碰到一名厲害女性終結你的單身生涯,我會等著看好戲。

  「烏鴉嘴。」結婚……他曾經想過,但……只能說造化弄人,他已不想再談。「找我做什麼?」

  「沒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嗎?」

  「女性的體己話嗎?如果是月經問題,我已五十三年沒來過,請去找有經驗的人。若是有關男友方面,我只勸你一句話,結婚前一定要先試用,要知道,性生活對於日後婚姻的美滿度可是佔了大關係。」

  「王叔,我已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女孩,你這些渾話嚇不倒我的。」更黃的葷話她都聽過,王叔這幾句只能算小CASE。

  「現在十七、八歲的小女孩也不吃這一套了,所以我才會想,也許該用在年近三十的老姑娘身上。」

  又損她!君樂水嘟高了嘴。「老男人講的老笑話,一點都有不好笑,過時啦!」

  「我想也是,唉,人老沒用了。」他又歎又喟地,垂頭喪氣就想往外走。「看來我還是別留在這裡惹人嫌,不如……」

  「你想都別想。」君樂水一把拽住他的手臂。「華嬸早告訴過我,你最近迷上下棋,三天兩頭就放著招呼客人的工作不管,跑去四處找人挑戰。她要我小心留意著,別讓你又跑得不見人影,對民宿的生意影響很大呢!」

  「我這個老男人講的老笑話又不好笑,留不留又有什麼差別嘛!」男人,有時候就跟小孩沒兩樣。

  君樂水笑睇他一眼。「王叔,你忘啦?你賣的除去這張嘴外、還有一張臉。請你好好利用這副儒雅紳士貌多騙幾個年輕識淺的小女孩上門消費,OK?」

  王叔給她幾句連捧帶削的話搞得好氣又好笑,不得不服輸。「不愧是長江後浪推前浪,現在王叔已經辯不過你了。算啦,有什麼事你直接說吧。」

  「還不都是你教得好。」在應對進退、招呼客人這方面,王叔可算是她的益友良師,多虧有他,她販夢俱樂部的生意才能蒸蒸日上。

  「你再誇也沒東西給你了,全被你挖光啦!」

  「才不會。」膩進王叔的臂彎裡,君樂水灼灼閃亮的眸凝視著他。「王叔,我……我有個疑惑,可不可以請你解答?」

  聞言,王叔的眸光閃過剎那的黑暗,輕鬆的神情也變得凝重。「有關你父母?」

  君樂水瞬間沉默。

  「樂水。」王叔語重心長地說。「執著雖不是件壞事,但有時死抱著某些事不放,人生是無法往前進的。」

  「我知道。」她難抑激動。「但我就是沒辦法放開,找不出答案,我這輩子永遠也無法釋懷,對不起,王叔,你幫幫我吧!」關於這份痛楚,她的感受比任何人都深,也想拋卻,奈何它緊纏不放,她擺脫得好辛苦。

  王叔低歎一聲。「知道的我都說了,你還有什麼疑惑呢?」

  她深吸口氣。「我曉得十年前那夜確實有輛白色BMW自虹燁山莊離開,有關這點,已經有許多人證實。但,誰親眼目睹了車上的乘客?」

  王叔的臉色霎時變得蒼白。「你是說……」

  「如果沒人瞧清車上乘客的容貌,怎能證明那夜離開的人是我父母?」

  「但那是他們的車子啊!」

  「在台灣,擁有白色BMW的人並不少。」

  「我對過車號。」

  「即使車子是我父母的,也不能證明開車的人是他們。萬一有人偷了他們的車呢?」

  「你的意思是……那一夜,我們都被騙了。我們看到的根本是……一場故意擾亂視聽的戲?」

  「我不曉得。」呼吸變得急促,她的情緒又開始波動。「但我忍不住要想,駕車者既然會在離開途中買煙、加油、買飲料……顯示他不介意與人接觸,那又為何要遮掩容貌?」

  「他們……想逃,或者……」強辯的理由連他自己都無法說服,末了,王叔只能噤聲。

  而君樂水接續了答案。「或者,那只是故佈疑陣。」

  王叔懊惱地垂首沉思片刻,猛抬頭。「那你說,當夜離去的人若非你父母,會是誰?打電話向櫃檯退房的又是何許人?你父母的真正行蹤呢?」

  她靜默良久,一字一字地道:「這就是我費盡心思想找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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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3 00:32:14
第四章

  躺在床上,君樂水雙手枕在後腦,費了一個下午的時光,她還是沒能從王叔那裡挖得任何有用的線索。

  王叔很堅持那夜離去的人是她父母。也難怪,因為接電話為客人辦理退房手續的人正是他。

  但不知怎地,越想,她就越覺得泰迪說得對,這五年來,她是找錯方向了,那夜離開的人極可能不是她父母,否則不會費了恁大心神、氣力與金錢去尋找,仍探不出丁點消息。

  只是另一個大問題產生了,倘若她父母並未駕車離去,如今,他們在哪裡?而開走她父母的車、故佈疑陣的人又是誰?

  問題去了一個、又來一個,千頭萬緒,怎麼也理不清。

  「唉!」她忍不住又歎口氣。

  「女人老是歎氣容易生皺紋哦!」一個渾厚、磁性的聲音在窗邊響起。

  君樂水猛然坐起身,瞧銀月碎片自窗縫灑入,閃耀出一室的璀璨光芒。

  「泰迪!」她跳下床,衝到窗邊。「你從哪裡進來的?」華嬸已證實過,山莊並沒任何外國客人,那為何泰迪可以在這裡自由進出?

  他指著大門方向,對她淺淺一笑。「月色不錯,要不要出來走走?」

  她注意到他吊起來的手臂已經放下。「你的手……」

  「成天吊著太麻煩。」

  「沒關係嗎?」掩不住的關心自話語間流露。

  「死不了。」他笑得瀟灑。

  她嗔他一眼,推開窗戶,一個翻身,躍到長廊上與他並立。

  「請好好愛護自己的身體。別忘了,你答應過幫我找我父母,在任務未達成前,希望你保持良好的身體與精神。」

  「呵呵呵……」他低頭笑個不停。「你為什麼不老實說你關心我?」

  她俏臉轉白又轉紅。「你的臉皮很厚。」口氣之惡劣,像是他欠了她幾百萬未還。但心情的波動卻是掩飾不了的,十年來,泰迪是第一個有本事擊碎她堅硬心牆、直觸她柔軟心靈的男人。

  希望他對她沒意思才好,否則她怕自己會把持不住落入他的情網中。而在父母行蹤之謎未解開前,她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去談愛。

  「我查過你說的中國人的含蓄問題,發覺那很可怕,想愛不敢愛、想恨不敢恨,人生都浪費在你追我逃的矛盾中了。我沒那麼多時間可耗,所以決定,喜歡就努力追求,直至到手為止。」他笑著說。

  她的心緊緊一窒,明明不想過度探索他,以免自己陷得太深,但問題就是自然而然的脫口而出了。

  「你到底是哪裡來的怪胎?小時候你父親沒告訴過你,追女孩子不能太霸道嗎?否則只會惹人生厭。」

  「不好意思,我是個孤兒,自有記憶以來,我的生命中就只有毒品、娼妓、搶劫……等邪惡的事。我這輩子第一件得到堪稱美好的東西是它——一隻泰迪熊。」有人問過他,做一名殺手,成天抱只泰迪熊幹什麼?是想削弱別人的戒心,還是無聊在耍寶?

  以上答案皆非。他長年泰迪熊不離身只有一個原因——讓過往陰霾生命中唯一的美好滋潤他貧乏的生活,牽引他脆弱的心步往快樂,而莫墜入黑暗。

  聞言,君樂水堅硬的心防立刻瓦解,凌厲的眼神被柔軟所取代。

  「你同情我?」

  她搖頭。「我只是很瞭解在社會夾縫邊緣求生存的辛苦。」

  他總是帶著戲謔的表情忽而變得萬分認真。多年來,他為了任務在世界各地漂泊,也見識過不少人中龍鳳;他們有的貌美如花、聰明絕頂、機敏巧智……不一而足,都是極具吸引力的人。

  但他從未對其中一個產生過類似依戀的心情。因為身為一名殺手,他只能是個過客,在任何地方久居對他和身邊人都是一種危險。

  直到碰見君樂水,有關她的傳聞,他聽了許多,心裡認定這個固執媲美糞坑頑石的女人一定很難纏,他們絕對合不來,頂好能避多遠就避多遠。

  所以來來去去虹燁山莊多年,他一直與她緣惺一面。

  做夢也想不到,當兩人實際相遇後,情況卻大出他意料之外,她……外表堅強樂觀,一顆心卻又深又沉。

  君樂水是一個受過傷、懂得痛的女人。這是他對她的第一印象。

  幾次相處後,證明他沒有看錯,在她開朗的笑顏下藏著陰霾。

  可她始終沒被打倒;為的不是要成功、要奮鬥、要努力……等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掙扎著突破困難的原因只有一個——她想活下去。

  生存是人類最大的本能。儘管他和她的手段都不被稱許,但他們活過來了。

  他有一種遇到知音的感覺,心頭驀然變暖。

  「求生存的確很辛苦,但活著的感覺卻好好。」他低喃。

  她眼眶泛酸,知道堅持不下去了。泰迪與她是同一類人,他們……不相遇便罷,一旦碰見,就像磁鐵的陽極遇到陰極,深受吸引,再難分開。

  「為何你不晚幾年出現?」待她解開父母失蹤之謎後,也就有閒、有情,也有心與他交往了。而不會如此刻般地發瘋。

  他歪著頭想了一下。「聽說女人的適當生育期在二十五到三十五歲之間,我要再晚幾年出現,你年紀太大,怕就沒辦法為我生小孩了。」

  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她一雙眼瞪得像要掉出來。

  他乘機傾身去,偷得一吻。「你……」

  「色狼,你在幹什麼?」一記氣急敗壞的尖叫聲火箭般地插入,是魏鞅,他正揚起那滿帶怒火的鐵拳擊向泰迪。

  「住手。」不必王子反擊,公主已搶先一步躍出為王子屠龍。「你瘋了嗎?」君樂水飛腿一踢,將魏鞅踹得趴在地上起不來。

  泰迪禁不住仰天大笑。「想不到我也會有被人救的一天,哈哈哈……」說著,他轉身,走得可爽快了。

  君樂水瞪著他的背影好半晌,直到再也看不見,她起步走向魏鞅。「如果你不想死,最好別隨便動他。」

  「我是想救你耶!」魏鞅委屈地賴在地上不肯起來。「你為什麼反護他不顧我?」

  「笨蛋。」她嬌斥一聲。「我要不護你,早任你被打成豬頭了。」

  「你踢我還說護我。」魏鞅撫著小腿、喘著氣。「要不是你阻止,我早一拳揍扁那個色魔。他吃你豆腐你知不知道?」

  「什麼都不明白的是你。」她或許是個女流之輩,但經營販夢俱樂部十年,見識的人也不少,早在相識之初就發現泰迪絕非泛泛之輩,魏鞅想揍他,根本是找死。「你要夠聰明,就離他遠一點,否則小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說完,她也走了。

  獨留一頭霧水的魏鞅坐在原地,煩得想要去撞牆。

  「那樣一個娘娘腔有什麼好害怕的嗎?」他不懂,憑泰迪那副斯文有餘、霸氣不足的外貌,有什麼值得害怕的?「哼!我才不信那傢伙有多厲害。」

  拍拍屁股,他站起來。「不過女人有時候就是會被那種小白臉給騙了,幸好我暗留了一招,等後天劇組的人來了,虹燁山莊的名氣被大大打響後,樂水一定會對我徹底改觀。」

  魏鞅這個人基本上來說,該是最樂觀無憂的吧!

  ####

  清晨七點半,太陽還來不及照暖被黑夜冷卻了一晚的大地,虹燁山莊已在一群不速之客的擾亂下,陷入一片雞飛狗跳中。

  君樂水被華嬸緊急叫醒,顧不得刷牙洗臉,直衝魏鞅房間。

  「姓魏的,你這個混賬,給我起來!」這輩子大概就屬今天最粗魯,地一記飛踢將魏鞅從床上踹到床下,

  「發生什麼事?又地震了嗎?」眼睛才睜,神智仍未清醒,他瞧見心目中的仙子,飛也似撲過去。「樂水,我就知道總有一天你會瞭解我的好,自動投進我懷裡,我好感動。不過在未成婚前,我們還是應該保持距離,畢竟,婚前性行為不是件好事。」

  「你睡昏頭啦?誰投進你懷裡了?」死命、狠力、用勁地猛踹,她簡直把他當沙包打了。

  「好痛、好痛,你別踢了,我好痛……」他抱著腦筋縮在地上,兩串淚浸濕又頰。

  「不痛我踹你幹什麼?」說話的途中又加了幾腳。

  「我做錯了什麼?你為何要踢我?」愛人不愛他,他好哀怨。

  踢累了,她氣喘吁吁停了腳。「你這個渾球,我不是警告過你別多管閒事,給山莊招惹麻煩嗎?你幹嘛又找來一堆……那個什麼劇組的人來這裡拍廣告?」

  「拍廣告?」他一臉茫然。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他們清楚地指名道姓說是你叫他們來的。」

  「我沒有。」他大聲辯駁。「我叫的明明是正在拍攝中的偶像劇,才不是那勞什子小廣告,宣傳效益差了幾倍耶!我哪有如此蠢?」

  瞧他得意的,君樂水怒火猛燒三千丈,起腳又想踢過去。

  虧得魏鞅閃得快。「你別再踢我了,了不起我把他們趕回去,再請新劇組來拍就是了。」

  怒火燎原,失控啦——

  「笨蛋、白癡、智障!」暴龍狂嘯大概就是這種情形了。「我上回不是說過,虹燁山莊不需要廣告,你腦袋被豬吃了,聽不懂人話啊?」

  「我知道你們嫌平面廣告不夠力,才不想要,所以另外給你們找其他管道打響知名度,能做的我都做了,你到底還有哪裡不滿意?」即便他愛仙子入骨,這樣把他當沙包打,他也是會生氣的。

  她深吸口氣,這個渾球,十足的人頭豬腦,用一般方法跟他解釋是不行的,只能捺下性子,慢慢來。

  「我問你,是誰告訴你,虹燁山莊拒絕廣告是因為嫌棄平面媒體不夠力?」

  「沒人說我也懂好嗎?」他說得好不理直氣壯。「畢竟,有好處可撈,誰會往外推?除非那樣東西的吸引力不夠,不足以打動對方的心。」

  「所以你就自我揣測,捨平面媒體改請電視劇組來宣傳虹燁山莊?」怎麼辦?跟這傢伙說話好令人發瘋,她拳頭又開始癢了。

  「既然你不好意思說看平面媒體不上眼,又羞於向我要求更好的廣告方式,身為你的男友,我當然得為你設想周到,另尋法子打宣傳戰嘍!」說到這裡,他屁股又驕傲地翹起來了。

  正好方便她一腳踢去,踹他一個狗吃屎。「姓魏的,我現在鄭重告訴你一件事,不是每個人都會用社交辭令去應對進退的,這世上也有一種人,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他說一不二,那就是我——君樂水。下回你再隨便揣測、歪曲我的話,小心我要你好看。聽懂了沒?」

  他扁著嘴,委屈地想了好久。「這是說,你連電視廣告也不用嘍?」

  「沒錯。」謝天謝地,他終於瞭解了,她該不該回家拜神還願?

