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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媜]瓔珞情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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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 16:13:0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瓔珞情盟 作者:于媜

夏雋懷為她黑暗的世界開啟了一扇窗,
他如同兄長般地教她讀書、認字,
更讓她嚐到了愛情的滋味。
為了愛,她決定代夏大哥向相國千金求親,
因為能讓他獲得如花美眷是她的希望——
即使這會讓她心碎,她亦不悔!
初相見,這個女娃兒就偷了他府裡的大肥鴨!
但他並未將這個小孤女送官嚴辦,
反而收留她,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家。
待她長大,他更不顧世俗禁忌的愛上了她,
豈料轉眼間她卻變成了一隻美麗的花蝴蝶,
狠心的飛出了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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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 16:14: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長安

  夜幕低垂,月冷星稀的冬夜裡,偌大的長安城儘是一片寥寂。

  微弱的月光映出東城郊外一條狹窄小巷益加陰暗,一棟低矮的破瓦屋裡,倏然閃出一個瘦小的身影,遮遮掩掩的奔往幾條街外的一戶黑瓦大屋。

  貼身磚牆外的黑色人影在一陣鬼祟的顧盼之後,隨即利落地翻進後院。

  即使落地的聲音極輕,然而院子裡隨處憩息的鴨群,卻仍因為這個侵入者而驚醒,紛紛引吭呱叫起來。

  黑色人影雖有片刻慌張,卻仍力持鎮定的迅速從懷中掏出麻袋、拉開束口,一步步朝在朦朧月光下看來體型最肥碩的一隻鴨逼近。

  意識到危險,肥鴨扯開了喉嚨呱叫不停,隨之屋內的燈也陡然亮起,黑色人影加快了動作,張袋縱身一撲,轉眼間,肥鴨的叫聲已成悶響。

  黑色人影束緊袋口,緊抱著麻袋的手竟不住巍巍顫抖,正想起身,後門「呀」的一聲遽然開了,門後乍現的燭人竟讓習慣板黑的人影頓時睜不開眼。

  「是誰在那裡?」出聲的是個年輕男子。

  即使掌著燭火的男子聲音尚屬溫和,卻仍叫黑影人驚懼不已,抱緊了仍掙扎不休的肥鴨,他轉身就想往牆上攀。

  「你究竟是誰?夜半闖人宅邸,究竟是何企圖?」

  夏雋懷眼明手快,將燭台往地一放、大步一跨,便一把曳住了「他」的後襟,將「他」自牆上拖了下來。

  「放……放開我!」即使被人擒在手中,黑影人仍緊抱著麻袋不肯鬆手。

  「放開你可以,但你可得好好解釋一下私人民宅的目的。」

  月隱星稀,四周的板暗讓他看不清侵入者的真實面貌,但是依眼前這人瘦弱的身形,與稚嫩的嗓音研判,應還是個十來歲的男孩。

  黑影人沉著臉,緊抿著嘴半天不吭一聲,像是對他無聲的抗爭。

  「你這小子倒是倔強得緊。」夏雋懷對他的執拗只能搖頭,繼而瞥見他懷中抱著的麻袋。「袋中所裝的,可是我夏府之物?」

  小男孩仍是一言不發,只是將布袋抓得更緊了。

  「走!」夏雋懷拉著他,就要往屋內走。

  眼見這個情況,始終沉默的小男孩遽然撲通一聲,就這麼跪倒在地,還邊磕著響頭。

  「大爺,我求求你!別把我送官府,我家還有生病的娘要我照顧,請你高抬貴手,饒了我這一回,我把鴨還給你便是。」

  「我有說要送你上官府嗎?」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倒叫拚命將腦袋往地上磕的人愣住了,他怔了怔,緩緩的抬頭望向夏雋懷。

  「我有事情問你,跟我進來。」說完,他便率先走進屋去。

  站在黑暗中的小男孩躊躇許久,小臉上滿是懊悔。

  雖然這個男人沒有立刻將他扭送官府,但是,他在一時衝動之下,做出這種偷雞摸狗的醜事來,讓他難堪得恨不得立即化為空氣消失。

  他看了眼院外的高牆,再看看光亮的屋內,略一遲疑,還是勉強舉步緩緩往裡走去。

  「鴨子看夠了?」才一步人溫暖光亮的大廳,窗邊就傳來戲謔的聲。

  詫異的轉頭一看,男人正站在窗欞邊,似笑非笑的瞅著他瞧,依著男子的手勢,他坐進桌前,眼前還有杯冒著騰騰熱氣的茶。

  「你不怕我逃走?」低頭盯著杯內被自己的呼吸拂動的水影,小男孩僵硬的問道。

  「我是不敢確定!不過現下你不已證明自己是個信守言諾的君子了?」

  夏雋懷笑了笑,在他前方坐了下來。

  「抬頭看著我。」語氣雖輕柔,卻有著不容忽視的堅定。

  小男孩渾身一僵,久久之後才勉強將頭抬起,用一種戒備與倔強的眼神與他抗衡。

  當夏雋懷一眼看到那張過於削瘦蒼黃的臉龐時,竟倏然怔住了,眼前這個衣衫寬大破舊,卻有著一張清秀臉龐的臉兒,果真是他方才一心認為的男孩嗎?

  不!他的眼睛太過於清澈、靈動,那張雖然瘦弱卻已有雛形的瓜子臉,以及雖蒼白卻有著柔媚輪廓的唇,都在在顯示出,「他」是個女孩兒!

  「你是女孩?」夏雋懷求證似的緊盯著她。

  「我……」雲子珞有一剎那的驚慌,甚至有種想轉身逃跑的衝動。

  她娘常告訴她,城中許多有錢有勢的達官貴人,都喜歡找一些窮苦無依的女孩,強佔她們的身子後又一腳踢開。

  「你別怕!我不是那種專門欺負小姑娘的壞人。」彷彿看出她的顧忌,男人瞭然的笑道。

  「壞人不會把壞寫在臉上。」雲子珞低頭嘟嚷道。

  「你是個有趣的小姑娘!」夏雋懷聞言驀的一怔,隨即仰頭大笑起來。

  直到此刻,雲子珞才有機會好好的看上眼前的男子一眼。

  她以為自己遇見的會是一個兇惡、市儈的男子,沒想到,這個人不但一點也不凶,人還很溫和親切,最重要的是,他——長得真好看!

  男人看來約莫二十三、四歲左右,渾身充滿著濃濃的書卷味,俊逸英挺的相貌讓人不住要多看上幾眼,尤其是,他那雙炯亮有神的大眼深邃得只消看上一眼,就像是要跌進去似的。

  而他的笑……他的笑尤其好看,就像是,天剛大亮時自山頭冒出的太陽,炫亮得叫人睜不開眼……

  「看夠了嗎?」一個飽含笑意的聲音驀然驚醒了雲子珞的冥想。

  「我……我……」雲子珞難堪的漲紅了臉,只能拚命將頭往下垂。

  「你姓什麼、叫什麼?」

  「我……我姓雲,雲子珞,我娘都喚我珞兒。」她抬起眼皮觀了他一眼,小聲的說道。

  「雲——子——珞——」像吟詩似的,他一字字輕念著她的名字。

  雲子珞難以形容那樣的感覺,只是卻莫名喜歡男人一字一字認真念著她的名字時的聲音與神情。

  雲子珞生平第一次,心情激盪得無法自己。

  兀的,一雙寬闊的大掌握住了她的臂膀,讓她倏然一驚,像被燙到似的,忙不迭的跳起來。

  「別緊張!我只是要看看你的傷。」夏雋懷安撫地將她按回椅上。

  雲子珞懷疑的一低頭,果然自己的右衣袖不知何時已擦破了一個大口,臂上也隱約可見帶血痕的肌膚。

  定是方纔她試著攀過高牆時,幾次失足滑下所造成的,當時一心緊張沒有察覺,如今發覺,還真有些疼。

  男人一言不發的起身走人內堂,不多時,手裡拿著一個小瓶罐回來了。

  男人沉默的撩高她的衣袖,眼前一隻細瘦得令人心驚的手臂,登時讓他的眉頭糾得更緊了。

  「會有些疼,忍著點!」男人輕聲叮囑道,隨即利落的灑上藥粉。

  雲子珞蹙著眉,看著褐色的藥粉逐漸被沁出的血水隱沒,而後臂上燃起一陣如火燒般的灼痛。

  咬著牙,雲子珞硬是嚥下了呻吟,一抬頭,卻筆直撞進男人一雙深不見底的黑色瞳眸裡。

  那樣深不可測的專注讓她心驚,卻也心慌。

  「你看什麼?」

  雲子珞不自在的別過頭,粗聲粗氣的低嚷道,不願讓自己沉溺迷失在他闔深如海的眼中。

  「你很勇敢。」夏雋懷微微一笑。

  他的意思是因為她偷鴨的大膽,還是傷?

  「這沒什麼。」愣了下,她才終於訕訕回道。男人的稱讚讓她渾身益加的不自在起來。

  收起了藥罐,男人凝視著她好半天,才再度開口問道:

  「珞兒,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拿』這只鴨了嗎?」

  「這……」躊躇了好半晌,她才勉強開口道:「我爹在幾年前去世了,娘為了養活我只好在酒樓裡幫人洗碗、打掃,幾個月前,也因為長期的操勞而患了癆擦,眼看我娘一天比一天還要虛弱,光靠我接替我娘的工作在酒樓裡幫人洗碗,一個月掙的幾十文錢根本不夠買肉,大夫說我娘的病需要多吃營養的東西,光靠藥是沒有辦法的……」

  「所以你就到我夏府找營養的鴨,還挑了最肥的一隻?!」夏雋懷似笑非笑的勾起唇。

  「我娘說她想吃鴨肉。」低垂的小臉黯然中仍不失倔強。

  「你今年多大年紀了?」

  「快十四了。」雲子珞遲疑的囁嚅道。

  十四歲該是懂事的年紀了!

  「珞兒,你可知道夜半擅自進人他人屋宅取物稱之為『偷』?」

  夏雋懷的話說得極輕,卻仍讓雲子珞的小臉羞愧得一陣青、一陣白。

  「因為我娘——」

  「天下之人各司其主、各主其物本是定律,不論你目的為何,以不當手段取得就是不對。」夏雋懷深邃的眸子瞬也不瞬的看著她。

  「你講話的口氣真像夫子。」雲子珞不悅的蹙起了眉。

  「我的確是個夫子。」夏雋懷驀的笑了。

  「你是夫子?」雲子珞怔怔的瞠大了眼,眼裡有著懷疑。

  他這麼親切和藹,說話一點兒也沒有讀書人的陳腐匠氣,最令人驚異的是——他還這麼年輕!

  「喔?」看她一臉意外,夏雋懷深感有趣。「既然你不知道這裡住的是什麼人,又怎麼知道這裡養著鴨子?」

  「我、我那天打從這經過,聽到了鴨子的叫聲……」雲子珞垂著眼,怯怯的說道。

  「你很聰明!可聰明不該是用在這種地方。」夏雋懷輕歎了聲。

  「我是真的無計可施了……眼看我娘咳得一天比一天厲害,我真怕她熬不過這個冬天,要是有個萬一,我就真無依無靠了。」

  雲子珞咬著毫無血色的唇,兩行清淚終於順著雙頰流下。

  看著那張徨而又茫然的小臉,夏雋懷竟感到一陣不忍,轉念間,就驟下了個決定。

  「珞兒,要不這樣好了.你今天暫且先將這只鴨帶回去給你娘補身子,往後每個月你再到這來拿鴨,你說這樣可好?」

  「你……你要把鴨送給我?以後每個月還要給我一、一隻鴨?」雲子珞睜著大眼,小手更加抓緊了布袋,像是深怕它突然長腳跑了似的。

  「就你所聽見的。」夏雋懷笑著點點頭。

  「可、可是……」

  娘說無功不受祿,她怎能平白接受人家的東西?!只是這突如其來的意外,竟讓她期期艾艾半天。

  「去吧!你娘怕是還等著吃鴨肉呢。」夏雋懷輕聲催促道。

  想到了她病奄奄躺在床上,已餓了幾天的娘,她再也按捺不住了,還來不及道聲謝,腳步便一刻也不停地往後院跑。

  「 ……珞兒!」

  男人的叫喚,讓背著他的雲子珞渾身僵了下,深怕他是反悔了要將鴨討回去,下意識便將布袋藏到背後,轉身防備的盯著他。

  「這有大門。」夏雋懷好笑的指了指前門。

  這下一個謝字更是哽在喉嚨吐不出口了,她漲紅著臉,低頭匆匆越過他,拉開大門便往外跑。

  看著這個有趣的女孩兒倉皇而去的身影,夏雋懷臉上的笑意竟不覺擴大了。

  * * *

  「娘……娘!」雲子珞以最快的速度一路衝進家門,欣喜地迭聲嚷著。

  「咳……咳……」陰暗破舊的小屋裡,只傳來陣陣撕心裂肺似的劇咳。

  丟下布袋,雲子珞衝進屋內惟一的一間房間,窗外投射進來的微弱月光映出床上躺著的蜷縮身影。

  「娘,您怎麼了?是不是哪兒又不舒服了?珞兒去請大夫……」雲子珞抱著母親虛弱的身子,害怕得幾乎想哭。

  老天爺已經狠心奪走她的爹了,可千萬不要再奪走她相依為命的娘了!

  「咳……咳……珞、珞兒……咳……」雲母一開口,又是一陣咳。

  「娘,您別說話,我去給您倒杯茶順順氣。」她急忙衝到桌邊,提起茶壺才發現裡頭早已空了。「娘,您等等!我去燒水馬上就好。」

  「珞兒……」雲母伸起一隻顫抖削瘦的手,微弱的喚道。

  「娘!珞兒在這。」雲子珞丟下茶壺,奔回床邊握著母親毫無溫度的手,顫聲應道。

  「珞兒,咳……咳……」又是一陣連續的大咳之後,雲母終於找回了說話的力氣。「你今晚是到哪去了?」

  母親虛弱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讓雲子珞恐懼得忍不住流淚,只是一想到廳外那只鴨,卻又讓她升起希望。

  「娘,今晚珞兒遇見了個好心人,他還送給珞兒一隻鴨,趕明兒一早,珞兒就去把它下鍋煮了,娘吃了鴨肉身體一定很快就能好起來的。」雲子珞急急的抹去淚,吸著鼻子道。

  「送你鴨的是什麼人?為什麼要送你鴨?」雲母雖病,但腦子可不昏愚。

  「他……他……」雲子珞在腦子裡拚命想編造出一個說辭,只是送她鴨子的究竟是誰?叫什麼?又為什麼要送她鴨?她是真的一點都不清楚。

  「這鴨你不會是偷來的吧?」雲母登時就變了臉色。

  她們孤兒寡母日子是過得苦了點,可是卻也是憑著勞力,賺取微薄的銀兩,人說人窮志不窮,她可不允許女兒窮到去偷取人家的東西。

  「不!娘,這真的是一個好心人送的,他還說,以後每個月都要送我們一隻鴨,讓娘的身子早點好起來。」雲子珞強自壓下心虛,保證似的說道。

  「你既然不認得人家,那他為什麼要平白無故送你東西?」

  「因為……因為我答應以後每天要到他的私塾裡打掃。」雲子珞心急之下,謊話不覺脫口而出。

  「真的?!」雲母喜出望外,沒想到女兒竟然能遇上這麼一個大貴人,以後女兒再也不用每天辛苦的在酒樓裡洗碗,而是能跟在夫子的身邊幹活兒,怎麼能不讓她開心?!

  「他叫什麼名字?娘可曾聽過?」

  「我只知道他姓夏,是個挺年輕的男人。」

  「姓夏?年輕的夫子?」雲母的眼底浮起了疑問,平生所知也一如女兒貧乏,艱困的生活,早讓她們無暇管世事了。

  「娘不認得這個人。」她困窘的一笑。

  「娘,總之珞兒從今以後會有個好活兒做,娘也常常有鴨肉補身子,這就夠了。」雲子珞不禁暗自感激起那個男人來。

  他給她們孤兒寡母帶來的,不只是食物,還有活下去的希望!

  從這一刻起,珞兒就隱約知道,這輩子,對這個她甚至還一無所知的男人,所抱存的絕不會只是感激而已。

  * * *

  常言道:撤了一個小謊,就得編更多的謊來回謊!

  第二天一大早,雲子珞果然就面對這樣的窘狀。

  將昨晚帶回來的鴨子下鍋煮了之後,在她娘一再催促下雲子珞只得出門,佯裝到私塾做事。

  然而事實上她哪有什麼活兒能做川在酒樓洗碗的工作早就沒了,眼前鎮上也沒有人願意僱用年紀尚小的她工作。

  看著布鞋隨著步伐一開一合的口,她不知不覺竟走到昨晚趁夜來偷鴨的地方。

  站在門外,看著大門上方高掛著一塊寫著她看不懂字的巨匾,這裡似乎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大。

  雲子珞無意識的在門前來回踱起步來,沒想到就在此時,門竟然「呀」的一聲開了。

  一轉頭,果真是昨晚那名俊朗男子。

  不知怎麼的,雲子珞竟有種強烈的感覺,不顧一切想留在他的身邊,即使只是做婢為奴。

  「好心的大爺,珞兒求求你!」雲子珞撲通一聲雙膝跪到他跟前。

  「珞兒?」夏雋懷一眼就認出了她。「快起來說話。」

  「我娘問起了鴨的來處,我為了怕她知道真相,只好哄騙她我在你的私塾裡幹雜活兒,才會有鴨……」雲子珞絞著手,無措的說道:「我求你!讓我做甚麼都好,昨天我不小心打破了酒樓裡好多碗盤,老闆氣得把我轟出來,如今洗碗的活兒也沒了,要是沒有事做,我娘終有一天會發現的。」她緊緊抓著他,將他當成海中浮木。

  「這……」夏雋懷為難的看著她。「珞兒,抱歉!我實在無能為力,你也看到的,私塾裡我已經請了阿榮幫忙,眼前實在不需要人手了。」他指了指正在前庭掃地的一名年輕小伙子,歉疚的說道。

  看出他的為難,雲子珞急忙說道:

  「我不要你付我銀子,就當是我回報你送鴨的恩情,求求你!只要讓我在私塾裡幹活兒,我會洗衣、燒飯、掃地,我保證會做得比阿榮還好。」

  「這……」夏雋懷看著眼前這名瘦小蒼黃得令人心驚的小女孩,她淒涼的境遇竟讓他不覺心疼。

  「好吧!以後你就到我塾中來幫忙,每個月我給你三兩銀子——」

  「不,這不成!珞兒已經受了你的恩惠了,怎還能收你的銀子?」未待他說完,雲子洛便一迭聲驚呼起來。

  「難道你以為你娘光吃鴨肉就能過活兒嗎?」

  微帶笑意的一句話,驟然堵住她的口。

  「這——」雖然不想再多欠恩情,然而她不得不承認,她的確需要銀子。

  「跟我來吧!」丟下一抹安撫的笑,他舉步往院裡頭走。

  「謝謝大爺、謝謝大爺!」雲子珞喜出望外的拚命鞠躬,連聲的稱謝道。

  踩著像是做夢般輕快飄忽的腳步來到大院,是阿榮那張不善的臉色將雲子珞拉回現實。

  「阿榮,從今天起珞兒會在咱們塾裡做事,以後她有什麼不懂的,你就教她,知道嗎?」他慎重的吩咐道。

  「少爺,塾裡有阿榮一個人就很足夠了,何必再請個『外人』來吃閒飯呢?」阿榮鄙夷的斜睨著她,語氣裡滿是酸味。

  「珞兒的境遇很可憐,來塾裡不過是多雙筷,再說,看珞兒的樣子聰明靈巧,相信她應當能幫你不少忙。」夏雋懷不以為意的笑了笑。

  「是啊!阿榮大哥,我什麼事都會……」

  「我阿榮打從一出娘胎就開始幹苦活,要比做事,你還差得遠了!」阿榮不悅的斜睨了她一眼,拎著掃帚便逕自踱開了。

  雲子珞看著阿榮傲然離去的背影深覺難堪,彷彿自己的一片善意全給人丟到地糟蹋。

  「別放在心上,阿榮平日習慣一個人做塾裡的雜活兒,一下子來了個人跟他搶事做,他心裡當然不舒坦,過些日子就好了。」夏雋懷安慰似的拍拍她。

  雲子珞仰頭望著男子,發覺他好高,自己只勉強到他的胸口而已。

  「大爺,你叫什麼名字?」雲子珞怔著神,著魔似的問道。

  「我叫夏雋懷,還有……」夏雋懷頓了頓,驀的朝她展開一笑。「別再叫我大爺,我還沒那麼老。」

  那彷彿帶著光芒的笑裡包含著什麼,珞兒已經無法分析了,她只知道,未來,他就是她的天、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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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 16:14: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從這天開始,雲子珞開始到「夏氏私塾」做事。

  每天她一大清早就來到私塾等阿榮開門,跟著他打掃塾裡四周,抹完授書堂裡的十幾張桌子後,還得到廚房裡打理早飯。

  然而比起以前在酒樓裡,整天沒一刻能歇息的辛苦相比,塾裡閒適的工作的確讓珞兒輕鬆多了。

  雖然阿榮不知何故總沒給過她一點好臉色,也總趁著夏雋懷不注意的時候將事情全推給她做,再藉故百般挑剔,然而抱著感恩的心情,雲子珞連一句怨言也沒有。

  能有今天這般的境遇,她應該知足,哪還能去怨些什麼?

  她知道,會有今天,全是夏雋懷給她的,她該做的就是竭盡所能的將塾裡的事做好。

  在這間約莫收有五、六十名童生的私塾裡,珞兒的好奇自然是有的。

  夏雋懷年輕得頂多不超過二十五歲,怎麼會有那麼大的本事開了間口碑不壞的私塾?又怎麼不求取功名,而自願留在這城中專以授課為業?

