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莫華]那一天,那一瞬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1
匿名  發表於 2013-11-11 16:19:34
第九章

  “別浪費力氣了,你打得一點都不痛,建議你乾脆用滅火器K我,比較事半功倍。”他握住她的手,看一眼離她不遠的滅火器。

  “你果然是個笨蛋。”若柔抽回自己輕顫的拳頭,再次抱住小腿,把頭埋進雙膝裡。

  陳昭陽扯唇苦笑。明明受傷的是他,她卻龜縮得比他更像受傷的樣子。

  他伸出手,想再次摸摸她的頭頂,在碰到她亂翹一通的髮梢時,頓停下來,突然不敢向前了。

  這又何必呢?

  這種時候,心防崩塌的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而已。以他現在的心情,實在無法忍受她的再次拒絶,也沒那個精神再跟她針鋒相對,更沒辦法應付她的眼淚。

  伸出的手,慢慢收了回來,陳昭陽扶著疼痛的額頭,沮喪地垂下頭去,露出頸後一片怵目驚心的紅腫瘀青。

  “你在感情上愛恨分明得接近潔癖,有婦之夫這一道關卡已經讓你過不去,如果我眼睜睜地看著你被欺負,那我們之間就徹底完了,就算我結束了現有的可笑婚姻,你我也永遠都不可能了,因為這件事將會成為我們之間永遠都癒合不了的傷口……更何況,要我親眼目睹那種事發生……好吧,你是夠堅強,也勇敢得讓我感到痛恨,你是過得去沒錯!那我呢?你要我怎麼辦?難道你認為我就過得去?”

  “……阿陽,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她顫聲問。

  “你以為我要什麼?”

  “如果你要我,你就說啊!”

  把他的行為當成苦肉計了?他不明白她是怎麼想的,但這種像是交換條件式的對話,頓時讓他感到無限疲憊。

  “你什麼都不必做。我的心情,一點都不關你的事,這全都是我自己選擇這麼做的;你也不必對那個施捨的親吻產生什麼道德的狗屁內疚,為這種事感到痛苦內疚一點意義都沒有;你若想用你的肉體來補償我的心意,未免也太羞辱我了。”

  他按揉眉心,忍著暈眩,扶著牆壁站起來。“收起你的愧疚心,回房休息吧,我會假裝沒那回事,我肋骨沒斷,內臟沒破,僅僅皮肉傷,死不了人的。”

  他自嘲輕笑。連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認,這些話說到後來都有點賭氣了。

  才舉起步伐,陳昭陽的身子驀地一頓……

  他低下頭,垂眸凝睇著抓住他手腕的那只冰涼小手。他雖然不解其意,卻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受到阻礙了。

  若柔仰起頭來,睜大濕潤的眼眸瞅著他,抿住的唇角輕顫。

  “不是內疚……”她說,聲音克制不住地顫抖。

  “什麼?”

  “我說那個吻不是內疚!”

  她鼻尖泛紅,瞪大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層水霧,這樣的角度,加上適度的光線照射,陳昭陽能清楚看到她那原本粉嫩的唇瓣已經腫破得慘不忍睹。

  那唇上還在滲血的傷口,分明是他稍早前留下的印記。

  然後她的嘴一扁。

  他胸腔陡然抽緊,呼吸停了一秒後,節奏驟亂。

  她這個表情該不會是……

  “拜託你千萬別——”

  完全沒辦法阻止,她已經失控地大聲哭了出來。

  “你很可惡!在做了那些事以後,像是一種刻痕……這麼深刻,這麼狠……你還敢說你的心情不關我的事……怎麼還能說假裝沒那回事……”

  他有點混亂,不太能理解他這句被她哭吼得斷斷續續的話。

  這到底是誰在氣誰?

  陳昭陽陰鬱的眉眼轉為無奈,一時之間也無所適從了,哄也沒法哄,安撫也不知道該從何下手,他不知道到底該拿她怎麼辦。

  “柔柔,別這樣對著我掉眼淚耍賴好不好?”語氣幾乎是哀求了。

“不好!我賴定你了。”哭泣的聲音低了下去,緩緩朝他伸出雙臂,做出討取擁抱的姿態,滿眶盈淚的眼眸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陳昭陽慎重地凝視著她有些蒼白的臉容,懷疑自己是不是會錯了意思。

  這是要他的意思嗎?還是……

  看著她這個高舉雙臂的舉動,他的世界停止運轉,腦袋空白得完全無法思考,甚至僵硬得無法做出回應。

  “不是要我抱你?”她哽著嗓說,晶瑩的淚珠滑落一顆。“從頭到尾都是你自己聽不懂我的意思,還要對我生氣。我說,那個吻不是內疚;我說,我賴定你了……還是……你現在又不要我了?”

  他重重吸了一口氣,彎腰一把撈起她,緊緊把她鎖死在懷裡。

  “不可能不要!”回答得急切又篤定。

  她身上還有塵土味,是為了照顧他而疏忽了自己?

  這是幻覺嗎?是因為頭被撞傷所造成的幻覺?可如果是幻覺,怎麼會連她的體溫和味道都這麼鮮明?

  摟緊他窄瘦結實的腰身,若柔側著臉貼在他光裸的硬挺胸口,聽著那一下下猛烈撞擊的心跳聲,一整天的惶然心情終於漸漸鬆弛下來。

  額頭一溫,一個極為克制的輕吻落下來,停在眉間,她沒有閃避。額上的唇明顯遲疑了一下,然後他更低垂了頭,試探性般地吻了一下她的臉頰;那吻依然很輕,像輕風掃過,隨即離開……

  嘴唇離開她的頰面後,他又摟緊了她一些,用下巴輕磨她的頭頂心。

  這壓抑到底的吻,狠狠擰痛了她的心。

  打從他追著她的這一路上,她一直很痛恨他那副對她勢必在得的模樣,直到如今,她才明白他這份忐忑的心。

  這個男人毫不死心,打死不退地追了她大半個地球,真正擁她在懷時,又不敢輕易踰越,竟然這樣小心翼翼地探測她的心意。

  他付出得這樣毫無保留,卻對她的回應一點信心也沒有。

  她仰起頭來,親吻他的下巴,在他愕然的睇視下,對他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啞聲鼓勵:“我剛剛說了,那不是內疚,更不是施捨……”還沒說完,唇上一燙,所有的話都被他濕熱的嘴唇封住。

  不同於剛才的遲疑躊躇,他用舌尖細細描繪她疼痛的唇,就算是這樣極輕的舔吻,依舊弄痛了她的唇;在她輕喘一口氣之際,他長驅直入,勾纏得她無處可退。

  吻到情濃時,她忘了疼痛,情不自禁地伸臂勾上他頸後。

  雙手搭上他頸後的那一剎那,他痛苦地“嗯”了一聲,停下親吻她的動作,埋頭在她頸窩處沉喘。

  糟糕!若柔迅速鬆開雙手,退開一步,露出驚慌的神情。

  “弄痛你了?”