  但魏鞅下一句話又讓君樂水差點昏倒。「那你到認底想要什麼樣的廣告?」

  她瞪大眼,呆了。

  「我好想為你做些事,但不管我做了什麼,你似乎都不開心。」他好沮喪。「對不起,我不是個聰明的男人,但我確實喜歡你,可以請你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麼嗎?」

  她想發火、想尖叫,又有點想哭。有個男人如此珍視著自己,她理應是幸福的,奈何長久以來,她只有抓狂的感覺。

  「魏鞅,我能請問你,你這興報的記者身份是如何考進去的嗎?」

  「為什麼要考?這報社本來就是我家開的。」

  「原來如此。」她在胸前劃個十字。「願上帝庇佑你父親。」養兒如此,他父母可夠淒慘的了。

  他很訝異。「你怎麼知道我爸上星期住院了?」她真好心,還為他父親祈禱,果然是個美麗善良的仙子。

  「哦?令尊為何入院?」她隨口問道。

  「我也不曉得,那天跟他講話講到一半,他突然罵我不肖子、家門不幸……然後就昏了。」一邊說,他還一邊搖頭。「我老爸脾氣不好,一天到晚在家裡東跳西跳的,不氣昏也很奇怪吧?」

  可憐魏父,有兒若斯,至今未被氣死,也算是奇跡了。

  因有前人之鑒,君樂水決定,人不要去跟豬發脾氣,無用又無力。

  「魏鞅。」她緩下聲調。「既然你希望我把心裡的要求直接說出來,那我告訴你,請你馬上、立刻去把劇組那些人趕回家去。」

  「啊?」他還在呆。

  「快去,GO——」她吼。

  他像屁股有火在燒,咻地,衝了出去。

  「呵呵呵……」一陣醇厚、磁性的笑聲在君樂水背後響起。

  「泰迪。」她跳起來,往後轉。「你什麼時候來的?」

  「不痛我踹你幹什麼……」他把她的語氣、動作學得惟妙惟肖。

  她眉一挑。「很少有女人能像我一樣,發飆還發得這麼有魅力吧?」

  他眨眨眼。「那是學的人本事夠。」

  她瞪著他,半晌,抱著肚子笑彎腰。「你真壞。」

  「彼此、彼此吧?」他前進一步,垂首,一吻印上她額頭。

  她默然不語,望著他眼底的柔情,看來這個男人是真的很喜歡她,那她呢?

  一直沒想過在解開父母失蹤之謎前淡感情,卻偏偏碰上他,不似過往的追求者,對著她張起的硬殼又撞又磨,

  泰迪很聰明,自動化成一根利針,筆直插進她的罩門,粉碎了她的心牆。到如今,她的心湖已為他波動。

  唉,果真事事難如人意!看來她是堅持不下去了。

  踮起腳尖,她回他一記頰吻。

  曾經猛烈撼動過她生命的變故教會她一件事——世間無永久,把握當下最重要。

  既然她都動了心,再固執下去也只是浪費生命,甚至錯失良機,造成永遠無法彌補的憾恨。

  那還不如勇敢面對改變。過去她都沒被打倒,這種小小的意外應該也動不了她,她爽快地認栽了。

  泰迪為她的反應亮了雙眸。「我以為得等上數星期呢!想不到你這麼快就有了答案。」果然是同他一般熬過「生存」考驗的人,他越來越欣賞她了。

  「數星期?」她皺眉。「真正發生緊急事故的時候,一分鐘都可以死一堆人,再等數星期,天都塌了。」

  她學他合上雙眸。「曾有一位心理醫師斷言我今生永難獲得尋常人的幸福,因為我極度缺乏安全感。我總希望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好每一件事,所以給了自己很大的壓力。」

  「這樣會很辛苦。」

  「可不如此,我怕我又會錯失很多東西。」

  「我有一個方法可以解決這問題。」

  她唇角輕輕彎起,幾乎與他同時開口。「活在當下。」

  他仰頭大笑,覓到知音的感覺好舒服。

  她銀鈴也似的笑聲與他相和,變成一串美妙的音符。

  他睜眼,牽起她的手。「餓不餓,我請你吃飯?」

  她沉默,好生掙扎。此時去餐廳一定會碰上魏鞅和劇組那群人,想起他們,她就覺得發瘋,即使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她還是寧可回房就著水龍頭喝水飽去。

  「離山莊十五分鐘路程的地方有座塵緣小館,聽說裡頭的東西不錯,有沒有興趣去嘗嘗?」他覷穿了她的心思,提議道。

  這份體貼讓她高興得笑開了懷。「好啊!不過我得先回房換衣服。」

  「我等你。」

  「那……」她才想問他到何處集合,泰迪已搶先開口。

  「半個小時後,我在後門等你。」

  「我不需要這麼久的時間。」對君樂水而言,五分鐘足可準備好一切,時間就是金錢啊!

  他別具深意地笑了下。「我需要。」

  瞬間,她腦海中閃過某個畫面,嬌顏上一片酡紅。

  「別隨便幻想我的裸體。」他忽爾附近她耳畔呢喃。

  轟地,一陣白煙噴出她頭頂。她的臉燒得都可以煎蛋了。

  「因為……」他大笑。「不管你多會想像,都幻想不出我的美好的。」暢然笑聲中,他走了。

  留下君樂水在原地吹鬍子瞪眼睛。「果然臉皮比牆厚,不過……」到底是多麼性感的裸體,居然會讓她想像不出,越來越好奇了。

  「改天一定要找個機會瞄兩眼。」她暗自決定。

  ####

  「藏姬。」君樂水一定想不到,泰迪之所以需要半小時準備,不是因為他有事侍辦,而是他發現藏姬又來了。

  圍牆後轉出一條優雅修長的身影,冷艷的外表還是如同往昔地炫目、直震人心。

  「你就是為了那個女人要退出組織?」她說這話時的聲音很冷。

  「唉!」他長歎一聲。「要我說幾次你才肯相信,我會退出組織只有一個原因,我年紀已大,無法再拚命,因此想退休。」

  「在組織裡,你的成績一直是最好的,歲月未對你的能力造成任何損害。」每一年,在殺手排行榜裡,泰迪都是第一,他是永遠的無冕之王。沒人知道,藏姬對於這一點是多麼的嫉妒、羨慕與……折服。

  「但在最近三次任務裡,我沒有一回是安然身退的。」他指著自己才拆繃帶的手。「這證明我退步了。」

  「可是……」回想那接二連三的意外,她一時無言。

  「藏姬,沒有人可以永遠活躍。別說是我,你也一樣。」心頭有了掛念,他的態度也變得謹慎,不希望些許失誤,為愛人惹上麻煩。

  「失去你,對組織、聯合國,甚至整個世界都是一大損失。」

  「別把我想得太偉大,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不可以被取代的。想想過去那些英雄,艾森豪、邱吉爾、希特勒……人人都曾跺一腳而天地變,但他們死後,這個世界不照樣運行?太陽也沒有從西邊升起、東邊落下。」

  這些道理她都懂,但……「泰迪,你不一定要走啊!留下來,就算當個幕僚、文書也可以,只要你別堅持退出組織。」她不想有跟他兵戎相見的一天,才會自告奮勇來勸他回去。

  「是組織要你來的。」這是確定句,不是詢問。

  按理說,任務之於殺手是機密,得豁出性命去保護的。但藏姬卻不想對泰迪撒謊。「組織費了無數心血栽培你,絕不能讓你為對手所用。」也因此,只要他有一絲半縷問題,她立刻得殺了他。

  「如果我向你保證,我只想安然退出,活在太陽底下,同多數人般結婚生子,你會相信嗎?」

  她不信,要從燦爛歸於平淡,那是多麼困難的事?她不以為這世上有人做得到。

  他笑了。「她會相信我。」

  藏姬腦筋一轉,一個名字浮上心頭。「君樂水。」

  他頷首。「她跟我很合,我們都是從最艱辛的生存考驗中磨練出來的;同樣渴望幸福、又畏懼幸福,但只要有一絲幸福的余未落在我們手中,我們便會緊捉不放,管外界如何批評,或許幸福只有剎那,我們只求活在當下。」

  她不是很瞭解,但她知道一件事。「平常人若知曉你的過去,絕對會心生恐懼。你選擇一個平凡人,不會有幸福的。」

  「即便如此,我也不會選擇另一名殺手做伴侶。」他深吸口氣,仰望燦爛晴空。「你抬頭看看,陽光多麼耀眼,我連做夢都想著能夠光明正大走在太陽底下,你一點都不渴望嗎?」

  她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你眼前所見的安寧,得靠我們這些在黑暗底層生活的人,犧牲個人福利去維持。不管我再渴望光明,我對自己的工作依然驕傲。」

  「這就是我們不同的地方。」他笑著拍拍藏姬的肩。「我只為自己活,世界和平、天下為公與我無關。你就別再為我煩心了,不論是你或組織的人,都拿我沒轍的,你回去吧!我相信組織裡還有堆積如山的任務等著你去執行。」說完,他瀟灑地走了。

  望著他決然的背影,她生平頭一回任情緒突破了冷靜。「你就真的這麼不怕死?」

  他沒說話,只對她擺擺手,真的是……頭也不回。

  她懊惱地咬緊不唇。該死的,她定不下心,她……好希望他再回去,無論組織如何判定他的離去,她不願他們的關係有所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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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3 00:32:33
第五章

  泰迪在清晨八點十五分告訴她,半個小時後,後門見。

  因此君樂水應該在八點四十五分到達定點等候的,但……她八點半就抵達後門了。

  「唔!」抱頭長喟一聲,想不到她著迷得這麼深,連區區半個小時都等不得。

  「早知道就在房裡看個報紙再出來。」說是這麼說啦,但她懷疑自己熬得過那整整一千八百秒的等待。

  「算啦!」能受理智掌控就稱不上愛情了,會在二十七歲這當口仍難耐寂寞、患得患失,可見她動心之真。

  因為管理販夢俱樂部,她看過太多只求一夜美夢而不投注真心的愛情;人也變得懼愛,以為這一生自己是與愛無緣了,想不到會遇到泰迪。

  這個知音敲碎了她的心牆,讓她破例在未查出父母失蹤謎底前傾心相愛,不過……

  「泰迪,他一定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依據他深沉的雙眸、優雅而利落過人的舉動,她相信,他背後一定還有一個大謎團有待理清。

  「唉!希望真相別太驚人才好。」真搞不懂,她為何老跟謎題牽扯不清?

  「難道我這輩子都沒福氣過平淡日子了?明明……」思緒未完,一個虛軟無力的呼救聲隨風送進她耳畔。

  「救命。」

  「誰在那裡?」不及細思,她翻過花圃,朝著聲音來處奔去。

  有人說,個性決定一切。依君樂水強悍、精練的大姐大脾氣,就算沒麻煩,她也會自己去找麻煩。

  所以嘍,她想過安穩平淡的日子,先把性子改了再說吧!

  「哇!」君樂水在栽種著九重葛的圍籬邊撞上一堵壯碩的身影,當下被彈得倒飛三尺外。

  「樂水。」漢伯急跑過去扶起她。「你在幹什麼?」

  她摸著鼻子,眼眶含淚。「好痛。」

  漢伯蒲扇般的大掌上下前後拍撫去她滿身的泥灰。「女孩子走路小心點嘛!萬一不小心撞傷了,在身上留下疤痕,多可惜。」

  「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她可憐的鼻子都快扁了。「我聽見有人叫救命,一時心急,才會撞到漢伯你的。」

  也許是錯覺,或者是陽光太過熾烈曬得人發暈,總之漢伯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可怕極了。「有人喊救命,在哪裡?」

  「我不知道。」她搖頭。「我在後門等人的時候聽見的。」

  他抬眼望著花圃對面的木門。「既然是在後門聽見的,你應該往外找啊,怎麼會向花圃這兒來?」

  「可我覺得聲音是從這裡傳出來的啊!」

  「但這裡只有我,沒其他人啦!」他手指著自己。「我可不記得幾時喊過救命。」

  「當然不是漢伯你啊!我聽見的是個女人的聲音。」

  漢伯疑惑的視線鎖著她。「這附近也只有你一個女人啊!你有喊救命嗎?」

  「我無緣無故喊什麼救命?」

  「那我就不知道了。」

  怎麼會這樣?四處張望一下君樂水搔搔頭。「難不成我聽錯了?」

  「什麼東西聽錯了?」泰迪的聲音驀然響起。

  君樂水回頭一望,才想開口。

  「蘭傑爾先生。」漢伯竟搶先一步打了招呼。「你早啊!」

  「蘭傑爾先生?」她來回看了兩個男人一眼,止不住的疑惑爬上心頭。「有誰可以為我做一下介紹嗎?」

  「啊!」漢伯一拍腦門。「我差點忘了,樂水你還沒見過蘭傑爾先生。」

  「不,我們見過了。」她笑得有那麼一絲絲陰冷。

  泰迪拋給她一記安撫的眼神:別火得這麼快,待會兒你可能還得向我道謝呢!

  「原來你們早認識了。」漢伯不知險惡地笑得開懷。「那我介紹起來就更容易了。蘭傑爾先生,這位是君樂水小姐,虹燁山莊的常客,不過我們的感情就好像一家人一樣。」

  「我知道。」泰迪點頭微笑。「有關君小姐為了尋找父母,連續五年定期拜訪山莊一事,我早有耳聞。」

  「樂水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望著君樂水,漢伯眼底蘊含著藏不住的慈愛。「樂水,蘭傑爾先生是山莊的大恩人。九二一地震後,山莊受到嚴重的損害,多虧蘭傑爾先生伸出援手,我和你華嬸、王叔才能這麼快又重新站起來。」

  「你們向他借錢?」這可有趣了,她忍不住要虧他兩句。「穩當嗎?為何不申請政府補助?」

  「申請政府補助手續麻煩得要命,還不一定下得來。況且蘭傑爾先生也沒催我們還錢,只要了一間房,隨時可以來度假,這對我們來說比什麼都有利。」說起泰迪,漢伯就滿腹感激。

  難怪泰迪說他住在這裡,卻非山莊客人,這會兒君樂水總算懂了。

  「如此說來,我倒得為漢伯、華嬸、王叔好好謝謝『蘭傑爾先生』了。」就算他是個大好人,冒名騙她就罪無可恕。休想她輕易放過他。

  「泰迪•蘭傑爾。我的名字,君小姐可以直接叫我泰迪。」他自我介紹。

  「原來蘭傑爾先生的名字叫泰迪。」漢伯大笑。「這可是我第一次聽說呢!」

  「嘖!」君樂水暗嘖一聲,算他厲害,短短幾個字又讓她失了找麻煩的借口,真是可惜。

  泰迪當然知道她在想什麼,逗惹的笑意爬上唇角。「既然事情都已經解釋清楚了,君小姐先前答應我的早餐約會可以履行了嗎?」

  他是故意的!君樂水睜圓了一雙明媚的黑眸瞪他。

  卻聽漢伯興奮的呼聲在花圃裡蕩漾。「原來樂水你……你們兩個……真是太好了。」他厚實的大掌砰砰砰地拍著君樂水的背。「你終於想通了,漢伯好高興,等你們結婚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漢伯包一個大大的紅包給你們。」

  「漢伯……」擊在背部的沉重感讓她一時無奈又心痛。

  泰迪突然一箭步上前,握拳擊上漢伯肩窩。「好啦,漢伯,你如果想喝我們的喜酒,就放我們去約會吧!否則我們怎麼互相瞭解、培養感情?」

  「對對對……」幾乎是半推半扯的,漢伯將一對璧人給送出山莊,途中還不忘細細叮嚀。「蘭傑爾先生,樂水年輕,要有什麼不懂的,你可要多擔待。樂水,蘭傑爾先生是難得的好男人,你一定得好好把握住,千萬別耍小姐脾氣知道嗎?」