  漸漸地,與夏雋懷的言談中,她對這間私塾的來歷終於有些瞭解了。

  原來這間私塾是夏雋懷的曾祖父夏韋所創立的,歷經四代的傳承,名氣越來越響亮,到了夏雋懷手中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一門都是秀才的夏家人生性淡薄,對於名位厚祿並不熱中,每在高中秀才之後便不再鑽營著典試之事,反而就在自家所開設的私塾中傳授孩童讀書。

  夏雋懷的父親夏應君原是私塾中的夫子,卻不幸在夏雋懷高中秀才那年中風而半身不遂,捱不過半年光景就去世了,緊跟著夏夫人也因日夜不息的悲傷,而在一個月後跟著走了。

  從此以後,夏雋懷便毅然接下教授孩童讀書的家業,靠著歷代打響的名號與口碑,塾裡的童生倒也收了不少,授課的成果也是讓眾人誇讚的。

  只是往日人丁熱鬧的大宅院卻冷清了,遣退了以往服侍雙親的丫環,以及在塾裡幹粗活的長工,只留下自八歲就到塾裡的阿榮一人……

  「不快點幹活兒,還在這發什麼愣?」

  一個冷冷的聲音驀的驚醒了怔然出神的雲子珞,一低頭,才恍然發現手中的掃帚不知何時早掉了。

  「對、對不起!」雲子珞倉皇的拾起掃帚,加快動作的掃著。

  「哼!我就說你是來吃閒飯的,少爺還不相信,看你的樣子,活生生就像個好吃懶做的傢伙。」阿榮雙臂環胸,在她身邊打著轉,邊批評道。

  「我受了少爺的恩惠,是來報答他,不是來吃閒飯的。」雲子珞忍住眼底委屈的淚水,平靜的說道。

  「哼,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一張嘴倒是挺厲害的。」

  子珞無話可說,只覺得委屈——非常、非常的委屈!

  她雖然窮,但從不存害人之心,來到這私塾做事後,也盡量幫著阿榮做事,處處迎合他,為什麼他還要這樣處處為難自己?

  懸在眼底的淚即將潰堤而出,她提著掃帚轉個頭,朝另一方掃去,藉以掩飾自己的淚水。

  「不說話?少爺現在上課去了,沒人給你撐腰,你就別再裝出那副可憐相了。」阿榮轉個身,又到她跟前拋著冷話。

  「你為什麼討厭我?」

  雲子珞看著地上被她掃成一堆堆的枯葉,幽幽問道。

  「因為你是個賊!」

  雲子珞可以料到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不會多順耳,只是這鄙夷的一句話,卻登時叫她震住了。

  賊?這個字眼彷彿一團火球,驀的衝進她的腦海,將她僅有的思想焚燒殆盡,隨之又重重的滾進她心口,狠狠烙下一個疼痛難當的印子。

  「你……」

  「那天晚上的事我全看到了,少爺說你是個小偷。」阿榮像是握著把柄似的,堆起一臉得意的嘲弄。

  雲子珞死白著臉,不想聽進他所說的任何一句話,更不願相信他這句話的真實性,但是,心底卻比誰都明白,阿榮確實說對了。

  你可知道夜半擅自進入他人屋宅取物稱之為「偷」?

  夏雋懷的確曾經說過……她是小偷!

  即使當時他的語氣是如此委婉、態度如此溫和,卻依然無法抹煞他認定她是個小偷的事實。

  「我看你還是識相點,自個兒乖乖離開這裡,我們這私塾可是個神聖之地,像你這種手腳不乾淨的賊待在這,只會敗壞我們夏氏私塾的名聲,增添少爺的恥辱罷了。」阿榮扯出笑,睥睨的瞅著她。

  她不是賊!偷東西只是不得己的,要不是為了讓她娘的病好起來,她又何嘗願意去偷取不該拿的東西?

  「我……我是不……得己的。」雲子珞顫著唇,」句話結結巴巴幾乎說不完整。

  「任憑你怎麼說,賊終究還是個『賊』。」阿榮掛著訕笑,惡意的加強語氣。

  「我不是……我不是……」雲子珞白著臉,一步步的往後退。

  「對,你還是快滾吧!趁著少爺還沒有報官把你抓起來之前,你趕緊夾著尾巴滾出這裡吧!」

  雲子珞再也聽不進那一句句不堪入耳的譏諷,她緊緊摀住耳朵,拔腿就往塾外跑。

  然而阿榮惡意的嘲諷與嗤笑聲,卻有如鬼魅般一路緊緊跟隨著她,逼得她幾乎無處可躲。

  雲子珞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只是一心只想離開這裡、遠遠的離開這個地方!

  她狂亂的奔出私塾的小巷,拐個彎衝過人來人往的大街,便往城郊拚命的奔去。

  她不是賊……不是……不是……

  迎面而來的冷冽空氣刮痛了她的臉頰,沉悶的空氣充斥在她胸口,擠得她的肺像是快爆開似的。

  夏雋懷俊逸的臉孔、溫文的笑容,他沉思、蹙眉的樣子,一幕幕從她腦海掠過,莫名的淚像是停不了的雨,隨著腳步落個不停。

  然而雲子珞卻再也停不下來,只能不停移動自己的腳步,拚命往前奔去。

  彷彿只要她不停的跑,就能擺脫「賊」這個醜惡的字眼似的。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直到雙腳痛得再也無法移動了,她才頹然倒下,任由無邊的恐懼將她包圍。

  * * *

  「珞兒……珞兒!奇怪!人到哪去了?」

  夏雋懷一下課,走進廚房想找雲子珞,卻四處不見她人影,只見阿榮一個人若無其事的在後院打盹。

  「珞兒呢?」夏雋懷搖起了阿榮問道。

  「她……我不知道!」阿榮神色閃爍了下,隨即斷然搖頭道。

  「不知道?」夏雋懷懷疑的緊盯著他。「塾裡除了我,就只有你跟珞兒兩個人,她上哪兒去了你怎麼會不知道?」

  「她這麼大個人了,自己有手有腳,我哪管得著她去哪?!」阿榮不以為然的冷哼道:「再說,像她這種手腳不乾淨的偷兒,動作靈活利落可非比尋常,我怎麼可能看得住她!」

  「阿榮!是誰告訴你珞兒是小偷的?」夏雋懷臉色驀然大變。

  「她本來就是個賊,而且還是個偷鴨的賊!那天晚上的事我全看到了。」

  阿榮打從心裡瞧不起這個瘦癟、窮酸的小丫頭,尤其是少爺平時又對她照顧有加,更讓他有說不出的妒忌。

  他自小就在私塾做事,從來也沒見少爺對他那麼好過,憑什麼這丫頭一來就搶走少爺。

  「珞兒年紀輕,一時不懂事做錯事,你何必這樣處處敵視她?她還是個孩子啊!」夏雋懷痛心不已。

  反正她橫豎是個賊——阿榮臭著臉,做無言的抗爭。

  「你老實告訴我,珞兒到底上哪去了?」

  「跑出去了!」阿榮滿不在乎的說道。

  「她人好端端的為什麼會跑出去?又是跑哪去了?」夏雋懷看了眼外頭灰暗的天色,簡直是心急如焚。

  「我不知道!」

  「你……哎!」夏雋懷本欲說他兩句,但是一想到不知去向的珞兒,他就急得無心去跟阿榮多費唇舌。

  他轉身進屋拎起傘,就往門外跑,不顧阿榮在身後急切呼喚。

  「少爺,就快下雨了,別出去啊!她只是個賊,不值得你對她那麼好……」

  隨著他益加惶急的腳步,阿榮的聲音也離他越來越遠。

  她只是個賊,不值得我對她那麼好?

  果真如此嗎?

  然而夏雋懷卻驚異的發現,才不過短短幾天,他竟已放不下她了。

  夏雋懷撐著傘在雨中找尋,一路詢問著民家,幾個時辰後,終於在城門外的一間破廟裡,找到了蜷縮在屋角的纖弱身影。

  「珞兒……」夏雋懷小心翼翼的靠近雲子珞,深怕嚇跑了她。

  聽到這聲若有似無的叫喚,雲子珞恍恍惚惚地抬起頭來,一雙奇大的眸中儘是空洞。

  「我不是賊……不是……別抓我……我不是賊……」雲子珞驚恐的揮舞著雙手,狂亂嚷道。

  「別怕!你當然不是賊,沒有人說你是賊。」夏雋懷悄悄地靠近她,柔聲安撫道。

  雲子珞眼中有短暫的迷惘,繼而又開始劇烈的搖晃起小腦袋瓜,一迭聲的嚷著:

  「不!我是賊,一個偷鴨的賊,少爺、阿榮全討厭我,珞兒偷了少爺的鴨,他不喜歡珞兒……」

  夏雋懷蹙眉看著雲子珞一臉的驚惶,與臉上淒楚的淚,發覺阿榮簡直是該死的殘忍。

  「胡說!誰說我不喜歡珞兒,別聽阿榮胡說,天底下,我就喜歡珞兒一個人。」夏雋懷伸手捧住雲子珞的臉蛋,好讓她看清自己認真的表情。

  「少爺……」

  「傻瓜!世間之事本多無奈,你是因為不得已才做出錯事,這種苦衷值得原諒,但是若是存心欺善為惡那就不該了,所以當受責罰的是阿榮,不是你,明白嗎?」夏雋懷伸手理著她散亂的髮絲,柔聲說道。

  「少爺說的……可全都是真話?」雲子珞顫著唇瓣,不信的問道。

  「我何時騙過你。」

  「少爺真是珞兒所見過最好……的……的人了……」

  雲子珞雖然渾身不住的顫抖著,卻仍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珞兒覺得冷嗎?」夏雋懷驚覺雲子珞小小的身子抖得厲害。「來,這件衣裳你披上。」他二話不說就脫下身上的外衣,往她身上披。

  「沒、沒關係……珞兒習慣了……」雲子珞搖頭拒絕道。

  家裡向來窮得只有一條棉被,尤其是近幾年她娘生病之後,為怕她娘體弱易染風寒,她總將棉被讓給了娘,抖著身子捱過寒夜的日子,她早慣了!

  「不成!外頭雨那麼大,風又冷,萬一你害了病怎麼照顧你娘?」夏雋懷瞥了眼門外滂沱的雨勢,不由分說的就將她攏進懷裡。

  「看來一時之間也走不了了,我們都別推,一起蓋這樣誰也不吃虧。」

  「不!這怎麼成,這樣會弄髒少爺的衣裳……」雲子珞驚慌的想閃避。

  「我方才一路冒雨前來,身上滿是泥濘,我還怕弄髒你呢!」夏雋懷不以為意的笑道。

  「可是……」雲子珞看著自己正緊緊的靠在夏雋懷的胸前,只覺得難為情。

  「別再可是了,休息一下吧!方才一路走來還真覺得有些累。」緊靠的胸膛裡爽朗的笑聲在她耳邊迴盪著。

  雲子珞輕靠在夏雋懷的懷裡,只覺得胸前好安全、好溫暖,他身上令人沉醉的好聞氣味縈繞在鼻腔,不知不覺,雲子珞的眼皮越來越重……

  「珞兒……珞兒!」

  迷迷糊糊醒來,雲子珞發現夏雋懷正搖著她。

  「少爺!我……我睡著了嗎?」雲子珞恍惚無措的漲紅了臉。

  「你累了一天,當然很快就睡著了。」夏雋懷朝她笑了笑。「外頭雨停了,咱們該回去了!」

  「雨停了?」

  雲子珞怔怔的轉頭看著廟外微暗的天色,一股掩不住的悵然直竄心頭。

  「來!我送你回去。」夏雋懷展開笑,拉起了她。

  「少……少爺……我自個兒走就成了。」

  雲子珞結結巴巴的抽回彷彿被燙著的手,低著頭便快步往門外走。

  孰料,長滿青苔的地面經過大雨一淋,竟變得濕滑不堪,雲子珞南踏出廟門口,一時沒留神,便狠狠跌了個四腳朝天。

  「來吧!還是讓我牽著你。」夏雋懷忍著笑,拉起狼狽的她,將她冰涼的小手安穩的放進自己的大掌中。

  至此,雲子珞終於不再同夏雋懷爭,只是一路上,她始終羞窘的低垂著漲紅的小臉。

  雖然一路上夜風肅冷,吹得她渾身直發顫,然而,惟有雲子珞自己知道,她的一顆心,早被溫柔的他熨得火燙。

  * * *

  從第二天起,雲子珞就再也沒有見過阿榮了!

  當她難掩懷疑的問夏雋懷時,他只輕描淡寫的回她一句:

  「他走了!」

  「走了?他是去哪了?」

  眼見珞兒驚慌恐懼的模樣,夏雋懷更加確定自己的決定沒有錯。

  「他被我遣回老家了。」

  「少爺把阿榮趕走了?」珞兒不敢置信的瞠大了雙眸。

  「我夏氏私塾不會用像他那樣自私刻薄的人。」夏雋懷仍餘怒未消的說道。

  「這樣阿榮不是很可憐嗎?」雲子珞自責不已。

  一想到阿榮是因為她而被趕出私塾,她心裡就有種像是害了誰似的內疚、不安。

  「他這樣待你,你竟還替他著想?難道你忘了他昨兒個還差點害死你嗎?要是我沒找到你,你恐是凍死在那裡了。」

  這個憨傻卻又如此善良的女孩——夏雋懷委實又氣又心疼。

  「我……」她怎麼會忘!她心裡當然也曾怨過阿榮,只是她也曾嘗過那種被人趕出門的痛苦滋味,讓她不禁替他難過起來!

  「我是沒有忘,只是……」她垂下眼眸,老實的說道。

  「好了!這件事以後都別再提了。」

  看著夏雋懷冷凝的俊臉,雲子珞也不敢再多說什麼。

  從此以後,珞兒便接下了阿榮所有的工作,雖然阿榮的離去讓她至今仍深感愧疚,但是不諱言的,阿榮離開後,她的日子的確好過多了。

  而每天吃完午飯,雲子珞總喜歡站在夏雋懷身邊,看他凝神專注的批閱童生的文章。

  「珞兒好像很喜歡看我批文章?難道你對這些文章有興趣?」

  這樣的次數多了,夏雋懷也不免感到好奇。

  「不!我只是……」經他這麼一問,雲子珞登時尷尬得手足無措。

  她只是喜歡在他身邊的感覺罷了!

  只是,這樣莫名的心情怎叫她說得出口呢?!

  「好文共欣賞乃是天經地義,珞兒何必感到難為情。」夏懷雋不以為意一笑,順手就將竹冊塞進她手裡。「拿去!你就坐一旁細細品讀,不必一直站著。」

  抱著那卷似乎沉重得讓她握不住的竹簡,雲子珞的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苦澀,躊躇的步子只移動了半步,就再也無法動彈。

  「珞兒不識得字。」雲子珞低垂著粉頸,黯然的低語道。

  那些整齊排列在書上的文字一隻隻像蝌蚪似的,除了各具不同的姿態外,對她這半個大字也不識一個的人來說毫無意義。

  原本埋首書冊中的夏懷雋聞言,詫異的抬起頭望向她,英挺的眉峰也驀的蹙起。

  「你沒有上過學堂?」

  「珞兒家窮,沒有多餘的銀子讓我上學堂。」雲子珞搖了搖頭。

  「珞兒想識字、唸書嗎?」沒有一絲鄙視,夏懷雋的眼神倏然軟化了下來。

  那樣親切溫和的聲音,讓雲子珞不敢置信的緊盯著他,久久喘不過氣來。

  「我……我可以嗎?」雲子珞仿如受到驚嚇似的直嚥著口水。「可是我沒有銀子……」

  打從她懂事起,就羨慕人家上學堂,每當鄰居的孩子背著書包上學,她就只能在後頭眼巴巴的看著,心想著哪天她才能有個屬於自己的書包。

  她也曾纏著她娘想上學堂,但是她娘卻只是難過的摟著她,告訴她:上學堂是要好多銀子的!

  當時年幼的她,就已經知道,貧窮的人是沒有奢求的權利的!

  「我只問珞兒想不想識字。」

  「想!珞兒當然想!」雲子珞忙不迭的點著頭。

  「那我就教珞兒識字。」

  「謝謝少爺、謝謝少爺!」雲子珞又是一陣道謝加磕頭,神色間儘是掩不住的欣喜。

  「每個人一定要會寫他自個兒的名字,來!今天我們就先從認你的名字開始。」夏雋懷在潔白的紙張上,寫下三個蒼勁有力的字。

  「這是『雲子珞』,你的名字。」夏雋懷含笑將紙交給她。

  「雲——子——珞?」這就是她的名字嗎?雲子珞拿起紙張,湊到眼前認真端詳著。

  然而事實上,雲子珞壓根認不得任何一個字,但是夏雋懷以一手工整漂亮的字寫出她的名字,卻叫她悸動不已。

  那每一筆、一畫,細膩的勾勒出她的名字,彷彿她人已生動躍於紙上。

  雲子珞難以置信像她這樣卑微不起眼的人,竟然也有個能寫得這麼美的名字。

  「從今天開始,你就每天臨摹這幾個字,直到你能認得,並自己熟練書寫為止,要認真些,夫子可是要考試的。」夏雋懷故意扮出一臉嚴肅道。

  「珞兒知道!珞兒一定認真習字。」

  能夠學會寫自己的名字,對雲子珞來說無異是件連做夢也不敢想的事。

  雲子珞緊捏著寫有自己名字的紙,須臾也不捨放下,彷彿她一鬆手,這個美好得一點也不真實的夢就會醒來似的。

  這天下午,當她做完塾裡所有的工作之後,就立刻端坐桌前,依照夏雋懷教她的握筆方式,一筆一畫極其小心的寫著。

  只是這樣握筆的方式,卻讓從未握過筆桿的雲子珞手又酸又痛,尤其支撐著筆身的中指早已又腫又痛,她卻還是不肯放下筆。

  看似簡潔利落的字型,卻在她的臨摹之下全然走樣,與其說她寫出來的是字,倒不如說她畫出來的是「符」。

  雲子珞拿著自己辛苦寫出來的東西,左右瞧了半天,卻怎麼看都不順眼。

  不知何時夏雋懷卻已悄悄來到她的身後,靜靜的看著她習字。

  「雲子珞啊、雲子珞!你叫什麼都好,為何要取個這麼難寫的名字呢?」喪氣之餘,雲子珞不免兀自嘀咕起來。

  然而這句話,卻逗笑了她身後始終沉默的夏雋懷。

  「少……少爺!」雲子珞登時驚覺到夏雋懷就在身後,連忙慌張起身喚道,一張臉早已羞紅。

  「珞兒,讓我瞧瞧你寫的字。」夏雋懷說著就想去拿。

  「不!珞兒的字丑。」雲子珞急忙以袖遮掩。

  「只要是珞兒寫的字,再醜我都要看。」

  這句話竟讓雲子珞心陡然漏了一拍,一不留神,紙張就落人夏雋懷手中。

  看著紙上寫滿怪異、扭曲的字型,夏雋懷彷彿能在上頭看見珞兒懊惱的神情。

  「這一橫要短一點,這一點要多下點力道。」夏雋懷忍著笑,耐心的糾正道。

  「珞兒好笨!」雲子珞咬著唇,洩氣的低嚷道。

  「胡說!誰說珞兒笨來著?珞兒是我教過最認真、聰明的學生呢!」夏雋懷敲了下雲子珞的小腦袋瓜,佯怒輕斥道。

  「可是……」要是她不笨的話,怎麼會寫出這麼醜的字兒來?雲子珞眼巴巴的瞪著紙上那幾隻扭曲、滑稽的「怪蟲」,委屈的扁起了小嘴。

  雲子珞那委屈、可憐的模樣逗笑了夏雋懷,他情不自禁的揉著她的髮、將她的小腦袋瓜順勢摟進胸口。

  雲子珞靠在他堅實的胸膛,彷彿還能聽到他平穩的心跳,以及迴盪在胸腔裡的笑聲。

  雲子珞說不出那種感覺,只覺好喜歡夏雋懷因她而笑的模樣、他身上的味道以及寵溺地揉著她頭髮的感覺,她怔著神,抬眼望著他不覺癡了。

  「來,讓我來教你。」

  「真的?」雲子珞的雙眼驀的發亮,忙不迭抓起毛筆蘸了些墨水,擺好姿勢好整以暇的等著。

  夏雋懷俯身靠上雲子珞的背,大手一張就握住了雲子珞小而冰涼的手,開始在紙上烙下沉穩有力的一筆一畫。

  夏雋懷平穩溫熱的氣息呼在耳際,引起雲子珞身上陣陣酥麻,一雙修長溫暖的大掌牢牢包覆著自己,好聞的氣息、溫暖的體溫緊緊將她包圍,竟讓她有股說不出的舒服。

  眼前夏雋懷寫了些什麼,她全然沒有注意,只感覺手被握得好緊、心被烘得好暖好暖……

  她明白,只要夏雋懷還有一天對她如此微笑,她就會為他努力的習字,直至筋疲力竭。

  為了他,她決計無怨,也無悔啊……

  這一年,雲子珞才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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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 16:15: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生活得快樂、充實的雲子珞,從沒料到她跟娘分別的日子這麼快就到來了!