  差點忘了他身上的傷,因為當時護著她的姿勢,導致他的傷都集中在肩背還有頭部,她剛剛那樣輕輕一碰他就這麼難受,可見那有多痛。

  當地的醫療令人擔憂,據說醫院目前也處於一片混亂的狀態,去了根本於事無補,她只好讓一個懂醫療的記者先弄些成藥讓他吞下,然後簡單護理一下。

  他肩背處那一大片瘀腫烏青,不是讓她擔心的部分,最讓她擔憂的是他被敲破的頭部,只能明天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再去就醫了,還好他目前看起來似乎還滿清醒的。

  陳昭陽抬頭看了她憂慮的神情一眼,把她抽離的雙臂又抓回他的肩上按住,悶頭在她的肩窩裡顫吸了一口氣。

  “你抱緊,就不痛。”

  這口是心非又倔氣的模樣,簡直像小孩子在撒嬌。

  她心疼地輕撫他肩頭處的腫脹,柔聲說:“你該好好睡一覺的。”

  “我會,但是……”他攔腰抱起她。“你要陪我睡。”

  來不及反應,她的背就陷入柔軟的床鋪。

  他趴臥在她身邊,長長嘆了一口氣,長臂一伸,就把她納進懷裡,跟著就開始用鼻端蹭她的脖子,邊蹭邊吻,一副小狗討寵的模樣。

  “阿陽,我沒有洗澡……”

  “睡覺而已,你在想什麼?”他雖含著笑意,但放鬆下來後,全身的肌肉和聲音都已經有些虛弱脫力。“就算你想要,我現在也無能為力……”

  “說什麼你!”她面紅耳赤地咬一口他的下巴。“我是說我身上很臭。”

他一口咬回去,低頭嗅了嗅她的身子。

  “一點都不臭,我喜歡。就算有味道,我也不在意……好,我不聞了,彆扭來扭去……”

  他趴在她身上悶笑,極喜愛她這種彆扭的模樣。“不必洗了,天都快亮了,乖乖陪我睡一下,我真的很困……稍早前你是不是喂我吃了什麼藥?”

  “一些消炎止痛藥……”可惡!故意轉移話題。

  一整天的奔波慌亂,身上怎麼可能沒味道?雖然他說不在意,可她怎麼可能不在意這種事。

  很想抗議,但看他一副昏昏欲睡的困懶模樣,又不忍心推開他了。

  驀地,窗外傳來一連串聲響,她的背脊一僵,臉色瞬間刷白。

  “阿陽……”喊得有些顫抖。

  “噓……別怕,只是鞭炮聲。”他閉著眼睛,拍撫她的背,溫聲說:“聽起來很遙遠,別擔心。”

  她偎進他的懷裡,心知肚明這是善意的謊言,不過聽起來很遙遠是事實:“我們天一亮就離開這裡。”他說,“好。”

  “……柔柔?”他低啞的喊她,那聲音聽起來快睡著了。

  “嗯?”

  “我不是打架高手。”

  “那麼多人——”想到那恐怖的一幕她突地哽住,逼自己不要再去回想了。她深吸了一口氣,語氣轉而故做輕快:“看得出來,你只會挨打。”

  他揚唇輕笑了一聲,眼睛沒有張開。

  “所以只能很蠢的用身體保護你,就算被打得這麼難看……”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然後完全沒了聲音。

  過了良久,就在她以為他睡著了的同時,又聽到從他嘴裡吐出微弱的聲音:“就算一樣會被打得這麼難看,這種事再發生一百次、一千次……我永遠都會義無反顧……”

  若柔瞪著他掛著若有似無笑意的睡顏,漸漸紅了眼眶。

  這個卑鄙的油嘴滑舌渾蛋,又逼出她好不容易收干的淚液了……

  空氣中飄蕩著濃濃的藥水味和嗆鼻的消毒水味。

  潔白無垢的長廊傳來一陣紊亂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至近。

  領頭的女子面色倉皇,眉眼之間儘是擔憂。

  女子嫌棄自己步伐太慢,最後乾脆以小跑步方式在靜謐的空間中奔跑起來。

  剛聽到這消息,她便憂心如焚地趕到醫院來,根本沒心思回家換掉腳上的高跟鞋,就算明知那清脆的高跟鞋敲擊聲會震擾醫院內的寧靜,她也無暇管得了這些了。

  然而,跟在女子身後的一群人,卻因她奔跑的舉動而發出陣陣輕呼,任誰都知道她的身體禁不得跑步。

  “朱槿,別急!”智英箭步衝上去握住她的手。“小心又喘起來。”

  智英至今還想不透,為什麼若柔會跟那個男人在一起?

  連續好幾天沒有若柔的消息,一接到電話才知道他們發生那樣驚險的事,急忙交代中也不知道兩人傷得多重。

  後來得知他們一下飛機就直接進醫院,幾番思索下,她還是決定通知朱槿一起前來,畢竟那是她的先生。

  沒想到這一通電話打斷了朱槿和家人的慣常聚餐,以至於後來驚動了她整個家族,成了目前這種勞師動眾的狀況。

  再次確認病房號碼,智英牽著朱槿急急推開病房門走入。

  入眼這祥和的一幕,卻讓朱槿和智英同時愣住;一時之間,她們兩人竟也不敢開口打擾。

  陽光從窗簾半敞的窗戶潑灑進來,像碎鑽般灑了病床上那兩人滿身。

  若柔趴在病床邊睡著了,她的臉龐有些蒼白憔悴,長睫掩落的眼下有淡淡的青影,那顯然是幾日未闔眼造成的後果。

  陳昭陽頭上繞著潔白的繃帶,倚坐在病床上。

  他半垂著眼,眸光柔和又深刻,一瞬也不瞬地纏繞在那張顯得疲憊無比的睡顏上。

  她擱在床上的那隻手,與他指指相扣,交疊在一塊,以一種絶對的親密。

  這是一對美麗的戀人。

凝望著那對被陽光所眷顧的雙人儷影,朱槿有些怔忡。即使在阿陽跟她執手踏入聖潔禮堂那一刻,他也沒有露出這樣柔軟的眼神;那裡面有著滿滿的溫情眷戀,完全是一種滿足幸福的模樣。

  這分明是一個男人看著自己深愛的女人的眼光。

  含情脈脈的。

  她以為,像阿陽這樣連用龐大家產去拴都拴不住的人,會灑灑脫脫地過一生,根本不會真正去愛上一個人,不管跟誰結婚都一樣,他不會為任何人停留,所以她也就利用他利用得一點罪惡感都沒有……

  大錯特錯了。原來根本就是她太低估了阿陽的情感,此時此刻,她突然覺得自己完全沒真正認識過這個男人。

  像是聽到了動靜,陳昭陽抬起那雙深幽的黑眸轉過頭來,黑瞳平靜無瀾,一臉坦然,朱槿甚至有一種自己才是第三者的錯覺。

  然後,他的眸光輕輕掃過她和智英交握的手,微微挑眉一笑。

  這一笑似嘲諷,似釋然,似挖苦,似恍然,又似充滿趣意……

  他這種坦蕩蕩的反應,反而讓朱槿心虛起來。

  慌亂的,她甩開智英的手,沒注意到被她甩開手的智英因此僵硬了一下。

  門外傳來一陣騷動,打破了這微妙的氣氛,陳昭陽的臉色驟變,眸色迅凜。

  “你還帶了誰來?”

  “我爸媽,還有阿姨、姨丈——”

  她話還沒說完,陳昭陽迅速下床,打著赤腳大跨步走過來,越過朱槿身邊,碰的一聲,極為無禮地關上病房門,落鎖。

  朱槿被他突然衝過來的這一連串舉動嚇退了一大步,下意識地轉眸看了李若柔一眼,頓時恍悟。

  她腳邊放著她風塵僕僕的行李箱,身上穿著阿陽的大外套,加上趴在病床上的模樣,明眼人一看就立刻能猜出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尋常。

  他這是在保護李若柔,不讓她成為眾矢之的。

  青梅竹馬又怎樣?一紙婚姻套住又怎樣?阿陽這樣急於維護的行為,李若柔和她在阿陽心目中的份量孰重孰輕,已經清楚明白。

  但是……

  “阿陽,你知道我丟不起這個臉。”

  陳昭陽擰眉,睇了她一眼,揉著眉心嘆氣。

  “難道我的柔柔就丟得起?”

