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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染香群]焦糖布丁與老人茶【幸福下午茶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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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8 23:31:35 |倒序瀏覽
焦糖布丁與老人茶(幸福下午茶之一)作者:染香群  再版名《櫻花樹下的約定

「徵求家事工程師,供膳宿,需擅長家事管理,略會廚藝,薪一萬八千元……」
她唐恬什麼都不會,生平只會三件事──
吃美食、做美食、吃自己做的美食,
不知道這樣當管家夠不夠格?
所幸天降狗屎運,她居然不用面試直接錄取,
而她所要服侍的作家主人,卻凡事都自己來,
她根本就像他請回家來做客的嘛!
為了讓這位作家大爺明白,年紀小小的她也是有用處的,
她做了最愛的焦糖布丁給他吃,
以為她絕世無雙的好手藝會得到他的讚美,可他卻只說了句:「很甜……」
哼,這人簡直就像他愛喝的老人茶一樣,平淡又無味,無趣到極點!
只是,愈相處,她不但不覺得他無味,反而覺得他真有人情味,
讓她忍不住想一再親近,戀上老人茶的回甘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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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8 23:31:59
  楔子
  
  當皮包裡只剩下五百二十三塊的時候,吃一頓有焦糖布丁的下午茶是奢侈的。
  
  但是,在這樣沮喪的時刻,只有焦糖布丁可以振作一下她的精神。
  
  唐恬將報紙一推,含了一口焦糖布丁,才不至於絕望得想跳樓。
  
  失業率真的這麼高嗎?她居然找不到工作……眼看荷包越來越瘦,她連今天晚上的吃住都成問題了。
  
  山窮水盡,真是山窮水盡了……
  
  懶洋洋的重拾報紙,翻到下一頁,一則奇怪的小廣告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徵求家事工程師。
  
  供膳宿,工讀可。需擅長家事管理,愛好整潔,略會廚藝即可。
  
  薪一萬八千元。意者請電:2222-2222。
  
  家事工程師?管家就管家,什麼家事工程師啊。
  
  她想了想,小廣告騙局多,這幾天她求職的經驗已經可以寫本驚魂記了。但是,薪水這麼低……應該不是騙人的吧?
  
  這麼低的薪水,誰會傻傻地去給他騙啊?
  
  鼓起勇氣,唐恬撥了手機過去。
  
  電話那邊似乎忙亂成一團,爽脆的女聲傳來--
  
  「欸?終於有人來應徵了!真是太好了,我那笨老弟餓不死了!妳在哪兒?過來談談好了……」聲音遠離了話筒,似乎是在跟其它人說話,「喂喂喂,小心點!那個花瓶值好幾十萬哪!砸壞了你賠我嗎……抱歉啊,我在搬家,有點忙,妳過來一趟好嗎?地址是……妳抄下來了嗎?好,念一次給我聽。」
  
  她乖乖的復誦一遍。
  
  「好,很好。馬上過來,我等妳唷!」對方很爽快的掛了電話。
  
  她望著手機發呆了一會兒。為什麼……對方聲音不是很大,她卻有種頭昏腦脹的感覺?
  
  背起小包包,她吃完剩下的焦糖布丁,鼓足勇氣前往剛剛抄下的住址,卻沒抱太大的希望。
  
  這幾天,她已經夠沮喪了。別抱著希望比較好,起碼不會失望。
  
  ********
  
  搭電梯來到二十四樓,唐恬有些害怕的按下電鈴。
  
  一位美女從屋裡探出頭來。
  
  「咦?妳是剛打電話過來的妹妹嗎?快進來。」
  
  一進門,她不禁傻眼。整個屋子亂糟糟的,像是剛被炸彈轟炸過,幾個搬家工人正在裡頭打包、搬東西。
  
  「沒想到結個婚會這麼忙……」美女歎了口氣,「別擔心,妳要負責管理的不是這兒。我那怪老弟不喜歡住在規規矩矩的房子裡,老縮在樓上那個冷死人的地方,妳只要負責他的起居就行了……對了,我忘了問妳的名字。妹妹,妳叫什麼名字?」
  
  「唐恬。」她跟在美女的背後,左閃右躲,避開到處亂堆的雜物,跟著步上角落的迴旋梯。
  
  「……糖本來就是甜的啊。」美女奇怪的望她一眼。
  
  唐恬有點無奈的解釋,「唐朝的唐,恬靜的恬。」
  
  「嗯,很甜蜜的名字。」美女聳聳肩,「我叫立人,不是《麗人行》的麗人,是立正的立,人類的人。這裡就是我老弟的工作室。」
  
  一步上頂樓,唐恬的眼睛都直了。沒想到……最繁華的東區,居然藏了個小小的桃花源在鋼鐵叢林中。
  
  眼前是個非常美麗的小小花園,其間還有流水淙淙。
  
  踏著小小的石徑,曲曲折折的通往精巧的玻璃屋--屋子向外的這面,是一大片的落地窗。
  
  踏進屋裡,滿牆都是書,就連眼睛看得到的空間,也都堆滿了書,一張長桌上擺著茶具,另一張計算機桌上則放了一台筆記型計算機和桌上型計算機。
  
  「這是我家笨老弟工作的地方。」立人顯然有滿腹牢騷,「這邊冷得半死,暖氣像是裝飾品,一年沒看他開過幾次!叫他搬下來住,死都不肯!作家都是這副死德行嗎?家裡又不缺錢,他偏偏一天到晚趴在計算機桌前敲敲打打的,真是受不了……這是他的房間。」
  
  立人打開一間小臥室,「他是怪人,有舒服的套房不住,就愛窩在這裡。」原本整齊的住所,因為幾本隨手擱著的書,有種斯文的凌亂。
  
  她又打開另一扇門,「這裡是給妳住的小套房,只有十幾坪吧,小了點,妳就委屈一下。若真住不慣,樓下的房子也是我們家的,妳就隨便挑一間打掃一下,將就點住吧。」
  
  唐恬目瞪口呆的看著華美的「小」套房,這裡可是寸上寸金的東區呀……
  
  立人又交代幾件事情後,揮了揮手,「……好了,我那笨老弟不知道去參加什麼會議,晚上才會回來。妳的行李呢?就這些?太好了,妳先熟悉一下環境,我那笨老弟就拜託妳了。」
  
  「……我被錄取了嗎?」恬有些不敢相信,「就這樣?」
  
  「不然呢?」立人奇怪的看她一眼,「現在的人吃不了苦,我在報紙上登了好幾天廣告,就是沒人鳥我。現在好不容易來了個替死鬼……呃,我是說吃苦耐勞的好女孩。我看人的眼光很準,妳不會有問題的啦!
  
  「妳放心,不會很困難的,就是整理整理環境……其實我那笨老弟自己會打理,妳幫他隨便弄弄就好了。樓下有洗衣店,要洗的衣服可以丟給他們。還有,他常常忘記吃飯,妳的任務就是提醒他三餐要定時,這樣就夠了。」
  
  「但……但是……」錢有這麼好賺嗎?她雖然涉世未深,但也沒笨到五穀不分哪!
  
  「我知道了,是我粗心。」立人打開皮包,「這是周薪,之後每個月我會匯錢給妳。對了,妳要給我妳的帳號,我好從美國匯給妳……」
  
  一萬八千塊是周薪?!小管家的薪水都這麼高嗎?唐恬怔愕原地。
  
  看她沒伸手接,立人慌了,「哎唷,恬妹妹,求求妳接了吧。要不是我閃電嫁到美國去,也不用這樣麻煩妳。我就這麼一個笨弟弟,三十出頭了,連個老婆都拐不到,想幫他請個菲傭,他說我剝削勞工,不肯答應,害我連嫁都嫁得不安心,妳瞧瞧,我是他唯一的姊姊欸,今天要嫁到美國,他還很瀟灑的去參加什麼勞什子會議,連送都不送一下……」
  
  她眼眶紅了,「唉,誰教我只有這麼一個弟弟呢?沒辦法,從小就讓我寵壞了,妳就多擔待點……對了,趕緊把帳號給我。」
  
  就這樣,唐恬交出帳號,收下這屋裡的所有鑰匙,得到一份薪水優渥又供膳宿的工作。
  
  十分鐘後,她望著搬家公司的車絕塵而去,和瀟灑地搭上出租車的立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而事實上,除了留下來之外,她也沒有退路了。
  
  她決定先去煮壺咖啡,讓自己冷靜一下。
  
  咖啡的香氣才剛瀰漫在這美麗的屋子裡,大門便呀的被打了開來,下一秒,她和這屋子的男主人默默的面對面。
  
  她還以為……作家都像某位心靈導師那樣禿頭肥肚呢。沒想到這位小有名氣的男作家,卻有張堅毅俊秀的臉龐。
  
  「小姐?妳是……」他的眼裡寫滿問號。
  
  已經沒有退路了。
  
  深深吸口氣,唐恬抬頭直視他的眼睛--
  
  「我叫唐恬,是你的家事工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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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8 23:33:03
  第一章
  
  第一次見面,兩個人就相對沉默了許久。
  
  「抱歉,妳說什麼?」男主人有些驚駭的問,「家事工程師?」
  
  唐恬默默地把報紙遞給他。
  
  他瞄了一下,半天說不出話來。
  
  「死老姊……」忍不住低咒。
  
  他向來獨立,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好好的,而老姊居然把一個看起來這麼小的女孩,丟在他這個單身漢的家裡?
  
  之前也有幾個人來面試,正常的好女孩聽到要跟單身漢住在一起,第一個反應是掉頭就走;而其中有一個居然是他的讀者,甘願不要薪水,喋喋不休地拉著他說了兩個鐘頭,直到他送上十幾本簽名書,好說歹說才讓那狂熱讀者打消這蠢念頭。
  
  更可怕的是有個淘金女郎,一見面就追問他有多少財產,真是令人不悅。
  
  這下好了,老姊乾脆來個先斬後奏,而且她一看就是個涉世末深的少女,現在怎麼辦呢?
  
  「小妹妹……」他決定好好的、理性的跟她談一談。
  
  「我十八歲了,我叫唐恬。」她深深吸一口氣。
  
  沒有退路了不是嗎?正因為沒有退路了,所以她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付這一仗。
  
  十八歲?他皺了皺眉,望著眼前身高只到他肩膀的女孩。
  
  「唐小姐,事實上,我並不需要家事……家事工程師。是我姊愛操心,其實我自己也可以打理--」
  
  「我已經收下你姊姊給的薪水了。」見他這樣正派,唐恬反而放下心來。「而且,我的行李也已經搬進來了。」
  
  「薪水沒有關係。」他揮揮手,「那是我姊高興給妳的,妳就收下吧。只是我真的不需要--」
  
  「我該怎麼稱呼你?」唐恬決定充耳不聞,「喊你夜語先生?」她聽立人提起,才知道他正是頗有名氣的作家--夜語。
  
  他臉上佈滿黑線。取名字實在不是他的專長,當初投稿時,隨便填了個筆名就寄出去,結果,這個筆名跟他了十幾年。
  
  取名字真的是太重要了。
  
  「我姓蕭,單名瀟。」他沉默了一會兒。「不要喊我什麼先生,叫我蕭瀟就行了。」
  
  「我該從哪裡開始?」她偏著頭,「你吃過飯了嗎?要不要喝咖啡?」
  
  「我不喝咖啡的。唐小姐,妳一個女孩子住在我這兒,恐怕有些不妥--」
  
  「那你喝茶嗎?可我不大會泡茶。還有,你也別叫我唐小姐,叫我唐恬就行了。或者你有衣服要洗的?請你告訴我放在哪兒,我拿去洗衣店送洗--」
  
  「唐恬!」他聲音提高了一些,「這樣是不行的!要是妳家人知道妳住在我這兒,恐怕他們也不會同意的。」
  
  「我已經是大人了。」她低下頭,「我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當然也得為自己的生計負責。」心裡一片淒涼,但是她堅毅的擰起秀眉,「蕭瀟,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只是借宿在這裡的員工而已。」
  
  「頭銜是家事工程師嗎?」他有點嘲諷的彎彎嘴角。這種惡意的嘲諷,和他溫文有禮的態度非常衝突,但卻一閃即逝。「我不需要別人照顧我。」
  
  「既然我已經受聘,請你先看看我的工作表現,再來決定其它。」她直視著蕭瀟的眼睛。
  
  她到底是什麼人?狂熱的讀者?拜金女郎?還是單純且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鬼?
  
  這雙明亮澄淨而認真的眼睛,引起了他一絲絲的興趣。
  
  他一直離群索居,不想和其它人有太多瓜葛,而姊姊對他來說--是無法割捨、蠻橫的血緣關係。
  
  雖然他沒說出口,但是姊姊遠嫁,的確讓他鬆了口氣。再也不會有任何人強行入侵他靜謐的生活了。
  
  他知道姊姊在憂慮什麼。若是辭退了唐恬,在美國的姊姊,大概又會千里迢迢地跑回來,再幫他物色一個管家。
  
  何必打擾她難得的幸福生活呢?眼前這個女孩,似乎也不是那麼讓人難以忍受。
  
  至少,她沒問他財產有多少。
  
  「我明白了,我會視妳的工作表現,來決定妳的去留。」
  
  唐恬懸得高高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我對妳的要求很簡單。」他揮了揮手,「妳也看到了,客廳就是我的工作室,而我工作的時候,希望保持安靜,請妳不要打擾我,要茶要水,我會自己來。」
  
  「你一天工作幾個小時?」他的意思是--工作時,她不可以待在客廳嗎?難不成要她一直躲在房間裡?
  
  「我醒著的時候都在工作。」
  
  唐恬安靜了一會兒。這分明是刁難嘛。
  
  這樣她要在什麼時間做事?他睡覺的時候嗎?望著他溫文的外表,她突然覺得他很表裡不一。
  
  「……好。」
  
  「吃飯妳也不用操心,我跟飯店簽下合約,每天他們都會送餐點過來。」
  
  「嗯,我會解決自己的飲食問題。」唐恬無奈的說。
  
  「那沒事了。」蕭瀟站了起來,「我今天晚上不工作了,妳可以使用客廳。」
  
  他留下她,自顧自的走入房間。
  
  唉,至少今晚不用露宿街頭。唐恬虛脫的坐下來,端起咖啡,發現已經冷了,入喉非常苦澀。
  
  從落地窗望出去,夜晚的台北閃爍著霓虹,像是灑了滿地的七彩珠寶。
  
  這樣的美麗,美麗到有些淒涼。
  
  她將冷掉的咖啡一飲而盡。喝了這麼多咖啡,今天晚上恐怕睡不著了。
  
  但是,不知道是因為疲憊,還是因為安心,很反常的,她回到房裡,頭一沾枕便沉沉睡去。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擔心吧。
  
  ********
  
  台北冷冽的晴空下,頂樓的花園居然種了櫻花樹。光禿禿的枝伢伸向天空,要很仔細看,才看得到米粒大的花苞正在沉眠。
  
  唐恬呵了呵手。剛來這裡時,以為只有屋前有造景小花園,沒想到繞到屋後,又是另一片讓人發呆的景象。
  
  這個寬廣、幾乎佔了整個大樓樓頂的住處,主要建築只有兩房兩廳,其它的空間都種滿了花和樹。
  
  真是非常美麗的景象啊。
  
  只是,在冬天冷風的吹襲下,萬物沉眠,那些知名和不知名的樹木,不是樹葉落盡,就是在風中哆嗦。
  
  春天還沒有來,所以沒有開花,只有冷寂的草木安靜地等待著。
  
  唐恬拿著竹帚掃落葉,一片葉子飄落在她肩上。
  
  捻起金黃色的落葉,她想起不知打哪兒看到的一句話,竟發起呆來。
  
  「我只是要妳別打擾我,可沒叫妳出來吹風。」默默觀察她好一會兒的蕭瀟突然出聲,害她嚇得跳起來。
  
  「呃……我穿得很暖,還圍了圍巾、戴上手套。」她吶吶的回答。來到蕭家三天,除了初見面那晚,這是蕭瀟第一次主動和她說話。「這花園……好美。」
  
  他望了望一片死寂的花園,「這是家母的興趣。我現在住的地方,本來是溫室。」
  
  難怪。她醒悟過來。所以,才搭建得像座玻璃屋。
  
  為什麼……他提到母親時,語氣是這樣的生疏,眼神又如此蕭索?
  
  察覺到她敏銳的目光,他不太自在的移開視線。
  
  「妳在這兒發呆想什麼?」
  
  「呃……」她把落葉掃成一堆,「我不知道在哪兒看過一句:「葉子的飄落,是風的勾引,還是樹的不挽留?」剛好這兒滿地落葉,就開始胡思亂想……」
  
  「妳覺得呢?是風的勾引,還是樹的不挽留?」蕭瀟看著臉孔凍得紅通通的她。
  
  「兩者都有吧。」她費力的把落葉裝進垃圾袋裡。「風不勾引,樹也挽留,難道這樣就可以不掉葉子了嗎?這是自然生態啊。我只能說,寫文章的人都想太多了……樹葉屬於可燃性垃圾吧?還是廚餘啊?」
  
  她的回答讓蕭瀟發笑,「妳在外頭凍個半死,卻是想這種事?」
  
  唐恬呆了一呆,「啊不然要想什麼?」
  
  他的笑意更深了,第一次遇到這樣缺乏浪漫細胞的少女。「我今天不工作了,進來吧。」
  
  唐恬鬆了口氣,一走進客廳就拿起角落的掃把。
  
  「很乾淨了,不用忙著掃。」蕭瀟有些啼笑皆非,「以後我工作的時候,妳可以待在客廳裡,只要不要吵我就行了。別再出去吹冷風,免得別人說我虐待員工。」
  
  「我總要找點事情做呀。」她有些愁眉苦臉,「你連衣服都自己拿去洗,我總不能白領薪水吧?」
  
  「妳想太多了。」這個小女孩不但把樓下都打掃過一遍,甚至無聊到開始整理起庭院了。他不得不說,或許做得不夠好,但是她很努力。
  
  
  他一向敬重努力的人。
  
  「要喝茶嗎?」工作告一段落,他的心情很輕鬆,態度也比較友善。
  
  「可是我不大會泡茶……」煮煮咖啡還可以,泡茶就真的難倒她了。
  
  他轉開小瓦斯爐,燒起山泉水。等水沸騰了,他仔細的溫壺、溫杯,倒了些茶葉,開始泡茶。
  
  瞬間,茶香四溢。
  
  如此安靜的午後,只有爐水燒開的啵啵輕響,茶香瀰漫,有種安逸的氣氛。
  
  他的態度很嚴謹,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似的。
  
  一杯茶,一種虔誠。
  
  「喝喝看。」他將黃澄澄的茶湯放在唐恬面前。
  
  「……很香。」她淺啜一口,不得不承認自己沒有什麼品味,實在喝不出茶的好壞。常聽別人說茶有多好喝多好喝,但是她卻覺得……就是茶嘛。
  
  「沒有回甘的感覺?」
  
  「呃……可能是太小杯了。」
  
  蕭瀟彎了彎嘴角,「不然呢?要五百CC大口暢飲?」
  
  「能夠這樣是最好啦。」她將剩下的茶一口氣喝掉,完全不知道這是價值昂貴的白毫烏龍。
  
  這樣的坦白直率,反而讓蕭瀟覺得有趣。
  
  他結識的異性都是個性穩重的才女,總覺得她們常為了某種堅持的姿態,而顯得矯揉造作。
  
  他知道她們什麼時候會說什麼話、做怎樣的動作,一切部清清楚楚的。連喝茶時的評語、姿態,如何放下杯子,都像是同一個模子翻造出來的。
  
  但是,這個小女孩不一樣。
  
  「呃,蕭瀟,謝謝你的茶。」她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我沒什麼品味,喝不出茶的好壞。」
  
  「沒關係,」他好脾氣的笑笑,「覺得暖些了嗎?」
  
  這麼小一杯,能暖到哪兒去?她等等還是去煮咖啡,用馬克杯大口大口的灌吧。如果能再來一個焦糖布丁,那就更好了……她心裡是這麼想,嘴上卻說--
  
  「我覺得暖和多了。」至少室內比外頭溫暖。「蕭瀟,我可以用廚房嗎?」
  
  
  她覬覦那個小巧卻樣樣齊全的廚房很久了,但是,除了煮咖啡之外,她不敢碰其它東西。
  
  這個男主人外表斯文和善,可總覺得他內在似乎不是這麼回事。
  
  「妳用吧。」蕭瀟點點頭,「我的領域只有客廳,其它地方都歸妳。」
  
  幹嘛說得好像分封國土似的……不過,唐恬還足由衷地向他道謝。
  
  他真是個無趣的人。她在心裡下了結論。很早以前就看過他的作品,他算是小有名氣的心靈勵志作家,但是,她沒想到作家的生活會這麼呆板無聊,整天坐在計算機前面,不是寫作,就是查資料,要不然,就抱著胳臂在窗前發呆。
  
  唔,他的側臉是滿好看的……不過,若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總會將頭一偏,顯得很不自在,所以,她也不敢多看。
  
  不知道作家是不是都有同樣的怪僻?
  