  這天晚上雲子珞從私塾回來一進家門,就驚見她娘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掉落一旁的方帕早已被血跡染紅。

  雲子珞知道她娘的病已是無藥可醫,只是她萬萬也料不到,從塾裡抓回來的第四隻鴨都還沒下鍋,她娘的身子就已經撐不下去了。

  倉皇無措的抹著不斷從眼底冒出的淚,雲子珞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夏雋懷,毫不遲疑的,她拔腿就往私塾跑去。

  然而當她帶著夏雋懷匆匆回到家時,雲母只來得及對他留下一句「照顧珞兒」,就遽然斷氣了。

  抱著母親逐漸冰冷的身子哭了一夜,她終於不支倒地,當她再度醒過來的時候,她娘已經在夏雋懷的安排下風光下葬了。

  在夏雋懷的堅持下,頓成孤女的雲子珞帶著僅有的兩件破衣裳搬進了私塾。

  雖說雲子珞總推說能照顧自己,自己的房子也較住得償,但是夏雋懷這回卻表現少見的堅持與固執,硬是將她帶回了塾裡,還撥了間大房讓她住。

  剛來幾天,雲子珞日夜總是哭,夏雋懷知道失去親人的痛,只任她哭,讓她發洩心裡的難過。

  漸漸地,雲子珞不再哭了,卻變得成天鬱鬱寡歡,總苦著一張臉,一句話也不說。

  只是,每當夜深了,她一個人坐在偌大的房間裡,感到格外孤單與寂寞時,總會想起她娘。

  每想一回,總忍不住又要哭上一回。

  為了怕就住在隔壁房的夏雋懷聽見,雲子珞每當想哭時總會躲進被窩裡,盡情的宣洩思親的悲傷。

  以前跟她娘住在破舊的房子裡,每天吃著粗糙難以下嚥的食物、穿的是一補再補的舊衣裳、晚上母女倆甚至只有一條棉被蓋,那時她是多麼渴望自己有錢,天天能吃得飽、穿得暖。

  如今,自己總算如願以償住進衣食無缺的私塾裡,她有了自己的大房間、穿著乾淨漂亮沒有補丁的衣裳、晚上還有溫暖柔軟的被褥可以蓋。

  她不必再挨餓受凍,更不必擔心吃完這一餐,下一餐還沒有著落的日子。

  但是,若這些曾是她夢寐以求的一切,是以她娘的性命換來的,她寧可不要!

  只是,老天爺似乎不願給她選擇的權利,而她,也早明白自己是沒有選擇命運的權利,她活著為的只是要報答夏雋懷對她的恩情。

  雲子珞開始借由不停的練字來遺忘失去母親的悲傷,每天夜裡,她房裡的燭火總要到天色即將破曉之際才熄。

  在天天辛勤不懈的練習下,半年來,雲子珞的字果然有了長足的進步。

  她的字雖仍稱不上漂亮卻整齊端正,明眼人即可看出她確實花費了許多功夫練習。

  「少爺的名字怎麼寫?」這是雲子珞練好寫字的基礎後,最想做的第一件事。

  她想以最漂亮的字,寫出夏雋懷的名字!

  「你想學我的名字?為什麼?」夏雋懷顯然感到意外。

  「我希望會寫自己恩人的名字。」雲子珞認真的說道。

  微微一笑,夏雋懷隨即提筆在紙上寫下蒼勁有力的「夏雋懷」三個大字,交給了她。

  雲子珞迫不及待的接過紙,認真的端詳起夏雋懷寫下的一字一畫,彷彿他的一言、一笑也全映在上頭似的。

  「珞兒一定會好好練習。」雲子珞視若珍寶的捧著紙,堅定的如此允諾著。

  果不其然,有了寫字的基礎,接下來珞兒練習寫夏雋懷名字的時間明顯短了許多,才短短兩個月,雲子珞就捧著一張寫滿了夏雋懷名字的紙到他跟前。

  夏雋懷有些意外的看著滿滿一整張的漂亮字跡,難以置信才短短幾個月,雲子珞寫字的技巧竟然大增。

  一反他的蒼勁有力,雲子珞的字充滿了陰柔、飄逸之氣,不再如以往般只是一昧的模擬他的筆法,而自創了個人的獨特風格。

  跟之前她書寫自己名字的字跡相比,這次她的進步有如奇跡似的讓人驚歎。

  「珞兒怎會進步如此之多?」授書多年以來,夏雋懷從未遇過進步這麼神速的學生。

  看來昔日謙稱雲子珞「有慧根」之語倒是一語成許,被他給說中了。

  雲子珞看著夏雋懷臉上驚艷的表情,始終覆著淡淡憂鬱的臉龐終於露出一絲笑意。

  她怎能草率隨便的寫夏大哥的名字呢?

  每天夜裡,她一筆一筆的小心刻畫著夏雋懷這三個字,心裡想的全是他的一言、一笑,她能寫出這麼漂亮的字來,全是因為他啊!

  為了寫好他的名字,她反覆謄寫了不止千遍萬通,然而只要一思及夏雋懷,她卻一點也不覺疲累,即使往往寫完眼已酸、手也紅腫。

  況且寬厚如他,決計是值得珞兒這一丁點的付出與疲累啊!

  * * *

  轉眼間,雲子珞來到夏氏私塾竟已經快一年了。

  這期間,夏雋懷以他們倆皆是失去雙親的孤兒為由,認雲子珞為義妹,還找了個跟她同樣年紀,名喚小雨的小丫頭來頂替她所有的工作,好讓她能專心的唸書、習字。

  此舉當然遭到雲子珞的大力反對,她自覺住在塾中,又受到夏雋懷的照顧,當然要做些事情才心安理得。

  只是夏雋懷卻以他們倆是兄妹,怎麼可以讓她做事為由,硬是將小雨帶進塾中,接手她平時慣做的大小雜事。

  原本忙碌卻又充實的生活,一下子卻閒適了下來,讓她很不習慣,尤其她自小便勞碌慣了,頓時變得無所事事,讓她心裡實在鬱悶得緊。

  彆扭了一個多月,在夏雋懷刻意加重她唸書、習字的難度之下,她原本一心掛念著塾中大小事務的注意力逐漸被轉移了。

  在塾裡生活閒適、不虞吃穿,很快的,雲子珞的身子豐腴了起來,人也變得極有精神,整個人就像脫胎換骨一般,變得清麗可人。

  這年春天,就是雲子珞的奔年了。

  這天當她一早才步出房門,夏雋懷早已站在門口像是等候多時。

  「這是送你的。」他突然從懷中掏出一方小錦盒,放到她的掌心裡。

  「送我的?」雲子珞驚喜的睜大了雙眸,捧著錦盒左右端詳著。「夏大哥為什麼會突然送我東西?」她不免狐疑。「今天是你的生辰,也是你的笑年。」

  「夏大哥還記得?!」一股暖意衝上她心底。「這是什麼東西?」她不捨一下就打開錦盒,刻意捧在掌心好一會兒。「是瓔珞。」夏雋懷簡單的解釋道。

  「瓔珞?」

  從小就窮得三餐不繼的雲子珞,連一件衣服都得一穿再穿、一補又補,怎會知道瓔珞是什麼東西?更遑論見過了。

  她好奇的打開錦盒,一條湛藍如海般的珠玉項鏈靜靜的躺在雪白的錦緞上,耀眼的光澤讓她登時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看到它,第一個念頭就想到了你。」夏雋懷淺淺笑著,喜歡極了她驚喜時雙眼發亮的模樣。「而且它跟你的名字一樣,都有個『珞』字。」

  「好美……」雲子珞驚歎著。

  雲子珞不知道夏雋懷送她瓔珞究竟有什麼涵義,但是卻深為他所說的那句「看到它,第一個念頭就想到了你」所感動。

  「謝謝夏大哥!」雲子珞倏然抬頭,朝夏雋懷綻出一抹甜美的笑靨。

  這個美麗的笑容毫無預兆的直撞進他心坎,讓夏雋懷的心臟猛然緊抽。

  珞兒……好美!

  什麼時候雲子珞竟然不知不覺長大了?!

  才短短一年,雲子珞竟從一個稚氣的女孩兒,變成一個清麗脫俗的姑娘了,猶如枝頭含苞待放的蓓蕾,變化之大不禁讓夏雋懷詫異。

  雙眼愣愣的凝望著雲子珞,怎麼也移不開視線,心底彷彿有一條無名之弦被觸動了。

  「我會一輩子都好好珍藏著它。」至死方休!雲子珞在心底補上一句。「就算將來珞兒成親、有了孩子,我還是會一直保存著,讓它世世代代傳下去。」她認真而又慎重地說道。

  「你喜歡就好。」夏雋懷只能僵硬的勉強扯了下嘴角,心底的那份喜悅倏然消失無蹤。

  他的珞兒將來終有一天會離開他身邊,跟某一個她深愛的男人成親、有孩子?

  從珞兒逐漸長大、益發成熟美麗之後,他就越來越不願意去想這個問題。

  心裡那種無以名狀的慌與亂讓他拒絕去面對事實,他寧可一天一天的告訴自己,珞兒永遠是他的珞兒,也始終會是愛賴在他身邊撒嬌的小女孩。

  對!他的珞兒還小,還不到談那種事的年紀。

  是的!還早,他的珞兒會留在他的身邊很久、很久、很久……

  * * *

  三年後

  「淵兒,站住!」

  一個氣急敗壞的嬌俏聲音,自夏氏私塾的前廊響起。

  「抓不到、抓不到!」孩童頑皮嘲弄的聲音跟急促的奔跑聲也跟著響起。

  書房內的夏雋懷雙眼專注在一本經籍上,聽著窗外傳來的追逐與吆喝聲,俊逸的臉龐不禁綻出一抹笑意。

  「少爺……你不出去看看嗎?」一旁抹著桌子的墨小雨不時起身探向窗外,擔憂的試探道。

  夏雋懷好整以暇的抬眼看向窗外,俊臉上絲毫不見擔憂。

  「珞兒會有她的辦法。」

  窗外驀然傳來的一聲怒吼,讓夏雋懷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雖然這個月才剛滿十八歲的珞兒初接下書法夫子的大任,但是他相信依她的聰明慧黠,這點難題絕難不倒她的!

  珞兒果真會有辦法嗎?

  墨小雨看著窗外來回追逐的一大一小身影,不禁擔憂起來。

  來到這私塾裡做事已經快四年了,雲子珞的脾氣她是懂的,雖然在少爺有心的栽培下,雲子珞滿懷一身的才學,但是論起脾氣、個性,可跟她當初進塾裡來的時候一樣,十足的軟柿子!

  過了一個新年,塾裡來了不少新的童生,其中不乏許多慕著夏雋懷之名而來的官紳士商的孩子。

  這些年僅不過七、八歲的孩子因生長富貴家庭,備受寵溺,因而養就出一身驕貴之氣,入學都不及一旬,禮貌、規矩自是還當琢磨、調教。

  尤其從今年這批童生開始,夏雋懷開始將書法這門課交給雲子珞來教。

  說起雲子珞寫的一手漂亮的好字,是遠近文人、名家都稱讚的,尤其是當時崇尚模擬之風,因此書法寫來大都大同小異。

  但是雲子珞非但獨創出個人的行書風格,在氣勢與意境上皆更上一層,尤是字間若盈還虛、飄逸靈活之氣更是令見過之人皆驚異稱奇的。

  只是,這古今天下從沒聽說過夫子是女人的——而且還是一個根本不滿二十的女子!

  許多童生一見到她莫不驚訝得張口結舌,又叫又鬧的不服雲子珞的教導。

  「可是,這已經是這個月以來不知第幾回了哪!」墨小雨跟雲子珞情同姐妹,自然想說動少爺去助她一臂之力。

  夏雋懷含著笑,仍是不發一語,也不見他有任何插手幫忙的打算。

  「少爺!你真覺得讓珞兒去授課妥當嗎?自古以來女子……」

  「無才便是德!」夏雋懷替她接下去道。

  「對啊!我姨娘都是這麼說的。」墨小雨一個勁的猛點頭。

  「珞兒不一樣,若是讓她當個尋常女子,那就是埋沒她了。」夏雋懷不做批評,只是輕描淡寫的說道。

  這些她當然知道!

  跟雲子珞朝夕相處這麼多年,墨小雨當然知道珞兒天資聰穎、悟性極高,所讀經書史借必定過目不忘,又有寫得一手漂亮毛筆字的天分。

  可是,就算珞兒再有才氣,讓她當夫子實在不像個樣!她從沒見過有哪個夫子是成天追著學生跑的。

  「這個我知道,可是,我看三天兩頭追著孩子跑也總不是個辦法。」墨小雨又歎了口氣。

  就在墨小雨唉聲連連之際,窗外突然傳來的聲音倒叫她陡然一怔,跑到窗邊一看,只見孩子全被珞兒叫到廊上,整齊的排成一列。

  「你們認為我不像個夫子對嗎?」雲子珞在一排面露輕鄙之色的孩子面前,來回的踱著。

  「沒錯!天底下哪有夫子是女人的,我爹說女人不是小婢就是當妾的。」方纔那名喚做淵兒的孩童仰著下巴,傲然的說道。

  「難道你娘就不是女人嗎?」雲子珞巧妙地反問他。

  「那……那不一樣!我娘出身名門,地位是何等尊貴,怎能拿來跟你這一般鄙俗之輩相論。」顧人淵漲紅著臉,逞強的辯道。

  「普天之下,只有男人、女人的分別,沒有所謂高尚、鄙俗之分,這是你們來到私塾要學的第一個學問。」雲子珞以少見的嚴厲口吻訓斥道。

  「你這個女人根本不配做夫子,我要讓我爹來撤掉你。」

  「對!我們不要一個女人來當我們的夫子……」

  一時之間,十幾個孩童的叫囂聲此起彼落,場面頓時又亂成一片。

  站在窗邊的墨小雨搖搖頭歎了口氣,無可奈何的轉身繼續抹起桌椅。

  唉!這些仗勢欺人的小鬼!

  * * *

  為了不讓鼎力支持她的夏雋懷失望,雲子珞今日一早仍舊來到授書堂。

  一群童生見雲子珞出現,馬上就是一陣嘩然。

  經過昨日的一番刻意作對與搗亂,他們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沒有被他們給嚇跑。

  「你怎麼又來了?難道你不怕我告訴我爹嗎?他可是堂堂的禮部尚書,你要敢惹惱了他,可是要殺頭的。」顧人淵有模有樣的學起官僚的腔勢,對她威赫道。

  「對啊!女人就該去廚房,而不是出現在這裡。」另一個童生見狀,也跟著瞎起哄。

  雲子珞反覆做了幾次深呼吸,很快拿起桌上一本習字範本翻著,藉以轉移滿腹的怒氣。

  「拿出習字薄。」她忍著氣道。

  「我們不讓一個女人做夫子!」眾生齊聲的嚷著。

  「大丈夫豈有屈居女人之下的道理?再說我可是堂堂尚書的兒子,更不能這麼被屈辱。」顧人淵又在一旁倨傲的張揚自己顯赫的身份。

  這句話說完,眾生遽然爆出一陣熱烈的掌聲,稱妤聲此起彼落。

  雲子珞緊抿著唇,一言不發的看著所有的童生當著她面,肆無忌憚的吵著。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反對,我還是會在你背後,支持著你!

  雲子珞心底幾乎潰堤的鬥志,在思及夏雋懷曾對她說過的這句話後,頓時又熊熊燃燒起來。

  夏大哥寧可賭上整個夏氏私塾的聲名,仍力保她在這塾裡授書,說什麼她都不能讓他失望,她得力圖振作才行。

  她決不認輸為了夏雋懷!

  終於她忍無可忍的用力將書一拋,碰然的一聲巨響,倒是將滿室幾乎吵翻天的童生給嚇了一大跳。

  「你們不要我教是嗎?」

  雲子珞的心底是激憤不已,然而自口中吐出的聲音卻是異常的冷靜。

  「沒錯!我們要夏夫子教。」顧人淵得意的仰起下巴,睥睨的看著她。

  「對!夏夫子教……」

  登時眾童生七嘴八舌的附和,小小的授書堂內又是一陣嘩然。

  雲子珞久久一言不發,清麗的臉龐平靜得看不出一絲波動的情緒。

  早已站立窗邊多時的夏雋懷見狀,不禁狐疑的挑起一道濃眉。

  「我可以答應不再做你們的書法夫子。」

  雲子珞突如其來的這句話,倏然一舉壓下滿室吵鬧的喧嚷聲。

  「什麼?」顧人淵聞言耳朵立即豎得直直的,只怕是自己聽錯了。「你是說真的?」

  「沒錯!」

  得到雲子珞肯定的保證,一抹笑浮上了顧人淵稚氣的小臉。

  他早就知道抬出他爹來,絕沒有辦不成的事,就連這些平日一副道貌岸然的夫子也畏懼他爹的權勢。

  「但是,我們要先打個賭。」雲子珞一臉莫測高深的提出但書。

  雲子珞的話一出,所有的童生登時面面相覷,議論紛紛起來,誰也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打賭?」顧人淵狐疑的蹙起了略顯霸氣的眉。

  「沒錯!你們不願讓我教授你們書法,表示你們自認書法的技巧己經遠超過我之上,所以才不服於我,但是口說無憑,我們得做個比賽,若事實證明我的能力不及你們,我就辭掉授書法一職,從此不再步入授書堂一步。」

  雲子珞頓了頓,才又接著說道:

  「但是,若你們輸了,從此就得乖乖上課,喚我一聲老師,這樣你們『敢』賭嗎?」她刻意挑起顧人淵不服輸的好強個性。

  顧人淵瞪著雲子珞那張從容不迫的臉龐,遲疑了好一會兒,然而孩子畢竟是孩子,見識、所知畢竟有限,沒料到是個穩輸不贏的賭注,他一腳就踩進了陷阱。

  顧人淵滿心以為,女人除了生孩子外就只會彈琴、繡花,還會幹嘛?要跟他賭寫書法?就算是他這個在府裡只跟夫子學了兩年的九歲孩童,也絕對寫得比她一個女人好!

  憑著這份不可一世的狂妄,顧人淵二話不說便接下了挑戰。

  「好!就如你所說的,我們賭了!」

  「很好!你果然跟我想的一樣有『膽識』。」雲子珞瞅著他,若有深意的笑了。「既然你們人選已定,那日期就定在兩天後的午時。」她瞥了眼當仁不讓準備出來參賽的顧人淵,悄悄地笑了。

  「你等著認輸吧!」顧人淵仰著下巴,倨傲的說道。

  雲子珞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仍是但笑不語。

  窗外的夏雋懷原本微蹙的眉,在聽聞兩方的約定時,悄悄鬆開了。

  他果然沒有錯看她!他早知道他的珞兒會有辦法的。

  看著堂內那張清麗絕美的臉龐,夏雋懷驀的笑了!

  * * *

  深夜夏雋懷自書房出來,正準備回房,卻見雲子珞的房裡燭火未熄,他不放心的停下了腳步側耳傾聽,發現裡頭悄然無聲。

  遲疑了半晌,他還是屈起兩指輕輕敲了下門,卻久久未見回應,他只好逕自推門而人。

  房內仍燃著燭火,惟房間的主人卻已倦極伏身桌案睡著了。

  夏雋懷放輕了腳步,走近桌邊看著趴在桌上的雲子珞,絕美沉靜的臉龐輕倚在臂上,顯得純真而又無邪,只是睡夢中,她秀氣的柳眉卻仍微蹙著。

  臉蛋上掩不住的疲憊之色,以及眼下一層淡淡的陰影,讓夏雋懷看得心疼不已。

  他轉頭一看,果然不出他所料,散落一桌的紙,上面密密麻麻的毛筆字全是她幾天以來日夜勤練的成果。

  為了明日的比賽,兩天來雲子珞不敢掉以輕心的勤加練習,非得到天將破曉才肯歇息,任他百般勸說也不聽。

  這兩天來她怕是累壞了!

  夏雋懷沒有叫醒她,只是轉身取了件被風替她蓋上,接著便反身坐在她的身畔,靜靜的看著她沉睡的動人容顏。

  她的睡顏酣甜沉靜,氣息輕淺像是已陷入熟睡之中,他滿含眷戀的目光緩緩梭巡過她的眉、眼,以及飽滿殷紅的菱唇。

  她一天比一天更美了,美得讓人幾乎不敢逼視,也讓他心底那份潛藏許久的情悖幾乎無法再掩飾、壓抑。

  當初她娘臨終前,以及將她帶進塾後所許下的承諾,他都一一做到了,只是,讓他預料不到的,竟是愛上了她。

  他一向將自己的情緒掩飾得很好,在她面前,他舉止謹守禮度、恰如其分的扮演著大哥與照顧者的角色,然而無法控制的,卻是他那日以遽增,如潮水般洶湧的愛意。

  他知道珞兒始終將他當成大哥、一個恩人罷了,他相信若是老實托出對她的感情,她絕對會委身於他的。

  但他決計不願讓她為難困擾的,更遑論是讓她為報恩犧牲自己的一生,懷著這份難以啟齒的顧忌,他知道終其一生,他都不能將心底的感情說出口!

  更何況珞兒是個如此聰慧、解意的好女孩,她有她的未來、也將會尋到一個她深愛的男子,有個幸福的歸宿。

  雖自知無法留她一輩子,但是,他實在不敢去想當分離那天到來時,他該如何放得了手?

  夜深人靜,夏雋懷悠悠的歎息聲在廂房內寂寞的迴盪著,驀然驚醒了睡夢中的雲子珞。

  「夏大哥?你怎麼來了?」雲子珞猶帶著睡意的嗓音微啞,雙眼迷濛的模樣讓她看來份外動人。

  「夏大哥看你房裡燈還亮著,便進來看看,沒想到你睡著了。」他凝視著她的臉龐,無法控制的伸手撫順她頰邊的一縷髮絲。

  「你看我,竟然一不小心就睡著了。」雲子珞赧然的連忙挑亮燭蕊,欲再度舉筆。

  「珞兒!別再寫了,時間這麼晚了,趕緊睡了吧!」雲子珞的廢寢忘食實在讓他心疼,他不由分說的伸手抽走她手中的筆。

  「夏大哥,你就再讓我寫一會兒,明天就是比賽的日子了,我真怕——」

  「你會贏的!」夏雋懷從容的勾唇一笑。

  「可自古以來書上不都說驕兵必敗嗎?我怎能就此自滿?」憂慮寫在雲子珞的臉上。

  「你不一樣!你是全天下、也是夏大哥心目中最好的,誰也比不上你!」夏雋懷在心底無聲的說道。

  「夏大哥跟珞兒朝夕相處,如此評斷恐有失公允,現在就算珞兒在紙上畫只烏龜,恐怕夏大哥也會說好看。」雲子珞語帶埋怨的嬌嗔道。

  「是啊!說起烏龜——」

  「夏大哥,那都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別提了啦!」

  一見夏雋懷又要提起那樁陳年的頑皮往事,心一急,她急忙伸手掩住他的口。

  待她一回神,才發現自己捂著他唇的姿勢實在過於親暱——而且令人臉紅心跳。

  他溫暖、柔軟的唇緊貼在掌心,下巴細微的鬍渣扎得她皮膚一陣酥麻的搔癢,她迷濛的眼對上他深邃的目光,就此迷失在他充滿柔情的眼中。

  這個她愛了好多年的男人啊!

