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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溫芯]給我認真點【愛昏頭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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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2 00:18:05 |倒序瀏覽
給我認真點(愛昏頭之三)作者:溫芯
 
「傻女孩,妳不懂,戀愛遊戲有許多種玩法。」
梁初蕾第一次見到程昱鴻,就被他深深吸引。
他的外表尊貴,氣質桀驁不馴,好像世界都該臣服在他腳下。
他有時是個高傲的王子,教人難以親近;
有時又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固執地索求她的心。
他的一切令她迷惑、不能自已,但她要的不多,
只想知道,在這場被他命名為「戀愛」的遊戲裡,
他是不是認真的……程昱鴻知道自己曾經說過許多渾話,
捉弄了心愛的女人。當時的他傲慢又任性,
遇上了純真美麗的梁初蕾,被那雙清澄的眼溫柔又深情地注視著,
他就決定了──他要摘下這朵山谷裡的清幽百合!
可是他沒想到再溫婉的女孩,也有倔強的時候;
當她受到傷害,也是會毅然決然地離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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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2 00:18:39
  第一章

  王子回來了!

  一早,喜福連鎖飯店集團位於台北敦化商圈的總店耳語不斷,人人爭相走告,傳遞著有如轟天雷般的震撼消息。

  老董事長的獨生子,那個高中畢業後便因一場激烈爭吵而負氣離家出走的王子,終於回來了。

  他回來,是為了接下家族事業,好讓罹患癌症的老董事長能安心離世嗎?或者只是為了趕回來見父親最後一面,盡盡人子的孝道而已?

  「董事長夫人今天會來總店巡視,大夥兒皮可要繃緊一點,千萬不要給我出錯,懂嗎?」飯店經理嚴厲地囑咐員工們。

  「請問--」客房服務部一個女員工大膽地舉手。「王子今天也會來嗎?」

  問得好!

  一干女性員工頓時雙眼發亮,期盼地望向早生華發的飯店經理。

  「他來不來,重要嗎?」

  當然重要!老董事長雖然垂垂老矣,英挺的五官還是能讓人揣摩出年輕時的風流倜儻,那位王子要是有遺傳到幾分老父的相貌,肯定帥得不得了。

  帥哥要來,這些正值青春年華的單身女員工還不積極地裝扮一番嗎?

  「總之,大家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就對了!」

  「是!」眾人精神爽利地回應,男性員工乖乖回到工作崗位,女性員工卻大多轉個身便直往更衣室奔去,先補個妝再說。

  一群人衝進更衣室,把一個正匆匆換制服的年輕女孩嚇了一跳。

  「梁初蕾!妳怎麼到現在才來」客房清潔部的大姊頭李春麗一面對鏡描眉線,一面怒斥她。

  「對不起、對不起。」梁初蕾低頭猛道歉。「因為我昨天回台南去看我媽,坐夜車趕回來,火車卻誤點,所以才--」

  「妳不用解釋了!遲到就遲到,借口還那麼多!」大姊頭手一揮,根本懶得聽她多說。

  這期被分發來總店工作的新人中,最不討她喜歡的就是梁初蕾了,年紀最小,偏又長得最漂亮,她看了就氣;最令她生氣的就是,客房服務部那個她哈很久的帥哥吳禮傑似乎也對這個小妹妹很有意思,老是藉故來打探。

  「今天董事長夫人要來,妳先去整理一下董事長辦公室。」

  「是。」

  梁初蕾恭敬地領命,正要轉身時,李春麗忽然叫住她。「等等!妳不用去了,今天我去。」

  「嗄?」梁初蕾一愣。「可是董事長辦公室一向是由我來整理的。」

  老董事長有潔癖,脾氣又暴躁,連窗欞上不小心沾上一點灰塵都會指著清潔員工的鼻子罵老半天。客房清潔部每個員工都曾被他飆過,無一倖免,久而久之,董事長辦公室的清潔工作便成為燙手山芋,專推給倒楣的新人。

  「總之今天我來就對了。妳跟其他人一起去清潔客房。」李春麗不容辯解地下令,搖擺著豐臀離去。

  梁初蕾怔在原地,比她早一年進來的前輩王筱惠拍她肩膀,撇著唇說道:「不用大驚小怪啦,今天王子要來,她八成是要把握這機會看能不能跟他來個美麗的邂逅。」

  「王子?」她不解。「誰?」

  「嘻,妳不知道吧?是老董的獨生子啦,『王子』是我們給他取的外號。妳想想,他可是這家連鎖飯店的唯一繼承人耶,不是王子是什麼?」

  「什麼?原來老董事長有兒子?」梁初蕾好驚訝。

  那個孤僻、壞脾氣的老人,連跟自己的老婆都處不好,她真想不到他原來有個兒子。

  「妳真的什麼也不知道耶。」王筱惠重重歎氣。「身為飯店人,妳好歹也消息靈通一點好嗎?這種八卦偶爾還是要注意一些啦。走吧,等會兒整理客房的時候,我講給妳聽。」

  兩人推著推車,乘員工電梯上樓,才剛打掃完第一間客房,一個同事便急急忙忙跑過來,氣喘吁吁道:「初蕾,大姊頭叫妳上去。」

  「上去?去哪兒?」

  「老董辦公室。」那同事臉色發白。「聽說王子已經到了,而且很不高興。」

  王子發飆?

  梁初蕾與王筱惠面面相覷,過了幾秒,梁初蕾才回過神。「筱惠姊,這邊麻煩妳了,我先上去一趟。」

  台北喜福飯店十六樓,一整層都是專屬的辦公樓層,除了高階主管的辦公室外,另外還有幾間會議室供主管及員工開會之用。

  飯店業務繁忙,不論主管或員工,每天都像只陀螺忙得團團轉,很少有機會待在辦公室,整層樓經常是靜悄悄的,很適合生性愛靜的梁初蕾,她也特別喜歡待在這裡。

  只是今天,樓層失去了往常的靜謐,空氣中流動著詭譎不安,幾個主管在董事長辦公室外探頭探腦,臉上表情都很凝重。

  初蕾趕忙上前,輕聲問道:「請問發生什麼事了?」

  「梁初蕾。」客房服務部副理瞥了一眼她制服上的名牌。「這些日子是妳負責打掃董事長辦公室嗎?」

  「是。」

  「妳到底做了什麼好事?」他皺眉。「王子發了好大的脾氣!」

  「我?」初蕾茫然。她什麼也沒做啊!

  「算了,快進去吧。記住,不論王子罵妳什麼,妳乖乖道歉就是了,千萬別跟他頂嘴,知道嗎?」

  「是。」她柔順地答應,舉手,敲了敲門。

  「進來!」一道冷峻的嗓音,明顯地含著怒氣。

  她深呼吸,推門進辦公室,首先看到的便是站在一旁,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李春麗。

  「就是她!」大姊頭一見她來,如釋重負地鬆口氣,纖纖玉指先發制人地指向她。「最近都是她負責打掃董事長辦公室的,那個模型一定是她弄壞的。」

  什麼模型?初蕾還來不及反應過來,視線一轉,觸及辦公桌上一台古董汽車模型。

  那是一輛紅色賽車,據老董事長所說,是1926年義大利名牌車商瑪莎拉蒂生產的第一輛賽車,上頭還繪製了象徵希臘海神的三叉戟車徽,即使只是模型,也是相當珍貴的一款。

  可惜模型前端,車蓋的部分撞凹了一角,掉了色。

  難道王子以為這凹陷是她造成的嗎?

  初蕾惶惑地抬頭,想為自己辯解,卻被兩道銳利冰冷的眼光給逼得說不出話來。

  她微張唇,震撼地望著眼前這俊到極點,也酷到極點的男人。

  好漂亮的男人!端正俊挺的五官比貴族還像貴族,微鬈的髮綹卻又帶著點狂野,身上那套缺了領帶的白色西裝,則完美地融合了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

  他站在窗邊,單手插在褲袋裡,像是很不耐煩穿上這惱人的西裝,但偏偏穿起來又渾然天成,彷彿他天生就該做此種打扮。

  王子--

  初蕾心跳霎時如小鹿,一陣亂撞。這男人的確當得上喜福員工們送上的這個稱號。

  見她張著嘴發愣,一副傻呆呆的模樣,王子程昱鴻眼神更冰了,還帶著點不悅。

  「這是妳弄壞的?」

  「啊,不,這是--」

  「除了她,還會有誰?」李春麗沒給初蕾解釋的機會,尖銳地打斷她。「除了初蕾,我們誰也不會進來董事長辦公室。」

  「是嗎?」程昱鴻冷哼。「那妳今天進來幹麼?」

  「嗄?」李春麗臉一紅,讓王子冷淡的視線看得又是心慌、又是難堪。「我……我是……」總不能說她是想來試試有沒有麻雀變鳳凰的運氣吧?

  早知道這傳說中的王子脾氣比他老爸好不了多少,她就不來了,也不會白白領教一頓狂風暴雨。

  想起方才程昱鴻見到書櫃裡一整排汽車模型時,突然像個瘋子般衝著她大吼大叫,她至今仍心有餘悸。

  「我……如果沒我的事,我可以先離開嗎?」她試探地問。

  程昱鴻沒答腔,李春麗卻把這視為善意的表示,忙不迭閃人,留初蕾獨自面對這位陰陽怪氣的王子。

  室內一時沈寂,程昱鴻沒開口,初蕾也不敢說話,靜靜地看著他拿起模型車,若有所思地端詳著。

  他看著,眸色一下燦亮、一下暗沈,陰晴不定,一會兒俊唇淺勾,像是懷念著什麼而微笑了,一會兒又是繃著下頷,不知在氣什麼。

  好片刻,他像是注意到初蕾好奇的眼光,劍眉一擰,面無表情地放下模型。「妳每天都會來打掃這間辦公室?」

  「啊,是的。」

  「一直都在這裡嗎?」他沒頭沒腦地問。

  她一愣。「什麼都在這裡?」

  「這些模型!」他瞪她,彷彿責備她反應不夠伶俐。「它們一直都在這裡嗎?」

  「喔,對啊。自從我被派來打掃這裡,它們就在了。」

  「妳來多久了?」

  「快半年了。」

  「半年。」程昱鴻沈吟,端起水杯飲了一口。

  她鼓起勇氣開口:「那個模型……不是我弄壞的。」

  「那是誰?」

  她臉色一變,想了想,搖搖頭。「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程昱鴻斜睨她,像是看出她試圖隱瞞什麼。

  她心跳一亂,咬住下唇。

  「妳最好對我說實話。」他冷冷道。

  「我……不知道。」她還是這麼一句。「我第一次見到它,就是這樣了。」

  程昱鴻長長瞪她一眼,俊唇譏諷一掀。「妳這種個性,注定吃悶虧。」他毫無感情地評論,頓了頓。「從今天起,董事長的職位由我來暫代,妳替我通知主管們開會。」

  「是。」初蕾應道,卻沒有立刻離去,她抬頭看程昱鴻,粉唇張了又閉、閉了又張,想說話卻又猶豫不決。

  他哼一聲。「想說什麼就快說吧!」

  「啊,我只是想說,關於這些模型……」她停頓下來,不確定自己是否該如此多事。

  「怎樣?」他不耐地催促。

  她深吸一口氣。「這些模型……董事長很珍惜它們。」

  「妳說什麼?」他皺眉,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又像對她這麼說感到相當郁惱。

  「他曾經吩咐我每天一定要仔細擦過這些模型,雖然最近他總是待在總管理處,很少來這裡,但只要他來,一定會在書櫃前看上老半天。」趁勇氣未消失前,初蕾快速說道:「那個壞掉的模型,我知道董事長一直想買一個新的,可是卻一直買不到。我本來以為他很喜歡玩模型,後來才知道他一竅不通,所以我就問他……」

  「問他什麼?」程昱鴻繃著嗓音,神情奇特。

  「我問他為什麼想要收集模型,他說這不是他收集的,是某個人留下來的。」她放低音量,看著程昱鴻的眼神慢慢地變得溫柔。「我想,那個人對董事長來說一定很重要。」

  程昱鴻不說話,臉龐僵著,初蕾卻注意到他垂在長褲旁的拳頭悄悄握緊。

  果然是他。她心下瞭然。原來讓老董事長如此在乎的模型正是他唯一的兒子所留下的。

  她心念一動,想起方才王筱惠告訴她王子很早就離家出走的八卦,聽說要不是老董事長得了不治之症,他還不願意回到程家。

  這個男人--恨著自己的父親嗎?

  明明是親生父子,為何要把彼此的關係搞得那麼僵呢?

  她暗歎,憶起曾經數次無意間瞥見那孤僻的老人望著書櫃裡的模型發呆,一股惆悵驀地攀上心頭。

  「你能回來真的太好了!」她忍不住衝口而出。「我想董事長一定會很高興,他一直--」

  「Shutup!」程昱鴻忽地厲聲怒斥,俊臉微微扭曲。

  初蕾驚駭。

  「妳以為自己是誰?不過是一個小小清潔工,也敢這麼多嘴!」

  鄙夷的口氣刺傷了她,下意識地挺起胸膛。「客房清潔部的員工也是飯店的正式職員,跟其他人一樣。」

  劍眉一揚。「妳這是跟我頂嘴?」

  「我……不是這意思。」她咬牙,強迫自己道歉。「對不起,我剛剛太多話了,我先出去了。」

  「等等!」他喚住她。

  她僵硬地回頭。「程先生還有事嗎?」

  「妳沒聽見我剛才說的嗎?從今天起,我就是董事長,叫我董事長。」他強悍地命令。

  「是,董事長。」她輕聲喚,一派柔順。

  他卻從她語氣中聽出一絲不情願,星眸閃過異樣的光。「妳叫什麼名字?」

  「梁初蕾。」

  「梁初蕾?」他不動聲色地打量她,目光從那清麗的容顏起始,梭巡過她略嫌單薄的身材,最後落在她制服的名牌上。

  她被那炯炯有神的眼光看得全身不自在,嫩頰不爭氣地發燙。

  他注意到了飛上她頰畔的紅霞,嘴角一牽,似笑非笑。「妳的英文名字叫Lily(百合)?」

  「是。」

  「妳剛剛的樣子不像百合,倒像朵多話的喇叭花。」他惡意地評論,低沈的嗓音如冰涼的絲緞撫過,在她肌膚上挑起雞皮疙瘩。

  她又冷又熱,難受得發慌。

  他彷彿也很明白自己的魅力對她造成的影響,眼眸更亮,微笑也更詭異--

  「我會記住妳的,百合小姐。」

  他會記住她?什麼意思?他該不會想找她麻煩吧?

  自從與程昱鴻一番不愉快的會面後,初蕾一直忐忑不安,好一陣子都提心吊膽地等著上頭通知開除她。

  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好膽敢招惹代理董事長,任誰知道了,都會替她捏一把冷汗吧?唉,她肯定不會有好下場。

  初蕾懊惱,二專畢業後,她可是費了好大功夫才從激烈的競爭中脫穎而出,成為喜福重點培訓的員工,比起許多同學到現在都還找不到一份像樣的工作,她算是十分幸運了。

  媽媽更是為她高興得不得了,直誇她爭氣,說爸爸在九泉之下一定也以她為榮。

  要是不到半年便讓公司給踢出來,她真不曉得該如何回家面對媽媽呢。

  只是雖然她很不安,開除的指令卻遲遲不來,反而接到一張調職書,說她在客房清潔部的培訓已經結束,即日起轉至餐飲部門。

  她沒看錯吧?公司還要繼續培訓她?王子原諒她了嗎?

  也對,人家堂堂代理董事長,幹麼跟她一個小咖計較,是她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這麼一想,她總算鬆了一口氣,安下心來,無視春麗大姊頭歡送她時的冷言冷語,喜孜孜地到餐飲部報到。

  餐飲部副理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在這一行擁有完整的資歷,為人精明幹練,御下甚嚴,她接見初蕾,將她的履歷資料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兒,忽爾詭譎一笑。

  「之前是春麗負責帶妳的?」

  「是。」

  「她是我表妹,進喜福也五、六年了,想必傳授給妳不少經驗嘍?」

  「咦?」初蕾一愣,沒想到餐飲部的主管居然和李春麗是表姊妹。

  這下糟了,她在餐飲部的日子大概也不好過了,她偷偷苦笑。果不其然,副理將她指給宴會廳的某位資深領班,而那位領班派給她的第一件工作便是要求她折口布、擦拭玻璃杯。

  「明天中午有場喜宴,這些口布全部要折成火鶴,玻璃杯也要擦得一塵不染,明天早上九點以前要完成。」

  席開四十桌,一桌以十個賓客計,總共要折四百張口布、擦四百個杯子。

  「全部都由我一個人來做嗎?」

  「不然妳還要誰幫妳?大家都很忙。」領班冷酷地說畢,將她一個人拋在某個小房間裡,任她自生自滅。

  初蕾歎息,明知他們是故意欺負她這個新人,卻也無法,乖乖工作。

  過了晚上十點,宴會廳收拾完畢,所有人都下班了,她轉移陣地到空蕩蕩的宴會廳,繼續折口布。

  夜深了,飯店像沈入了海底,所有的聲音都被海水吸走,安靜得近乎可怕。

  初蕾卻不害怕。她喜歡安靜,也享受著這樣的靜謐,偶爾手酸了,起來做運動時,她也是無聲無息的。

  「……妳怎麼一個人在這裡?」突如其來的男聲嚇她一跳。

  她猛然抬頭,望向聲音來源。

  是程昱鴻。他穿著一套淺色西裝,依然不打領帶,單手插在褲袋,倚在宴會廳入口處,俊朗的臉孔在陰影下若隱若現。

  「董事長?」她不禁遲疑。這麼晚了他來這裡幹麼?

  他走過來,瞥了眼她面前一隻隻昂揚的紅色火鶴。「在折餐巾?」

  「是。」

  「明天再折不行嗎?」

  她搖頭。「這些是明天中午喜宴要用的,明天再折會來不及。」

  「所以妳就熬夜加班。」劍眉一挑。「妳一個人?」

  「嗯。」

  他撫弄下頷,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一會兒。「被欺負了?」俊唇若有似無一牽。

  「嗄?」她一怔,半晌,才弄清楚他意思,忙解釋道:「不是的,只是大家今天都忙了一天,很累了。」

  「所以就留妳一個人加班?」語中帶刺。

  她假裝沒聽出來,淺淺一笑。「因為我最閒啊。」

  他凝望她,撿起一隻火鶴,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妳這種個性啊,遲早有一天會讓人給整死。」

  她臉一熱,轉開話題。「請問董事長來這兒有什麼事嗎?」

  「沒事。」他應得乾脆。

  「沒事?」她愕然。

  「沒事就不能來嗎?」他似笑非笑地望她。

  當然可以。但他是董事長耶,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公事,而且聽說他最近四處出巡,新竹、台中、高雄、墾丁、花蓮,喜福位於各地的飯店及俱樂部都被他搞得雞飛狗跳,每家部門主管都頭痛,不知該怎麼應付這要求特多的新任大老闆。

  今天她還聽到風聲,說是代理董事長在巡視過業務後,忽然雷霆萬鈞地宣佈推動業務革新,要求各家分店提出新的營運企劃書,針對營業點各自的特色,以最有效的方式在半年內提高一成的平均訂房率,並增加至少三成的餐飲收入。

  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夥兒火燒屁股,每天被上頭的各項要求追得趴趴走,恨不得生出一雙翅膀,好盡快飛出這人間地獄。

  「我以為你很忙。」初蕾喃喃道。連那些部門主管都整天哀哀叫了,他這個總管集團的領導人怎麼可能還有空亂晃?

  「我是很忙。」程昱鴻淡淡應道,索性拉開椅子,在她身邊坐下。「妳還有多少餐巾沒折?」

  「一百多張吧。」

  「這些玻璃杯呢?」他隨手拿起其中一隻。「也要擦?」

  「嗯。」

  他抓來一塊布,抹過玻璃杯緣。

  初蕾震驚地瞪著他的動作。他在幹麼?他不會在幫她擦杯子吧?

  「董事長,你在做什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確認地問。

  「妳看不出來嗎?我在擦杯子。」他閒閒應。

  「咦?嗄?」她驚駭得下巴快掉下來,不知所措地瞪著他。

  那雙修長的、貴氣的,照理說應該沒做過任何粗活的手,居然在幫她擦杯子?

  老天爺!

  「不、不用了,董事長,我、我可以自己來。」她結結巴巴地說道,試圖搶回玻璃杯,他卻不理她。

  「妳不相信我也會擦杯子嗎?」擦完一隻後,他握著杯柄將杯子送到她面前,好似要她確認上頭是否連一絲灰塵也無。「這樣可以嗎?」

  「可……可以。」她吶吶地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滿意地微笑,挽起衣袖,抓起另一隻,繼續擦。

  不會吧?他還要擦?他、他、他他他……這教她如何是好啊?

