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方慶至錯愕地移不開眼,儘管浴室裡暗得只能靠門縫的光線映出一地昏黃,但他還是清楚地看見赤裸的許夕夏。
外頭的燈,是亮的,唯有浴室內,晦暗不明。
靜謐的空間裡,只餘水流的聲響,那自蓮蓬頭噴下的水還不斷淋在他身上。
「……轉過去啦。」她急聲催促著。
此時,她緊張得心臟都快要從喉頭跳出來。她作夢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這麼大膽,可是他說過,他們曾一起洗過,所以不算大膽,只是她忘了而己,所以這是他們生活中正常的一個活動,她應該要努力地讓他的生活回歸以往。
是說……該死,她的心臟會不會跳太快了一點?
「外頭的燈是亮的。」他啞聲喃著。
「對啦!」廢話,不要明知故問好不好。「你過去再和啦啦,我也要洗。」
浴室的燈要是不關掉,她會有勇氣踏進來?
「你的腳不能弄濕。」他向前一步,蹲下身看她的腳踝,嚇得她也趕忙蹲下。
「沒關係啦,反正我明天就要拆線了。」她推著他。「你先去放洗澡水,待會我們一起泡。」
「你的腳不能泡澡。」他堅持道。
許夕夏傻眼地看著他。「可是我……」拜託,她今天鼓起的可是一生才一次的勇氣耶,用完就沒有了,可不可以不要浪費?
今天不管發生再大的事,她都可以撇開不管,因為她一定要實現他的願望。
正想著,他卻主動出擊了——
「我幫你洗。」他輕柔地牽起她的手。
她呆掉,任由他牽引到蓮蓬頭底下,這下子,她的心不只是快要跳出喉頭,還開始覺得頭暈,快要喘不過氣。
因為這裡接近浴缸邊的窗戶,微開的窗,傾落了些許光源,讓她清楚看見,轉身幫她擠洗髮精的男人有著壯而不碩的勻稱骨架,當他開始幫她洗頭時,她的視線剛好平視他那彷彿刀鑿似的胸膛,這讓她想起他說過,以往他們總是一起運動、打籃球……
而他的腹部沒有一絲多餘贅肉——「啊!你怎麼可以用洗髮精幫我洗臉?」
「色女,一直往下看。」他的語調平板無波,可是嗓音卻異常沙啞。
她怔了下,小臉發燙著。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一直盯著他看,還明目張膽到被他發現了。
可是——
「說什麼色女,我肯看你是你的福氣!」她閃身擠著沐浴精往他身上抹。「你自己說,難道你都沒有看我?!」
「有。」他的目光緩緩往下飄。
「色狼,你在看哪?」她想也沒想地摀住他的雙眼。
「看你。」雖被遮住雙眼,但絲毫妨礙不了他用雙手精準地握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喂,你——」
輕扯著,她便落進他的懷裡,滑膩的沐浴精讓貼覆的身體更加敏感,尤其當他的下腹緊貼著她時,她嚇得不敢動彈。
她不敢相信,那竟是恁地熾燙灼硬。
所謂洗澡,她已有心理準備,可是零距離的接觸她好像不需要心理準備,甚至,她主動想要摸他。天啊,原來她真的是色女?
可是……她屏住呼吸,挪開了手,滑到他的喉結,再順著絲滑的沐浴精泡沫來到他的胸口。
「夕夏。」他低啞喃著,隨著她的指尖游移,他的濃眉緊攢,像在隱忍什麼,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邊。
她呆住,瞪著自己不安分的小手,萬分篤定自己根本是被外星人附身了,不然她怎麼做得出這種猶如調戲的動作?