  她終於能這樣真實的觸摸著他,感受他的溫度與氣息,這是多年來在她夢中早已上演過千回的。

  雲子珞忘情的以指尖摩拳他光滑的唇,既輕而柔,仿若自己的唇就烙印其上——

  直到木窗被夜風吹得一陣乒乓作響,猛然驚醒了忘情沉迷的雲子珞。

  待她一回神,驚覺自己做了什麼後,又羞又慌的連忙想將手收回,孰料,卻被始終默然不語的夏雋懷一手握住。

  她的雙眸再度被鎖進他眼中,只能任由他將她蔥白的手展開,極其溫柔的湊到唇邊,印上輕柔的一吻。

  他深沉的目光令她渾身發燙,一顆心跳得又快又急。

  朝夕相處這麼多年以來,夏雋懷從未有過像今晚如此超乎尋常的舉動,她不知道這樣到底代表什麼意思?!

  但是她不願想、也不敢去想,像夏雋懷這麼好的人她是匹配不上的!

  這個念頭頓時澆涼了她的心,她急忙抽回他唇下的手,起身避至窗邊,不願去看他眼中幾乎將人滅頂的溫柔。

  「夏大哥,我有點累,想睡了!你也早點回房歇息吧!」雲子珞頭也不回的說道。

  「珞兒,其實我……我早就愛上你了!」一股衝動讓夏雋懷幾乎衝口而出。

  「怎麼了?夏大哥有什麼事就直說無妨。」

  夏雋懷苦澀的凝望著珞兒一派純真、信任的眼神,到了嘴邊的話硬是嚥了回去。

  「沒什麼!你早點歇息。」夏雋懷悵然的搖搖頭,連一個敷衍的笑也擠不出來,只能帶著滿懷的落寞轉身回房。

  不多時,夏氏私塾裡兩間相鄰廂房的燭火同時熄了,只剩園裡的吟蚤兒仍嘰嘰嗚叫著,延續著房內人兒未竟的惆悵與寂寥。

  夜,深沉板黑,萬籟俱寂的夏夜裡牛郎織女星早已在夜空中相會,然而仍在星空下的深夜裡尋找、徘徊的,卻是兩顆始終孤寂飄蕩而渴愛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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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 16:16: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翌日午時,夏氏私塾因即將舉行的一場比賽,氣氛顯得熱鬧沸騰。

  授書堂外圍滿與顧人淵站在同一陣線的童生,一個早上叫好、打氣聲不絕於耳,然而堂內卻是一派肅靜與緊張的氣氛。

  兩方人馬被一長桌分立兩旁,沉默的相互對峙著,火爆的氣氛彷彿一觸即發。

  「淵兒,若現在想反悔還來得及喔!」

  雲子珞身著一襲薄紗白衣更顯飄逸靈巧,含笑朝一旁略顯緊張的顧人淵說道。

  「你少 唆!會輸的人才是你,我今天特地叫了很多人來看這場比賽,你等著準備鬧笑話吧!」顧人淵緊握著拳,氣憤得漲紅了臉。

  不若堂外的熱鬧喧躁,堂內反倒凝聚著一股強烈的較勁氣氛。

  從墨小雨宣佈了賽題,一直到研墨、落筆,雲子珞臉上始終帶著一抹從容得讓人不安的淡淡笑意。

  一向心高氣傲,從來都是別人看他臉色的顧人淵哪能嚥得下這口氣?!

  他暗自發誓絕對要打落她臉上那一抹自信滿滿的笑,讓她狼狽的夾著尾巴逃走,從今以後再也不敢出現在長安。

  顧人淵草草將白紙攤平用紙鎮壓住,他舉起筆蘸了點墨毫不猶豫便立即下筆,然而因過於緊張,以致握筆的手竟不住的微微發顫,原本尚寫得一手整齊書法的他,此刻陳列在紙上的字卻變得歪扭不堪。

  然而越心急,他的手就越是抖個不停,再加上雲子珞早已完成一帖書法,正在一旁好整以暇的注視著他,那片似笑非笑微揚的唇角更讓他心慌得汗水直流。

  直到墨小雨宣佈時間,他才匆忙完成最後一句。

  「好了,如今比賽兩方都已完成,現下就請裁判來公作正的評斷。」墨小雨含笑收回兩幅墨作道。

  「裁判?哪兒有裁判?」

  「該不會是夏夫子吧?那他定會故意判給雲子珞贏,那豈不是不公?」

  「是啊!夏夫子定是會袒護著雲子珞的……」

  此言一出,果然在堂內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每個童生莫不憤慨的低嚷起來。

  因為眼前除了一群看熱鬧的童生外,就只有夏雋懷與墨小雨兩人。

  「你們就是裁判!」墨小雨氣定神閒的一句話,就讓哄鬧的堂內遽然靜肅下來。

  「我們是裁判?」每個童生莫不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沒錯!相信這麼一來,你們就不會對勝負有不平之議了吧?」頓了下,墨小雨再度說道:「不過,惟一隻有一個要求,就是得秉持『公正』,這樣你們可作得到?」

  一群童生低聲商議了好一會兒,終於同意這個決定,只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當兩帖書法遞到他們跟前,他們所面臨的竟是一個大難題。

  「這……」

  眾童生一見到眼前的兩帖書法,不需要第二眼,馬上就能斷定輸嬴,只是看著面有倔色的顧人淵,以及先前裁決時得「公正」的約定,他們卻遲疑了。

  「如何?能判定輸贏了嗎?」墨小雨笑意盈盈的說道。

  「你說!」

  「不,你說啦……」

  就這樣,一群童生你推我,我推你,好半天誰勝誰負任誰也說不出口。

  「你們怎麼回事?究竟是誰勝誰負,你們倒是說啊!」向來性急的顧人淵也按捺不住的吼道。

  「好……好吧!我說!」遲疑了好半晌,一名童生終於怯懦的開口了。「我們一致判定,雲、雲夫子的這帖書法……得勝。」說完,這名童生幾乎不敢迎視顧人淵震驚、錯愕的表情。

  顧人淵難以置信的一把搶過他們手上的兩帖書法,來回相互比較許久,而後終於挫敗的垮下肩頭。

  原以為會勃然大怒的顧人淵,竟是出奇的平靜,只見他一雙拳握了鬆開、鬆了又緊握,許久之後,竟摔不及防的在雲子珞的跟前跪了下來。

  「雲夫子,學生顧人淵今天甘拜下風,從今後學生一定會認真跟從雲夫子習字。」

  「快起來!今天我不過是年紀較長,略勝你一籌罷了,相信假以時日,人淵的功力一定更在我之上。」雲子珞噙著抹寬容的笑,鼓勵他道。

  顧人淵驚異的抬起頭盯著她,眼中有著驚訝、感激以及領悟。

  揚起一抹笑,顧人淵略一叩首,便起身走出書堂,一群童生見狀也連忙跟了出去。

  夏雋懷轉頭看著一臉淡然淺笑的雲子珞,發現她的善良與解意叫人為之心折。

  「幸虧你想出這個法子,否則今天要讓淵兒認輸恐非易事。」

  「淵兒太過目中無人,需要有人挫挫他的驕氣,否則將來必無法成大器。」雲子珞嫣然一笑,輕描淡寫的說道。

  看著那抹醉人的笑,夏雋懷寬不覺怔忡,恍惚中又彷彿聽問到自己的心又陷落幾寸的聲音。

  * * *

  長安城裡,四處是一片春光明媚、百花齊放的景象。

  連續三天,是私塾歇業的日子,夏雋懷想了好幾天,終於找到個能跟雲子珞單獨出遊的借口。

  「珞兒,現在城裡百花都盛開了,你想不想去賞花?」夏雋懷極力擺出自然的神色。

  「賞花?好啊!」

  雖然現已身為私塾的夫子,但是雲子珞畢竟還是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兒,一聽到能出門,霎時興奮得手舞足蹈。

  「你們要去哪裡?我也要去!」不知何時,顧子淵竟從兩人身後跳出來,大聲嚷著。

  近來顧子淵已儼然成了雲子珞最寵愛的學生,褪下高傲的驕氣,他十足是個聰明得近乎鬼靈精怪的孩子。

  而且自那場比賽後,顧人淵就宛如一塊橡皮糖似的,成天黏在雲子珞的身邊,就連私塾歇業也還成天往這兒跑。

  「這……」夏雋懷臉色登時大變,尤其當雲子珞眼中的猶豫與不忍落入他的眼中,他的臉色更沉了。

  「淵兒,你還有事沒做完想去哪兒啊?」

  上天垂憐,夏雋懷幾乎想跪拜叩謝突然出現,拎住顧子淵後襟的墨小雨,她的出現無疑是幫了個大忙。

  「小雨姑娘,我哪有什麼事沒做?你弄錯了啦!」顧子淵記得自己明明已經將雲夫子交代的書法,以及夏夫子吩咐熟記的詩詞都背熟了,怎麼還會有事沒做?!

  「你……」壞事的小鬼!墨小雨在心底怒罵著。「你跟我來便知道是怎麼回事。」善解人意的墨小雨適時「拖」走礙事的顧人淵,臨走前還不忘朝夏雋懷使眼色。

  「對……對!珞兒,我看要出門咱們得快動身了,還可以趕在吃午飯前回來。」夏雋懷會意的連忙將她往門外推。「可是淵兒……」

  「別說那麼多了!我會照顧他的,你們放心去吧!」墨小雨一手拉住掙扎不休的顧人淵,一手摀住他的嘴,卻仍裝出一張若無其事的超大笑臉。

  「嗚……嗚……」可憐的顧人淵漲紅著臉,始終也擠不出一點聲音。

  「快……快去吧!」掙扎不休的顧人淵被墨小雨抓得手酸,臉上的笑容也只剩一半了。

  「珞兒,我們走了!」夏雋懷當機立斷的拉起雲子珞就往門外走。

  半個時辰後,夏雋懷總算如願以償的帶著珞兒上了街,初春時節的長安街旁百花齊放,路上出遊的行人也絡繹不絕。

  方纔的事也早被雲子珞忘得一乾二淨,一路上開心得像是出籠的鳥兒一般,懸在唇邊的笑容久久不褪。

  兩人沿著東城街一路逛著路旁林立的小攤,一直走到西城街,比起先前的人來人往的盛況,這裡熙攘熱鬧的人群更將偌大的街道擠得水洩不通。

  「珞兒,跟在夏大哥身後走。」細心的夏雋懷把珞兒的手包在溫熱的掌心裡,將她護到自己身後,以免讓擁擠的人潮碰撞到她。

  從身後,雲子珞忘情的凝望著夏雋懷寬闊英挺的背,再也無心去注意身旁的景致,直到四周擁擠的人群將她擠得只能緊靠著夏雋懷。

  她有些竊喜的緊靠在他背後,他身上熟悉好聞的氣息一如記憶,她偷偷的將小臉靠上他寬闊的背,任由自己沉醉在他的氣息中……

  「來!讓讓……」

  突然間,紛攘的街頭起了一陣騷動,幾個僕役模樣的人在前頭正大聲的吆喝著,想清出一條路來。

  雲子珞好奇的引頸一探,原來前方有個浩蕩的隊伍正迎面而來,兩人跟著人群退到大街旁,一頂金碧輝煌的紅轎也在四個孔武有力的轎夫扛送之下,緩緩自兩人眼前走過。

  盛大的排場,與浩蕩的隊伍早已吸引了街上所有人的注目,不多時,只見街道兩旁已被好奇圍觀的群眾擠得水洩不通。

  「那是相國府的千金,聽說剛得到皇上抑前親封『才女』的稱號,可是個才貌兼備的美人呢!」

  「是啊!我也曾在街上見過她一回,只帶著一個丫環,人漂亮是不消說,就連一點官家千金的驕氣也沒有,人聰明又和氣,楚相國有女如此,真是前世修來的福……」

  兩個小販模樣的男子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語的低聲交談起來。

  雲子珞怔怔的看著紅轎緩緩從眼前越過,轎內的紅簾突然被一雙雪白柔荑撥開,露出相國千金那張連身為女人的雲子珞也忍不住癡迷的絕美容顏。

  相國是誰,又是做什麼的?雲子珞當然不會明白,她是個窮苦人家,整天想的就是怎麼掙銀子、用什麼填飽肚子,怎麼會有時間想那些?

  而被夏雋懷收留後,她心裡想的也全是怎麼樣為他變得更好,她的世界裡也全是他。

  那個跟她有十萬八千里之遠的世界,她知道,這一輩子,她是連想也嫌奢侈的。

  只是,不知為何,在那一剎那,雲子珞竟有種同為女人的忌妒,相國千金出身富貴之家,舉手投足間優雅合度,更有著沉魚落雁的美麗相貌,這是卑微的她萬一也不能及的。

  「夏大哥,你覺得相國千金如何?」

  雲子珞不知道自己問這句話的真正用意為何,但雙眼眨也不眨的盯著前方的紅轎,她竟不知不覺脫口而出。

  「才情超凡,美麗嫻淑卻又兼備婦德,是全天下男人都夢寐以求的妻子人選。」夏懷雋雙眼凝望著那個美麗的側影,笑著說道。

  那是否意昧著夏雋懷也如同天下的男人一般,傾慕於相國千金的絕美容顏呢?!

  雲子珞不想問、也不敢問,只能轉頭看著夏雋懷雙眼看著在遠處美麗身影的側臉,任由心頭洶湧著連自己也無法解釋的酸楚,怔然出神。

  「是嗎?」

  雲子珞幽然一歎,當然明白心底的那股悵然所為何來。

  只是,那是她不該有、也不會有的奢望,連想,恐都已是過分了。

  * * *

  從那天下午回家以後,雲子珞就變得異常沉默,一個人總是心事重重的望著天空出神,要不就是呆坐在房裡大半天。

  一向心細的夏雋懷當然注意到了珞兒的反常,只是任憑他怎麼問,珞兒總推說沒事,除了歎息之外,夏雋懷也束手無策。

  珞兒長大了!

  夏雋懷站在雲子珞緊閉的門扉外,不覺感歎著。

  往昔活潑、好動在他身邊,成天夏大哥長、夏大哥短的珞兒轉眼間已經是個姑娘家了。

  現在的她不再成天黏在他身邊,心事也不再說給他聽了,她變得沉默,讓人猜不透。

  這樣遙遠而陌生的珞兒叫他悵然!

  「珞兒!」夏雋懷再也受不了幾天來雲子珞對他的視而不見,終於忍不住來到她的房門前喚道。

  房門開了,門後出現的是一張明顯寫著心事的美麗臉龐。

  「夏大哥,有事嗎?」

  雲子珞雖然心如鉛石般沉重,卻仍擠出一絲笑容以對。

  「沒事就不能來找珞兒聊聊嗎?」夏雋懷緊盯著她,反問道。

  「這……」雲子珞沒料到他有此一說,登時愣了下,才自然漾出笑。「當然可以,珞兒最喜歡跟夏大哥聊天了。」只是不知這樣的機會還能有多少……

  「珞兒,你究竟有什麼心事?難道不能告訴夏大哥?」夏雋懷跟在她身後緩緩走向後院。

  站在後院裡,雲子珞沉默的凝望著種在角落裡一株約有半人高的玉蘭樹良久。

  「夏大哥,你今年多大年紀了?」雲子珞頭也不回的幽然問道。

  「二十九。」夏雋懷不明所以的老實答道。

  「二十九?」雲子珞在心底默念著。「夏大哥年紀不小了,也該娶妻了吧?」她勉強牽起笑,笑中有著自己才懂的苦澀。

  「珞兒,你怎麼會突然提起這個?」夏雋懷狐疑的斂起了眉。

  「做妹妹的關心大哥本是天經地義,再說若由珞兒替大哥物色適合的對象,你應大可放心才是。」深吸了口氣,雲子珞堆起一個若無其事的笑,遽然轉身面對他。

  「可是我……我……」夏雋懷凝望著她那張脫俗絕美的臉龐,卻登時語塞了。

  「你怎麼了?」

  雲子珞不明所以的偏頭看他,眼中的單純與信任讓他怎麼也說不出口。

  「這個還不急,大哥眼前還是以塾裡的事為重,娶妻之事以後再說吧!大哥還有點事要處理,我先進去了。」夏雋懷幾乎是落荒而逃,他萬萬料想不到,珞兒竟然想替他拉紅線。

  可是,他怎麼能?他的心早在幾年前已經……

  懷著無比沉重的心情,他匆匆轉身走回塾內。

  「夏大哥……」雲子珞追了幾步,終究喚不回急忙離去的他。

  看著夏雋懷英挺的背影,雲子珞看著看著,不覺怔了。

  就是這張寬闊的背肩負起了四年照顧她的責任、也成為她安全無憂的護衛。

  為了她,夏雋懷浪費了多少年輕歲月,他盡心盡力照顧她,她現有的一切,全是他賜給她的。

  他對自己好得猶如親生的大哥一般,絲毫不負她娘臨終前的托付,他給了她一切最好的照顧,卻也因此蹉跎了青春歲月。

  為了照顧自己眼看他也快年屆三十了,然而除了一間半大不小的私塾外,他身邊竟然連一個紅粉知己也沒有。

  現在,也該是她為他打算的時候了!

  主意既定,她刻意忽略胸臆間那揪心的疼,漾出了快慰的笑容。

  夏大哥能得到幸福該是她也感到高興的,即使那會讓她心碎,她仍無悔。

  她能做的有限,這也是她惟一能給他的報答了!

  * * *

  相國府

  「報告相國大人,外頭有位自稱來自『夏氏私塾』的雲姑娘求見。」

  一名僕從奔進堂內,恭敬的拱手報告道。

  「夏氏私塾的雲姑娘?」楚傳尹聞言不禁納悶的捻起長鬚。

  雖然他身為國要,政事極為繁瑣忙碌、識得的人也多,但是他可清楚記得自己從沒認識過什麼雲姑娘的!

  不過「夏氏私塾」幾十年以來在長安城中一向以善教間名,再加上他自己亦是個讀書人,因此對於儒者自當是尊重三分。

  「帶她進來吧!」主意既定,楚傳尹很快下達命令道。

  「是!」僕從銜命很快將雲子珞帶了進來。

  「民女雲子珞叩見相國大人!」雲子珞恭敬的就地頂禮。

  「免禮!來者何人?」

  「民女乃是『夏氏私塾』夏雋懷夫子的義妹,今天斗膽煩擾大人清休,實有一事相商。」為了見相國大人一面,雲子珞可是花費了不少功夫打聽他的進、退朝時辰。

  「喔?」楚傳尹好奇的挑起一道濃眉,他跟這名女子素昧平生,有什麼能商量的。

  然而不容否認的,這名叫雲子珞的女子絕美的容貌,以及從容不俗的氣質談吐卻讓他深具好感。

  「你說。」沉吟半晌,他點頭指示她往下說。

  「民女今天冒昧登府,乃是為了令嬡之終身大事而來。」雲子珞技巧的挑起了楚傳尹的好奇心。

  「為了小女?老夫不明白,還請雲姑娘說清楚些。」這下,楚傳尹更是好奇了。

  一般的市井小民,光是見到他相國府雄偉森嚴就已經是視若畏途,又怎敢奢想攀上他這個朝中大臣的親事?

  怎知今日這個看似不到二十歲的小丫頭,竟然敢只身前來相國府提親,若不是這個丫頭大不知天高地厚,就是她有著過人的膽識與智慧,才會如此從容無畏。

  「我義兄乃是『夏氏私塾』的授書夫子——夏雋懷,相信以相國大人的睿智與博聞,應聽過敝塾的名號。」雲子珞先給楚傳尹戴起了高帽子。

  「素聞夏氏私塾四代以來皆以書香傳家,歷代也皆以授書為業,啟蒙童生之成果斐然,在城中可說是有口皆碑,老夫早已久聞其名哪!只是……」楚傳尹頓了下,一雙精明的雙眼投向她。

  「小女可非尋常人家女子,令兄雖是有為青年,但是小女自幼錦衣玉食、受盡呵寵,老夫怕是若貿然允婚,恐驕氣累及令兄,這可叫老夫過意不去啊!」

  楚傳尹表面上場面話說得極為漂亮,然而言中之意,卻有著「夏雋懷有何本事來娶我家女兒」的睥睨意味。

  「承蒙相國大人的深慮,但是相信相國大人必定明白娶妻娶賢的道理,同樣的,若挑女婿卻也不可不顧及才能與品德,雖我義兄不若城中權貴之人,家有百金、出人有千百僕從的闊氣,但是論生活雖比不上相國府奢華,亦是寬裕無虞。」

  雲子珞從容的笑了笑,又接著說道:

  「相國千金才貌兼備、端莊婉約,在這城中早已是人盡皆知之事,我義兄自從多月前在街上驚鴻」瞥後,便日夜思念、深為相國千金所傾慕,故斗膽托請民女前來懇請相國大人允婚。」

  雲子珞誠懇中帶著褒獎的一番話,說得讓楚傳尹驚異不已,他一臉不可思議的盯著堂下神情態度不卑不亢的女子,不免在心底暗自稱奇。

  「雲姑娘的機智、口才實叫老夫佩服,夏夫子之義妹就能如此,他本人肯定是個品德超然的君子。」

  雖然楚傳尹對夏雋懷這門親事十分滿意,但是再怎麼說他也是個堂堂的相國,若因這一番話就輕易把女兒許配給人,未免輕率得有失他楚傳尹的面子。

  楚傳尹低著頭神色凝重的沉吟許久之後,終於緩緩抬起頭來,眼神難掩猶豫。

  「雲姑娘,這門親事來得突然,本官還得再琢磨琢磨,你就先請回吧!」

  「相國大人……」雲子珞倏的一驚,她以為自己已經說動他了。

  楚傳尹不待她開口,隨即揚聲朝一旁的僕從吩咐道:「顧松,送客!」

  雲子珞眼見今日怕是要無功而返了,只得先離開相國府,以免執意求親下,會一不小心弄巧成拙。

  只是,往後的幾旬日,雲子珞仍不放棄的持續到相國府去懇求楚相國允親,雖然楚傳尹嘴裡仍不願輕易答應,但當初強硬的態度,卻不免被雲子珞鍥而不捨的毅力給軟化不少。

  尤其是雲子珞有著時下女子少見的博學多才,又聰慧解意,竟不覺跟楚傳尹成了無話不談的莫逆之交,而在這層益形交好的關係之下,楚傳尹最後終於答應了這門親事。

  當這門預料應會有重重波折的親事竟然如此輕易就定下了,讓她想不到的卻是心頭比意料中還甚百倍的痛。

  心底的苦逼出了眼底的淚,那股混雜交錯得難以分辨的酸澀,怎麼也遏止不住的直往胸臆間竄流。

  天可憐見,她知道,那是——心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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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 16:17:0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珞兒在發怔?