  而更怪的是,他吃素。
  
  或許不是真的吃素吧。只是看到他的飲食,真是教人無言以對,肉類少得可憐,清淡到令人難以相信。
  
  還有,他根本不吃零食。
  
  對她來說,吃可是人生中最快樂的一件事呢。
  
  所以說,蕭瀟真的是個徹頭徹尾的怪人。唐恬這麼告訴自己。
  
  ********
  
  感謝立人的慷慨,優渥的薪水讓唐恬能隨心所欲的買來一堆菜,開心地在廚房裡洗洗切切。
  
  「蕭瀟……」她從廚房探頭出來,「需不需要煮你的份?」
  
  「不用,飯店會送過來。」他連頭都沒抬。
  
  唐恬安心的縮回廚房,快樂的開始研究食譜。
  
  蕭瀟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直到廚房傳來一陣陣香氣。
  
  這個外表仍像個孩子般的少女,居然會做飯,真令人訝異。
  
  又過了好一會兒,飯店送了餐點過來,他瞥見唐恬站在廚房裡吃東西,不禁有些好笑。
  
  「端過來一起吃吧。」
  
  塞了滿嘴的意大利面,唐恬望望他,好不容易才把面嚥下去。「但是……」客廳不是他的「領域」嗎?
  
  「美食就該放在餐桌上,心情愉悅的享用才對,不是嗎?」蕭瀟笑了笑。
  
  「你的飲食算不上美食。」她遲疑了一會兒,才問:「你要不要嘗嘗我煮的白酒蛤蜊意大利面?」
  
  不等他回答,唐恬盛了一小碟給他。
  
  其實,他是個挑嘴的人。唐恬觀察了幾天,發現這個半素食主義者,若是菜不好吃,就會很不給面子的只吃白飯,把菜都剩下來。
  
  看他吃光自己煮的意大利面,飯店送來的餐點反而碰都沒碰,她不禁感到驕傲。
  
  「還要嗎?我多煮了一些。」
  
  這意大利面真是令人驚艷,讓他敏銳的味覺也無從挑剔。若不是親眼看見她下廚,他絕對不相信會是眼前這個少女做的。
  
  她對廚藝有著驚人的天分。
  
  「妳願意做飯嗎?」他想了想,又說:「買菜的錢由我負責,至於煮三餐的加給--」
  
  「不用不用!」唐恬慌忙搖手,她拿的薪水已經夠多了。「反正我也要吃的,多做一人份也沒什麼。不過,我會做的菜色不多,而且什麼食材都用……包括肉類喔。」
  
  「這會是問題嗎?」他奇怪的抬頭。
  
  「某種程度來說是的。你不是吃素嗎?」
  
  她的觀察力很敏銳。蕭瀟笑了。
  
  「不是。不夠美味的食物,對我來說,就只是為了維生才勉強吃;既然只是為了維生,吃原味蔬菜,當然比那些亂加醬料的肉類好。」看她聽得一臉茫然,他又補充:「這麼說好了,我什麼都吃,只要好吃的話。」
  
  「那你放心。」唐恬自信滿滿,「我會做的菜色雖然不多,但保證非常好吃!你試試看就知道了。」
  
  接下來的幾天,蕭瀟雖然沒有出言讚美,但是他吃飯時的愉悅神情,卻大大的滿足了唐恬身為廚師的虛榮。
  
  不過,甜點卻讓她踢了鐵板。
  
  「今天我做了焦糖布丁喔!」她開心的大叫。
  
  終於實驗成功了。啊啊,入口即化的超級美味……
  
  蕭瀟皺緊眉,看著似乎很可口的焦糖布丁。「……我不喜歡甜食。」
  
  這讓她覺得有點受傷,「吃吃看嘛。我剛在廚房偷吃了一個,真的好好吃好好吃!你試試看嘛。」
  
  被她高超廚藝收服的蕭瀟,無可奈何的拿起小湯匙,吃了一口。
  
  「怎麼樣?」
  
  她一臉期待,讓他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
  
  「……很甜。」
  
  「然後呢?」這是她最愛吃的甜點,怎麼會有人不愛焦糖布丁的?
  
  「什麼然後?就是砂糖的味道啊。」對於食物,他實在無法說謊。
  
  唐恬忿忿的把焦糖布丁搶過去,吃了幾口,「你的味蕾是怎麼搞的?這麼好吃的焦糖布丁,你居然說只是砂糖的味道?!」
  
  「我不愛吃甜食。」他語氣幾乎是歉意的。
  
  「我知道了。」她吃光了焦糖布丁,秀眉堅毅的一擰,「一定是我做得不夠好吃。你放心,我一定會研究出你也愛吃的焦糖布丁,等著吧!」
  
  看著她急匆匆跑出去買食材的背影,蕭瀟伸在半空中的手無力的垂下。
  
  他實在是……不愛吃甜食啊。就算是五星級飯店的點心師傅所做的甜點,他也一樣不吃的。
  
  只是,執拗的唐恬怎麼都不願放棄,居然連做了五天的焦糖布丁,照三餐供給。
  
  連吃了五天,蕭瀟開始想,說不定妥協還比較好一點。
  
  「……我可不可以不吃?」他無奈的望著第六天的餐後甜點--還是焦糖布丁。
  
  「一口就好,求求你。」唐恬懇求的看著他。
  
  美麗的少女這樣祈求的望著自己,他實在無法拒絕。妥協吧,只要說好吃就好了。這樣,她或許就不會再做焦糖布丁了……
  
  「……是砂糖的味道。」對於食物,他實在是無法妥協啊。
  
  「這一定是我的問題!」她握緊雙拳,「人人都愛焦糖布丁啊!你會吃不出它的美味,一定是我還不夠努力!」
  
  不……不是這樣的。蕭瀟無奈地歎息。
  
  接下來的每一天,唐恬更加努力,她在蕭家待多久,就做了多久的焦糖布丁。
  
  而蕭瀟還是吃不出這道甜點到底有多好吃,不過,他總是忍耐的吃光。
  
  因為吃完之後,唐恬甜孜孜的笑容,讓他覺得比任何食物都美味。
  
  或許,這就是焦糖布丁真正的味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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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8 23:33:31
  第二章
  
  先將砂糖從鍋邊小心的倒入,用大火加熱,絕對不能攪拌,芳香的氣味隨著大氣泡溢出,然後轉成細碎的小氣泡。顏色漸漸的轉成深褐色,立刻離火,不然糖就全燒焦了。
  
  倒入模型中,焦糖的部分就完成了。
  
  將牛奶煮到微滾,看到鍋邊有小小的氣泡飛舞時,必須趕緊關火,加入香草精。然後取出六個蛋,和砂糖拌勻,但是不能打到起泡。慢慢的把牛奶倒入蛋液中攪拌,過濾之後,倒進模型中,蓋上錫箔紙。
  
  最後,在烤盤內墊上毛巾,倒入熱水,再放上布丁模型,送入烤箱。
  
  這樣,甜蜜的焦糖布丁就完成了。
  
  
  並不是多繁複的步驟,需要的只是一點細心和耐心。
  
  唐恬在蕭家一個多月,也做了一個多月的焦糖布丁。
  
  其實她很明白,蕭瀟根本不愛吃,但是總會吃完。或許有一天,他也會喜歡吃吧?
  
  基於執拗的廚師自尊,她不允許有人討厭焦糖布丁,而每回多做的焦糖布丁,她都會拿去送給大樓管理員。現在,管理員伯伯看到她都眉開眼笑的。
  
  看吧,人人都愛吃焦糖布丁的。
  
  ********
  
  居住在繁華台北的頂樓花園間,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一間華美而冷清的玻璃屋,一個外表斯文俊逸、內在卻冷漠的男子,聽起來像是可以發展出什麼神奇的故事……
  
  可事實上,這一個多月來,連通電話都沒有,更不要說訪客了。
  
  這樣安靜到近乎死寂的生活,唐恬也已經習慣了。唯一會造訪他們的,只有迷路的麻雀和蝴蝶。
  
  
  為了這些小訪客,她還刻意栽種了幾株馬櫻丹讓蝴蝶採蜜,又釘了個歪歪斜斜的鳥屋,裡頭放了些小米飼料給麻雀吃。
  
  不知道這些小訪客是不是察覺到她的用心,每當她掃落葉的時候,蝴蝶和麻雀總在週遭翩舞,從不會驚得飛走。
  
  甚至,當她在鳥屋裡添小米飼料時,飢餓的麻雀會停在她的肩上、頭上啁啾著,像是對她打招呼。
  
  正對著落地窗發呆的蕭瀟看到這一幕,不禁微笑起來。
  
  自從唐恬來了以後,他的笑容似乎比以往多……察覺到這點,他不由得一呆。
  
  他一直和人保持著適當、友善而疏遠的距離,讓陌生人離自己這麼近,這還是頭一遭。
  
  但是,這個熱愛廚藝的女孩,卻和他相處得如此和諧。
  
  或許是因為她也隱藏著難言的秘密的關係吧?有秘密的人,總是早熟些、世故些,她多半時候都很沉默,只是默默做自己的事情,對著窗外發呆,只有在廚房忙碌時,才能讓她開心一點。
  
  兩個人都很有禮貌的下去探問彼此的秘密,畢竟他們只是……
  
  陌生人。
  
  這樣的關係很好,真的很好。
  
  「好冷喔。」唐恬一面脫著手套和圍巾,一面走進來,「要不要喝點熱的東西?我去準備。」
  
  「不用了。」蕭瀟笑笑的把一馬克杯的白毫鳥籠遞給她。「給妳,五百CC大口暢飲吧。」
  
  她痛快的喝了幾口,然後很滿足的呼出一口氣。「好好喝。」
  
  這樣的喝法叫牛飲。但是,她喜歡就好了,有什麼關係?雖然他也知道,唐恬其實比較喜歡喝咖啡,因為咖啡配甜點剛剛好。
  
  彼此不干涉、彼此不牽連,就只是……兩個有秘密的人,在繁華嘈雜的台北,共同隱居在都市叢林裡。
  
  這樣的關係,剛剛好。
  
  至少有個人在身邊,冬天不再那麼酷寒。
  
  而他很高興,那個人是唐恬。
  
  ********
  
  在某個月黑風高的晚上,睡到一半,唐恬莫名奇妙的驚醒,她望著天花板好一會兒,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醒來。
  
  似乎……有人在踹她的房門?
  
  她猛然坐了起來,看見向來斯文的蕭瀟凶神惡煞的踹開房門,衝了進來。
  
  她呆掉了,「蕭瀟?你……」
  
  不會吧?!雖然她看過不少僱主強暴女傭的社會新聞,但是,說什麼也不可能發生在蕭瀟身上啊!
  
  難道男人精蟲沖腦的時候,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你冷靜一點……求求你冷靜一點,這只是一時的衝動……我我我……我還沒有經驗……」
  
  蕭瀟鐵青著臉,一把扛起她,轉身衝出屋外,奔向逃生門。
  
  「放我下來!救命啊!」她嚇哭了,又咬又踢的想掙脫魔掌。
  
  她的呼叫是這樣的絕望,可經過的人卻沒人要救她!這城市真的太冷漠、太無情了……
  
  等等。經過的人?為什麼半夜三更大家不睡覺,都在樓梯間狂奔?
  
  「我正在救妳的命!妳沒聽到火警鈴聲嗎?我在門外叫了又叫,妳理都不理!妳怎麼能夠睡得這麼沉啊?」蕭瀟氣急敗壞的奔下樓梯。
  
  火警?失火了嗎?她這才有心思往四周看去,果然瞧見樓梯間開始煙霧瀰漫。
  
  「摀住鼻子。」他騰出一隻手,掏出手帕遞給她,「我要衝了……」
  
  雖然不知道起火點在哪兒,但是樓梯間已能感受到熱氣,濃煙也不斷地逼近。
  
  她害怕地緊抓住蕭瀟的衣服,神色驚慌。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溫文儒雅的男人,竟可以連大氣也不喘的衝下二十四層樓。
  
  衝到大樓外,抬頭一看,約莫足十樓左右,正吐出可怕的火舌,烈火熊熊照亮了半個夜空。
  
  消防車已經趕到了,雲梯升起,水柱不斷的噴灑下來,她和蕭瀟被淋得渾身濕透,寒風一吹,忍不住劇烈的顫抖。
  
  淋點水算什麼?性命安全最重要。
  
  來到安全的室外,蕭瀟放心地想將她放下來,卻發現她一踏到地面,雙腳就癱軟了,不禁啼笑皆非。
  
  他扶住她,「怎麼?剛剛打我的時候還那麼英勇,怎麼下了樓就變成一攤泥?」
  
  唐恬幽怨的抬起頭,突然哇地一聲哭起來。
  
  「好可怕……好可怕唷~~」她哭著撲進他懷裡。
  
  這是那個安靜又守禮的唐恬嗎?
  
  真傷腦筋啊……
  
  「好了好了,不怕,火已經熄滅了呀,等一下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火警很快就解除了。
  
  但是,由於全身被淋濕,加上又吹風,唐恬居然生起病來,一連發燒了好幾天。
  
  蕭瀟在她床頭守了幾天,還特地請來醫生出診,又叮囑飯店熬些容易消化的粥送過來。
  
  「其實我可以下廚的……」她掙扎著要起床。
  
  「妳別一直惦記著工作,幾天沒打掃不會怎樣的。」蕭瀟將她按在床上,「不要硬裝出一副大人樣,妳還只是個孩子呀。」
  
  「我是有工作的大人。」她不悅的反駁,又咳了幾聲。「我下想丟掉工作……」
  
  「妳不會丟掉工作的。」他沉默了一會兒,「趕緊好起來,我想吃妳做的焦糖布丁。」
  
  「可……你說那只是砂糖的味道。」不知道為什麼,唐恬紅了臉。
  
  她頰上的那兩抹紅暈,讓蕭瀟看呆了,好一會兒,才不大自然的輕咳一聲。
  
  「我不會把妳趕出去的,不要瞎操心,我對妳的工作表現很滿意,除非妳打算另謀高就--」
  
  「我才不想去別的地方。」她小小聲的說,「我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說完,心裡感到一陣淒涼,她拉起被子蒙住頭。
  
  「……妳可以在這裡待到不想待為止。」遲疑了許久,他才輕輕說出口,隔著被子溫柔地拍拍她。
  
  這是最大的極限了。他的心裡,有著一點點的迷惘。
  
  ********
  
  意外發現蕭瀟如此溫柔,唐恬也迷惘了。
  
  這幾天,她病得連起床都沒辦法,蕭瀟幾乎是衣不解帶的守在床前,幫她擦臉、換毛巾、餵她吃稀飯,連工作都擱下了。
  
  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麼好。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只有她照顧人的份,不會有人想照顧她,只因她是家裡唯一的女兒。
  
  重男輕女的父親,認為做家事是女人的天職,所以,家裡大大小小的雜事都是她和母親在做的。
  
  她沒有怨恨,一點點都沒有。直到那一天,知道父親要把她嫁給大自己二十幾歲的伯伯時,她臉色慘白。
  
  她的人生還沒開始,連大學都還沒上呢,就要這樣……嫁給一個幾乎不認識的人?
  
  「我不要。」生平第一次,她違抗了嚴厲的父親。
  
  然後,父親打了她一頓,把她關進房間。
  
  其它的家人噤若寒蟬,連母親都不敢幫忙說話。
  
  她哭了一整天,鼓起勇氣帶著身份證和存折,悄悄地逃了。
  
  她沒有任何地方可去,連個可以依靠的朋友都沒有。父親管她管得太嚴格,她甚至沒有任何交友的自由。
  
  能夠來蕭家工作,也算是一種幸運吧。
  
  望著天花板好一會兒,她閉上眼睛。
  
  至少,她能待到蕭瀟結婚吧?只是,不能再做布丁給他吃……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一點點難以言喻的哀傷。
  
  ********
  
  唐恬這一病,病了整整一個禮拜才能起床。她瘦了一大圈,蕭瀟不肯讓她整理家務,堅持親自動手。
  
  
  
  「不要搶我的工作……」她抗議,伴隨著咳嗽聲。
  
  「我沒有虐待員工的習慣。」他總是這麼說。
  
  這幾天,三餐都由飯店按時送過來,而他會將她按在餐桌前--
  
  「吃點東西,補充營養。」
  
  「……我煮得比較好吃。」她吃了幾口,又興趣缺缺的放下筷子,「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蕭瀟很乾脆的回絕,「在妳感冒好之前,不准工作。」
  
  「我會戴口罩做菜--」她提高聲音。
  
  「我不是怕妳傳染給我。」他也揚高音調,「妳給我好好養病,等妳吃完飯,我帶妳去看醫生。不要跟我吵,等妳病好了,有一堆工作讓妳做。放心好了,工作不會跑掉的。」
  
  她這才皺著眉,乖乖繼續吃飯。
  
  等她吃完飯後,蕭瀟帶她去看醫生,可說也奇怪,明明路是平的,她就是有辦法跌跤。
  
  看她摔倒,痛得紅了眼眶,蕭瀟想笑又不敢笑。
  
  大概是感冒導致精神恍惚吧。他幫唐恬找借口。
  
  不過,到了醫院,她竟然跟錯人,還一路跟到泌尿科去,害他找了半天,這也實在是太誇張了。
  
  一定是因為感冒的關係,不可能有人迷糊到這種程度的。蕭瀟這麼告訴自己。
  
  結果,看完醫生去拿藥,他不過是低頭掏錢,一抬頭,唐恬又不見了。
  
  這次他怎麼也找不到人,只好請櫃檯廣播。
  
  「走失了?穿什麼衣服?」櫃檯小姐和藹的問。
  
  「穿紅色外套,咖啡色裙子。」他有些無奈。
  
  「穿紅色外套、咖啡色裙子的唐恬小妹妹,妳的家人在櫃檯等妳……」悅耳的聲音廣播了三遍,才看到唐恬那張焦急又可憐兮兮的小臉出現。
  
  櫃檯小姐不禁傻眼,她還以為失蹤的是個小妹妹,沒想到……年紀這麼大的少女也會走失?
  
  更尷尬的是,唐恬是讓一個十歲大的小朋友給牽回來的。
  
  「……別亂跑。」蕭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我沒有亂跑。」她委屈的低下頭,「你們男生穿的衣服都好像,我才會認錯的……」
  
  「我爸爸穿西裝欸,姊姊。」小朋友插嘴,「這個哥哥穿夾克,差很多耶。」
  
  唐恬臉孔緋紅,無法反駁。
  
  蕭瀟輕咳了幾次,才勉強把狂笑壓下來。嗯,忍笑對身體真的很不好。
  
  「我不知道能幹的唐恬原來是路癡。」他必須死盯著地板,才能強自忍耐。
  
  「能幹就不能是路癡喔?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她忿忿的走出醫院大門。
  
  「……唐恬。」
  
  「幹嘛?」
  
  「要往右走。」蕭瀟無奈的拉住她。
  
  「這邊不是右邊嗎?」她停下來努力思索。
  
  蕭瀟望著她好半天,「妳連左右都不分?我的天,妳是怎麼自己一個人去買菜的?不對,我應該問,妳是怎麼在台北市行走而不會迷路的?」
  
  「有出租車啊……」她心虛的回答,「而且,你家樓下就有超市,我根本不用認路……」
  
  這下子,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唐恬能平安活到今天,真的很不簡單。
  
  ********
  
  第二天,蕭瀟送了唐恬一本《大台北街道圖全集》。
  
  「你以為我看得懂嗎?」唐恬生起氣來。這擺明了是欺負她嘛。
  
  蕭瀟擺擺手,「趁生病時好好研究地圖,多看幾遍就懂了。如果妳真的還是看不懂,我還有指南針。」
  
  「就算是路癡,我也有辦法平安回到家的!」她大聲的抗議。
  
  「是啊,我也覺得這是奇跡。」蕭瀟無奈的看著她好一會兒,「好好研究地圖,我去工作了。」
  
  她的地理分數從來沒有及格過,要她看地圖?會不會太高估她了?
  