  望著身後合起的木門,君樂水感歎地喟了口氣。「說得好像我是個十足不明事理的小女孩。」不知為何有些嫉妒,明明是她與漢伯較熟,在他嘴裡,卻把泰迪捧上了天,而她,只是只愚蠢的醜小鴨。

  「那我豈不成了那個想要偷走小女孩的大惡狼了?」似乎覷穿了她的心思,泰迪戲謔地說。

  她蔑視的眼神掃了他週身一圈。「原來蘭傑爾先生不只是只大惡狼,還有戀童癖,連小女孩都要。」

  他仰頭大笑。「還在為我沒告訴你我姓氏的事生氣?」

  「沒有啊!」她撇開頭,擺明了小姐火大中。

  他親暱地摟住她的肩。

  她側身、縮肩,試圖閃避。「大庭廣眾的,你羞也不羞?」

  「兩情相悅,天經地義,有什麼好羞的?」一指抬起她的下巴,他安撫性的吻輕落上她的額。「別氣了,我並無心瞞你,只是不習慣對人敞開心胸。不過我答應你,往後一旦你開口問,任何事,只要我知道,絕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成語用得不錯嘛!」她真的很火嗎?還好吧!只是尚未接受他乍然冒出的新身份,心底有些不自在。

  對於她的鬧脾氣,他不火也不惱,始終笑得安穩祥和。

  她瞪著他,好半晌,怒火突然消失,徒剩歎息。「算了。」她承認自己被他打敗了。

  他微笑地牽起她的手,不提半字前塵舊事。

  有關風度這點,他倒是滿分、一百。勝不驕、敗不餒,讓她不得不折服。

  主動挽上他的臂,她綻開了眩目的笑顏。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倚進他懷裡,她語含嗔意的說。

  「請問。」大掌勾起她一小綹垂落額前的瀏海,他貪戀地凝視她難得一見的嬌態。

  「你到底借多少錢給漢伯他們?」

  「幾千萬吧!」

  「幾?」柳眉輕蹙,她不敢相信地二度求證。「你不知道正確數目?」

  「沒指望要人還的東西,去記它幹什麼?」既勞心又勞力,累死了。

  「你真的不會逼漢伯他們還錢?」雖然很喜歡泰迪,但君樂水還是不免為幾個親人也似的摯友擔心。萬一泰迪突然逼債,依虹燁山莊目前的營業狀況,恐怕再拼上十年也不一定還得清債務。

  她想親耳從他口中得到一份對漢伯他們未來的保證書。

  「平常我是不幹送財童子這等事的。但虹燁山莊對我而言就好像……」他審慎地選擇著形容詞。「避風港吧!我很喜歡這個地方,不希望它因為一場意外就此毀於一旦,才會出錢幫助漢伯他們重建。」

  事實上,以泰迪的身份,是不該在任何地方久居,或者經常出現的,以免被人掌握行蹤,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

  但虹燁山莊,不知為何,對於這塊地方他就是有一份特殊的感情,自十年前頭一回拜訪此處後,每年,他若不想辦法避開眾人耳目,抽空上山莊度個幾天假,這一年就過不下去了。

  他也不明白怎麼會如此依戀一個場所,但身為一名殺手,過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難得有一樣東西能夠打動他的心,又何必固執,累死自己?

  因此他很乾脆地認了命,順應心之所求,年年造訪虹燁山莊,享受一下輕鬆快樂的平凡生活。

  直到今年,他遇上君樂水,在她身上找到了另一種契合,忍不住猜想,或許早在十年前,他就倦了奔波,渴望安寧。

  而南投這片好山好水適時安撫了他躁悶的心,所以他才會喜歡此地至深。

  聽到他的話,君樂水總算能稍稍安心。「我要謝謝你,助漢伯他們度過難關。」

  「你剛才謝過了。」他似乎愛上了她柔軟的髮,不停地撥弄著它們,感受髮絲搔撓過指間,帶來一種溫暖的顫慄感,既舒服又刺激。「況且,我借錢的最大目的是為自己留下一片淨土,心思不算純正。」

  「還是感激。因為你讓他們開心。」這一點最重要。

  「那給我一個吻吧!」如果她堅持要謝,比起口頭上的感激,或有昂貴的禮物,他更喜歡與她親近。

  「呵呵呵……」她掩嘴輕笑。越與泰迪相處,越覺得他可愛。如此忠於自己的慾望又不惹人厭的人很少。

  「希望你不會後悔,幾千萬最終只換得一個吻。」語罷,她踮起腳尖,紅嫩的櫻唇貼上他含笑的嘴。

  「絕對不會。」他迫不及待含住她的唇,感受它們的柔軟如綿、馨香甜蜜,更勝方出爐的天使蛋糕。「如此銷魂的吻,就算要我再出高一倍的價錢,我也願意。」

  近乎陶醉地,他大掌圈住她的腰桿,抱起,讓兩人的身體緊密貼合。

  呼吸變得急促,情不自禁,她藕臂環上他脖頸,毫不保留的敞開自己。

  他的舌頭迅速竄進她唇內,與她的丁香糾結纏綿、難捨難分。

  當舌根被吸吮得發麻的時候,她迷醉了。

  真愛如此美妙,她再也不願放開。

  ####

  紅豆飯,君樂水一直以為這是日本人的玩意兒。

  想不到華嬸、王叔、和漢伯慶祝她生平頭一回交男朋友的方法也是——煮紅豆飯。

  雖然她很喜歡喝甜甜的紅豆湯,但她不愛吃紅豆飯啊!

  更哀怨的是,這件事居然鬧得沸沸揚揚,附近的商家、民宿業者都知道了。

  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很出名,在虹燁山莊這一帶,沒聽過她「君樂水」大名的小孩子養不大啊!

  好哀怨,嗚!為什麼她淡個小戀愛要搞得這般轟轟烈烈?她壓根兒不想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

  但是悲劇還沒結束。

  「樂水。」不必回頭看,光聽那撒嬌也似的低嗓,君樂水用膝蓋想也知道,魏鞅回來了。

  不過……跟在魏鞅身後那陣吵雜的腳步聲是怎麼一回事?

  她心底有很不好的預感。

  轉頭一望,一陣暈眩擊中她腦門,急忙排開圍住她歡欣鼓舞的人群,走到魏鞅身邊,纖指揪起他的耳朵。「我不是要你解決掉劇組那些人嗎?你幹嘛又將他們帶回來?」

  「我有啊!」耳朵的痛讓魏鞅瞬間紅了眼眶。「我帶著他們在附近繞了一整天取景,但最後他們最喜歡的還是虹燁山莊的後花園,堅持回此地拍攝,我也沒辦法呀!」

  「沒辦法也要想辦法。」休想給她推得一乾二淨。

  「那你想怎麼樣嘛!」語音開始顫抖,他的耳朵快痛死了。

  「帶著你的人,」一字一咬牙,她手指著大門口。「滾!」最後那個音吼得好大聲。

  「可華嬸答應我們留下來啦!」

  「什麼?」太離奇的答案讓她不自覺鬆了手,魏鞅的耳朵乘機逃出生天。

  「真的,不信你可以去問華嬸。」他說得認真。

  她轉身,立刻殺過去瞭解真相。

  「華嬸。」在長方形餐檯邊找到華嬸,她半推半拉將人拱進廚房。「魏鞅說,你答應讓劇組的人留下來拍攝?」

  一提起這件事,華嬸臉上原本為君樂水終身有靠而泛起的笑容立刻斂去,頓成愁顏。「他們一排人跪下來求我,我……沒辦法,只好答應了。」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我怎麼不知道?」她以為他們剛剛才回來的。

  「我在廚房煮飯時,他們過來說的。」

  「這群賴皮鬼。」她火了。「沒關係,我替你去把人趕走。」

  「算了。」華嬸歎息搖頭。「我告訴他們,後花園的草木栽培不易,希望他們能在我或你漢伯、王叔有空陪同時,再進行拍攝,他們也答應了。所以就讓他們住下來吧。」

  「可是……」她覺得好愧疚,這一切的麻煩都是她惹出來的。

  「我想沒事的,只要他們別亂闖、亂踩,應該不會有大損傷。」

  環臂抱住華嬸,她難過地低言。「對不起,華嬸。」

  「傻瓜,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不笑開心點,愁著一張臉,多可惜?」

  「拜託,華嬸,我和泰迪連八字都還沒一撇呢!」

  「華嬸也年輕過,很清楚少年人情愛燃起來似火燒,只要你們兩個有心,這杯喜酒華嬸是喝定了。」

  饒了她吧!談戀愛是一回事,要她在父母失蹤之謎未解開前結婚,說實話,即便對象是泰迪她也辦不到。

  「尤其蘭傑爾先生是難得的好男人……」華嬸話說到一半。

  「樂水。」魏鞅哭天搶地的聲音插了進來。「你明明已經有我了,怎麼可以腳踏兩條船,又去跟那個蘭……什麼東西的人在一起?」

  「姓魏的,我拒絕你不下百次了,你自己聽不懂,怪得了誰?」

  請原諒她心情不好,說話狠了些。可事實是,她真的快被魏鞅搞瘋了,再沒耐性與之周旋。

  不意魏鞅的話卻更教人抓狂。「你什麼時候拒絕我了,我怎麼不知道?」

  深吸口氣,她覺得自己的理智正在崩潰。「你自己想想,我從來不曾答應與你約會,電話不接、有你參加的宴會我就閃人,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

  「那個不叫拒絕吧!我知道,你生性害羞。」

  OK,她知道了,人不可以與豬對談。試圖讓豬瞭解她的想法是她笨、她蠢、她白癡。為免將自己氣死,她走人。

  丟下在廚房裡笑得半死的華嬸與一頭霧水的魏鞅,君樂水像後頭有鬼在追,跑得飛快。

  「我真是瘋了,居然會去和魏鞅講道理。」邊閃、她邊呢喃叨念個不停。

  「你真的不怕死?」一個陰冷的聲音隨風傳來。

  「不怕。」渾厚磁性的低嗓,是泰迪。

  君樂水好奇地依著聲音來向尋去。

  風中繼續傳來泰迪與另一個聲音的對話。

  「可惡,你一定會後悔的。」

  「我不這麼覺得。」

  「你為何如此固執?」

  「我……」話說到一半,消失。

  「泰迪,是你嗎?」黝黑的夜色中,君樂水還沒看到人,倒先發現一縷閃亮的金髮,像白日裡金陽殘留下來的光影。

  「樂水!」泰迪的驚呼聲響起。

  同一時間,週遭的林木傳出一陣悉悉卒卒的聲響。

  君樂水愕然回頭,一股冷意從腳底爬上心頭。「誰?」

  「樂水,你在這裡幹什麼?」一株巨大的闊葉木後轉出泰迪頎長的身影。

  「這裡只有你嗎?」兩手搓著雙臂,她不懂,這乍然而起的驚駭是什麼?

  他沉默片刻,謹慎低言。「你有看到其他人嗎?」

  她搖頭。「沒有,但……」還是好冷,是天氣的轉變嗎?總覺得不是。這股不適應該是來自某人對她的惡意。「我就是覺得有人在瞪我,想……對我不利。」而更令她不安的是,她有預感,這個人於她是完全地陌生。

  有個陌生人蹲踞在暗處,企圖傷害她;這種事怎麼想怎麼恐怖,她,更冷了。

  泰迪想告訴君樂水實話,但藏姬就在附近,她或許會以為他在洩密,而對君樂水出手,那就麻煩了。

  為免憾事發生,他決定藏住真相。「你多慮了吧!」

  「我懷疑。」她皺眉。「女人的直覺雖然沒有科學根據,但有時準得嚇人。」

  「是嗎?」他緩緩接近,一手攬住她的腰。「那你知道我現在想幹什麼嗎?」

  淘氣的光彩在眼底一閃,她揚起唇角,兩手攀上他後腦,手指帶著韻律,來回撫觸他的髮。

  「個人以為,幹這種事要無聲勝有聲,閣下覺得呢?」一邊說著,她的唇似有若無地摩挲著他的嘴。

  她的喘息噴在他臉上,熱熱麻麻的,瞬間撩起他體內的情火。

  「你說得對。」迫不及待地,他張嘴含住了她的唇。

  他兩人像分開已久,始終在亙古時光中尋找另一半靈魂的愛侶,如今好不容易覓著彼此,便再也不願分離,但求緊緊相隨。

  明明身體已經貼合得密不可分了,她還是不停地傾過身子,心裡有一股渴望,想與他合為一體。

  他大掌由她的腰際挪移到她臀部,時輕時重的揉按。

  「唔……嗯……」她情不自禁地扭著身軀,甜膩的呻吟化成一張迷魂的情網將他緊緊束縛。

  激情在他體內爆發,呼吸出來的氣息都變成了火。

  他的舌狂猛地在她唇裡搜尋,緊緊吸住她的丁香不放。

  濃烈的情火包圍著他們,超高的溫度幾乎讓週遭變成一片火場,只除了一處——

  藏姬藏身九重葛樹叢下,雙目燃著藍色的冰焰,注視闊葉木底下發生的景況。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手裡的槍枝保險被打開,準星對同前方,但目標不是泰迪,而是——君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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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3 00:33:00
第六章

  黑夜像一襲厚重的天鵝絨,自天而降,籠罩整個大地。

  君樂水安然沉眠於靜寂的深夜裡,呼吸平穩、睡顏安詳,像是在作一場美麗的夢。

  在夢中,泰迪陪在她身旁,幽默體貼;臉上的笑就像他懷裡的泰迪熊一樣,既可愛又可親。

  情不自禁地,她豁身撲向前去。他棄了泰迪熊,雙手環住她的腰。

  她傾身與他吻得密密實實,然後……

  「唔!」一股黑色的力量乘著夜風,侵襲她的夢。

  美麗的夢開始變質,被恐懼的魔爪一點一滴扯碎。

  她伸手,試圖挽留那逐漸逝去的安寧氛圍卻不可得;下一瞬間,冷汗濕了她全身。

  「嗯……啊……」她輾轉反側,努力想掙出那恐怖的壓力。

  呼吸越來越急促,心臟跳得像要撞出她的胸膛。

  不行了,她再也無法忍受。

  「呃……哇!」驀然一記呼聲響起,君樂水驚恐的睜開眼挺坐起身。

  「怎麼回事?」她喘著,嬌顏一片煞白。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何事,近三天,她夜夜噩夢不絕,好像……被某種惡意纏了身。

  「該不會是中邪了吧?」念頭才起,她立刻嗤笑自己的無知,都什麼年代了還相信這等神鬼之說,愚蠢。

  可是——

  「什麼人?」真的有一股殺氣筆直朝她衝來。

  猛地跳下床鋪,她衝出臥房,山上的涼風送來一陣陰寒,她忍不住硬生生打了個寒顫。

  「誰?出來!」想不起自己得罪了何人,記得當初為尋找失蹤的父母造訪虹燁山莊時,為求工作方便,她廣結善緣,以期多獲助益,讓她尋親之途走得順暢。

  附近的人對她評價極高,應該是沒人憎恨她的存在才是,怎麼會突然發生這種事?

  可偏偏有個人,夜夜在她窗邊窺視,滿滿的惡意讓她每晚無法安眠。

  到底她做了什麼樣讓對方怨她至此?