可是打從要一起洗澡,她就猜到走向會如何了,原以為自己會驚恐害怕,可事實上,除了害羞之外,她渾身發熱,彷彿對這麼親密的接觸非但不排斥,甚至是喜歡的。
「我想,也許你說得對。」她羞怯道。
「嗯?」
「就算我的大腦忘了你,我的身體還記得你。」儘管害羞得要命,她還是直視著他,要讓他知道,其實他們之間可以沒有距離的。
他的眸在昏暗之中分外熠亮,緩緩地逼近,驀地張口攫住她的唇。
許夕夏怔了下,只因這個吻和之前他給的任何一個吻都不同,像狂風暴雨般,吻得又濃又烈,再加上他的手同時撫上她的胸,那觸電般的酥麻滋味,是無法想像的銷魂,教她幾乎要軟倒在他懷裡。
然而,他沒打算這麼輕易放過她,唇吻落她的頸項逐而往下,攫住她粉嫩的蓓蕾。
她幾乎要驚呼出聲,胸口劇烈起伏著,隨著他的輕吮柔嚙,酥麻化為火花,將她渾身燒得發燙髮軟。如此動情時刻,她腳下突地一滑——
「啊!」她慘叫一聲,但在千鈞一髮之際,他將她牢牢抱進懷。
方慶至粗喘著,黑眸染上氤氳慾念,儘管蓮蓬頭的水始終沒斷過,卻澆不熄他滾燙的慾望。
只是,他總是將她擺在第一位,還惦記著她的腳傷。
「把身體沖乾淨,我要先看你的腳。」他啞聲喃著,拿起蓮蓬頭,卻不敢太過造次地碰觸她。
許夕夏不解地看著他,說不出自己渴望他這種話。況且,他明明也想要的,不是嗎?
但她只能眼睜睜地看他替自己沖乾淨,拿起大浴巾將自己包裹住,抽出另一條浴巾再仔仔細細地擦拭著她的髮。
「你都沒擦。」她也從架上取來一條浴巾幫他擦著。
他勾笑著,輕柔將她打橫抱起,走出浴室,頓時,刺亮的光教她瞇緊了眼,他快速地將她抱到床上,看著她腳上的縫線,用浴巾輕輕地拍乾,然後,吻上她潤白的腳背。
許夕夏驀地張大眼。
「要不要我關燈?」他啞聲問著,吻上她的小腿。
她慢半拍地發現,這是他的邀約,於是幾乎沒有猶豫的,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不一會工夫,燈暗了,她感覺身旁的位置微微下沉。
他的氣息逼近,像火般籠罩著她,身體的摩挲、床單軟被移動開所傳來的窸窣聲、他從喉頭擠出的悶哼聲,在在令她迷醉。
他的吻,狂烈中帶著溫柔,像雨般地落在她身上,泛起陣陣著火般的漣漪,震入體內掀開了滔天般的火焰,釀開一地濕潤,感覺那烙鐵般的灼熱就抵在濕潮的入口,來回摩挲著,刺激著彼此的敏感,她的心激盪不已。
驀地,他鑿入了她的生命。
被盈滿的深處,充斥著他凶悍的脈動,每個律動都激顫著陌生卻令人瘋狂的喜悅,然而讓她真正成到銷魂的,是他激情過後的溫柔眉眼。
他粗喘著氣息,溫柔地吻著她,而後兩人緊密相擁,感覺彼此的心跳。
雖然她遺忘一切,但記憶還是存在她身體的每個角落。
「起床了。」
溫柔的喚聲圈住了她的耳,教她愛困地張開眼,看見了那張再熟悉不過的嘴笑眉眼。
「抱……」許夕夏懶懶地伸出雙臂。
方慶至頓了下,笑瞇著眼,將她從被窩裡抱起。「我準備好早餐了,起來刷牙洗臉吧。」
「可是我還想睡。」她像無尾熊般攀著他。
「很累?」
「嗯,好睏。」她閉著眼枕在他肩頭,眉頭微皺,不斷地挪移著,像只不安分的蟲。
「覺得不舒服?」
「嗯……你怎麼知道?」她驀地張大眼。
「也許是昨晚,我太沒節制……」他有點羞窘地輕咳兩聲,探手輕撫著她的裸背。「下一次,我會克制一點。」
許夕夏背部泛起陣陣雞皮疙瘩,驚覺自己竟是赤裸的。
「我我我……」她驀地拉緊遮在胸前的被子,想要退開,又怕他誤解,最終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
「我昨天幫你擦過了,還是你想再衝一下澡?」
「擦擦擦擦……」她嚴重結巴得說不出話,小臉紅得像是要釀出血來。
方慶至看她緊張得像是快昏過去,不由得低笑。「你這模樣讓我想起我們的第一次。」
「對我而言,是第一次沒錯呀。」她小聲咕噥著。
剛睡醒,還不夠清醒,才一時忘了昨晚的事……這種隔天一起迎接早晨的事,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真的很難適應。
「那我先出去了,你穿好衣服再出來。」