  悶悶的翻了好一會兒,她發現了地圖集的新用法--
  
  翻沒兩頁,她就睡著了。
  
  
  原來地圖集有催眠的效果啊,真不錯,吃安眠藥的錢可以省了。可壞處是,害她作了迷路的惡夢,怎麼走都走不回家,還得叫出租車。
  
  夢裡,她很自然的報上蕭家的地址。
  
  出租車司機笑笑的問:「妳要回家嗎?」
  
  「對呀。」
  
  「這是蕭瀟家的地址喔。這就是妳的家嗎?」
  
  「當然是啊,蕭瀟家就是我家啊……」
  
  唐恬被自己的回答嚇醒,然後就睜著大眼,再也睡不著了。
  
  這不是她的家……蕭瀟只是她的僱主而已。
  
  是她認識的人太少,對外界太陌生,所以才會這樣下意識的依賴他……一定是這樣的。
  
  什麼事情都沒有,沒有!她拉起被子蓋住頭。
  
  ********
  
  「身體才好一些,又要出去吹風?」見唐恬往門口走去,蕭瀟皺眉,「乖乖待在屋裡行不行?」
  
  她壓抑住喉頭的咳意,「我要出去餵小鳥啦。好久沒餵了,我怕牠們餓壞。」
  
  不等蕭瀟反對,她已圍上圍巾出去了。
  
  一群小麻雀好似認得她,一見她出現,開心的拍著翅膀飛過來,不一會兒,她肩上、頭上已停滿了鳥兒,有的還輕啄她的毛線帽,表示親密。
  
  蕭瀟拋下手邊的工作,跟了出來。「小心點,上次牠們在我身上拉鳥屎。」
  
  她笑了。悶了好久,終於可以來花園散散步了。春天的腳步還很遠,但是,蕭瀟這樣輕鬆的站在身邊,讓她突然覺得,春天似乎近了。
  
  他穿著套頭毛衣,顯得身形更修長,優美的側臉像是希臘雕像般,臉上雖沒有笑容,卻隱含著溫柔,他輕輕吹著口啃,原本停在她肩上的小鳥兒,飛到他的指上,啁啾著跟他應和。
  
  鳥兒也不怕他呢。唐恬有些驚奇。
  
  「我生病的時候,你天天出來喂小鳥呀?」
  
  「寫東西寫得悶了,偶爾出來逗逗牠們也不錯,反正屋裡有飼料。對了,飼料快沒了,該去哪兒買?我去買好了。」
  
  「我去看醫生的時候,順便買就好了呀。」她微笑。被小鳥環繞的她,看起來特別稚氣、純真。
  
  其實,她也只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而已。這個年紀,應該上大學,修修戀愛學分,被許多小男生追逐,恣意的揮灑青春。
  
  跟他一起困在這個死寂的花園裡,會有什麼未來呢?
  
  從來不必考慮別人的蕭瀟,突然陷入了嚴肅的思考。
  
  「妳高中畢業了嗎?」這是他第一次詢問唐恬的隱私。
  
  這問題來得大突然,她眼中閃過一絲狼狽,沉默許久才回答,「……還有一個學期。」
  
  「如果妳想繼續唸書,可以先去選修。」蕭瀟建議她,「甚至想把高中念完也可以。妳一樣可以住在這裡,算是半工半讀好了。如果妳為了學校煩惱,我可以幫忙……」他有門路,蕭家並非默默無名的家族。
  
  「謝謝。」她低頭,有些慌張的紅了眼眶。蕭瀟對她……實在是太好了,但是……不行的。「我在這裡很好,我已經報名空中大學了……不一定要去學校,這樣就好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這樣最安全……」
  
  她在怕什麼?是什麼樣的秘密跟隨著她,讓她甘願默默的困守在這裡?
  
  「妳的未來怎麼辦?」他眼中充滿關心。
  
  唐恬猛然抬頭,眼中淨是慌亂和不知所措。這個人……這個冷漠的人……居然關心她的未來?
  
  嚴格說來,他只是她的僱主,兩人根本算是陌生人。
  
  但是,他關心自己的未來……而她的父親,和她有著割捨不斷的血緣關係,卻為了拓展自己的事業領域,將她像貨物一樣販售出去。
  
  眼眶一陣陣發熱,她命令自己絕對不可以哭出來。在這世上,連血親都無法信賴……她要學著依靠自己,不可以依靠別人。
  
  誰也沒有那個義務要讓自己依靠。
  
  「我是你的家事工程師。」她故作堅強的笑笑,「將來你不需要我了,我還可以去其它家庭當家事工程師。」聲音越來越小,「沒問題的……不會有問題的……」
  
  她硬撐起來的堅強,卻只讓自己顯得更脆弱。
  
  這一刻,他好想將她擁在懷裡,告訴她不用怕。她大可守著自己難言的秘密,他非常願意永遠保護她。
  
  但他只是硬生生的別開頭,努力封存心中洶湧而出的愛憐。
  
  他在想什麼?不行的,這是絕對不行的……說什麼也不能害了她。
  
  「妳說對了一點。」他的語氣很生硬,「妳是我的家事工程師,只要妳想留下,就可以一直留下來,我需要妳做飯給我吃……」直到不得不分離的那天來臨。
  
  「我想一直留下,可以嗎?」她低著頭,一陣寒風吹來,忍不住打起哆嗦。
  
  他瞧見了,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管她,不要關心她是不是冷了……他不可以管……不可以跟任何人有瓜葛……
  
  可他還是脫下外套,粗魯的往她頭上一罩。「夠了。病才剛好,就出來吹風!萬一又病了怎麼辦?我不想再吃飯店做的菜了,實在很難吃。」頓了頓,「我大概是血糖不足,居然想念起砂糖的味道了。」
  
  罩在頭上的外套,還留有他溫暖的體溫,深深暖和了她。她用力擦擦眼角的淚,把外套還給他,「我們進去吧。我做焦糖布丁給你吃。」
  
  兩個身影一前一後進入那華美的玻璃屋。
  
  當屋裡暈黃的燈光亮起來時,這寒冷的嚴冬,也因此成了春天。
  
  因為在那燈光下,同桌吃飯的兩個人,看起來是這樣的和諧。
  
  將所有的孤獨,都化成濡以沬的燃料,燃燒得這樣溫暖。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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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匿名  發表於 2013-12-8 23:33:57
  第三章
  
  時間是如此的不可捉摸,有時候非常漫長,有時候又轉眼即過。
  
  直到某天清晨,推門準備掃落葉的唐恬,讓滿樹怒放的櫻花大大的驚嚇住,這才意識到,春天已經悄悄來臨了。
  
  原本光禿禿的枝伢,像是約好了一樣,一起盎然盛開,滿樹粉嫩紼紅,用一種君臨天下的氣勢宣告--
  
  春,已經來了。
  
  下了好幾天寒冷的雨,微弱的陽光下,櫻花卻盛開得像是身處於另一個時空,教她幾乎要忘記這裡是台北,遙遠街道傳來的喧囂聲是這樣的模糊,模糊得像是從別的世界傳來的。
  
  死寂的花園,突然變得生氣勃勃,極艷的花瓣一片片倒映在落地玻璃窗上。
  
  「很美吧?」蕭瀟和她一起望著滿園的櫻花,「當初費了許多苦心,才讓這幾株櫻花樹活下來。沒想到照料它們的人不在了,它們反而開得更美更好……生命是會自動尋找出路的。」
  
  是誰會在台北的頂樓花園,執拗的種植櫻花呢?
  
  「……可以開多久?」終究,她還是沒有問出口。尊重著彼此的秘密,像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默契。
  
  「兩個禮拜,或者更短。」
  
  「只有兩個禮拜?」她驚訝。這樣美麗而系盛的花朵,幾乎壓得枝枒低垂,卻只能生長兩個禮拜。
  
  所有的美好……都是一閃即逝的。
  
  「兩個禮拜後,妳會掃花瓣掃到煩死。」他淡笑,「每年我掃花瓣掃到煩透了,巴不得它別再開花。」
  
  如果不喜歡,為什麼還留著這些櫻花樹?唐恬眼中寫滿疑問,卻什麼也沒問,默默的開始掃起花徑。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不願意訴說的秘密。就像她也不願意告訴蕭瀟,她自己的秘密。
  
  唐恬在花園整理到接近中午,一抬頭,愕然發現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一位美麗的人兒。
  
  她穿著粉紫色的套裝,攏了攏烏亮的美麗秀髮,柔白的絲巾將她襯得更飄逸,滿園的櫻花在這一刻顯得好不真實……像是美麗朦矓的夢境。
  
  她是怎麼出現的?這頂樓花園一定要由二十四樓的主屋走迴旋梯上來,而主屋沒人在,是誰幫她開門的?
  
  這謎樣的美人伸出纖白的手,折下了一枝盛開的櫻花。
  
  枝幹斷裂的聲音,讓唐恬的心輕輕痛了一下。這花……也只有兩個禮拜的生長期,如今才開不到一天,就已經殘酷的被折了下來,失去了生命。
  
  「小姐……請愛護花木。」她忍不住開口。
  
  美人轉了轉美麗的眸子,「這是我的花,我高興怎樣就怎樣。」她不在乎的將手中的櫻花拋在地上,「妳是誰?」
  
  她是櫻花樹的主人?
  
  「……我是蕭瀟的管家。」她蹲下去拾起櫻花,上頭沾染了泥,纖巧的花瓣也被折傷了。
  
  「管家?」她無禮的打量起唐恬,「什麼時候管家可以直呼主人的名字了?瀟呢?他實在不會管理下人……」
  
  下人。這個輕蔑的字眼,讓唐恬的臉孔燙起來。
  
  「沒有什麼下人。」蕭瀟的聲音在她們背後響起,「唐恬是來照顧我的,不是什麼下人。寧馨,回國了?」
  
  寧馨轉過身來,笑容是這樣的燦爛奪目。
  
  「瀟,我回來了。想我嗎?」
  
  
  「嗯。」他帶著淡然的微笑,「還是沒念完學位?妳什麼時候才要定下心來好好的念完書?」
  
  「我是風。」寧馨美麗的臉龐靠近他,愛憐的撫著他的臉頰,「風是不能夠被拘束的。」
  
  纖纖玉指剛觸上蕭瀟的臉,他不自覺的一閃。兩個人都同時一愣。
  
  真奇怪,他不是一直在等寧馨回來嗎?一再的被她傷害,卻也一再的原諒她,甘願成為她倦極時棲息的港灣。
  
  他不是一直愛著這個美麗得宛如天人、率性又不受拘束的女孩嗎?
  
  為什麼現在看到她,心裡居然波瀾不興?
  
  反而是唐恬低頭進屋的身影,讓他非常介意。
  
  在花園裡又逗留了一會兒,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陌生、有些尷尬。
  
  「我們進去吧,好像要下雨了。」他推開門,直接往廚房走去。
  
  面對著唐恬,他居然語塞了。
  
  她正在切洋蔥,大概是太辛辣了,淚流不止。
  
  明明知道是因為洋蔥的關係,他心裡卻泛起一陣異樣感受。「……妳別忙了,午餐我帶她出去吃好了。」
  
  「可是……我就快準備好了。」唐恬抽了張紙巾擦眼淚。「今天有新甜點呢,我準備做提拉米蘇。」
  
  也好,他實在不想出門。「麻煩妳了。」
  
  「應該的。」她侷促的繼續切洋蔥。「呃……不知道……那位小姐……」
  
  「她姓林。」
  
  「林小姐想喝些什麼?」她真是失職,客人來訪,竟連杯茶也沒倒。
  
  「她只喝沛綠雅礦泉水。」這也算是某種矯揉造作的姿態吧?「我拿給她就好了,妳忙妳的。」
  
  蕭瀟從冰箱裡拿了罐礦泉水,走出廚房。
  
  坐在沙發上的寧馨,瞥了他一眼,垂下濃密的眼睫。「瀟,你對人太好,管家都騎到你頭上了,這應該是由她端過來的。」
  
  「她忙著做中飯。」不想讓她繼續批評唐恬,他轉移了話題,「不是去巴黎學美術嗎?好好的怎麼不把學位拿到手?」
  
  「被求婚求得煩了……」她身邊一向不乏追求者。她玩著餐巾,「而且,學畫畫不適合我。」
  
  「哦?讀醫科不適合妳,念法律不適合妳,現在連學畫畫都不適合妳……那什麼才適合妳?」他笑得無奈。
  
  她嬌媚的眼睛瞟向他,「你。」
  
  若是一年前聽到這句話,傷心欲絕的他一定會欣喜若狂吧?但是,現在已經不是一年前了。
  
  笑著搖搖頭,他扭開了小小的瓦斯爐,動手泡茶。
  
  「瀟……你還好嗎?」寧馨挪動身子,愛嬌的半倚著他,「那時候我還太小,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那樣的事實……你怪我嗎?我知道你永遠不會怪我的。」
  
  一年前還太小?不,寧馨永遠大小,她是不會長大的。或者該說,一個人成不成熟,和年紀沒有直接的關係。
  
  「要喝茶嗎?」茶的清香在屋內洋溢著。
  
  「你知道我不喝茶也不喝咖啡的。」
  
  「我知道妳有妳的堅持。」他唇角略勾,逕自喝著茶。「再等一下就可以開飯了。妳嘗嘗唐恬的手藝,她做的菜非常好吃。」
  
  寧馨眼中的不悅一閃而過。「我做的菜也很好吃。」
  
  「我知道。妳不管做什麼都很有天分,不是嗎?」他好脾氣的笑笑。只不過,她只負責煮菜,洗洗切切和善後都是由傭人代勞。
  
  為什麼以前他不會這樣想她?他一怔。到底是拿誰做標準……
  
  他不敢細想,心裡有些不安,直到唐恬宣佈開飯了。
  
  這頓飯還是一樣的好吃,三菜一湯,對他來說已經很豐盛了。連他這個不愛吃肉的人,都覺得唐恬做的紅燒獅子頭是極品。
  
  「太好吃了。」他對唐恬笑笑。
  
  「味精放太多。」寧馨放下還剩大半碗的飯,擱下筷子。「吃不下。」
  
  「我做菜從來不加味精,廚房裡也沒有這種東西。」唐恬皺了皺眉。
  
  寧馨像是當她下存在似的,逕自對著蕭瀟說:「你太瘦了,真可憐,被這樣的飲食折磨。既然我回來了,就好妤的幫你補一補吧。」
  
  「我很好。」他因為唐恬的侷促而侷促了。「唐恬把我照顧得很好。」
  
  這頓飯在難堪的氣氛下結束。
  
  飯後,唐恬端出提拉米蘇,寧馨卻看也不看一眼,自顧自的拿出銀製煙盒。
  
  「瀟,我想抽煙,可以嗎?」
  
  「我去拿煙灰缸。」唐恬站了起來,從廚房翻出幾乎沒用過的煙灰缸,還細心的在裡頭鋪了一層咖啡渣。
  
  拿到客廳,她的臉孔倏地慘白。煙灰缸大概是用不著了……因為寧馨把煙灰彈進原封不動的提拉米蘇裡。
  
  
  「寧馨!妳怎麼這樣糟蹋甜點?!」第一次看到斯文的蕭瀟動怒,氣勢驚人。「妳在幹嘛?就等不了這幾分鐘嗎?!」
  
  「這聞起來有一股餿味,我不敢吃這種東西。」她執拗的將頭一扭。
  
  又是一陣難堪的沉默在客廳裡流轉,教人幾要窒息。
  
  「寧馨,我想妳剛回國,應該也累了。」蕭瀟站起來,「妳先回去休息吧,我還有稿子要寫。」
  
  「瀟,你趕我?你趕我走?!你知不知道趕我走,我就永遠不回來了!」她美麗的臉孔憤怒得扭曲,「你竟然要趕我走?!」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有空我們再聚吧。」他打開大門。
  
  「我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你!你居然為了一個爛甜點、爛女人趕我走!」寧馨對著他大吼,「你變了,瀟,你變得我都不認識你了!」
  
  「再見,寧馨。」他仍然有禮的對她微笑。
  
  恨恨的看了他一眼,她扭頭走出去,頓了頓,又哀怨的轉頭,「你不愛我了?瀟?你真的不愛我了?你說會永遠等我的。」
  
  
  「……再見,寧馨。」他只是這麼淡淡一句。
  
  她眸中湧現淚霧,「你連一點機會也不給我。」
  
  「再見。」輕輕的關上門,像是關住以往惆悵的愛戀。奇異的是,他居然沒有感到哀傷,而是鬆了一口氣。
  
  唐恬呢?轉身尋找那小小的身影,卻怎麼也找不到,連房間裡都不見她的人影,最後,他在廚房找到了她。
  
  她坐在光潔的地板上,強忍著淚,一口一口地吃著提拉米蘇。抬頭觸及蕭瀟歉意的眼光,她眼淚幾乎要滴下來,趕忙塞一口甜點到嘴裡。
  
  這樣,眼淚才可以嚥下去,不會流出來。
  
  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蕭瀟索性和她一起坐在地板上,「讓我吃一口。」
  
  「……我去拿湯匙。」
  
  「下用了。」他就著她的湯匙吃了一口實在下怎麼愛吃的甜點。
  
  砂糖的味道在口裡融化,甜蜜的滋味佔滿了味蕾。他發現,這樣可以沖淡喉頭的苦澀。
  
  眼角瞥見插在花瓶裡的櫻花,他苦笑了下。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唐恬悶悶的說:「不是我折的。」
  
  「我知道,是寧馨,那些櫻花樹就是她種的。我也不懂,花那麼多心力去栽種那些櫻花樹,開花時又喜歡亂折……我真的不明白。」
  
  長長的沉默後,他再次開口,「她曾經是我的未婚妻,所以有我家的鑰匙。」聲音低得像在歎息,「她很美,對嗎?真的是……非常漂亮,漂亮到令人讚歎。她也很聰明,很有天分,幾乎什麼都會,從小就很吸引人。說起來,我們兩家算是世交,所以在她很小的時候,我就認識她了,看著她一點一點的長大,像朵盛開的花……就這樣不知不覺愛上了她。」
  
  「……後來呢?」唐恬聽得呆了,手裡的湯匙停在半空中。
  
  「我們訂婚了。」他發笑,像是在講一個古老的笑話。「我們訂婚的時候,她只有十六歲,還是一個孩子……很美麗的孩子。當然,很多男生追逐她,所以也有很多『傳聞』,而我總是幫她辯白……」
  
  她沒有插話,只是靜靜聽著。
  
  「孩子總是天真無邪,卻也任性殘忍……」他垂下眼,「很多時候,那些並不只是傳聞而已。她除了我這個未婚夫之外,還有很多男性朋友,交情好到可以雙雙去旅行,好到可以一起過夜……當然,我從不質疑她的清白。」
  
  這是自欺欺人。
  
  他搖頭,又是一陣苦笑,「但我還是愛她,無可救藥的愛她。我總是想,她終有倦的一天,終究會長大的,到那時候,我們就可以幸福的在一起……」
  
  「她沒有長大嗎?」她問,眼神是這樣的純淨清亮,就像個不解世事的孩子,如此稚氣,如此天真。
  
  但是,外表與內在往往是不一致的,寧馨是如此膚淺幼稚,而她卻早熟得教人心疼。
  
  「一年前,我的健康出了些狀況。」他小心的斟酌字句,「而她要出國唸書。其實她已經出國留學好幾次,卻從來沒有真正地拿到學位。她知道了我的身體狀況……執意要解除婚約。」
  