  夏雋懷站在書房的窗邊,看著坐在後院石椅上,仰望著枝楹上含苞待放的木棉出神的雲子珞,不覺蹙起了眉。

  跟雲子珞相處了這麼多年,他知道這是她的習慣,每當有心事時,她總愛坐在樹下出神。

  這也是他不只一次看見她坐在後院發怔了,莫非她有心事?

  夏雋懷出了書房來到後院,佇立她身後良久,雲子珞卻始終沒有察覺他的到來,依然仰頭專注的望著枝上迎風抖瑟的花蕾。

  「珞兒,你怎麼了?」夏雋懷忍不住出聲問道。

  「夏大哥?」雲子珞倏的回頭,一見是他,便忙扔出一朵笑敷衍道:「沒……沒什麼!」

  「你最近怎麼了,怎麼成天老是悶悶不樂?是不是有什麼煩惱,要不要說出來讓夏大哥幫忙出個主意?」

  「夏大哥,你太多心了,你待珞兒這麼好,珞兒衣食無缺,怎麼會有什麼煩惱呢?」雲子珞虛弱的一笑。

  夏雋懷看著雲子珞眉宇間藏不住的憂,直覺她有事瞞著自己,不願讓他知道。

  尤其她的表情像極了當年她娘去世時,彷彿失去一切的表情,這樣的珞兒更讓他心疼!

  「你顰著眉的樣子真不好看。」夏雋懷的指撫上了她的眉。

  「夏大哥……」雲子珞抬起眸子,目光正好對上他的。

  她知道夏大哥不喜歡她蹙眉,只是她無法不心傷啊!

  一想到這雙溫柔而又深邃的眼眸,馬上就要變成其他女子的,那顆被酸意侵蝕得千瘡百孔的心,就不禁又隱隱作疼起來。

  夏雋懷離她這麼近,近得幾乎能嗅到他身上熟悉而又好間的氣息。

  不!她不能再留戀夏雋懷了,這樣只會讓她更加的感情用事,阻礙了他尋找幸福的機會。

  她得徹底割斷對他的愛與依戀!

  「我還有些習字薄沒批,得回房去了!哎喲——」雲子珞急忙起身,又倏然跌坐回椅子。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夏雋懷連忙上下檢視著她。

  「腳麻了!」雲子珞尷尬的指指腳。

  獨自發怔到夏雋懷站在她身後許久都渾然不覺,而且還坐到腳酸麻得無法起身行走,實在令她又羞又窘,頓時嬌俏的臉蛋漲紅如火。

  「來!夏大哥幫你揉揉。」夏雋懷二話不說便屈身將她的腳抬放到自己膝上。

  「不!不用了,我坐一會兒就好了。」登時雲子珞的臉更紅了。她急忙想抽回自己的腳。

  「別孩子氣!」夏雋懷微慍的輕斥道,一雙手已經輕柔的沿著腳踝逐一往小腿肚按摩起來,還不時心疼的叨念著。「都這麼大了,還老是發呆坐到腳發麻還渾然不覺。」

  雲子珞紅著臉蛋,緊張的朝四周張望,深怕會被旁人看到,尤其擔心若一不小心被墨小雨看到這一幕,肯定接下來的一個月都會在她的調侃中度過。

  只是最初的緊張與不安,卻在他輕柔按摩的手指下逐漸消散。

  看著夏雋懷一寸寸撩高她的裙擺,溫暖修長、略顯粗糙的手指卻以一種出乎意料的溫柔,細細的揉捏著她僵硬的肌肉。

  在他指尖下的肌膚,彷彿遭雷轟似的,隨著他所到之處惹起一陣酥麻。

  她不該沉溺在他的溫柔中的——雲子珞在心底警告自己。

  他對自己的好不過是履行對她娘臨死前的承諾,善盡照顧她的責任罷了,她不該有任何非分之想的。

  更何況,自從決定替他尋找幸福之後,她的心早該連同愛意一同埋進心底深處,不去觸及。

  但是,她早已愛他那麼久、那麼深,情感之事又豈是她說收就能收的?

  就這麼一次就好!

  讓這些奢求來的點點滴滴伴她度過沒有他的餘生,以供回憶。

  夏雋懷微微撩起她的裙擺,小心的揉著她的肌膚,雖然只能隱約窺見她白蜇小巧的腳踝,但從手指滑動的曲線研判,她定有雙修長、美麗的腿。

  尤其她白嫩細緻的肌膚,在陽光下猶如春天初融的白雪般美麗,竟讓他不禁心簇神搖,不經意的一抬頭,卻意外的迎上了她俯視的羞怯雙眸。

  她白裡透紅的無瑕肌膚不知是因害羞抑或是陽光,而染上一層美麗的嫣紅,而那欲迎還羞、忘情沉醉的神情更讓他心底驀的一緊,恨不得將她擁進懷裡,盡收她所有的美好。

  尤其珞兒不由自覺微啟的殷紅唇瓣,輕淺溫熱的氣息儘是如蘭的馥郁香氣,讓他仿如著魔似的,將渴望的唇一寸寸朝她貼近……

  「少爺、珞兒!吃飯了。」

  墨小雨從一旁傳來的一聲叫喚,驀然驚醒了沉醉在彼此眼中的兩人。

  「夏大哥,我、我好多了,謝謝!」雲子珞笨拙的收回雙腿,臉又不爭氣的紅起來。「我去吃飯了!」她撩起裙擺,飛也似的跑進門內。

  「珞兒……」夏雋懷悵然的望著她羞怯逃離的纖細身影,無聲歎了口氣。

  難道他終其一生只能如此嗎?

  被一道無形的藩籬所束縛、區隔,只能在觸不到彼此的另一端渴望著她。

  一思及此,不知怎麼的,夏雋懷的心竟沉重得無法喘息。

  珞兒來到夏氏私塾已經四年了嗎?

  這四年的光陰怎麼會如此短暫,短暫到他始終覺得與她相處的時間永遠都嫌不夠。

  上天明鑒,如果可以,他想要的不只是四年,而是一生一世!

  * * *

  自相國府回來之後,幾天來雲子珞始終心神不寧,全在該與不該間躊躇不前。

  雖然雲子珞的私心一再告訴她,她該做的不是替夏雋懷安排這門親事,將自己的愛往外推,而是設法讓自己這四年多來益深且癡的愛意找到歸屬。

  只是,面對夏雋懷這多年來照顧、栽培的恩情,她只能選擇背棄自己。

  當年夏雋懷義無反顧收留她這個小孤女的這份恩,是她誓言就算窮盡所有,也要回報的。

  為他覓得幸福,即使會讓她心碎神傷,又有何怨呢?

  這晚,雲子珞徹夜未眠,在更深露重的寒夜,懸宕多時的決定終於下定。

  第二天,雲子珞待夏雋懷下了課堂後,便隨後跟進了書房。

  「珞兒?真巧,這兒有個童生寫了篇絕妙的好文正欲找你共賞,才小小年紀,胸襟、抱負不凡……」

  夏雋懷喜形於色的自一堆書冊中翻出那篇文章,一抬頭,卻見雲子珞低垂粉頸,神色有異。「咦,珞兒,你怎麼啦?!」

  「夏大哥,珞兒……有事要跟你商量。」雲子珞絞著手,吞吞吐吐的說道。

  「有事你且說就是,大哥聽著。」夏雋懷好笑的瞥了她一眼,又再度專注看著手中的文章。

  「珞兒擅自替大哥安排了一門親事,請大哥領受珞兒一片好意,切勿拒絕。」雲子珞說著便雙膝一屈,在他跟前跪了下來。

  「珞兒,你這是做什麼,有話好說,快起來!」夏雋懷的心陡然一驚,連忙起身繞過書桌,想將她扶起。

  「若大哥不允珞兒所請,珞兒情願長跪大哥跟前不起來。」雲子珞固執的搖搖頭。

  「這……」夏雋懷為難的糾起了濃眉。「婚姻乃是大事,你這樣實在叫大哥為難。」他不明白為何珞兒會擅自幫他安排親事。

  「夏大哥自珞兒十四歲就好心收留,細心照顧至今,以至於白白蹉跎了青春,如今珞兒已經成年,大哥的責任已了,所以請大哥別再為珞兒憂心,多為自己的終身大事打算。」雲子珞伏首懇切的請求道。

  「珞兒,你該知道,我這幾年來照顧你並不完全是因為應你娘所托……」夏雋懷不知該如何讓珞兒明白他的心。

  四年了!為了等她長大識得男女情事,他足足等了四個春去秋來的年頭。

  看著她由纖瘦、怯弱的小女孩,變成一個滿腹經綸、清麗絕俗的女子,他的一顆心,早已繫在這個他一手培育出來的慧黠女子身上。

  除了她,他哪還有多餘的心能給人?

  「我知道夏大哥宅心仁厚,見當年珞兒窮困可憐才予收留,讓我有了安身之所、衣食不缺,此大恩大德是珞兒即使粉身碎骨也無以為報的,所以懇請大哥體諒珞兒的一片回報之心,應允珞兒所請,答應跟相國千金的這門親事。」說完,雲子珞又是深深的一叩首,逼得夏雋懷是方寸大亂。

  相國千金?夏雋懷很快回想起那日帶珞兒上街巧遇相國千金之事,原來當時她突如其來的一問,是早有了替他拉攏親事的打算。

  「珞兒,其實大哥對你……對你……」夏雋懷反覆琢磨著用詞,一個「愛」字卻怎麼也擠不出口。

  「很有好感!」他暗示道。

  大哥對她有好感?

  這句話讓雲子珞詫異得抬起頭,心底幾乎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那是否表示他對自己也有著那麼一點感情、有那麼一點男女之愛?

  雲子珞雙眼發亮,屏息凝神等他繼續說下去。

  「若你一定要大哥娶親,而你也不反對……就讓大哥做你的夫婿,照顧你一輩子好嗎?」

  夏雋懷終於婉轉的將藏在心底多年的話說出口,他一臉期盼的看著珞兒,等待她的回答。

  然而這句話,卻遽然澆熄了她心底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

  原來,他不是愛著自己,而是始終還掛念著她娘臨終前的遺言,想善盡職責照顧她一輩子罷了!

  那只是憐憫,不是愛啊!

  瞧她多傻!老是想奢求她不應得的東西,她心痛的別過頭,無力的眨去眼底沁出的淚霧。

  「夏大哥,我們這輩子永遠是兄妹,不應當夫妻的,我們沒有這個緣分。」她近乎麻痺的吐出這句話。

  「珞兒……」夏雋懷頓覺身體一陣忽冷忽熱,又像是被人狠狠的社成了千萬碎片似的,痛不堪言。

  「你該知道,我曾允諾你娘,要好好照顧你,只要是你所求之事我不會拒絕,這是我親口答應你娘的,亦是我身為大哥的責任。」夏雋懷滿心沉重的說道。

  「我知道!就因如此,珞兒希望夏大哥答應這件事。」

  「珞兒的一片心意大哥明白,只是大哥曾允諾你娘要照顧你直至成年,如今責任還未了,大哥怎可棄珞兒於不顧,而逕自成親娶妻呢?!」他要娶了妻室,珞兒該怎麼辦?誰來照顧她?

  夏雋懷發現自己未曾想過自己的未來,卻始終擔心著該如何讓珞兒過得好,原來,多年來,不知不覺中一心為她著想早已成了習慣。

  「夏大哥不必擔心,珞兒年紀尚輕,不乏追求之人!」雲子珞揪著心,強迫自己這麼說道。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苦,頓時齊湧上夏雋懷心底,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想到甜美、可人的珞兒,有天將會成為其他男子所有,他就難受得幾乎快發狂。

  「我不答應!」

  向來溫文、好脾氣的夏雋懷,竟一反往日溫雅的模樣,暴怒的咆哮道。

  「夏大哥……」

  「別再說了!這件事無論如何我是不會答應的。」

  不待她回答,夏雋懷便逕自轉身出門,留下仍怔跪在地的雲子珞。

  望著夏雋懷絕然而去的修長身影,她早已僵麻的雙腿一軟,就這麼慼然跪坐在地。

  雖然心被擰得無比疼痛,但為了報答他的這份恩情,眼前她也真只能不顧一切了!

  為今之計,只有讓他對她徹底死心了……

  * * *

  那是一身露骨得讓夏雋懷不敢置信的衣衫!

  而這身怕是只能在青樓花娘身上見到的薄紗衣衫,此刻竟然穿在向來端莊、溫婉的珞兒身上。

  「珞兒,你這身衣裳……打哪兒來的?」夏雋懷一臉不敢置信的瞪大眼。

  「買來的呀!你瞧,這顏色、式樣是不是很好看,襯得我的胸又高又挺。」珞兒一臉得意的轉著圈,展示身上的新衣衫。

  襯得她的胸又高又挺?夏雋懷簡直不敢相信打自珞兒嘴裡吐出的話。

  「珞兒,這件衣裳不適合你,去換下來。」夏雋懷臉色僵硬的自嘴裡吐出這句話來。

  「不要!這件衣裳這麼美,說什麼我也不換下來。」說著,她的唇角緩緩漾起一抹輕佻的笑。「更何況,我待會兒還要穿著上街去溜溜,肯定有不少公子哥巴著我不放!」

  夏雋懷錯愕、不信的瞪著眼前仿如陌生人的她,不懂何為才一夜之間,她就變了個人!

  「珞兒,你是不是有哪兒不舒服?還是……」

  「我人好得很!穿上了這件衣裳,輕盈得就像小鳥一樣,恨不得立刻往外飛,讓每個人都瞧瞧我這身美麗的衣裳哩!」雲子珞兀的打斷他的話,一派輕快的說道。

  「珞兒你……」夏雋懷震懾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向來溫婉、恬靜的珞兒怎會說出這種話、穿這種衣裳,她究竟是哪兒不對勁了?!

  然而面對向來疼寵的珞兒,他卻連一句責備也吐不出口,只得一甩袖,遽然轉身步向書房。

  怔望著他憤然而去的背影,以及眼神中滿含的失望,她唇邊那抹刻意為他強裝的愉悅笑容,也緩緩隱落在僵白的臉孔之下。

  一股溫熱、濕潤的液體,緩緩湧上眼底、遮蔽了她的視線,眼前那個她日夜傾慕了足足四年的英挺背影,逐漸在她眼中變得遙遠與模糊……

  終會有這麼一天的——早在她承受他施予的莫大恩情之時,她就知道得面臨這令人心碎神傷的一天!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她已全然模糊的眼中,她終於頹然的跌坐在地,忘情的放聲大哭。

  而今,她已無退路了!

  * * *

  彷彿在挑戰夏雋懷耐性的極限似的,雲子珞的衣裳一天比一天更加花俏,往常鮮少步出塾門一步的她,也開始三天兩頭往外跑,而後帶著滿面春風與得意回來。

  誰也不知道向來乖巧、嫻靜的雲子珞怎麼了,只覺得她近來益形輕佻、放浪的行徑近乎難以置信。

  向來與她無話不談的墨小雨,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幾番的探問,也得不到一個結果來。

  惟一最為鎮定的,惟有夏雋懷了,彷彿在縱容一個撒野的孩子般,他只是靜靜的看著她像只花蝴蝶似的,在塾中自由來去,一句話也不曾多說。

  他知道珞兒已長大到情竇初開的年紀,開始知曉男女的情事了,會被外頭的男子所吸引也是正常之事。

  然而每每看著她一天天宛如盛開的牡丹般成熟綻放,心底卻有著說不出的痛,因為他知道,她的美是為了其他男人綻放,而不是他!

  懷著翻騰起伏的複雜思緒,夏雋懷信步走到雲子珞的課堂外,卻驚然發現裡頭的童生全吵成一團。

  「雲夫子呢?」

  他一開口,頓時滿堂哄鬧的聲音竟嘎然而止。

  「稟夫子,我們也不知道,」早來就不見雲夫子人了。」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顧人淵還是率先開口了。「不過……」「不過什麼?」

  「有人說……一早來塾時,看見雲夫子穿著一身花俏的衣裳,隨同一個男人出去了……」顧人淵不安的偷覷了眼夏雋懷緊繃的臉孔,囁嚅的說道。

  她跟一個男人出去了?!

  一股炙人心肺的酸意在心底狂肆的蔓延,一想到他清麗可人的珞兒與其他男人親熱相擁的模樣,他竟是難以想像的震驚、錯愕。

  「你們把習字薄拿出來,把昨天夫子教的那首詩摹寫一遍。」

  「是的,夫子!」

  一群童生乖乖的回到各自的座位,拿出紙筆就開始低頭寫起來。

  夏雋懷僵著臉坐到堂前,陪著聚精會神的童生練字,邊等著珞兒回來。

  看著堂下每個童生專注的模樣,不禁讓他回想起多年前,還是個小女娃的珞兒,眨著雙清澈信任的大眼,學字、習字的模樣……

  那時的她,還是個如此單純、無邪的女孩兒,成天夏大哥、夏大哥的叫,眼底、心裡惟有他,他就是她的世界、她的天。

  而如今,她的世界變得如此遼闊,他的手再也掌握不住她那顆難以捉摸的心,更管不住那雙嚮往花花世界的雙腳。

  身為大哥的他無權去阻擋她的幸福,只能放任她自由,只是有誰知道,他的心是又苦又痛啊!

  信步踱進大廳,他木然在木椅上坐了下來,任由複雜的思緒在腦中百轉千回,絲毫不覺時間的流逝,就連童生是何時離開也渾然不覺。

  一直到日暮時分,一整天不見蹤影的雲子珞終於歸來了!