  他的?多麼直接的宣告語氣。“別忘記你答應過我的事,你們不能這樣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光明正大?”陳昭陽看了看始終與他錯開視線,默然無語的智英,又看了看朱槿,忽而笑了。“誰光明正大呢?”

  那別具深意的笑,看得朱槿一陣惱怒,病房門外此時響起的敲門聲,卻也讓她慌了。

  “智英,快叫醒李若柔,把她帶走!”

  陳昭陽挑了眉眼,給了朱槿一個不苟同的表情,同時抬手制止智英。

  “我會遵守我們之間的諾言,我只是沒辦法象你這樣為了名聲而傷害自己愛的人。這樁婚姻是我願意給,你才拿得到,跟你設計的局無關,你千萬不要誤會你掌控了我的良心。”

  朱槿霍地抬頭,刷白了臉容。“你……”

  “你的心思我早就知道了。我沒打算跟你計較那些過去的事,會提出來只是想告訴你——我是說過我憐惜你,但你千萬不要用這份憐惜來挾持我,我保證那會讓你大失所望。”

  “陳先生,”智英凝了臉色,忍不住開口了:“婚姻不能當成憐惜的施捨。”

  “哦?”陳昭陽朝智英一笑。“可笑的是,小槿好喜歡這份施捨。”

  “阿陽,我認識的你,不是這麼尖鋭的人。”朱槿覺得有些難堪。

  “你說得對。沒遇到我想維護的人之前,我也不知道我會這麼尖鋭。現在,”他指著輕敲不止的門扉。“為了我們的婚姻能暫時維持下去,也為了你的面子問題,麻煩出去把那些人打發離開——”

  “阿陽,你任性了……”低柔微啞的聲音穿插進來,打斷他的話。

  三人同時循聲望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12
匿名  發表於 2013-11-11 16:20:02
第十章

  若柔睜大眼睛,怔怔地看著他們,被陽光曬得有點發亮的臉容上,還有剛睡醒的淺淺憨態。

  “不必這麼麻煩。”若柔脫下身上的外套放在床上,拎起腳邊的行李箱。“我離開就是。”

  陳昭陽眸光轉黯,伸手拉住經過他身邊的若柔。

  “都是我的錯,別走……”他的態度忐忑猶疑,方才那副和朱槿毫不妥協的語氣已蕩然無存,彷彿深怕她這麼一走就永遠不回頭了。

  若柔側過頭,瞅著他鬱悶的神情,俏皮地對他眨了眨眼。

  “我沒怪你啊。”她舉起手,壓平他立起來的領子,又撫兩下他胸口發皺的衣服。“不要小看我的定力。我既然踏了一步,就不會再走回頭路。我只是想先回家梳洗休息,明天我再帶魚湯來給你喝好不好?”

  陳昭陽愣了一下,眼底神采綻放,抿著唇微笑,點了點頭。

  “還要你親自榨的果汁。”得寸進尺地要求了。

  “好。”見他放軟了神情,她對他嫣然一笑,然後轉過身,面對呆掉的那兩人。

  “智英,送我一程吧。公平一點,既然我離開,你也得離開,沒道理性別相同,就能成為光明正大交往的理由。”

  這句意有所指的話讓智英瞪住她,朱槿則低下頭去,握在腿側的拳頭微微發抖。

  若柔不以為意地笑笑。

  “你們不覺得目前的狀況很可笑嗎?朱槿,你看似軟弱,卻其實是個對別人,也對自己很殘忍的人。我從以前就看你不順眼,現在更討厭你了。”

  不理會朱槿驀地滑落下的眼淚,若柔拖著行李箱,拉走臉色難看的智英,打開病房門,大步離開。

  她一臉坦然地越過門口那群朱槿的親友團,能感覺到朱槿家人質疑的目光,幾乎要貫穿她的背……

  沒關係,她不在意,真的一點都不在意……

  “你為什麼要這樣傷害她?朱槿這麼脆弱……”坐上車後,智英就發飆了。

  “傷害她?就因為她天生比較柔弱就傷不得?其他人比較堅強就都該死了?”若柔抱胸瞪著車窗外,同樣氣憤難平。

  “當時也是你說朱槿有她的苦衷——”

  “對不起,當時我口是心非了!”若柔打斷她的話。“事實上是,她利用她的脆弱傷了很多人。我為什麼要包容她?我比較健康就不會受傷嗎?跟她一起長大的阿陽不左右為難嗎?智英你呢?難道你也沒知覺嗎?”

  “你還要縱容她到什麼程度?”

  智英極其複雜地看著她。“你很奇怪,當時你能容忍朱槿,為什麼現在不行?”

  “因為愛情會讓人變得很自私,因為我涉入其中了。”

  “你……”

  才開口說了一個字,智英聽到若柔吸鼻子的聲音,驀地閉上嘴,那是很小聲的抽泣,可是她聽見了。

  她怎麼會忘了,若柔縱使愛恨分明,但她不是什麼耍狠的料,剛才安撫那男人的所做所言,和刺激朱槿的話,想必在她心底成了煎熬。

  她也只是想點醒朱槿而已。

  “你說得對……”智英嘆了一口氣,趁停紅燈時揉揉若柔凌亂不堪的頭頂。“這麼多年來,我拚命往外跑,就是因為她的懦弱讓我很受傷。我想逃,又放不下,如果她追求愛情的態度有你一半勇敢就好了。”

  若柔的背脊僵了一下,柔啞的嗓音在狹隘的車內迴蕩起來。

  “錯了,我才不勇敢。我怕死了這種可能無疾而終,沒有結果,又人人喊打的禁忌關係;但更怕死了阿陽會因為我的拒絶而露出受傷的神情。兩相權衡下,我只能選擇比較不怕的……所以,我才會情不自禁地踏了這淪喪道德的一步。其實我真的怕死了,怕到睡著了都還會作惡夢……”

  智英聽出了這語氣中的沉痛,沉默了。

  半晌後,智英瞅著那輕輕聳動的纖細肩膀,低聲說:“柔柔,你自己曉得嗎?你愛慘那個男人了。”

  刷——

  拉開客廳的窗簾,亮晃晃的陽光立刻灑了一室。

  適逢盛夏,強烈的光線有些刺眼,若柔眯了眯眼,隨即背脊一僵……

  唔,她怎麼會忘記這件事!

  刷……

窗簾再次被拉上,她轉過身,對坐在客廳沙發上的高大身影歉然一笑。

  “對不起哦,我忘記你睡眠不足,見到太亮的光線會不舒服。”

  “也不知道是誰害的。”陳昭陽眯著眼,不滿地輕哼一聲。

  這個大男人耍起小孩子脾氣,還真是讓人難以招架。

  單身獨居的她,住處只是一間開放式的大套房。昨天去幫阿陽辦了出院手續,他就死皮賴臉地硬要住進她這個毫無個人隱私的小窩。

  然後晚上就跟她搶床鋪,被她趕去睡沙發後,他半夜又溜上她的床,又被她趕下去……就這樣鬧了一整晚。

  都讓他住進來了,她也不是矯情不讓他碰,而是擔心他身上的傷,因為他一爬上床就手腳不安分,跟著就難以克制地動情……

  一雙深幽的黑眸抬望過來,那目光瞪在她蒼白的臉上。

  “你自己不也是睡眠不足。”

  “唔……”若柔聳了一下肩,打算無視他慾求不滿的微慍。

  “我去榨你喜歡的綜合果汁。”她說。

  “等一下再弄,”陳昭陽喊住她往廚房移動的腳步。“我身上流很多汗,幫我擦澡。”

  嗄?她錯愕地轉過頭來。

  “不需要我服務到這種地步吧?你手腳又不是——”

  “我身體不舒服。任性本來就是病人的權利!”陳昭陽固執又鬱悶地覷著她,逼得她把拒絶的話統統吞了回去。

  這種任性,根本是在報復她昨晚趕他下床的行為吧?她微微一笑,並沒有因此而生氣,反而覺得趣意橫生。

  擦就擦吧,反正他住院那幾天都是她在處理的,也不差這一次。

  端出一盆水時,陳昭陽已經自己把上衣和褲子脫掉,坐在那裡眼巴巴地望著她。還好他穿的是四角平口褲,這樣的視覺效果她還能接受。

  話說回來,動作這麼快速俐落,誰會相信他身體不舒服?