  真想害她性命,也該給個理由吧!她不想做個糊塗鬼。

  「我知道『你』還在,有什麼事不能當面說清楚?非得這樣鬼鬼祟祟?」對著廣大夜空,她張嘴嘶吼。

  一個悉悉卒卒的聲音自後花園方向傳來。她驀然轉頭,口才開——

  「有膽跟我來。」那是個乍聞冰冷、卻清脆若銀鈴鐺響的女聲。

  君樂水想也不想地跟上去。

  「你恨我?為什麼?我明明不識得你。」追到後門口,她見到一條窈窕有致的玲瓏身影。

  藏姬轉過身來,冷艷的外貌在銀月的烘托下更顯清麗動人。

  君樂水倒吸口氣,美麗的女人她也見得不少,但如藏姬這般韻致動人者,卻是生平僅見,這樣的大美人因何憎恨她入骨?

  懷著一股好奇心,她揚起了唇角。「我可以請問你貴姓芳名嗎?」

  「藏姬。」美人兒連名字都很有味道。

  君樂水笑得連眼睛都瞇起來了。「好名字。讓我猜猜,你恨我的理由該是……莫非我搶了你的男朋友?」她隨口說說罷了。

  不意藏姬竟慎重一點頭。

  她下巴掉了下來。「哪個男人這麼沒眼光?活生生一個絕世佳人不要,卻選中一隻醜小鴨?」

  這會兒換成藏姬呆滯了,做夢也沒想到君樂水是這樣一個……無理頭的人,倒讓她不知如何應對。

  「我告訴你,那種不識你好的男人不要也罷,我介紹其他更優的男人給你。」不知為何,這藏姬給她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她週身的氣息好像……是像誰呢?轉動著腦袋瓜子半晌,一點靈光閃過。對了,她的氣質像泰迪,不過她比泰迪嚴謹認真多了。

  真奇怪,最近君樂水常遇到這種人,有點莫測高深,卻又吸引力十足,讓人見了就是忍不住想要去探索。

  藏姬愣了一下,迅速恢復冷靜。「我見你是想告訴你一件事,離開泰迪。」

  「原來那個眼睛去糊到蛤仔肉的人是泰迪啊!」慢著,那位姓蘭傑爾的傢伙該不會也是棵花心大蘿蔔,專玩腳踏兩條船的把戲吧?果真如此……哼!君樂水心頭湧起一股氣,決定讓那位負心漢嘗嘗什麼叫「致命的吸引力」。

  「眼睛……什麼肉?」藏姬的中文是不錯,卻還不到能聽懂台灣俚語的地步。

  「噢,那無關緊要啦!」她擺擺手。「請問泰迪與你是什麼關係?你憑什麼要我離開他?」

  「我與泰迪是夥伴,找你只有一個原因,你與他不配,請你離開他。」

  「願聞其詳。」道理充足,要她離開泰迪,她是可以考慮;但無緣無故地要她棄情郎遠去,不好意思,她可辦不到。

  藏姬沉默半晌,她本就不是口舌利便之人,又得顧及不洩漏組織機密,要解釋便有了困難。

  「你們的背影差太多。」最後她只能這樣說。

  說實話,取笑別人確是件沒道德的事。但面對藏姬蹩腳的理由,君樂水很難不笑。

  「那你又明白我的真實來歷了?」她問。

  「君樂水,二十七歲,每年兩度造訪虹燁山莊,目的是尋找失蹤的父母。」藏姬念出了流傳在南投山區,人人皆知的傳言。

  「是沒錯,但你還是沒說出真正的關鍵。比如我的家世、工作、經歷……等等。」

  藏姬一時語塞。

  「看吧!你又不曉得真正的我是什麼樣的人,如何能斷定我與泰迪不配?」

  「只要是平凡人都與他不配。」

  「難不成泰迪是天神下凡,或者妖物成精?」

  「當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只要是人,就沒有誰與誰是天生不配的。要論適不適合只有看他們來不來電,願不願意去適應彼此。」

  「但泰迪是個殺手。」一時節衝動,藏姬洩漏了秘密,嬌顏頓成死灰。

  真相確實讓君樂水嚇了一跳,但久歷紅塵,她也不是省油的燈。「那正好,我本身是個老鴇。老鴇母配殺手,只有一句話可以形容——絕配。」她兀自笑得開懷。

  藏姬卻呆了。

  「所以嘍!」君樂水兩肩一聳。「你的理由不足以讓我離開泰迪,只好向你說一聲,不好意思。」

  有點惱羞成怒地,藏姬強辯。「你會後悔的。」

  「那種事只有天知道了。」

  「哼!」怒哼一聲,藏姬幾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君樂水才猛地吐出緊憋胸膛良久的氣息。

  說真格的,藏姬不愧是泰迪的夥伴。幹殺手的人身上就是有一股威猛的厲氣,尤其當他們認真起來的時候,那真是教人一見就怕。

  幸虧藏姬沒多用她的長處逼人,否則君樂水也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一時腳軟,溜之大吉。

  只是……真想不到泰迪竟是名殺手,不曉得他與她結緣後,會不會繼續幹那行業?

  對於為了生存而做的事,君樂水沒有太明確的是非觀念;否則,她也不會為了生活,開設販夢俱樂部出賣四個弟弟的色相了。

  可她終是女人,渴望安定,若要成家,她不希望婚姻生活處處充滿危機與刺激,那她會瘋掉。

  但願泰迪在與她交往時,會慢慢孕育出安定的念頭,要不然……

  「救……救命……」若有似無的呼救聲,像根針,筆直射了過來。

  君樂水跳起來,就是這個聲音,數日前,她與泰迪相約後門口見,那時聽見的求救聲就是它。

  「誰在那裡?」沿著聲音的來處,她離開後門口,轉入了後花園。

  「是誰在叫救命?」三更半夜,四下無光,君樂水只能憑著白日裡的記憶,在花圃中小心尋找。

  「救命……救救我……」聲音低低悶悶的,似乎被某種東西給壓制住了。

  「你是誰?你在哪裡?」走走停停,她來到了花園的最中央。

  「你說話啊!你不開口,我找不到你,怎麼救你?」她呼喊。

  但求救聲卻不再出現。

  一股涼意揪住君樂水的心。「喂,你發個聲啊!」她越叫越大聲。「不然應句話也行,否則我如何救你?喂!」話落,她屏氣凝神,試圖再度辯出求救聲的來源。然而——

  沒有,什麼也沒有。四周除了風吹樹葉揚起的沙沙聲外,連聲蟲鳴蛙叫也沒有,更遑論什麼求救聲了。

  「喂!」不信邪,她叫得更大聲。

  「樂水,三更半夜是你在叫嗎?」大概是被她的叫聲吵醒,泰迪肩披一件薄衫來到後花園。

  「泰迪!」一見情郎,這幾夜累積下來的疲累與緊張頓洩,她迫不及待撲進他懷中,緊緊擁住他。

  泰迪被她嚇了一跳,摟緊她。「怎麼了?」

  她搖頭默然不語。

  兩個人就這麼緊緊相偎著,眼裡只有彼此,以致沒發現,有一條人影正戒慎恐懼地趴在花叢間,一聲也不敢吭。

  ####

  聽見吼叫聲,泰迪在後花園尋到心神不寧的君樂水後,便將她帶回他自己房裡,又倒了一杯水給她壓驚。

  「這麼晚了,你不睡覺,跑到後花園幹什麼?」他問。

  接過水杯的同時,她眼含異色望著他。

  「幹嘛?」順著她的目光,他來回打量自己半晌。「沒見過這麼可愛的睡衣?」確實很別緻,棉布上雖印著泰迪熊的圖樣,但大方的剪裁與精緻的手工,卻讓整套睡衣不顯幼稚,反而出眾極了。

  她睨他一眼,底下頭,一口喝光杯內水,然後淡淡吐了兩個字。「藏姬。」

  他證了下,仰天大笑。「她真是不死心啊!」

  她雙目眨也不眨地睇著他。「你沒什麼事要告訴我嗎?」

  他走到她身旁,坐下,牽起她的手。「她跟你說了多少?」

  她揉著他修長有力的手指,白皙的指間只有食指上有著薄薄的繭皮,看來他擅長的是以槍枝取人性命。

  唉,想不到這只讓她迷戀、萬般銷魂的手竟沾染血腥,而她只覺感慨,卻不畏懼;她與他是不是很不正常?

  然而他們也非天性如此,是環境將他們磨練成這樣的,能夠怪他們嗎?

  歎口氣,她輕言。「你是個殺手。」

  他點頭。沒有絲毫的猶豫,開口陳述起自己的過去。

  「我是個棄嬰,出生沒多久就被丟在紐約街頭,一個拾荒老人撿到我,撫養我至五歲,後來老人在一場幫派火並中,誤中流彈而亡,我變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街童。紐約雖然有很多謀生管道,但對於一個五歲孩童來說,生存實在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我只能偷搶拐騙,以維持最基本的活命要件。十三歲那年,一個恐怖分子被國際刑警逮捕,押送經過我的地盤,卻被另一個組織的人劫走。軍警兩方的人都認為事情與當地幫派脫不了干係,於是進行了一場空前絕後的大掃蕩。我好不容易累積起來的勢力被瓦解一空,心頭一火,單槍匹馬混進那個組織,用了一年的時間鯨吞蠶食,毀掉那個組織,算是給自己報了大仇。然後我回到原來的地盤,本來只是想再建一個幫派,想不到卻被FBI的人逮住,原以為這下牢飯吃不完了,不意他們竟想吸收我進入聯合國的黑暗部隊。我想這也沒什麼不好,反正我這輩子也只求活下去,別餓死了,就答應他們進軍校,接受各種訓練,直到二十二歲順利完成生平第一件任務,從此獨立作業,直至今日。」

  他的語氣很輕鬆,像是在描述一個別人的故事。但她卻聽得心跳加快,不必親身經歷也知道,那絕對是一段萬分驚心動魄的過往。

  「我以為我的過去已經夠可怕了。」良久,她喘口氣,這才知自己其實很幸福。

  他笑,執起她的手,親吻一下。「父母驟然失蹤,留下五千萬債務給五名未成年的子女扛。這也的確是一段很可怕的往事。」

  原來他早知她的一切。她鬆口氣,基於禮尚往來的遊戲原則,她其實應該在他表明一切後,也將自己敞開在他面前。

  但對於過往,她尚未完全釋懷,每回想一次,就要痛上一遍,她著實沒那勇氣來回撕扯著心頭的傷口,他能明瞭,免除她的為難,是再好不過的事。

  「我猜,當年你毀掉的那個組織一定很不簡單。」她輕笑,順勢偎進他懷裡。

  「聽說啦!只是聽說,它曾經是紐約第一大黑幫。」他笑得頑皮。

  她嗔他一眼。「真是了不起啊!大帥哥。」

  「哪裡,能得你的誇獎是我的光榮。」他底頭,親吻著她的眉、她的眼。

  「不過……聯合國的黑暗部隊是什麼?好像從沒聽人提過。」

  「簡單來說,就是專門處理國際間,無法以正大光明手段解決紛爭的機構。」

  「比如,暗殺。」

  他頷首。「要維持表面上的和平,私底下的骯髒事可多得很。」

  「話雖如此,這些事還是必須有人去做。」她明白這世上有光明必有黑暗,只是……「未來呢?你要一輩子待在那裡嗎?」她對他的工作沒意見,只是怕危險。

  「當然不是。我又不是不死金剛,可以一輩子在前線衝鋒陷陣,我都有三十好幾了,體能也正由巔峰狀態往下滑,再不急流勇退,難不成要等到馬革裹屍時才甘心?」

  想不到他還懂得「馬革裹屍」這句成語,中文程度真不錯,「所以說,你準備離開聯合國了?」果真如此,她大概猜得到藏姬找她談判的原因了,藏姬一定不希望泰迪辭職,才會想,搞走她,就可以將泰迪搶回去了。

  不過藏姬忘了一件事,泰迪要這麼容易被影響,他就不是泰迪了。

  「我已經辭職了。」手指膜拜似地撫過她嬌美的容顏,他語含歎息地道:「前半輩子,我一直在泥沼中打滾,我累了,如今只想安定下來,娶個可愛的老婆、生幾個孩子,建構一個甜蜜的家。樂水,你願意同我一起嗎?」

  他的求婚讓她感動得眼眶發熱,但……「你的夢也是我的夢,只是……我還有心事未了,所以……」最後的理由被一聲哽咽給淹沒了。

  「如果是為了你父母的行蹤問題,我可以幫你。」

  「我已經找了好幾年了。」可惜始終一無所獲,她都快絕望了。

  「你忘了,我有不同的背景。」幹殺手的,別的本事他不敢說,但找到目標、並加以伏擊的能耐,至今為止,他稱第二,可還沒人敢霸佔那第一的位置。

  「我知道,你早說過要幫我。」她一直將他的承諾放在心裡,然而,她依舊愧疚。

  「別想太多。」他揉揉她的髮。「倒是你還沒告訴我,三更半夜的,你在後花園叫什麼?」

  想起這件事她就毛骨悚然。「你知道嗎?我已經連續兩次在後門口聽見有人叫救命了。我四處找來找去,卻什麼也沒發現,你說是不是見鬼了?」

  「或許有人惡作劇?」

  「但那呼喊的腔調不像啊!」她歪著頭想了一下。「那聲音很虛弱、很無助,好像一個人被折磨了很久,整個人都快崩潰了。」

  「你確定沒聽錯?」

  「一次還可能是聽錯,我都聽到兩次了,哪還可能有錯?」她用力地喟口長氣。「除非我得了幻聽,否則絕不會有錯。」

  「是嗎?」他無言,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中。

  靜默的氣氛在房裡瀰漫,一點一滴,最終變得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君樂水終於受不了,用力推一下泰迪的肩。

  「喂,你到底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弄得她都快神經衰弱了。

  「我只是在想,虹燁山莊的後花園裡景致如畫,該是很好的宣傳重點,為何這裡的人從未想過利用它來特別廣告一番,以招攬更多的遊客光顧?」他呢喃自語著。

  「什麼?你再說一遍。」她沒聽清楚。

  「我是說,換成我是虹燁山莊的經營者,一定會開放後花園,借此吸引更多熱愛大自然的人士前來住宿。」

  「我也這麼覺得。可王叔他們卻不贊成,直說自己年紀大了,接待不了太多客人,寧可少做生意,但求周全的服務,能讓每個上門消費的客人都感到滿意。」

  「是嗎?」那該是有一定的年齡後才浮現的想法吧?但這座虹燁山莊從開幕時就是這樣了,他不免有些懷疑。

  「你是發現了什麼可疑的線索嗎?」

  看著她,泰迪想起她與虹燁山莊三位經營者間親人也似的感情。要告訴她這些無憑無據的猜測嗎?還是算了吧!