  「董事長……」

  「閉嘴。」彷彿知道她要說什麼,他酷酷地搶先一步截斷她。

  她無法,尷尬地合上嘴。

  兩人一個折著火鶴,一個擦著杯子,都是沈默不發一語,氣氛安靜得連針掉落的聲音都能聽見。

  初蕾第一次對寧靜感到不安。

  她從不會因氣氛沈默感到無所適從,可不知為何,當這個男人坐在她身邊,又一句話也不說,她竟強烈地感覺到他的存在,緊張地全身每根寒毛都豎起來,額頭沁出一層薄薄冷汗。

  他還要在這裡待多久?他為什麼都不說話?他究竟為什麼來到這裡?總不可能是專程來幫她的吧?

  滿腹疑問堆在心頭,她終於忍不住望向他。「你--」

  「妳--」

  兩人竟同時開口。

  「你先說。」

  「妳先說。」

  又是異口同聲。

  他忽然笑了,笑聲低低的,似有嘲謔之意,她臉發燙。

  「妳怕我嗎?」他開門見山問。

  她驚跳一下,手上的火鶴跌落地,她忙彎腰撿起。

  「上回在董事長辦公室,妳不是還公然跟我嗆聲嗎?我以為妳不怕我。」

  「我沒有……我才不是跟你嗆聲!」她急急辯解。「我沒那意思。」

  「其實我很訝異他們居然讓一個新人負責打掃那間辦公室,我老爸有潔癖,妳知道嗎?家裡的傭人常因為受不了他的脾氣而辭職。」他頓了頓,望向她的星眸隱隱閃爍著笑意。「那也是一種『磨練』新人的方式嗎?」

  他是在暗示她被那些老人欺負吧?

  「其實也沒什麼。」她微微一笑。「老董事長只是要求高些,只要照他說的做,他就不會生氣了。」

  他挑眉,眼底閃過訝異。「妳的意思是,我老爸沒對妳發過脾氣?」

  她莞爾。「當然有。」

  「哦?」

  「習慣就好了。」她柔聲道:「而且後來我摸熟了他的脾氣,也就不會觸怒他了。」

  他深深望她。「所以他才會連模型的事也跟妳說?」

  那是有原因的。初蕾微蹙眉,考慮著是否要將那天的來龍去脈和盤托出,但還沒開口,一陣手機鈴聲乍然響起。

  程昱鴻掏出手機,瞥一眼螢幕顯示的來電者,眉頭一皺。

  他起身講電話,雖然壓低了嗓音,初蕾仍能從他糾結的眉宇察覺他的不悅。掛電話後,好半晌,他只是瞪著手機。

  「是壞消息嗎?」她關懷地問:「該不會是老董事長……」

  「他很好,病情暫時沒惡化,現在已經出院在家休養。」他收起手機,略微煩躁地扒了扒頭髮。

  那你為什麼不高興?

  她想問他,卻問不出口。她只是個不相干的員工,憑什麼介入他的私事?

  他似乎看透了她的念頭,眼底閃過一絲陰沈,眉峰揪得更緊。「我媽為我安排了一場相親。」

  「嗄?」他要去相親?

  「對方是盈泰銀行總裁的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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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3-12-12 00:19:01
  第二章

  盈泰銀行總裁千金郭雨真,不僅年輕漂亮,頭腦也聰明,擁有美國南加大的碩士學位。

  據老媽說,她是在兩個禮拜前的一場社交宴上對他一見鍾情,於是透過關係牽線,希望與他約會。

  這麼個才貌兼備的名媛,居然主動要求跟他相親,該算是他三生有幸吧。程昱鴻冷淡地撇撇嘴。

  只是從小習慣了女人追求的他,對這相親的安排一點也不覺得榮幸,反而感到厭煩,要不是老媽好說歹說,他不可能點頭答應。

  「最近你四處巡視,應該很明白喜福的財務狀況,再不想想辦法,恐怕要宣佈破產倒閉了。」程夫人將財務報表丟給他,說服他面對現實。

  他連接都懶得接,上頭的數字他早背得滾瓜爛熟,用不著母親來提醒。

  「老爸沒事幹麼跟銀行借這麼多錢?光利息就還不清了!」

  「沒辦法,你也知道你爸的個性,就是好大喜功。這幾年業務擴張得太快,公司根本吃不消,台東還有一塊地空在那裡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資金蓋度假村。」

  「不能賣掉嗎?」

  「你爸不肯賣,說什麼是他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說服十幾個地主賣的,怎麼也不願意脫手。」

  「不脫手空在那裡養蚊子,能生出利息還債嗎?」他冷哼。

  若不是父親生重病,母親又鬧著以自殺威脅他,他不會答應接下家族企業,沒想到這一接,卻是接下了個燙手山芋。

  喜福不但負債纍纍,而且大部分貸款都快到期了,要是幾家主要往來銀行都不同意延展還款期限,只有宣佈破產一途。

  「所以才要你跟盈泰的千金相親啊!」程夫人把握良機勸說。「只要我們程郭兩家能聯姻,還愁盈泰銀行不肯放新貸款給咱們嗎?」

  拿他的婚姻當交換條件來挽救家族企業?老媽這算盤撥得可真精啊!

  可是他卻無法瀟灑地拒絕,喜福的財務狀況很糟,的確需要一筆充裕的資金來挹注,何況老爸的身體也禁不住打擊。

  雖然公司會搞成這樣也要怪那老頭自己……

  程昱鴻咬牙,強迫自己拉回思緒,看看手錶,離約會時間已過了二十分鐘,那位盈泰的大小姐卻還沒出現。

  看來她有意考驗他的耐心。

  他很清楚,這是女人擅長玩的伎倆,初次約會千萬不能準時到達,一定要讓男人等一等,好顯示自己的身價。

  通常會遲個半小時吧。

  程昱鴻端起紅酒杯,啜了一口,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餐桌。

  餐廳內,無數道好奇眼光注視著他,他有些不悅,本來不想約在自家飯店,偏偏那位千金小姐指定要來喜福的「香榭苑」,美其名是因為她很喜歡這裡的法國料理,其實恐怕是為了昭告天下,她跟喜福的小開正在交往。

  嘖,女人這點無聊把戲,他看多了。

  正百無聊賴之際,郭雨真總算翩然現身了,一襲古奇白色削肩禮服,香奈兒晚宴包,費洛加蒙性感涼鞋,再加上胸前那串寶格麗彩色寶石項鏈--果然是金光閃閃地出場,明艷照人。

  一切盡在程昱鴻意料當中,心海平靜無波,眼底也未閃過驚艷。

  他起身,展現紳士風度,替淑女拉開座椅。「郭小姐今天很漂亮。」

  「你也很帥。」郭雨真略微嬌羞地回敬。「真對不起,路上塞車,所以遲到了。你等很久了吧?」

  「沒關係,等待美女也是一種榮幸。」他隨口漫應,知道她想聽什麼。

  她被他哄得嬌笑連連。

  「郭小姐一定餓了吧?想吃點什麼?」

  「叫我雨真。」她柔聲道,拋給他一記意味深長的媚眼。「我都可以,你作主吧。」

  好個溫柔的小女人!是真的如此體貼嗎?

  程昱鴻在心底冷笑,打開菜單,招來服務生點餐。

  「郭小姐喝酒嗎?」他禮貌地問。

  「我酒量不好,只能喝一點點。」

  「喝香檳應該可以吧,跟海鮮也比較搭。」他吩咐服務生將事先冰鎮的香檳送過來。

  服務生退下後,下一會兒,一個女服務生推著餐車過來,餐車上的冰桶,放著一瓶上好的法國香檳。

  是她?

  他揚眉,訝異地發現負責開酒的服務生竟是梁初蕾,她穿著黑白相間的制服,頸前的領結打得端正整齊。

  「董事長,這是你點的香檳。」她取出香檳,將瓶身送到他面前,讓他檢視。

  他卻沒有檢視瓶上的標籤,深亮的眼眸興味地盯著她。「妳不是在翡翠廳幫忙嗎?什麼時候被調來這裡的?」

  「昨天。」她低聲回答。

  「調來第二天就負責上酒?」他靠上椅背,好整以暇地逗她。「這是訓練還是磨練?」

  她不說話,有些哀怨地瞟他一眼,他低低地笑。

  一旁的郭雨真注意到氣氛不尋常,柳葉眉警覺地一攏。「這位是誰?」她細聲細氣地問,看向初蕾的眼神是戒備的。

  「我們家的員工。」

  她當然知道這小女生是喜福的員工!問題是為何他這個代理董事長似乎對她另眼相看?

  「你對員工挺友善的。」她勉強自己微笑。「每一個員工你都認識嗎?」

  「怎麼可能?我又不是電腦。」

  郭雨真笑容一僵。「那麼看來這位小姐是特別令你印象深刻了,想必她工作表現一定十分良好。」盯住初蕾的眸光忽然變得冷厲。

  初蕾呼吸一緊。她不是傻瓜,自然感受得到郭雨真對她的敵意。

  「郭小姐想見識一下妳的工作能力呢。」偏偏程昱鴻還不放過她。「還不快點倒酒?」

  他故意整她嗎?

  她悄悄咬牙,撕掉瓶口的錫箔紙,強迫自己鎮靜下來。

  別緊張。她深呼吸。開瓶的技巧她以前在實習時就練習過很多次了,絕對沒問題。

  她左手按住木塞,除去鐵絲,用白布按住木塞,慢慢轉動瓶身,瓶塞推出後,她稍稍傾斜瓶身防止泡沫溢出,最後用布巾拭淨瓶口。

  「很不錯嘛!」程昱鴻有意無意地吹口啃,雙手懶洋洋地拍了幾下。

  護火自郭雨真眼底射出,她氣不過,桌底下的美腿不著痕跡地探出,用力踢初蕾一下。

  她被踢得踉艙,一時沒握好瓶身,香檳灑了出來,無巧不巧,就往郭雨真胸前噴去。

  白色名牌禮服霎時染濕了一塊,郭雨真狼狽不堪,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初蕾慌了,連忙抓起餐巾,要替郭雨真擦拭。

  程昱鴻在一旁欣賞這混亂的一幕,俊唇抿著,很明顯是在強忍笑意。

  郭雨真更尷尬了,猛然推開初蕾的手,站起身。「不好意思,我去一下化妝室。」明明很懊惱,卻還要裝作不在意,優雅地離席。

  他望著她故作高傲的背影,低沈的笑聲,一串串,毫不客氣地從唇間滾落。

  「董事長。」初蕾無奈又無助地望著他,明知他以此取樂,卻沒辦法反制。

  「還不快倒酒?」笑意從唇畔,攀上眉眼。

  「喔。」她回過神,將濺上餐桌的酒液擦乾淨後,斟上兩杯香檳,然後趕忙推著餐車,逃離現場。

  程昱鴻注視著她飛也似的倩影,又是嗤聲一笑。

  因為相親而低落的心情,莫名其妙轉好了。

  「初蕾,聽說妳不小心把香檳噴到王子的女朋友身上?」

  更衣室裡,一群年輕女人圍著初蕾嘰嘰呱呱。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不但王子交女朋友的八卦傳開了,連她出糗的事也是人盡皆知。

  「是啊,只可惜你們沒見到那一幕,好精彩呢!」和初蕾同樣在「香榭苑」的女孩活靈活現地形容當時景況。「厚~~那個郭小姐氣得臉色發白,王子卻還在一邊偷笑呢。」

  「王子好壞啊!」另一個女孩搭腔。「女朋友那麼狼狽還笑,可是他笑起來好迷人喔!」大眼睛眨呀眨,兩顆紅心四處飛。

  其他人看了好笑,卻也忍不住幻想起那麼帥氣的王子笑起來不知是何模樣。

  「唉,可惜他平常老闆著一張臉,好冷酷。」

  「對妳當然要冷酷啦!妳又不是他女朋友,他幹麼對妳笑?」

  「不是女朋友就不能笑喔?幹麼那麼小氣?」

  一陣妳來我往的唇槍舌劍後,忽然響起一道宏亮嗓音--

  「妳該不會是故意的吧?初蕾。」發話的是李春麗,她也聽說了那晚的事,湊上來嘲諷初蕾。

  初蕾歎氣,知道她故意針對自己。「我幹麼要故意那麼做?」

  「因為嫉妒啊!」李春麗尖酸道:「人家郭小姐是豪門千金,又漂亮又有學識,不說別的,她身上那些名牌妳一輩子都穿不起,妳還不眼紅嗎?」

  「我沒有--那只是不小心--」事實上,是郭雨真故意踢她一腳才會造成意外的。初蕾滿腔委屈,卻忍著不說。

  李春麗繼續譏諷她。「我說啊,妳嫉妒也沒有用。王子就是王子,不可能看上灰姑娘的,妳以為自己能飛上枝頭當鳳凰嗎?」

  初蕾瞠目,眼看著李春麗臉上笑容愈來愈放肆,她張嘴,正想反駁,客房服務部一個資深領班搶先一步。

  「我看想飛上枝頭的人是妳吧?春麗。」

  「妳說什麼?!」

  「我聽說王子第一天來,妳就跑到董事長辦公室獻慇勤,結果反而挨了一頓臭罵。」

  大夥兒狂笑。

  「妳再說--再說試試看!」李春麗惱羞成怒,掐住那個資深領班的脖子,兩個女人扭打成一團。

  其他人在一旁鼓噪,火上添油,整間更衣室裡鬧烘烘的,初蕾充耳不聞,逕自躲到最角落。

  她一面更衣,一面想起那個加班的夜晚,程昱鴻接到母親的奪命連環Call,悻悻然打道回府,她一個人留在翡翠廳,忽然感到強烈的孤寂。

  那夜,她靜得發慌,心神不定地折完口布,回到員工休息室,本來想在上班前先瞇一會兒,卻怎麼也睡不著,最後乾脆爬起來上網。

  她輸入「盈泰銀行」四個字,查到一大堆資料,不但把郭雨真的家世全摸透了,連她的照片也找到好幾張。

  看著郭雨真美麗的相片,她一顆心莫名地直往下沈。

  原來要跟他相親的,是這麼一位出色的富家小姐,跟她這個尋常人家的女兒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她沉重地坐在桌邊發愣,直到過了好久,才恍然回神,暗罵自己無聊,竟妄想跟一位千金大小姐比較。

  她到底怎麼了?她捫心自問,卻找不到答案,也隱隱約約地,害怕真的得到答案。

  她阻止自己再想下去,不許自己把心思放在一個跟她八竿子打不著的男人身上,誰知上天好像有意作弄她,偏偏安排她在他們相親時上酒。

  憶起當時程昱鴻不懷好意的笑容,她有些臉紅,卻更生氣。

  那男人呵,彷彿以看她出糗為樂,可惡……

  「好了沒?妳們玩夠了沒?!」餐飲部副理不知從哪兒聽到了風聲,趕來更衣室阻止女孩們胡鬧。「忘了今天是飯店二十週年酒會嗎?換好衣服後馬上給我各就各位,客人就快到了!」

  「是--」眾人拉長嗓音回應,見主管發飄,不敢再拖延,急急忙忙換好制服。

  因為是公司的慶祝宴會,幾乎各部門都派出了人力支援,初蕾也被調往會場,擔任外場服務生。

  酒宴是假飯店內最豪華的「晶鑽廳」舉辦,在上頭的要求下,佈置得美輪美奐,相當氣派。

  宴席料理采自助式,由喜福經驗最豐富的主廚掌廚,中西合璧的美味料理務求每個出席的貴賓都能吃得滿意,盡興而歸。

  過了晚上八點,客人陸陸續續抵達了,身為主人的程家母子更是早早就站在入口處迎接貴賓,郭雨真亭亭玉立,緊貼在程昱鴻身畔,一副未來的女主人姿態。

  之後,兩個年輕人更在程夫人有意的撮合下,手挽著手,在會場裡四處繞,和每個人寒暄。

  初蕾遠遠看著他們。

  一個穿著白色西裝,一個是蘋果綠薄紗禮服,一個俊俏,一個美艷,兩人站在一起,硬是吸引了全場注目。

  郎才女貌,好一對璧人啊!

  初蕾看著,心頭空空的,有點發酸。

  「妳發什麼呆?那邊一堆喝過的杯子,還不快點收回廚房清洗?」李春麗經過她身邊,怒斥她。

  「啊,是。」她忙定神,收回餐桌上喝殘的酒杯,送往廚房。內場的服務生接過後,交給她一盤剛做好的龍蝦拼盤。

  她捧著沉重的拼盤,小心翼翼地送往餐桌,郭雨真正站在附近跟一位女性密友聊天,一見她來,心生一計,美腿再度若無其事地伸出來。

  初蕾沒看到,身子一個不穩,結結實實摔了個狗吃屎,手中捧的龍蝦拼盤也散落一地。

  這回郭雨真很聰明,身上一塵不染,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欣賞初蕾的糗態。

  「妳在做什麼?!」李春麗趕過來,大驚小怪地尖喊,本來其他賓客沒怎麼注意到這一幕,經她這一叫反而都投來好奇的眼光。

  初蕾臉紅到脖子,尷尬得直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對不起,郭小姐,沒弄到妳吧?」李春麗鞠躬哈腰,誇張地對郭雨真道歉。

  「這丫頭真是的!笨手笨腳,我一定會好好教訓她,妳別生氣。」

  「我沒事。」郭雨真優雅地微笑,拋給初蕾一記嘲諷的眼神後,飄然離去。

  初蕾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方才絆倒她的人就是郭雨真。

  為什麼老要跟她過不去?她是哪裡招她惹她了?

  她苦澀地跪在地上,一面收拾殘局,眼眸浮上淡淡的刺痛。

  「妳這白癡!」李春麗還繼續罵她。「連盤子都端不好,還想來飯店做事?那麼嬌貴的話乾脆回家當妳的大小姐算了!嘖,我跟我表姊說,讓她先把妳半個月薪水再說!」

  她垂頭,一語不發。

  李春麗倒是愈罵愈起勁。「妳說話啊!連句對不起也不會說,啞巴啊?給我站起來!」

  她端著餐盤起身,默默望向李春麗,一聲不吭的神態顯得有些倔強。

  李春麗看了有氣。「妳看什麼看?不服氣啊?我警告妳--」

  「警告什麼?」清朗的聲音在她身後揚起,不疾不徐的,卻隱含某種冷酷的嚴厲。

  李春麗嚇了一跳,霎時收斂囂張的氣焰,像頭軟綿綿的綿羊低低叫。「董、董事長。」

  「發生什麼事了?」

  「是……是梁初蕾啦,她又闖禍了,剛剛差點又將東西倒到郭小姐身上,幸好郭小姐大人不計小人過。」

  「哦?」程昱鴻劍眉一揚,打量一身狼狽的初蕾,眼色一沈,表面卻扯開一個略帶邪氣的笑。

  「梁初蕾,怎麼妳身上好像經常發生一些倒楣事?」

  可惡!他這是在嘲笑她嗎?

  初蕾又是生氣,又是委屈,眼眸酸酸的,差點要湧上淚水,她咬緊牙關,強忍住。

  「哪。」他伸過手,在她領結上挑起一塊龍蝦肉。「這裡沾到了。」

  是!她是沾到了,連制服都弄髒了,那又怎樣?

  她冒火地瞪他,臉色慘白,握著餐盤的手發抖。

  數秒後,她懊惱地轉過身,趕在眼淚掉下來前想逃開。

  「等一下!」他喊住她。

  她嗚咽一聲,快哭出來,僵在原地,不敢轉過頭來。

  他主動走到她面前,接過餐盤,擱在桌上。「會不會跳舞?」他漫不經心似的問。

  她發愣。他在說什麼?

  「妳沒聽見音樂嗎?」他笑得好迷人。「華爾滋,會不會跳?」

  她傻傻地點了個頭,一想不對,又加了一句。「可是我只會一點點。」

  「別擔心,我會帶妳。」他溫柔地望她。「走吧,陪我跳一支舞。」語畢,他也不等她回神,逕自牽起她的手,步入舞池。

  像作夢一樣。

  悠揚的音樂,燦爛的燈光,他拉著她的手,在眾目睽睽下翩然起舞。

  一、二、三,一、二、三,在他純熟的帶領下,她直覺地跟隨他的舞步,沒有猶豫,毫不遲疑。

  他是這麼英俊帥氣的一個男人,只要他願意,全場名媛淑女,沒一個會拒絕他,可是他卻對她伸出了手。

  她只是個不起眼的飯店員工,剛出了個大糗,身上制服一點一點的都是污漬,連領結都歪了。

  她跟他站在一起,完全是一幅不協調的畫面,難怪那些旁觀的賓客會那麼目瞪口呆了。

  初蕾惶恐地自眼睫下偷窺眾人的反應,目光在觸及郭雨真滿含怨妒的眼神時,臉色不禁發白。

  她直覺想掙脫程昱鴻的手。「董事長,你……你還是放開我吧。你這麼做,會讓人說閒話的。」

  「要說由他們去說吧,我管不了這麼多!」他堅持不放開。

  「可是……郭小姐會生氣吧?」

  「這是給她的教訓。」他神情冷淡,帶著她優雅地轉了個圈,再把她攬入懷裡。「妳別以為我不知道,剛剛是她故意招惹妳的吧?」

  她不說話,垂眼咬著唇。

  俊唇一扯。「妳好像總是被人欺負。」

  「我……沒有啊。」她小小聲地否認。

  「要不要我替妳教訓她們?」他忽問。

  她訝異地抬眸。「什麼?」

  「只要妳一句話,我馬上替妳討回公道。」

  不會吧?他是認真的嗎?他要替她出頭?