  若柔端著水,一時愣在浴室門口,無言地瞅著他。

  “發什麼呆?快過來。”他皺了皺眉。

  “鬧完小孩子脾氣,又擺起大老爺派頭……”

  她咕咕噥噥,依言走過去,跪坐在他的兩腿間。“難怪人人都說男人寵不得,才對你好個幾天就夜郎自大了……”

  聽著那低低的碎語喃念,陳昭陽半垂眼瞼,悄悄揚了唇角。

  當她把濕毛巾捂上他臉頰的那一剎那,他閉上眼睛,舒服地輕嘆了一口氣。

  發現他似乎有些顫抖,若柔停頓下來。

  “毛巾太冷?還是傷口痛了?”

  “沒有。”他睜開眼睛,黑眸膠著在她臉上,低啞地說:“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喜歡你主動碰我?”

  若柔覺得自己的臉好燙,她放下毛巾,低垂著頭,用指尖碰觸他乾爽無比的裸裎胸口。

  “根本沒流汗,騙人。”用力戳了一下。

  “對,我騙你的,不過……”他伸出手抱她,把她的身子貼在心口上,低頭吻了一下她光潔的額頭。“你不應該戳破,這樣很沒情調,也很不可愛。”

  “你這招很爛,我不喜歡。”她輕笑,擰了他硬梆梆的腰肉一把。

  “不喜歡?”陳昭陽挑眉,握住那只猛掐他腰間的手,湊到唇邊吻了一下。“原來你喜歡玩這種SM重口味的?也不是不行,可是你也要脫得跟我一樣才公平。”

  “別鬧。受傷的腦子如果充血就不好了……”拍開他正要溜進衣襟的毛手。

  毛手轉而緊緊箍住她的腰身,他低下頭,用唇碰碰她的耳殻,濕熱鼻息噴得她一陣發癢。

  “你應該注意到了,現在充血的不是腦子……”他含住她的耳垂,喉嚨滾出低沉的笑。“要不要摸摸看確認一下?”

  “不要!”

  “那用身體直接感受也可以。”

  身子一陣騰空,她輕呼一聲,下一秒鐘,整個人已經被壓在沙發上,兩人緊密鑲嵌,他用體型的優勢牽制得她動彈不得。

  “陳昭陽!你可以再皮一點!”她滿臉通紅地用力捏住他的臉皮,但不管多用力,還是捏不去他滿臉的笑意。

  看他那副得逞後心情飛揚的模樣,若柔也忍不住牽起唇角陪他一起笑了。

  笑得這麼抒放又無憂無慮的樣子,這才是她所認識的阿陽。

  只要這樣,一切就值得了……

  彷彿察覺她心有旁騖,陳昭陽瞅著她的眼睛,慢慢斂下笑容。

“其實,我帶給你的痛苦大於快樂對吧?”他低頭輕吻她的眉心。“你就算在笑,眉間還是發皺的。”

  她摟住他緊瘦的腰,臉埋進他的肩窩,搖搖頭,低低地說:“其實是幸福大於快樂。”苦的又何止她一個人。問題擺明了還橫在那裡,又何必說出來增加彼此的心理負擔?

  “為什麼從來不問我和朱槿之間是怎麼回事?”他一下又一下吻著她的眼睫,啞聲低喃。

  “我……”沒勇氣問。害怕那是一個永遠解決不了的難題。她細喘了一口氣,閉上嘴。

  “你應該隱約猜到內情不單純了吧?”

  若柔垂眸無語,她知道他那矛盾的心情。

  這個男人自有他的驕傲,他希望她能理解,但又不願意去談論朱槿的是非,如果她不問,那麼他就永遠不會開口去解釋。

  “你……是不是有把柄在朱槿手上?”遲疑了半天,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了。

  “把柄?不算吧。”

  陳昭陽突然失笑。

  若柔覺得那笑容中有種教人心驚的濃濃失望。

  是對誰失望呢?朱槿嗎?他已經知道朱槿和智英……

  “不只是你想的那件事。”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他開口說。

  然後也不需她再揣測下去,陳昭陽啟唇,慢慢說出那段塵封許久,誰也不願意提起的回憶。

  他一向不愛那套所謂精英的規範教育,不同於一般富家子弟就讀的貴族學校,陳昭陽就讀的只是住家學區內的一般學園。

  對於他來說,那些平凡人家的直率同學,比起那些拘謹的世家子弟來得有趣得多。

  朱槿跟他是鄰居,跟他的妹妹小潔很玩得來。獨生女的朱槿,打小就很孤單,老愛有事沒事就往他家裡跑。一個可愛又嬌弱的女孩,一向是惹人憐愛的,自然而然地,朱槿成了他青春歲月中康樂活動的固定班底之一。

  是一個斜陽傾落的傍晚,影子拉長得幾乎形影失真。

  雖是長晝的夏日,那一天的天空卻昏暗得有些莫名。

  他們約好了下課後一起去看電影,當天妹妹身體不適推辭掉了,其他兩位朋友說是對那部太過女性化的電影沒興趣,竟也臨時推託了。

  如此陰錯陽差之下,變成了他和朱槿兩人的單獨約會。對於這樣意外的發展,朱槿似乎並不以為意;既然如此,他也就聳聳肩不在意,反正就當陪妹妹去看電影,他想想也覺得並沒有什麼不妥的。

  依照慣例,下課鐘響後,高中一年級的朱槿穿著高校制服來到他的學校後門等他。

  對於高三的他來說,課業已經如火如荼,那日的課後輔導,老師無預警地加考了一張小考,以至於他走出校門時,已經比平常晚了將近半個小時。

  貧富不論人品貴賤,不管是什麼的校園總是會有一些人渣存在,只不過對於龍蛇混雜的校園來說,有些生存在社會底層的人渣行為更是肆無忌憚,泯滅天良到了極點。

  當他在後門偏僻的校園角落處找到朱槿時,看到那幕讓他一輩子永遠都無法釋懷的畫面——

  三個穿著跟他一樣制服的男生圍繞著朱槿。

  躺在地上的朱槿看起來已經虛弱脫力。

  陳昭陽的視線從那幾個男生的間縫中望進去,看到一截裸露的雪白大腿,那晃了他一陣暈眩。

  貴族的高校女制服,皺皺巴巴地扭結成團,被扔在一旁;鋪散在草地上的藍色百摺裙像朵盛開過度,即將凋謝的藍色非洲堇,既哀傷又美得觸目心驚。

  兩個男生壓制住朱槿衣不蔽體的身子,其中一個正趴在她身上。

  與此同時,重重的喘息聲重重地撞擊進他的耳膜裡……

  “我的天啊!”若柔手捂著唇驚叫出來,她不敢置信地瞠大驚恐的眼睛,瞪住陳昭陽。

  他像是沉浸在回憶裡,沒有理會她的驚呼聲,神色悒鬱地繼續說下去:“我完全無法思考,氣紅了眼,撲上去和那三個人扭打在一起。一人對三個,哪方會占優勢根本就是顯而易見的結果,最後是朱槿氣喘發作,她那充滿死氣的發灰臉色嚇到了那三個人渣。想必他們也清楚,逞兇鬥狠是一回事,鬧出人命又是另一回事。那三人看了以後,不分由說拔腿就跑了……我掏出朱槿書包內的緊急藥物塞進她嘴裡……

  “距離學校走路路程大約二十分鐘處有間大醫院,交通尖峰時刻,就算攔了車也是塞在車陣裡,後來我乾脆抱起朱槿往醫院狂奔……”

  陳昭陽把臉埋進若柔的頸窩,重重喘了一口自責不已的氣。

  原來這就是他對朱槿的虧欠,多麼沉重!