  「沒有,只是隨便想想。」最後,他選擇敷衍過去。

  「真的?」她疑惑的眼望著他,不大相信這位厲害的殺手大人會有隨便想想的一刻。

  「你在懷疑我嗎?」揚著邪肆的笑,他傾身吻上她耳垂。

  「沒錯。」她不喜歡被打發,執意要得答案。

  「我做了什麼讓你懷疑?」舌頭舔上她的耳,他努力地想要取悅她,或者說,轉移她的注意力。

  「你做了很多。」

  她躲著,氣息開始微喘。

  「哪裡?」

  圈住她腰肢的手臂更形用力,他吻得她無處可逃。

  「從頭到腳。」幾乎是嘶喊出聲,她出拳捶向他肩膀。「住手,別這樣。」

  「哪樣?」

  反正他是打主意賴皮到底就是了。

  「沒有?那你的手是在幹什麼?」慾火焚燬理智,她已經沒力氣逃了,只能睜著一雙霧濛濛的大眼瞪著他,卻毫無威力。

  「按摩啊!」邊說,他力舔吻著她嫣紅的櫻唇。「瞧你氣色紅潤的,多麼誘人啊!」

  不知是慾火還是怒火?總之,她體膚是一片燙熱。

  「你少得了便宜還賣乖。」忍不住氣,她張口咬了下他的唇。

  同一時刻,他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打小為了生存而磨練出來的戰鬥本能瞬間被激發,他悠閒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凌厲如野獸。

  「這還不叫『便宜』吧,真正的『便宜』應該是——」手下一個用力,他毫無預警地將她推倒在床上。

  「啊!」她嚇一跳,但更多的興奮卻在體內升起。突然,某種激情衝入心底。情不自禁地,她攬住他的肩,輕喃。「我愛你。」

  下一秒,他的亢奮又脹大了許多。

  她嚇得瞪圓了眼。

  而他的臉上則出現了些許尷尬。「抱歉。」

  忽地,她再也忍不住地吃吃笑了起來。不管這個男人曾經多麼威風、能幹,在她眼裡,他始終萬般可愛,教她怎能不愛?

  輕輕的仰起頭,她舔了一下他的唇,低言,「傻瓜。」然後,她纖掌揚起,拍一下他的臀部。

  而她還是感到微微的疼,只是更多的柔情將之轉化成感動,讓她滿懷喜悅與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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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3 00:33:25
第七章

  一般人初夜過後的第一天早晨大都會怎麼過?

  是與情人擁吻心樂?還是面對可能懷孕的難堪?抑或被捉姦在床,飽受一頓炮轟?

  不管如何,君樂水都以為那絕對比她的處境好上百倍。

  畢竟,他們不會有一對好湊熱鬧的叔伯將她頭一回與男人上床的事公告大眾,然後順便開宴會慶祝他們那位眼睛長在頭頂上、活到二十七歲依舊是處女一名的好女孩終於開竅了。

  天哪,她為什麼會遇到這種事?

  「漢伯、王叔……」抱著腦袋蹲在廚房角落裡哀嚎,她再也沒勇力出去見人了。

  但悲慘的事卻尚未結束。

  「樂水。」第三位好長輩登場,接手「折磨」她的任務。華嬸遮遮掩掩地將她拉進了她與漢伯的房間。

  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她不過與男人上了一回床,只要是女人,多數會有這樣的一場經歷,她也沒比較特別,上天何其殘忍,要如此對待她?

  「你別怪華嬸多嘴。」她將她推坐到梳妝台邊。「樂水,你……你們昨晚,有沒有……嗯,就是那個……」

  瞧華嬸未語先羞的,著實可人,只要目標對準的不是君樂水,說不定她會很樂意在這裡玩上一玩,但問題是……「那個是哪個啊?華嬸。」此時此刻,她在受打擊,可不可以放她一個人哭,別來煩她?嗚……她好可憐,連哭的自由都沒有。

  華嬸焦急如熱鍋上螞蟻。「就是那個嘛……呃,保保……保……唉呀,防護啦!」

  原來是這玩意兒,瞭解。君樂水好無奈、又好無力地點了點頭。「華嬸,你說的如果是保險套的話,泰迪有戴,你別擔心。」

  聽見這麼露骨的說辭,華嬸一張風韻猶存的俏臉霎時噴出焰火。

  「樂水,女孩子講話要含蓄點,別這麼口沒遮攔。」好羞人呢?

  「有嗎?」這是很基礎的衛生常識吧?

  華嬸用力一頷首。「在我們那個年代,女孩子要敢當眾說這種話,早被打死了。」

  「不會吧?」好大的代溝。

  但華嬸卻一副極嚴肅認真的表情。

  一個念頭驀地浮上心頭,君樂水骨碌碌的眼珠子一轉。「華嬸,我問你一個神聖的問題好不好?」

  「好啊,你問。」

  「當年,你們上到健康教育第十四章時,是直接跳過去呢?還是老師有講解?」

  聞言,華嬸的臉豈止是紅,簡直燒起來了。「如此羞人的話,你怎麼說得出口?」

  「難道你們不必背那些子宮、陰道、睪丸……等名詞?」

  「你……」華嬸撫著胸前,站起來,走到床邊,再軟軟一倒,昏了。

  「真好。」孰料君樂水卻欣羨的大叫。「記得我讀書時,背那些東西可背瘋了呢!」她出生時的年代不像華嬸那般保守,卻也不比時下開放,正值性教育受到重視的起頭階段。

  為此,健康教育老師可是鉚足了勁努力教學,考試時,更常見兩張男女性徵的大圖表貼在考卷上讓學生填各部位器官名稱;更狠的還有叫學生當場畫圖的呢!

  所以說,不全背起來,考試時就等著吃鴨蛋吧!

  華嬸努力地掙扎,半爬半走離開床鋪。還是閃人吧,再待下去她怕會被君樂水嚇得心臟麻痺。

  「華嬸,你要走啦?」這麼容易就放過她,君樂水反而不習慣。

  「你只要記得盡快結婚就好。」話聲虛軟得像隨時會斷掉,可見華嬸受打擊之深。

  「呃,可是……我想找出父母行蹤後再談婚姻耶!」

  華嬸看著她,好久、好久後,尖叫出聲。「我立刻去找你漢伯和王叔,要他們逼蘭傑爾先生向你求婚。」

  話聲還在君樂水耳中迴繞,華嬸的身影已跑得無影無蹤。

  「好厲害。」她忍不住讚歎華嬸的動作敏捷,同時小小吐了下舌頭。

  別怪她惡劣,在她這麼發瘋的時候,泰迪卻悠悠哉哉地四處遊逛,未免有失公平。

  既然如此,不如兩個人一起下地獄吧!

  ####

  泰迪一直覺得魏鞅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一般人被同一名女子連續拒絕了三、五次,大概就會死心了,魏鞅卻不,反而越挫越勇。

  而且,不管別人怎麼說,他始終堅持自己與君樂水是天生一對,她的拒絕不過是害羞,絕非對他無意。

  真不知魏鞅的自信是打哪兒來的?比鑽石還硬實,簡直無堅不摧。

  即使事情已走到這步田地,他和君樂水的交往獲得眾人認同,兩人也確定了兩情相悅,魏鞅還是死不承認自己被拒絕了。

  所以一大早,君樂水在他房裡過夜的消息傳出,魏鞅立刻找他到後花園單挑。

  「你這個卑鄙小人。」話都沒談上一句,他的拳頭已經飛過來,不過……

  泰迪實在是很懶得擋,像這種繡花枕頭,別說挨他一拳了,給他打一百拳他也不痛不癢。

  但他討厭弄髒衣服,所以微微側身,讓拳頭擦著手臂掠過,然後再抬腳一勾,順利讓魏鞅飛進花圃中,跌個狗吃屎。

  「唔,啊!」魏鞅當下撞得頭暈目眩,鼻血都飆出來了。

  泰迪低頭看著他,這樣的敵手教他如何鼓起力氣還手?唉!搖搖頭,還是閃人吧!

  邊走,他呢喃自語。「無聊斃了,不如找樂水去喝下午茶。」想到就做,他的腳步輕快又愉悅。

  卻瞧得魏鞅齒目欲裂。「站住,你這個只會使下流手段害人的傢伙,連與我單挑的勇力都沒有嗎?膽小鬼。」

  泰迪頓住腳步,回頭望了他半晌,走到花圃中央,拾起一塊區隔花圃用的紅色磚塊,揚起手刀劈下。

  嘟地一記悶響,磚塊應聲斷成兩半。

  「等你的拳頭有如此勁道的時候,再來找我吧!」話落,把磚塊放在他面前,泰迪快樂地走人去也。

  魏鞅望著碎裂的磚塊良久,怒吼爆出胸腔。「不過有幾分蠻力,有什麼了不起的。我的頭腦比你好多了,總有一天,我會把仙子搶回來。「

  聞言,泰迪差點跌倒,這傢伙的豆腐腦袋會比他好?呵,是說把它們拿去煮一煮,豆腐渣的味道會比人腦好嗎?

  如果是這種判別法,他承認,他的腦筋是沒魏鞅好。畢竟,他對乾煎人腦一點興趣也沒有。

  不理他,繼續走。

  魏鞅卻不肯放棄。「你走著瞧好了,不需多久,仙子一定會回到我的懷抱的。」

  然後,一句涼涼的反駁聲被丟下來。「要仙子去天庭找啦!」別怪君樂水殘忍,今兒個一早,她已被搞得夠發瘋了,不找個人來洩洩怒火,難道真要憋得自己內傷?

  泰迪聽見她的話,噴笑聲逸出喉口。

  「你也算狠了。」他走過去,伸手攬她的肩。

  她卻心情不佳地閃掉。「別碰我。」

  他眨眨眼,改而勾住她的腰。「生氣啦?」

  「換成你,看你火不火?」一大早就聽聞自己的情事被傳得滿城風雨,君樂水都快抓狂啦!

  「換個方向想,他們是在關心你。」

  「理智上知道,情感上無法接受。」

  他輕笑出聲。「這樣吧,我帶你去兜風,順便喝咖啡,讓你消消火?」

  「一杯咖啡就想打發我?」

  「蛋糕、甜點任你吃到飽。」他追加誘因。

  「這還差不多。」冰顏終於融化,她展露春風也似的甜笑。

  「那走吧!」牽起她的手,一對小情人快快樂樂地準備約會去。

  花圃正中央冒出一條怒火翻騰的身影。「站住。」魏鞅雙手叉腰大吼。

  無奈情人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泰迪和君樂水根本當他是透明人、壓根兒不存在,自顧自的卿卿我我。

  魏鞅氣得眼眶泛紅。「樂水,你真的變心了嗎?」

  她胸口湧起一股無奈,本欲回頭解釋,又想起過去數不清的前車之鑒,魏鞅根本不是個會採納別人意見的人,這樣的人跟他說再多又有什麼用呢?

  因此最終她還是選擇了沉默。

  「樂水……」魏鞅激烈的聲間變得軟弱。

  君樂水的腳步走得更沉重。

  「如果我能幫你完成你畢生最大的願望,你會重新回到我的懷抱嗎?」為了成全心頭這份愛,魏鞅幾乎是不顧尊嚴去哀求了。

  「魏鞅,愛是兩情相悅,不是互換條件。」她只能這麼說。「我們兩個並不合適,你何不去尋找自己真正的幸福?」

  但魏鞅根本聽不進去。「你等著看好了,有關你父母的行蹤,我也許有線索了,待我再仔細想想,或許能幫你解決懸在心頭多年的困難,屆時,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我們的未來,我……」

  他話說到一半,泰迪突然來到他身邊,悄無聲息地掩住他的嘴低言。「你知不知道對犯罪者而言,到處嗅東聞西的人是最討厭、最讓人急欲除之而後快的?你若不想死,最好別把這種話到處嚷嚷。」他是認真的。

  可聽進魏鞅耳裡,卻只覺快意。「原來你的弱點在這裡。哼,我不會上當的,咱們走著瞧,這回我絕對會把樂水搶回來。」話落,他很快地跑掉。

  「喂——」泰迪喚他不回,一股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但願他的打草驚蛇不會惹出大禍。」話雖如此,他腦海裡的警鐘卻依然敲個不停,隱隱約約明白,平穩的生活要逝去了,麻煩與刺激將接踵而來。

  ####

  山風拂上臉面帶來一陣舒爽,似可滌清心頭所有煩憂。

  「好舒服。」就著敞開的車窗,君樂水面對滿山青翠傾吐沉鬱濁氣。

  「沒錯。」放眼望去,山嵐波動,翻騰滾躍,處處皆是美景。「這才是人生啊!」泰迪亦同樣感歎過去的凡夫俗子,置身如此仙境,卻仍舊四處奔波操勞不停,蠢啊!

  「做人偶爾確實需要放鬆一下心情。」她附和。

  「你喜歡,以後我們每年都來。」他喜歡寵她,感覺甜蜜又溫馨。

  「嗯。」她回眸,給了他一抹嬌俏艷麗的笑。

  他用力咽口唾沫,莫名有種壓迫感。「樂水,你……」

  「放鬆雖是必須,但既身處紅塵,就不該忘了現實,否則便成了逃避,你說是不是?」她笑得又野又媚。

  「呵呵呵……」他苦笑。「你想問什麼就問吧!」早知她非傻瓜,企圖哄騙她的自己才是笨蛋。

  「在後花園裡,你跟魏鞅說了什麼?」那時,他突然壓低聲音,她就覺得奇怪。事後,他又急著哄她出遊,擺明了做賊心虛;但她還是不明白他的目的為何。

  直到上了車,面對秀麗山河,萬般精巧風光盡落眼底,一個念頭就這麼闖進她腦海。

  不敢相信,他這麼大膽,竟敢懷疑她的朋友,一點怒火燃上心頭。她凌厲的眸光眨也不眨地瞪著他,非逼他說出個所以然來不可。

  瞧她暴怒的模樣,他就知逃避無望,不如直言。

  「我要魏鞅小心隔牆有耳。他要查的恐怕是一件刑事案,稍有差池,可能連命都不保了。」

  「你好差勁,也不想想華嬸他們對你多好,你居然說得出這麼不負責的話。」

  「我說的是經過審慎考慮的事實。你仔細想想,是誰告訴你你父母當夜就開車離去,又提不出確切證明?」

  「是華嬸他們沒錯,可這件事也得到許多人的證實啊!」

  「但沒有人見過那夜坐在白色BMW裡的人的真實面目,除了華嬸他們三人。」

  「他們也沒說自己看到,只是依情況判斷,車子是我父母的。開車的人理所當然是他們。」

  「荒謬,你以為這種說辭在法庭上站得住腳嗎?」

  「可你也沒有證據證明華嬸他們說了謊,而且……」她不敢想像,費盡千辛萬苦查出的真相可能是……那三個她一直當成親人的長輩竟是害她父母失蹤的真兇。

  「我是沒證據證明他們說謊,才希望魏鞅小心,別打草驚蛇,以免招禍。」

  「你以為誰會害魏鞅,華嬸他們嗎?別忘了,他們都是五、六十歲的老人了,哪裡還有力氣害人。」

  明白她是太過激動了,才會失去冷靜。他深吸口氣,捺下性子,重新解釋。「我再說一遍,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指明任何人為嫌犯,我只是告訴你一個事實,你調查的事情不簡單,請凡事小心以保平安。」

  他的話聽進她混沌的腦子裡,怒火熄滅,換來一陣洩氣。「對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我失態了。」

  「我明白。」他將車停在路邊,探過手去,環住她的肩。「父母失蹤後,你一肩扛起債務,璀璨青春從此變色,而那時你才十七歲,在遇到華嬸他們前,你幾乎忘了什麼叫撒嬌、什麼叫受寵。他們給了你親人才有的溫情,從此你每年定期造訪虹燁山莊,明著是說來尋找父母,其實,你心裡有一部分也是想重溫一下被人疼愛的感覺。」