  悄聲踏進靜謐的塾堂裡,一個熟悉、低沉的嗓音喚住了她疲憊的腳步。

  「珞兒!」

  她渾身一僵,迅速整理好紛亂的思緒,而後轉身面對他。

  「夏大哥?有事?」她極力擺出一副不耐的神色。

  「你今天沒去上書法課?」夏雋懷盯著她那張出塵、脫俗的美顏,平靜的問道。

  「我不想去!」雲子珞不耐的別過頭。

  「為什麼?」

  「教那些小孩寫書法簡直無聊至極,尤其是成天看那些寫得歪歪扭扭的字,我都快發瘋了!」雲子珞強迫自己說出違心之論。

  靜靜的凝望著她絕美無雙的側臉許久,他才悠悠的吐出一句。

  「你變了!」

  「我是變了!卻是被這個死氣沉沉、毫無樂趣可言的書塾給逼的。」雲子珞強迫自己迎視他灼然的深邃瞳眸。「再說,我已經十八歲了,不再是當年那個傻愣愣的丫頭,我才不要一直窩在這個窮極無聊的地方,外頭花花綠綠的世界比這裡好上不知多少倍!」

  「珞兒,你怎會變得如此膚淺庸俗……」

  夏雋懷震懾的盯著她,眼前這個美麗無雙的女子,不再是他所熟悉謙順、溫婉的珞兒。

  「隨你怎麼說,反正這裡沒有樂子,我要出去……」雲子珞故作滿不在乎的聳聳肩,轉身就想往外跑。

  「你哪兒也不許去!」

  身後一雙有力的大掌倏然拉住了她。「你……你終究還欠我一份恩情,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就得聽從我。」夏雋懷在心急之下,不得不用恩情留住她。

  「要討恩情是嗎?」雲子珞的唇邊浮起一抹妖嬈的笑。「反正我只是個小孤女,什麼東西也沒有,不如就用我的身子來償如何?」

  雲子珞故作毫不在乎的一把扯開衣襟,任由僅著月牙色肚兜的雪白身子,坦露在他眼前。

  一股融合著憤怒,與生理慾望的熱潮驀然衝上他的腦底,他難堪的別開頭,繃著聲音低吼道:

  「把衣裳穿上!」

  一股難堪的神色自她臉龐閃過,然而她隨即恢復過來,綻出一抹無所謂的笑。

  「怎麼?對我這副身子沒興趣?我可還是貨真價實的處子,或許再等上一陣子,就算你想要,也沒這機會了!」她放蕩的任由衣衫敞開,在他的身旁有意無意的蹭著。

  冷著臉,夏雋懷瞪著她掛著妖嬈笑容的臉龐許久。

  「你怎會變得如此可厭?!」他冷聲自口中擠出一句話。

  一抹絕望與心碎的慘白籠上雲子珞美麗的臉龐,她卻仍故作不在乎的發出嬌笑。

  「人總是會變的,不是嗎?」

  夏雋懷冷冷盯著她,那彷彿永無止境的沉默與僵滯,久得讓雲子珞幾乎以為自己偽裝的堅強即將崩潰。

  直到她眼底的淚落下之前,他留下絕然的一瞥,終於轉身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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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 16:17:3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秋風四起,萬物蕭然,才不過短短數日,原本溫熱的氣候卻逐漸有了涼意,然而雲子珞與夏雋懷間的僵局仍持續著。

  只是,雲子珞放蕩的行徑依然,然而夏雋懷卻日益抑鬱、沉默了。

  尤其眼看著雲子珞的自我墮落,更讓他有著說不出的痛心。

  原以為珞兒只是一時的新鮮、好玩,或許一段時日之後就會回頭,孰知他的縱容,卻只是讓她變本加厲的日日放縱、玩樂。

  「珞兒,你要上哪去?!」

  夏雋懷一早才剛踏出房門,就見珞兒準備出門,尤其是一身俏麗的薄衫,更讓他不禁蹙眉。

  「我要出去玩!」雲子珞頭也不回的只拋下一句話。

  「珞兒!外頭天氣涼,多穿件衣裳……珞兒……」

  在他炯炯雙眼的注視下,雲子珞故作輕快的快步出了大門,一走出塾門,就見到那名幾日前在大街上隨意找來的男子,正一臉急躁的來回踱著步。

  「我的小心肝兒,你可來了!」一見她纖柔的身影出現,他隨即追不及待的迎上來。

  感受到身後那雙灼然凝視的目光,雲子珞硬是壓下想將他緊環在腰際的手拍掉的衝動。

  「我們走吧!待在這鬼地方簡直悶死人了!」

  她刻意扯開嗓門一路嚷道,然而才一走出了私塾大門,那抹刻意佯裝的甜笑倏然隱沒在苦澀的面容之下。

  雲子珞厭厭的甩開他緊黏的毛手,渾身宛如被抽光力氣似的提不起一點勁。

  「媽的!你這娘兒們是哪兒有問題?一會兒冷、一會兒熱,老子可沒這種興致同你玩遊戲。」

  面對雲子珞這種前一刻還熱情如火、下一刻卻又霜冷似冰的次數多了,徐天樂漸漸感到不耐了。

  連一句話也不想解釋辯駁,雲子珞拋給他莫大於心死的一眼後,便徑由口往人群裡頭走,只是熱鬧的市集、喧擾的人聲卻只是襯得她的心益加空冷。

  「喂!小美人,你別走啊……哥哥我只是說著玩的,你別使性子啊……喂……」

  不顧身後的呼喊,雲子珞宛若一具行屍走肉般的拖著沉重的步伐,越過了市集,一路來到城郊河邊。

  望著河中自己倒映的身影,雲子珞比任何一刻都還要唾厭自己這張臉孔,因為她竟必須用這張臉去聯合外人,欺騙、傷害待她恩重如山的夏雋懷。

  坐在河堤邊,雲子珞的眼淚硬是不聽使喚的流著,直到最後終於難以自抑的低泣起來。

  躲在不遠處,早已跟蹤她多時的身影,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兩眼錯愕得睜得老大。

  她簡直不敢相信!

  原來……這陣子行徑隨便、放蕩的雲子珞,每天穿得花枝招展的出門去,不是旁人口中流傳的是跟野男人鬼混去了,而是一個人坐在這……哭泣!

  在一旁看了好半晌,墨小雨終於忍不住的上前喚她。

  「珞兒?」

  一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雲子珞慌亂的忙拭乾淚起身,朝來者強綻出一抹笑容。

  「小雨,是你啊?!」

  「你怎麼會在這?」墨小雨懷疑的緊瞅著她紅腫的雙眸問道。

  「我……我……」一時之間,雲子珞竟心慌得找不出一個借口來。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只是她不明白,哪會有人故意讓自己惹上一身的臭名。

  「小雨,我……」

  「我就知道!」只消一眼,墨小雨頓時便明白了一切。

  與珞兒認識了這麼多年,沒有人比她更瞭解珞兒了,這麼一個溫婉、善良的女子,怎會做出這一連串讓人匪夷所思的事來,這肯定全是誤會。

  「我要告訴少爺去!」她轉身就往回跑。

  這陣子少爺跟珞兒兩人形同陌路,全是因這個誤會而起,她得去解釋清楚。

  「不,小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玩累了,在這休息一會兒!等會兒那個男人還會回來……」雲子珞倉皇拉住她。

  「你騙人!天底下有哪個未出閣的閨女,會故意把自己的名聲弄得如此不堪?除非……她是故意的!」墨小雨洞悉的盯著她那張淒楚的臉龐,堅決的說道:「這事兒肯定是跟少爺有關,我一會要回去把事情說個清楚。」

  「小雨!不要……」

  雲子珞劇烈搖著頭,眼底的淚霧,再度不聽使喚的浮上眼底。

  「不,說什麼今兒個我一定要替你向少爺解釋清楚,不能讓大伙都這樣誤解你。」墨小雨堅決抽回手臂,返身就迅速往城裡走。

  與雲子珞相處多年,更是情同姐妹般,墨小雨怎麼也無法眼睜睜看她任旁人這樣輩言流語的傷害。

  「小雨!算我求你,別告訴夏大哥。」

  才走了幾步,身後咚然一聲,雲子珞竟然就這麼悲淒的跪了下來。

  「珞兒,你這是……做什麼?!」

  墨小雨一回頭,不勝震驚、錯愕地沖了回來。

  「你快起來!你沒有錯!究竟有什麼苦衷,你告訴我呀!」說著,墨小雨也忍不住紅了眼眶。「難道,就連我也不能說嗎?」

  「小雨,別逼我……」雲子珞痛苦的撇開臉,淒楚的淚卻已爬滿了臉龐。

  「我若不逼你,少爺跟我怕是會被你的反常給逼瘋。」墨小雨憤然的嚷道。

  怔然盯著紅著眼眶的墨小雨許久,她終於悠悠的開口了。

  「好吧!我說……」

  就這樣,她將自己盤算的計劃全都告訴了墨小雨,只是,每講到痛心處,她的眼淚總忍不住再次滑落。

  「……所以,為了夏大哥的幸福,我不得不這麼做,若我繼續待在他身邊,也只會拖累他,成為他的包袱啊!」雲子珞掩著臉,痛徹心扉的哭了起來。

  「原來你……」墨小雨愕然盯著她,久久無法呼吸。「你真傻,真傻啊!」

  墨小雨心痛地撫著她破皮泛出血絲的膝,哽咽的說道,卻是一心替善良、溫順的她感到委屈的心疼啊!

  「夏大哥待我恩重如山,我雲子珞這輩子就算是賠上自己,也絕報答不完他施予的恩情,更何況只是這點微不足道的犧牲呢?」

  說著雲子珞突然抬起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小雨,我求你別告訴夏大哥,就這麼一次,讓我替他尋覓一個能給他幸福的女子吧!」

  墨小雨怔然望著她纖柔,卻流露出無比堅毅神情的臉龐,猛然驚覺,原來珞兒竟……愛上了夏雋懷!

  「傻珞兒!」墨小雨既心疼又不捨的罵道,淚又忍不住的滾滾而下。

  兩個女人,就這樣跪在河岸邊,難過的相擁而泣起來。

  * * *

  她簡直是越來越過分了!

  夏雋懷緊捏著雙拳,冷眼看著珞兒在院外與一名神態輕佻的男子,旁若無人的調笑著,她放浪的模樣,更讓夏雋懷隱忍許久的怒氣,在心底洶湧的翻滾而起。

  日日外出玩樂也就罷了,如今竟然還膽敢將男人帶回塾中,簡直讓他難以忍受。

  幾旬以來隱忍的慍怒與不滿,終於衝垮了他好不容易維持的冷靜與理智。

  「……徐哥哥,明兒個要記得再來看人家喔!要不人家可會想你想得食不下嚥哪!」

  雲子珞自眼角瞥見夏雋懷正站在書房窗口,緊盯著這一幕,不禁卯起勁來作戲。

  「我的小心肝兒,哥哥我明天一定會來的,快給哥哥親一個!」

  「嗯……人家不依了!」

  面對眼前存心吃豆腐的男子,雲子珞非但沒有絲毫怒氣,反而以袖掩臉,咯咯嬌笑起來。

  「快些!反正你遲早都是我的人了,還拘謹些什麼?」

  男人涎著臉,硬是要討個香吻才肯離去。

  「好嘛!」雲子珞嬌笑著在他左頰印上一吻。「明兒個要記得喔!」

  雲子珞笑盈盈的朝他揮手道別,才轉身步入塾中,孰料才一踏進塾門,就撞進一堵寬闊、溫熱的懷抱。

  「夏大哥!」雲子珞絲毫不覺赧然的綻出笑顏。

  夏雋懷瞪著她,一雙拳用力之猛幾乎捏碎骨頭。

  「你的行為簡直像個浪女!」他咬著牙,自嘴裡擠出一句。

  這是打從認識夏雋懷以來,他說過最重的話。

  彷彿挨了一拳似的,雲子珞清麗的臉龐倏然刷白,怔忡了好半晌,她才勉強擠出一抹滿不在乎的笑。

  「這就是我的本性,只是夏大哥一直沒認清罷了!」

  「你……」夏雋懷的心冷了,眼前這個冷血得近乎無情的女人,不再是以往那個善良、單純的珞兒。

  「若夏大哥看不慣,大可把我趕出去,省得在這礙你的眼,我也落得輕鬆自在,可以毫無顧忌的跟我那些『相好』雙宿雙飛了!」雲子珞扯開唇,滿不在乎的說道。

  「枉我費盡心思教養你這麼多年,我想就算你再如何不知恥,也該知道知恩圖報的道理。」

  一股混和著憤怒與妒忌的怒焰,在他眼中猛烈燃燒起來。

  「但我想,你骨子裡流的若不是冰水,要不心就是冷的。」

  「是!我是忘恩負義,早在當年你就不該因一時心軟放過我這名偷鴨賊,更不該將我留在身邊,照顧、教育我,如今你該領悟,賊終究是賊,絕不會因此成為一個感恩圖報的人。」雲子珞心痛的任由這些無情的話自口中滑出。

  「你……」他憤怒的揚起大掌。

  「少爺,不要!」

  就在這氣氛緊張之際,墨小雨卻突然衝了進來,一把擋在雲子珞的前頭,驚惶的說道:

  「少爺!您別打珞兒,就饒了她這一回吧!」

  「你讓開!」

  夏雋懷失控的咆哮道,一心只想打去她臉上的冷然與滿不在乎。

  「少爺!其實珞兒她、她是……」墨小雨心急的幾乎脫口而出。

  「小雨!你別多事,若他要打就讓他打好了,反正我這條命是他撿回來的,他要怎麼樣都隨便他。」雲子珞連忙阻止她接下來的話。

  「枉我多年來為你費盡心思,你簡直令人心寒!」

  「我說了,要銀子我是沒有,若要我的身子,你儘管說別客氣,這點恩情我還還得起。」她滿不在乎的聳聳肩。「只不過,你可能晚了一步,只能揀其他男人用過的了。」

  他瞇起眼,惡狠狠的瞪著她,妒忌讓一個謙謙君子,變成了一頭嗜血、狂暴的野獸。

  「過來!」

  他粗暴的鉗住她纖細的手腕,一把將她往房間裡頭拉。

  「少爺!您快別這樣,您會傷了珞兒的。」心急的小雨在後頭焦急的嚷道。

  「你別管!今天我定要好好的教訓這個不知廉恥的丫頭不可。」

  「少爺,不要!」墨小雨又慌又急的上前擋住了他。

  早已憤怒得失去理智的夏雋懷,一把推開了擋在身前的墨小雨,就將珞兒連拖帶拉的拉進他的房間,而後一把損至床上。

  「你想做什麼?打死我嗎?」她揚起一抹不馴的冷笑,斜睨著他。

  「打死你?哼,對於像你這樣不知感恩的人,我會讓你嘗嘗比死還痛苦的滋味。」他冷笑著,一步步走近她。

  「反正我的命是你的,要怎麼做都隨……隨便你!」

  雖然嘴上這麼說,然而面對他駭人的怒氣,與眼中令人戰慄的冷酷,雲子珞卻不禁驚怕得渾身發抖。

  「既然你都無所謂了,那我何需替你在乎?!」

  他一心珍惜的珍寶早已成了其他男人的玩物,他又何需矯情掩飾自己對她的慾望?!

  他粗暴的一把撕開她單薄的衣衫,露出她嫩白似雪的身子,而後便俯身壓上她,狂暴的啃嚙著她嫩白的雪膚,一心只想狠狠的傷害她。

  雲子珞絕望的閉起眸子,絲毫感覺不到肌膚上傳來的痛楚,只覺心在泣血,傷害他,遠比想像中還要痛苦百倍。

  「你就希望男人這樣對待你,對吧?!」他的語氣輕鄙而冷冽。

  「我要怎麼樣用不著你多事干涉。」雲子珞眨回眼底泛起的淚,倔然嚷道。

  趕她走吧!別再逼她傷害他了!

  「我多事?」夏雋懷愕然停下動作,難以置信的盯著她。「你竟然將我這麼多年來的苦心付出說成是多事?你究竟是怎麼樣一個冷血無情的女人啊?!」

  他幽然笑了!卻笑得無比痛心、苦澀,往昔的滿腔柔情與愛意,幾乎被她的絕情給揉碎。

  雲子珞望著俯在她身上,一臉痛苦神色的夏雋懷,心疼得幾乎難以呼吸。

  她傷了他!用這種亟亟殘忍、無情的方法徹底傷害了他,這一刻,雲子珞不禁恨起了自己。

  若不是因為她,眼前這一切根本不會發生,是的,要不是因為她的存在……

  「不值得……為了我浪費時間本就不值,你何苦始終想不透……」

  她閉起雙眸,兩道晶瑩澄透的淚水就這麼緩緩沿著眼角流下。

  怔然盯著她淒楚的臉龐,以及幾乎碎人心腸的淚,突然間,夏雋懷明白了一切!

  她是故意的!

  她前前後後一切的反常與不惜醜化自己,全是為了讓他對她死心,進而同意親事。

  她究竟是寬厚還是無情啊?!

  「為了逼我成親,你竟不惜如此犧牲自己?」

  登時,他被她慨然成全的無私與決然割愛的絕情給碎了心。

  「夏大哥!不是的,我……」雲子珞臉上一閃而逝的驚慌,更加證實了他的懷疑。

  「為什麼要這麼做?」夏雋懷痛心的問道。難道,這麼多年來,她對他竟無絲毫的感情嗎?

  「珞兒虧欠夏大哥的,怕是這輩子也難以償還,珞兒實不願再耽誤大哥的終身幸福,求你跟相國千金成親吧!別再為我浪費時間了……」

  「你確定這是你所希望的?」他閉上眼無比沉痛的問道。

  「是的!請夏大哥成全珞兒。」雲子珞咬著牙,狠心點頭道。

  「大哥答應就是。」夏雋懷歎了口氣,疲憊的閉上雙眸。

  「夏大哥?你是不是不滿意珞兒的安排?」見夏雋懷一臉沉重,雲子珞不免擔心的問道。

  夏雋懷一張開眼眸,雲子珞那張寫滿不安的漂亮臉蛋倏然映入眼簾。

  珞兒費盡心思替他安排這門親事,他即使有再多的不願,也不該辜負她的這一片好意才是。

  「不!怎麼會?相國千金端莊賢淑、才貌兼具,能攀上這門親事是我夏雋懷前世修來之福,我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會不滿意呢?」

  只可惜相國千金再好,卻終究不是你!夏雋懷在心底黯然歎道。

  「那就好!」一股驀然從鼻端泛開的酸意直衝上眼底,終於激起了醞在眼底多時的淚霧。「那……我先出去了。」最後她只能狼狽的落荒而逃。

  夏雋懷說得對,像相國千金那樣的名門淑女,是天下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像她這樣卑微而不起眼的配角,所能做的也惟有「成全」了!

  犧牲自己的愛,能夠成就夏雋懷的幸福!

  對她而言,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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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 16:18:1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原以為這樁婚事會讓夏雋懷高興不已,沒想到他卻離奇的失蹤了一天一夜。

  一早雲子珞見夏雋懷遲遲未出現,到他房間一看,才發現房裡空空如也,床上也沒有絲毫的溫度,顯見昨晚他並沒有睡在床上。

  雲子珞在塾中遍尋不著,實在想不透一向沉穩負責的他,怎會貿然丟下一早要授的課,而跑得不見蹤影。

  為了看顧這群已經哄鬧起來的童生,雲子珞雖心急如焚,也只能暫遣墨小雨到城中四處去找。

  過了中午,墨小雨回來了,卻是一個人,眼見她頹然的搖頭,雲子珞已經擔心得須臾也坐不住了。

  直到送走了童生,雲子珞就欲獨自一人到街上去找,卻被墨小雨阻止了。

  「天色已晚,你一個女孩兒家貿然前去怎麼成?太危險了。」

  「可是……」會不會是夏大哥氣自己貿然替他撮合婚事,一時生氣才跑了出去?雲子珞無法不這麼擔心。

  懷著這份不安,一直等到了快子時,夏雋懷卻仍沒有回來,而坐在一旁陪她等的墨小雨也早已睏倦得不住打起瞌睡來了。

  「小雨,你去睡吧!」雲子珞搖醒了她。

  「那好吧!那你也要早點睡喔。」

  隨著墨小雨的身影消失在門廊邊,雲子珞的笑容也隨之垂落。

  心裡的擔憂讓雲子珞雖累卻無半點睡意,遂到夏雋懷的房裡等著。

  二更天了,窗外的月已垂落窗欞外,篩落一室的寂然與冷清。

  就在心焦情躁之際,門外突然傳來凌亂的腳步聲,她心中一喜,連忙起身打開房門。

  一整天來高懸在半空中的心,總算在看到夏雋懷熟悉的身影後,頓時放了下來。

  「夏大哥!你終於回來了,你可讓我擔心死了。」一見到夏雋懷的身影終於出現在門口,雲子珞再也忍不住幾十個時辰來的擔心,驀然撲進他懷裡。

  「珞……珞兒?」夏雋懷醉眼朦朧,幾乎看不清眼前的人兒。

  「我是珞兒!夏大哥餓不餓,讓珞兒去替你下碗麵……」雲子珞急切的問道。

  「我還要酒……酒呢……」夏雋懷置若未聞的逕自推開她,口齒不清的嚷著。

  夏雋懷喝醉了?

  從她來到夏氏私塾之後,從未看過他喝酒,更別論他會喝醉了。

  一時之間,雲子珞有些不知所措的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我去找……找酒……我要喝……」夏雋懷又晃著身體打算往門外走。

  「夏大哥,你不能再喝了!」雲子珞急忙拉住他。

  「我要喝……喝得忘記……忘記……」夏雋懷被她拉回房,搖搖擺擺的晃了好一陣,才頹然倒回床上。

  「忘記什麼?」雲子珞湊近他耳邊問道,想知道究竟是什麼事困擾著他。

  「忘記她……我不得不忘了她……」

  她?雲子珞的心又是一陣痛,難道夏雋懷早有喜歡的姑娘了?她是誰?長得什麼模樣?

  雲子珞悵然失神的盯著那張雖處於昏暈下卻依然俊秀的臉孔,心又是一陣痛。

  「我愛她……愛了好久……好久……好久……」夏雋懷躺在床上又是一陣含糊不輕的囈語。

  愛誰?她嗎?那個她始終不知其人、未聞其名的姑娘嗎?

  莫非大哥心底早有意中之人?只是礙於她的請求才不得不答應與相國千金的婚事?

  看著夏雋懷在昏睡中仍皺緊眉頭、痛苦的囈語著,她的淚不覺中早已滿腮。

  她原本只是一片好意,沒想到卻造成了夏雋懷如此痛苦。

  難道,她真做錯了嗎?

  「珞兒……別離開我……別走……大哥……大哥不捨啊……」就在她怔忡之際,夏雋懷垂放身側的手竟突然拉住了她。

  「夏大哥,珞兒不走,珞兒永遠也不離開你……」一陣悸動,讓雲子珞不假思索的伏進夏雋懷溫暖的胸膛。「永遠!」她緩緩閉上眼,喃喃說道。

  「我的珞兒……珞兒……」夏雋懷仍是無意識的喃喃喚著。

  他這聲聲叫喚不覺又惹起了雲子珞善感的淚水。

  夠了!即使這輩子她只能遠遠的看著夏雋懷,也足夠了!起碼她知道,她仍舊是夏大哥最疼愛的人啊——即使那不是男女之情。

  雲子珞藉著桌案上微弱的燭光,眷戀的細細凝望著他的臉孔、逐一梭巡著他的眉、眼……

  她的手輕探上他的臉龐,學他的方式,以手指輕撫著他濃密英挺的眉峰,想撫平他緊皺的眉頭。

  他的皮膚溫暖而泛著潮紅,讓她的手指依戀再三不去,直到她的手順勢而下,撫過他平滑而柔軟的唇,終於讓她的手停佇。

  她用指尖輕柔的描繪起他緊抿著的雙唇曲線,而後細細的輕撫著,感受那股透過雙唇滲透進她指尖的灼熱與酥麻,直到她情不自禁的低下頭,想以唇去感受……

  她的唇渴望卻又難掩羞怯的輕貼上他的,輕柔的摩拳著,而後終於難忍好奇的伸出小巧的舌尖,輕舔他帶有酒氣的唇。

  「珞兒……」

  就在這忘我之際,夏雋懷卻猝不及防的突然睜開了雙眼,他醉意迷濛的眼對上雲子珞的,呻吟了一聲,一轉身遽然將她壓在身下。

  「夏大哥!我……」雲子珞慌張的直想起身。

  「珞兒,別離開我……別離開我……」

  然而夏雋懷卻彷彿沒聽到似的,只是將臉埋進她的胸口,以一種令人心酸的悲痛語氣喃喃說著。

  「夏大哥……」雲子珞聞言登時怔住了,她低頭一看,竟在夏雋懷的眼中驚見閃爍的淚光。

  「珞兒不走,珞兒會一直留在夏大哥身邊。」

  她不再掙扎,反而張臂緊擁住埋在她胸前的夏雋懷,恨不得與他融為一體,任誰也分不開誰。

  「我的珞兒,你好美!」夏雋懷緩緩抬起頭,張著迷濛的眼,深深的凝視著她。

  夏雋懷眼中的情緒她已無心分析,眼中只剩下他,她抬起蔥白的柔荑輕撫著他俊逸的臉孔,想將他此刻的模樣深烙進腦海中。

  * * *

  雲子珞知道他醉了!