  「不用了啦!」她慌得直搖頭。「本來就是我的錯,是我自己不好啦!」

  他盯著她,看出她是真的不欲他插手,輕輕一歎。「妳這種個性啊!」好無奈的口氣。

  他又要感歎她容易吃悶虧了嗎?

  她心房一暖,眼神變得溫柔。「其實吃虧就是佔便宜,我沒事的。」

  「妳知道我想說什麼?」星眸閃過讚許的笑意。「好吧,妳沒事就好。不過妳記住,哪天真的忍不下了,隨時來告訴我。」

  她怔怔地看著他。「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怎麼?很感謝我嗎?」他不答反問。

  「我是應該謝謝你。」她幽幽道。

  他在她最難堪的時候,解救了她,像王子解救了落難的灰姑娘,而她的心,到現在還夢幻地飄浮在半空中--

  「想不想報答我?」他像看透了她的思緒,眼睛炯炯發亮。

  她愣了愣,默默點頭。

  「妳下次休假什麼時候?」

  「下禮拜二。」

  他思索一會兒。「好,我也會空下那一天。」

  「幹麼?」

  「陪我一天。」

  「陪你一天?」她驚愕地嗆了嗆,瞪圓一雙眼。「董事長的意思是--」

  「妳把我看成什麼樣的男人了?放心吧,我不會要妳以身相許的。」他笑逗她,很以她的反應為樂。「只是要妳陪我出去走走而已。」

  她眨眨眼。「為什麼?」

  「我的生日快到了,妳就當送我這個壽星生日禮物吧。」他隨口替她找理由。

  「怎樣?妳不肯答應嗎?」

  「我--」她好猶豫。這,算是個約會嗎?

  「就這麼說定了。」他霸道地做決定,沒給她仔細思考的時間。「下禮拜二早上十點,我去接妳。」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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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2 00:19:31
  第三章

  「你老實告訴我,那女孩子究竟是誰?」

  早餐桌上,程夫人一面拿刀叉切培根蛋卷,一面質問兒子。

  程昱鴻裝沒聽見,繼續翻報紙。

  「你說話啊!別給我裝聾作啞。」程夫人提高聲調。

  他這才不情願地抬起頭。「媽是說誰?」

  「還用問?」程夫人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當然是昨天晚上跟你跳舞的那個女孩子!」

  「昨晚跟我跳舞的女人可多了。」

  「那個女員工!全身髒兮兮,還想癩蝦蟆吃天鵝肉的那個女孩!」

  程昱鴻眼色一冷。

  「你說,她到底是誰?」沒察覺自己的話已引起兒子的怒氣,程夫人還一徑厲聲逼間。

  「妳不是知道了嗎?她是喜福的員工。」他語氣清冷。

  「她哪個部門的?叫什麼名字?」

  「有必要知道嗎?她只不過跟妳兒子跳一支舞,又不是來相親的。」

  程夫人瞇起眼。「她是你女朋友?」

  「不是。」

  「你想追她?」

  那麼一個清純善良的女孩?不適合他這種大野狼吧。

  程昱鴻自嘲地撇嘴。「不想。」

  「那你沒事請人家跳什麼舞?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引起多少閒話?雨真也氣得要命。」

  「哼。」

  他可管不得郭雨真氣不氣,誰教她存心欺負初蕾?程昱鴻冷淡地翻報紙,懶得理會母親的碎碎念。

  程夫人皺起柳葉眉。「既然你沒打算對那女孩認真,我也不想管你太多,不過我警告你,你想逢場作戲也不要在雨真面前,會傷了人家的心的。」

  「她傷不傷心,干我何事?」他說得絕情。

  「你說這什麼話啊!」程夫人急得想拍桌。「你忘了嗎?她是盈泰總裁的千金,我們可得罪不起!」

  俊唇冷峭一撇,看得出極不服氣。

  「你別耍少爺脾氣了!你不是答應過你爸嗎?一定會保住喜福的!你可別因為一時意氣用事毀了諾言。」

  程昱鴻聞言,忽然間失去了胃口,他收起報紙,凜著臉說道:「妳放心,媽,我既然答應了妳跟老爸就不會反悔。」

  「對嘛,這才是我的乖兒子嘛。」程夫人喜形於色。

  程昱鴻冷冷牽唇。「我已經派一隊工作小組到台東去了,想辦法把那塊空地給賣掉。」

  「什麼?!」喜悅立刻從程夫人臉上褪去,取代的是震驚的蒼白。「你真打算賣掉那塊地?」

  「不賣掉難道放在那兒生蜘蛛網嗎?」

  「可是那塊地已經拿來抵押貸款了啊。」

  「那不正好?賣掉後剛好用來償付貸款,這樣我們債務負擔也能減輕些,可以跟銀行再好好談條件。」

  原來他都已經打算好了。

  程夫人惘然,一方面很欣慰兒子的確很認真在為家族事業找生存之道,一方面卻也忍不住擔憂。

  「可是那麼大一塊地,要賣掉可不是幾天的事,如果還想賣到好價錢,一定得拖上好一陣子,只怕喜福撐不到那時候。」

  「那就只好把妳兒子賣給郭家,看他們會不會賞臉伸出援手來?」程昱鴻語帶嘲諷。

  程夫人聽了,不覺也有些愧疚。「我知道是有點委屈你,兒子,不過這也是為了我們程家。」

  「我知道。」程昱鴻面無表情地站起身。「妳慢用吧,我先出門了。」

  他上樓回自己房間,換上一套管家事先準備好的西服,深藍色的條紋領帶拿在手裡,看了看還是甩在一旁。

  每天穿西裝上班已經是他的極限了,他可不想再受領帶的束縛。

  他提起公事包,卻沒直接下樓,而是悄悄來到父親的臥房,透過半掩的門,凝望躺在床上的老人。

  因為做化療幾乎禿光的髮、皺紋滿佈的臉、骨瘦如柴的身軀--明顯已經油盡燈枯了,任誰都能看出他剩下的日子恐怕不多。

  雖然醫生說是因為父親病情穩定,才答應讓他出院回家,但誰都曉得,這只是善意的謊言。

  「程先生。」一個護士打扮的中年婦人捧著護理用品走過來,她是程家特意請來照顧程老先生的特別護士。

  「他今天情況怎樣?」程昱鴻低聲問。

  「還不錯,血壓、脈搏都正常。」

  「那他怎麼一直睡?」

  「生病的人都是這樣的,他們體力衰弱,經常要用睡眠來補充。」護士看出他的擔憂,微笑安撫他。

  說畢,她走進房裡,換掉掛在床邊的點滴瓶。

  程昱鴻看著她俐落的動作,腦子一團混亂。

  父親老了,真的老了,看他現在如此衰敗的模樣,他簡直無法回想起記憶中那個總是專斷獨行地想操控一切的男人。

  他曾經恨著父親,千方百計反抗他,但如今,他看著病床上那張慘澹的臉,竟想不起自己為何恨他。

  他離家十年,奮鬥十年,為的就是有一天能在父親面前揚眉吐氣,讓父親明白他不一定得走他欽定的路才能出人頭地。

  沒想到他還來不及衣錦還鄉,父親卻罹患絕症……是他太任性了嗎?他是否做錯了,所以上天才會給他這樣的懲罰?

  拽著門框的手指不知不覺縮緊,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白。

  他沉重地呼吸,片刻,忽地一扭頭,板著臉大踏步離去。

  約會,約會,她今天要約會!

  一早天還沒大亮,初蕾便從床上爬起來,刷牙洗臉,沐發泡澡,然後回到她那間小小的單人房,打開衣櫥,一件件試穿衣服。

  太輕便的,不行,恐怕配不上程昱鴻俊秀出眾的外表。

  太隆重的,不行,又不是參加宴會。

  太學生的,不行,他一定覺得她很幼稚。

  太淑女的,也不好,到時如果是去郊外會不方便行動。

  怎麼辦?到底該怎麼穿?好像怎麼穿都不對勁。

  初蕾癱坐在椅上,對著一床亂七八糟的衣服歎氣。

  都怪他啦!隨口就約她,也不告訴她究竟要去哪裡,才會害她如此煩惱,半天挑不出合適的衣服。

  話說回來,就算她怎麼精心打扮,也做不到郭雨真一半的艷光四射,他真怪,怎會心血來潮要約她?

  這,真的能算是個約會嗎?

  初蕾咬住唇,轉過頭,看梳妝鏡裡的自己。

  她知道自己長得還不錯,在學校時也有幾個男同學熱烈追求,只是她一直用功讀書,從不心動。

  進這家飯店後,也有幾個男同事對她表示興趣,她都禮貌地與對方保持距離,巧妙地拒絕接二連三的邀約。

  只有他,她拒絕不了,不但拒絕不了,好像還著了魔似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會癡癡看著人家。

  他一定覺得她很傻,說不定還偷偷笑她。

  想著,初蕾不禁紅了臉。那天她的反應真的好蠢,完全像個沒經驗的無知少女,蠢透了……

  手機鈴聲響起,打斷初蕾懊惱的思潮,她瞥了眼螢幕上的人名,接起電話。

  「媽。」

  「吃過飯沒?蕾蕾。」梁母溫柔的嗓音傳過來。

  「還沒。」

  「怎麼還不吃呢?上次妳回來時我不是才交代妳三餐要按時吃嗎?妳是不是還想繼續瘦下去?」

  「哎唷,妳別擔心啦,媽。」初蕾撒嬌。「我一會兒就出去吃了。」

  「妳還在家?今天不用上班嗎?」

  「嗯,今天休假。」

  「休假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妳每天工作那麼累,應該找機會多休息。」

  又要她按時吃早餐,又要她多睡飽點,老媽不覺得自己很矛盾嗎?

  初蕾甜甜地歎氣。「我已經睡夠了啦。等下有朋友要來找我,我們會出去走走。」

  「朋友?」梁母聽出女兒口氣不太尋常,輕輕一笑。「男的女的?」

  初蕾才剛退燒的臉又熱了起來。「妳笑什麼啦?媽。」

  「親自到妳住的地方接妳,那人肯定是個男的。」

  「只是普通朋友啦,妳別亂想!」初蕾瞋母親。

  「我根本什麼都沒想啊,亂想的人是妳自己吧。」梁母呵呵笑。

  「媽!」

  「好啦、好啦,說正經的。」梁母語氣忽然嚴肅起來。「蕾蕾,上回媽不是遇見一個朋友,他說好像聽說過我們領養妳的那個機構嗎?」

  「嗯。」初蕾點頭,急切地追問:「怎樣?他找到線索了嗎?」

  「沒有。」梁母歎氣。「後來他發現他搞錯了。」

  「喔。」初蕾掩不住失望。

  「妳別氣餒,蕾蕾,我相信我們總有一天一定會找到妳親生父母的。」梁母安慰她。

  「沒關係啦,媽。」初蕾振作起精神。這麼多年徒勞的尋覓,若不是養母一意堅持,她早想放棄了。「其實找不找得到都無所謂,我能當妳跟爸的女兒,就很幸福了。」

  梁母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啊,時間差不多了,我不能跟妳多聊了。」

  「對喔,妳有約會嘛。」梁母笑。「好吧,那我就不多說了。不過妳要記住啊,蕾蕾,約完會早一點回來,別跟人家混太晚,知道嗎?」

  「嗯,我知道。」

  「妳要是真覺得那男人不錯的話,改天帶他回台南我瞧瞧。」

  「妳說什麼啊?」初蕾抗議地輕嚷。「根本八字都還沒一撇好嗎?」

  「呵呵呵~~好啦,媽不妨礙妳了,妳快去約會吧。」梁母顯然對女兒的潔身自愛很放心,乾脆地掛電話。

  反倒是初蕾,握著手機直發愣。

  連她自己都不確定那是不是個約會呢!媽又怎能一口咬定?

  說不定人家對她女兒根本沒興趣,只是無聊想找個人陪他玩玩而已。只不過就算他想找人陪,也不一定要找她吧?郭雨真不是更好?

  也許他對她……是有點意思,也許她的確可以對今天的約會有些期待--

  「停停停!」初蕾地喝斥自己,雙手用力拍了拍臉頰,努力使自己回復理智。「梁初蕾,妳別再亂想了!現在是想這些的時候嗎?時間快到了,妳還不快點換衣服?」

  換衣服,換衣服,她得趕快決定要穿哪一件才行。

  正忙亂間,門鈴叮咚,響了。

  她僵住動作。不會吧?他這麼快就來了?

  瞥向床頭上的鬧鐘,還差二十分鐘才十點--應該不會是他吧?會不會是來收費的?還是掛號信?

  又一聲叮咚鈴響,她來不及考慮,只得暫且穿著睡衣衝出去應門。

  門打開,一道瀟灑俊挺的身影悠閒地站在鐵門外,一雙湛眼迅速掃過她全身上下,亮起趣味的光芒。

  「哈囉。」他笑著打招呼,咧開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她一時暈眩,砰地甩上門。

  他在笑,大聲地笑,很囂張地笑。

  車廂內,滿是他張狂爽朗的笑聲。

  她悶悶地坐在一旁,皺著眉、咬著唇,瞪著腿上棕色系的毛料格子裙。

  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她沒加入他的歡樂,星眸揶揄地掃她一眼。

  「怎麼?不高興?」

  她這才不情願地抬起頭。「我穿睡衣的樣子很好笑嗎?」好認真地間。

  笑意盈盈。「女人穿睡衣的樣子,我倒是看多了,只不過像妳這種的,還是第一次。」

  她嘟起小嘴。

  真討厭!本來還想好好打扮給他留下好印象的,這不可被那件粉紅色的凱蒂貓短睡衣給毀了!

  他一定覺得她像個幼稚的小學生。初蕾紅著臉,想起當時的糗態,至今仍有股挖個地洞鑽進去的衝動。

  「原來妳喜歡卡通圖案。」他笑望她,似乎頗以她的羞窘為樂。

  她橫他一眼。「不行嗎?」

  「妳別誤會,我沒嘲笑妳的意思。」俊唇彎著收不回的弧度。「我只是覺得妳的反應很好玩,居然一把甩上門,可把我嚇了一大跳。」

  「嚇一跳的人是我吧?」她低聲嘟囔。「哎,誰教你那麼早來嘛,你足足早到了二十分鐘。」

  「早到不好嗎?難道妳希望我遲到?」

  「可是我還沒準備好。」

  「女人讓男人等是天經地義。」

  「可是我不想讓你等啊!」她抗議。

  他揚眉,瞅著她的眼忽然變得溫柔。「妳應該學會讓男人等。」大手暫時離開方向盤,揉了揉她秀髮。「這是約會守則。」

  「是嗎?」

  「沒錯。」程昱鴻慎重地點頭,數秒,忍不住又嗤聲一笑。「呵,說也奇怪,怎麼妳總是有辦法逗我開心?」

  又來了!他又開始笑她了。

  初蕾無奈地翻白眼。「我可沒逗你開心的意思。」

  「我知道。」他低聲應道,頓了頓。「其實我這幾天本來心情不太好,不過一見到妳就好多了。」

  咦?她關懷地望向他挺俊的側面。「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搖搖頭,不想多說。「妳今天有特別想上哪兒玩嗎?」

  「你不是壽星嗎?由你決定吧。」她很訝異他居然會徵求她意見。

  「那我就不客氣了。」他稍稍踩下油門加速。「本來想帶妳到海邊兜兜風的,不過聽說世貿有個汽車展,妳陪我先去看看吧。」

  「汽車展?」初蕾訝然。

  這幾天她胡思亂想,假設過無數回與他約會的場景,卻從沒料到他竟會帶她去看汽車展。

  她眨眨眼,忽然想起董事長辦公室裡那佔滿兩排書櫃的汽車模型。

  「你很喜歡車子?」

  「嗯。」

  「怪不得了。」她喃喃。「那些都是你自己組裝的嗎?」

  「妳說辦公室裡的那些?」他點點頭,沒有否認。「都是我自己做的。」

  「我仔細看過了,每一輛都做得很精緻呢。」她微笑。「連最微小的地方都不馬虎。」

  「那當然。」他頗自豪。「要做就做到最好。」

  她凝望他,瞧他一提起那些寶貝模型,一雙眼就閃閃發光,跟個孩子差不了多少。

  她微笑更甜了,心房軟軟地融化。

  他轉過頭,見到她臉上異常溫柔的表情,不覺有些臉熱,急忙把頭轉回去。

  「我……嗯,咳咳!」要酷地咳兩聲。「從小就很喜歡收集各種汽車模型,尤其是賽車。」

  她瞭然地點頭。「那台瑪莎拉蒂Tipo26應該就是你很喜歡的一款吧?」

  「妳知道那車型?」他好意外。

  「是老董事長告訴我的。」

  「是嗎?」他眼光忽地黯淡,陷入沈思。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他還告訴我,那些模型包含許多瑪莎拉蒂的經典車款,有賽車也有跑車。」

  他默然。

  「你很喜歡這個牌子的車?」

  他點頭,又沈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其實我前幾年就在義大利瑪莎拉蒂車廠工作。」

  「咦?」她驚愕地瞪圓眼。堂堂飯店貴公子在汽車廠工作?「你在那邊做什麼?」

  「一開始是在賽車隊裡當小弟,後來當技師,然後又進車廠裡學習汽車設計。」他澀澀說道,眼神似是勾起從前回憶,略微迷濛。「我一直想當個汽車設計師。」

  「汽車設計師?」她呆然。「有這種行業?」

  「當然有。」他沒好氣地白她一眼。「不然妳以為每年那麼多新車款是怎麼蹦出來的?」

  「那倒是。不好意思,我太孤陋寡聞了。」她柔順地道歉。

  「沒關係,證明我今天帶妳來看展是正確的決定。」他半認真半玩笑地說道,方向盤一轉,車子平滑地駛進停車場。

  停好車,兩人來到展廳,參展的攤位眾多,再加上美艷火辣的汽車女郎助興,會場裡滿滿的都是人。

  為防人潮衝散,程昱鴻很自然地牽起初蕾的手。

  初蕾毫無心理準備,胸口怦怦然,小鹿亂撞,紅暈直染至玉頸,掌心也緊張得快冒出汗來。

  這並不是她初次與他的手交握。那天領著她跳舞時,他也曾很親密地牽著她,兩次都讓她的心狂跳,幾乎無法思考。

  她繃緊肩膀,一次又一次深呼吸。

  他察覺到她的僵硬,回過頭。「怎麼了?」

  她呆呆地看他,說不出話來。

  「妳臉好紅。」

  「啊、喔,真的嗎?」她驚跳一下,侷促地拿空出的那隻手撫摸自己的頰,似是要確認是否真的發燙。

  這慌亂的反應似乎又逗樂了他,朗聲大笑。

  她更尷尬了,近似哀怨地嘟唇。

  他看透她的思緒,停止了笑,星眸染上淡淡的溫柔。「妳真可愛,初蕾。」

  她怔愣。他說她可愛?

  「妳讓人忍不住想欺負妳。」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覆著薄繭的手搓揉過她掌心,激起一陣難言的顫慄。她除了癡傻的心動,竟無法反應。

  他微笑,拉著她往前走,熱切地指向展台上一輛白色跑車。「哪,那就是瑪莎拉蒂今年的新款公路跑車,MCl2。」

  她跟著他來到展台前,欣賞跑車美麗優雅的外型。

  雙人座,車身修長,寶藍色車燈如鷹眼,犀利有神,側車鏡斜掠上挑,如白鳥展翼。

  「好漂亮!」饒是初蕾這不懂跑車的門外漢,也要為其那股張狂卻又含蓄的帥氣讚歎。

  「酷吧?」程昱鴻與有榮焉的得意。

  她靈光一閃。「這車子該不會是你設計的吧?」

  「怎麼可能?這可是大師的作品,我差遠了!」他謙虛地直搖頭。「不過要是再多給我幾年時間,我一定能設計出比這還酷的車子,哼哼。」這話說得又不怎麼謙沖了,挺囂張的。

  初蕾噗哧一笑。

  男人提起自己心愛的事物,都會變得這麼愛現嗎?

  可她一點也不輕視他,胸口反而融著一股溫柔的甜意。比起那個不苟言笑,把一群員工整得七葷八素的代理董事長,這樣有點直率,有點猖狂,因為夢想而眼神發光的他,可愛多了。

  她笑望他,他原本發亮的臉卻逐漸黯沈,俊唇緊抿。

  怎麼了?她想問他,卻問不出口,他憂鬱的眼神令她有些忐忑。

  他之前所以離家出走,難不成就是因為不想繼承家族事業才跟老董事長決裂?比起經營飯店,他更想設計車子吧?