  唐恬眼中有著真實的關懷,「要緊嗎?現在你的身體好起來了嗎?」
  
  「妳看我像是有事嗎?」他故作輕鬆的聳聳肩,「不過,當時的情況的確有點嚇人。」
  
  他還記得,那時寧馨連人都沒出現,只是打通電話來說要解除婚約。而他,是在加護病房裡接到電話的。
  
  之後,很荒謬的,快遞送了個包裹到他的病床前。
  
  包裹裡是寧馨的訂婚戒指。
  
  在那樣危殆的時刻,他沒有理由說不,但是,他還是抱著微弱的希望。寧馨在電話裡哭得那麼慘,說她不會應付這種狀況,不敢看自己最親愛的人步向死亡,所以只能逃。
  
  「……我會一直等著妳的。」還記得他在病床上,微弱的回答了這麼一句。
  
  蕭瀟悠悠從回憶中回神,發現唐恬膽怯的把手放在他的上頭。
  
  「你如果想哭……我的手借你握一下。」她恨自己這麼笨拙,完全不會安慰人。
  
  他感激的握握她的手。這雙手這麼小,這麼軟,卻已經有些薄繭了。
  
  「我不會哭的。」
  
  她的手雖小,卻是一雙堅強的手。
  
  「以後……她再來,我可不可以不要做甜點給她吃?」想到被彈了煙灰羞辱的提拉米蘇,唐恬又傷心起來。
  
  「她不會再來了。」蕭瀟輕鬆的笑笑,「我會把樓下大門的門鎖換掉,她再也來不了了。」
  
  「這樣好嗎?」這麼漫長的愛戀,能夠輕易的畫下休止符嗎?她忍不住問:「蕭瀟……你還愛她嗎?」
  
  「如果還愛她,我就不會換掉門鎖。」像是一道禁錮他多年的咒語終於解除了,原來自由的空氣是這樣美妙。「我不再愛她……天啊,我終於自由了。」
  
  看著他如釋重負的愉悅神情,她也跟著高興起來。當他抬頭真正微笑的時候,是多麼好看啊。
  
  她突然有些羨慕那個被他愛了許多年的美麗女孩。
  
  ********
  
  第二天,蕭瀟真的找了鎖匠來換門鎖,而寧馨也沒再上門。
  
  櫻花盛開了一個多禮拜,開始化成急驟的櫻雪,在風裡盤旋,像是春天狂亂的眼淚。
  
  花園裡鋪滿了凋零的花瓣,唐恬每天都要掃掉一大袋,可第二天,又是滿地的落英。
  
  「若是嫌麻煩,我找人來砍掉吧。」看她這樣累,蕭瀟提議道。
  
  「為什麼?櫻花樹是無辜的。反正我也沒有什麼事做,掃花很浪漫呢。」拿著竹帚在落英紛飛中微笑的唐恬,顯得恬靜而可愛。
  
  真奇怪,一個像孩子般的少女,卻讓他覺得……她比寧馨還美。
  
  當他寫稿寫累了,抬頭就可以看到唐恬正掃著落花,仰起精緻的小臉,愉悅的伸出小小的手,接捧飛舞的粉嫩緋紅。
  
  
  一種靜謐的、令人安心的溫柔,讓他凍得僵硬的心,漸漸的融化、溫暖。
  
  當櫻花落盡、滿樹嫩葉萌發的某一天,蕭家的對講機居然響了。
  
  這陌生的聲音讓唐恬差點跳了起來。來蕭家這麼久,還沒人按過對講機呢。
  
  她拿起對講機,小小的液晶屏幕顯示出寧馨憤怒的臉孔。
  
  「開門讓我進去!該死!瀟呢?他為什麼不來?我要見他,叫他來跟我說清楚!」
  
  「蕭瀟……」她怯怯的喚著,「林小姐--」
  
  「把對講機掛掉。」他連頭也不回,「別理她。」
  
  這樣好嗎?她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掛掉了對講機。
  
  接著,對講機響了快二十分鐘。
  
  蕭瀟慢條斯理的站起來,卻不是拿起對講機。他直接撥電話到管理室,要他們處理下斷按電鈴騷擾的「陌生」訪客。
  
  「必要的時候報警處理。」講完這一句,他輕輕的放下電話。
  
  看著唐恬驚愕的眼光,他神色自若的說:「任何人都不該糟蹋食物,尤其是好吃的食物,對不對?糟蹋美食的人,就是我的敵人。」然後聳聳肩。
  
  唐恬被他逗得笑出來。
  
  真喜歡她這樣可愛的微笑,沒有一點心機,如果可以永遠看著這樣的微笑……
  
  永遠?哪來的永遠?他的心一沉。嚴酷的現實,逼得他非面對不可。
  
  承認吧。承認他關心這個小女孩,甚至已經太過關心……像是一種甜蜜的香氛,捉摸不到,但是卻不能沒有她。
  
  他什麼都可以承認,就是不能夠承認這是……愛。
  
  這對她太殘酷了。
  
  「……這樣可以嗎?」一個聲音在耳畔響起。
  
  「不行,絕對不行……」他喃喃著,隨即醒悟到是唐恬在跟他說話,「妳剛說什麼?」
  
  「我是說,你和林小姐畢竟認識那麼多年,這樣做……真的好嗎?」唐恬囁嚅的問。
  
  「不用管她。」他不禁奇怪,為什麼過去會一直蒙蔽自己的眼睛,無法看清現實?「她大概是打聽到,我死後會有一大筆豐厚的遺產,才會回頭來找我……這樣好了,我乾脆把遺產都留給妳,反正國外也有這種例子,把遺產留給管家--」
  
  「不要!」
  
  唐恬大叫,讓他驚訝的抬頭,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這麼激動。
  
  「不要說什麼遺產……你還這麼年輕欸!不要說這個,我不要遺產,我不要聽啦!」她摀住耳朵,神情是這樣的恐懼。
  
  「唐恬。」他關懷的看著她,「別這樣,關心自己的身後事,本來就是很正常的呀,妳害怕什麼?」
  
  瞅了他一會兒,她不安的抓住他的袖子,「你沒事了對不對?一年前生的重病全都好了,你現在沒事了對不對?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你說我可以一直待在這裡的……」
  
  她眼中的擔憂重重戳刺著他的心,疼痛中又隱隱有著一絲甜蜜。
  
  呵,她擔憂他呢。
  
  「……我不會讓妳孤苦無依的。」他撫慰的拍拍她的手,「放心,我會好好的。」
  
  她大大的眼睛仔細梭巡著他的臉,想知道他的保證是否真確。「我不要……我不要遺產,只要你好好的……好好的……」
  
  清亮的眼眸漸漸湧出濕意,凝聚成淚滴,沿著粉嫩的臉頰滑落,像是一顆顆的珍珠。
  
  這世界上,她的確沒有可信賴、依靠的人了。
  
  就這一次吧,讓他縱容自己。
  
  他安慰的將她輕擁在懷裡,「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的。」眼中有著哀傷的溫柔,「我絕對不會讓妳孤苦無依。」
  
  因為孤苦的滋味,他已經嘗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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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8 23:34:23
  第四章
  
  「唐恬,今天有客人來,餐點要多煮一人份,甜點也要多做一份。」
  
  一大早起床,唐恬便因蕭瀟的交代而張大了眼睛。
  
  客人?這個終年冷寂的家,竟也會有訪客?難道是……「林小姐嗎?」
  
  「是我的高中同學。」他笑了笑,邊敲著鍵盤邊說:「別緊張,他只是來拜訪我的。怎麼?有客人這麼希罕嗎?」
  
  「當然,連出版社的編輯都沒來過呢。」她小小聲的說。
  
  「因為我都以E-mail交稿。」他輕描淡寫地帶過。
  
  唐恬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不大瞭解他為何刻意遠離人群。
  
  她之所以會躲在這裡,是怕父親把她抓回去。
  
  如果說,在蕭家工作沒有未來,那麼,她被抓回去,將會像販賣人口一樣的被嫁出去……她連明天都沒有了。
  
  說什麼她都不要。她喜歡這裡,喜歡這個春暖花開的花園,雖然冬天是這樣的清寂、毫無生氣,但是,這種空曠也是另一種美感。
  
  當春天來臨,各種知名相不知名的花卉紛紛開放,像是在寒冬中儲存了所有的精力,要在春天裡盡情綻露歡顏。
  
  而她要求的,也不過是在這個台北的空中花園裡,照顧著他,做做心愛的小點心。
  
  ********
  
  中午時,客人來了,是個留著乾淨小鬍子的男人,眼光銳利的打量著唐恬。
  
  
  「唐恬,這是我高中同學,劉永嘉。她是唐恬。」蕭瀟望著她的目光,流露出罕見的柔情。「這段時間都是她在照顧我的。」
  
  她甜甜一笑,轉身進廚房繼續忙碌。
  
  永嘉低聲的問:「就是她?」
  
  「嗯,這一餐就當作是面試吧。」蕭瀟勾唇一笑,「不要太嚴苛,她沒受過任何訓練。」
  
  說實在的,永嘉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可既然老同學都開口了,他能拒絕嗎?
  
  不過,他也真的很好奇,這個眼中除了寧馨、就再也看不見其它女人的老同學,再次看上的會是怎樣的女孩?
  
  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是年紀這樣輕的一個少女。
  
  「她滿十六歲了嗎?老同學,誘拐未成年少女是犯法的。」永嘉交叉雙臂,頗富興味的看著蕭瀟。
  
  「我看過她的身份證,她已經十八歲了,在法律上算是成年人。」他不太自然的別開目光,「你在想什麼?我只是可惜她有這樣的才華,卻沒有接受適當的訓練。」
  
  「廚師不是這麼簡單的行業。」永嘉的表情嚴肅起來,「這一行,女性幾乎沒有站上頂端的機會。」
  
  「話別說得這麼早,先看看她的表現再說吧,我不會要你放水的。」蕭瀟充滿自信的一笑,「因為不需要。」
  
  他的信心讓永嘉好奇起來。
  
  而在唐恬準備好餐點,他嘗了一口後,終於知道這種自信是從哪裡來的了。
  
  只是非常簡單的家常菜,但是這樣複雜又簡單的美味,卻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出來的。甚至,就連他的二廚,也未必做得出這樣讓人感覺幸福的家常菜。
  
  她的確有天分。
  
  等上了甜點,他吃了唐恬做的焦糖布丁後--
  
  「打個分數吧。」蕭瀟微笑的凝望他。
  
  「……六十五分。」他放下吃完的焦糖布丁空盤。天知道,他從來沒吃完手下廚師做的甜點。
  
  唐恬臉上閃過一抹失望。分數這麼低?可見她還要繼續加強……
  
  但是蕭瀟卻笑了,他這個嚴格到被廚師們敬畏為「閻羅主廚」的老同學,居然讓唐恬及格了。
  
  「唐小姐……」永嘉思量著該怎麼說。
  
  「叫我唐恬。」她有些侷促不安,「我不是什麼小姐。」
  
  「唐恬,妳是看食譜做的嗎?」永嘉對她越來越有興趣了。這種甜蜜的滋味……雖然不是極品,但是在有限的食材中能做出這樣的美味,已經是發揮出水準以上的實力了。
  
  她的潛力絕對不止於此。
  
  「我看了食譜,不過只是瞭解基本做法。」唐恬有點摸不著頭緒,卻還是照實回答,「最重要的是要吃吃看,吃過了就大概知道要怎麼做……不過,我吃過的店家不多,所以--」
  
  「吃過就知道要怎麼做?包括所有的菜嗎?」永嘉大吃一驚。
  
  「除非是連食譜上都沒看過的菜。」她坦承,「但是,光看食譜就要瞭解怎麼做,我覺得好困難。通常我要先吃吃看,才能知道這道菜或甜點的真正滋味,不過,因為我吃外食的機會不多,所以會做的菜色也很少……」
  
  天才!她是個天才!
  
  「我明白了。明天可以邀請妳吃午餐嗎?蕭瀟,你也來當陪客好了。」永嘉興奮得眼睛發亮,「唐小姐,請妳務必賞光。」
  
  熱情的握住她的手一陣狂搖,他才鬆開。「我該回去了,明天一定要來喔。老同學,你的舌頭果然足值得信任的。」大力的拍拍蕭瀟的肩膀,「謝謝你啊!哈哈哈……」
  
  被他拍得肩膀發痛,蕭瀟苦笑著,「我送你到樓下吧。」
  
  直到走出主屋,按了電梯,他才關心地問:「如何?」
  
  「老同學,你說得對,她只當你的管家太可惜了。」永嘉遲疑了一下,「你捨得嗎?如果她學成後離開你……」
  
  這個外表斯文、內在冷漠的老同學,從不輕易動心,他不希望他再次面對情傷。
  
  他早就替蕭瀟抱不平了。那個漂亮卻浪蕩的寧馨根本配不上他,可這個愛裝酷的老朋友卻堅持這麼多年。
  
  什麼都可以假裝,一個人做的菜卻是騙不了人的。他也吃過寧馨做的菜,華而不實,矯揉造作到令人生厭。
  
  可那女孩做的菜是誠懇的,感覺得出她真心希望吃到的人能感到幸福。
  
  「我沒多少時間了。」這話說出來,兩個人心裡都有些淒涼。「我得替她考慮未來。如果她能有一技之長,就算她父親想抓她回去,她也能抬頭挺胸對抗。」
  
  「抓她回去?」這話引起永嘉的關心,「她--」
  
  「她是唐興國的女兒。」
  
  永嘉嚇了一大跳,「你是說……她是那個食品王國帝王--唐家的女兒?」他叫了起來,「你騙人!堂堂十大企業之一欸!唐家的女兒居然很少有吃外食的經驗……」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他當五星級的飯店主廚多年,除了唐興國本人,其它的唐家人一個也沒見過。
  
  唐家非常低調,低調到近乎封閉,完全拒絕媒體採訪。除了唐興國以外,外界對唐家幾乎一無所知。
  
  他怎麼也沒料到,這個粉嫩的少女居然是千金小姐!
  
  「她是誰的女兒並不重要,她就是她。」蕭瀟笑了笑,「我找人調查了她的背景。唐興國不顧她的意願,要把她嫁到印尼去,就只為了拓展東南亞的市場,所以她逃家了。」
  
  
  
  永嘉瞅了他一會兒,「你要和唐興國為敵?」
  
  「我蕭家會怕他唐家嗎?」他挺了挺胸膛,「只要我還活著,唐興國就別想將唐恬抓回去。」眼神繼而轉為蕭索。
  
  「你……最近感覺怎麼樣?」永嘉欲言又止。
  
  「我沒事,不要擔心。」發現自己居然露出頹喪的神情,他趕緊收斂。「只是……凡事都要多做些準備。」
  
  望著老同學憂鬱的眼神:水嘉擔心的在他肩窩輕輕捶了一拳,「保重。」
  
  
  
  ********
  
  第二天,唐恬跟著蕭瀟走入豪華的五星級飯店。
  
  她瞪大了眼睛,由於沒料到會來這種場合,她只穿了樸素的毛衣和牛仔褲,與週遭衣著華麗的客人相比,她覺得自己根本不該來的。
  
  「怎麼在發呆?」換上西裝的蕭瀟,看起來非常英挺瀟灑。他踏進餐廳,「來,永嘉等我們很久了。」
  
  她提心吊膽的四下張望,害怕會被熟人撞見。雖然說,她父親對待子女非常嚴厲,從不輕易讓他們在眾人面前露臉,但是,難保那些親戚不會在這裡出沒……
  
  「別擔心,妳害怕的人不會出現的。」蕭瀟輕輕挽起她的手,「我們在VIP桌位用餐。」
  
  唐恬猛然抬頭,「……你知道我在怕什麼?」
  
  「很抱歉,我私下調查過妳的背景。」他滿臉歉意。
  
  「為什麼?」她不懂,「你怕我是來路不明的人嗎?」雖然對他不瞭解,可光看那坐落在東區的美麗空中花園,以及豪華寬廣卻放著養蚊子的主屋,她也知道蕭家絕不是普通人家。
  
  「就算是好了。」他垂下眼瞼,濃密的睫毛在優雅的臉孔落下陰影。「冒犯了妳的隱私,希望妳不要生氣。」
  
  真的只是這樣嗎?她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他,突然臉紅起來,羞怯地低下頭。
  
  他是不是……同樣也關心著她,超越了僱主對管家的情感?
  
  坐在以沉重簾幕與藝術品相隔的VIP桌位,整個大台北的街景在眼下呈現。
  
  「晚上會更美。」蕭瀟笑了笑,「但是,晚上永嘉非常忙,沒時間好好的幫我們做菜。」
  
  沒多久,精緻的湯便送了上來。
  
  唐恬喝了一口,抬起頭歎道:「春天。」
  
  蕭瀟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是春天的味道。」她又說了一次。淡雅的氣味在口腔裡蔓延,明明是濃湯,怎能做到這樣剛剛好的溫柔氣味?
  
  唔……每一口都在嘴裡分解,各式各樣的食材細細的分化、解構,在她腦海裡形成了完美的數據庫,一一歸檔。
  
  接下來送上的是菲力牛排。
  
  沒有胡椒醬或蘑菇醬擾亂上等牛肉的滋味,純粹的原味,卻在恰到好處的火候處理下,鮮嫩爽口得像是艷陽高照的夏天。
  
  本以為這樣就是極致了,沒想到局烤馬鈴薯緊接著上場,誘人的金黃色,像是宣告著豐收,吃一口就讓人感受到豐盈的秋天氣息。
  
  呼……她再也吃不下了。份量飽足的全餐,讓她幾乎無法承受,可當甜點上場時--
  
  天,她不禁恨自己的胃容量太小!
  
  「CremeBrulee。」她近乎痛苦的望著這道令人垂涎的甜點。「跟焦糖布丁不一樣,但也算是布丁的一種。」
  
  她喝了口水,除去口中其它食物的味道,然後深深吸一口氣,開始享用這道甜點。
  
  「唔……」她滿足得連秀眉都糾在一塊兒了,「好好吃,好美麗的味道……哦,要怎樣才能做出這麼好吃的味道啊?」
  
  蕭瀟並沒有吃多少,只是充滿興味的看著她吃東西的神情。
  
  
  她才是真正懂得吃的美食家。
  
  吃東西對她來說,是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啊。這種幸福也深深的感染了他,讓他快樂起來。
  
  「味道會美麗嗎?」他對她的形容詞感到好笑。
  
  「會的會的!」她拚命點頭,「非常美麗的滋味!你沒感覺到嗎?像是抱著暖爐看櫻花飛舞呢。」
  
  「妳喜歡這道甜點,我真是太開心了。」永嘉笑咪咪的出現,引起餐廳內一陣小小的騷動。這位名廚從不在外場出現的。「這道甜點是我親手做的,如何?還過得去吧?」
  
  「還不就是砂糖的味道。」蕭瀟聳聳肩。
  
  唐恬大聲抗議,「才不是呢!這是……這是……這是言語沒辦法形容的好吃味道!我這輩子從沒吃過比這更好吃的CremeBrulee!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做得出來……」
  
  「妳做過CremeBrulee嗎?」永嘉交叉雙臂問。
  
  「我看過食譜。」她靦腆的笑了下,「但是,我沒吃過好吃的CremeBrulee,而且也沒有噴槍……」
  
  「妳說過,只要吃過的菜就做得出來。」永嘉摸摸下巴,「要試試看嗎?」
  
  「……我可以試嗎?」她的嘴圈成了可愛的O型,繼而浮現狂喜之色,「真的可以嗎?我可以嗎?」轉頭祈求的看向蕭瀟。
  
  他對她溫柔的點點頭,「去吧,跟永嘉去看看,我等著妳做給我吃。」
  
  「做CremeBrulee需要一點時間,而且時間不短。」永嘉對老同學眨眨眼,「你要等嗎?」
  
  「我正好可以趁機消化一下。」他端起永嘉特別為自己準備的金萱,「說真的,做菜或許你很在行,可這個泡茶……好好的茶都讓你糟蹋了。」
  
  「哇,誰跟你一樣是茶瘋子!」永嘉撇撇嘴,「來吧,唐恬,讓我看看妳能做些什麼。」
  
  跟著他來到設備齊全又廣大的點心廚房,唐恬覺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昏過去了。她夢寐以求的全套裝備,各式各樣的上好食材,還有大烤箱、可以調整各種溫度的冰箱……
  
  「天啊,我的天啊……」她小小聲的叫著,得緊握雙手才能夠克制心裡的激動。
  
  「在妳洗好手並戴上廚師帽之前,先告訴我,妳希望做怎樣的甜點?」永嘉在廚房裡顯得更加嚴肅,他當初放棄上大學,直接進入廚房學習,就已立志要為美食奉獻終生。
  
  「我希望做出連蕭瀟都喜歡吃、讓他感覺到幸福的甜點。」仔細洗好手,她圍起圍裙,並且戴上廚師帽,一臉堅毅的回答。
  
  「這是很遠大的志向,加油。」他拍了拍唐恬的肩膀。
  
  接下來的時間,永嘉一直站在一旁觀察唐恬的動作,他不相信……或者該說不敢相信,她從沒做過這道甜點。
  
  只看了食譜和吃過一次,她居然可以把份量拿捏得分毫不差,動作這樣的流利堅定,像是做過千百回。
  
  她將是廚師界一顆亮眼的新星!
  