  但是卻喜極他口中聲聲喊著自己的名字,她閉上雙眸,沉醉在他柔情的叫喚中,也任由他的手一件件的撤去她的腰帶,解開她湖綠色的錦衣、單衣,直至只剩下粉色的肚兜,以及一條薄薄的褻褲。

  「你好美……」夏雋懷溫暖的大掌順著她凝白如雪的肌膚逐一輕撫著,她完美無瑕的曲線一再惹起他的歎息。

  「愛我,讓我完完全全的屬於你。」

  雲子珞輕吐出多年的渴望,反手環住了他的頸項,好讓自己更貼近他。

  她知道自己只有這麼一次機會!

  他一俯首,溫柔的唇準確的攫住她的,唇瓣裡超乎想像的甜蜜與柔軟讓他不住呻吟。

  他的唇輾轉、飢渴的汲取著她口中的甜美,兩人的舌一相碰觸之後,便難分難捨的相互緊緊糾纏,一雙手也忙碌的卸除著她身上最後的遮蔽物……

  「你好美……就跟我想像中的一樣美。」

  當她一絲不掛的將所有的美好呈現在他眼前,他情不自禁的發出一聲歎息,帶火的瞳眸隨著每往下梭巡她玲瓏嬌軀一寸,雙眼也益加暗沉。

  他究竟是醉了還是在做夢?要不然為何他能如此真實的擁抱著珞兒?

  對!這一定是夢!是老天可憐他癡戀著珞兒多年,卻始終不敢開口的苦,所以才在夢中讓他如願體驗他渴望許久的一切。

  她的身軀玲瓏有致而勻稱,高聳的酥胸、不及盈握的纖腰以及一如他想像般修長、美麗的雙腿,毫無遮掩的呈現在他眼前。

  在夏雋懷的懷抱裡,她心底深處那塊始終懸空的缺憾終於被填滿。

  她知道,那是她這一生始終為夏雋懷等待著的歸屬啊!

  * * *

  翌日一大早,迎接夏雋懷的不再是令他徹夜沉醉的溫香暖懷,而是暈眩及疼痛欲裂的頭。

  「哦……我的頭……」夏雋懷痛苦的坐起身,捧著頭低聲呻吟著。

  他不該喝這麼多的,向來滴酒不沾的他,哪經得起一下連喝了好幾大甕的酒。

  直到他逐漸適應了暈眩的感覺,他才開始打量起四周的擺設,以及身上完好整齊的衣服。

  這是他的房間,身上的衣服也完整的穿在身上!

  這麼說,昨夜那場綺麗美好的激情,只是場夢了?

  掩不住頓時齊湧上心頭的悵然與失落,他怔忡了好一會,才緩緩的下床換了身衣裳。

  一走出房門,他就見到雲子珞那窈窕的身影正在後院澆花。

  「珞兒!」夏雋懷忍住腦袋裡隱隱的漲痛,輕聲喚道。

  她聞聲遽然轉頭望向站在門邊的夏雋懷,臉上的嫣紅轉瞬即逝,快得讓夏雋懷來不及捕捉。

  「夏大哥!你起來啦?」她很快的放下手中的木瓢,跑向他身邊。

  「珞兒,昨兒個夜裡我是不是喝醉了?」夏雋懷萬分懊惱的揉著雙鬢。

  「夏大哥的確是醉醺醺的回來。」雲子珞點點頭。

  「那你……你是不是曾到我房裡來?」夏雋懷侷促不安的開口問道,心底卻有著難以解釋的期待。

  那個夢,美得簡直不像是真的,但是,滑如凝脂般的肌膚觸感,以及她如癡如醉的神情卻如此真實,讓他不得不懷疑……

  「珞兒昨晚見你喝醉酒,扶你進房躺下後便又回房去睡了,發生了什麼事嗎?」雲子珞故作糊塗的問道。

  雲子珞當然不會告訴他真相,昨晚的美好記憶將會被她深藏在心中,留待往後沒有他的日子,讓她慢慢回憶。

  「沒什麼。」夏雋懷搖搖頭,勉強一笑。然而知道昨晚那美好的一切竟只是南柯一夢,卻讓他悵然失落不已。

  「夏大哥,珞兒有件事想問你,希望你能老實回答我。」她沒忘記他酒醉之際那番痛苦的囈語。

  「什麼事,你說!」

  「夏大哥心裡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這句話,讓他心裡陡然的一驚。「珞兒……怎麼會這麼問?莫非你聽到了什麼?」他不自在的扯了扯唇,深怕昨晚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道出了不該說的秘密。

  「不!沒有,珞兒什麼也沒有聽到,只是覺得大哥似乎不滿意這樁婚事,如此揣測罷了!否則,夏大哥怎會一聲不響的離塾,又喝得醉醺醺的回來?!」雲子珞忙搖頭。

  「怎麼會呢?我對相國千金傾慕許久,昨晚喝酒不過是一時太過高興罷了,珞兒太多心了。」夏雋懷心虛的扯著謊言。

  「是嗎?」難道夏雋懷昨晚口中的「她」就是相國千金?

  「別想太多了,大哥很滿意這個安排,只要是能讓珞兒高興,大哥無論什麼事都會做。」夏雋懷揚起一個保證的笑容。

  「那就好!」

  雲子珞綻出一抹苦澀的笑——只要大哥能得到幸福,她亦是不怨不悔!

  * * *

  夏雋懷與相國千金的婚事底定之後,所有的準備工作與這個消息在城裡引起的風聲耳語,開始如火如荼的展開來。

  每天上私塾備禮、裁布跟量身的師傅、工人來去絡繹不絕,一時之間向來沉寂的塾堂像是市集似的,總是鬧哄哄的。

  讓出自己的愛,忍痛替夏雋懷定下婚事對雲子珞來說都不是最困難的,最令她痛苦的,莫過於整天還要裝得若無其事的幫著張羅夏雋懷成親的大小事宜。

  象徵喜氣的紅色整天在她眼中來去,像是慢性的凌遲日日折磨著她的心,強顏歡笑得自若再也掩飾不了她即將傾圯的心碎。

  她的心因刺眼的大紅喜帳、枕被陸續進駐塾中而揪痛著、更隨著離成親之日的接近片片碎裂。

  她決定離開!

  再不離開,她懷疑自己終會因為目睹夏雋懷成親而崩潰瘋狂。

  她的愛投注得那樣深,深得如今想連根拔除時,才發現它早已深人她的生命,與她同息、共生,再也無法剝離了。

  只是,她好想再一次擁抱、親近他那偉岸的身體,感受他身上的氣息與體溫,那也是她惟一能擁有的些許回憶了。

  這天晚上她特地準備了幾瓶酒、下廚做了些小菜,就這樣來到夏雋懷的房間。

  「這麼多好酒好菜!今天是什麼日子?」他的眼神裡自然有著意外的驚喜。

  「你忘了嗎?今天是我到『夏氏私塾』滿四年了二她含笑為他斟滿酒杯。

  「時間過得好快!你都從小丫頭變成一個大姑娘了!」

  他故作輕鬆的說著,端起酒一口飲盡,也一併嚥下自喉頭冒起的苦澀。

  「這些年來,感謝夏大哥對珞兒的關愛與照顧,珞兒敬大哥一杯。」雲子珞端起酒率先飲盡。

  夏雋懷看著今晚格外不同的雲子珞,不免感到奇怪,然而究竟是哪兒不對勁,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怔然地跟著舉杯,一口喝盡了杯裡的酒。

  「第二杯,要恭賀大哥婚期在即,馬上就能娶進一個賢淑、美麗的大嫂,擁有一個家……」說到最後,她遽然仰頭喝盡杯的酒,以掩飾聲音中的哽咽。

  然而這杯酒卻嗆出了她隱忍多時的眼淚。

  「這酒好烈!」她趕緊眨去眼中的淚霧,強綻笑顏說道。

  「你不能喝就別喝了,你的心意大哥明白。」夏雋懷看著她眼中沁出的淚,不免心疼。

  「不!珞兒還要敬夏大哥第三杯,祝夏大哥永遠幸福。」她堅定的朝他綻出一抹笑,一字一字無比清楚的說道。

  「我……我會的!」

  這次不需她催促,滿腹苦澀的夏雋懷主動仰頭喝乾了酒,還一口氣連喝了好幾杯,藉以麻痺心底蔓延的痛楚與惆悵。

  就這樣,在雲子珞萬般深情的凝視下,一向不善喝酒的夏雋懷再也不堪酒意的倒趴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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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 16:18:5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天色微亮之際,雲子珞一身整齊的站在床邊,凝滕著夏雋懷沉睡的俊顏。

  昨晚那場美好的歡愛,替她留下了最後的一點美好記憶,證明她曾經如此親近而全然的擁有過他!

  然而即使再多不捨,她知道她還是必須離開。

  只帶了幾件隨身衣物,雲子珞帶著執意跟隨她離開的小雨,就這麼離開了她住了將近四年的「夏氏私塾」,只留下一封信。

  不知情的夏雋懷一早醒來,剛一踏進雲子珞的房裡,馬上就察覺不太對勁。

  雖然房間裡的擺設大多維持原狀,只是,每樣雲子珞慣用的東西卻收拾擺放得異常整齊,彷彿使用它的主人不會再回來似的。

  「珞兒,珞兒!」夏雋懷一聲聲心急的呼喊,只換來空蕩的回應。

  面對景物依舊然而佳人卻已杳然,只剩滿室的冷清與空寂的景況,夏雋懷轟然紛亂的腦子始終無法平靜。

  跌坐在椅子上,怔忡了許久,夏雋懷才不得不接受這個難以置信的事實。

  珞兒真的走了!

  只在桌上留下一封署名「夏大哥」的信,算是對他這近四年來照顧的回報。

  夏雋懷顫著手展信一看,熟悉的漂亮字跡卻無情的烙印著令他刨心刺骨的字字句句。

  夏大哥:

  請原諒珞兒的不告而別!珞兒離家本應告知夏大哥才是,然珞兒意中之人連日來催我共赴還鄉甚急,珞兒情急之下只得草草收拾行囊隨他離家,實因心有所屬,無暇顧及其他,尚請夏大哥原諒珞兒的任性與自私。

  今後,珞兒將會在天涯某處與心愛之人幸福相隨,懇請夏大哥別惦記、也匆再提起背恩忘義的珞兒,惟盼夏大哥能與新婚兄嫂甜蜜恩愛、白頭偕老。

  珞兒無法當面辭行,就此叩別夏大哥多年來照顧、栽培之恩,若有來生,珞兒必當結草啣環以報。

  珞兒泣筆

  看完信,夏雋懷只覺心彷彿冷到了谷底。

  他的珞兒……只匆匆留下一聲抱歉,就這樣毫不留戀的走出了他的生命。

  尤其是他四年多來用心照顧呵護的珞兒,竟然一聲不響就隨著認識僅只數月的男子離家,連當面的一句辭別也沒有,更讓他痛心。

  奇怪的是,雲子珞走了,竟然連墨小雨也不見了,然而夏雋懷痛心著雲子珞的不告而別,也無心顧及其他。

  他的世界全是為她而築、為她而存,如今她走了,他所有的希望也隨之告塌了!

  昨晚那場歡愛就算再美好,也只是他南柯一夢罷了!

  是永遠也不會成真的!

  * * *

  墨小雨帶著一路始終恍惚失神的雲子珞,幾天來已走過數不清的山村小鎮,可她不知道天下之大,她們兩個無依無親的女子能到哪去?!

  「珞兒,你究竟要到哪去?,」墨小雨看著蒼茫的前方,不知道究竟要走到何時。

  「越遠越好。」最好遠到讓她感受不到那股椎心的痛。

  於是,帶著精神日益萎靡的雲子珞,墨小雨又走過了幾個省城,終於在一處名喚「霞村」的偏僻小村座落了腳。

  拿著雲子珞帶來的幾錠銀子,墨小雨在村裡向人買了間陳舊的茅庵,勉強安身下來。

  自來到霞村之後,雲子珞的話就奇少,人也變得抑鬱對什麼事都不感興趣。

  夏雋懷是雲子珞自十四歲那年到「夏氏私塾」起,她生存惟一的希望,如今失去了希望,她的身子猶如一棵風中殘柳,就這麼倒下了。

  她的病來得又急又猛,就連藥石也無效。

  她不言不語,躺在床上成天昏睡著,幾天來就連東西也吃不上幾口,眼看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氣息也益形微弱。

  為了雲子珞的病,心急如焚的墨小雨走了幾里路,遠到城裡延請了幾個有名的大夫回來替雲子珞治病。

  然而每個大夫在替珞兒觀色、診脈後,卻無不搖頭歎息,個個束手無策。

  「這是無名之病。」每位大夫如是說。

  「無名病?那要怎麼治?」墨小雨著急的追問道。

  「既然無名,何以處方、引藥?更枉言醫治了。」最後一位大夫走前只留下這樣的歎息。

  這麼說來,珞兒的病是沒得治了?

  墨小雨既難過又心急,處在這窮鄉僻壤之中不但延醫不易,鄰近又沒有熟識的人能幫忙,除了眼睜睜看著珞兒一天比一天消瘦憔悴外,她仍舊一點辦法也沒有。

  躺在床上雲子珞時醒時睡,惟終日口中始終喚著夏雋懷的名。

  「小雨,現在是什麼時候、什麼時辰了?」

  這天早晨,始終昏睡著的雲子珞卻突然轉醒,拉著墨小雨虛弱的問道。

  「已經是初六,辰時了。」墨小雨雖不明所以,但眼見她清醒好轉,倒也暗自高興不已。

  「夏大哥此時也早該成完親了吧?!」雲子珞轉頭望著窗外清朗的陽光,一抹淒惻的笑幽幽浮上唇邊。

  「珞兒,既然你一心想成全少爺就想開些,別再跟自己過不去了,看看你才離家幾天,身子就瘦成這個樣子……」

  「小雨。」雲子珞疲倦的閉起眼眸,無力的說道:「你先出去好嗎?讓我靜靜,我好累……」

  「珞兒。」墨小雨不忍的看著雲子珞蒼白無神的面容,彷彿渾身的希望全被抽光似的,只覺心好酸。

  她真不明白既然珞兒真心愛著少爺,為何不坦承說明,卻反倒替他安排婚事,還落得遠走他鄉、心碎神傷的地步,她實在不懂珞兒究竟在想什麼?!

  墨小雨黯然的歎了口氣,無奈的步出房間。

  隨著墨小雨逐漸遠離的腳步聲,略顯陰暗的房間再度恢復原有的沉寂。

  躺在床上的雲子珞緊閉著雙眸,蒼白的容顏上依舊平靜,惟有兩道晶瑩的熱淚,無法自抑的自眼角緩緩流下。

  那是心底至深的痛啊!

  * * *

  相國府外張燈結綵,洋溢著一片喜氣……

  今天是城中聞名的「夏氏私塾」教書先生夏雋懷,與相國府千金成親的日子。

  楚相國在朝中位高權重的特殊身份,讓這樁官、民聯姻的消息在長安上下早已造成了莫大的轟動。

  相國府外擠滿了爭相目睹此一盛大場面的群眾,而相國府內亦是張燈結綵,佈置得美輪美奐,極盡權貴人家奢華隆重之能事。

  一個大紅的喜字高掛在豪華貴氣的大廂牆上,一對如手臂般粗大的紅燭灼灼,燃著炫麗的火光,分列案上。

  絡繹不絕的賓客如潮水般湧進,口中連聲道著恭喜。

  夏雋懷身著一身喜氣的新郎倌禮服,穿梭在眾賓客之間,俊逸儒雅的臉孔上儘是滿足的笑意。

  心不在焉的他,目光不時往堂外飄去,一心期盼著日思夜想的美嬌娘到來。

  「吉時到!」

  在司儀的高聲宣郎下,頭覆著錦織紅縭的新娘,在媒婆的攙扶下蓮步輕移的走進堂來,高雅端莊的儀態與渾然天成的嬌貴氣息,更令在場觀禮的各個高官鉅富無不讚歎。

  「好一對才子佳子人!」

  「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男的俊、女的俏,真可說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璧人。」

  眾人不絕於耳的讚歎聲,將這對沉醉在喜悅中的新人的興奮情緒哄上最高點。

  在一連串的繁複禮儀的逐步進行下,一對新人終於就此成為夫妻,在眾人的吆喝起哄下,身為新郎倌的夏雋懷含笑掀起了新嫁娘的紅演,深情如海般的瞳眸對上相國千金那雙水亮澄淨、如盈盈秋水般的明眸。

  兩人如火般狂熱、如蜜般甜膩的目光緊鎖交纏,在彼此眼中交換著此生不渝的誓言,與永世不滅的愛意。

  夏雋懷俊臉上的深情與款款愛意,讓相國千金精緻絕美的臉龐染上了淡淡的酩紅,這樣一對才子佳人深情相視的畫面,猶如一對契合的璧人,簡直連天上神仙都要忌妒……

  捧著心,雲子珞遽然被胸口沉重的痛楚給驚醒。

  恍惚的半坐起身,她舉袖揩乾額際涔涔的汗水,幽然歎了口氣。

  夢……原來又是個夢!

  這近半個月來,像這樣的情景不知已經夢過幾回,偏偏越告誡自己不要去想,卻越難以控制。

  她該讓夏雋懷得到幸福,那是他應得的!

  她該成全他,替他覓得最好的幸福,這是她欠他的,也是她理當該還的!

  她是應當含笑為他祝福,只是,讓她意想不到的是,心口竟會這般疼痛難當!

  尤其是一想到夢中相國千金臉上柔媚卻又羞怯的甜笑,以及夏雋懷心滿意足的神情,心底就彷彿被利刀給刨出了個血淋淋的口子,狂肆蔓延的痛楚就此一發不可收拾。

  現在的他應當坐擁美入懷,無怨無憾了吧?

  「珞兒,吃藥了!」不知何時,墨小雨已端著一碗烏黑的藥汁進房來。

  「我沒病,為何要吃藥?」雲子珞悠悠的蹙起眉。

  「你已經多天未進食了,大夫說你身子極虛,非喝點補身的藥不可。」墨小雨扶起她,固執的將碗湊到她唇邊,硬是逼她得喝下。

  「我……」雲子珞力有未逮地頻喘著息,不敢告訴墨小雨她連張口的力氣也沒有了。「你餵我好嗎?」

  墨小雨臉上的擔憂讓她歉疚,為了小雨,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喝下藥。

  「好、好!只要你肯乖乖喝下藥。」墨小雨見珞兒終於願意喝藥,高興得只差沒掉眼淚。

  極其緩慢的,雲子珞忍著喉間的嚅心感,一小口、一小口啜著,硬將苦澀的藥汁嚥下喉。

  「小雨,帶我出去走走好嗎?」喝完藥,雲子珞竟然要求道,大而清澈的雙眸中儘是渴望。

  「可是,你的身子這麼弱,我真怕……」

  「瞎說!你看我現在不就好好的嗎?」雲子珞強裝出笑容道。

  「好吧!可是只能一下下喔。」墨小雨同她談著條件。

  「全聽你的。」雲子珞的雙眸早已迫不及待的望向陽光普照的門外。

  墨小雨小心的攙扶著雲子珞走出躺了將近一個月的小屋,來到滿是陽光的屋前,在刺眼的陽光下,雲子珞的臉龐卻益顯蒼白憔悴。

  然而墨小雨臉上卻終於有了笑容,珞兒願意起床活動,也肯到外頭看看,應該就表示珞兒的病漸漸有起色了吧!

  雲子珞放眼朝四周的一草一木觀望了好一會,才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

  陽光暖暖的曬在肌膚上,讓雲子珞感到一陣舒坦的暖意,她望著不遠處一棵樹幹上攀著的菟絲,不覺陷入了沉思……

  菟絲——終其一生倚靠著他物而活,失去了倚靠也就沒有了自己。

  突然間,她感歎了起來。

  她又何嘗不像樹幹上的菟絲,是倚靠著樹幹而活。

  這麼多年來夏雋懷就像是堅實的樹幹,提供了她棲息、生長的蔭護,讓她卑弱的生命得以攀延,樹幹對她來說,就是她的生命、她的一切,如今失去了樹幹的支柱,她也將隨之孤絕而死。

  她這輩子,全是為夏雋懷而活的,她因他憂而憂、為他喜而喜,他的喜怒哀樂就是她的一切,不知不覺中,夏雋懷竟然已經融入她的生命中,緊緊糾纏,再也無法分開了。

  或許從十四歲那年,被夏雋懷帶回去時,她這輩子就已經注定只為他而活了。

  「小雨,你想夏大哥會幸福嗎?」雲子珞望著那株菟絲,若有所思的問道。

  「如果珞兒希望少爺幸福,那他就一定會為了珞兒幸福。」墨小雨認真的說道。

  「夏大哥會為了珞兒幸福?」雲子珞怔怔的轉頭看她。

  墨小雨看著她茫然的神情,不禁蹙起了眉,難道珞兒到現在還不知道,少爺早已愛她愛得好多年了嗎?

  為了珞兒,他可以做盡一切能讓她開心的事,只為博得她一笑,她在少爺生命中的份量,恐怕早已無人能及。

  只是,這事兒若告訴珞兒,她會相信嗎?那肯定不會!