  笑意自她唇畔逸去,他沈鬱,她也憂傷,心情因他而起伏。

  半晌,程昱鴻定定神,像是忽然察覺氣氛過於僵凝,忙扯開一抹笑,故作輕快地指向另一輛跑車。

  「對了,那一台是法拉利,看到沒?」

  她眨眨眼,聰慧地配合他轉開話題。「法拉利?也是義大利的跑車嗎?」

  「沒錯,妳真聰明。」他讚她。「走,我們過去瞧瞧--」

  耗了三個多小時,兩人總算逛完車展,初蕾肚子餓得咕咕叫,程昱鴻在展場先買了個簡單的三明治給她吃,然後帶她到林森北路一家知名的日本料亭大快朵頤。

  雖然外觀像是一間家庭式的小餐館,只有幾張桌子,但每一道料理都經過特別調製,精緻美味,教初蕾一動筷就停不下來,差點沒撐破肚皮。

  吃過遲來的午餐,已近傍晚,程昱鴻開車載她到北海岸看日落。

  大紅的日輪西沈,在天際渲染出一道又一道的霞彩,美得極端自然,就好像畫家隨興將顏料一潑,便造就了曠世名作。

  「好美--」初蕾整個人被迷住了,甜蜜地歎息。

  程昱鴻站在她身邊,轉過頭,欣賞她清秀的側臉,在霞光掩映下,她美得迷濛且深邃,像一首意境悠遠的古詩。

  對了,她的氣質就像首古樸的詩,簡單好懂,卻又溫婉得深遠,雅致得迷人。

  跟她在一起,就好像讀著古詩,一種很恬靜很放鬆的感覺,只須感受詩本身的韻味,不必費神推敲那無止盡的心機。

  一個像詩的女孩。俊唇不知不覺揚起。

  她注視著夕陽,他卻注視著她,落日餘暉下,兩人的剪影恍如定格在時光中的油畫。

  終於,日陽落了,而她滿足地收回視線,轉過頭,想對他說些什麼,卻被他過於深刻的眼神一下子烘熱了臉。

  他幹麼這麼看她?他一直在看著她嗎?

  她心跳不已,不安地打了個顫。

  他注意到了,眉尖微微蹙起。「冷嗎?」

  「嗯,有一點。」雖然今日氣溫並不太低,但冬季的海風吹來,畢竟是有些涼。

  他脫下外套,覆在她肩上。「哪,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不用了。」她搖頭想推拒。「我其實還好啦,你自己穿著吧。」

  「妳穿著吧。」他微笑。「是我帶妳來海邊的,萬一讓妳著涼了豈不是我的罪過?」

  她怔愣地望著他,肩頭從他外套傳來的暖意溫柔地包圍她全身,她心房一揪,不覺衝口而出。「為什麼今天要約我出來?」

  他愣了愣,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思索了數秒。「也不知道為什麼,當我第一次在辦公室聽到妳跟我說那些話時,我就有股衝動,想跟妳一起去看車展。」

  因為他認為她能理解他對車子的熱情嗎?

  她恍惚地想,喜悅與迷惑交織。「我不是問你這個。」

  俊眉疑問地一揚。「那妳是想問什麼?」

  她其實想問他為什麼約她而不是別的女人。

  她咬唇,實在問不出口,許久,才幽幽開口:「有件事我可以問你嗎?」

  「妳說。」

  她垂下眼,不敢看他。「你跟郭小姐……在交往嗎?」

  「……算是吧。」

  算是?她蹙眉。

  「我們偶爾會吃飯,一起參加派對,要說我們在交往也行。」他漫不在乎地聳聳肩。

  初蕾心一沈。他怎能用這麼輕率的態度面對他和郭雨真的關係?

  「我知道妳在想什麼。」程昱鴻忽地開口。「妳一定在想,我這種心態真是要不得。」

  她愕然抬眸。

  他正微笑著,有些邪肆,又略微苦澀地笑著,眼眸深沈,深到她看不懂他在想些什麼。「傻女孩,難道妳不懂嗎?戀愛遊戲有許多種玩法。」

  她是不懂。戀愛怎能是一場遊戲?又怎能不只一種玩法?

  如果郭雨真算是他遊戲的對手,那她呢?她算什麼?是他遊戲裡的一枚棋子嗎?或只是陪他開心的玩伴?

  初蕾別過頭,忽然覺得這一日甜蜜的約會遙遠得像一場夢,而她現在已回到冷酷的現實。

  人家只不過是約妳一起出來玩而已,難道妳真以為他有意追求妳嗎?她酸酸地嘲弄自己。

  「……我明白了。」

  「妳明白什麼?」

  明白這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童話故事永遠不會成真。

  「沒事。」她搖搖頭,看向他,強迫自己勇敢地綻露微笑。「我們走吧。」

  他默然凝視她半晌,點了點頭。兩人走回車內,初蕾從後座捧出一盒事先準備好的禮物。「生日快樂!」

  他訝異地接過。「給我的?」

  「嗯。」她點頭,有些害羞地解釋:「我想你應該什麼都不缺,也不知道送你什麼好,所以只好烤了一些餅乾。」

  「餅乾?」他揚眉,打開盒蓋,果然發現一塊塊排得整整齊齊的餅乾,有各種造型、各種口味。「這些都是妳親手做的?」

  「是啊。」

  他微笑。「那我不客氣了。」隨手揀了一塊,放入嘴裡。

  「好吃嗎?」她期盼地問。

  他不說話,皺眉。

  「是不是很難吃?」

  他還是不說話,單手抱住腹部,臉孔痛楚地揪成一團。

  「怎、怎麼了?你不舒服嗎?」她急得臉發白。

  「這餅乾……有毒嗎?」他控訴地嘶聲問。

  「有毒?!怎麼會?」她嚇傻了,忙傾身抱住他臂膀。「喂!你沒事吧?你肚子下舒服嗎?怎麼、怎麼這樣?這餅乾應該很乾淨的啊!怎麼回事?」她急得額頭冒冷汗。「你忍著點,我送你去醫院,馬上去--啊,可是我不會開車怎麼辦?叫計程車,可是這裡沒有計程車--對了,搭便車,跟別人求救,我馬上去,你等我一下--」

  笑聲爆出,起先很低沈,不一會兒,便爽朗而放肆。

  初蕾呆然,僵在原地。

  程昱鴻抬起頭,衝著她直笑。「我沒事啦,妳不用那麼緊張。」

  「嗄?」她一愣。

  「這餅乾其實不錯吃。」他眨眨眼。「如果妳下次多做一點巧克力口味的會更好。」

  「嗄?」她仍未回神。

  「傻瓜,我剛才是故意整妳的啦!」

  「啊!」她總算懂了。

  他呵呵大笑。

  她生氣地瞪他,氣得臉紅透,兩排貝齒恨恨地磨著。

  他居然假裝肚子痛來整她,他不知道她剛才有多擔心嗎?差點被他嚇死了!

  「我要回家了!」她鬱悶地宣佈,本來抱住他的雙手憤然鬆開。

  他卻趁她還沒退開身子前,反過來攬住她纖腰。

  「你放開我啦!」她憤慨地想推開他。

  他不放,鐵臂將她圈得更緊,俊容俯下,距她只有幾吋之遙。

  她忽然心跳失速。「你、你、你想幹麼?」

  他沒回答,眼眸深沈地瞅著她,隱隱地,浮過男性慾望。

  她緊張得無法呼吸。他究竟想幹麼?他該不會要吻她吧?

  「你……放開我啦。」嗓音虛軟得像貓咪叫。

  他慢慢接近她,一吋一吋、一分一分地接近,性感曖昧的氣氛逼得她幾乎發狂--

  鈴聲忽地乍響,震破了車廂內魔魅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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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2 00:19:50
  第四章

  鈴聲帶來的是程老先生病危的消息。特別護士告訴程昱鴻,傍晚時他父親忽然發作,情況危急,已馬上轉送醫院。

  程昱鴻接到通知,立刻驅車趕往醫院,初蕾也跟著一起,兩人到了醫院,只見程老先生罩著呼吸器躺在加護病房裡,程昱鴻急著找主治醫生。

  「李醫生,我爸他情況怎麼樣?還好嗎?」

  李醫生沈默地望他幾秒,搖搖頭。

  程昱鴻一顆心直往下沈。

  「他說要見你,你進去跟他說說話吧。」

  他白著臉,踉艙地衝進加護病房,跪倒在父親床前。初蕾想跟進去,卻又覺得不妥,站在門外透過玻璃窗看著父子倆。

  程昱鴻握住父親瘦骨嶙峋的手。「爸!」他激動得語音發顫。「我來看你了。」

  老人呻吟,喘著氣,白霧迷濛了呼吸罩。

  「爸,你怎樣?你想說什麼?」程昱鴻急得嗓音嘶啞,轉過頭,朝一旁程家的特別護士狂吼:「他怎麼了?他是不是很不舒服?叫醫生來!讓李醫生過來看看!」

  「你別激動,他只是想說話而已。」她同情地瞥他一眼,走過來,替程老先生摘掉呼吸器,然後離開病房,留兩人獨處。

  「阿鴻,你……聽我說。」程老先生緊緊抓住兒子的手,瘦削的老臉糾結著。「喜、喜福……」

  他最惦記的果然還是喜福。

  程昱鴻心抽痛,啞聲道:「放心吧,爸,我答應過你的事就不會反悔。我一定會守住喜福的,不會讓它倒閉。」

  「不……不是的……」程老先生重重喘息,眼神流露出焦急。「我聽說你媽……強迫……你跟郭家小姐相、相親?」

  「你怎麼知道?媽跟你說的?」程昱鴻蹙眉。

  「別、別理她,喜福要倒……就讓它倒吧,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什麼?」程昱鴻驚愕地瞪視父親。

  程老先生苦笑。「我想、通了,人都快死了,再執著這些……有什麼用?」他低語,大有看開一切的豁達。

  程昱鴻不敢相信。「可是你捨得嗎?爸,喜福可是你一手創立的啊!」

  「既然是我……拉拔的,毀在我手裡……也、也好,我想通了。」

  「可是--」

  「你不是……一直想設計汽車?你去……做吧。」程老先生溫柔地鼓勵他。

  他怔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爸居然鼓勵他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一直希望他繼承飯店的,為何臨死之際,忽然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對不起。」

  對不起?!爸跟他說對不起?

  他瞪著程老先生的眼,那眼底,流露出一個做父親的慈祥,他看著自己的兒子,那麼驕傲,那麼和藹,滿溢著濃濃的愛。

  程昱鴻強烈一震。

  他已經記不得父親何時曾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了。就算有,那也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久得他不復記憶。

  「阿鴻,你記得嗎?」那蒼老虛弱的嗓音問著他。

  他心痛得無法呼吸。「什麼事?」

  「你小時候……在我辦公室……做模型……」老人微笑說道,看著他的眼,也染著笑意。

  不知是那笑意朦朧,還是他眼朦朧,他覺得眼前,白茫茫一片。

  他點頭,用力地、急切地點頭。「嗯,我記得。那時候你很忙,有時被我吵煩了,會罵著要趕我回家,偶爾閒下來,卻也會陪著跟我一起做。」他頓了頓,嘴角微微一扯。「有一次你把我剛上好的漆給刮壞了,我還氣得要你以後不要再碰我的模型,你也生氣了,罵了我一頓,還說以後再也不給我零用錢買這些有的沒的……呵,你還記得嗎?」

  沒有回答。

  「爸?」程昱鴻顫抖地呼喚。

  老人還是不回應。

  他眨眨眼,這才看清老人的眼不知何時已經閉上了,眉宇也不再糾結,安詳地舒展。

  父親走了。

  沉重的事實,像天邊砸下來的隕石,痛了他,傷了他,他僵著,一動也不動地握著父親的手,看著他蒼白卻安詳的臉龐。

  他死了嗎?看來像睡了。他睡得好甜,彷彿不曾受過一絲痛楚。

  「爸。」看著那樣的睡顏,程昱鴻不禁恍惚地微笑。「你睡吧,睡吧。不用擔心,好好地睡,好好地……」沙啞的嗓音忽地梗住,他咬緊牙關,硬生生嚥回軟弱的嗚咽。

  泣聲堵住了,眼淚卻關不住,一滴一滴,從發紅的眼眶墜落。

  初蕾在病房外看著他。透過玻璃,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淚,他悲痛的神情,以及那平日總是高傲地挺著,如今卻頹喪下垂的肩膀。

  老董事長去世了。

  同樣失去養父的她,很能理解他的心情,那是一種天地變色的恐慌,一種如墜五里霧中的茫然。

  一種心房整個被掏空,連心痛都不知從何感覺起的虛無感。

  她雙手頂著玻璃,有股衝動想進去安慰他,安慰那個此刻比一個孩子還無助的男人。

  她想抱他在懷裡,告訴他,這樣的苦會過去的,她願意陪他一起熬過。

  她願意陪著他,願意以最大的溫柔來擁抱他、撫慰他。

  她想陪著他,好想好想--

  初蕾低咽一聲,握住門把,正想打開房門時,一道嚴厲的嗓音阻止了她。

  「妳做什麼?」

  她惶然回頭,驚愕地發現喊住她的人竟是老董事長的夫人,程昱鴻的母親。

  「夫、夫人。」她顫顫地喚。

  「妳是那天那個女孩子。」程夫人認出了她,神色陰沈。「妳怎麼會在這裡?」

  「我……我是……」初蕾吶吶地不知該如何解釋。

  程夫人掃了病房內一眼,忽地恍然,皺眉。「妳跟昱鴻一起來的?」

  她點點頭。

  「你們倆今天在一起?」尖銳的語氣充滿指控意味。

  初蕾心跳一亂,不敢看程夫人冷冽的眼神,垂著頭輕輕一點。

  「妳叫什麼名字?」

  「梁初蕾。」

  「梁初蕾?」程夫人咀嚼著這名字,美眸瞇起。「妳在台北喜福工作?」

  「是。」

  「哪個部門?」

  「餐飲部。」

  「妳對我們家昱鴻有什麼陰謀?」

  「嗄?」初蕾愕然抬眸。

  「我警告妳,昱鴻現在跟雨真在交往,不許妳存心破壞他們。」

  「我沒有--」初蕾為自己辯駁,心窩擰在一塊兒。「我只是……我跟董事長不是您想的那種關係。」

  「那最好了。」程夫人冷笑著撇撇嘴。「妳記住,不論昱鴻對妳是什麼想法,妳永遠不可能成為我們程家的媳婦,懂嗎?」

  初蕾臉色刷白。「我知道。」

  「妳如果識相的話,以後就離我兒子遠一點,否則別怪我對妳不客氣。」程夫人陰狠地威脅。

  初蕾如遭雷殛,僵在原地。

  「妳聽到沒?不准妳妄想高攀我兒子!」程夫人刻薄地斥道,眼底滿是不屑。

  初蕾一震,自尊強烈受損。「我沒想高攀董事長。」她咬牙說道,嗓音細微,語氣卻堅定。「您放心,我以後會盡量避開他。」

  「妳說話可要算話!」程夫人冷哼。「還不快滾?」藕臂抬起,比了個快快滾開的手勢。

  初蕾慘白著臉,匆匆離去,程夫人目送著她嬌小的背影,嘴角勾起冷笑。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有我在,妳別妄想要飛上枝頭做鳳凰!」她喃喃諷刺,轉過頭,透過玻璃窗望向病床上安詳辭世的老人。「你這傢伙走得倒快活!留下一堆爛攤子給我跟兒子收拾,哼!」

  她深呼吸,冷酷算計的容顏在推開房門後,忽然變了。

  「昱鴻!你爸沒事吧?他怎樣了--」

  老董事長去世,王子在臨時董事會過半數的股權支持下,正式接掌喜福連鎖飯店集團。

  「王子接了老子的位置,成了國王了。」一個資深高級主管喃喃歎道。

  「不知道喜福以後會怎樣呢?」另一個主管接口。

  底下的員工或許懵懂,還不曉得喜福即將面臨空前的財務危機,他們這些跟著老董事長一起打江山的老頭倒是對公司現在的情況心裡有數。

  王子接下的,是一顆表面好看,裡頭卻爛得差不多了的空心蘋果,能看,不能吃。

  「年輕人沒經驗,做事又衝動,我怕喜福很快會毀在他手裡。」一干老主管們私下交換意見,對公司未來都是不看好。

  程昱鴻不傻,自然知道這些叔伯輩的老主管對他並不信任,也明白他再不處理,恐怕這恐慌會從高層蔓延開來,感染基層員工。

  若是引發出走潮,喜福可就真的只有倒閉一途了。

  問題是,他究竟該怎麼做?

  這些天來,程昱鴻經常一個人關在辦公室裡,對著書櫃裡父親替他珍藏的汽車模型發呆。

  回憶如潮水,在他腦海裡翻滾,他想著與父親相處的點點滴滴。他曾經快樂地與父親一起做模型,也曾經為了不肯繼承家族事業,和父親爆發無數次爭吵。

  對父親,他有愛,有恨,有崇敬,也有憤慨。

  他厭惡父親試圖操控他的人生,不肯放他自由地飛。

  父親不讓他飛,他偏要飛,飛得又高又遠,一走就是十年。

  然後,他回來了,認命地要接下父親一手創立的公司,他卻忽然肯放手了,鼓勵他去追求自己的夢想……

  這算什麼?

  「你連死後,都不讓我好過嗎?」他咬牙,瞪著那一輛輛保存得閃閃發亮的模型,胸口鬱結,揪成一團發疼。

  他該怎麼做?究竟該怎麼做?難道要他眼睜睜地任由喜福倒閉嗎?任由父親傾注一輩子心力建立的王國在他面前崩塌?

  他怎麼忍心?怎麼忍心!

  程昱鴻握拳,狠狠擂牆一記,痛楚透過指節,麻痺他的神經,他頹喪地倒落座椅。

  辦公桌上,手機靜靜地閃著訊號光,他無神地瞪著。

  「初蕾!好像是妳的手機在響。」

  晚班下班後,初蕾剛踏進更衣室,一個同事好心地提醒她。

  「謝謝。」她微微一笑,與對方揮手道別,打開屬於她的置物櫃。

  果然是她的手機在響,尖銳的鈴聲像已經呼號許久,她連忙接起電話。

  「喂。」

  「初蕾嗎?」低沈的嗓音傳過來。

  她心一跳。「你是哪位?」

  「是我。」他悶悶地應,沒道出自己的名字,霸道地認為她應該聽得出是誰。

  她的確聽出來了,心跳更亂,掌心微微冒汗。

  「妳現在在哪兒?」他問。

  她左右張望,確定更衣室內都沒人了,才低聲說道:「我……剛下班,要回家了。」

  「別走。」他啞聲命令。「上來找我。」

  她默然。

  「初蕾?」

  「……我不能上去。」她嗓音也變得沙啞。「很晚了,再不回去就沒有公車了。」

  「我會送妳。」

  她不語。

  「妳馬上給我上來!這是……呃,董事長命令。」他像孩子般任性,她卻聽出他語氣的苦澀。

  她心一緊。「你喝醉了嗎?」

  「我沒有!」他粗魯地駁斥。

  「你喝了很多嗎?」她心疼地問。那濃濃的酒氣,彷彿都透過話機傳過來了。

  「妳管我喝了多少!總之妳快點給我上來。」

  她緊握著手機,那天程夫人在醫院裡對她的警告至今彷彿仍迴盪在耳畔。她閉了閉眸,深吸一口氣。

  「你別喝那麼多了,董事長,喝酒傷身。」

  「妳!」他在話機另一端磨牙。「妳到底來不來?」

  「我不能。」她好輕好輕地說道。「我得回家了。」

  「梁初蕾!妳好大的膽子!」咆哮聲震耳。

  初蕾眼眶一酸,彷彿能看見他扣著只酒杯,大吼大叫的模樣。「對不起,董事長……再見。」

  她強迫自己狠心地拒絕他,正想掛電話,忽然聽見他急促的喘息。

  「……我想見妳。」

  她胸口一震。

  「我想見妳,初蕾。」他澀澀地說道,嗓音壓抑著痛楚,以及隱隱約約的脆弱。

  她的心,幾乎要被擰碎。

  「妳上來好嗎?我在1601等妳。」命令的口氣變成懇求,她反而無助地動搖了。

  「1601是專門給董事長休息的套房,我不能去。」她還想做最後掙扎。

  「我是董事長,我讓妳來妳就來。」他霸氣地說道,頓了頓,語氣又放軟。

  「妳過來嗎?」

  「……嗯。」

  她掛斷電話,重新鎖上置物櫃,走出更衣室,乘電梯直達十六樓。

  深夜,辦公樓層空無一人,她無聲地踩過厚厚的地毯,一步一步,走向那個令她心動又心疼的男人。

  在1601號房門前,她停下,很清楚這扇門內,是自己不該闖入的世界,一旦進去了,就沒有後路可退,就算遍體鱗傷,苦也只能自己吞。

  「妳真的要進去嗎?梁初蕾。」她喃喃自間,其實早知道答案。

  進去就進去吧。

  她咬牙,義無反顧地敲了敲門,過了一會兒,程昱鴻前來應門,眼裡滿佈的血絲令她心驚。

  「妳來了。」他吃吃地笑,步履因醉意而踉蹌。

  初蕾連忙伸手扶住他,走過玄關,房內東倒西歪的酒瓶駭傻了她。她愣了愣,半晌,才記得將他扶上床。

  「你真的喝太多了。」她低低斥他,轉身進浴室擰了條冷毛巾,擱上他微微發燙的額頭。

  他無言地注視她,那複雜而迷離的眼神,催動她心跳。

  他在想什麼?他看她的眼神好像不確定該拿她怎麼辦,一時有些彷徨。

  「很不舒服吧?」她垂下眼,不敢再去看他的眼,溫柔地撫過他紅成一片的俊臉。「我替你泡杯茶解解酒吧。」

  「初蕾!」他伸手拉住她。「妳別走。」

  「我沒要走。」她安撫他。「只是去泡個茶。」

  「我不要喝茶。」他執著地扣住她的手。

  「那你想吃藥嗎?我替你去買解酒藥好不好?」

  「我也不吃藥。」

  「那你要什麼?」她半無奈地間道。

  「我想要妳。」他忽然堅決地宣佈。

  她震驚。

  他用了下力,將她整個人往自己身上帶,她一時沒防備,趴倒在他懷裡。

  鋼鐵般的手臂緊緊困住她的腰,她動彈不得。「董事長?」

  「初蕾。」俊朗的臉龐離她好近好近,帶著酒味的氣息吹動她眼睫。「留下來陪我。」

  她心跳狂亂,徒勞地想推開他。「董事長,你放開我--」

  「妳不願意?」他蹙眉。

  她一窒,不知該說什麼好,望著他揉合著強悍與軟弱的眼,她的心,亂糟糟地軟成一團。

  「董事長……」

  「叫我的名字。」他沙啞地命令,拉下她的臉,鼻尖抵住她額頭。「拜託妳。」

  她全身發燒,猶豫許久,才軟軟地喚了一聲。「昱鴻。」

  他激動地喘息,捧起她的臉,急切地梭巡她的表情,彷彿要確認剛剛那聲叫喚是否僅僅只是他的幻覺。

  她感傷地微笑。「昱鴻。」又叫了一聲。

  他這才敢肯定了,眼神一亮。「妳願意留下來了?」

  她默然,片刻,幽幽地問:「為什麼是我?」

  他一愣。

  「為什麼要我陪你?」她再問。

  為什麼?這問題像間倒了程昱鴻,一時沈寂。為什麼是她?為什麼不是別人?為什麼今晚他只想見到她?