  “阿陽,這並不是你的錯。”她撫著他的背。

兩人都沒再說話,良久後,他嘆了一口氣,又說出讓她更驚心的事實。

  “如果這就是事情的全部,我會帶著整個事件踏入棺材,並用一輩子來彌補朱槿,死也不會說出來。”

  他似笑非笑地扯了一下唇角。“後來,朱槿阻止了我。”

  “什麼?”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她聽不懂。

  “我喂她吃藥後,朱槿阻止我送她去醫院。她說,如果我送她去醫院,她會死給我看……以至於我沒能及時發現那件事……”

  頓了一下,他又說:“你說得對,不是我的錯。但她確實是因為去找我,才會發生那樣的意外。這整件事,我不能完全推卸責任。從那之後,朱槿這個人,成了我想用一輩子去彌補的對象;那一幕,成為了我一輩子想到就會愧疚的陰影,直到我發現那件事……”

  哪件事?若柔想問這件讓他欲言又止的事,但在看到阿陽抬起頭時的表情後,她張開的嘴又閉上。

  他的眼底儘是嘲諷的笑意。

  “她不喜歡我碰她,我一直以為是那件事對她造成的陰影,直到新婚之夜,我終於知道原因。那一天,我和朱槿的第一次……我發現她是處女。”

  不是已經……她有點困惑了。

  “你是說,朱槿設計了整件事?”

  陳昭陽笑出聲音來,笑到最後連眼角都濕了。

  若柔有點擔心他這麼激動的情緒,畢竟對她坦承這種事確實是有點難堪的。正想開口說些什麼時,陳昭陽對她搖了搖頭,表示他沒事。

  “朱槿還沒這麼壞,她也沒這麼大的能耐能設計這種事。高中被欺負事件是真實的,但還沒來得及被性侵時,我就趕到現場了,只不過她並沒有誠實告訴我這件事。喔,這麼說好了!她沒錯,一切的錯,是錯在我誤會;她並沒有欺騙我,只是選擇了不解釋,是我眼見為憑誤會了;是我自願背著這樣的歉疚感,任由她勒索我的憐惜,她以一種弱者的姿態,非常成功地制約了我十幾年……”

  若柔摸著他的臉頰,選擇沉默。

  居然是這樣的,這事件到了最後,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呢?

  即便她再怎麼不認同朱槿的所作所為,她這個身為第三者的角色,都沒有立場在阿陽面前開口批評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一句,更沒有立場去質問阿陽會不會結束這一場可笑的婚姻。

  像是瞭解她的想法,他啞聲問:“我說了這麼多了,你還是不敢跟我要一句什麼承諾嗎?我這麼輕率地允諾朱槿一段婚姻,導致造成這樣的後果,你不怪我嗎?”

  他是受害者啊,要怎麼怪他?承諾?有多少女人被承諾欺瞞了感情?當一份感情破碎時,所有說過的承諾,將會變成凌遲對方的利器。

  若柔笑著搖頭,眼角悄悄泛紅。

  “我不會怪你。每個經歷過失敗婚姻的人,還是擁有追求幸福的權利。更何況,這並不是你造成的遺憾。我也不要你的承諾,我不要你有壓力,我只要你快樂。”明知道是自己不敢要,也怕要不起,還是情不自禁地說了這些安撫他的話。

  “傻子。”他親吻她的額頭,順著鼻梁一路吻下去;那微顫的唇,顯露出他心情的激盪。“你不相信我能要你嗎?”

  “我信。”不忍再次抗拒他這份帶著悽楚的親吻,她回答得毫不猶豫。

  過於果決的回答,讓他停下吻她的動作,黑眸對住她泛濕的眼,那裡面是一片深沉無光的黑。

  沉默了一會兒,他抵著她的額頭嘆了一口氣。

  “柔柔,這樣的關係,其實讓你感到很不安,對吧?”

  “護照?”

  “帶了。”

  “免洗褲,還是襪子?”

  “帶了。”

  “旅行支票?”

  “也帶了。”

  若柔偏著頭,手指點著下巴,困惑地瞅著早該出門去新加坡參加攝影展的男人。

  她不懂他去而復返,還磨磨蹭蹭地佇立在門口做什麼。

  “那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忘了帶又趕回來?”看了下腕錶。“時間快來不及了耶。”

  “忘了帶你。”男人極其認真地看著她一會兒,然後又把眼睛撇到別處,口吻不悅:“你真的不跟我去?”

  若柔愣了一下,噗哧一聲笑出來。

  這傢伙……

  前幾天他有跟她提了一下,希望能陪他一起隨行;但因為她負責的稿件即將截稿,當下很乾脆地就拒絶了這個提議;見他也沒什麼反應,她以為他也只是順口提一下而已,想不到他居然憋這口氣憋了這麼多天……

  他的視線再次轉回她笑顏燦爛的臉上,咳了一聲,俊龐和脖子泛出不明顯的暗紅色。

  “你到底去不去?”語氣卻強硬了。

  唔,看來大老爺脾氣又發作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3-11-11 16:20:59
第十一章

  若柔收斂下笑容,踮起腳尖,捧起他的臉頰親了一下。

  “不去。你才去一個禮拜而已,很快就回來了,又不是要去好幾個月。”說著又忍俊不禁地笑了。

  “你這是在取笑我嗎?”陳昭陽放下手提旅行袋,攬住她的腰,輕咬了她脖子一口。

  “不是。是好高興你還沒離開就開始想我。”她撫著他的背輕嘆,完全忽略他咬脖子的報復行為,反正又不痛。

  “乖乖在家等我,別亂跑。”

  伴隨著他這句不太甘願的話,若柔感到脖子一涼,下意識低頭看去,立即被一簇燦亮光芒閃晃了眼。

  一條白金項鏈串上鑲了鑽石的戒指,妥妥當當地掛在她的脖子上。

  “這是……”她摸著那枚閃得她眼角泛痛的戒指,一陣語凝。

  陳昭陽退了一步,偏著頭,打量了傻楞的她一番,放柔了神情,忍不住揚起唇角笑了。

  他愛極了她這種驚訝到說不出話的樣子。

  “本來是想回來後再拿給你,然後告訴你一件大事,但我改變主意了……”

  她把冰涼的戒指握在火熱的掌心中,抬起潮濕的眼眸,無聲詢問。

  “為了懲罰你沒有熱情的為我送行,也沒有表現出依依不捨的樣子給我看,我要吊你胃口。”

  他雙手環胸,非常得意洋洋地微揚抬起頭。“先把戒指給你,那件大事就等我回來再告訴你。”

  若柔低下頭,淚光閃閃地抿唇笑了出來。

  “那你達到目的了,我好奇得要命……快點出發了,否則你會趕不上班機。”伸手把他推出門外,自始至終都沒勇氣再抬頭看他一眼,怕會控制不住自己感動的淚腺。

  “還真是可惡,拚命趕我出門!”他長臂一探,把她撈進懷裡親了一口,又捏了她鼻子一下,不等她反應就笑著揮手離去。

  若柔呆呆地看著闔上的電梯門,好幾秒後,才有點失魂地關上大門。

  轉身面對室內,她移動了腳步,腳尖無意中踢到一雙室內拖鞋,她瞪著它微微發愣……

  那雙室內拖鞋比她的大了快一倍,那是阿陽的室內拖鞋。

  然後就像是啟動了某種開關,她下意識偏頭望了一眼關上的鞋櫃,很清楚那裡面有阿陽的兩雙球鞋和三雙皮鞋。

  望向開放式的廚房裡,杯架上有他專屬的水杯和咖啡杯。

  轉而看著房間角落處,那裡多添的一個大衣櫥,裡面滿滿都是他的衣服;衣櫥的旁邊則擱著一個大大的防潮箱,放滿了他的相機和鏡頭;床上多了一顆大枕頭,今天早上上面還留下兩根短短的黑髮。

  掩上門的浴室裡各種盥洗用具多了一份,牙刷、漱口杯、洗面乳、毛巾……紛紛成雙,唯一落單的是大浴巾,因為他說他喜歡和她共用一條,這樣才會沾染彼此的味道。

  味道……對了,還有味道!