  熾熱的淚水滑落,灼燙了她粉嫩的頰。「華嬸他們不是像親人,他們已經是親人了。」真實的她並沒有那麼堅強,她的心是脆弱的,總是懷著不安,因此才會極度渴望穩定。

  遇到泰迪是她生命裡另一場變故,原以為她會不婚的,或者在尋出父母失蹤的理由後,認真找個忠厚老實的男人嫁了。

  做夢也想不到她會愛上泰迪,一名殺手,週身長年籠罩著神秘莫測的氣息,卻深深吸引了她。

  她猜這是因為他們都同樣經歷過滄桑,他們都曾為了生存而視道德、法律於無物,而且兩人都不曾否定過昔日的作為。

  然後,在顛覆半生後,他們有了相同的夢想——平靜安穩的生活。

  他們努力築夢,踏實執行,兩人攜手,總覺得就算天塌下來,也沒什麼好怕的。

  不過她還是錯估了自己的軟弱。即使事情已過了十年,她依舊沒辦法放開胸懷接受。

  「我知道。」泰迪大掌掬起她的淚,珍而重之。「只是你也別太擔心,這些日子我四處探訪也僅是一個線索:你父母擁有的那輛白色BMW,在離開南投山區後,就此失去蹤影,再也沒人瞧見過。」

  她眨眨眼,有些覺得自己白哭了。「就只是這樣,你便把懷疑的箭頭轉向華嬸他們?」

  「我早說過我沒證據啦!」

  「那就別信口開河。」差點嚇死她。

  「但你不覺得很奇怪嗎?那輛白色BMW在山裡轉的時候並未隱藏行蹤,又是加油、問路、買飲料的,好像故意讓人瞧見它。這一點對於想要逃亡的人未免離奇了些。」

  「這疑點我也想過。不過我父母並非謹慎之人,就算搞出一些紕漏,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問題是,他們離開山區後,卻把行蹤藏得非常好,像是世間從無他們兩人似的,徹底消失了。」

  「是啊!」這一點連她也無法解釋了。

  「你父母果真天生粗心,就不可能消失得如此徹底。否則便是……」他沉下聲音,慎重的眸盯著她。

  她知道他在等她準備好,用力深吸口氣,她緊閉眼睛半晌,睜開。「你說吧!」

  「當夜開車離去的人或許不是你父母。」

  「那我父母會去哪裡?」

  他抬眸,遙望遠處好山好水,一股沉沉的痛楚襲上心頭。「也許他們從未離開過這片山區。」

  「你是說他們就藏在這裡……十年來……」瞧見他唇邊冷酷的笑,她驀然住口,思緒轉向另一個可怕的地方。「不會的,我父母……」

  「是自願隱居或者被迫藏起,我不得而知。」他很善良了,沒有用「埋」那個字。

  但君樂水體會得出,泰迪其實已確定她父母不在人間了。

  她雙手掩住臉面,才停的淚又泊泊湧出。

  十年來,她一直想要尋找真相,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在這漫長的時光中,她應該是已做好接受一切答案的心理準備,奈何乍聞此言,她仍是震憾得幾乎崩潰。

  泰迪大掌來回撫觸著她的背,對於她心裡的痛,他無能為力,不過他可以陪在她身邊,與她一起分擔。

  時光一分一秒過去,她的淚沒有停,始終狂湧如泉。

  唯一幸運的是,她身體的顫抖一點一滴停止了。

  好長的時間裡,泰迪只是無言地伴在她身邊。

  然後,也不知過了多久,原本沁涼的山風變得寒冷,黑夜正在驅逐白晝。

  「回山莊吧!」他說,收回撫慰她的手,發動汽車引擎。

  她點頭,無言,還是不肯將腦袋抬起。

  他也不逼她,平穩地開著車子往回程走。

  半路,他發現她單薄的身子抖了一下。「冷啊?」他關上車窗,正準備開暖氣。

  「我突然想起,我們忘了去吃蛋糕。」她紅著眼,哀怨地吸著鼻子的模樣就像只無助的小貓,可愛極了。

  他忍不住探過手去,捏了下她通紅的翹鼻。「你這傢伙……」

  「小心!」她驀地大喊。

  幾乎是下意識地,泰迪連看都沒看,直接踩下煞車。

  那真是千鈞一髮的危機啊!他的車頭堪堪停在一名乍然轉出山拗的婦女身前,緊緊貼著她的身,只稍再前進那麼一絲絲,現場大概要見血了。

  感激泰迪敏銳的反射神經免除了一場車禍。

  君樂水慌忙解開安全帶,下車查看。「魏夫人,你怎麼在這裡?」婦人是山腳下美容院的老闆,亦是王叔的忠實擁護者,每日都會抽空上山探望心上人,不論晴雨,堪稱一代情癡。不過她一直是以汽車代步,怎麼今天自己走起路來了,這要走到何時才下得了山?

  驚魂甫定的魏夫人顫著手指向前方一抹黑影。「我的車在那裡拋錨了,正愁著,遠遠瞧見你們的車頭燈,就想找人求援,所以……」

  「你就衝出來攔車了。」這答案讓君樂水差點昏倒。

  「對不起,我也知道這很危險,但我一時急慌了,才會這樣,請你們別見怪。」魏夫人一身骨頭都快抖散了。

  瞧她怕成這德行,君樂水滿腹抱怨也發不出來,只得長喟口氣。「算了,下回小心點。」

  「我知道,我再也不會了。」一次就夠她嚇上一年,魏夫人哪敢再來第二回。

  此時,泰迪亦下車。「好久不見了,夫人。」

  「蘭傑爾先生。」魏夫人看著他,手足無措,「我很抱歉。」

  「沒事就好。」泰迪抬手阻止她的賠禮,提議道。「既然你的車出了問題,那要不要我開車送你回去。」

  「那多不好意思,我可以走下去。」雖然本意是想求援,可鬧成這樣,她也不敢再多做要求了。

  「不過是舉手之勞;何況天色漸漸暗了,你一個人獨身女子走山路也危險,就讓我送你吧!」更重要的是,放魏夫人這樣一隻驚弓鳥在外頭亂飛,對行車安全是一項大威脅。

  君樂水也加入勸慰行列。「好啦,我們也不是陌生人,你客氣什麼呢?」

  「但……」魏夫人猶豫著。

  君樂水卻已推著她往車子方向走。「反正你跟王叔也只差註冊了,總有一天你會成為我的王嬸,到時還要請你多指教呢!你就別再拒絕了。」

  聞言,魏夫人羞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怔忡也被推進車裡,強行送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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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3 00:33:56
第八章

  魏夫人喜歡王叔的事,幾乎民宿附近的人全知道。

  君樂水一直很佩服她的癡情,也感歎她的想不開;一個男人不喜歡你就是不喜歡,絕不會因為你對他掏心掏肺就改變心意。

  照她看來,王叔根本無意於婚姻,因此不管魏夫人如何多情,也得不到鐵心郎君的承諾。

  君樂水很想勸她算了,不過她懷疑,在癡心付出六年後,魏夫人是否有勇氣,或者甘心放棄。

  人常會在詭異的地方執著,然後將自己逼入絕境;其實退一步海闊天空,有時候,認輸反而是一種贏。

  「到了。」在經歷一段漫長的沉默後,車子終於抵達山腳下魏夫人的家。泰迪特地下車為她打開車門。「晚安,夫人。」

  但奇怪的是,魏夫人似乎不想下車。

  她欲言又止的望了泰迪和君樂水好半晌。

  最後是君樂水受不住沉悶地開了口。「夫人,你有話對我們說是不是?」邊說,她邊向泰迪使個眼色,要他先回車內坐好。

  泰迪會意的頷首,關上車門,轉回駕駛座。

  「夫人,你有話直說無妨。」君樂水安撫她。

  魏夫人又躊躇了很久,期期艾艾地說道:「我……這真是很不好意思,但我喜歡王叔的事你們大概都聽過了,我想,能不能請你們在王叔面前幫我美言幾句?」

  呃!感情事是美言幾句就能成的嗎?君樂水呆了。

  倒是泰迪反應快。「夫人,你怎麼會以為我與樂水對王叔的婚姻觀具有決定性的影響力?」

  「你們一個是他的大恩人、一個是他最疼愛的晚輩,我相信只要你們多勸勸他,逝者已矣,來者可追,他總有一天會忘掉失蹤的未婚妻,轉而愛上我。」有關愛情,魏夫人的執著可比金石。

  「王叔有未婚妻?」這件事君樂水從沒聽說過。

  「你不知道嗎?虹燁山莊剛開幕時,是兩對夫婦在經營,漢伯和華嬸,王叔和他的未婚妻巧萍。不過十年前開幕儀式過後,巧萍突然失蹤了,從此王叔就一直在等她。」正因為心上人是個癡情種,魏夫人才會更放不下。

  「十年前……開幕儀式後——」天啊,該不會就是她父母失蹤那日吧?君樂水撫著抽痛的太陽穴,快昏了。

  「咦……」魏夫人望著君樂水片刻。「看到你我才突然想起來,你父母和巧萍竟是同一天失蹤的,真是巧。」

  巧合嗎?說實話,泰迪這輩子對於巧合、偶然這些事是從不相信的。他一向認為事在人為。

  君樂水也不信,因此她繼續追問。「魏夫人,你可以把那日的事重新詳述一遍嗎?」

  「其實也沒什麼啦!」畢竟已是十年前的往事,臨時要魏夫人想,她還真是想不周全。「那天……我記得是三月初八,虹燁山莊開幕,因為經營者俱是當代知名人物,所以開幕酒會辦得非常成功。山莊裡來了好多人,幾乎是客滿,你父母大概也是受邀的賓客之一,這一點我不是很清楚。而我則是本地的代表。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王叔,幾乎可說是一見鍾情。不過當時他身邊已有巧萍,那時我真是很羨慕他們,只是誰也想不到,隔日一大早就聽說巧萍失蹤了,王叔怕她是在山裡迷了路,還特地請人去搜山,可惜一直沒找到,幾年後,你來到這裡,說要尋找蜜月未歸的父母,我們才知道原來那夜不見的不止一人,而是三個。」

  離奇的故事讓君樂水越聽,心忍不住越沉。

  一夜消失三人,僅是單純的巧合嗎?或者……真相其實醜陋得教人不敢相信?

  適才被泰迪植下的懷疑種子選在此時萌芽扎根,遮住了她向來直視光明面的視線,神智趨向陰霾,她再也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君姓夫妻失蹤疑案,已逐漸走向另一種詭異的發展。

  ####

  失魂落魄地別了魏夫人,君樂水讓泰迪帶回虹燁山莊。

  一路上,她垂頭喪氣,他也體貼地不置一辭,任她以自己的速度理清心頭疑雲,再決定下一步將走向何方。

  不過有一件事他還是得叮嚀。「樂水,不論你心裡有何答案,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

  瞄他一眼,她沮喪地開口。「如果你是要叫我冷靜小心,別衝動行事,那就甭忙了。我比誰都珍惜自己這條小命,不會亂來的。」

  他揚高唇展露一抹讚賞的笑。就知道他好不容易看上的女人不會是個笨蛋,多佩服自己高超的好眼光啊!

  「我送你回房。」最後,他選擇什麼都不說,信任她。

  「不必了。」她垮著雙肩,打開車門。「讓我一個人靜靜吧!」

  「好。」大掌攬過她後腦,拉近,他偷得一個吻。「我明天請你喝下午茶,甜點、蛋糕吃到飽。」

  「我現在心情不好,普通的貨色我可看不上眼喔!」

  「保證是一流的極品。」就算外面賣的甜點不合口味,了不起他自己做,絕對料好又實在。

  「謝啦!」雖然胃口動了,但心還是沉在冰河底,十足無力。

  泰迪望著她無力的背影離去,一聲歎息自心頭浮起。

  回憶往事,他初識漢伯、王叔、華嬸三人時,就覺得他們各有心事,儘管表面上裝得祥和開朗,四下無人時,他們眼底洩出的沉慟卻深若大海。

  他不知道讓他們背負得如此辛苦的重擔是什麼,也無心去探究,每個人都有屬於他自己的秘密,關於這點,他採取尊重的態度去應對。

  但憑直覺,他相信這幾個人非奸偽之徒;因此,他在他們最困難的時候慨然伸出援手,助他們度過難關,順便也為自己找個清靜之所休息。

  當然,這期間他也不是沒聽過君樂水尋親的故事,只是事不關己,他也不想管。

  如今不免小小後悔,當初若費心觀察一下,是否可以阻止悲劇走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唉!他幾乎已經確定君姓夫婦的失蹤與王叔三人脫不了關係,剩下的只是,他們究竟導演這整件事到什麼地步?

  他真心期望,事態不會邁向最令人發瘋的結果——謀殺。

  否則君樂水一定承受不了,她視若親人的三位長輩竟聯手欺騙了她五年。

  叩叩叩,一陣輕擊車窗的聲音乍然響起,拉回泰迪陷溺於沉思中的神智。

  「藏姬。」車旁出現的人讓他吃了一驚,所有的事不是早說清楚了,她又來幹嘛?

  「讓我進去。」她語氣沉重。

  泰迪打開車門,瞧著她曲身坐進車裡,並迅速把所有門窗關緊,忍不住輕笑,「看來你這回找我,事情不簡單。」

  藏姬瞄他一眼,默然不語。

  泰迪也不急,放下椅背、打開音樂,閉目養神等著她。

  好半響,藏姬一動也不動。

  時間一分一秒溜過,泰迪聽完一片CD,睜眼。「組織下了命令。」這不是問句,而是斬釘截鐵的肯定。

  「組織要你回去就此次的辭職做個完整的交代。」她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冰冷自信,變得空洞。

  他笑,「如果我拒絕呢?」這根本是個陷阱,他要回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組織將下達格殺令。」而她恐怕就是第一個接令的人。

  「哇,那我豈不是死定了。」

  「泰迪,回去吧!」望著他,藏姬沉靜的眼眸難得閃爍著激動的光彩,「我會請求組織對你此次的擅自辭職從輕發落,你不會有事的。」

  泰迪歎了好長一口氣,調整椅背坐起來。「你明知我不想回去,尤其在好難得才找到生命意義的現在,我有更重要的事待做,沒空再領命去殺人。」

  「有什麼東西能比維護世界和平更具意義?」

  「我的快樂,以及我心上人的幸福。」

  那答案讓藏姬瞠目結舌,「你太自私了。」

  「人本來就是自私的。」所以他一點也不愧疚。「相反地,我以為唯有能正視自己欲求的人,言行才不致失控與失衡。」

  「這根本是強辯,毫無道理可言。倘若世人皆自私,這世界豈不要大亂,又焉得進步、繁榮可言?」

  「這就是我們觀念不同的地方。」搖下車窗,感受到一陣涼風襲來,他閉上眼,感受到身體的顫抖,這是活著的證明,「每個人的生活環境不一樣,因此造就了不同的個性,最後編織出一段段各異的人生。我不會說我的想法絕對正確,但這是我生存的方式,你能瞭解嗎?」

  不,她無法明白,心裡只有一個認知。「倘若你真如自己所言地重視生命,那就請好好愛護『它』,別因為一時意氣毀了大好人生。」她真的不希望有殺他的一天,但組織若下了命令,她不會手軟,為了——世界和平。

  泰迪笑看她挺直的背影離去,一句話湧上腦海——自由、自由,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行之。

  「世界和平」這頂大帽子不也是一樣嗎?