  只講解過一次噴槍如何使用,她就能夠純熟的將布丁上的糖恰到好處的烤融,誘人的香氣讓人食指大動。
  
  許久之後--
  
  當她發顫的將CremeBrulee端到蕭瀟和永嘉面前時,她緊張極了。
  
  「請用。」
  
  這是她第一次做CremeBrulee,雖然在腦海裡已經幻想自己做了上千次。
  
  永嘉吃了一口--
  
  「七十五分。」他歎了口氣,「這是我給過最高的分數。」
  
  蕭瀟依舊是默默地把甜點吃完。「……還是砂糖的味道。」
  
  兩個熱愛甜點的人,一起狠狠的給他一個白眼。
  
  「所以……」永嘉決定不理這個甜點弱智,手指摩挲了一下下巴。「唐恬,要不要來我的甜點部實習?妳連名字部是甜的,不做甜點太浪費了,尤其是浪費在那個笨蛋身上,實在不值得!」特意瞄了蕭瀟一眼。「將有很多人會因為妳的甜點而感覺幸福的。妳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我?」她愣了一下。那個豪華整齊的大廚房……她真的可以嗎?但在狂喜之後,她又退縮了。「可是……我要照顧蕭瀟。」
  
  「去吧。」蕭瀟微笑,看她猛然抬頭,緊緊的揪著餐巾,像是要被遺棄的小貓,他心裡又是心疼、又有點溫柔的蜜意。「妳還是可以繼續照顧我的。就算是來實習好了,永嘉可以教妳很多。」
  
  「這樣真的可以嗎?」她懷疑的來回看著眼前這兩個男人,「我聽說大飯店的廚房管理很嚴格,外人不可以隨便進入的。就算是實習,也有很多規矩……」
  
  「是沒錯。」永嘉點頭,「但是,我是廚房的主管,我說可以就可以。」他眨眨眼睛,「連經理也管不了我。不過妳要知道,實習是沒有薪水可領的。」
  
  「我不需要薪水。」她遲疑地望向蕭瀟,「只是,我還有我的工作……」
  
  「沒有人二十四小時工作的,妳好好跟著永嘉學,說不定我會開始覺得妳做的甜點好吃。」他又喝了一口茶,「算了,永嘉,直接把茶葉給我吧。好好的茶能泡成這樣也不簡單了,真難喝。」
  
  「呿。」永嘉不耐煩的吩咐助手拿來茶葉。「拿去拿去,飯店的茶你也要拗!改天我送你兩斤,上回不知道是誰送了兩斤給我,下回拿去給你。」他又轉頭盯著唐恬,「如何?唐恬,廚房很辛苦的,妳要從基層學起……難道妳怕辛苦?」
  
  「我一點都不怕!我什麼苦都可以吃!只要……只要可以……」只要可以盡情的做甜點,就算睡在廚房裡也沒關係。
  
  「那妳就每天來兩個小時吧。」蕭瀟站起來,「就這麼說定了,永嘉,唐恬就拜託你了。」
  
  就這樣,糊里糊塗的,唐恬成了永嘉的學徒。
  
  ********
  
  不安的跟著蕭瀟走在回家的路上,唐恬下意識的拉住他的袖子。
  
  「怎麼了?」觸及她擔憂的眼眸,他安慰道:「永嘉人很好的,雖然他在廚房裡很暴躁,但是妳天分高,他不會為難妳的。」
  
  「我……我不是擔心這個。」吞吞吐吐了半天,她才硬擠出這句話。
  
  「不然呢?」他並沒有扯回衣袖,只是覺得奇怪,以前別人只要稍微靠近他一些,他都會躲避,可讓她這樣拉著,卻感覺很自然,好像自己被需要著。
  
  「我……我還是你的……你的家事工程師吧?」她急著解釋,「我並不是要跳槽去別的地方……」
  
  他愣了一下,驀地明白她在擔心什麼。「當然,我少不了妳。」
  
  兩人之間有著片刻的尷尬。唐恬驚覺自己還拉著他的袖子不放,害羞的放開手,低頭直往前走。
  
  蕭瀟卻主動拉住她,「要右轉。唉,妳還是挽著我的手吧,妳的方向感實在很差勁。」
  
  「才沒有,我只是有點路癡……」
  
  「妳確定只是有點?那剛剛要離開飯店的時候,妳怎麼一直往洗手間走?難不成妳想上洗手間?」
  
  「因為那邊也有門啊!我以為那兒是出口……」
  
  無奈的望著她好一會兒,蕭瀟放棄了。「我看,以後還是由我帶妳出門好了,我實在很擔心妳一個人外出。」
  
  「至少我從沒打電話回去求救過!」唐恬叫了起來。
  
  「但是,管理室常接到妳求救的電話。」前幾天管理員跟他說起這件事時,他實在是啼笑皆非。
  
  「什麼?管理員伯伯答應我要保守秘密的!他怎麼可以告訴你……」她沮喪得快哭出來了。
  
  他無語的看著天空,為免她尷尬,決定還是忍住笑聲。
  
  「明天開始,妳就去實習吧。我開車送妳去,再接妳回來,好嗎?」他溫柔的對她一笑。
  
  「我自己可以……」她微弱的抗議。
  
  「回來時,我再順便帶妳去吃晚飯。想當個好廚師,就得好好的嘗嘗各式各樣的美食。」他打量了一下她瘦弱的身子,「妳應該是不容易發胖的體質吧?我看妳每天吃那麼多甜食,反而越吃越瘦。」
  
  「……腸胃不好又不是我的錯。」她嘟起小嘴。
  
  
  「那正好,多準備些胃藥,我們明天開始要吃遍整個台北市。」
  
  她驚愕的睜圓了眼睛。
  
  「別高興得太早,我要考試的。妳不是說,只要吃過的菜都能做得出來嗎?我等著吃妳做的好菜。」
  
  這樣……應該可以吧?
  
  只要他能做得到的,他會盡力。這麼小的手,隔著袖子,還是可以感受到一陣陣的暖意。
  
  一切都是為了……這雙小小的手,為了這個孩子般的少女。
  
  只要是他能夠做到的,他都願意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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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8 23:34:49
  第五章
  
  自從唐恬去永嘉那兒實習後,原本死寂的安靜生活開始起了很大的變化。
  
  雖然每天只有兩個小時,唐恬一樣要從清洗鍋爐、處理基本食材開始做起,不過,由於她認真的態度和天生的廚師敏銳度,這段學徒生涯很快就結束了。
  
  她沒有經歷實習生的甜點裝飾階段,甚至超越二廚,開始負責下午茶時間的布丁類甜點。
  
  躍升太快,按理說應該會引起其它廚師們的反彈,但是,因為她每天只來兩個小時,對於他人的陞遷較沒有威脅性,加上她是這樣一個懂事又甜蜜的小姑娘,只要誰忙不過來,都會盡力幫忙,很快地,謙和好脾氣的她,便跟廚房裡的所有人打成一片。
  
  每天,蕭瀟來接她時,她就像只快樂的小鳥兒,在車上吱吱喳喳的說著今天的所見所聞,而他也總是含笑聆聽。
  
  她並不知道,自己謎樣的少女點心師傅身份,已經在那家五星級飯店引起話題。
  
  人人都好奇這樣臻至完美的甜點,究竟是出自哪雙巧手?
  
  在得知居然是出自一位孩子般的少女手中時,眾人不禁訝然。
  
  專心製作甜點時的唐恬,戴著廚師帽的小小臉孔,是那樣虔誠、溫柔,看起來分外動人,因此,會有花送到廚房來,也就不是那麼稀奇的事了。
  
  「這是廚師的榮耀嗎?」這天,她捧著一束花上車,一臉新奇。「我不知道有人會送花給廚師。」
  
  「那是妳才有的榮耀。」蕭瀟穩穩的將車開往一家頗負盛名的日本料理店。
  
  她的年紀和天分,讓她有機會在廚師界立足。他對唐恬有信心,將來她會是餐飲界的甜點女王。
  
  就算他不在了……她也會有燦爛的未來。
  
  蕭瀟的心沉了沉,無聲的呼出胸中鬱結的氣息。
  
  「來吧,今天是吃日本料理。」他紳士的下車為她打開車門,「明天中午我要考試,所以,妳要用心品嚐其中的滋味。」
  
  「我考試沒及格過嗎?」她俏皮的問。
  
  「次次滿分。」他笑了,「當心,可別突然考了個零分。」
  
  他遵守承諾,每天晚上都帶唐恬吃不同的餐廳,而她第二天中午會做出相同的菜色。
  
  她的確是個天才。只要是吃過的菜,不但能做得分毫不差,甚至可以將其它廚師的缺失彌補過來,更發揮食材該有的絕妙風味。
  
  這頓日本料理吃得很愉快,喝了一點日本清酒的唐恬,兩頰霞紅,原本清純的臉孔,綻露出一絲絲清艷。
  
  呵,他是多麼愛她。
  
  這句話就這麼自然地蹦現腦中,狠狠地刺向蕭瀟的心。他苦笑,自己還能愛誰呢?原本想要離群索居,斷絕所有的人際關係,可她卻意外的闖進自己的生活,也闖進了自己上鎖的心房。
  
  她……是多麼美麗的一個意外。
  
  和唐恬共同生活已經半年了,如果日子能這樣一天接著一天,一步接著一步,一路走向永恆……那該有多好。
  
  但是,對他這樣一個沒有永恆的人來說,永恆要怎麼度量?
  
  「蕭瀟?」唐恬的眼裡盛著輕憂。每當蕭瀟如此滿懷心事的恍然出神,她都會感到緊張,非要拉住他的袖子,才能確定他的存在。
  
  「呵,我在捕捉靈感。」他淡淡的笑著,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背。「我去結帳。」
  
  走出餐廳,來到車旁,唐恬突然大叫一聲,「哎呀,我的錢包!」迷糊的她又把錢包忘在店裡了。
  
  「妳先進車裡,我去拿。」
  
  她想抗議,蕭瀟卻對她搖著手指,「我可不想兩個小時後,還得去日本料理店廣播尋找唐恬小朋友。真奇怪,妳就從沒在永嘉那兒迷路,難道廚房能夠讓妳的『導航系統』自動修復?」
  
  她嘟著嘴,「你就愛欺負我!」
  
  愛憐的揉揉她的頭髮,「乖乖在車裡等,我馬上回來。」
  
  他回到日本料理店拿回她的錢包,前後不過才一分鐘,回到車旁,卻發現車門大開,唐恬不見了。
  
  唐恬不可能自己下車的,就算下車,她也不可能讓車門這樣開著……
  
  迅速的四下張望,他發現不遠處,兩個男人摀住拚命掙扎的唐恬的嘴,想將她拖上旅行車。
  
  他的血液幾乎凍結,衝上前去。只見唐恬狠狠地咬了其中一個男人的手,那男人惱怒的揚起手--
  
  「你打她的話,唐先生恐怕不會太高興!」蕭瀟厲聲阻止。
  
  兩個男人停下動作,同時將視線投向他。
  
  沒有路燈的停車場,只有四個人粗重的呼吸聲。
  
  「放開她吧。」他緩下聲音勸著,「你們一直在等她落單,對不對?我相信唐先生沒有意思與我為難,所以才要你們悄悄的請回唐小姐。若是唐先生知道你們在我面前帶走了唐小姐,恐怕也免不了被責難吧?更不用說我若上門要人,結果如何,你們應該心裡有數。」
  
  兩個男人面面相覷,眼前這個過分沉著的俊逸男子,竟讓他們感到一股深切的壓迫感。
  
  不知為何,他的冷靜,教人打從心底生出濃濃的畏懼。
  
  蕭瀟緩緩的逼近幾步,「唐小姐只是嚇著了,才會咬你,真不好意思。要緊嗎?」
  
  「不……不礙事。」男人有些狼狽,不自覺的鬆開箝制唐恬的手。
  
  她滿臉淚痕的跑向蕭瀟,躲到他背後直發抖。
  
  為什麼他看起來這麼有把握?這個停車場裡沒有其它人,而他們可是兩個孔武有力的大漢呢!但是,這個斯文男子卻如此鎮定自若,像是後面率領著千軍萬馬一般。
  
  「辛苦你們了,你們也不願意冒險這麼做吧?」他平靜的眼神直視著他們,目光是尊重而誠懇的。「請你們回去轉告唐先生,就說蕭家的蕭瀟現在正受唐小姐的照顧,所以唐小姐沒時間回去。如果唐先生有什麼問題,歡迎來找我談。麻煩你們了。」
  
  兩個男人像是被他催眠了,忙不迭的拚命點頭。
  
  他笑了笑,發現唐恬抱著自己的背不斷發抖,他安慰的回身輕摟著她,堅定的走向自己的車子,不疾不徐的將她扶上車。他一坐進駕駛座裡,立刻按下中控鎖,穩穩的將車子開走。
  
  留在原地的那兩個男人像是被點了穴,面面相覷的呆站了好一會兒。
  
  「怎麼會這樣?」其中一個男人根本摸下著頭緒,「欸?他把人帶回去了?唐先生那邊怎麼交代?跟蹤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有機會把人帶走,就這樣白白放過?」
  
  「別說了,走吧。」另一個男人狼狽的爬上車,「我寧願回去讓唐先生罵,也不想再跟那個男人面對面。」
  
  他的同伴默默無語的跟著上車,很同意他的話。
  
  唐先生暴躁的脾氣,比那種斯文有禮表相下的陰冷威脅,要好應付多了。
  
  ********
  
  一路上,唐恬無聲的啜泣。
  
  
  
  蕭瀟握著方向盤,逼自己要冷靜。
  
  車上坐的不是他自己而已,還有他願意用生命保護的少女。應付兩個莽漢稀鬆平常,但是要應付她的眼淚……
  
  他得花很大的力氣,才能克制內心洶湧的情感。
  
  「沒事了。」將車停在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兩人回到頂樓的玻璃屋。他凝視著唐恬好一會兒,「沒事了,乖……」
  
  她滿臉淚痕的看著他伸出來的關懷之手,怯怯的將自己的小手放上去,抬頭望著他的眼睛。
  
  她決定不再哭了。因為他憂鬱的眼神,是這樣的擔心。
  
  「給你帶來麻煩……」她嚥了好幾次口水,才能不讓自己繼續哽咽,「對不起……」
  
  「沒事的,說這什麼傻話?」緊緊握著她不斷顫抖的小於,「妳一定很害怕。該道歉的是我,是我疏忽了。」
  
  她用力搖頭,以手背抹去眼淚,「……我、我只是沒有想到,爸爸、爸爸他……」居然會使出綁架這種恐怖手段!
  
  蕭瀟沉默不語,他早就料想到了。唐興國本來就是個不擇手段的人,這個食品王國的帝王陰沉、貪婪,卻也小心翼翼,為了達成目的,什麼都做得出來。
  
  當初決定讓唐恬去永嘉那兒時,他早就想過可能會有曝光的危機,所以才天天親自接送,為的就是警告唐興國不要輕舉妄動。
  
  這個女孩,是歸他蕭家保護的。
  
  他一直在等,等唐興國來跟他要人,這樣,他才能贏得優勢,不至於讓唐興國予取予求。
  
  他也曾是個成功的生意人,寫作只是興趣而已。就算當年那場大病,逼得他從職場上退下來,但是他精明的頭腦並沒有鈍化。
  
  他在屏息以待,相信唐興國也是如此。
  
  不過,使出綁架這樣激烈的手段,可見唐興國也開始沉不住氣了。
  
  「不要害怕,我說過,不會讓妳孤苦無依的。」他溫柔的揉揉唐恬的頭髮,「先洗個澡,然後回房睡覺吧。等睡醒以後,又是嶄新的一天了。」
  
  唐恬仍沒有放開他的手,而他也沒有意思要抽回。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互握著,一起坐在落地窗前,看著翻倒珠寶盒似的、閃著朦朧光芒的華麗夜景。
  
  「為什麼……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她囁嚅了好一會兒,問了一直不敢問的問題,「你根本不用為我做這麼多的。我不笨,我知道……你要我去永嘉那兒,是怕我永遠只能當個管家……其實,你不用管我是否孤苦無依……」
  
  望著夜景,他什麼話也沒有回答,只是,握著她的手緊了緊。
  
  「去睡吧,我也累了。」他勉強自己鬆開她的小手,「妳在我這裡是安全的,我……不會拋下妳不管。」嬌寵的對她一笑,微微含悲。
  
  只要他還在這世上,就不會拋下她不管。
  
  他的笑容是多麼好看啊……但是,唐恬卻打從心裡害怕這樣的笑容。「……你會一直在的,對不對?」她好害怕一覺醒來,他就不見了。
  
  默默的看了她一會兒,他輕聲的說:「我能去哪兒呢?我哪裡都不會去的。」又揉揉她的髮,他才轉身回房。
  
  這一夜,唐恬失眠了。她默默的在房裡哭泣,驚恐的發現--
  
  她愛上了自己的僱主!
  
  這可怎麼辦才好?她的未來仍像是一片迷霧,父親是個強大的威脅,宛如電光閃爍的雷雲,籠罩得天地無光。
  
  再說……她這樣一個只會煮菜、做甜點,其它什麼都不會的人,又怎麼配得上溫柔又才華洋溢的蕭瀟?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該怎麼拔除根植在心底的愛苗?
  
  如果讓蕭瀟知道自己這份不該有的情感,他一定會厭惡的離得遠遠的。
  
  不要,她受不了這樣啊。
  
  
  她一直哭到睡著,夢裡不斷浮現蕭瀟無可奈何的溫柔笑容--
  
  竟是那樣的飄忽。
  
  ********
  
  第二天,唐恬精神委靡的起床,整理過家務後,她到外面打掃庭院。
  
  她突然害怕外出,連永嘉那兒的豪華廚房都對她失去了吸引力。她想永遠躲在這個空中樓閣,守著蕭瀟,這樣就好了。
  
  她哪裡也不想去。
  
  「今天請假一天好了,我幫妳跟永嘉說,就說……妳不舒服。」蕭瀟關懷的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好些了嗎?妳氣色很不好。」
  
  「我沒事了。」她勉強的笑了笑,正在喂鳥兒的她,頭上、肩上又停滿了麻雀。
  
  他還想跟她說些什麼,對講機卻無預警的響了起來,驚飛了鳥兒。
  
  唐恬的臉孔更慘白了些,「……我去看看。」
  
  遲疑的拿起對講機,液晶屏幕顯映出一張非常熟悉的臉孔--
  
  「媽媽?!」
  
  蕭瀟嘴角略勾。嗯,唐興國這老狐狸,自己不親自來,倒是請了唐夫人過來。
  
  親情攻勢嗎?
  
  「請唐夫人上來。」他唇畔含笑,「妳們母女倆很久沒見面了,沒關係,我去請她上來。」
  
  他支開唐恬去準備冰咖啡,自己則親自下樓迎接。
  
  一開門,穿著華貴卻滿臉侷促的唐夫人跟他打了照面,丈夫教自己講的那些話,突然忘得一乾二淨。
  
  「唐夫人,很熱吧?請進。」蕭瀟的態度非常友善。
  
  「呃……那個……我來接恬恬回家。」糟糕,丈夫交代自己一定要凶一點的,但是,這男人這樣客氣的招呼,她……她實在凶不起來。
  
  「不用急,天氣這麼熱,先進來喝杯咖啡吧。唐恬正在準備,不差這麼一點時間的。」他親切的將唐夫人迎進門,「這裡不住人的,我們住在樓上。」
  
  這個男人有種讓人聽從的力量……和丈夫的嚴厲不同,但是效果卻是一樣的。唐夫人不知不覺地照著他的話做,乖乖的跟上樓。
  
  來到頂樓,滿園的綠意讓她呆了呆。恬恬……這段日子都住在這綠蔭森森的花園中嗎?
  