  滿屋滿室都是阿陽早上用過刮鬍水的味道,清清涼涼的,帶點薄荷的冷冽,又帶點綠茶味的清香。

  他這個月分明忙著聯繫攝影展事宜,哪來這麼多時間搞這些家務?

  但他又確實在百忙之中把他的東西塞滿了她的屋子了。

  原來是這樣……

  在他離開的這一天早上,她才瞭解了他這一個月來的用心。

  阿陽用這些屬於他的東西來強調他的存在感……

  這是在安她的心吧?

  那件吊她胃口的大事是什麼呢?隱約猜到了,又不太能肯定。

  為了能夠充分表現驚喜的表情給他看,還是……不要妄加揣測的好。

  她摸著胸前的戒指,心頭一陣暖甜滑過。

  一直以為,她是個接受一份感情後便能坦然回饋對方的人,想不到比起阿陽的積極,她似乎還輸了一大截。

  再次抬眸,搜尋了一圈屋內屬於阿陽的東西,她突然覺得這間小套房無比空曠了起來。

  傻阿陽,沒有你在,不管家裡塞了再多你的東西,永遠都取代不了你一個人真實的存在。

  若柔抓起戒指咬住白金戒沿,一股衝動油然而生。

  他都做了這麼多了,至少她也要讓他知道——她愛他,好愛好愛他……她從來沒對他說過這件事,至少這一點她可以先對他說出口。

  她可以到機場給他一個熱切的吻、熱切的送行,然後告訴他,她會想他,甚至現在就開始想了。

  對了!乾脆就順阿陽的意,跟他一起去吧,反正她的工作昨天就大致完成了,剩下的一些小事再麻煩一下智英就好了,這樣應該不影響進度的。

  想到這裡,欣喜的輕笑聲逸出唇,她踩著輕盈的腳步在屋裡來回奔竄,非常快速地打包了一個簡便行李。

  只要重要的東西帶著就好,其它漏掉的可以到當地再買,追得上阿陽比較重要……

  啾啾——啾啾——

  清脆鳥鳴般的門鈴聲響起,若柔正要拉上行李拉鏈的手隨之頓住。

  她略感困惑地抬起頭看著大門。這個時候會是誰呢?

  粉嫩的唇微掀,劃開一個甜美的笑容。

  還能是誰呢,一定是他不死心又回來了。

  若柔扔下行李袋,飛奔到門邊。

“阿陽!你跟我心有靈犀哦!我正要去——呃!”打開門的那一剎那,她意外地嚇了一跳,立刻收口。

  朱槿和一名打扮時髦的婦人站在門口,朱槿面色似有猶豫。

  若柔認出那名臉色難看的婦人。

  那是那天在病房門口有過一面之緣,差點瞪穿她的朱槿家人其中之一,看起來應該就是朱槿的母親,因為她們漂亮的眉眼有幾分相像。

  以這種架勢來看,想必是討公道來著。

  雖然滿心的雀躍在看到來人的那剎那瞬間冷了下來,但她竟有種想笑的荒謬衝動。

  這就是所謂的抓姦嗎?

  “進來吧。”她退了一步,讓開通道。

  “……抱歉,突然來訪。”朱槿語氣遲疑,眼底閃過一絲愧歉之色,腳步並未移動半分。

  “唔,確實是不速之客。”若柔面色波瀾不興,側過頭看著這氣勢一強一弱的母女,她察覺朱槿微微張開手臂,似乎在防備什麼。

  下一秒鐘,完全讓人無法反應過來,那婦人拍掉朱槿防備的手,怒氣衝衝地衝進屋來,啪的一聲,一個火辣辣的耳光甩了下來,猝不及防地打偏了她的臉。

  “我跟你這個賤女人這麼客氣幹什麼!”婦人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如果不是上次在醫院我覺得不對勁找人去調查,真不知道我女兒要被你們這對狗男女欺負到什麼程度!都光明正大的住在一起了,還要不要臉啊!是不是看我女兒善良軟弱好欺負啊?”

  另一個耳光再次迎面而來,若柔倒退了一大步,巧妙地閃避開來。

  女人對付侵害家庭的女人,永遠都是這一百零一招,就連朱母這種儀容高雅的貴婦也一樣失控,完全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人……

  喔,這種事當然不必分什麼青紅皂白,她的立場本身就是個原罪。身份錯了,所有的一切便是錯了。

  但假如朱母明白了自己女兒同樣對婚姻不忠貞,明白了這樁婚姻的立足點來自於朱槿的欺瞞,那麼朱母又該如何呢?這個巴掌她還能這樣心安理得地打下去嗎?

  朱母當然不會知道,因為朱槿從來不會去解釋任何會對她自己不利的事件,她太擅長扮演被害者的角色。

  對付這種人,只能……

  那就讓朱槿這個被害者的角色當個徹底一點。

  若柔捂著被朱母戒指颳得鮮血淋漓的臉頰,瞪著朱槿。

  “我欠你的程度,我認為只能值一個耳光,其中的緣由你很清楚。”

  若柔無畏地抬起頭,淚凝於睫,語氣卻沒半點屈辱。“現在我站在跟你對等的位置上了!是不是也能開始肆無忌憚地用事實的真相來攻擊你?”

  朱槿臉色驟變,立刻隔開她母親正要抓若柔頭髮的手。

  “媽,你答應我不會動手的。你出去,讓我跟她好好談一談。”她的語氣輕弱又稍顯急促,邊說邊推著朱母出門。

  “看看這賤女人這無恥的潑辣樣,你根本鬥不過她!我出去你就不怕被她給吞了?”朱母擔心自己女兒嬌弱的身體,沒跟朱槿較勁她推她出門的力氣,只是邊走邊辱罵難聽的字眼。

  “不會。她要是真的傷我,我會喊你的。”不理會母親的抗議,朱槿關上大門。

  她轉過身來,瞅著若柔泛著血絲的紅腫粉頰,輕皺眉心。“抱歉。”

  “朱槿,雖然我理智上能理解你立場上的作為,但我還真的沒辦法不對你這個人感到噁心。”

  若柔低垂下眼瞼,牽唇笑了。“我家沒茶,也沒咖啡可以招待,不方便客人久留,說完你想說的就快走。”

  “別對我這麼尖鋭。我母親會知道,是一個意外,不是我容不下你。”

  “別用這種大老婆的口吻跟我說話。對於從沒愛過阿陽的你,只會挾持、傷害他的你,完全不夠格端出這個架子!”

  若柔抱胸轉向窗外,抿住的唇角微微顫抖。“你難道沒發現,其實是我跟阿陽的愛情已經容不下你了嗎?你不認為這樣加諸在阿陽身上的婚姻,對他來說是種苦刑?朱槿,你太自私了!”