  唉!若愛情就只是單純的想愛而愛、為愛而愛,沒有隨之而來的一大堆犧牲與奉獻的話,那事情肯定會簡單的多。

  「珞兒,我們進去吧!外頭風大,小心風寒。」墨小雨見雲子珞沉默的怔忡許久,只得提醒她道。

  「唉……」雲子珞再進屋前瞥了那株菟絲最後一眼,只留下深幽無人能懂的一聲歎息。

  讓墨小雨意料不到的是,雲子珞虛弱的身子經過昨天的吹風,竟然染上了風寒。

  精神的抑鬱再加上鬱積體內不去的風毒,她再度倒了下來。

  幸而這次有風寒為名,墨小雨請了好幾位大夫來替雲子珞診病,也開了許多藥方子,只是,任憑墨小雨辛苦熬了大半天的藥汁,雲子珞卻始終喝不進一口,成天只是昏睡、囈語著。

  就這樣,又過了旬日,雲子珞已然陷入昏迷中,再也認不得人了。

  墨小雨除了哭之外,簡直不知該怎麼辦了,尤其是看雲子珞在昏迷間仍始終喚著夏雋懷的名,更讓她心痛。

  她不明白天底下怎會有如此至深的情,就連生命將盡,還始終執念不忘。

  雲子珞的氣息越來越微弱,魂魄已在幽冥間恍惚遊走,精神逐漸渙散之際,腦中竟恍然浮起夏雋懷那張含笑的溫柔臉孔,她掙扎著啟開乾燥的唇瓣,無意識的斷斷續續喃語道:

  「……天不老、情難絕……」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夜過也……東窗未白凝殘月……」

  他該得到幸福了吧?只是,為何她的心會這般的苦、這樣的痛?

  「珞兒,別再念了,求求你別再念了!」一旁的墨小雨看著只剩下一口氣的雲子珞仍執念著夏雋懷,痛心的淚不覺已滿腮。「求你為自己爭口氣活下來,既然你一心想成全少爺,就別再想他了。」

  然而氣弱體虛的雲子珞卻彷彿沒聽到似的,仍帶著恍惚的微笑說道:

  「我愛他,從遇見他那天晚上,他念著我名字的那一刻,我就愛上他了……我愛了他好久、好多年了。」

  「那就去告訴少爺,讓少爺回到你身邊啊!」

  「不,我不能……這是我欠他的,今生理應該還……」沒有夏雋懷,也就沒有今日的她呀!

  「什麼還不還的?!你怎能犧牲自己的愛去報恩呢?」墨小雨氣極她的冥頑不化。

  「你不懂……你不懂啊……」雲子珞悠悠的歎息。

  她不懂?才怪!

  她真正不懂的是珞兒為何狠得下心,將所愛推向別的女子懷中,任由自己心傷淚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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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 16:19: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當夏雋懷終於找到雲子珞時,她早已只剩下一口氣了。

  夏雋懷難以置信的看著床上形銷骨立的身影,往日嬌俏、可人的模樣全然變了,讓他幾乎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這……真是他的珞兒嗎?

  以往一見著他,總愛纏著他,含笑嬌嬌柔柔叫他「夏大哥」的珞兒,卻絲毫無覺他的到來,只是毫無反應的躺在那,一動也不動。

  老天!他甜美而又可人的珞兒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她不是早應該跟她心愛的人共結連理,過著幸福的日子嗎?怎會在這名不經傳的小村,孤零零的生著病?

  「珞兒怎麼會變成這樣?她的意中人在哪?那個帶走她的該死男人呢?」

  夏雋懷狂亂的四處尋著那個未曾謀面的男人,憤怒的狂吼道。

  「哪有什麼意中人?!這全是珞兒為了讓你安心成親,編造出來的!」

  墨小雨再也難忍這些日子來眼看珞兒痛苦而致病重的悲傷,放聲哭了起來。

  「她編造的?」夏雋懷登時傻了。「她沒有意中人?離開不是為遠走他鄉嫁給心愛的人?」

  「沒有、沒有!她自始至終愛的就只有你一個人!」墨小雨難忍心酸的一迭聲嚷著。「一直到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她嘴裡還是喊著你的名字。」

  夏雋懷怔然的轉頭望著床上那個毫無生氣的身影,只覺心被一股莫名的酸楚扯得好痛、好痛。

  她愛著自己?那她為何總不曾對他說?他還以為她對自己有的只是感激,絲毫沒有男女之情,自己的一片真心只是自作多情。

  為了讓她安心,他順從她的安排與相國千金成親,沒想到他們對彼此一心的成全卻造成了天人永隔的遺恨。

  「傻珞兒!你何需獨自承受這樣的苦?你自做主張的為我安排你口口聲聲所說的『幸福』,可曾問過我心裡的感受?你可知道,我要的幸福早在四年前就已經來到我身邊,那就是你啊!我愛你愛得如此之深,卻遲遲不敢開口,因為我一直在等著你長大啊!」夏雋懷捧著她削瘦蒼白的臉蛋,沉痛的低嚷道。

  「你怎能一聲不響就獨自離我而去,難道就為了回報所謂的『恩情』?你的報答何其殘忍哪!」

  「沒有用,她聽不見的!兩天前她早已陷入昏迷,我看……是沒救了!」墨小雨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不聽使喚的掉下來。

  「不會!珞兒不會丟下她的夏大哥一個人走的。」夏雋懷誰的話也聽不進去,只是保護似的抱著她纖瘦得不成人形的身子,須臾也不肯鬆開。「珞兒,你醒醒!我不准你丟下我,你聽見沒有!」他又急又氣忍不住狂吼。

  「少爺……」墨小雨眼見兩人情深之切,眼眶又不禁濕了。

  老天爺真是愛捉弄人!

  珞兒愛少爺愛得如此深切,卻一直以為少爺所愛另有其人,如今終於弄清他們原來早已是兩心相屬,卻已經太遲,讓人不禁怨起上天的不公。

  「大夫呢?大夫在哪兒?快去找最好的大夫來幫珞兒看病……快去……」突然間,夏雋懷像是發狂似的,跳起身來狂亂的嚷著。

  「少爺……這附近最好的大夫都說珞兒的病已經藥石無效了,如今就等時間到而已……」墨小雨哽咽著說道。

  夏雋懷望著雲子珞時續時停的微弱氣息,以及被他緊握在掌心裡的冰冷小手,心幾乎沉到谷底。

  「不!你胡說,珞兒不會死的。」夏雋懷用力槌著床板狂吼著,怎麼也不願承認這個事實。

  夏雋懷突如其來的暴怒讓墨小雨驚跳了下,沉默許久,她才囁嚅的再度開口說道:

  「珞兒她身邊只留下這樣東西,我想應該交給少爺處理。」墨小雨將一隻小小的錦織布包交到他手裡,便悄悄退出房間。

  無意識的握著手中的布包,夏雋懷的神智依然在震驚與悲痛的意識之間遊走,直到他從一場往日的回憶中猛然驚醒,才察覺到手中的重量。

  他強忍著心中的悲痛,緩緩打開布包,映入眼中的東西竟讓他怔立當場。

  布包裡頭放的竟是他在珞兒十五歲拜年那天送給她的瓔珞。

  在光線照射下閃著溫潤光澤的珠玉,一如當年般嶄新,顯見她始終小心翼翼的保存著。

  恍然間,他彷彿看到當年拿著瓔珞時,珞兒清麗的小臉上雀躍、驚喜的神情,緊握著瓔珞,夏雋懷讓扎入肉中的痛楚直達心底。

  珞兒……他的珞兒啊……

  直到他感覺到頰上傳來冰涼的濕意,睜開眼伸手一觸,指上沾的竟是淚水。

  他竟掉了眼淚?以往總在課堂上對童生說「大丈夫有淚不輕彈」……如今,才發現自己迂腐得近乎可笑。

  流淚乃至情至性之表現,一個有血肉有感情的男子又有何不可川

  這個認知讓夏雋懷強忍多時的悲痛就此一發不可自抑,悔恨、悲傷的淚隨著往事一幕幕自腦中掠過,落得更急了。

  淚水滴滴落入了掌中的瓔珞上,漂亮的湛藍珠玉沾染上了一層水氣,在光線下竟反射出一種艷麗得近乎詭奇的色彩。

  當他終於能克制悲傷,不經意低頭一瞥,竟發現布包裡頭還有張發黃陳舊、被摺疊得相當整齊的紙。

  他滿心沉重的打開一看,竟是張當年雲子珞要求想學寫他名字那天,他順手寫下來讓她臨摹的紙。

  經過多年,輕薄的紙早破舊泛黃,只是上面烙著「夏雋懷」的三個大字卻依然蒼勁有力而鮮明。

  四年多來小心翼翼收藏這張寫著他名字的細膩用心,該是多令人心折啊!

  只可惜對他有著這樣深情與用心的女子,卻成薄命紅顏。

  像珞兒這樣溫婉而又善解人意的女子,怎會落得病死異鄉的下場?

  他悲痛的看著床上始終緊閉著雙眸的美麗容顏,早已失去原有的紅潤與生氣,他的手不捨的輕撫著她細緻、冰冷的臉龐,聲聲輕喚卻始終得不到絲毫回應。

  看著手中的瓔珞,他遲疑了半晌,隨即解開鏈頭小心的套進她修長的頸項,即使她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的頸脈讓他心驚,他仍忍著心底的痛,替她掛上她最珍愛的瓔珞。

  美麗耀眼的瓔珞靜靜的躺在她幾乎沒有起伏的胸口,卻襯得她白皙的肌膚如初雪般潔白細緻。

  她絕美的臉龐沉靜安詳,有如睡著一般,兩排濃密的長睫有如舞倦的羽蝶,靜靜的棲息在她眼睫上,一動也不動。

  緊抿的雙唇依然柔軟,卻再也沒了往日的殷紅,只有如子夜般烏黑的長髮披散在枕旁,將她如花容顏襯得益加蒼白。

  她仍一如往昔般美得令人心折,只不過失了顏色。

  夏雋懷眷戀的目光一一梭巡著她每一寸容顏,想將她烙進腦侮中。

  這個他愛了足足四年之久,一心期盼她成長、蛻變的女子啊!她怎能就這樣一句話也不說就離自己而去?!

  無法自抑的,夏雋懷好不容易乾的淚又濕了滿襟。

  * * *

  雲子珞的身軀輕盈的飄浮於雲霧之上,身體所有的病痛與牽掛連同軀殼被留在俗世,現在的她只覺擺脫了沉重的悲傷病痛,頓時輕鬆無比。

  放眼望去四周滿佈著七彩的雲霧,空氣間隱約傳來的陣陣香氣吸入體內後,身體知識化益加輕盈舒坦。

  眼前的景色讓雲子珞幾乎目不暇給,隨著前方陣陣飄揚的仙樂,她放輕身子往前飄移而去。

  兀的,頸項卻突然傳來一陣如被烈火灼燒般的炙痛,她疼痛難遏的停下身子,兩手緊握著頸項,想阻止如火般蔓延的疼痛。

  「珞兒……珞兒……」

  天空中,突然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呼喚,那樣的聲音如此悲傷沉痛,卻又讓她覺得似曾相識。

  誰在叫她?

  她舉目環顧四周,然而天空裡除了炫目的七色雲彩外空無一物,尋顧許久,她忍痛起身想繼續往前方奔去。

  奈何天空傳來一陣一陣呼喚,竟讓她心頭不佔自覺的揪痛起來,頸項上的痛楚也益加強烈。

  在一刻鐘之前,她氣息已絕,化為魂魄的她對凡間種種早已不復記憶,但是她卻能奇妙的感覺得出來她跟這個聲音的主人一定有著很深的牽絆,否則這樣深情、悲痛的呼喚聲何以會扯痛她的心?!

  雖然前方正有一股強烈的力量召喚著她前去,但是她卻不由自主的回頭了,她蹙著眉頭努力想從腦海中,去回憶那樣熟悉而又讓人悸動的聲音。

  站在雲端之上,雲子珞看著來時路,以及那一聲聲既悲且急的呼喚,又望向前方仙樂飄揚的雲端,不禁躊躇起來。

  身後的來時路不知何時已被蒼茫的煙霧瀰漫,凝望著翻騰幻動的雲霧沉思良久,雲子珞仍舊百思不得其解。

  「我是誰?」雲子珞不禁問起自己。

  她叫什麼名字?來自何方?老實說她真是一點也想不起來。

  茫然的低頭檢視著自己雪白冰冷的柔荑,突然間一雙握住她小手的大掌影像遽然跳進她的腦海。

  依稀中,她竟還能記得那雙大手包圍著自己時,溫暖而安全的感覺……

  突然間,竟自她口中吐出一個連她自己也陌生的名字。

  「夏——雋——懷——」雲子珞無意識的念道。

  突然間,天地登時變了色,狂肆刮起的大風將四周的雲彩吹得煙消雲散,強勁的風勢吹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一大片的烏雲也不知何時籠罩了整片天空,黑暗逐漸朝她蔓延逼近,她步步後退……

  「啊……」讓雲子珞料不到的是,她的身後竟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懸崖,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叫,她的身子便往後一倒,筆直往下墜。

  * * *

  「痛……」雲子珞醒來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全身好痛,她啟開乾裂的唇,忍不住低聲呻吟著。

  再加上臥病在床的幾十天來她幾乎滴水未進,因此身體虛弱得連動根手指頭都倍覺吃力。

  她努力撐開朦朧的雙眼,適應了自窗欞外投射進來的光線後,便試著動了動手指,想確定自己是否還活著。

  然而她卻發現自己的手被緊握在一隻大掌中,感覺像極了夏雋懷手上的溫暖……

  「珞兒……珞兒!」突然間一個又驚又喜的聲音自耳際響起。

  怎麼連聲音都像極了夏雋懷?!

  別傻了!夏雋懷此刻恐怕已經成完親,滿足的擁著如花似玉的嬌妻了巴……

  她絕望的再度合上雙眸,多希望自己能再次陷入昏迷中,起碼那會讓她暫時忘記他,以及心裡的痛與不捨。

  「珞兒,別丟下我!求求你張開眼。」

  身畔焦急而又悲傷的聲音,讓雲子珞不自禁的又緩緩張開了眼眸。

  「夏大哥?」難不成她又在做夢了?只是眼前這個影像怎會如此真實,而且,竟然還……掉淚,她不禁伸出手去碰觸他頰上的淚。「你為什麼流淚?」

  「為了你、全是為了我的珞兒啊!」夏雋懷再也無法自抑的將她摟進懷中。

  他怎麼也不敢相信珞兒能再度醒過來,喚他一聲夏大哥,然而不可思議的是,當他含悲將瓔珞掛上珞兒的頸子,心裡默默念著「只要能再讓珞兒睜開眼,他願意用生命來換」,她竟然就張開了眼。

  這豈非是上天的奇跡?!

  「為了我?」雲子珞虛弱的退開他的懷抱,不解的盯著他,神情有著短暫的迷惘,繼而又像是想到什麼似的,開始劇烈的掙扎起來。「不!你不應該來的,你得回去相國千金的身邊,珞兒的病已經好很多、沒有大礙了……」

  「珞兒!別這樣,你有病在身,這樣身子會受不了的……」

  果然,他話還沒說完,雲子珞已經捧著胸口,劇烈的咳了起來。

  「咳……咳……」

  「來,喝口水!」夏雋懷很快倒了杯水,一小口、一小口的餵進她口中。

  「夏大哥,我求你快回去。」雲子珞好不容易止住了咳,便又急忙想將他推出門。

  「珞兒,我不會回去的。」

  夏雋懷前所未有的堅定神情讓雲子珞詫異,怔忡了好半晌,她才歎了口氣,悠悠的說道:

  「夏大哥難道要珞兒做罪人嗎?」

  「從你不告而別的那一刻起,你已經做了罪人。」夏雋懷溫柔的神情裡有著責備。

  「夏大哥……」雲子珞慌了!深怕自己遺漏、做錯了什麼,讓夏雋懷不快。

  「你總是這樣事事都替他人想,從不為自己打算嗎?」夏雋懷輕輕的扳過她的臉龐,沉痛的說道。

  「我……」雲子珞登時語塞了,她的腦中每一分、每一寸土是夏雋懷,怎麼還會有剩下的空間想自己。

  「你這麼大方的讓出自己的感情,可曾問過我的?難道這就是你所謂的『成全』?」

  「我配不上你,惟有相國千金她才是……」

  「她的確是很美,也或許全天下的男人都為她傾慕,但是卻不包括我,因為我的心,早在四年多前就已經給了一個女子了,那就是你!」夏雋懷捧住她的臉蛋,認真的說道。

  「我?不,我只是一個卑微的小孤女,我甚至曾經還是一個小……」

  「噓!」夏雋懷驀然以指壓住她的唇,阻止她的話。「在我心中,那個小孤女的美好甚於一切,她溫柔、善體人意,最重要的,是我愛她已經愛了好多年了,我一直在等著她長大,讓她當我的妻子,只是,她卻拋下我的愛一個人走了,沒有了她,就算擁有榮華富貴也都如同鏡花水月,失去她,我只剩下軀殼啊!」

  一番話說完,雲子珞早已是淚流滿面了。

  原來兜了那麼大一個圈子,到最後才發現他們早已受著彼此。

  「原來,那天晚上你口中所說的『她』就是……我?」雲子珞怎麼也料不到當初她妒忌的對象竟是自己。

  「那天晚上?」夏雋懷的眉又驀的蹙緊。「莫非……那天我果真不是在作夢,而是真實的你?」前因後果經細想之下,他終於恍然大悟。

  「我……我只是想留下夏大哥的最後一點回憶。」雲子珞低著頭,吶吶說道,臉亦不由自主的紅了。

  「你……小傻瓜!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夏雋懷又憐又氣的再度將她緊摟人懷中。「你知不知道,我可能……會傷了你……」他無法想像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他如何能克制自己。

  「不,沒有!」雲子珞驀然自他懷裡抬起頭,急急的說道:「你很溫柔,也很小心……」說著她的臉已是嫣紅一片。

  「我的珞兒!我何其有幸能得到你的愛啊。」看著雲子珞嬌俏可人的模樣,夏雋懷不禁滿足的歎息了。

  夏大哥愛她?雲子珞閉上雙眸,心滿意足的任由自己偎進他堅實溫暖的懷中,享受這得之不易的一刻。

  夠了!就算是她的命馬上就要歸陰曹,她亦無怨也無悔了!

  再讓她靠一下下,只要一下她就會心滿意足的讓他走出自己的生命。

  「我要馬上帶你回長安,替你請最好的大夫。」夏雋懷急切的想抱起她。

  「不!我不回去。」雲子珞急忙掙出他的懷抱。

  「為什麼?」

  夏雋懷看著一臉堅決的雲子珞,不敢置信的問道。

  「夏大哥已經有了妻室,珞兒若回長安,也只是讓大哥憑添為難,珞兒不能走。」

  「原來……」夏雋懷閒言原本臉上緊繃的線條倏然鬆弛下來。「哪有什麼妻室?我夏雋懷這輩子惟一等待的女子都不願跟我回去了,我何來妻室?」他笑著說道。

  「那相國千金——」雲子珞錯愕的睜大了雙眸。

  「在你走的那天早上,我已經親自前往相國府請罪、退了這門婚事了,只是沒想到,我自相國府回來後,才赫然發現你已經一聲不響的走了。」夏雋懷如今回想起,仍覺心痛如絞。

  雖然相國為此事震怒不已,不但欲下令關了他的私塾,甚至不許他再回長安一步,但為了他這輩子惟一心繫的女人,就算他一無所有亦無悔。

  所幸賢淑識禮的相國千金為他求情,在一番懇切的言談之下,相國終於明瞭了事情發生的緣由,於是氣消,不再做追究……

  「你怎麼能……這門親事是多少人夢寐以求都……」雲子珞著急的登時方寸大亂。

  「我方才不是說過了,全天下的女子,我只要你雲子珞,這樣你聽得夠清楚了嗎?」夏雋懷以指摩挲著她的面頰,一字一句的說道。

  「我只是一個……」

  夏雋懷一俯首,不由分說的以唇堵住她即將出口的話,也藉著這一吻將對她的思念與愛意盡情傾訴。

  許久之後,好不容易兩片膠著的唇終於分開了,雲子珞撫著失速狂跳的胸口,不覺竟摸到頸項上的瓔珞。

  「這是我的瓔珞!怎麼會在我身上?」雲子珞摸著珠玉冰涼的觸感,不明所以。

  「這是我方才替你掛上的,就在你氣息時斷時續之際,我幾乎以為你……」心底猶存的驚懼讓夏雋懷幾乎無法再往下說。

  「原來……」原來方才在雲端之上的是她的魂魄,是夏雋懷的愛將她喚回的。

  摸著珠玉圓潤的觸感,憶及當年夏雋懷送瓔珞給她時所說的話:看到它,第一個念頭就想到了你。

  或許,從他這條瓔珞給她時,這輩子就已經注定要成為他的妻子了!

  天意如此,她又何必違逆呢?

  一思及此,她終於綻出一抹釋然的笑容,主動的投進他的懷抱,心底再無堅礙,她知道,這輩子她所能做的報答就是傾盡所能的去愛他!

  「我們回家吧!」夏雋懷珍愛地環住她纖弱的身軀,心滿意足的說道。

  「嗯!」雲子珞用力的點了下頭,再度獻上自己的香唇。

  房內再度洋溢著一片旖旎的氣氛。

  久候門外多時的墨小雨賊頭賊腦的探進半個小腦袋瓜,看著房內交纏相擁的兩人,不禁露出了既得意而又欣慰的笑。

  嘿嘿……她墨小雨讀書、習字不行,腦袋瓜倒還不失靈活。

  瞧她,聰明的偷偷通知了少爺她們的落腳處,讓他到這來救珞兒,這會兒不就用「吻」把她給救醒了嗎?

  呵呵……誰能說她墨小雨不是聰明過人呢?!

  在外頭折騰了這麼久,她終於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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