  不管殺的是誰,一條人命的逝去都是相同的。他可以接受因為立場不同不得不行之的殺戮。

  但對戴著一張仁慈的假面具卻沾染滿手血腥的人,他只有一個感覺,煩。

  「隨便他們吧!反正幹了這麼多年殺手,我也不是好惹的。」對著窗外呵出一口白蒙霧氣,他唇角揚起一抹輕邪的笑。「狡兔都有三窟了,何況是我?下一次我再躲,你們要找得到,頭給你。」

  他絕對會很努力、很努力保護自己這條小命的,除了死神,誰也拿不走。

  ####

  拖著沉重的腳步,君樂水回到自己的房間,才進門,就看見了一道她避之唯恐不及的身影。

  「對不起,我走錯房了。」快速合上門板,正準備蹺頭了事。

  「樂水。」魏鞅悲淒的聲音傳來。「你真的這麼討厭我嗎?」

  歎口氣,她頓住欲離的腳步,「魏鞅,從認識之初,我就告訴過你,我們不可能。」

  「那泰迪為什麼就可以,我明明比他先到。」

  「愛情裡沒有先來後到的順序,只有動不動心。而我愛上了泰迪,就這樣。」

  「怎麼這樣?太不公平了。」

  「在感情世界裡,本來就沒有公平。」提起耐性,她勸他。「放棄我吧!外頭還有數不清的女孩子等著你去青睞,你沒必要把青春浪費在我這樣一個女人身上,不值得。」

  「但她們不會對我溫柔啊!」說到這裡,魏鞅的聲音已變得哽咽。「這輩子,唯一會對我和顏悅色的只有你了,我真的很喜歡你,樂水。」

  「我有對你溫柔過嗎?」記憶中,她一直是虧他虧得最厲害的人耶!

  「當然有。」他說得斬釘截鐵,連她都不禁疑惑了。

  「什麼時候?」

  「你忘了,我們小學同班過,那時候你是班長,每個人都喜歡你,我卻因為剛轉學,無法適應學校生活,被欺負得很慘。有一次,班上幾個同學把我的作業本丟出窗外,結果掉進水溝裡,我哭了起來,是你替我教訓了那些人一頓,還警告他們,再敢欺負我,就要他們好看。雖然我只在那個學校待了半個學期,但我一直記得你,後來在PUB遇到你的時候,我真是高興死了,深信這一定是天意,否則分離近二十年的人怎會這麼巧在那地方重逢?」

  呵呵呵,問題是她對那些前塵舊事半絲記憶也無啊!說起她就學時的豐功偉業,那真是數不盡、說不完,足可列本萬言書了,誰還記得小學時的一次幹架?

  但聽魏鞅說得激動,她也只能感慨天意弄人。「那個……魏鞅,我想……PUB的重逢應該僅是巧合,與天意無關。況且就算是天意,人生操縱在自己手上,我還是會以心去選擇喜歡的人,不會任憑天意安排。」

  魏鞅臉一皺,快哭出來了。「你真的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找你父母失蹤的線索,如今已有頭緒,假設我能順利找出你父母,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你找到我父母失蹤的線索了?」冰顏消融,她忘了所有的防備,直奔他身前。「在哪裡?快告訴我。」

  好感動,她終於不再躲他,願意奔入他懷中了。魏鞅笑逐顏開。「就在這座虹燁山莊裡,不過我還沒得到確定的證據,所以無法告訴你。」果然,事情的發展漸漸走向她最恐懼的方向,但……她不能放棄。

  思考片刻,她做下決定。「你什麼時候要去找證據,我跟你一起去。」

  她還說要跟他在一起耶!他好高興。「那今晚十一點我在後門口等你。」

  「後門口?」她突然想起那若有似無的求救聲,難不成關鍵點在那裡?「好。」為解惑,她豁出去了。

  「那我現在就去準備。」他要趕快去將一些尚未弄懂的疑點理情,晚上好好表現給她看,她一定會對他改觀,或許還會深深愛上他呢!想到就了興奮,他就快在美人在懷了。

  待魏鞅離開,君樂水站在房裡想了一下,憶起泰迪的警告,小心駛得萬年船,她還是去通知他一聲今晚的行動,請他幫忙戒護,絕對比放魏鞅一個人亂搞安全得多。

  她轉出門,卻碰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藏姬冷著一張臉走過她身旁,底言。「如果你愛泰迪、真心為他著想,就勸他別再固執,速速返回組織,否則你就準備為他收屍吧!」話落,她走了。

  君樂水目送她的背影離去,兩手大大地一攤。「要我勸泰迪改變主意,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大凡以本能博鬥、辛苦活過來的人都有一點怪癖,或固執、可貪財、或彆扭;這是無法改變的,因為抹去了那些,他們就不知道該怎麼活了。她是,泰迪也是。

  所以哪一天,他與她若做下某個決定,身為伴侶的人絕對只會全力支持。至於勸誡,那叫浪費口水。

  不理她。君樂水維持原意,快快樂樂地找泰迪處理正事去。

  從頭到尾,她沒發現,一雙愁鬱的眼眸緊隨在她身後,隨她行而行、停便停,一直一直跟著她……

  ####

  虹燁山莊後花園裡,魏鞅埋首翻著每一塊土地。

  那日,他被泰迪絆倒,一跤跌在花圃上時就發現這塊地方有些詭異。

  它應該是一座規劃完整的花園才對,但奇怪的是,在這片生意盎然的繁花中,竟夾雜了數株人造假花。

  花朵做得惟妙惟肖,若非他一臉壓在它們上頭,絕不會發現那原來是人工的,非天然生成。

  幹嘛在好好的一座園子裡,搞這麼多把戲?又沒有比較美。這是第一個浮現他腦海的想法。

  後來,君樂水尋至,見到她,想起她父母的失蹤,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他心頭。

  該不會……這片花圃裡其實隱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秘密吧?

  而那些假花……他摸索著假花的種植地方一圈,發現它竟圍成一塊小小的四方形區域。

  如果,只是如果,植上這些假花的原因是想掩蓋這一塊土地無法種植的真相,那麼是何原因讓這塊地方變成寸草不生的?

  他伸手朝假花的邊緣使勁兒一掀,初始,緊貼地表的花兒一動不動,連續掀了幾次,好不容易才將假花連同底下的塑膠膜一起扯下。

  他以掌探觸,只覺得滿手冰涼,唇角爬上笑意,終於讓他找到證據了。

  他不會認錯的,這下頭是一塊完整的鋼板。

  好好一塊土地,幹嘛莫名其妙鋪上一塊鋼板,又不是吃飽沒事幹?除非……

  他極力搜尋整片假花中的怪異之處。

  天很黑,大大地妨礙了視線,可他怎麼也不想放棄,這事關他一生幸福啊!

  出生在富裕家庭裡的魏鞅其實一直很不快樂,但這跟家庭暴力或者缺乏疼愛無關,他只是很無力,不知道怎麼做才會得到幸福。

  身為唯一的獨子,父母疼他若寶,雖然父親脾氣不好,管他甚嚴,但母親常對他說,只要有他們在,絕不會讓他吃到半點苦頭。

  也因此求學、求職以來,他遇到的任何挫折父母都會用錢幫他擺平,雖然事後會得來父親一頓臭罵,但他沒受過任何挫折卻是不爭的事實。

  很多人光看他的外表就說他是個天之驕子,集容貌、才學、金錢於一身,簡直是生來惹人嫉妒的。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其實一點也不聰明能幹,就連在自家報社當個特約記者,他的表現也是最差的,可偏偏一堆人把他誇上了天,誇得連他自己都覺得好心虛、好無力。

  那夜會去PUB就是因為心煩,豈料上天送了個仙子給他。他一眼見到君樂水就認出她是昔年幫過自己的班長,不過當時他對她也只有懷著一份感激,並無多大情緒。

  但隨著一次又一次的相處,她難得的疾言厲色與教導口吻竟成了他人生中唯一的明燈。在她的指正下,他的某篇文章獲得了空前未有的好評,至此,他相信只要有她在,他一定可以幸福。

  他終於可以抬頭挺胸地面對眾人的誇獎,而非心虛以受了。

  當時的開心他一生永難忘懷,他想要她,這尊貴的仙子,只要是為了她,他什麼事都願意做,但求仙子回眸一顧。

  他鉚足了勁追求她,雖然一直沒得到她的任何允諾,但他相信,他與她的相逢是天意。

  可後來,泰迪出現了,他得到君樂水全部的心思與情意。

  魏鞅才驀然醒覺,「天意」有時候也是會出錯的,他不能仗著天賜恩惠去對待她,得更努力支贏取仙子的芳心。

  不過幸運的是,上天從未遺棄他,在他節節敗退的同時,幸運再度降臨,他領先了泰迪一步找到君樂水父母失蹤的線索,只要他能為她解開這個謎題,相信……

  「啊!」在他拉動某朵假花時,一陣機簧牽引聲響起,打斷他的思緒。

  那塊鋼板移開了,露出一個黝黑的洞口,和一道長長的階梯。

  謎底就在這裡了,他心臟頓時狂奔若擂鼓。

  「樂水,你等我,我立刻……唔!」一記悶棍毫無預警地自後頭擊下,將他的興奮徹底打斷。

  懷著不敢置信的心情,他回頭,一張熟悉的臉龐映入了眼簾。「你……為什麼……」

  粗大的木棍再度夾著重力擊下,他瞪大眼,眸裡的光彩卻是渙散的。

  泰迪的叮囑選在此時竄進腦海:你知不知道對犯罪者而言,到處嗅東聞西的人最討厭、最讓人急欲除之而後快的?你若不想死,最好別把這種話到處嚷嚷。

  因為他逾矩了,所以他會死嗎?

  不,他不想死,救命,誰來救救他?

  當眼前被一陣紅霧所遮掩時,他直挺挺地倒了下來。

  「你在做什麼?」一個冰冷的女聲乍然穿透這片岑寂,卻奇怪地並未驅散園內滿溢的殺氣,反而帶來一陣冰點也似的森寒。

  藏姬翻過圍欄,衝入花圃中。「你殺人!」望了地上一動也不動的魏鞅一眼,她寒厲的視線盯住手持木棍的攻擊者。

  為維護世界和平而取人性命是一回事,但她絕不容許個人以私利斷人生死。

  夾帶著凌厲勁氣的拳頭擊向對方,她執意擒拿兇手歸案。

  兇手慌忙地以木棍迎戰。但他怎麼可能比得過身經百戰的頂尖殺手,不過兩招,他被擊倒在地。

  「認命吧!」她正準備扭送犯人上警局。

  「哇!」自地下突然伸出一隻巨掌,握住她的腳踝,猛力一拖,她整個被拖入了方才魏鞅所開啟的地洞中。

  下一瞬間,地洞口躍出一道身影,抓起昏迷的魏鞅,扔入地洞,並迅速關上洞口,一切完美得一如原始,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就連鮮血、暴力、殺戮……所織成的沉窒感也在一陣夜風的吹拂下,消散無蹤,再不復尋覓。

  失蹤事件歷經十年後又再度重演,不同的是,上回丟的是三個人,而這回消失的則是魏鞅與藏姬。

  會有人來尋找他們嗎?抑或這一切又將成為另一樁懸案,永埋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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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3 00:34:20
第九章

  午夜十一點,君樂水準時來到後門口,但她不是一個人,泰迪一直伴在身邊。

  她好緊張,想到困擾十年的疑惑就要解開,她的手心一片濕潤,心臟跳得像要蹦出胸膛。

  倒是泰迪十足冷靜,一張嚴酷的面龐像是冬日裡第一道寒流,存心來凍斃萬物的。

  她側頭瞄了他一眼。「不開心?」他應該不是會對魏鞅如此介意的人,卻故意將表情擺得這麼臭,想嚇她嗎?

  不好意思,她緊張得要死,不想再被人嚇。「你如果不想來,可以回去。」話一出口,她立刻後悔。

  「對不起,我……」煩躁影響了她的情緒,也扭曲了健全的心態,讓她變得偏激。她知道這是不對的,卻無法控制。

  慶幸他並不在乎,大掌重擊她肩頭兩下,他對她揚起一抹瞭解的笑。

  她低下頭,感受著肩頭傳來的刺痛,這不是他慣常使用的溫柔撫觸,卻那麼適時地釋放了她心頭累積的負面情緒。

  她放鬆地歎了口氣。「謝謝。」他真是瞭解她。知道這時候展現體貼只會帶給她更多的壓力,因此故意反其道而行,助她宣洩。

  感激上天讓她遇上他,今生得夫如此,抵得過金銀滿斗、富貴如山,她再無遺憾。

  「談一談好嗎?」拉拉他的衣袖,她試圖用聊天驅散等待帶來的不安。

  「談什麼?」他一切隨她。

  「談……」她想了一下,不久前藏姬對她建議的話浮上心頭,「藏姬要我勸你回組織,她說,你再固執下去,小心小命不保。」

  他唇角揚了起來。「你覺得呢?」

  「我以為你心中一旦有了決定,必不會受到任何動搖。」即使對象是她也一樣。

  他看著她半晌,低言,「我不會再回去。」

  她點點頭,算是接受了他的決定。

  「不覺得我太霸道?」

  「我也很霸道。」她環顧週遭一眼,「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外人無法撼動的堅持,你有、我也有。」而她的堅持就是,即使得豁出性命,她也非查出父母失蹤的真相不可。

  他懂,溫柔地攬住她的肩,不含絲毫隱瞞地對她解釋心中所有決定。

  「我以為,既然要離職就得斷得乾淨,糾纏不清對我、對組織、甚至對我將要攜手共度一生的人都不公平。」說到這裡,他伸手握住她的柔荑,贏得她一抹溫柔的甜笑。他亦笑顏以對。「過去,我只能生活在黑暗中,未來,我希望能光明正大地走在陽光底下,身旁伴著摯愛的妻子和可愛的孩子。」

  她點點頭,毫無異議地接受了他的決定。

  他續道:「不過你放心,我是很愛惜小命的,絕不會做有勇無謀的蠢事,我一定會做好萬全的準備再去與其對抗。」

  「這一點我是不會擔心的。」畢竟以他倆的經歷,若非極端「貪生怕死」,早在環境的折磨下,變成枯骨一堆,又哪還有今天的快樂生活?