  “你以為婚姻有愛情就夠了?這樁緋聞傳出去不是只有我朱槿難堪而已。你想過阿陽的身份嗎?他不只是個國際知名攝影師,還是他們陳家企業的繼承人之一!孩子呢?你要我肚子裡的孩子怎麼看待他的父親?現在到底是誰比較自私?”

  若柔猛然失去了呼吸。

  “孩子……你居然懷孕了……”她看著窗外,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消息震得有些失神。

  朱槿摸著自己的小腹,面色稍緩,她連連喘了好幾口氣,等到稍微平復了情緒才再度開口:“雖然我沒辦法跟你一樣用這樣深刻的感情去愛阿陽,可是我的本意也不是想傷他;人非草木,他一路是怎樣對我事事愛護照顧的,我也不是沒感覺。阿陽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如果可以,我也願意就這樣扮演他一輩子的好妻子角色……”

  只是扮演嗎?這種方式就不傷人了嗎?若柔覺得荒謬的笑了,那笑聲聽起來有些空洞飄忽。

  “一輩子?那你要智英怎麼辦?就這樣一輩子周旋在他們兩人之間?”

  “智英她……”

  朱槿的眼神恍惚了。“你以為人人都像阿陽這樣,有一顆不受拘束的自由心靈?你以為人人都可以像他為了愛一個人,放棄自己在家族商圈內的名譽?他可以,但是背負著太多長輩寵愛、期待的我,不敢讓長輩們失望……我就知道世界上沒這麼便宜的事,本來我要求這個婚姻起碼再維持個一年,至少等到孩子出生……我承認我在賭,賭阿陽看到孩子後,會放棄你,選擇這個孩子,選擇留在我身邊……”若柔偏過頭瞪她。

  “朱槿,你真的好悲哀,連無辜的孩子你都利用了。”

  “是啊,利用孩子好悲哀。”她認同地點點頭,自嘲地笑了笑。“但是阿陽根本不給我這個機會啊!他說,既然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了,那是不是可以談離婚了?他還說,等他這趟回來,就把離婚辦一辦吧,他不想再拖下去了,他必須給你一個安心……只是要給你一個安心,你說這不好笑嗎?”

  若柔沉默無語。即使這樣對自己是最好的結果,但看著一臉悽楚的朱槿,她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如果愛情是建立在別人的犧牲上面,那麼這份愛情還能稱得上美好嗎?但如果愛情又如此順利,那麼人們能嘗出愛情的甜美嗎?

這場複雜的關係裡,各有各的立場,她無法去評論誰比誰可憐、誰又比誰可惡一點。她只知道,如果這當中沒有人願意鬆手,那麼這將注定是一場四個人的悲劇,誰也成就不了誰,更成就不了自己。

  事到如今該怎麼解這個局?她不可能不愛阿陽,而朱槿也不想放棄阿陽……

  然後,她完全措手不及;因為朱槿竟然哭了出來,嗚咽成聲。

  她的口氣幾乎是乞求的:“再給我一次挽回的機會吧,我會試著用男女之情去愛阿陽,求你……我求你離開他,起碼讓我再試最後一次挽留他,如果再不行的話……我認了……”

  若柔捏緊腿側的拳頭,緩慢地閉上眼睛。

  這樣算什麼?即將失去了,才說要試著去愛她早已愛之入骨的男人!

  愛情和婚姻都一樣,不是單方面努力就夠的,朱槿想挽留這段婚姻,也只是想繼續維持表面上的圓滿而已。

  試著用男女之情去愛阿陽?朱槿完全搞錯了方向。是男是女根本不是重點,她根本一點都不懂得何謂是愛,她不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她完全配不上阿陽,她根本就沒機會了。

  可自己又有什麼立場去阻止朱槿這麼做?她是他的妻子啊!

  若柔嘴裡的話擠了半天擠不出來,最後連同眼角的淚水一起擠出。

  她啞聲允諾道:“我答應你,讓你試一次……我放手,這是最後一次。”

  從今以後,她心安理得了。

  阿陽:

  你是這麼強悍地闖進我的生命裡,從在新疆幫了我一次又一次,秉持著那份不放棄的心意,到最後幾乎是以生命交付。

  我無法不去愛這樣全心全意為我付出的你。

  會走到今天這樣的境地,也沒什麼好意外的。早在願意跟你在一起的同時,我就有了這份認知。

  不該屬於我的,我拿了,所以挨了那一巴掌我不怨你,真的。

  甚至,我還更感激挨了那一巴掌,因為那幾乎打掉我對朱槿的愧疚,打掉我對朱槿的憐憫,也打掉我和你之間的最後一道道德牆籬。

  雖然那很痛。

  別懷疑,你沒看錯,我確實是在跟你告狀,我才不要當挨打又不敢言的委屈兮兮小媳婦角色。

  況且,我知道你一定會想辦法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與其讓你焦灼的去尋找答案,不如我直接告訴你,我也不希望你得知這件事時,對我感到虧欠。

  比起你為我挨的傷,這真的不算什麼。這件事請你不要追究,就當這是我跟朱槿之間的一個了斷。

  恭喜你快做爸爸了。

  這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朱槿已經告訴我這個孩子的由來,以及你們之間曾經協議的一切。

  我只是突然感到有點無所適從,有點羨慕她有了你的孩子,畢竟這是多麼親密的牽絆啊!

  我想,你會需要空間和時間,來好好處理你和朱槿之間的關係;或是保持現狀,不處理也沒什麼不好的。

  那麼,這次就換你不必管我的心情了,我依舊會愛你,不會怨你,如果這是你的抉擇,那就好好善待你的妻子和孩子。

  只要你健康快樂,我感謝上蒼。

  我不是逃了,我只是帶著心安理得離開了,不必擔心我。

  但倘若,你真的不快樂,真的很不快樂……

  如果,你這次還是執意要找我的話……

  在世界的盡頭,我等你。

  你的“一瞬間”女孩留

  “在世界的盡頭,我等你。”

  陳昭陽喃念出信件的最後一句後,勾挑了眉毛,唇角似笑非笑,又似有微慍。

  他把紙張小心翼翼地對摺,收進隨身背包裡。

  這個欠修理的傢伙,實在是讓人……好氣又好笑!

  分明是一封道別的信,卻寫得處處留情,讓人拿不準該用什麼情緒去面對。

  從新加坡回來後,看了她留在茶几上的這封信,他除了苦笑外,實在不知道還能做出什麼表態。

  朱瑾在想什麼,打著什麼算帳,他不是不瞭解。

  他以為臨行新加坡前,他已經跟朱瑾說得夠清楚了,想不到她會使了這曲線救國一計。

  當看到那空無一人的屋子時,他嘗到了那種從未有過的驚慌失措;等到終於瞭解了事情的緣由,他生平第一次對朱槿發了一頓大脾氣,再也顧不上她什麼嬌不嬌弱的身體。

  真的足夠了,有關於朱槿的一切……

  “別讓維護了你大半輩子的我,開始恨你。”當心情凝重的他對朱槿吼出這一句,她哭著跟他道歉,終於徹底醒悟過來。

  他們之間,真的結束了。

  那個注定金貴的孩子,從頭到尾都只是朱槿個人的期待,也是他妥協下的給予——一種類似捐精的給予。

  就因為如此,他怎麼可能會突然對那個孩子產生一般父親對孩子的骨肉親情?