  其實他也不明白,或許是因為,今晚的他太過脆弱,而唯有在她面前,他才能放心地表露這樣的自己。

  「……我只想見妳,不行嗎?」霸道的眼,鎖住她。

  初蕾心酸。這並不是她想聽的答案,但她又想聽什麼樣的答案呢?難道她希望他表白喜歡她嗎?可能嗎?

  她閉上眼,程夫人尖酸的臉孔隱隱浮現--

  昱鴻跟雨真在交往,妳別存心破壞他們!

  不論昱鴻對妳足什麼想法,妳永遠不可能成為我們程家的媳婦,懂嗎?

  懂嗎?懂嗎?

  一聲聲嚴厲的警告在初蕾腦裡迴盪,她暈暈沉沉,感覺腦子隨時會爆開。

  她懂的,懂的。她很明白自己跟程昱鴻門不當、戶不對,他是王子,她什麼也不是。

  她懂的,她從沒想過能與他有什麼結果,沒奢望過有一天能嫁入豪門。

  她懂得他跟郭雨真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她懂的--

  初蕾睜開眼,對面前的男人恍惚地微笑。「我什麼都不要,昱鴻,什麼也不要。」

  「妳說什麼?」他茫然。

  她沒解釋,好深情地凝睇著他,溫柔的笑容,美得像個夢--

  「我願意留下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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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2 00:20:20
  第五章

  天濛濛亮。

  初蕾悄悄挪動身子,拿開身旁男人佔有性地擱在她乳房上的大手,然後小心翼翼地直起腰板。

  怕吵醒程昱鴻,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十分輕微,連呼吸也保持無聲。

  她下了床,撿起散落一地的衣物,先穿上內衣,再穿上制服。然後,她拾起床頭櫃上一條斷裂的玫瑰金鎖片項鏈。

  項鏈是昨夜遭他意外扯斷的,當時,她心疼地尖叫出聲,還惹來他一記奇怪的眼神。

  他不知道這塊金鎖片對她來說有多重要。

  初蕾無奈地彎彎唇,將項鏈收進制服口袋,再輕巧地把Swatch手錶戴回腕上。

  整裝完畢後,她悠悠回眸,望向程昱鴻。

  他仍然沈睡著,一動也不動,劍眉蹙著,連在夢中也不開心。

  她望著他,眼神柔情似水。

  有好片刻,她只是這麼溫柔不捨地看著他,時光,在無語的凝目間安靜地流去。

  終於,她長長一歎,強迫自己收回視線。

  她轉身,飄然離去。

  天剛亮,飯店房客還未睡醒,工作人員也寥寥無幾,初蕾偷偷走樓梯間下樓,原想神不知鬼不覺溜進更衣室換衣服,可惜老天不從人願,無巧不巧讓她撞見李春麗。

  「梁初蕾!」一見到她,李春麗分外眼紅,豎起八字濃眉,狠狠瞪她。

  初蕾被她嚇了好大一跳,好一會兒才驚魂甫定,勉強打招呼。「春麗姊。」

  「這麼早妳在這裡幹麼?」李春麗狐疑地打量她身上的制服打扮。「妳一個晚上沒回去嗎?」

  「我……呃,不是的!」急忙搖頭。「我今天上早班,剛剛才來。」

  「早班也不用這麼早吧?你們又不像我們客房清潔部需要提早來待命。」

  「我……呃,昨天晚上失眠,反正也睡不著,我就想乾脆早點來上班。」初蕾強自鎮定地編借口。「春麗姊,不好意思,我要回更衣室拿點東西,妳去忙妳的吧。」想溜走。

  「站住!」李春麗可不輕易放過她。

  她僵著身子回過頭。「有事嗎?」

  「妳既然閒閒沒事,就幫忙把十六樓的幾間辦公室掃一掃,最近大家都忙,已經好幾天沒清了。一

  初蕾睜大眼。「要我去……打掃辦公室?」

  「怎麼?妳不願意?」李春麗斜睨她。

  「我--」她好不容易才溜出十六樓,竟然又要回去?

  以為她想推事,李春麗搶先一步開口。「雖然妳現在不是我們客房清潔部的,但好歹我也帶過妳半年,說來也算前輩,請妳幫個小忙有這麼困難嗎?」

  「不是這樣的。」她苦笑著否認。「我不是不願意幫忙,只是--」

  「只是怎樣?」李春麗頤指氣使地打斷她,冷冰冰的眼神大有「妳膽敢不給我面子,看我怎麼叫妳主管教訓妳」的威脅之意。

  初蕾無奈,只得點了點頭。「好吧,我上去打掃。」

  「掃乾淨點!我待會兒上去檢查。」李春麗踐踐地丟下一句,轉身就走。

  初蕾歎息,認命地推了一車清潔用具上樓,從董事長辦公室開始打掃。

  快速地整理完幾間主管辦公室後,她坐倒在會議室的座椅上,讓腰酸背痛的身子稍稍歇會兒,幾分鐘後,她站起身,卻不小心撞上桌腳,她痛得尖呼一聲,蹲下來揉腳。

  「妳在這裡幹麼?」突如其來的嗓音嚇她一跳。

  她回過頭,望向不知何時出現在門邊的程昱鴻。他看起來十足剛起床的模樣,頭髮亂糟糟的,襯衫也沒扎進長褲裡,裸露出健美的胸膛。

  初蕾不禁臉紅心跳。這個男人怎能連這副亂七八糟的模樣都如此性感?

  「早……早啊。」她尷尬地打招呼。

  「妳在幹麼?」

  「我在打掃。」

  「打掃?」他皺眉,語氣帶著類似自尊受損的慍怒。「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就走?打掃辦公室比我還重要嗎?」

  她一愣。

  「再說妳現在又不是清潔部的人,誰叫妳來掃的?」

  「我只是幫忙。」她小小聲地解釋。

  「幫忙?」他眉頭皺得更緊。不用說,這傻丫頭肯定又是被欺負了。「妳這笨蛋!幹麼人家叫妳做什麼就做什麼,妳不懂得拒絕嗎?」

  「反正我也沒事……」

  「那又怎樣?這不是妳分內的工作。」

  「沒關係啦,董事長……」

  「不要叫我董事長。」他責怪地瞪她一眼。「我昨晚不是說了嗎?叫我的名字。」

  「喔。」她臉頰更熱了,緊張地拐著腿站起來。

  他注意到她不自然的姿勢,忙衝過來。「怎麼了?扭傷腳了嗎?」

  「沒事,只是不小心撞到。」

  「撞到了?」他蹲下來,撫摸她小腿查看傷勢。「很痛嗎?」

  「沒、沒什麼啦,你別碰我。」她羞赧地躲開。

  他沒好氣地白她一眼,很不高興她的疏遠,索性起身攔腰抱起她。

  「喂--你幹什麼?!」她著急地掙扎,口袋裡的項鏈因而滑落。「啊,我的鏈子!」

  「鏈子?」他一把將她放在沙發上,走回原處撿回那條嵌著金鎖片的項鏈。

  「這就是我昨天扯斷的那一條吧?不好意思。」

  「沒關係。」她伸手想搶回來。

  他卻拿高了項鏈,瞇起眼,端詳雕成玫瑰花蕾狀的金鎖片,鎖片上還刻著「初蕾」兩個字。「原來這上面刻著妳的名字。」

  「對啊。」她再次想搶。「還給我。」

  「幹麼這麼緊張兮兮的,借我多看一下會怎樣?」他不悅地側過身,就是不讓她拿回去。「瞧妳這麼寶貝的樣子,該不會是哪個男人送給妳的吧?」嗓音裡浸著濃濃的酸味。

  嗄,他說啥?她怔怔看著他糾結成一團的俊臉。他在吃醋?

  「給我從實招來,這鏈子誰給妳的?」星眸霸道地鎖住她。

  她心臟怦怦跳。「是我……是我親生父母留給我的啦!」她瞋道。

  他呆了呆。「親生父母?」

  「我兩歲那年就讓人給領養了,是我的養父母撫養我長大的。」她幽幽解釋。

  「我從沒見過我的親生父母,領養機構提供的資料也是假的,所以這個金鎖片對我來說很重要,因為它可能是我找到親生父母的唯一線索。」

  「原來如此。」明白金鎖片對她的重要性後,他更抱歉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扯斷的。」

  「沒關係,我到珠寶店請人修一修就好了。」

  他將金鎖片遞還給她,看著她珍而重之地放回口袋裡。「所以剛剛打電話來的是妳養母嘍?」

  「你說什麼?」她驚異地睜圓眼。

  「哪,妳忘了把手機拿走。」他掏出擱在襯衫口袋裡的手機,還給她。「剛剛妳媽打電話來。」

  「我媽打來……你接了我的手機?!」她倒吸口氣,不敢相信。

  他居然還坦然點頭。

  老天爺!「你怎麼可以這麼做?!」她氣炸了,整張臉刷白。「你太過分了!」

  「嘿,我不是故意的。」難得見她生氣,他不禁有些慌,忙解釋道:「那時我還在半睡半醒之間,不小心就接起來了。」

  「你!」她瞪他,又氣又無奈,又不知如何是好。「你跟我媽說了什麼?她很生氣嗎?天哪!我完了!媽肯定要罵死我了!」

  「妳不必那麼擔心,初蕾。」他安慰她。「妳媽沒生氣。」

  「什麼?」她疑惑地瞥向他。

  「她只是很禮貌地間我打算怎麼辦。」他低聲道,俊唇微微浮現笑意。

  初蕾再次倒抽口氣,玉手緊張地撫住喉嚨。「那你怎麼說?」

  「當然是跟她說我會負責。」他理所當然似的說道。

  「你會……負責?你、你、你瘋了嗎?」她驚愕地指著他。

  「為什麼這樣說?」劍眉一擰。她的反應與他想像的大不相同。「妳不相信我?」

  「我……我才不需要你負責!」她激烈地抗議,好似他的承諾給她帶來多大的侮辱。「我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昨天晚上是你情我願,誰也不必對誰負責。」

  「哦?是嗎?」他哼道,重重坐上沙發。

  她驚跳一下,忙挪動身子,與他保持距離。

  他靠近,她移開,來回數次,他終於怒了,咆哮出聲:「梁初蕾!妳現在是在躲瘟疫嗎?我有那麼可怕嗎?!」

  她沈默不語。

  「妳說話啊!」他轉過她秀顏,強迫她直視他。「妳把我當成什麼了?」

  「我--」她白著臉,眸底閃過掙扎。「我只是不希望你被迫答應我媽什麼,我從沒妄想過要和你交往什麼的,我只是……只是……」別過頭,她倔強又哀傷地咬著下唇。「昨天晚上是我自願的。」

  「我知道。」他放軟了口氣,她微微顫動著、楚楚可憐的眼睫令他一陣心疼。「我也不是被迫答應妳媽什麼,我是認真的。」

  「你認真的?」她揚眸,惘然望他。

  「嗯。」他點頭,包握住她的小手。

  昨夜,當她來到他房裡,用那雙清澄的眼,那麼溫柔又那麼深情地瞅著他時,他就決定了。

  他,要定了她!

  「我想跟妳在一起,初蕾。」

  她心一牽,眼眸不爭氣地發酸。「那郭小姐呢?你不是跟她在交往嗎?」

  「我只是需要盈泰銀行的貸款而已。」他低聲解釋,鎖住她的眼,既專橫又溫柔。「這件事我希望妳替我保密,別說出去。其實喜福現在的財務狀況很不好,有好幾筆貸款都快到期了,要是沒法籌到足夠的資金,情況會很不妙。」

  「啊。」她怔愣,沒想到表面風光的喜福原來是敗絮其中,腦子一轉,她頓時恍然。「所以你才會跟郭小姐相親?」

  「我一點也不喜歡她。」他坦承。「要不是希望跟她爸打好關係,想辦法為喜福爭取到新貸款,我不會跟她約會。」

  他不喜歡郭雨真,他想跟她在一起?

  初蕾呆了,他的表白太出乎她意料,她實在難以置信。

  「妳給我一點時間,初蕾。」他試圖說服她。「我答應妳,只要爭取到貸款,我馬上跟郭雨真說清楚,一定會跟她斷得乾乾淨淨。」

  「……」

  「答應我,初蕾!」

  她想哭。

  奇怪,她明明覺得很高興啊,明明一顆心像長了翅膀,快要飛起來,為什麼反而想哭呢?

  「初蕾?」他期盼地望著她,總是自信滿滿的眼底,很快地閃過一絲不確定。

  天,她好愛他。

  看著一個狂傲的大男人為她露出焦急無助的神態,她的心,甜蜜蜜地融化。

  「不許妳不答應我!」見她遲遲不回答,他索性抱住她,虛張聲勢地威嚇她。「總之我要定妳了,妳別想躲開!」

  「……我知道了。」嬌柔的嗓音自他懷裡悶悶地傳出。

  「妳說什麼?」他稍稍鬆開她,低下頭看她。

  「我說我知道了。」她甜甜地微笑,水靈靈的眼像會說話似的,滿是柔情蜜意。

  他心悸地喘息,俊臉埋下,放肆地咬住那鮮艷欲滴的紅唇。

  她情動地呻吟,勾住他頸子,與他吻得難分難解。

  兩人誰也沒注意到,門外一雙不懷好意的眼,正閃著銳利的光。

  王子再現。

  父親去世後,曾經有一段時間陷入低潮,對公司業務不聞不問的年輕董事長總算振作起精神,恢復了剛開始的幹勁。

  這天,他翩然來到集團總管理處,一進門,便吸引了所有員工的矚目,眾人都欣喜地望著他神采奕奕的模樣。

  他拍拍手,召集大家開會,數十坪的空間霎時被他的活力四射所感染,一掃之前的陰霾。

  如果說台北喜福是人體的頭部,而散佈台灣的各分店是四肢的話,那這間位於商業辦公大樓的總管理處就是神經中樞,掌控全身。這裡,聚集了喜福最優秀的人才,負責規劃集團的營運策略、業務開發以及行銷活動等等。

  「台東那塊地還是無人間津嗎?」

  會議一開始,程昱鴻首先便抓住他最關心的議題。

  「是有一些人跟我們聯繫,但都只是在打探階段。」負責此專案的組長答道。

  「那塊地太大了,原本我們是打算拿來蓋度假村,可是現在景氣不太好,要賣出去真的很難。」

  確實不容易。他沈吟,試著想解套。「如果整塊賣不出去,分成幾塊賣如何?」

  「分成幾塊?」組長一愣。

  「比如說把平地跟山林地分開來賣。」他解釋。「有沒有可能?」

  「可是這樣可能會造成只有某一塊地賣出去,其他還是空在那裡,對集團是大損失。」

  「現在就已經是個大黑洞了。」程昱鴻撇撇嘴。「與其整塊地空在那邊拖垮我們的財務,不如快刀斬亂麻,能回收多少就是多少。」

  「如果這樣,我們可能要再評估看看。」

  「那就馬上去評估。」他明快地下令。「下一個議題。」

  就這樣,短短兩個半小時,程昱鴻就在會議室裡將集團內所有正在進行的業務或計劃處理完畢,宣佈散會時,眾人都以複雜的眼神看著他。

  「你們看什麼?」認出大夥兒眼底感動與憂心交雜的思緒,程昱鴻微微一笑。

  「放心吧,我既然從我爸那兒接下這擔子,就一定不會讓喜福倒的,你們看著吧,我不但會讓公司度過危機,還要讓業務蒸蒸日上。」他自信地揚言。

  聽他這麼說,沒人怪他太狂傲,反倒很高興身為董事長的他鬥志滿滿,一個個面帶微笑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

  程昱鴻則在私人辦公室裡,認真地看資料、批文件,直到將近午時,忽然有人敲門。

  「請進。」

  進門的,是一個他料想不到的人物。望著一身名牌套裝,盈盈走來的女人,程昱鴻不禁錯愕。

  「雨真?妳怎麼會來這裡?」

  「我打電話給伯母,她告訴我你在這裡。」郭雨真回答,臉上的笑容還是那麼有教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到好處的優雅。

  程昱鴻極力壓下自內心深處升起的厭惡感。「專程來找我,有事嗎?」他起身迎向她。

  「確實有事。」

  他看看表。「快十二點了,不如一起去吃飯吧。」

  「我是很樂意啦,只是怕有人知道我要說什麼後食不下嚥。」她慢條斯理地說道,還是那麼丰姿迷人地微笑著。

  他警覺地蹙眉,俊眸盯住她。「妳想說什麼?」

  她沒立刻回答,藕臂抬起,輕輕勾住他肩頸。「聽說你接近我,是為了想向盈泰貸款?」性感的嘴唇,吐出的,是教他震驚萬分的言語。

  「我不懂妳的意思。」他盡量保持不動聲色,腦中急速轉著念頭。

  是誰告訴她的?是老媽嗎?不可能,她應該瞭解事情的嚴重性,不會那麼大嘴巴的。還是某個熟知內情的高級主管?

  「你不必猜疑,我自有我的消息管道。」彷彿看出他在想什麼,她沙啞地笑了。

  「雨真,我看妳是誤會了--」

  「我很高興。」玉指抵住他的唇。

  「什麼?」

  「我說,我很高興。」郭雨真嬌聲道,玉手具有暗示意味地撫過他堅硬的胸膛。「既然你很需要錢,我就不用擔心你會隨隨便便跟我分手了。你應該知道吧?昱鴻,我真的、真的很中意你。」她媚媚地瞟他。

  若是別的男人,恐怕已經被她挑逗得心旌動搖了,程昱鴻卻只是冷靜地凜著臉。「妳想怎樣?」

  美眸掠過一絲受傷,她眼神一冷,放下手,挺直腰板,又是那個高傲端莊的大家閨秀。

  「我想你娶我。」巧笑倩兮的紅唇,一字一句吐出。「愈快愈好。」

  她要他娶她。

  居然想用婚姻作為交換貸款的條件,看來郭雨真的城府比他想像得深,並不只是個單純的大小姐。

  該怎麼辦呢?