  唐夫人走進美麗得令人讚歎的玻璃屋,唐恬剛好端著冰咖啡出來,激動的撲上前,「媽媽……嗚……我好想妳……」
  
  唐夫人紅著眼眶,拉住離家半年的女兒,有滿腔的話要說,可一想起丈夫的交代,她硬下心腸斥道:「壞孩子!逃家這麼久,妳都沒想過我們會擔心嗎?!快點跟我回家去!」
  
  「唐恬不能跟妳回家,唐夫人。」蕭瀟婉轉卻堅定的輕輕拿開唐夫人的手,「唐恬跟我簽訂了工作契約,現在她是我的管家。我想妳也知道,在法律上,她是成年人了,簽訂的工作契約是有效的。在這段期間內,她不能離開蕭家。」
  
  「她是我的女兒!」她心虛的嚷著,「違約金多少,我們照付就是。孤男寡女的,她怎麼可以跟你這個單身男子住在一起?未來的名聲都敗壞了!這樣教她怎麼嫁得出去?我身為她的母親--」
  
  「妳身為她的母親,卻要眼睜睜看著唐先生將她『賣』給印尼的方志山?我想我們都清楚方志山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在台灣有三次婚姻紀錄,每次都是因為暴力而以離婚收場。妳要看看法院的紀錄嗎?事實上他是逃去印尼的,他最後一任妻子告他謀殺未遂!」
  
  「……那都是誤會。」唐夫人啞口無言了好一會兒,「興國說了,那是別人不瞭解方先生,隨便誣告的。我們當父母的會害她嗎?興國不會……不會害恬恬的。他當然認識那個人,知道恬恬嫁給他是好事啊!做父母的……哪有不愛自己的子女,故意害她一輩子的?沒有這種事情……」說著,她熱淚盈眶,幾乎要哽咽了。
  
  唐恬默默的坐在一旁,無聲的啜泣著。
  
  「妳想說服誰呢?唐恬?還是妳自己?唐夫人,如果妳真的相信,為什麼要掉眼淚?」
  
  「我沒有……」唐夫人啞著嗓子,「我……我……」她抱住唐恬,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蕭瀟沒有說話,等待唐夫人冷靜下來。
  
  等她哭得差下多了,他才緩緩的開口,「唐夫人,我需要唐恬留下來照顧我,我們相處得很好。我想,當她的保護人……蕭家應該夠格了。請妳回去告訴唐先生,蕭家有意跟唐氏企業合作,不過,合作的內容還需要好好的討論。」
  
  他的微笑顯得冰冷,「我想,絕對不會比跟方氏企業合作差。」
  
  如果唐興國一定要賣女兒,他買。為了讓這個少女不再掉眼淚,他願意付出所有代價。
  
  唐夫人看看這個莫測高深的俊秀男子,又回頭看看懷裡的女兒,「恬恬……妳……妳要留下來嗎?他對妳……好嗎?」
  
  「媽媽,他對我很好很好,我要留下,我只想留在這裡……」她埋首在唐夫人的懷裡哭了又哭--為自己哭,也為可憐的母親哭。
  
  唐夫人垂首,沉默了一會兒,淒然的回答,「我明白了。」拖著腳步欲離開,又可憐兮兮的回頭,「請你相信……我非常愛我的女兒。」
  
  蕭瀟維持著禮貌的笑容,「我瞭解。」
  
  這個男人眼中隱藏的冷淡,像在譴責她這個做母親的,沒有盡到保護女兒的責任……
  
  「我只是沒有辦法……」她喃喃著,「真的沒有辦法……」
  
  「我送妳。」他依舊保持著無懈可擊的紳士風度。
  
  送走了唐夫人後,蕭瀟發現唐恬仍然坐在餐桌前,無聲的掉著眼淚發呆。
  
  「我想,妳父親不會再來煩妳了。」按了按她纖細的肩膀,「放心吧。」
  
  「他不想要我。」她小小聲、沮喪的說,「我出生的時候……他就不想要我。因為他很信任的一個風水師告訴他……我的八字會克父。」
  
  用手背抹了抹眼淚,「要不是祖父嚴厲的警告爸爸,說我們唐家絕不拋棄自己的孩子,這是命,要他好好承受……要不是媽媽哭到眼睛差點瞎掉,我可能早就被送走了……現在想想,說不定當別人家的女兒還比較好……」
  
  眼淚像是停不下來一樣,點點滴滴的落在餐桌上,有如一顆顆淒涼的珍珠。「……只要爸爸的生意受到一點點損失,或者生了病,就會大聲的罵我,還常常為了很小的錯打我……我有五個哥哥,是家裡唯一的女孩……但是,我不知道什麼是獨生女備受驕寵的滋味。」
  
  她飲泣,「別人都說我是千金小姐,但是千金小姐到底是什麼,我不知道。我七歲就開始跟媽媽一起下廚,要煮全家上上下下十幾個人吃的飯菜……家裡有傭人,但是爸爸不讓傭人整理家務,傭人只負責照顧爺爺、奶奶的生活起居,所有家事都是我跟媽媽在做的,做不好還會挨罵。我比傭人還不如……爸爸從來不罵傭人的……
  
  「外出吃飯,只有哥哥們可以跟爸爸一起去,媽媽和我必須留下來看家。傭人跟司機可以放假,但是,我連跟同學去看場電影都不可以。我下課得馬上回家,連塞車都不能當作是借口……哥哥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我卻不能……什麼都不能……千金小姐到底是什麼?我不明白,我不知道……在我們家,只有男人是人,女人根本不算是人……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多年的委屈,她只能啜泣著跟蕭瀟傾訴。
  
  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靜靜的聽,一再的拿起面紙,溫柔的擦拭她的眼淚。
  
  說到最後,她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蕭瀟遲疑了好一會兒,終於,做了件他不該做的事--
  
  他緊緊的擁抱住她,幾乎是痛苦的,輕輕吻去她頰上的淚。
  
  她的淚,是世界上最短也最長的河流,不只是在她臉頰上蜿蜒,也深深的在他心裡流過,慢慢積聚。
  
  瞧見她驚愕的看著自己,他居然害怕起來。若是她逃開了,該怎麼辦?
  
  他不該這麼做的,不該跨越這條危險的界線……
  
  不自然的將臉別開,他想鬆開手,唐恬卻緊緊的抱住他,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心意。
  
  「……我……我愛你!對不起……對不起……」聲音微弱得像是耳語叩,卻在兩個人的心底引起夏雷般的強烈迴響。
  
  拒絕她!快拒絕她!不管她的告白是如何讓他歡喜得幾乎窒息,不管他也是多麼的愛她……部下可以,也不能夠……
  
  但是,這是多麼殘酷的決定,他做不到啊!
  
  「不要說對不起。」他痛苦的閉上眼睛,像是要將她融入體內似的緊緊擁抱她,「我也愛妳,很愛妳。」
  
  這絕對是錯的。他會為了這樣的縱容,永遠的譴責自己。
  
  像是被名為狂喜的颶風襲擊,唐恬整個人都呆掉了。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那美麗的偶然--愛人與被愛,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再緊一點,抱緊一點。」她終於……不再孤獨了。
  
  蕭瀟沒有猶疑,用盡所有的力量,擁抱這個不該屬於自己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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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匿名  發表於 2013-12-8 23:35:13
  第六章
  
  這一夜很長,也很短。
  
  他們互相擁抱了一整晚,蜷伏在客廳的沙發上,像是害怕天一亮,這美好的瞬間就要消失,近乎絕望的想要留住這一刻。
  
  「親情是一種……很暴力的關係,因為無從選擇。」蕭瀟的聲音低低的,「但是我們可以彼此選擇。」
  
  「我選擇你。」唐恬喃喃著。
  
  「我知道。」他將嚴厲譴責自己的理智推進心房上鎖,就這一次,就這麼一點時間,讓他縱容的愛上她吧。
  
  這是此生最後一次戀情。
  
  「我不會讓妳孤苦無依。」他再次的承諾了。
  
  一夜沒睡,他抱起窩在懷裡倦極入眠的唐恬,輕輕的將她放到床上,拉好被子。
  
  留戀的看著她甜蜜的睡顏,如果可以,他多麼想就這樣守著她,直到天地毀滅。
  
  但他還是毅然決然的站了起來,沐浴更衣,準備去見自己的母親。
  
  親情,是種暴力的關係,誰也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親。忙碌的父親生前和他說過的話屈指可數,他一直都在為自己的事業奮鬥,連死都是死在辦公桌前。
  
  而他的母親,在螢光幕前看到她的次數,比見到真人還多。
  
  他母親是所謂的「教育專家」,主持廣播節目,經常在電視上侃侃而談親子教育的問題,還在大學裡開課。
  
  年輕的教育、心理雙博士,多麼諷刺!從他懂事以來,都是長他五歲的姊姊在照顧他。
  
  所謂的豪門,往往是家未破、人未亡,彼此間卻形同陌路。若不是還有個古怪而熱情的姊姊,這個家,早就沒有實質上的意義了。
  
  一直到父親過世,才讓母親卸下「教育專家」的職銜,卻轉而投入父親龐大的事業。他不得不承認,母親的能力非常強。
  
  「你要原諒爸爸媽媽。」立人常對他搖著食指說道,「他們都是人,而且是勤奮的好人,只是不太會當『爸媽』而已。你怕什麼?你還有我這個姊姊讓你靠啊。再說,我是哪裡沒做好『爸媽』的工作?你有什麼好埋怨的?每個人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事啊……」
  
  他沒辦法跟姊姊一樣豁達,直到他漸漸長大,經歷的事情多了,才和父母親真正的和解。
  
  不過,也僅止於和解而已。
  
  就算他從研究所畢業,接掌了父親的事業,和母親還是保持著友善卻疏遠的工作夥伴關係。
  
  當年他重病住院,母親只來探望過一次,皺著眉問:「你對你的工作有什麼要交代的?」
  
  不,他對母親沒有任何親情的寄望,但是現在……他得求母親幫助他。
  
  ********
  
  蕭瀟走進豪華的頂樓辦公室,他之前的秘書並沒有離職,繼續留下來為母親工作。
  
  看到他,劉秘書激動的站起來,「蕭總裁……我是說,蕭先生。您最近身體好些了嗎?」
  
  「好多了,劉秘書,謝謝。」他客氣的說,「我沒有預約,但是我想跟趙總裁見個面。不需要太多時間,五分鐘就好了,請妳幫我安排一下。」
  
  跟自己母親見面還得通報?他自嘲的笑了笑。這就是職場,沒有親情,只有公事公辦。
  
  「趙總裁正在開早餐會報,我幫你撥電話進去。」劉秘書趕忙拿起電話。
  
  「不忙,我等她開完會。」他坐了下來。
  
  劉秘書沒有吩咐助手,親自泡了上好的白毫鳥龍。
  
  「謝謝,還是妳懂我的口味。」他含笑地道謝。
  
  劉秘書眼眶紅了。這個客氣體貼、能力高人一等的主管,一直讓她很懸念。
  
  一年前,聽說他得了不治之症,她驚訝得連工作都做不下去,前去醫院探望,卻只能在加護病房外徘徊。
  
  當時,她看見蕭夫人站在病房外,跟主治大夫低聲討論--
  
  「……血癌嗎?」蕭夫人的聲音依舊鎮定,只是拿煙的手有點顫抖。想到醫院不能抽煙,又把煙收了起來。「他父親也是因為同樣的病猝逝的。」
  
  「是,這恐怕是家族遺傳。幸好發現得早,不過,除了化療以外,還必須等待骨髓移植……」
  
  「請幫我安排比對。」蕭夫人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我是他的母親。」
  
  後來又過了幾天,終於可以進病房探視時,她和蕭夫人一起去醫院。
  
  病房裡,蕭夫人望著病重的獨生子好一會兒,開口卻是--
  
  「你對你的工作有什麼要交代的?」
  
  猶記得回程時,她偷覷著蕭夫人,瞧見她神情失去了鎮定,越來越蒼白。
  
  「對不起……」蕭夫人有禮的輕聲道歉,「我開一下車窗,抱歉,我想抽根煙。」
  
  她的手抖到沒辦法把煙點上,最後是她幫她點上的。
  
  這個外表冷漠的蕭夫人,其實深深愛著自己的孩子。只是,她說不出口,一直到現在,還是無法表達。
  
  想到他們母子倆疏離的關係,劉秘書不禁歎息。
  
  就在這時,開完早餐會報的蕭夫人出現了。
  
  看到自己的兒子,蕭夫人愣了一下,隨即想起自己的總裁身份,她點了點頭,「有事?進來吧。」
  
  蕭瀟沒有多說什麼,跟著母親進入總裁辦公室。
  
  兩個人面對面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劉秘書送上茶,退了出去,蕭瀟才開口,「媽媽,好久不見。」
  
  「近來還好吧?」蕭夫人望著他,「有什麼事情?」
  
  「有個不情之請。希望蕭氏企業可以跟唐氏合作,至於具體的合作事項,得等唐興國提出。在可接受的範圍內……請不要拒絕。」
  
  「……和唐先生合作,利潤都不太高的。」蕭夫人遲疑了一下。
  
  「所以說是不情之請。」蕭瀟垂下眼。
  
  「為了唐小姐嗎?」蕭夫人眼中流露出罕見的溫柔,不過卻一閃而逝。
  
  原來母親知道?也對,她不可能下關心他身邊的人。若是來歷不明的野心人士,對蕭氏是具有威脅性的。
  
  「對。」他微微一笑,「是為了她。」
  
  蕭夫人點起一根煙,「我支持你的所有決定,只是,我也不會讓唐先生予取予求。我要考慮的,是蕭氏上下幾千人的生計。」
  
  「我明白。」他客氣的笑笑,「謝謝妳,媽媽。」靜靜的走了出去。
  
  蕭夫人呆坐在華美的辦公室許久,直到煙燃盡。
  
  「劉秘書,」她按下桌上的分機吩咐,「若是唐興國先生要求會面,幫我排開其它所有的預約,以他為優先。」
  
  「所有的?」劉秘書訝異了。蕭氏企業不是從不跟那個老狐狸往來嗎?
  
  「是,所有的。」她掛掉分機。
  
  坐了很久,蕭夫人無奈的苦笑。她是個失敗的母親,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隆隆的雷雲悶響,雨,狂暴的下了。
  
  ********
  
  沒有帶傘的蕭瀟,只不過是走過花園,雨已經將他淋得渾身濕透。
  
  焦躁的坐在落地窗前的唐恬,看見他的身影,顧不得滂沱大雨,衝出去抱住他。
  
  
  「哎呀……」蕭瀟讓她撞得倒退一步,「怎麼跑出來淋雨?快進去,雨下得好大。」
  
  雨水模糊了她的眼睛,也模糊了眼前的人影。「……我以為你不回來了。」
  
  「妳在這裡,我怎麼能不回來?」他溫柔的攬著她一起進屋。「快進來,別感冒了。」
  
  儘管兩個人已站在客廳裡,腳邊因身上滴落的雨水而形成兩個小水窪,唐恬卻固執的不肯放手。「……你不要偷偷溜走。」
  
  「我只是去辦點事而已。」寬慰的拍拍她,卻發現她越抱越緊。怕她淋雨淋出病來,他故意說:「我得去洗個澡,怎麼?妳想一起洗?」
  
  她這才狼狽的鬆開手,「我、我……」
  
  「妳也去洗個熱水澡,換件衣服吧。」撥撥她濕透的頭髮,「我餓了呢。」
  
  「啊,快中午了。」她跳起來,「我還沒去買菜!」
  
  「隨便吃吧。」他轉身走進房門,「只要是妳做的菜,我都愛吃。」就算是他最討厭的甜點。「下午還要去永嘉那邊呢,我們動作得快點了。」
  
  也對,總不能一直請假……
  
  但是,想到要離開這個安全的空中樓閣,她實在好害怕。
  
  「放心,妳父親再也不會煩妳了。」他輕輕的按按她的肩膀,「我都處理好了。」
  
  他相信,唐興國將樂於和蕭氏企業合作。
  
  ********
  
  他們又恢復了以往規律的生活。
  
  蕭瀟以為永遠不會見到唐興國,但是一個月之後,他送唐恬去永嘉那兒,卻在大廳相唐興國不期而遇。
  
  當然,人人都可以到這家五星級飯店用餐,但是,他知道這樣的偶遇,絕對不是偶然的。
  
  「蕭先生,好久不見。」唐興國很禮貌的打招呼。五十多歲的人了,看上去像三十出頭,健壯的身材穿著筆挺的西裝,有如豹般剽悍,誰也不會知道,這個具有紳士風度的企業家,同時有著蛇的貪婪。
  
  「好久不見。」他冷靜的響應,「來探望唐小姐嗎?」
  
  「她也在這裡嗎?」唐興國故作驚訝。
  
  「難道你不知道嗎?」他笑了笑,笑容裡有著警戒的冷淡。
  
  「呵,果然什麼都瞞不過蕭先生的利眼。」唐興國也笑了,「做父母的沒有不關心自己子女的。她受了蕭先生的照顧,在這裡學習,我也很高興。」
  
  「是我受唐小姐的照顧。」他欠了欠身,「能夠和她相遇,實在太好了。」
  
  注視著這個斯文的男子,就連老謀深算的唐興國也覺得有點棘手,乾笑兩聲,「恬恬就是有點神經質,不過是幫她說門好親事,她竟然害羞的逃家。只是,堂堂唐家的女兒,跑到蕭家幫傭,我這個做父親的,難免會覺得有些面上無光--」
  
  「她不是幫傭,她是來照顧我的人。」蕭瀟直視著他。
  
  「既然她的照顧讓蕭先生滿意,難道不考慮給她個名分?恬恬是我們唐家的女兒,應該不至於辱沒你吧?蕭先生。」
  
  聯姻?蕭瀟在心中冷哼。就只想著怎樣能讓女兒賣個更高的價格嗎?
  
  「我想你誤會了,唐先生。」他客氣的笑笑,「我和唐恬就只是僱主和僱員的關係,哪還會有什麼呢?就算我多關心她一些,也是應該的。我就她這麼一個員工,不關心她要關心誰?」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分外銳利,「若是唐恬要出嫁,我會寄予十二萬分的祝福,當然也少不了豐厚的嫁妝。只要她是因為自己的意願而嫁人,都是該被祝福的。我想唐先生這麼開明的人,應該會讓兒女掌控自己的婚姻吧?畢竟要結婚的是唐恬,而不是唐先生。你說是嗎?」
  
  唐興國瞇細了眼睛,兩人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
  
  這個狡猾的傢伙!唐興國氣憤的想著。他這番話根本就是在宣告,唐恬歸他們蕭家保護,叫他這個做父親的,最好不要妄想左右唐恬的意願!
  
  更可恨的是,這男人並沒有娶唐恬的意思。這麼一來,他想更進一步與蕭氏企業合作的計畫,也只能硬生生的中斷了。
  
  雖然心裡不高興,卻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他很清楚,若是硬把女兒帶走,就一點利益都沒有了。蕭氏企業所提出來的合作案,利潤和遠景都高過方氏太多了。
  
  且顧眼前。等蕭瀟厭倦了唐恬,他還是可以把女兒帶回來,找到另一個更好的「買主」。
  
  「那當然。」唐興國哈哈大笑,「要嫁的人是恬恬,她喜歡就好了。只是你也知道,天下父母心,誰不希望子女得到最好的?其實,恬恬不願意嫁到印尼,告訴我一聲就行,何必悄悄離家?若不是遇到蕭先生,我還真不知道有多擔心呢。謝謝你這麼照顧我們家恬恬。」
  
  「應該的。」蕭瀟客氣的響應,「我受唐小姐的照顧才多呢,我該謝謝唐先生的。」
  
  兩人不著邊際的寒暄了一會兒,這場交手,才終於落幕。
  
  ********
  
  蕭瀟正式的搶到了保護唐恬的權利。
  
  不過,這些事情唐恬都不知道。直到母親打電話告訴她,父親已經徹底的拒絕了方志山的婚事,這才放下心來。
  
  她不知道蕭瀟做了什麼,但卻十分明白,一定是他暗中使力保護著自己。
  
  「你為我做了這麼多……」她怯怯的抱住他,「我不知道該怎麼回報你。」
  
  「妳愛我,不是嗎?」他憐愛的輕撫她的頰,「這就是最好的回報了。」
  
  回想起來,她和蕭瀟共同生活的這段時間,是她一生當中最幸福的時光。
  
  只是靜靜的相愛,靜靜的相依,無須太多言語。兩個人的生活,像是一個人獨處般自在,卻又有著兩個人相乘的溫柔。
  
  他們都不是會把愛放在嘴裡的那種人,只是默默的為對方付出,一個擁抱,一個眼神,就能夠交換愛的溫度。
  
  在這樣溫馨的氣氛纏繞下,時序又悄悄的走向寒冬,為了能在春天重新綻放絢爛,花園再次恢復空寂的蕭瑟。但是對唐恬來說,春天從來沒有離開這個玻璃屋。
  
  她正式擢升為飯店甜點部的主廚,工作時間延長為四個小時。雖然只負責下午茶時段,可對她來說,已經是了不得的榮譽。
  
  每天不論晴雨,蕭瀟都開車接送她。他喜歡從家裡到飯店這段路程,因為唐恬臉上的興奮和熱切,讓他也跟著快樂起來。
  
  這天,蕭瀟含笑著目送她進入飯店,正要發動車子時--
  
  他感到一陣暈眩。
  
  伏在方向盤上許久,他思路無比的清明,但是身體卻不聽使喚。
  
  老天……難道不能多給他一點時間?千萬別是現在……他還想多看看唐恬的美麗笑容。
  
  他永遠看不夠的。
  
  僵坐了許久,暈眩漸漸的褪去,但是,他發現要挪動雙腿仍很困難。
  
  他掙扎著拿出手機,抖著手撥電話--
  
  「永嘉,我在飯店門口……悄悄的別出聲,過來幫我叫部出租車,我得去醫院。」
  
  手機另一頭的永嘉一聽,心涼了半截。他強自鎮定的將事情交代下去,然後趁著唐恬沒注意時,偷偷地溜了出去。
  
  「蕭瀟!」開了車門,他心焦的喊著,「你怎樣了?」
  
  「幫我叫出租車。」蕭瀟無力的揮手,「不用替我擔心,或許是熬夜的關係,我有點不舒服……」
  
  永嘉將他扶到旁邊的座位,自己則坐進駕駛座,發動了車子。
  
  「你不用送我去,我搭出租車就行了,你還有自己的工作……」蕭瀟閉著眼睛,壓抑著暈眩感。
  
  「去他的工作!你現在需要我,飯店一天沒有我不會倒的!」永嘉吼著,飛快的開車駛向醫院。
  
  匆匆地掛了急診,蕭瀟被送進診療室,永嘉則焦急的在外頭走來走去。這頭該死又固執的牛!死都不讓他跟進診療室!
  