等他走出門外,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進浴室,正撫著臉頰想平復害羞的心情,額際卻突地爆開陣陣錐心刺骨之痛,彷彿要將她的腦袋撕裂般,痛得她站不住,跌坐在地。
「啊……」痛楚凌遲著她,痛得她不斷顫著,渾身爆開寒意,她想要求救,但一想起他擔憂的眼神,便教她咬牙忍下。
不行,不能再害他擔心了,這只不過是小毛病而己,牙一咬就過去了,反正每天早上都要痛上這一下子,根本就沒什麼,醫生也說過,這是屬於正常狀況,一段時間後就會慢慢恢復正常的。
她這麼說服著自己,不知道過了多久,痛楚緩緩地退去,只剩下額際仍有些微不斷地抽顫著。
「夕夏?」
浴室外頭傳來他的聲響,她趕忙喊著,「我快好了。」
「慢慢來。」
聽見他的腳步聲離去,她撐著牆站起身,走到洗臉台前,發現自己的臉色蒼白得好嚇人,她想也沒想地伸出雙手,往雙頰一拍,立刻泛起紅暈。
「很好,這樣好一點了。」
快速地梳洗完畢,套上衣物走到客廳,許夕夏表現得精神奕奕,避免讓他看出任何破綻。
「沙拉和法國土司、布丁奶酪。」他端著她的早點過來。「今天配拿鐵。」
白色圓盤將三道菜襯得色彩鮮艷,令人食指大動,然而今早的她有點食慾不振,所以只先接過了拿鐵。
她需要一點咖啡,讓她的精神更好。
「對了,今天等我下班,我帶你到醫院拆線,順便到外頭吃頓晚餐。」坐在她身旁,他噙笑提議著。
「不用了,只是拆線而己,我可以自己去,而且今晚不外食,因為我要再挑戰一次手藝。」她說著,握緊拳頭,表示想雪恥的決心。
「要記得煮飯。」
「我會寫一張便利貼貼在抽油煙機上頭。」
「冰箱的菜夠不夠?」
「不夠的,我會在回來時順道買。」
「記得再寫一張便利貼。」
「……」她涼涼地看著他。
方慶至勾笑,傾身吻住她。「還是我帶你去拆線吧,我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在外頭。」
她小臉微微泛紅。「我可以自己去,我堅持。」
「好吧,到時候再給我電話。」
「收到。」
快速地用完早餐,把他送出門後,她開始做些簡單的家務,等完成後,看時間不早,便出門搭著計程車前往醫院。
她照著預約的時間前來,等了半小時,進去門診卻只坐了兩分鐘就處理完畢,效率好得驚人。
然後,她前往腦科,有些問題她想要私下問醫生,確定一下自己的狀況。
然而,就在腦科門診室外,眼角餘光瞥見長廊懸掛的各種疾病簡介海報,她不禁停下腳步看,因為上頭提到——阿茲海默症。
阿茲海默症的症狀因人而異,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有的拖延數年卻變化不明顯,有的幾個月便到達晚期,難以預料。
早期症狀於最初發病的二至三年,健忘是主要症狀,但愈早發生的事記得愈清楚。
中期症狀於初發病的三至四年,對於人、事、地、物漸無定向底,注意力轉移,且一般性理解能力減低。
晚期症狀語無倫次、不可理喻、喪失所有智力功能、智能明顯退化,而且逐漸不言不語、表情冷漠、肌肉僵硬、憔悴不堪,還出現大小便失禁、容易感染等。
驀地,她頓住。
沒來由的,恐懼從心底深處竄起,彷彿生出了一隻手,緊掐住她的喉頭,讓她不能呼吸。
她想起昨天,她在市場裡徹底失去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忘了她去做什麼,而更之前,她甚至控制不了脾氣,胡思亂想、莫名恐懼……
「許小姐。」
身後的喚聲嚇得她猶如驚弓之鳥,恐懼地回頭,看見是自己的主治醫生,讓她略鬆口氣。
「你的臉色很差,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醫生推了推鏡框。
「沒有,我……」她試著笑,卻平息不了心間的恐懼。「我腳受傷,今天拆線。」
「那你到這裡,是有事要問我嗎?」會這麼問,是因為一般外科門診和腦科門診不同棟。
「沒有,我只是剛好走過來,我要走了,再見。」她簡直像是落荒而逃,連頭都不敢回。
她是要來詢問醫生關於自己的症狀,可現在她不想知道,更不想問。
沒事的,她不需要自己嚇自己,她健忘很稀鬆平常,會失去方向是因為她方向感本來就不好,她脾氣不好,偶爾控制不了,那也是因為她撞到頭失憶之後才改變的那是後遺症,只是後遺症而已!