  一碼歸一碼,他能答應朱槿的,只是儘力做一個父親該盡的義務,最多只能這樣而已;至於想用孩子來桎梏他的這種念頭,未免也太異想天開了。

  世界的盡頭……

  不管若柔走到哪裡,他一定會把她找出來,然後把她拴在身邊。他再也不要像這樣追著她跑了。老實說,這個遊戲他真的有點玩膩了。

  眸光轉到機艙外,瞪著那塊即將降落的陸地,浮躁了好幾天的心情漸漸落定。

  她,在這塊土地上。

  還好她聰明地留下了這不像線索的線索,表示她並沒有要丟棄他,否則等他找到她,非拆了她的骨頭不可。

  循著若柔的腳步,陳昭陽把絲路走了一遍。

  跨出了出塞關時,他站在“玉門關”的石碑前髮了一會兒呆,想像她是不是也停留在這石碑前,感受到春風不度的悲涼。

  越過世界最高海拔的唐古拉山鐵路車站當下,他擔憂她經過這裡時,是不是高山症發作了?

  然後,這份憂慮的心情讓他失去了尋找她足跡的耐性,他決定漠視沿途上美得不像真實的風景,只管一路向西前行。

  幾天後,終於來到了佛家教徒的夢想膜拜之地——拉薩。

  這裡就是他的盡頭。

  那一天,我閉目在經閣香霧中,驀然聽見,你誦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那一天,那一月,那一年,那一世……

  陳昭陽漫步在大昭寺中,手中翻著若柔喜愛的倉央嘉措詩集。

  兩個禮拜下來,整本詩集已經快被他翻破了,內容就快背了個滾瓜爛熟,卻依然看不到他所盼望的那個嬌小身影。

  西藏。

  那可是我夢想許久的地方,就像世界的盡頭一樣永遠都去不了。

  當時,她是這麼說的。

  茫茫人海中,若不是真正有緣、有奇蹟,要追尋一個人談何容易?

  這讓他的希望一天比一天消彌,期待一天又一天落空……

  他已經不敢去想柔柔信中所說的盡頭,和他理解的盡頭是不是同一回事。

不敢想,只能日復一日地來這裡乞求。

  他求的,他要的,只是一個人而已,一個讓他追遍了半個地球的女人。

  就算等不到也不能放棄,就算讓他再追另一半的地球範圍,他也絶對不會放棄。

  他抿緊唇,伸出手撥動轉經廊上的轉經筒,手指頭立刻沾滿了信徒們留在上面的酥油。

  一時之間,整排黃燦燦的金色轉經筒以順時鐘方向快速旋轉起來,發出嗡嗡的低鳴聲,整個迴廊上就像風琴的音箱般,起了陣陣共鳴。

  暖風煦煦輕送,吹動陳昭陽垂落額前的黑色髮絲,露出他那對深沉的黑眸。

  轉經筒的嗡嗡聲伴隨著陳昭陽有些拖累的腳步聲,漸漸止歇。

  走到轉經筒的廊底處,他仰起頭,對著天空吐了一口長氣。

  又是一天過去……

  他閉上顯得有些悒鬱的眼眸,掩去眼底濃濃的失望,真心誠意地用低啞而疲憊嗓音再次默念祈禱:稟此四方神佛,我真心在此懺悔我的罪過。

  我願意用來生虔心向佛,來換這一世的得到我的所愛;或斷我來世三生姻緣;或我不求來世,只讓我今世與她相守相見。

  我願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求只求……求只求觸摸她的指尖……如果這裡還不是她的盡頭,那麼,請偉大的四方神佛指引我下一條盡頭路的方向……

  遠方僧人誦經喃喃傳遞而來。

  驀然之間,有旅人撥動轉經筒,整條迴廊的氣流再次起了波動。

  當地的藏民們說,這代表經咒被覆誦了一遍。

  陳昭陽緩緩睜開眼睛,下意識地側頭望去……

  那景象映得他眼底狠狠一燙。

  我閉目在經閣香霧中,驀然聽見,你誦經中的真言。

  向晚的斜陽,照得整排轉經筒金金晃晃,他分不出那扎人眼痛的利芒,究竟是轉經筒本身的光采,抑或是阿波羅神的加持。

  那利芒,點亮了正在撥轉經筒的那抹嬌小身影。

  如同初識,她一身洗舊的牛仔褲襯衫,綁起的馬尾有些凌亂,一貫的東翹西翹,只是當初那搶掉驕陽的甜美笑靨,如今卻被眉間的茫然取代。

  陳昭陽閉上眼睛,默默忍受那蜂擁而至的情緒衝擊,那太急太痛也太複雜,他感到眼眶滾滾發熱。

  “我閉目在經閣香霧中,驀然聽見,你誦經中的真言……感謝上天。”

  再次睜開眼眸,眼角已然泛紅。

  他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她,只是一直看著她。

  直到那人,在茫然之間突然頓下腳步,神情恍惚地抬眸——對上他。

  她的眼底閃過一絲訝然,而後雲霧翻湧,模糊了那雙透亮的黑眸。

  隔著人群,陳昭陽對她微笑,只有他自己知道,揚起的嘴角,已經克制不住地顫抖。

  他朝她伸出手,那沙啞的嗓音雖然疲累,卻隱藏不了釋然後的高昂。

  “若柔,你好慢,我等你好久。”

  她微微張了嘴,似乎有點反應不過來。他笑意加深,然後終於見她移動腳步,激動地奔跑過來。

  她的身影在他眼底放大又放大,在盈滿他眼的同時,他抱了她一個滿懷。

  “跑到哪裡去了?我慢你一個多禮拜入境,居然還讓我等這麼久!”等多久就害他惶然了多久!陳昭陽連吻她的髮鬢好幾下,問得有點咬牙。

  “嗯?”

  “好濃的怨氣。”若柔貼在他的胸口上輕笑。“因為珍貴,所以我把我們以前去過的地方重溫了一次啊。”

  這個答案勉強能接受,但還是難解他的怨氣。

  陳昭陽指指地上拖曳長長的影子。“看到我的影子沒有?”

  “唔……”疑惑地偏頭看一下。“影子怎樣?”

  “以後只准踩著我的影子走,你可以超前一點點,也可以落後一點點,但絶對不准脫離我的視力範圍。”

  “你視力很差喔……”

  “囉唆!”扯著她的手腕,往寺外走,態度是不容質疑的大老爺脾氣。

  明白這次真的惹毛了這個男人,若柔笑眯眯地搖了搖他的手。

  “阿陽……阿陽——”語音拖得長長的,喊了名字是純粹的撒嬌,並不是有話要說。

  微微超前的男人眼底躍上笑意,嘴角依舊緊緊抿著,不回應她。

  “阿陽——”繼續搖,繼續晃。“我很愛很愛你哦——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就算是我先到這裡,也同樣會等你,會一直一直等下去。”

  陳昭陽停下腳步,側過頭看她,低下頭,想吻她看起來很柔軟的唇瓣,旋即想到這樣太褻瀆他剛剛才祈禱過的神佛,只好硬生生頓住。

  真的很有本事,僅用一句話就能讓他心情大好,不過怎麼能就此讓她收服了?

  他摸著下巴沉吟,“其實,我是專程來告訴你那件吊你胃口的大事……”

  “啊,我等好久了!”若柔眼睛閃閃發亮。“快說!”

  “嗯……”眼睛朝天左右轉了一圈。“我頭暈,突然忘記了……”說完,把她拋在腦後,大步走掉。

  她愣在當場。

  “踩著我的影子追上來,說不定踩著踩著我就想起來了!”前方的男人頭也不回地說。

  “陳昭陽你這個幼稚鬼!”

  她叫嚷一聲,用力跺著腳步,乖乖跟上去。

  “到底是什麼大事啦?”

  “忘記了,這段時間等人等到失去記憶了……你發狠也沒用……撒嬌也沒用……呃?把我送你的戒指握這麼緊是在暗示我說什麼嗎……沒有哦,我沒有愛你哦,也沒有要求婚哦,單身萬歲,自由萬歲!下一個旅程去哪裡好呢……噢!”

  某人的後腦勺被惱羞成怒的佳人跳上去狠狠敲了一記。

    【全書完】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5 00:4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