  終於,躺在病床上的蕭瀟被護士推了出來。
  
  「到底怎麼了?」他邊追著病床邊罵,「你到底有沒有按時吃藥?你這個病能到處跑嗎?你--」
  
  「病人需要安靜,請你不要打擾病人!」護士一面推著病床,一面警告。
  
  「我沒事。」蕭瀟抓住永嘉的手,「我今天不能去接唐恬了。你先別跟她說我住院的事,就說……我臨時有個會議要開,兩三天後才會回去。聽到了嗎?老同學……拜託你了……」他交出自己的手機,「幫我找劉秘書,我現在非常需要她。」
  
  劉秘書?永嘉愣了一下。「喂!振作點!不要一副交代後事的樣子!我告訴你,你千萬不能……唐恬以後怎麼辦啊?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痛苦的閉上眼睛,「拜託了。別讓唐恬擔心,我會回去的,一定會回去的……」
  
  看著病床漸漸被推遠,永嘉握著手機發愣。這個精緻的手機,拿在手裡卻是這麼燙手。
  
  他沉重的走出醫院,撥了電話給劉秘書。
  
  ********
  
  劉秘書一接到電話,立刻蒼白著臉跟蕭夫人請假。
  
  「他……他住院了?」蕭夫人的唇瞬間毫嫵血色。「妳去吧,我等等也會趕去醫院。看他需要什麼……傾蕭氏的力量,都要為他達成。」
  
  劉秘書擦乾眼淚,匆匆的跑了出去。
  
  一到醫院,她焦急的等待蕭瀟的化療結束。
  
  等蕭瀟能見她的時候,精神已十分委靡。
  
  「麻煩妳了,劉秘書。」他勉強擠出一抹笑,「請幫我草擬兩份文件,一份是讓渡書……」望著天花板一會兒,「一份是遺囑。」
  
  「蕭先生!」劉秘書輕叫,好不容易停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拜託妳了……我現在哪兒也去不了,只能拜託妳……幫我做這件事情,拜託……我怕時間不多了……」
  
  「不會的!」劉秘書越哭越厲害,「蕭先生,你熬得過來的,不要這樣說……」
  
  他熬得過這關嗎?檢驗報告還沒出來,但是,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
  
  閉了閉眼睛,他恢復了鎮定。「請幫我草擬這兩份文件,交給律師。」
  
  他非鎮定不可。在這生死關頭……他的時間不多了。
  
  為了唐恬,他一定要鎮定。
  
  他答應過的,絕不讓她孤苦無依。他答應過她的--那個他最愛、最愛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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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8 23:35:37
  第七章
  
  為什麼他突然要開會?
  
  唐恬焦躁不安的在家裡等了二天,連睡夢中都豎直耳朵聆聽外頭的動靜,只要稍有聲響,總以為是他回來了,卻失望的發現不過是風的捉弄。
  
  第四天,她無精打采的掃著空寂的花園。鋼青色的天空,是台北冬日少有的晴朗,但是,她的心卻深深埋在寒冬的陰霾中。
  
  凝視著沉鬱的天空,她輕輕歎一口氣,正要收回視線,卻看到熟悉的人影出現在寂寥的花園中,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蕭瀟正對著她微笑。
  
  她將竹帚一丟,歡呼著衝進蕭瀟的懷裡,淚水不聽話的洶湧而出。
  
  「怎麼哭了?我不是要永嘉告訴妳,我要出門幾天嗎?」蕭瀟抬起她的臉,仔細端詳著,「妳氣色很不好呢。怎麼了?這幾天妳一定沒好好的吃和睡,這樣不行喔。」
  
  說她的氣色不好,但是,他看起來更疲累。
  
  「你……你還說我!你為什麼……」唐恬慌張起來,「你生病了嗎?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蕭瀟不大自然的摸摸自己的臉,「我大概是累了。這幾天天氣冷,受了點風寒,不礙事的。」
  
  唐恬慌忙把他拉進屋裡,開了暖氣,又倒了杯熱開水,叨念著,「你喔,這麼大的人了,自己都不會好好照顧自己……」
  
  「因為妳不在我身邊呀。」他溫馴的接受她的照料。
  
  「誰教你不帶我去!」她跺腳。
  
  「怎麼可以?妳也有自己的工作。」他留戀的看著這張稚氣的小臉,「這幾天妳恐怕得自己去上班,因為我感冒了,開車接送妳不太好,怕傳染給妳。」
  
  「我自己會搭捷運的。」唐恬依偎在他身邊,「我會打理自己的事,你不用擔心。」
  
  「我叫熟識的出租車接送妳好了。妳這個小路癡,我實在是放不下心。」他微笑。
  
  拗不過他的堅持,接下來的幾天,唐恬每天搭出租車上下班。
  
  只是,他的感冒一直沒什麼起色,神情越來越疲累,卻仍是笑著目送她出門。
  
  等唐恬一出門,他的微笑就消失了,顯得分外的蕭索。
  
  一個月,頂多就只剩一個月。明明知道檢驗報告的結果,他還是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希望能夠熬過去。
  
  這苦寒的冬,似乎永遠盼不到春天的消息。只有當唐恬回來時,他才能暫時把現實拋在腦後。
  
  隨著天候越來越寒冷,他在室內也戴著毛線帽。他告訴唐恬,他怕冷。事實上他不怕的……只是,化療的副作用越來越明顯,他不想讓她發現。
  
  他分外珍惜輕擁著她的時刻,每一秒,都像是跟上天偷來的春天。他很慶幸自己沒讓情感啃噬了理智,他和唐恬之間,只有純粹的愛戀,沒有肉體的關係。
  
  純潔的唐恬,仍可以微笑著迎接未來的幸福。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剩下的一個月裡,將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
  
  ********
  
  這天,寒流來襲,他輕擁著唐恬,在開著暖氣的客廳裡,一起望著落地窗外燦爛眩目的萬家燈火。
  
  「你冷嗎?」唐恬擔心地問,拖了毛毯過來,將兩個人密密蓋住。「你有再去看醫生嗎?為什麼感冒這麼久還沒好?」
  
  「呵,妳沒聽過,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嗎?」他心裡充滿了絕望過後的平靜。
  
  檢驗報告靜靜的躺在他的抽屜裡。既然一切都底定了,也就不用再擔心。
  
  「明天我陪你去醫院。」她頑固的扳過他的臉,「我要陪你去,你不可以說不要。」
  
  蕭瀟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貪戀的望著她的眼睛,「我愛妳,唐恬。」
  
  她的臉一下子緋紅了,「……我知道。我也愛你呀。」滿足的把臉埋在他的胸前,「我永遠愛你。」
  
  ********
  
  第二天醒來,唐恬發現蕭瀟已經出門了。
  
  她慌忙地梳洗,不禁埋怨起他來。明明說要跟他去醫院的,為什麼不叫她?
  
  匆匆的跑下樓,卻發現蕭瀟正在街頭轉角跟人說話。
  
  那位嬌艷的美人兒--是寧馨。幾乎一年沒有她的消息,她怎麼又會跑來?
  
  唐恬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她躲了起來。
  
  距離太遠,她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只見寧馨在流淚,拉著蕭瀟的手。
  
  這狠狠地刺痛了她。第一次……她知道嫉妒的滋味,像蛇的毒牙刺進心臟,染毒、也染黑了心。
  
  為什麼蕭瀟不推開她?為什麼蕭瀟反而輕拍著她的肩膀?
  
  最後,她眼睜睜看著他們一起搭出租車走了。
  
  唐恬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心裡是怎樣的滋味。
  
  寧馨臉上的淚,和蕭瀟安慰的神情……
  
  蕭瀟說,他愛她。但是,他跟寧馨又是怎麼回事?愛……是這樣的不穩固嗎?
  
  她突然覺得,自己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一切部是這樣的不穩固、脆弱。
  
  「我還可以去做點心。」她喃喃著,「我還是有地方可以去的。」
  
  慘白著臉,她一大早就到了飯店。
  
  同事們有些訝異,只見她不發一語的捲起袖子,開始幫忙清洗鍋爐。
  
  「唐恬,妳這麼早來幹嘛?」同事奇怪地問。
  
  「呵,今天沒什麼事,就早點來上班了。」她隨口敷衍,捧起一大疊沉重的烤盤,沉默而勤奮的工作著。
  
  今天,她的點心做得特別好吃,但是,永嘉卻因為這樣華麗極致、卻隱含絕望的美味,而感到有點擔心。
  
  「出了什麼事情嗎?唐恬?」他試探的問。
  
  唐恬沉默的搖搖頭,勉強扯了下嘴角。
  
  「妳可以下班了。」一定出了什麼事情,難道……她發現了蕭瀟的秘密?仔細端詳她,卻又覺得下像。如果是的話,她一定會逼問自己的。
  
  唐恬停下手,抬頭望著天花板,「……是啊……我該下班了。」
  
  總是要去面對,躲避是沒辦法解決事情的。
  
  她沉重的搭上蕭瀟替她安排的出租車。
  
  出租車司機友善的跟她攀談,「唐小姐,妳中午怎麼不在家啊?我按了門鈴半天,連蕭先生都不在,我只好先走了。」
  
  「對不起……」她吶吶低語,「我早上先來上班了。」
  
  中午的時候……蕭瀟還沒回去?她的心猛然一沉。他跟寧馨……一直到中午還沒分開嗎?
  
  恍惚中,車子到了大樓門口,她下了出租車,茫然的上樓,腳步是這樣的沉重。
  
  她不想回去……那裡不再是她可以回去的地方……她呆呆的站在花園裡,望著燈光亮起的玻璃屋。
  
  那不是她的家。
  
  「唐恬?」正在窗前沉思的蕭瀟瞥見了她,立刻開門,「怎麼站在外面?快進來吧,很冷的。」
  
  「我能進去嗎?」她慘白著臉,「當你不愛我的時候,我還可以以管家的身份進去嗎?」
  
  「什麼?」他愣了愣,「妳在說什麼?這裡永遠是妳的家啊。」
  
  她衝進屋裡,將寒冷關在門外,卻無法關住心裡的暴風雪。
  
  「……如果你還是愛著寧馨,我可以馬上搬家。」她再也受不了了,「我絕對不會讓你為難的!」
  
  「寧馨?」蕭瀟立刻明白了,「早上妳都看到了?」
  
  唐恬默默的流淚,點點頭。
  
  他笑了出來,原來……她吃醋了啊。在她心裡,他是多麼的重要呵。
  
  「……寧馨懷孕了。」
  
  她猛然抬起頭,感覺一顆心發出碎裂的聲音。
  
  「妳在想什麼?妳以為孩子是我的?」蕭瀟無奈的苦笑,「我們住在一起一年多了,妳還下清楚我嗎?那孩子不是我的。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來找我,當然,她的確是希望藉由這件事可以跟我和好,但妳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既然大家認識這麼多年了,再怎麼說都該互相幫忙……」
  
  「……我很想相信。」唐恬哭了起來,「我真的很想信……但是你愛她那麼多年……怎麼可能說不愛就不愛?她那麼美……」
  
  「不要讓無謂的懷疑和嫉妒傷害妳的心。」蕭瀟溫柔的將她拉到懷裡,「這種負面的情緒不適合妳。」
  
  「其實……」她哽咽得幾乎無法說話,「就算你愛上別人,我也……也會祝福你的,因為感情這種事情,誰也說不准……」
  
  「我只愛妳。」
  
  「只要你幸福就好了!誰都可以,就不可以是她!她那麼過分……害了你這麼多年!你不要……不要再回去受苦了!」她越哭越大聲,「我雖然不夠好,但是我真的很愛很愛你……」
  
  他撫慰的拍著她的背,沉默了一會兒,「在大家眼中,的確是這樣的。我對她一往情深,而她卻用背叛回報……但這只是表面上。」
  
  他誠摯的望著唐恬,「我對她的好太全面,也太自以為是。當我對她越好,週遭的人也會期待她對我一樣的好,這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說,負擔太大了,更何況,她的心又比一般人還脆弱,當她覺得壓力大時,就只能逃到別人的懷裡。
  
  「她眷戀我的好,可這種好卻讓她感到窒息,為了逃避這種窒息的感受,她只能離開;因為眷戀被愛寵的滋味,才又回來。這不是她單方面的錯,其實我也有錯,不該一再縱容她的。」
  
  唐恬呆呆的望著他,這些話太深奧,她一下子消化不了。
  
  「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要用不同的角度去思考。」他溫柔的摟著她,「我不希望妳的心沾染了嫉妒和怨毒這種負面的情緒,而輕易的與人為敵。寧馨不是妳的敵人,妳的父親也不是妳的敵人,只是每個人思考的方式不一樣,應對方法也不盡相同。
  
  「對現在的我來說,寧馨只是個曾參與我的青春的朋友,不管是苦是甜,都已經過去了。妳也不要怨恨妳的父親,或許他曾因為迷信而傷害妳,但是,他的苛求不也造就了今天的妳?」
  
  他愛憐的撫著她柔嫩的頰,「這個『我』和『妳』,都是經歷了許多快樂或憂傷,在適當的時間和地點相遇的。我們相愛,必須感謝許多人的幫助,也必須感謝那許多的挫折。」
  
  他垂下眼,笑容裡充滿了溫柔,「但有一件事情是確定的--我是愛妳的,用我所有的生命愛妳,請不要……懷疑我。」
  
  唐恬看了他很久很久,突然輕輕的啄吻他的唇,羞赧的紅了臉。
  
  蕭瀟溫柔的回吻她,卻只是禮貌的、輕柔的。
  
  有時候,離開並不是拋棄,而是為了愛。他多麼希望唐恬能夠瞭解,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她瞭解的那一天。
  
  ********
  
  在這個冬天最冷的清晨,唐恬醒來,卻沒有看到蕭瀟。
  
  她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找,也找遞了整個花園,卻都不見他的人影,不祥的預感湧現心頭,她努力壓抑著。
  
  蕭瀟應該是去看醫生了,所以才不在家,一定是這樣。
  
  少了他,這個華美的玻璃屋寒冷得宛如北極,暖氣根本無濟於事。
  
  等到中午,她聽到大門開啟的聲音,驚喜的跳起來,卻看到兩張陌生的臉孔。
  
  「唐小姐,妳好。」穿著整齊套裝的女子,領著一個西裝筆挺的男子走進來。「我是蕭先生之前的秘書,我姓劉。這位是李律師。」
  
  
  
  她愣愣的接過兩張名片。他們來做什麼?
  
  「唐小姐,」李律師推推金邊眼鏡,「我受蕭先生之托,前來向您轉達幾件事。第一……」他念出一個熟悉的地址,「就是您現在所在的主屋與頂樓花園,都已經過戶到您的名下,所以,您是這些不動產的所有人。」
  
  什麼?唐恬神情錯愕。
  
  「第二,蕭先生為您成立了信託基金,每個月將有十萬元匯入您的戶頭裡。第三,除了法定必須由親屬繼承的遺產之外,其它的部分都將由您繼承。」
  
  「我不要遺產!」唐恬叫了起來,「蕭瀟呢?他為什麼下自己跟我說?他人在哪兒?」她抓住律師不放。
  
  「冷靜一點,唐小姐。」劉秘書安撫她,聲音顫抖,「蕭先生去美國就醫了,他會沒事的……」
  
  「就醫?他不是感冒而已嗎?」她越聽越害怕,「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去了哪裡?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劉秘書默默的把一封信交給她。「唐小姐,妳有我的名片,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可以打電話給我。蕭先生吩咐我要照顧妳的。」
  
  她抖著手拆開信,上頭熟悉的字跡,讓她眼前模糊一片--
  
  親愛的恬:
  
  當妳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飛往美國了。兩年前的重病又復發,跟主治大大討論過後,我還是決定去美國就醫。
  
  妳不用替我擔心,我會回來的。請妳相信,我離開是因為很愛很愛妳,所以才要尋找生機。
  
  但是我也不想瞞妳,這病……恐怕沒有多少機會。
  
  妳的人生才剛開始,我不希望妳現在就遇上死亡的陰影。
  
  讓妳耗費太好時光來陪伴一個可能會死的病人,是一種嚴重的浪費。
  
  我並不害怕死亡,筆竟早已有了心理準備。我不願意和人群多接觸,實在是不希望為我傷心的人越來越多。
  
  而妳,真的是我生命盡頭的一個意外,一個非常美麗的意外,妳讓我最後的旅程豐盈而甜美。
  
  我真想再吃一次……妳為我做的焦糖布丁,就算是砂糖的味道,也是妳最甜蜜的味道。
  
  不要等我,如果有幸福等待著妳,請妳忘了我,妳的幸福是我最大的冀望。
  
  我將所有的一切都留給妳,並衷心祈禱著。
  
  不能守護妳終生,是我最大的遺憾。但是,我絕對不會讓妳孤苦無依。
  
  這是我的承諾。
  
  蕭家會代替我守護妳。妳是有家可以回的。
  
  希望妳能夠原諒我……原諒我因為愛妳,所以必須舍下。
  
  我希望奇跡會出現,若是真有那麼一天,我會親自去祈求妳的原諒。
  
  戀情不會只有一次,不要顧念我,展翅飛翔吧。
  
  不管在什麼地方,我都會默默的為妳祝福。
  
  瀟
  
  唐恬握著信,覺得自己像是墜入了冰窖。
  
  「我不要原諒你……我才不要!」她蒼白著臉低喃,「我絕對不要原諒你……他到底去哪兒了?告訴我,快告訴我!」
  
  劉秘書忍不住落淚,李律師輕輕歎息,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
  
  「你們都不告訴我?沒有人要說?」她瀕臨瘋狂,「說話呀!告訴我,他人在哪裡?」
  
  還是沒有人回答。
  
  她再也承受不住,抓著信跑出去,狂亂的攔了出租車,匆匆趕到永嘉工作的飯店。
  
  她衝進廚房,永嘉被她嚇了一大跳。
  
  這個溫柔甜蜜的小姑娘,臉孔比冰霜還雪白,兩眼冒著熊熊火焰,髮絲散亂得嚇人。
  
  她抓住永嘉,「你一定知道!你一定知道蕭瀟去哪兒了!他不能撇下我!不會有下一次的戀情的,不會有!我這輩子只要他,活著也跟著他,死了也跟著他!他在哪裡?他在哪裡引快告訴我呀!快說!」
  
  她尖銳而絕望的聲音響徹廚房,讓永嘉的眼眶紅了。
  
  「我還不知道。」他為難的回答。
  
  「你會知道的,對不對?你是蕭瀟的好朋友,他會告訴你的!我要去他身邊,我……」她臉上佈滿悲痛與瘋狂。
  
  「我不能違背他的希望。」永嘉硬起心腸,「他不願在妳面前死去。」
  
  「他不會死的!」她尖叫起來,「他才不會死!他說過不會讓我孤苦無依的,他愛我……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撇下我!」
  
  「他得的是……血癌。」他低頭,「唐恬,妳要瞭解他的苦心。」
  
  許久許久,她說不出話來,臉孔越來越蒼白,「……那麼,誰瞭解我呢?誰瞭解我的心情呢?」她退了一步,又一步。
  
  「我並不是希望得到他的保護才愛他,而是因為他是他,所以才愛他的!難道?愛的人不該在艱難困苦時相互扶持嗎?我只要待在他身邊就好了,我不要遺產、不要房子,沒有他……我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要!」說完,她狂亂的跑出飯店。
  
  永嘉追了出去,卻已看不見她的蹤影,他焦急的聯絡劉秘書。
  
  兩人幾乎把大台北翻遍了,卻依舊找不到人。
  
  永嘉焦躁起來,「我去他們家看看。」
  
  「我去過了,沒找到。」劉秘書很無奈。
  
  他爬爬頭髮,「我再去找一次。」
  
  迅速趕到蕭家,永嘉焦急的在主屋和花園找了一遍,卻一無所獲。
  
  他愣愣的坐在蕭瀟的床上,仔細想著交友單純的唐恬會去哪兒?
  