然而即使回到家,恐慌仍纏上許夕夏,她的手抖得嚴重,身體更是不自覺地抽顫。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打開電腦連結網站,顫著手,搜尋阿茲海默症,每個網頁對這個病症的介紹都差不多,不外是從健忘開始,然後失去方向感,對外界感到沮喪和恐懼,最終控制不了脾氣,然後——
許夕夏瞬間關掉所有索引視窗,瑟縮在椅子上,抖得無法自己。
突地,手機鈴聲響起,她嚇得尖叫出聲,回頭瞪著放在包包裡的手機,猶豫了下才拿出手機按下通話鍵。「喂……」
「夕夏,你現在在哪?」
「我在家裡。」聽著他的聲音,她緩緩跪倒在床邊,無力地把臉埋在床上。
還好,還有他,他的聲音可以緩和她的恐懼,讓她的心慢慢安定下來。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聽出他的擔憂,她勉強地勾笑。「哪有,我是肚子餓了,正要吃飯。」
「這麼快就餓了?還沒十二點呢。」
「我回家時經過一家韓式料理店,忍不住買了一份拌飯回家。」她撒著謊,騙自己也騙他,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太可惜了,今天中午我有空,本來要找你一道吃飯的。」
她張口,卻硬生生忍住。「太可惜了,我現在要先開動了。」不行,現在要是碰頭,他一定會發現她的不對勁。
其實一切都還沒有確定,不急著先告訴他,她可以處理的,沒問題的。
「好吃嗎?」
「好好吃,你聞到了沒有?」她笑著,淚水卻掉得猝不及防。
「改天帶我去,我們一起品嚐。」
「好啊。」
「那我先去忙嘍。」
「慶至。」她忙喊著,還想再跟他說幾句話。
「嗯?」
她聽見那頭還有其他人的聲音,教她不由得吞下苦澀,硬聲說:「沒事,早點回家。」
「嗯,我會早點回家,期待你的大餐。」
「好。」
結束通話,她想起自己要挑戰第二次下廚,可是剛剛回家時她忘了買菜,而現在,她不想出門,因為怕又找不到回家的路。
可是若不找點事做,她覺得自己會被恐懼逼到崩潰。
想著,她決定工作,距離晴老大說的交稿日,剩下已經沒幾天了,她必須趕快工作。
然而一坐到電腦桌前,抓著滑鼠,她不知道要開哪個檔案。
不死心地瞪著電腦,按下開始,尋找程式列,可是,她卻怎麼也找不到她平日使用的軟體。
怎麼可能?這是她幾乎天天都會用到的軟體,怎麼可能會忘了在哪?
最終,好不容易在近期使用的檔案中找到畫了一半的圖,但她卻忘了要怎麼畫……瞪著只是半成品的圖,斗大的淚珠不自覺滑落。
她到底是怎麼了?
方慶至回到家中,大門未鎖,更沒有預料中的飯菜香迎接他,屋裡靜悄悄的,像是無人在。
「夕夏?」他喚著,走進房內,沒看見她,又走到隔壁房間,便見她整個人蜷縮在椅子上,頭低垂著,像在沉思什麼。
他不由得蹲下身。「夕夏,怎麼了?」
當他的手輕撫上她的肩頭時,她狠頓了下,張大眼直瞅著他,而後才像是鬆口氣般出了聲。
「你怎麼回來了?」
方慶至直盼著她的反應。「夕夏,已經六點多了。」
「這麼晚了?」
「我才想問你,不是說要挑戰下廚嗎?」他看著電腦螢幕一片黑,早已進入休眠狀態。「是工作上遇到瓶頸嗎?」
「不是……」她撫著頭,覺得頭有點昏,沒有時間感。「對了,你不是說要打電話給我,怎麼沒打?」
「我打了。」
「哪有?我一直在等你電話耶。」
方慶至微皺起眉。「我十一點打給你,你跟我說你已經買了韓式拌飯,還說好下次要一起去吃。」
「哪有?」
「你的手機在哪?」
許夕夏原要指向包包,卻瞥見她的手機竟丟在床上,不禁楞住。
方慶至起身拿起手機,遞給她。「瞧,我有打電話給你。」
她怔忡著。「對,你有打電話給我」為什麼她忘了?