  想著,程昱鴻感覺太陽穴隱隱發疼,他揉了揉。

  台東那塊土地不是一時片刻就能賣出去的,而距離喜福的貸款到期日卻不到一個月,只要到時一筆資金調不出來,便會引起一連串骨牌效應,喜福絕對撐不過這樣的財務風暴。

  喜福的負債比例已經過高了,資產土地也是抵押再抵押,現在要找到一家銀行肯背書再借錢給他們,幾乎已經不可能。

  唯一的辦法就是靠人情關係了。

  他需要郭雨真,需要盈泰的幫忙。

  但,難道真要他答應那樣的條件嗎?難道除了娶她沒有別的辦法?

  若是他真的答應與郭雨真結婚,初蕾會怎麼想?那總是忍氣吞聲、以和為貴的傻女孩,會願意為了他承受這一切嗎……

  叩、叩、叩--

  清脆的敲門聲打斷程昱鴻的思緒,他瞥了眼手錶,驚覺已是夜晚十一點多。

  是初蕾來了。

  最近因為他太忙,實在沒空與她約會,所以她總是趁著晚班下班後,偷偷溜上十六樓來與他相會。

  他定了定神,排開煩躁的思緒,揚聲喊:「進來吧。」

  纖細嬌小的人影如蝶,翩然飛進來,他一見到她臉上那甜甜的笑容,立刻心情大好,什麼煩惱都忘了,臉上也跟著漾開大男孩似的陽光笑容。

  「怎麼樣?今天很想我吧?」

  「是你比較想我吧?」她撒嬌似的嘟嘟小嘴,來到他面前,掏出手機,晃了晃。「哪,今天一天不知收到幾通你傳來的訊息。」

  「我那只是回應妳而已。是妳先傳來的。」

  「你如果沒空,可以不理我啊。」她瞋道。

  「我怎麼捨得不理妳?妳一定也是趁著上廁所之類的時候,趕緊偷偷傳給我的吧?我要是一句話也不回,豈不顯得很沒人性?」

  「哼,算你有良心。」她皺皺俏挺的鼻尖,扮了個鬼臉。

  他眼光一閃。她嬌憨的模樣令他忍不住喜愛,展臂拉過她綿軟的嬌軀,抱坐在大腿上。

  「晚上我吃了妳幫我做的便當了。」他親暱地在她耳畔吹著氣。

  她嫌癢,想躲,他卻緊緊攬住她。

  她只得紅著臉,由著他的呼吸搔弄她髮絲。「好吃嗎?」

  「妳手藝好,便當裡又有妳滿滿的愛心,當然好吃嘍。」

  「少來!」她不信地橫他一眼,風情萬種。

  「嘿,我可是說真的啊!」他舉起右掌,指天為誓。「難道妳不相信自己的手藝嗎?」

  她輕聲笑了。「你喜歡的話我明天再做給你。」

  「真的?那我想吃炸豬排。」

  「有得吃就不錯了!你以為你上館子啊,還點餐?」

  「那妳做不做給我吃?」他笑間。

  「我考慮一下。」

  「這麼跩啊?看來我得付點定金表示誠意了。」說著,他捧起她軟嫩嫩的臉頰,作勢要啃下去。

  「喂!你幹麼?」她頓時全身發燙,趕忙從他身上跳下來。

  「付定金嘍!」他笑呵呵。

  「這哪算付定金啊?根本就是佔人便宜。」

  「這樣啊。不然妳親我好了,我讓妳佔便宜。」他無賴地指一下自己的臉頰,故意逗她。

  「誰要佔你便宜啊?」她不依地跺跺腳。「我要回家了!」

  「好好好,我不鬧妳了!」見她真的發火了,他忙拉回她,軟著聲調哄道:

  「妳別生氣啊,寶貝,別把我一個人孤伶伶丟在這裡,那樣我會很可憐的。」

  「你啊!」她偎在他懷裡,又好氣又好笑,拿他沒辦法。

  大手不規矩地在她柔軟的胸前遊走,她尷尬地正想拍開他,他忽地拉出嵌著金鎖片的鏈子。「這個借我拍一下照。」

  「你要幹麼?」狐疑地瞥他一眼。

  「有人介紹我一家很厲害的徵信社,他們說不定有辦法找到妳的親生父母。」

  「你找徽信社?」她訝然。

  「嗯。」

  「可是他們收費不是按日算的,很貴的嗎?」

  「嘿!別瞧不起我,小姐。」他戲謔地捏捏她鼻子。「這點錢我還付得起。」

  她心弦一牽,很清楚他是為了她才特意這麼做。「謝謝你。」美眸感動地瞧著他。

  他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這沒什麼啦,妳別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我會驕傲的。」

  她不禁噗哧一笑,心動地更加偎入他懷裡。

  「其實我本來也想過找徵信社的,只是自從我爸去世後,家裡經濟情況一直很不好,要不是我嫣帶著我回台灣投靠娘家親戚,說不定我們母女還要流落街頭。」她幽幽道。

  「妳之前說,妳養父在美國開餐館?」

  「是啊。」

  「要不是生意失敗,你們家也算小康之家了。」他憐惜地撫摸她的髮。「妳應該過得比現在好得多。唉,苦了妳了,初蕾。」

  「我一點也不苦。」她搖頭,眼角眉梢,儘是甜蜜笑意。「我很幸福呢!我養父養母都很疼我,完全把我當作親生女兒。要不是媽一直堅持,我覺得找不到親生父母其實也沒什麼關係。」

  「為什麼妳媽會那麼堅持?」

  「說來話長。」她歎氣。「當初他們領養我,是透過一個領養機構,後來才發現那家機構有問題,專做一些違法的勾當。」

  他一震,捧起她小臉,驚愕地直視她。「妳的意思是,妳可能是讓人口販子給誘拐去賣掉的?」

  她點頭。「所以爸媽才一直很愧疚,老覺得他們是從我親生父母身邊將我偷過來的。」

  他呆愣,良久,才定下神。「沒想到妳的身世竟然如此曲折,簡直像小說。」

  「你也不遑多讓啊!富家公子離家出走到義大利當修車黑手,也是一篇傳奇呢!」

  「好啊,妳這是在嘲諷我?」程昱鴻吃驚地笑望她。這傻女孩什麼時候也學會開他玩笑了?

  「人家才沒有呢。」小臉撒嬌地埋入他肩頸。

  他低下頭,又親了她一口,出了會兒神,忽地歎道:「其實我現在有點後悔。」

  「咦?」她訝異地抬頭。

  「如果我那時候不要太任性,聽我爸的話留在他身邊幫忙,說不定他不會操勞到得癌症。」他不自覺地攏著眉心。最近,他老是這麼想,尤其在夜深人靜,他躺在床上輾轉難眠時,一股深深的悔意便會拉著他直往下墜……

  「這不能怪你。」她心疼地伸出手指,想替他撫平眉間皺折。「生老病死,都是天命啊。」

  「是嗎?」他茫茫然,還是不能原諒自己。

  她擔憂地望他,數秒後,腦中靈光一現,跳離他懷裡,到書櫃前挑出那個曾經惹他大發脾氣的瑪莎拉蒂賽車模型。

  「昱鴻,你想不想知道這個模型為什麼會撞凹一個角?」

  「為什麼?」他不知她葫蘆裡賣什麼膏藥。

  「其實這是你父母親在吵架的時候,不小心摔到的。」

  「他們吵架時摔的?」他愕然。

  「嗯。」她點頭,沈默片刻,似乎在猶豫該不該將一切告訴他。

  「妳快說啊!」他催促她。「別再賣關子了!」

  「……好吧。」她毅然下定決心,娓娓道來。「大概在五個多月前吧,那天已經很晚了,我本來是想趁下班前來打掃一下董事長辦公室的,沒想到辦公室內燈光還亮著,裡頭還傳來爭吵聲。他們吵些什麼,我在外頭聽不太清楚,後來就見夫人氣沖沖地跑出來。」

  「然後呢?」

  「我本來想先回去算了,可是辦公室內突然發出砰地一聲,我忍不住跑進去,只見老董事長跪在地上,顫抖著雙手撿起這個模型。一看到我,他衝口就問我怎麼辦?他說他不是故意摔壞這模型的,是不小心的,一直問我怎麼辦。」

  「他……這麼問妳?」程昱鴻沙啞著嗓音,不敢相信他那個一向強悍的父親,會這麼問一個年輕的女員工。

  「他喝醉了,我從來沒見過他那麼脆弱的樣子。」初蕾的眼眸因回憶而迷濛。

  「我也沒見過。」程昱鴻喃喃,胸口莫名揪緊。「然後呢?」

  「我想扶老董事長起來,他卻不讓我扶,口中一直唸唸有訶。他說,他也很想派人去把『他』押回來,很想強迫『他』回家來,可是他不能那麼自私,因為「他』也有自己的夢想。」初蕾抬眸,直視程昱鴻。「我一直不曉得老董事長口中的『他』是誰,後來我才想通,那人應該就是你。」

  程昱鴻臉色刷白。

  「我想,那天夫人是來要求老董事長派人去義大利把你帶回來,他不肯答應,所以兩人才大吵一架。」

  「為什麼?」他惶然不解。「爸不是一直想要我回來繼承家業嗎?為什麼他明知我在哪裡,卻不去找我?」

  「你還不懂嗎?」她幽幽歎息。「我想老董事長一定很掙扎,他希望你回來,卻又不想打擾你追求自己的夢想。要不是後來身體真的不行了,我想他一定不會派人去找你。」

  我想通了。喜福要倒就讓它倒吧,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不是一直想設計汽車?去做吧!

  父親臨終前的遺言驀地在程昱鴻耳畔迴盪,他咬緊牙關,死命壓下胸口那莫名其妙湧開的酸意。

  「所以啊,你也別太自責了,其實你父親早已經原諒了你,也能明白你想追求夢想的心。」初蕾勸慰他,試圖將他拉離自責的泥淖。

  不錯,父親最後是選擇放手了,最後,他終於願意讓自己的兒子走上一條與自己不同的道路。

  父親放手了,可他反而……放不了手。

  程昱鴻沈著臉,側頭靠上落地玻璃窗,黯然望向窗外。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明白,在父親心底,他還是比喜福重要。父親愛他,遠遠勝過自己一手創建的飯店,甚至寧可讓飯店倒閉,也不願絆住他追求夢想的步伐。

  父親放手了,可他,又怎能自私地選擇離開?

  酸意,從胸口湧上喉嚨,放肆地衝過鼻腔,直達他的眼,他深吸口氣。

  「怎麼了?昱鴻。」初蕾擔心地凝視他蒼白的側臉。「你還好吧?」

  他閉了閉眼,努力克制激動。「妳一定能理解的,對嗎?初蕾。」

  「嗄?」她茫然。

  「我一定得保住喜福,不能讓公司出事。妳能瞭解的,對嗎?」他轉過頭,俊眸微微泛紅。

  他怎麼了?她愕然縮緊喉嚨。

  「這是我父親一生的心血,我從小看著他一手把飯店給撐起來的,我不能,絕對不能讓喜福毀在我手裡。」他立誓般地低喃。

  他到底想說什麼?

  她下懂,而他似乎也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陰鬱又複雜地看著她,然後展臂將她納入懷裡。

  「答應我,初蕾,無論如何妳都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他強悍地命令她。

  初蕾心一緊。不知怎地,她覺得自己似乎能從那霸道的口氣裡聽出一絲絲不確定,而就是那麼一點隱微的不確定,讓她毫不猶豫地重重點頭。

  「我答應你。」她抬眸,堅定地凝視他。

  他氣息一凜,鐵臂猛然圈緊,彷彿想將她整個人揉進骨子裡似的狂熱與激情--

  夜,好深好靜了。

  可對情人而言,一個浪漫纏綿的夜晚才剛開始。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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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2 00:20:40
  第六章

  初蕾覺得自己好幸福。

  她從不曉得,原來談戀愛是這麼一件快樂的事,會讓一個人的生活變得如此燦爛美麗。

  現在她每一天起床,都像掏出一顆封在玻璃罐裡的彩色糖果,猜想著融入嘴裡的究竟會是什麼樣的味道,而每一口,都令她驚喜不已,吃了還想再吃。

  手機成了她最重要的配備,就算工作的時候不能帶在身上,她也會想辦法捉住每一個空檔,偷偷察看是否有來自愛人的新訊息,也漸漸練出一隻快指迅速發簡訊。

  見不到心愛的人的時候,她以發簡訊作為相思的解藥,見到的時候,則由那一句句回想起來都忍不住害羞的蠢話表達自己的愛意。

  見與不見,他都在她的生活裡,在她腦海裡--便當裡的豬排是他愛吃的,音響裡播放的英文老情歌是他最喜歡聽的,街上一輛輛造型各異的車子是他好希望自己能設計出來的。

  她眼前看到的、耳朵聽到的,全是他。

  全都是他呵!

  初蕾想著,甜甜地笑了。

  這天早上醒來,她卻捨不得下床,一直抱著枕頭,像只撒嬌的貓咪死賴在被窩裡。

  因為她昨晚夢見了他,而枕畔,似乎還殘留著夢中他的氣味。

  最近他忙到連晚上也應酬不斷,她已經三天沒能見他一面了,沒想到竟能在夢裡與他相會,她開心得不得了。

  感謝上帝!

  她甜蜜地歎息一聲,摟著枕頭懶洋洋地側轉身子,換了個姿勢繼續賴床。

  閉上眼,她回味著他的一顰一笑,對她說過的每一句甜言蜜語,以及每一個熱情的親吻與擁抱。

  她害羞地吃吃笑了起來,噘起蜜唇,對想像中他英俊的臉孔親下去--

  一塊枕頭讓她親了又親,佔盡便宜,她還不滿足,正想上下其手時,一陣酸液驀地從胃袋洶湧而上。

  「惡--」她忙跳起身,摀住唇,衝進浴室。

  對著洗手台咳了又咳,乾嘔片刻,卻什麼東西也吐不出來。

  她揉了揉不舒服的胃。

  奇怪!這兩天怎麼搞的?老是想吐。該不會吃壞肚子了吧?

  她看著鏡中披頭散髮的女人,吐了吐舌頭,拿起牙刷,擠上牙膏,她開始刷牙。

  刷到一半,手機鈴聲忽然響起,她急忙咕嚕嚕漱口,踉蹌衝出浴室,手忙腳亂地接起電話。

  「喂。」

  「怎麼喘得這麼厲害?妳不舒服嗎?蕾蕾。」

  「是媽啊。」口氣掩不住失望。

  「幹麼?不想接到媽的電話?」梁母嘲笑她。「妳在等男朋友電話嗎?」

  「沒有啦。」初蕾不好意思地乾笑。「媽找我什麼事?」

  「還問我什麼事?」梁母假裝不高興。「妳一個禮拜沒打電話給我了,我能不來問問自己女兒的死活嗎?」

  「我很好啦。對不起啊,媽,我這幾天太忙了,沒時間打電話給妳。」其實是忙著思念情人,所以才忘了打。她汗顏地想,手指悄悄在身後交叉。

  「少來這一套!我看妳八成是有了男人就忘了娘了。」梁母倒挺瞭解她這個女兒的。「哼,這陣子妳忙著談戀愛,哪還有空問候家裡大人?」

  「不要這麼說啦!媽。」她不依地撒嬌。

  梁母不禁也笑了。「怎樣?妳最近跟他進展如何?什麼時候帶他回台南?」

  「哎,妳別緊張嘛,我遲早會帶他回去的。」

  「我怎能不緊張?那男的都已經把我女兒拐上床了!」梁母哼哼。「我警告妳啊,妳可別到時候捧著個大肚子才回來跟我說要結婚。」

  「媽!妳幹麼開這種玩笑啊?」初蕾瞋著抗議,心臟卻猛然一跳。

  不會吧?她該不會真的懷孕了?她掐指,著急地計算自己的生理期,愕然發現竟已經遲了快兩個禮拜。

  不會吧?她惶然刷白了臉,額前冷汗涔涔。

  「對了,媽,我上班快來不及了,下回再跟妳聊!」

  掛斷電話,初蕾迫不及待地整裝出門,進飯店前,她先轉到附近的藥房買了驗孕劑,一進飯店,便直接到員工化妝室。

  拜託!千萬不要是陽性!

  她靠著門板,在心裡默默祈禱,心慌意亂地等了五分鐘,她低下頭,確認結果--

  變色了!

  糟糕!初蕾臉色也跟著大變,抓起驗孕劑的說明書,一遍又一遍重讀。

  沒錯,這樣的結果的確是陽性反應。

  怎麼辦?

  她驚慌地咬唇,心臟狂跳。

  她該不該告訴昱鴻這個消息?他現在正為了公司的事忙得焦頭爛額,如果知道她竟懷了孕……

  初蕾握緊拳頭,不敢想像他的反應。

  他會高興嗎?還是跟她一樣恐慌?他肯定沒想過會這麼快當上爸爸……

  怎麼辦?

  她將驗孕劑拋入垃圾桶,蒼白著臉開門,遊魂似的走出來。在化妝室門口,她撞上了李春麗,後者破口大罵,她卻渾然不覺,喃喃地道了歉,便自顧自繼續往前走。

  坐上電梯,她下意識來到十六樓,在董事長辦公室門外徘徊。

  辦公室門虛掩著,門內透出燈光。她看了,一顆心跳得更猛烈。

  昱鴻在裡頭!這幾天他都待在總管理處的,沒想到今天竟然來了。

  難道上天也在暗示她坦白招認懷孕的事?

  初蕾在門口探頭探腦,偷偷窺視室內,果然見程昱鴻坐在辦公桌後,手裡握著什麼,正在沈思。

  她猶豫著該不該敲門,該不該走進去。

  忽地,她倒抽口氣,震驚地看著他以手指彈開握在掌心裡的小盒子,取出一個亮燦的小玩意兒。

  那是……戒指!是鑽石戒指!

  他買了戒指?他要向她求婚?

  狂喜的浪潮,一波一波在初蕾心海掀起,她雀躍得好想尖叫出聲。

  他要向她求婚了!她不用擔心懷孕的事了,他既然要娶她,肯定也會歡迎她肚裡的小寶寶。

  他要向她……求婚了呢。

  她喜悅地、充滿幸福地微笑,輕飄飄地轉身離開,絲毫沒注意到辦公室里程昱鴻望著戒指時,陰暗凝重的表情。

  「什麼?妳說梁初蕾可能懷孕了?」

  郭雨真坐在豪華長轎車裡,對著車窗外的李春麗皺眉頭。

  「是啊。」李春麗站在街邊,滿臉討好地解釋。「前幾天我在洗手間碰見她,看她神色不太對勁,後來我在垃圾桶裡發現驗孕劑的空盒子。」

  「驗孕劑?」郭雨真十指抓緊LV皮包的帶子。

  「我猜想她有可能懷孕了,特別注意她,果然她這幾天對氣味特別敏感,好像只要聞到一些味道太重的東西臉色就會很難看。她跟同事說是腸胃不舒服,但我想事情可能沒這麼簡單。」

  郭雨真面色一變。

  那個梁初蕾……難道真的懷孕了?

  可惡的狐狸精!她恨得咬牙切齒,表面上卻還要維持風度,打開皮包,她以最優雅的姿態簽了一張支票,遞給李春麗。

  「這給妳。繼續幫我盯著梁初蕾,有什麼消息馬上通知我。」

  「謝謝郭小姐!」李春麗瞥了一眼支票上的金額,眼睛閃閃發亮,對眼前這位大方的千金小姐更加心服。「放心吧,我一定會的。郭小姐又漂亮又高貴,那個窮酸丫頭妄想麻雀變鳳凰,真是不知羞恥!我一定不會讓她得逞的。」

  「那就麻煩妳了。」郭雨真淡淡地微笑。

  「交給我吧!」李春麗拍胸脯保證。「那我先回去工作了。」

  「嗯。」郭雨真輕輕頷首,美眸掠過深沈的算計,數秒後,她忽然揚聲喚住李春麗。

  「等等!我還有件事想請妳幫忙--」

  有話跟妳說,今晚八點,Neo19見。

  夾在百合花束裡的卡片,捎來一個令初蕾欣喜若狂的訊息。

  這麼多天不見,昱鴻終於有空跟她約會了,而且不是偷偷摸摸在董事長辦公室,是在外頭。

  Neo19大樓。她閉上眼,幸福地想像。

  記得有一回他們到華納威秀看電影,他便是帶她到Neo19大樓裡一家義大利餐館用餐,那家餐館不僅餐點美味,裝潢佈置更是一絕,牆上的威尼斯船和天花板的吊燈,營造出濃濃的水都風情,氣氛超適合情侶談心。

  他說有話跟她說,難不成……他打算在那裡向她求婚嗎?

  老天!一念及此,初蕾頓時泛紅了臉,心頭小鹿亂撞。

  他要向她求婚了!