  該不會回唐家去吧?他立刻否決了這個想法,可心裡卻越來越不安。或許……還是去唐家問問看……
  
  歎了一口氣,他站起來,視線瞥過蕭瀟的大衣櫥……
  
  腦中一個念頭閃過,他猛然拉開衣櫥門,果然看見唐恬木然的坐在裡頭,懷裡抱著蕭瀟的外套。
  
  「唐恬……」
  
  她原本宛如花朵盛開的煥發臉龐,現在卻像是枯萎了。
  
  「其實,我可以重新開始的。」她的聲音空空洞洞的,「我存折裡有錢,而且也有工作……」
  
  銀光一閃,蜿蜒在臉龐上的,是絕望的淚。「但是,我沒有地方可以去……沒有蕭瀟……就什麼都沒有了。」
  
  永嘉蹲下來,盯著她好一會兒,「妳還能繼續做甜點。今天的曠職,我不會計較的。」
  
  蕭瀟說,他還想再吃一次她做的焦糖布丁。
  
  在又冷又深的絕望中,她看到一絲光亮,是那麼的微弱,卻是唯一的光源。
  
  「我想做布丁,我想做焦糖布丁。」她夢遊似的站起來,穿上蕭瀟的外套。袖子這麼長,她的手都看不見了。
  
  「我要等他回來……他會回來的。」她像是唱歌一樣的喃喃念了又念,「我要做布了給他吃……他一定會回來的。」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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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匿名  發表於 2013-12-8 23:36:14
  第八章
  
  表面上看起來,似乎和過去一樣。
  
  唐恬依舊是每天上班,只不過,她的工作時間又延長了,且破例成為這家階層分明的飯店廚房裡,唯二個不到二十歲的主廚,負責從下午到晚上的所有點心。
  
  她每天幾乎是狂熱的、虔誠的製作點心,像是所有的青春、所有的生命,都奉獻給每一道出於她手中的甜點。
  
  沒多久,這家五星級飯店的甜點便引起了一陣旋風,永嘉不得不承認,這嚴重的打擊沒有影響她廚師的天分,反而因為絕望中的一絲希望,讓她的才能發揮得更加淋漓盡致。
  
  真的是……魔性般的甜點啊,吃過一次就上癮,令人欲罷不能。過分濃密的美味,像是在攻擊每個人的味蕾,在絕對的甜美中……隱含著絕望。
  
  一種完美得近乎絕望的甜蜜。追憶著過往美麗的戀情,懷著可能不會再見面的恐懼……
  
  這戀情成就了她的天分,卻也毀滅了她的人生。
  
  「歇一歇吧。」永嘉勸著。她那種拚了命似的工作態度,讓同事們憐惜不已,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妳一個人住在頂樓花園,實在太空曠了。這樣吧,就當是來作客,我太太妳也見過的,她很喜歡妳呢,到我們家住幾天好不好?」
  
  她使勁揉著麵團,微笑響應,「……我喜歡住在空中花園。」
  
  不,她哪裡都不想去,因為……蕭瀟可能會回來。
  
  她就是為了這最後的企盼而活著,為了等待而活著。直到分離,她才明白,蕭瀟對她的意義有多麼重大,她根本無法失去他。
  
  她要活在蕭瀟生活過的地方,接觸他使用過的物品,才能夠真正的安心。
  
  等他回來以後,就能夠瞭解--她,並不是需要人保護的溫室小花,她願意、也可以在患難中相扶持。
  
  那麼,她……或許就不用再經歷這種生離死別的痛苦。
  
  這點微弱的希望支撐著她。每天脆弱的哭過以後,她都拍拍自己的臉,要自己堅強點,不然……蕭瀟不會相信,她已經長大了。
  
  她依舊每天早上起床整理花園、喂小鳥兒,將整個家打理得窗明几淨,纖塵不染。蕭瀟工作的角落依舊整整齊齊的,像是主人隨時會回來一樣。
  
  怎麼能夠離開這裡?這裡是她與蕭瀟唯一的聯繫,有著數不清的回憶。
  
  她頑固而執著的居住在這個空中樓閣,獨自一個人。
  
  她已經無法離開了。
  
  永嘉和劉秘書部曾擔心的來探望過,但是,她蒼白而憂鬱的臉龐,露出美麗卻令人心痛的微笑,「我很好……真的。有蕭瀟的消息嗎?」
  
  對於她的探問,他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要說蕭瀟還在生死邊緣掙扎嗎?他的血型特別,親人之中沒有人跟他的骨髓配對成功,化療的效果不如預期,他吃了許多苦頭,卻只是越來越衰弱。遠嫁到美國的立人照顧著蕭瀟,傳回來的消息都很沉重。
  
  他們怎麼也不忍心告訴這個已經陷入絕望中的少女,如此哀傷的消息。
  
  「他還好。」永嘉努力下流露出任何哀傷,「他還好。」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在他臉上梭巡了下,低下頭,淚霧矇矓了眸子。
  
  「請告訴他,我也很好。」她溫柔的說,「還有,我等他回家。」
  
  她孤獨的住在這個清寂的空中樓閣,將自己美麗的青春悶死,悶死在無盡的等待中,任誰也覺得不忍,卻無能為力。
  
  
  
  就在難得放晴的嚴冬清晨,空中花園來了個意外的訪客。
  
  圍著圍巾、拿著竹帚的唐恬,和一位中年美婦相對著,兩個人抑鬱的神色是這樣的相似。
  
  只一秒,唐恬便明白了她是誰。
  
  「蕭……蕭夫人?」白皙的臉龐浮出一絲溫柔的笑,「妳好。」
  
  穿著合身黑色套裝、手提著公文包的蕭夫人,有點不知所措,「妳好……我們應該還沒見過面。」
  
  「呵,」她輕笑,「妳和蕭瀟長得很像……應該說,蕭瀟很像妳。請進,外面很冷的。」
  
  「……這裡有多冷,我很清楚。」蕭夫人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嗎?蕭瀟……長得像她嗎?
  
  血緣當真是種蠻橫的關係,不管再怎麼輕忽、逃避,都還是割捨不斷。
  
  蕭夫人默默的跟著唐恬進入玻璃屋,這裡,充滿了許許多多的回憶。在她新婚時,對未來抱持著許多希望和美麗的夢想,而仍然愛她的丈夫,為她搭建了這個美麗的溫室。
  
  然而,一切都過去了……過去了。
  
  「妳一個人住在這裡太冷清了。」蕭夫人看著她忙碌地準備泡茶的身影,「蕭瀟要我照顧妳……搬來跟我住吧。」
  
  那個執拗的孩子,從來沒有原諒過她這個失職的母親--原本也是不值得原諒的,而她也沒期望會得到原諒--卻這樣低聲下氣的求她,只因為他知道了唐恬的現況。
  
  這是那孩子唯一的心願,她怎麼能夠忽略?她過去已經忽略太多了。
  
  「我住在這裡很好。」唐恬笑了笑,「蕭夫人,喝喝看,我最近在學泡茶,不過泡得不太好就是了。」
  
  兩個寡言的人相對著喝茶,眺望著遙遠的街景。唐恬覺得很親切……像是蕭瀟回來了。
  
  「最後那個月……」她從來沒有傾吐過的心事,不知道為什麼,終於可以說出來了。「蕭瀟發病的那個月,都沒有碰過茶壺。呵,我跟他生活在同一個屋子裡,居然沒有發現,實在太粗心了……許許多多的蛛絲馬跡,我卻只顧著自己的忙碌……真是……無可彌補的粗心。」
  
  憂鬱深深的籠罩這個美麗的玻璃屋,像是一種絕望的香氛。兩個人各自陷入不同的回憶,卻都是回憶著相同的一個人。
  
  蕭夫人驚訝的摸摸自己的臉頰,居然還有淚痕。
  
  她多久沒哭過了?從丈夫愛上別人的那天起?在幸福的生活崩塌的那天起?還是丈夫為了愛人的死也跟著心死,眼中再也看不見她的那天起?
  
  她一直沒有哭,一直想辦法要重建自己破碎的自尊,她活得很辛苦、很努力,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去照顧自己的子女……
  
  「妳不要責怪自己不夠關心蕭瀟,妳已經做得夠好了。」蕭夫人拭去臉上的淚,「最該被責怪的……是我,我這個母親……」說到「母親」這個字眼,她自己都覺得荒謬。她還配稱是個母親嗎?
  
  唐恬望了她好一會兒,柔柔笑了,「為什麼?蕭夫人,妳不是很愛他嗎?為了他的病焦心,甚至……不忍心違背他的請托。我是跟蕭家沒關係的人,妳還來看我,邀請我跟妳一起生活,不正是因為愛他嗎?每個人表現關愛的方式都不一樣,我相信……妳是個很好的母親。」
  
  蕭夫人有些無措,狼狽的別開臉。
  
  唐恬看著。呵,這點和蕭瀟多麼像。
  
  「我可以抽煙嗎?」蕭夫人的聲音有些異樣,「對不起……」
  
  唐恬點點頭,拿了煙灰缸過來。
  
  臉色蒼白的蕭夫人抖著手,點了煙,狠狠地抽了一口。
  
  「……過來跟我生活吧。」煙霧繚繞中,蕭夫人的臉孔朦朧起來,「不要讓我違背那孩子唯一的請求。妳的人生還很漫長,我不會干涉妳的感情生活,妳若願意,我可以幫妳尋找適合的對象……」
  
  「我只適合蕭瀟。」她低下頭,「很抱歉要拒絕妳的好意,但是……我要留在這裡等他回來。」
  
  「他或許……」觸及這個可能變成事實的臆測,蕭夫人心裡一陣劇烈刺痛。
  
  「沒有那種或許!」唐恬緊緊抓著餐巾,指節都發白了,「不會有的!」
  
  這種絕望的信心--抱持著蕭瀟一定會回來的信念,她是不是也該如此相信著?
  
  兩人沉默了,屋裡只有茶水燒滾的啵啵輕響。
  
  「我會再來的。」蕭夫人按熄了煙,站起來,「謝謝妳的茶。」
  
  「歡迎妳再來。」唐恬送她出去,「或許,妳下次可以來吃飯?我會提早準備的。」
  
  「……妳希望我再來嗎?」她望著這個兒子最愛的女人。或許她並不是一般的母親,所以感覺不到那種兒子被搶走的敵意,反而覺得……被這樣溫柔的女孩所愛,連她的心都覺得溫暖。
  
  她的兒子,愛上了一個值得愛的女人。
  
  唐恬點點頭,笑容是真心的,「我很喜歡妳,蕭夫人。妳在這裡的時候……像是蕭瀟回家了,妳和蕭瀟真的好像。」
  
  蕭夫人不自覺的又摸摸自己的臉。是嗎?真的那麼像嗎?
  
  透過唐恬的溫柔,她像是和兒子有了真正的聯繫。
  
  從這天之後,每每蕭夫人感到疲憊,都會來探望唐恬。原本蕭瀟是要她照顧唐恬的,但是……她反而像是被照顧的那個人。
  
  在玻璃屋吃中飯,品嚐其實她也不愛吃的甜點,兩個愛著相同男人的女人,凝視著時序默默推進的花園。
  
  直到櫻花盛開的季節,蕭瀟還是沒有回來。
  
  ********
  
  經過了一個冬天,蕭瀟還是沒有回家,但是,觀察永嘉和蕭夫人的神色,唐恬知道應該沒有壞消息。
  
  最初的椎心之痛已經過去了,她漸漸的磨練出一種堅忍。經過一個沒有蕭瀟的冬季,反而讓回憶更加鮮明。
  
  她變得堅強了。
  
  等蕭瀟回來,一定會嚇一跳吧?那個嬌怯的少女長大了。
  
  原本對她放心不下的永嘉,發現她的甜點漸漸變得溫和柔軟,知道她站起來了,並沒有被擊倒。
  
  不然,一直持續著那種燃燒生命的美味,他怕唐恬會提早燃盡了一切。
  
  她的韌性超乎所有人的想像,或許仍然憂悒,但是卻懷抱著堅定的信念--
  
  蕭瀟一定會回來的。
  
  這樣的信念讓她面對自己原本畏懼的父親時,居然還能鎮定的自問:為什麼我以前這麼怕他?他不過是我的父親而已,生下我,卻不代表可以主宰我。
  
  「一起吃頓消夜吧,恬恬。」唐興國主動到飯店找正要下班的唐恬,像是兩人之間從來沒有歧見。「我們父女倆也好久不見了。」
  
  永嘉機警的走過來,她對他微笑,「沒事的,是我爸。」
  
  那不是更糟糕嗎,永嘉皺起眉,除了蕭瀟的托付外,他也不容許任何人傷害自己的愛徒。
  
  「真的沒事。」唐恬按著他的手,輕聲說:「相信我。」
  
  他是很願意相信唐恬,但是,他不相信那個老狐狸!
  
  「上車吧,恬恬,車子在外面等。」唐興國臉上堆滿慇勤的笑。
  
  「要吃消夜何必去別的地方?」唐恬彎起唇,「我是這家飯店的甜點部主廚呢,怎能不捧場自家飯店,跑去外面吃消夜?這兒的茶樓很有名,我太忙了,一直沒空去吃,爸爸陪我去如何?」
  
  「我對茶樓沒興趣。」唐興國想推辭。
  
  「不然也還有意大利餐廳和酒吧,都開到半夜一點。爸爸,你喜歡什麼,我們飯店部有,不然……我利用一下特權,讓客房服務送餐點過來,如何?」
  
  唐興國突然覺得陌生,眼前的這個少女……真是他那個怯弱無用的小女兒嗎?
  
  她現在充滿自信的站在自己面前,像是這家飯店的女王。
  
  「那就茶樓吧,照妳的意思。」他不願意多生枝節,狡猾的他也知道,不能再用以前的方法對待她。
  
  他是個好生意人,不是嗎?生意人是能屈能伸的。
  
  兩人一進入茶樓,經理立刻驚喜的前來迎接。
  
  「唐主廚,怎麼有時間過來飲茶?稀客稀客……我讓廚房多用心點準備,否則讓您說聲不好,大家還要混嗎?」
  
  「經理,你太客氣了,我只不過是個做甜點的。」她笑著欠身。
  
  「您太謙虛了,誰不知道您的甜點是人人口中的極品?」經理親自帶位,禮貌性地望向唐興國,「這位是……」
  
  「我父親。」
  
  「原來是唐先生。」經理笑得更熱切了,「既然是唐主廚的父親,那我們得更用心才行。我派人過來招呼,請坐請坐。」
  
  他唐興國居然成了某人的父親而已?!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讓他非常不舒服。
  
  瞧見唐恬泰然自若的點餐,被服侍得這樣慇勤,他覺得很刺眼。
  
  他乾笑兩聲,「恬恬現在也有出息了。原來做甜點也能做出這般成績,不容易啊。」
  
  「哪有什麼成績,是大家不嫌棄而已。」唐恬笑了笑,「這蒸餃不錯,爸爸,你嘗嘗看。」
  
  她不再害怕他這個父親了。唐興國覺得有些慍怒。她以為背後還有人撐腰嗎?他得到可靠的消息,蕭瀟已經離開和她同居的地方,飛去美國等死了。沒有了蕭瀟的保護,他隨時都可以把她抓回去。
  
  要不是顧慮到和蕭氏的合作案,他早就把她拖回家了!不過等蕭瀟一死,相信蕭家也不會再管她,到時候合作案會不會生變,誰知道?
  
  他是個有遠見的生意人,到那時再輕鬆的把她抓回去,不急於這一時。
  
  唐興國堆起滿臉的笑,「恬恬,妳現在是飯店的甜點主廚了,看妳能獨當一面,我這個父親不知道有多高興。只是,妳離家這麼久,連回來探望都沒有,現在妳媽生病了,妳也不回來,這未免太說不過去了。妳就算氣我,也該回去看看妳媽……」「媽媽生病了?嚴重嗎?」她關懷的問。
  
  「已經下不了床了。」唐興國垂下眼,「妳也該回去看看她--」
  
  「這麼嚴重?」她既訝異又心焦,「在哪家醫院?明天一早我就過去。什麼病?能進食嗎?我晚上就熬湯--」
  
  「她在家休養。」唐興國有點不自然的回答。
  
  
  
  「在家?病到不能起床,居然還沒送媽去醫院?!」唐恬臉色一變,「爸爸,你對媽媽也好一點,她無怨無悔的為你奉獻了幾十年的青春,連送她去醫院你也不願意?」
  
  「妳這是在控訴我虐待她嗎?!」唐興國大聲起來。
  
  這一吼,不但引來週遭客人的注目,連服務生都機警的看了過來。
  
  冷靜……冷靜,這裡是公共場合,他可是有頭有臉的人,不能丟臉。唐興國深深吸一口氣,「恬恬,醫院不是什麼好地方,反正有醫生來家裡看過了……」
  
  「哪個醫生?該不會是我們家附近那個小診所的老醫生吧?」她沉下臉,「人都不能起床了,還不送醫院?算了,跟你說也沒用。明天一早,我找認識的醫生過去看看,必要的時候,我接媽媽去住院。」
  
  「哦?妳認識什麼名醫?」唐興國的語氣很諷刺。
  
  「T大醫院院長。我想他可以推薦一個好醫生給我。」唐恬冷靜的對他微笑,「他們一家人都愛吃我做的甜點,就這樣變成了朋友。還有疑問嗎?爸爸。」
  
  她用餐巾擦了擦嘴,目光冷淡的看著父親,「住院和醫藥費用我會負責的,你不用擔心。」
  
  「唐恬!」唐興國壓低聲音吼著,「妳不要以為妳還是蕭家的鳳凰!蕭瀟快死了,妳就要失寵了!到時候,我看誰還讓妳靠!」他咬牙切齒的逼近唐恬,「妳終究還是我唐家的麻雀!我要妳嫁誰,妳就得嫁誰,別以為我動不了妳!妳沒有人可以靠的,我告訴妳!」
  
  唐恬舉起自己的手,「我還有這雙手可以靠。」神情冷然的直視父親,「爸爸,原本我是不恨你的。你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你認為是對的事情,我無話可說,但是,你傷害媽媽,我實在看不下去。我想,你應該不會故意不讓醫生去接媽媽吧?我也認識報社的人,你若希望出名,很快就可以出名。」
  
  她站了起來,「爸爸,你這麼聰明,相信不會讓自己陷入這種危機。消夜吃完了,我也得回家了。」
  
  丟下氣得發顫的父親,她走向經理,「麻煩幫我叫出租車好嗎?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經理好奇的看看唐興國,又看看她,「唐先生……不送妳回去?」
  
  「我已經是大人了,他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不好讓他奔波。」她笑了笑。
  
  平靜的笑容,一直維持到出租車上就垮了下來,唐恬發現自己在發抖。
  
  她贏了這一仗……贏了過去那個怯弱的自己,親手擊敗了父親的威脅。
  
  她用雙手蒙住自己的眼睛,並沒有哭。
  
  蕭瀟……她在心裡輕柔的叫著這個名字。
  
  你知道嗎?因為你給我勇氣,所以我可以自己反抗了。
  
  我,真的長大了。但是……你在哪裡?就算不回來,也給我一點你的訊息。你以為時光過去,我就可以遺忘你,找到新的幸福嗎?
  
  沒有你……我永遠也不會幸福,因為我知道什麼是真正幸福的滋味,那是任何甜點都做不出來的。
  
  其實,她做的每一道點心,只希望給一個人吃。而那個人,卻跟她隔著遙遠的海洋,在生死線上掙扎,她什麼也不能做。
  
  無能為力。
  
  這晚,她躺在床上,不能成眠。
  
  睡吧,她對自己說。明天還得去拜訪T大醫院院長,請他派個好醫生,陪她回家探視母親。不睡的話,沒辦法應付這些事情。
  
  漸漸地,她睡了,只是夢裡的自己,淚流不止,將白天壓抑的淚,一同落在夢裡的淚谷,漸漸洶湧成江、成河、成海……
  
  希望能夠和他的海岸接壤,這是她的唯一希望。
  
  ********
  
  很意外的,唐恬並沒有遇到太大的阻攔,便將虛弱的母親接出來。至於其它家人敵意的眼光,她不在意。
  
  那些人和她有什麼關係呢?不過是陌生的血緣罷了。對她來說,他們只是一群自私自利的「陌生人」。
  
  若是讓蕭瀟知道的話,一定會對她搖頭,要她學著寬恕吧?
  
  她還辦不到。
  
  「肺炎。」醫生搖搖頭,「小感冒也是要當心的。她身體太虛弱了,應該是操勞過度,還有點營養不良。」
  
  堂堂唐家的夫人操勞過度又營養不良?豪門深深,不知道鎖住了多少無法說出口的殘忍。
  
  「妳爸爸他……」唐夫人在病床上還擔憂著丈夫。
  
  「媽媽,妳有我可以靠。」唐恬溫柔的撫著母親瘦弱的頰,「妳若願意,我可以接妳去我那裡--」
  
  「那不是我的家。」唐夫人疲憊的閉上眼,「我在唐家努力了很久……很久,不管好壞,都是我的家……」
  
  看母親睡熟了,她默然一會兒,然後請看護好好照料,自己則走出病房。
  
  驀地,牆上的一張海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主題是鼓吹骨髓捐贈。她仔細閱讀著,心情有些激動。
  
  她叫住了經過的熟識醫生,「誰都可以捐贈骨髓嗎?不是親人才可以嗎?」
  
  「親人的比對結果當然比較容易符合,但是陌生人也可以比對成功的。妳放心,其實骨髓捐贈很安全,只是推廣不易,畢竟有很多誤解……」
  
  「……有人可以因此得救嗎?」她呆呆的看著海報。
  
  「因為妳的善良,會有人因此獲得重生。」醫生微笑,「妳若希望得到多一點的資料,護理站那兒有相關的文宣。」
  
  「不用看了,我要辦理骨髓捐贈的手續。」她笑了。
  
  這麼一點透明的液體,居然可以拯救一個絕望的人,和他們身邊……所有為了他們而流淚的人。
  
  很值得。
  
  她仰起頭,對著遙遠彼端的愛人說著:蕭瀟,這是我為你做的祈願。我獻出自己所能獻出的,希望也有個好心的人,能夠讓你重生。
  
  她衷心希望,自己的祈禱能夠被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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