為什麼才七個鐘頭前的事,為什麼卻不記得了?
「夕夏,你怎麼了?」他蹲在她身邊,審視著她的表情。
她掀了幾次唇,勉強勾出笑意。「太累了,圖畫不好,有點挫折,所以睡了下,看樣子我是有點睡迷糊了。」
她隱約記得的是,她到過醫院,被掛在走廊上的海報給嚇到,回到家沒多久之後,她的時間就像是被暫停了一樣,一點記憶都沒有。
所以說,她是真的出問題了?
「真的?」方慶至蹙緊濃眉。
剛剛他進門時,看見她並沒有睡著,雙眼是睜開的……那畫面對他而言極為弔詭,但他不想說,怕嚇到她。
「對不起,我沒有煮晚餐,怎麼辦?」她撒嬌地環抱住他,想要轉移話題,但卻轉移不了內心的恐懼。
怎麼辦?如果到最後,她連他也忘了……他該怎麼辦?
她好怕,可是不知道要跟誰說。
方慶至回抱住她,想了下,勾笑道:「既然如此,你等我一下,我弄幾道簡單的菜,晚一點,我們再到賣場買幾樣菜吧。」
「好。」
「那我先把這個搞定好了。」她動著滑鼠,螢幕上出現她動也沒動的畫作。
「慢慢來,不要急。」他揉了揉她的頭,轉身離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忍耐到極限的淚水倉皇掉落。
她現在要怎麼做才好?
瞪著螢幕,她想起該怎麼作畫,拿起便利貼,趕緊將操作模式寫下,以防下次忘了。
寫著,不禁想到,那麼,如果她把他寫進本子裡,她忘了他之後再拿起看過,就會再把他記住?
忖著,她抽出架子上,出版社送給她的筆記本,開始寫下他的點點滴滴。
一字一句刻寫著關於他的事,好比他們高中相識,自畢業那年開始交往,八年後他向她求了婚,可她卻因車禍喪失記憶。
她突地頓住。
「為什麼老天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讓我一再傷害愛我的每一個人?」她的家人好友在她失憶後,皆用平常心對待她,讓她感受到溫暖,對未知的世界不再恐慌,而他更是體貼入微,一點一滴喚醒她的愛,可是現在……老天卻又要剝奪她的記憶。
為什麼?
如果這一次,她又再遺忘了深愛的他,那他……
垂眼看著筆記本裡刻畫的他,她在旁邊空白處開始添寫關於自己的愛情。
她用力地寫著,刻下她的心情,不讓自己遺忘,就算遺忘了,當她看到筆記本,一定會想起一切,不會再忘了他。「出去!附身在我身上的外星人,你快滾好不好!不要再消除我的記憶了,不要……」
她用力丟開筆,無助地低泣著。
為什麼、為什麼是她?
她終於可以體會慶至的不服氣和不甘心!
「夕夏?」
方慶至聽見聲響衝了進房,就瞧她抱著頭低泣。
他一出現她就趕緊將筆記本闔上,撲進他懷裡。「好討厭,一直畫不好……」
「畫不好就慢慢來,還是稿期很趕?我幫你跟韶晴說一聲吧。」他鬆口氣,視線落在她丟在鍵盤上的筆記本。
她不擅文字,所以很少在筆記本上作記錄……到底她是真的遇到瓶頸了,還是她在隱瞞了什麼?
「不用了,我一定會畫好的。」從他懷裡探出頭,淚水已被她吞下,只留下撒嬌的甜笑。「你不可以跟她說,不然她會笑我。」
「我怕你太累。」他笑點著她的鼻子。
「不會。」
「既然畫不好,那就到廚房來幫我,有助於你下次挑戰。」他牽起她的手。
「好。」她勾笑。
她需要換個場景變換心情,她不要讓自己走進死胡同,事情還沒到最後,她不能自己嚇自己。
「走吧。」
他以笑安撫著她,但心裡藏著憂慮。
近中午時她說,她買了韓式拌飯,但他卻沒在家裡的回收袋中找到半個外賣的空盒……也許,明天他該撥空到醫院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