  他笑著捏了她凍紅的粉頰一下。「早發現我們是同一類人,才會自初見就深受吸引,只是沒想到,我們竟像得如此徹底。」

  她睨他一眼。「不好嗎?」

  「當然好。」對愛情,有人渴望互補,有人希冀投契;而他屬後者,對於今生能遇如此知音,他滿懷感激。

  「現在說不好出來不及了。」掐了他腰腹一下,她笑看他的皺眉。

  他立刻抱起她,回以一記深深的親吻當作懲罰。

  「唔……嗯……」她被吻得差點沒氣,羞惱地瞪著他。

  他大笑,又傾前偷了一吻。「我說知音啊!既然我倆心思如此相合,可以麻煩你猜一下我此刻心裡的想法嗎?」

  她怔忡不語,半晌,抬頭仰望無盡的夜空,迷亂的視線像要穿透層層的黑幕、尋找出事情的真相,然而——

  何為真?何為假?她已經分不清了。

  他不願打擾她,靜靜等著她下決定。

  也不知沉默多久,她的手錶發出一個叮鈴的音樂聲,是整點報時的訊號。

  她舉起手腕,瞄了一眼。「十二點了。」

  「嗯!」他頷首附和。

  再抬頭,她眼眶含淚。「你早知魏鞅不會來?」

  要告訴她實話嗎?說他一入後花園,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昧時,便知魏鞅恐怕遭遇不測了。

  他不想隱瞞,卻也不願嚇她,尤其在一切都還沒有證據的時候;最後,他選擇了避重就輕。

  「以魏鞅看重你的程度,他與你相約只會早到,倘若遲延,只怕是不克前來了。」

  好淡然的話語,但她懂,笑容變得淒愴。「而令魏鞅不克前來的原因大概只有一個——他無法來了。」只不知是永久,抑或暫時。

  心倏然揪緊,君樂水緊攀著泰迪的手臂想到魏鞅可能已遭遇不幸,她的罪惡感濃重更勝黏稠的蜂蜜,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他岑寂,早知她聰慧,企圖誘導她的自己真是笨蛋。

  「我還是不敢相信。」話雖如此,她低若蚊蚋的聲音卻充滿絕望。「我要看到證據,除非罪證確鑿,否則……我不下任何判斷。」這決定她做得很心虛。

  按理說,父母生她育她,尋到傷害他們的兇手,她該當機立斷,擒獲歹徒,以報父母大仇才是。

  可這幾年來,當她痛苦、難過、悲傷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的不是父母,是王叔、漢伯、華嬸三人。

  他們幾乎算是她的再生父母了,教她如何接受那一切原來都是假的?他們……他們或許一直在利用她。

  他拍拍她的肩,「你要證據,我找給你,不過要給我一點時間,你能等待嗎?」

  「十年我都等了,又何差這一點時間?」

  「好,你等我。」他轉身,準備走。

  「等一下。」她拉住他的手。「你聽聽,是不是有什麼聲音……好像……」

  「有人在喊救命。」

  「難道是我前幾回聽見的那個求救聲?」她跳起來,迫不及待往聲音來處跑去。泰迪卻斂眉沉思好半晌,沉慟的話語出口。「恐怕不是。」唉!什麼叫欲蓋彌彰,大概就是這樣了。

  犯罪者常常在罪行一再得逞後,變得粗心大意,或者自以為聰明而犯下不該犯的錯誤。

  這就是世上不可能有完美犯罪的原因。

  ####

  君樂水沿著呼救聲傳來的方向一直跑。

  「救命……救命啊……」求救聲飄飄忽忽,虛軟又無力。

  「拜託,千萬別再斷掉。」君樂水跑得氣喘吁吁,不忘祈禱這回能找出真相。

  自第一回聽到這個聲音後,她就有一個感覺,「它」將是所有謎題的答案。

  可惜她追了好幾次,始終無法確定地捉到「它」。

  後來魏鞅告訴她,他找到線索了。她的開心簡直是筆墨難以形容。

  然而,上天再一次奪走了她的希望。

  這一回,她絕對不再任「它」自指間溜走,一定要找到「它」,一定。

  「你在哪裡?快出聲讓我發現你啊!」她喊。

  「救命……救救我……」聲音應她的呼喚復又響起。

  君樂水幾乎不敢相信。「我來了。」她緊張得心臟險些麻痺。「你繼續叫。」

  「救命、救命。」聲音已經響亮得似近在耳旁。

  君樂水繞過長長的圍牆,到達廚房的出入口,在堆滿廚房垃圾的角落,她發現了一條蹲伏於地的身影。

  她煞住腳步,不敢置信地望著自廚房窗口透出的燈光,那裡就是虹燁山莊了。

  蹲踞在垃圾山旁的人影仍舊不間歇地發出求救聲。

  君樂水卻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是這裡,在她的記憶中,前幾回的求救聲不是自這裡發出的;她被騙了。

  為什麼?是因為她快查到事實了,所以故意引偏她的注意力嗎?還是……下一個該失蹤的人變成她了?

  「救命、救救我……」那人還在呼救。

  她遠遠地看著對方好一會兒,認出了那熟悉的體態、曲線。

  心頓時狠狠一抽,腦海裡流轉過五年來的一切,他們歡笑、談天、共飲、共眠,這情感應該是比朋友更深一層的吧?

  然而,當事情走到抉擇關卡時,對方還是要向她下手?

  手腳突然變得沉重,拖累得身體一動也無法動。但她體內濃烈的怒火卻狂熾得幾可照亮整片夜空。

  她不逃,無論事件將演變至何種地步,她都不做個失敗逃者。

  藉著怒火,她奮起全身的體力,朝前跨了一步。

  「華嬸,是你嗎?」她的聲音緊繃得像風一吹就會斷掉。

  「樂水!」華嬸見到她,開心得語音都飄起來了。「終於有人聽見我的聲音了,太好了,樂水,你快過來幫幫我。」

  「華嬸,你怎麼了?」君樂水緩緩走過去,每一步都踏得萬分慎重。不管她多想觀破謎題,有一點她永遠不會忘記——保重自己。

  「我的腳陷進水溝蓋的縫隙裡,拔不出來。」華嬸的聲音像要哭出來。

  「什麼?」她嚇一跳,行動的速度瞬間加快了一倍。「怎會這麼不小心?」當她來到華嬸身邊,就見華嬸身上的衣服都濕了,嘴唇也凍得發紫,不知在這裡蹲了幾個小時?

  「我每天倒垃圾也都沒事啊!哪曉得今兒個一出門就滑了一跤,弄得滿身垃圾也就算了,腳還滑進水溝蓋的縫隙裡,拔也拔不出來,痛死我了。」

  君樂水看了那卡在縫隙裡的腳踝一眼。天哪,皮都擦破了,整只腳上滿是泥和血,瞧得人腦袋發暈。

  「你等一下,我想辦法幫你把腳弄出來。」雙手扳住水溝蓋,她試著將其掀開。

  「好痛、好痛。」但她才移了一下,華嬸就叫得像天要塌下來。

  「對不起。」她心一慌,手指沒了力氣,水溝蓋又自動扣回原位。

  「哇!」同一時刻,華嬸尖叫一聲,只覺受創的腳踝像被人活生生擰斷了。

  「華嬸,你還好吧?」

  她猛點頭,但額上的冷汗卻洩漏了她的痛楚。

  「算了。」君樂水突然站起來。「我還是去找漢伯和王叔來吧!」

  「不必了。」華嬸卻猛地拉住她。「我不可以忍受,你別走。」

  「但……」君樂水看她那個樣子就覺得好痛。

  「拜託你。」華嬸死命揪著她的衣衫。「我已經一個人在這裡坐了兩個多小時了,樂水,我不想再獨自一人。」

  她瞭解那種缺乏安全感的驚慌心情,那不只是傷心、難受,更有無盡的絕望,像會把人逼瘋。

  「我會留下來陪你的,華嬸。」拍拍婦人的肩,她坐了下來。

  「謝謝你,樂水。」華嬸鬆下一口氣。

  君樂水筆直看著水溝蓋,如果她徒手無法掀開它,是否有任何工具可助她一臂之力?

  左右張望了片刻,她發現牆角一根枯木,心頭一喜。「華嬸,你等我一下。」

  「你要去哪裡?別走。」華嬸難得這麼黏人。

  「我沒要走,只是想去把那根枯木拿過來,看能不能撬開這個水溝蓋?」

  「不必這麼麻煩吧?你只要在這裡陪我一會兒,等你漢伯發現我沒回家,出來找我,自然就沒事了。」

  「那要等多久?」她啼笑皆非。現代女性應該學著自己屠龍,別一味地等到王子上門,萬一王子遲到,公主不就等掛了?

  「不會太久啦!」奈何華嬸對自己的丈夫充滿信心。「每天凌晨四點,我和你漢伯都會上山采野菜、煮菜粥。最晚那時候他一定會知道我沒回家、出來找我。」

  「四點!」她瞄一眼手錶。「現在才一點半多耶!你要在這裡等上兩、三個小時?」她不敢相信。

  想不到華嬸竟真的點頭了。

  君樂水差點昏倒。「這樣好了,華嬸,我先過去拾起那根枯木,試著撬這個水溝蓋,如果可行,你早一步脫離麻煩,也早一刻輕鬆;倘若不能,總是試過了,也不會後悔。」

  「可是……」她十分猶豫。

  但君樂水卻是說到做到,當下擺脫華嬸拉扯,衝過去拾起枯枝,猛撬水溝蓋。

  「唔……喝!」無奈使盡吃奶力氣,水溝蓋硬是不動分毫。

  華嬸唇邊揚起一抹放鬆也似的笑,邊道:「我早說過行不通的,放棄吧!樂水。」

  她默然,發了呆勁非撬開水溝蓋不可。

  「算了吧,樂水。」華嬸繼續蠱惑她。

  她努力又努力,額上的青筋都冒出來了。

  華嬸漸漸緊張起來。「快住手,樂水,我好疼啊!」

  她不說話,奮鬥不懈的成果終於一點一滴展現出來,水溝蓋開始移動了。

  「住手,樂水。」華嬸大喊。「否則……」

  她抬頭,因為用力過度而扭曲的五官上寫著無限悲傷。

  「戲就要結束了嗎?」她說。早先就發現了對勁,求救聲是假的、水溝蓋是假的、腳傷是假的、關懷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那麼在這五年裡,到底有什麼東西是真的?

  華嬸面龐青白如紙。「樂水,你……」

  君樂水一雙眼眨出不眨地盯著她,無論結果是喜、是悲,她不願逃避,發誓要親眼看著「它」發生。

  這是她的權利、也是也的責任。

  華嬸嚇得呆住了。

  黑夜裡,一陣寒風襲過,吹來烏雲,擋住了溫柔的銀月,大地頓時陷入一片濃稠的陰暗泥沼澤。

  就在這時,一枝木棍像來自虛無的魔爪,張著血腥的利刃,迅雷不及掩耳地朝君樂水後腦門擊下。

  「不!」華嬸圓瞠著雙眸,瞳底蘊積著數不盡的瘋狂與絕望。

  但殺戮一觸即發,又豈是她隨便一個字可以終止,來不及了——

  真的來不及嗎?

  ####

  泰迪並未隨著君樂水去尋那「適時」響起的呼救聲。

  痛苦的、悲傷的、絕望的、瀕死的……各類的求救聲,他聽過上千,隨便抖個兩下耳朵,他就知道那陣求救聲是假的。

  雖然「它」聽來無力又虛弱,但隱含了惡意的氣味卻是騙不了人。

  畢竟,要比邪惡,誰能及得上他這位世界級頂尖的殺手?

  所以他拒絕上當,直立原地,倒要看看,那些人究竟是為了何種原因,非要引他離開此地不可?

  這座後花園裡有寶嗎?

  「嗯,有可能。」漫步走到花圃中央,繞了一圈,也發現了那塊人造花圃。

  他蹲下身,大掌在人造花圃中來回搜尋了幾遍,一抹詭異的笑浮上唇角。

  「真是的,原來秘密就在這裡。」他卻好幾次成了睜眼瞎子。

  對它視而不見,實在該打。

  不過想想,建造它的人也實在大膽,竟在供人參觀的花園裡搞這種把戲。更甚者,這塊地方還正對著他「花費巨資」買下的那間大套房。

  這些人把人性看得透徹,充分利用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項真理,一騙就是十年。

  但可惜啊!他們還是不夠小心,才會教魏鞅給看穿了機關,搞成現在下不了台、要收拾又無力的局面。

  「所以說天下間沒有永遠的秘密,自以為能瞞天過海的人,全是傻子。」突然,他朝著夜空大喊,「你們說是不是啊?王叔、漢伯。」

  泰迪終於著手揭露底牌,但是……

  靜悄悄的,四周依舊是一片岑寂。

  泰迪也不急,繞著那塊人造花圃走了一圈,某個隱藏在花葉底下的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哇咧!」他在心裡暗叫一聲,「我是不是看錯啦?藏姬的求救訊號?」連組織裡的第二號殺手都栽在這裡,他是不是該對王叔等三名業餘罪犯致上最崇高的敬禮?

  不過,藏姬不是奉命來監視他的嗎?怎會無緣無故捲進這個麻煩裡?

  忍不住要懷疑這是否又是個陷阱?

  但組織裡的信號又只有自己人會做,旁人想模仿,別說門兒了,窗兒都沒有。

  所以說,這訊號應該是真的。

  唯一奇怪的是,冷漠的藏姬幾時變成愛管閒事的雞婆了?費解。

  但又不能置她於不顧。唉,好煩。看來他得想辦法進入底下的密室一探究竟了。

  「還不肯出來嗎?」泰迪繼續對著黝暗的夜空喊,「早就露餡兒了,再藏下去,未免難看,為了大夥兒方便,你們還是自己出來吧!別讓我動手,否則會有什麼後果我可不敢保證。」

  四周照舊維持最高品質的安靜。

  泰迪的耐心耗盡,隨手拾起地上的碎石,扔向杳無人跡的迴廊。

  可下一秒,奇怪的事發生了。

  「唔!」迴廊裡,一個悶哼聲響起,接著一條頎長的身影自黑暗底處緩緩現身。「自頭一回見到蘭傑爾先生,我就猜到你非尋常人,果然,你的身手好得令人訝異。」

  泰迪看著他一步步走到燈光底下,昏黃的光線照出來人烏黑的髮絲和結實有勁的身體。

  儘管年逾五旬,適當的保養和優雅的氣質仍使他保持最佳的男性魅力。他不是別人,正是虹燁山莊裡出名的女性殺手——王叔。

  「我也很訝異,原來王叔不只是個民宿經營者,還兼顧當殺手。」他說。

  豈料,王叔的反應卻異常的激動。「胡說,我這輩子從未害過任何一條人命。」

  「那這瀰漫空氣中的血腥味又是怎麼一回事?別告訴我,你們在這裡殺雞宰鴨,我記得這裡叫花園,不是廚房。」

  「這不是我們的錯,從頭到尾我們根本不想害任何人。」他狂猛的揮舞著一雙拳頭。「偏偏你們怎麼也不肯放過我們,我們是被逼的。」

  「就算魏鞅到處嗅東聞西很討厭,但那個偶然路過的女孩子呢?她可不是好管閒事的人,你們連她都不放過,這還有什麼好說的?」

  「是她不好,誰叫她要大吼大叫,還想捉我們送警局,我們只好……」誰都不想死,他們也只是求生存。

  什麼嘛!原來藏姬真的管了閒事,真教人料想不到,原以為她只會照章行事的,看來有關看人的眼光他得重新再培養了。

  但真相既是如此,他更不能放藏姬不管了,非得救人不可。

  「看見殺人現場,誰不會想扭送兇手到警局?」他淡諷,故意引王叔發火。

  「我不是兇手。」果然,王叔氣炸了,想也不想,埋頭朝他跑了過來。泰迪後退一步準備迎敵。

  同一時刻,他身後那塊人造花圃突被打開,某個人打斜橫裡衝出來,毫無預警地撞向泰迪腰桿,將他整個人撞進深黝的黑洞裡。「快點把密室門關上。」那人大喊。月光下,他抬起頭,是漢伯。

  王叔立刻照辦。

  不到一秒鐘,後花園又恢復成原先的景致,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王叔整個人跌在地上喘氣,止不住的冷汗濕了一身。

  「這樣的日子我們到底還要過多久?」拳頭在地上捶著,他好累。「直到天打雷劈的那一天吧!」漢伯仰望夜空,笑得淒然。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當初,我們的夢想明明不是如此的,我們……」他好恨、好恨、好恨……

  「別說了。我們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只能繼續往前走。」漢伯彎腰扶起他。「走吧!廚房外還有一個人要解決。」

  王叔瑟縮了一下,發狂的眸在一瞬間變得空洞。「我真的很喜歡那個女孩子。」

  「我和老婆不也一樣。」

  「有時候,我忍不住要想,當初我們若不選擇撒謊,勇敢面對現實,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

  「誰曉得?我只知道一件事——千金難買早知道。」而他們已陷得太深,無力回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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