  她雀躍不已,在休息室裡團團轉不知如何是好,旁邊幾個同事見她羞紅著臉的模樣,鬧著取笑她。

  「瞧妳收到花這麼開心的樣子,是追求者送來的吧?」

  「到底是誰?還不快從實招來?」

  「就是嘛!什麼時候交男朋友的?怎麼我們一點也不知道?」

  幾個女人將她圍成一圈,嘰嘰喳喳地追問,她又是羞窘,又忍不住暗自甜蜜。

  「妳們別鬧了。呃,我差不多可以下班了,先走嘍。」

  「ㄟ--給我凍住!話不說清楚可不放妳走!」一個同事笑嘻嘻地強拉住她。

  「對啊。這麼急幹麼?趕著去約會?」

  「哎!妳們別鬧了啦,我真的該走了。」晚上八點要約會,她還想先回家換一套美美的衣服再赴約呢。

  初蕾急著想擺脫同事們的糾纏,可惜如意算盤打不響,不但同事不放她走,連領班都過來插一腳。

  「初蕾!妳先別下班,留下來幫忙。」

  「咦?」她愣了愣,焦急地解釋。「可是我今天上的是早班啊,現在已經五點多了,我等下還有事--」

  「叫妳來幫忙就過來!晚一點下班會死啊?」領班厲聲斥責,拉她出休息室。

  「二桌的客人指定要見妳。」

  「是熟客嗎?」

  「是貴客!別問這麼多了,總之人家要妳去妳去就是了。」

  「那好吧。」初蕾勉強點頭。「可是領班要答應我,服務完這個客人就讓我下班喔。」

  「知道了!別跟我討價還價的!」領班不耐。「快去吧。」

  初蕾略略整了整儀容,往靠窗的二桌走去,下午茶時段剛結束,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偌大的香榭苑只有幾個上晚班的同事忙著重新佈置餐桌。

  二桌邊,坐著一個穿著香奈兒粉色套裝的女人,側著臉,正無聊似的凝望著窗外。

  初蕾接近她,習慣性地露出甜美的笑容。「小姐妳好,請問需要什麼樣的服務?」

  女人回過頭,揚起清艷照人的美顏。

  初蕾一震。是郭雨真!

  她心跳失速,十指不安地絞扭在一起。

  相較於她的緊張,郭雨真顯得鎮靜,纖纖玉手不慌不忙地端起水杯,淺抿一口。

  「請問……郭小姐有何指教?」初蕾澀澀地問。

  郭雨真淺淺挑唇。「沒事,只是想跟妳說聲抱歉而已。」

  「抱歉?」

  「上次在宴會裡,我不小心撞到了妳,真是不好意思啊。」郭雨真悠悠道歉,明眸卻掠過一絲挑釁。

  她到底想做什麼?

  初蕾狐疑,卻只能苦笑。「沒關係,郭小姐,那次是我自己不小心。」

  「我讓妳難堪,昱鴻好像很不高興呢,事後還說了我幾句。」郭雨真嬌氣地噘起紅唇。

  「啊。」初蕾不知該說什麼,尷尬地應了聲。

  郭雨真忽地橫她一眼,目光凌厲。「雖然昱鴻嘴上不說,但我知道他很照顧你們這些員工的。」

  「嗯,董事長確實很照顧我們。」

  「他對喜福,有很深的情感。」

  「是啊。」

  「我想,他心中一定很清楚,誰是那個最能幫助他的女人。」郭雨真若有所指。

  初蕾心跳一停。她的意思是她才是昱鴻的良配嗎?

  郭雨真微微一笑,有意無意地抬高右手,秀出圈在無名指上美麗的鑽戒。

  「昨天晚上,我最愛的男人向我求婚了,我很開心。」她輕輕地、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初蕾僵住身子,眼眸乾澀地瞪著鑽戒,腦海不禁浮現那天在辦公室外窺得的畫面。

  這戒指,難道是昱鴻曾經拈在指間把玩的那一枚?這閃亮到近乎刺眼的鑽石,會是她曾經看過的那一顆嗎?

  昱鴻他……向郭雨真求婚了?

  不!不可能!初蕾激動地在心底反駁自己。他說過,他一點也不喜歡郭雨真,他愛的人是她,是她啊!

  「恭、恭喜妳,郭小姐。」她吶吶地開口。那枚戒指,絕不可能是昱鴻送的,不可能!

  「謝謝。」郭雨真優雅地道謝。「算來妳跟我也挺有緣的,等婚禮喜帖印好了,我再請人送一張給妳吧。」

  「不、不用了,我--」

  「當天我也會請很多豪門貴公子來喔!是釣金龜婿的好機會,妳可要好好把握。」郭雨真笑盈盈地,沒讓她有說話的機會。

  初蕾咬唇。

  「我差不多該走了,妳幫我結個帳吧。」郭雨真笑著將黑色的帳單夾遞給她。「房客的話,應該只要簽個名就可以了吧?」

  「房客?」初蕾愕然。她昨晚住在這裡?

  她低下頭,打開帳單,赫然發現裡頭夾著一張房卡,房卡上,清清楚楚地標示著房間號碼--

  1601。

  郭雨真昨天晚上,住在1601號房?

  初蕾眼前一黑。那是程昱鴻專屬的套房啊!除非他同意,沒有人可以擅自住進那間房。

  他們倆昨晚在一起?在1601號房?

  「……妳還好吧?梁小姐,妳臉色看起來很蒼白。」郭雨真嬌脆的嗓音拂過她耳畔。

  她置若罔聞,手一顫,帳單與房卡同時落了地。

  雨下得好大。

  初蕾站在飯店側面,專供員工出入的門口,愣愣地瞪著門簷外教滂沱大雨給佔領了的世界。

  雨太大了,她沒帶傘,恐怕得招計程車坐吧。

  看這樣的雨勢,路上應該會塞車,她還要先回家換衣服嗎?還是應該直接去赴約?

  她垂下眼,望向自己身上一襲簡單的洋裝,洋裝顏色雪白,和她現在的臉色一樣。

  她若是這樣現身在昱鴻面前,他說不定會以為自己見鬼了。

  初蕾茫茫然想,嘴角牽起自嘲的苦笑。

  還是先回家吧。她決定,雙腿卻黏定在地面,一動也不能動,她瞪著自己好像一瞬間失去知覺的腳,感覺好荒謬。

  她不知道怎麼回事,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的腦子完全成了一團漿糊。

  過了許久之後,她才恍然驚覺自己竟在無意間按下手機按鍵,耳畔正聽著鈴聲陣陣作響。

  她在做什麼?她愕然瞪大眼。她竟然在打電話?

  「初蕾嗎?」或許是正在開會吧,程昱鴻的嗓音壓得極低。「妳是不是收到我的花了?不好意思,我現在不方便跟妳講話……」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昱鴻。」機械化的聲音從她嘴裡吐出來,連她自己都無法控制。

  「什麼事?」

  「你昨天晚上在哪裡?」她木然地問。

  「昨天晚上?怎麼,查勤啊?」緊繃的嗓音聽得出來有些不悅。「有話等下再說,我在開--」

  「你向郭雨真求婚了,對不對?」直到這話問出口,初蕾才感到自己又恢復了知覺。她的手在發抖,喉嚨發酸,胸口悶悶地發痛。

  程昱鴻沈默半晌。「是郭雨真告訴妳的嗎?」

  「你別管是誰告訴我的!只要告訴我這是不是真的?」

  他沒說話,像是正思索著該怎麼跟她解釋。過了好片刻,當初蕾以為他打算就這樣折磨她到天長地久時,他總算開口了。

  「這件事我本來打算晚上告訴妳的,沒想到妳會先一步知道。」

  初蕾心一沈。他果真向她求婚了!

  「聽我說,初蕾,這只是緩兵之計,妳也知道我很需要盈泰的貸款。」

  「你的意思是,你只是打算利用她,並沒想要真的跟她結婚嗎?」她奇怪自己怎麼還能理智地繼續追問。

  他再次沈默。「我會想辦法拖延婚事,不過還是要做最壞的打算。」

  初蕾胸口如遭重擊。「你真的要跟她結婚?那我……怎麼辦?」

  「我不會虧待妳的,初蕾,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妳。」他允諾。

  「怎麼照顧?」她忍不住諷刺。「把我養在金屋裡做情婦嗎?」

  他聽出來了,語氣跟著森郁。「只是暫時而已。我答應妳,等喜福的情況好轉,我馬上跟她離婚。」

  「你之前也說過,你跟她約會只是敷衍而已。」她已經無法相信他了。

  「妳這意思是不相信我嗎?」他厲聲問。

  「你要我怎麼相信?」她傷心地反問。

  「妳不是答應過我嗎?妳會一直相信我!」他指責似的低吼。「妳忘了嗎?」

  「……我沒忘。」

  只是她的心,涼了。

  沒想到她愛上的,竟是這樣一個卑鄙的男人。

  他可以一邊跟她親熱,一邊跟另一個女人上床,而她肚裡,居然還懷著他的孩子。

  等他跟郭雨真結了婚,她遲早有一天也會懷孕……

  酸嘔感猛然襲上初蕾喉頭,她伸手摀住嘴,眼眸強烈刺痛。

  「妳一向那麼善解人意,我以為妳會明白我的苦衷。」他說話的聲音像從齒縫間逼出來。

  她霎時全身冰透。他這是在責怪她?

  「電話裡說不清楚,晚上我再慢慢跟妳解釋,妳等我,聽到沒?」他霸道地囑咐。

  她沒回答,手機松落在地,電池蓋與機殼分了家。

  她看也不看一眼,漫步踏入雨簾裡。

  沉重的雨點宛如炮彈,一顆顆在她身上爆開,她全身都痛,從完全看不清的眼,到碎成一片片的心。

  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男人。

  這件事,她其實一直隱隱約約知道,只是她從來不肯好好正視。

  直到今天,這個男人為了保住家族事業,決定迎娶另一個女人時,她才不得不承認與他的相識從頭到尾都是個錯。

  一個美麗得教人哀傷,卻也醜陋得教人失望的錯誤。

  上流社會的兩性遊戲,不是她能理解的,她只知道愛一個人就要專一,而婚姻是一生一世的誓言。

  她不能理解為了利益而結婚,更想像不到一個女人結婚後發現自己的丈夫在外面金屋藏嬌時,心中會是什麼樣的滋味。

  像郭雨真那樣高傲的千金小姐,能允許這樣的事嗎?

  就算對方能忍受,她自己的良心也過不去!

  如果她的幸福,必須傷害別人才能得到,那她,如何能要?

  這種充滿謊言的幸福,她要不起--

  初蕾茫然地走在街上,雨點和淚水,在她眼前朦朧成一片,她什麼也看不見,心痛得無法呼吸。

  她像木頭人似的走著,全沒注意到自己正身陷下班時刻的車陣裡,四周喇叭聲此起彼落地狂嘯。

  忽地,一輛轎車強行轉彎,另一輛車閃避不及,車頭一轉,車身狠狠擦撞過她。

  她無助地癱軟在地,意識霎時昏厥,雪白的衣衫,以及從她雙腿間,那汩汩流出的鮮血,在濛濛雨霧裡,顯得格外淒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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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2 00:21:13
  第七章

  當初蕾恢復意識時,首先映入眼底的是一片蒼白。

  蒼白的天花板,蒼白的被單,以及坐在床畔守著她,臉色也同樣蒼白的男人。

  男人長得十分好看,眼神內斂溫煦,全身上下帶著股斯文沈穩的味道。

  「妳醒來了。」見她悠然醒轉,男人總算安下了心,眼眸染上淡淡笑意。

  她呆呆望他,奇怪他的笑容競讓自己感覺奇異的安心。「你是誰?」

  「敝姓黎,黎翼恩。」男人簡短地自我介紹。「剛剛真不好意思,都怪我太不小心,撞傷了妳,還差點害妳流產。」

  「流產?」初蕾一震,驚彈起上半身。「這麼說我真的懷孕了?那寶寶呢?寶寶沒事吧?」

  「寶寶很平安。」黎翼恩趕忙安撫她。「醫生說妳只是稍微動了點胎氣,在醫院休息兩天應該就沒事了。」

  「喔。」初蕾惘然。

  她腹中的小生命沒事,還平安地活著。她放下心,又忽然悲從中來。

  她為最愛的男人懷了孩子,可是他卻即將娶別的女人,這孩子,終究只能成為私生子嗎?

  「妳別擔心,只要好好靜養就沒事了。」黎翼恩繼續安慰她。

  她點點頭,勉力朝他一笑。「謝謝你送我來醫院。」

  「應該的,是我的錯啊。」黎翼恩再次致歉,頓了頓。「對了,還沒請教小姐貴姓芳名?要不要我替妳通知妳先生來看妳?」

  她先生?

  初蕾黯然垂下眸。「我姓梁,梁……莉莉。」出於某種想逃避的心思,她下意識地不想道出真名,隨口將英文名改成中文。「我沒有先生。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不用麻煩了,我一個人就行了。」

  「那怎麼可以?」黎翼恩不贊成地蹙眉。「至少讓妳的家人來照顧妳。」

  家人?初蕾語氣更加蕭索。「我媽要是知道我懷孕了,一定會很煩惱的,我不想驚動她。」

  黎翼恩凝望她,眼底掠過一絲瞭然,他體貼地不再追問。「那麼我留下來陪妳吧。」

  「你留下來陪我?」她愕然。

  「妳一個年輕女孩,又懷孕又受到驚嚇,我怎麼能把妳一個人丟在這裡?」他溫文地微笑。「反正我也沒什麼要緊事,留下來陪妳說說話也好。」

  她怔怔地望他。為什麼這陌生男子要對她這麼好?為什麼在她最脆弱無助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的竟是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可是不知為何,雖然她與他只是初次見面,她卻覺得自己可以信任他,甚至有股衝動想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說給他聽。

  她看著他,眼眶不知不覺紅了。

  他彷彿也看出了她心情的激動,起身倒了杯溫水給她。「喝一點,鎮定一下。妳肚子餓嗎?想不想吃東西?」

  她搖頭。

  「那麼妳說吧。」他柔聲鼓勵她,看透了她的心思。「我聽著。」

  眼淚霎時決堤。

  她忽地崩潰了,再也無法假裝堅強,迷濛著眼,哽咽地對一個陌生男子和盤托出心事。

  她告訴他,自己愛上了一個男人,可他,卻為了家族事業,決定與另一個女人結婚。

  她能明白對方的苦,卻無法說服自己用謊言編織兩人的未來。

  與其彼此傷害糾纏,她寧願選擇離開。

  她說著的時候,黎翼恩只是靜靜地聽,溫文的眼很包容地看著她,握住她的手傳來關懷的暖意。

  拉拉雜雜道出原委後,她接過他遞來的紙巾,吸了吸鼻子,覺得心情好多了。

  「妳接下來打算怎麼辦?」黎翼恩問她。

  「我不知道。」她茫然。

  「妳不打算告訴他妳懷孕的事嗎?」

  她默然,良久,哀傷地搖了搖頭。「他都已經要結婚了,我不想增添他的困擾。」

  「是他對不起妳,他本來就該好好對妳交代。」黎翼恩語氣稍嫌嚴厲,似乎頗為她感到不平。

  她不說話,不安地動了動。

  「難道妳願意就這麼放他跟別的女人結婚嗎?」

  「我不想成為他的阻礙。」她緊緊絞扭十指,嗓音沙啞。「他有他的苦衷,他答應過他父親,絕不能讓公司倒的。」

  「不讓公司倒閉的方法有很多種,不一定非選擇利益聯姻不可。」黎翼恩還是不以為然。「那男人到底是誰?如果妳開不了口,我替妳去跟他說。」

  「不用了!」初蕾驚得一顫,忙搖手。「我很謝謝你的好意,但這是我跟他的問題,我……我自己會處理的。」

  黎翼恩一愣,這才察覺自己過於激動,略微尷尬地道歉。「對不起,我不該這麼多事。」

  「沒關係,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初蕾感動地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我一見到你,就有種很親切的感覺。」

  「我也是。」黎翼恩微微笑。「也許是我們之間有緣分吧。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請儘管說,我一定盡力。」他真誠地說道,看著她的眼神,好溫柔。

  初蕾眼眸一酸,差點又掉下眼淚,她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

  「真的很謝謝你,黎先生。如果方便的話,我的確想請你幫個忙--」

  初蕾失蹤了!

  自從那天與他通過電話後,她便不知蹤影,他到了約會地點等不到她,殺到她住處去找也不見人,還把與她同住的室友也弄得緊張兮兮。

  隔天,她沒來上班,也不請假,Call她手機老是收不到訊號。

  起初他以為她回台南去了,從人事部調到了她母親的聯絡資料,為免驚動梁母,他小心翼翼地旁敲側擊,最後確定初蕾並未回家。

  她不見了,整個人就像人間蒸發一樣,芳蹤沓沓。

  她是有意躲著他吧?她就這麼不能原諒他的決定?

  該死!程昱鴻懊惱地倒落沙發,瞪著桌上的瑪莎拉蒂Tipo26模型車。

  這台模型車,正是他與初蕾初次見面時,指著她責問的那一台。那天他走進這間董事長辦公室,乍見一櫃的模型車,又驚又喜,卻也忍不住狂怒。

  他不明白,最反對他的夢想的父親,為何又要把他最愛的這些汽車模型擺在自己的辦公室?他不懂父親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態。

  焦躁不安之際,他見這台Tipo26撞凹一角,索性藉此狂飆一頓。

  那天,台北喜福的職員上自飯店經理,下至清潔女工,全被他的陰陽怪氣嚇得噤聲不語,只有初蕾,不但勇敢面對他莫名其妙的脾氣,還主動提起他父親是多麼珍視這些模型。

  看出他們父子不合,她竟不自量力地想撮和他們。

  她真是個傻丫頭,多管閒事的笨女人,她單純得教他想冷嗤,卻也令他禁不住心折……

  程昱鴻捧起模型,中指輕輕地畫過那掉漆的部分。

  這台Tipo26之所以對他而言別具意義,並不只是因為它是瑪莎拉蒂的經典車款,更因為它是第一件父親幫著他一起完成的作品。

  之後,父親便總是忙於工作,很難得再分出時間照顧他,以及他的模型車。

  那時候的他,坐在這間辦公室裡,一邊做著自己的模型,一邊也會期盼地望向工作忙碌的父親。

  期盼他偶爾的關注,偶爾投來的讚許微笑,那會令他小小的心靈,瞬間滿是歡喜……

  「我以為妳會懂的,初蕾。」程昱鴻撫摸著模型車,沙啞地呢喃。

  他以為她一定能懂得他的苦衷,能明白他為何必須進行與郭雨真的權宜婚姻,他以為她懂的。

  「為什麼要躲我?妳究竟上哪兒去了?」他閉上眼,痛楚的嗓音與一顆心,都像失了根的浮萍,在靜謐的空氣中飄蕩。

  已經十天了,他卻絲毫得不到她一點消息,十天來,他的生活步調全被打亂了,連工作也無法專心,整天只是胡思亂想。

  他從不曾如此掛念過一個人,甚至連半夜都會冷汗涔涔地驚醒,害怕初蕾是因為氣他打算跟郭雨真結婚,做出什麼傻事。

  不會吧?

  一念及此,程昱鴻驀地打了個冷顫,睜開眼,空白的眼神茫然四顧。

  如果初蕾真的出了什麼事,他該怎麼辦?

  他驚跳起身,在辦公室內來回踱步。

  如果她真的出事了,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永遠不會……

  「你怎麼了?」嬌脆的嗓音在他身後響起。

  他僵住身子,先是一陣難以抑制的驚喜,待回頭認清來者是誰後,臉色立即一沈。

  「是妳啊。」

  「看見是我,你很失望嗎?」郭雨真冷著臉,語氣嘲諷。

  程昱鴻懶得跟她鬥。「找我什麼事?」他淡淡地問。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她撇撇嘴,盈盈在沙發上坐下。「我是你的未婚妻,偶爾來看看你不算過分吧?」

  他抿唇不語。

  郭雨真打量他,從那嚇死人的黑眼圈,到下巴那叢許久沒刮的亂胡--他看來形容憔悴,顯然已經好幾天沒睡好。

  「你怎麼回事?」她似笑非笑地問:「工作壓力太大了嗎?總不會是我們的婚事讓你這麼煩惱吧?」

  他乾瞪她。

  「幹麼這麼看我?我也是關心你啊。」

  「謝謝妳的關心,我很好。」他冷淡地回應。

  她眼神一黯。

  他凝視她數秒,忽然有股衝動想取消婚事。「雨真,關於我們的婚事--」

  「我已經約好時間試禮服了。」她迅速接口,不讓他有說完的機會。喜帖也請人設計了,等他設計好幾種款式,我再請人送來讓你挑。」

  「……不用了。」他澀澀地說。他在想什麼?難道他想放棄盈泰的貸款?「這些妳決定就好。」

  郭雨真垂頭,像在思索些什麼似的沈默許久,然後,她站起身,抬起臉,沈靜地直視程昱鴻。

  「不要令我失望,昱鴻。你要知道,我爸他非常非常疼我,如果我不開心,他也會很不高興的。」她幽幽說道,語氣平和,其中的威脅意味卻很明顯。

  他繃著臉,明白她是藉此警告他。

  兩人正僵持閭,辦公室內的傳真電話忽然響了,跟著,是沙沙的吐紙聲。

  程昱鴻的手機鈴聲也響起,他接起電話。

  「喂,程先生嗎?我是明窗徵信社小張。」對方嗓音飽滿。「收到傳真了嗎?」

  「傳真?」他心念一動,立即衝往傳真機前,撕下接收完畢的傳真紙。

  薄薄的紙上,印著一張模糊的照片,照片上一個男人親暱地扶著一名白衣女子,正走進一棟大樓,女子低垂著頭,隱約能辨識出清秀的輪廓。

  程昱鴻胸口一震。

  「這是我在八卦週刊上發現的,我覺得那穿白衣服的女人似乎有點像你要找的梁小姐,想請你確認一不是不是?」

  「是她!是她沒錯。」程昱鴻顫抖地抓著傳真紙。那白衣女子就是初蕾,雖然只能隱約見著其側面,但已足夠他辨認。「跟她在一起的男人是誰?」他追問,眼看她和另一個男人互動親密,他嫉妒得快發狂。

  「是海燕集團的少東,黎翼恩。」

  「海燕集團?黎翼恩?」他愕然。全台灣數一數二的單身貴公子?初蕾怎會認識那樣一個男人?

  「據雜誌報導,梁小姐好像跟黎先生同居在一起。」

  「你說什麼?!」程昱鴻怒聲咆哮,猙獰的模樣嚇著了一旁的郭雨真,她呆看著他。

  他卻全沒注意到,泛紅著眼,不敢置信地瞪著照片。

  初蕾跟黎翼恩--同居?!

  她才沒跟黎翼恩同居呢。

  瞪著八卦雜誌上繪聲繪影、卻不加以確實求證的報導,初蕾好無奈。

  都怪她,為了她不想面對昱鴻,自私地想躲起來,他才大方地將自己位於高級住宅區的私人公寓暫時借給她住,提供她一個不受人打擾的空間。

  至於他本人,根本不是住在這裡,而是住在黎家位於淡水的豪宅。

  她與他清清白白,沒想到竟會傳出這樣的流言!

  他單純的好意竟成了有心人爆料的題材,私生活也成了別人嚼舌根的話題,連他妹妹,都著急地跑來找她求證--

  「我們只是朋友。」初蕾對找上門來的黎莎莎解釋。「如果妳是想來問這個的話。」

  莎莎眨眨眼,臉頰莫名其妙染紅一片。她咬著下唇,不知在想些什麼,神情不定。

  初蕾好奇地看著她,這女孩年紀看來跟她差不多大,身材也屬於嬌小一型,眼珠靈動有神,容貌清新可喜。

  「對、對不起,我沒有冒犯妳的意思。」黎莎莎似乎覺得自己不通知一聲便前來造訪的舉動太過盛氣凌人,尷尬地鞠躬道歉。「我只是看到雜誌報導,所以才來……才想來看看情況……」

  她羞紅了臉,拚命道歉的模樣實在可愛,初蕾不禁輕聲一笑,興起一股逗弄她的念頭。「妳一定以為我是妳哥哥在外頭包養的情婦吧?」

  「啊,不是的!」莎莎慌得直搖手。

  「我跟黎先生才剛認識不久,因為他看我沒地方去,所以才好心地暫時把他的房子租給我。他人真的很好,只跟我收象徵性的房租,還答應我絕不說出去,只是沒想到會被狗仔隊拍到照片。」

  「我、我知道了,妳不必解釋啦!」莎莎很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我想哥一定是因為不小心撞到妳,覺得很抱歉,所以才自願幫忙妳的。是我太無聊,想歪了,拜託拜託,妳不要怪我啦!」她雙掌合十,做出祈求狀。

  見她如此率真地求饒,初蕾又是噗哧一笑。

  這麼單純可愛的女人真的是海燕集團的三小姐嗎?她本來以為所有的豪門千金都會像郭雨真那樣心機深沈呢。

  「妳請坐吧,黎小姐。」初蕾笑望莎莎,心中升起一股強烈好感。「喝點紅茶好嗎?」

  「呃,妳叫我莎莎吧。」莎莎似乎對她印象也不錯。「好啊,麻煩妳了。」

  初蕾為莎莎斟了一杯紅茶,自己也端了一杯,在她對面沙發坐下。

  莎莎啜了口紅茶。「梁小姐,我可以叫妳莉莉嗎?」

  「嗯,可以啊。」初蕾點頭。

  「妳氣質很好呢,莉莉,一定很受歡迎。」莎莎微笑讚道,看起來很真心。

  海燕的千金小姐讚她氣質好?初蕾訝異地揚眉。

  「妳的氣質才好呢,黎……呃,莎莎,你們黎家人對人似乎都很好,一點也不會嫌棄我們這種非上流社會的一般人。」

  憶起昱鴻的母親曾經斥罵她妄想麻雀變鳳凰,她眼神一暗。

  莎莎敏感地察覺到她低落的情緒。「難道有人嫌棄過妳嗎?」

  這話問得直接,初蕾難堪地臉色發白。

  「對不起,我可能問得太直接了。」莎莎連忙道歉。「我只是想跟妳說,沒關係,有任何我們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儘管說,我和大哥都會盡量幫妳。」

  「謝謝妳。」梁初蕾真誠地微笑。「你們兄妹倆都是好人,我真的很幸運能遇上你們。」

  「哪裡,別這麼說啦。」莎莎嬌憨地笑。

  好陽光的女孩。梁初蕾感動地望她。怪不得之前黎翼恩在勸她看開些時,總要拿自己的昧昧敝例子。

  「對了,我剛烤了些餅乾,妳要吃嗎?」

  「咦?妳會烤餅乾?」莎莎眼睛一亮。「好啊,我想嘗嘗。」

  「那我去拿過來。」初蕾盈盈起身,正要轉身往廚房走時,忽然頭暈目眩,她怕跌倒,急忙扶著椅背蹲下。

  「妳怎麼了?」莎莎忙起身來扶她。「妳還好吧?」

  「我沒事。」她捧住頭,虛弱地應道:「最近身體比較差。」

  「啊,我想起來了。」莎莎低叫道:「大哥告訴過我,他那天差點害妳流產--妳懷寶寶了,不可以過度操勞啊!來,快坐好不要動。」她小心翼翼地扶著初蕾坐回沙發。「要不要我倒杯熱水給妳喝?」

  「好,謝謝。」

  莎莎走向廚房,替梁初蕾調了一杯不會太熱的開水,拿回客廳,在她面前蹲下,將馬克杯緣湊向她唇畔,慢慢餵她喝。

  喝了小半杯,初蕾搖搖手。「夠了,謝謝。」

  莎莎點頭,正要站起身,眼尖地瞥見初蕾胸前蕩著一片玫瑰狀精緻的金鎖片。「好可愛的金鎖片啊!」她不禁讚歎。

  「啊,這個嗎?」注意到她目光所在,初蕾主動拿起金鎖片。「我從小就把它戴在身上。」

  「是妳爸媽送給妳的嗎?」

  「大概吧。我養父母說他們領養我的時候,這金鎖片就在我身上了。」

  「養父母?」莎莎一愣。「妳是被領養的嗎?」

  「嗯。」初蕾坦承。

  「唉,我小時候也好希望自己能被領養呢。」

  「嗄?」初蕾一愣。「妳不是黎家的千金嗎?」

  「啊。」莎莎彷彿這才猛然醒悟自己說了什麼,尷尬地咳兩聲。「呃,我小時候是在育幼院長大的啦,因為……」她陡地一頓,駭然睜大眼。

  「怎麼啦?」初蕾不解地看著她忽然異樣的臉色。

  「妳這……上面刻了字。」莎莎顫著手,指著初蕾拈在指間把玩的金鎖片。「好像寫著『初蕾』?」

  「被妳發現啦?」初蕾臉歉意地一熱。果然謊言是瞞不久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瞞著你們兄妹的,其實初蕾才是我的本名,莉莉是我的英文名字。」

  「妳的本名叫……初蕾?」莎莎似乎極為震驚。

  「是啊。」初蕾有些奇怪地看著她。「因為這鎖片上刻著這兩個字,我養父母覺得挺喜歡的,就乾脆幫我取這個名字,他們也說,說不定有一天會因此遇上我親生父母。」

  莎莎猛然跳起身,臉色整個蒼白。「妳、妳今年幾歲?」

  「二十二啊。」

  「妳是在哪裡被領養的?妳的養父母怎麼會領養妳?」她一連串追問。

  「有什麼不對嗎?」初蕾擔憂地問。「妳看起來好像不太舒服。」

  「沒,沒什麼。」莎莎急忙否認。「我只是想問問看,說不定可以幫妳探聽妳親生父母的消息。」

  「這樣啊。」初蕾點頭,雖然直覺莎莎可能隱瞞了什麼,卻不說破。「我的養父母是透過美國一個領養機構領養我的,可是後來他們才發現,我的出生資料好像被人造了假,查證過後,才知道那個機構涉及一些不法手段。」

  「也就是說,那個機構是非法取得妳的?妳有可能是被綁架或販賣?」

  「嗯,有可能。」初蕾悵然。「所以他們一直對我親生父母很抱歉,感覺好像他們是把我偷來似的。前幾年我父親生意失敗,不幸去世,我母親帶著我回台灣投靠娘家,她一直想幫我找回親生父母,可惜我們手上的線索實在太少。」

  莎莎沒說話,瞪著她。

  初蕾蹙眉。這位黎家小姐突然變得好奇怪,臉色發白,額頭好像也在冒冷汗--她是不是很不舒服?

  「對不起,我借一下洗手間!」莎莎忽然摀著嘴,飛也似的衝進洗手間。

  她究竟怎麼了?初蕾又是茫然,又是憂慮,正想跟去看看情況時,門鈴聲忽然響起。

  她前去應門,從監看孔認出來人是黎翼恩。

  她開門迎接他。「黎先生,你怎麼有空來?」

  「我出差剛回國,順道來看看妳。」黎翼恩溫爾一笑,清睿的眼神迅速打量她全身。「妳好像又瘦了點,沒好好吃飯嗎?」

  初蕾心跳一停,慌亂間,竟有種被親人責備的錯覺,莫名地想辯解。「我有啊!每天都按時吃飯呢,真的。」

  「那最好了。妳要知道,妳現在是一人吃兩人補,不能只顧自己。」黎翼恩溫聲道。

  是啊,她還有個孩子呢!

  想起腹中的骨肉,初蕾眼神一柔。這些日子她之所以沒被情傷打倒,還能正常生活,除了黎翼恩的鼓勵之外,也是為了保護腹中的胎兒。

  從現在起,她也是個母親了。

  「我知道的,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她輕聲許諾。

  黎翼恩點頭,看了她一會兒。「剛剛我在機場碰見一個男人。」

  「誰?」

  「程昱鴻。」

  她駭然一震,臉色刷白。

  看見她的反應,黎翼恩頓時瞭然。「他果然就是那個傷透妳心的男人。」

  她咬唇,許久,才顫然間道:「你真的碰見……昱鴻?」

  「正確地說,是他在那裡等我。」他沈靜地解釋。「他從週刊上看到關於我們的報導,打電話到海燕找我,知道我出差了,他索性到機場等我回來。」

  昱鴻到機場堵他?

  初蕾心臟狂跳。「他想做什麼?」

  「還不懂嗎?他要我把妳交還給他。」黎翼恩深深注視她,像是想從她的反應中窺知她的心思。

  「那你……」她努力告訴自己要冷靜。「告訴他我在這兒了嗎?」

  「我沒說。我答應過妳會保密,不會食言。」

  「謝謝。」她有些惘然,胸口澀澀的,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倒是他說了件事,我想來問問妳。」

  「什麼事?」

  「聽說妳的本名不是梁莉莉,是梁初蕾?」黎翼恩試探地問她。

  「啊,你也知道了。」初蕾苦笑,誠摯地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騙你。」

  「妳真的叫初蕾?」黎翼恩驚呼,失神地望著她。

  怎麼跟他妹妹的反應一樣?初蕾奇怪。

  「啊。」黎翼恩察覺自己的失態,略略尷尬地解釋。「我沒什麼意思,只是有個人名字跟妳一樣。」

  「有人跟我名字一樣?」秀眉一揚。「怪不得,你妹妹聽到我的本名也是很驚訝的表情,是你們家的朋友嗎?」

  「我妹妹?妳說莎莎?」黎翼恩愕然。「妳跟她見過?」

  「嗯。她也是從雜誌上看到報導,所以來找我,她現在就在這裡呢。」初蕾頓了頓,忽然想起莎莎還躲在浴室。「對了,我先去看看她怎樣了。」

  她剛轉身,莎莎已先一步走回客廳,她面無表情,漂浮不定的步履活像縷遊魂。

  初蕾不禁焦慮。「妳還好吧?莎莎。」

  莎莎眼神矇矓地看著她,像快哭出來。「我要跟妳道歉,初蕾。」

  「道什麼歉?妳在說什麼?」

  「妳才是……翼恩的妹妹。」莎莎難受地哽咽。「我、我不是……」

  初蕾愣了愣,強烈懷疑自己的耳朵。「妳說什麼?」

  「我說,妳才是……翼恩的妹妹。」莎莎沙啞地重複,玉手揪著胸口,看來很痛苦。「妳是……黎初蕾。」

  她是黎初蕾?黎翼恩的妹妹?

  初蕾腦中轟然一響,整個人暈頭轉向,她不敢相信地望向站在一旁的黎翼恩,後者同樣難以置信,像見鬼似的直瞪著莎莎。

  她是黎初蕾,海燕黎家的女兒。

  她的父親叫黎萬里,是台灣赫赫有名的頂尖富豪,大哥黎翼恩年輕有為,是海燕的首席副總,也是眾家名媛淑女追逐的優質貴公子,二哥黎明淳風流倜儻,是音樂界知名的創作鬼才。

  她還有個奶奶,慈祥和藹,聰明靈慧,人老心不老,黎家每個男人都服氣她。

  「妳是我失蹤二十年的妹妹,是我們黎家的女兒。」

  在莎莎爆炸性宣言的隔天,黎翼恩前來探訪初蕾,向她解釋一切。

  據他所說,二十年前,他們三兄妹的母親帶他們去百貨公司購物,因為母親忙著幫二弟試衣,所以囑咐他這個大哥好好看顧坐在嬰兒車裡的妹妹。

  結果他貪看別的孩子玩遙控飛機,一時不察,等他回神時嬰兒車裡已空無人影。

  「……妳失蹤後,爸媽馬上報警,透過各種管道找妳,卻怎麼也找不到。媽媽因為太過傷心,沒多久就去世了,爸爸也一直鬱鬱寡歡。」黎翼恩啞聲述原委,神色黯沈。「直到幾個月前奶奶生日,明淳忽然帶著莎莎回家,告訴大家她就是黎家失蹤二十年的女兒。」

  話說到此,黎翼恩驀地停頓,咬著牙,臉色蒼白,似是心情起伏不定。

  初蕾默默望他,直覺伸出手來,輕輕握住他。

  他抬眸,投給她一記感激的眼神,這才繼續說道:「莎莎來了以後,我們全家都很開心,奶奶跟爸爸都寵她寵得不得了,我也……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沒想到全是假的。是明淳要她假扮成妳,混進黎家來。」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當年把妳搞丟的人是我。」黎翼恩黯然解釋。「明淳一直覺得我太過自責,大概是為了安慰我,才想出這樣的辦法。」他歎息,自責地望她。「對不起,初蕾,當年要不是我太粗心,也不會害妳被壞人拐走,受這麼多苦。」

  「我一點也不苦啊。」初蕾微笑搖頭,很真誠地說道:「這些年來我過得很幸福,我的養父母對我非常好。其實我真的很幸運,這事如果發生在別人身上,也許會受苦受難,但對我來說,卻反而讓我遇到了這麼一對好父母。」

  「這麼說來,妳不怪我?」黎翼恩顫聲問她,祈求的眼神盼著她的諒解。

  「我不怪你。」初蕾心中一動,更加握緊他的手。「我很高興能跟你重逢,大哥。」

  黎翼恩胸口一震,這聲溫柔的呼喚震撼了他,他激動得無法言語,只能癡癡地看著初蕾。

  那麼充滿憐惜與珍愛的眼光,看得她眼眸發熱。

  這個男人,是她的大哥呵!怪不得她會對他一見如故,怪不得她會像個小女生似的把所有的心事傾訴給他聽。

  因為他就是她的親哥哥,而她有預感,他將來,一定會非常非常疼她的。

  她看著他,眼底滿是一個妹妹對哥哥的仰慕與關懷。「昨天莎莎說出真相後,你好像對她很生氣,你們回家後沒怎麼樣吧?」

  聽她這麼一問,黎翼恩整個人一震,眼色一下陰沈。「她走了。」

  「什麼?」初蕾驚愕。

  「她自覺對不起我們一家人,留書離開了。」

  「你就那樣讓她走了嗎?」

  「不讓她走又怎樣?」黎翼恩凜著臉。「她一直在對我們全家人說謊--」

  那麼可愛討喜的一個女孩啊!又是孤兒出身,一個人孤伶伶的,到哪裡去了呢?

  初蕾焦急。「你不是說了嗎?那是二哥想出來的辦法,我想她應該也不是故意想欺騙--」

  「不管怎樣,謊言就是謊言!」黎翼恩憤慨地低咆。「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我面前裝出一副好妹妹的模樣,又可愛又貼心,沒想到……都是假的。」緊握的拳頭,指節泛白。

  見他如此激動,初蕾頓時領悟。「其實你很喜歡莎莎,對不對?」

  「妳說什麼?!」黎翼恩強烈一震,責怪似的瞪著她。

  「我猜你喜歡上她了,大哥。」她淺淺地笑,毫不畏懼地迎視他。

  反倒是他這個做哥哥的,咬著牙,迴避妹妹聰慧的眼神。

  「我今天來,是要帶妳回黎家的,奶奶跟爸都等著見妳。等妳和他們相認後,我和爸會親自到台南拜訪妳的養母,感謝她這些年來對妳的照顧。」說罷,他不讓她有說話的機會,主動替她收拾簡單的行李。

  「走吧,司機還在樓下等著我們呢。」

  「嗯。」初蕾點頭,柔順地跟著哥哥下樓,經過大門口警衛室時,還引來好奇的注目。

  初蕾有些不自在,附在黎翼恩耳邊小小聲地問道:「他們該不會也誤會我是你的女朋友吧?」

  「隨便他們怎麼說吧。反正有一天我們會把妳介紹給大家,到時誤會自然會澄清的。」

  「介紹我給大家?」初蕾茫然眨眼,還想追間時,一道身影忽地從路旁衝出來,嚇了她好大一跳--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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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2 00:21:38
  第八章

  初蕾跟黎翼恩在一起!

  剛接到徵信社的報告時,程昱鴻完全不敢相信,立刻打電話到海燕集團找黎翼恩,後來又發了瘋似的到機場堵人。

  足足等了五個多小時,好不容易才等到黎翼恩,他衝上前質問,對方卻淡淡地四兩撥千斤。

  他說他跟初蕾只是朋友。

  見鬼的朋友!初蕾什麼時候認識這麼一號大人物了?就算兩人真是朋友,黎翼恩也沒權利阻止他跟初蕾見面!

  他憑什麼把初蕾藏起來?憑什麼不讓他見她?

  程昱鴻憤怒難當,命令徵信社憑著週刊上的照片找到黎翼恩私人公寓的地址,一收到消息,他放下開了一半的會,急速奔來。

  他守在對街路燈下,整整等了一夜,總算等到黎翼恩來到這裡。

  看著那從容下車的挺俊身影,他又妒又恨,若不是腦中最後一絲理智及時抓體他,他早衝上去狠揍黎翼恩一頓。

  他強壓下焦躁,耐心等著。果然不出他所料,兩個小時後,初蕾與黎翼恩相信現身,黎翼恩提著行李,一手還保護性地攬住初蕾肩頭。

  他看著,更加妒火中燒。

  黎翼恩想帶初蕾去哪兒?他又要將她藏起來了嗎?

  她又怎能乖乖跟著他去?難道她不曉得這樣跟一個男人混在一起很危險嗎?這傻女孩!就算跟他賭氣,也不必笨到上別的男人的當吧?

  瞧那嬌小的身軀那麼信賴地倚偎著黎翼恩,她該不會……喜歡上人家了吧?

  一念及此,程昱鴻震驚得臉色發白,一股莫名的慌亂頓時攫住他。

  初蕾是他的!誰也別想從他身邊搶走她!

  他火箭似的衝到初蕾身邊,霸道地扯住她臂膀。「走!跟我回去!」

  「你、你幹什麼?」她看來嚇了好大一跳,直想甩開他。「你放開我!」

  「我不放!」他厲聲拒絕。「我要妳跟我回去,初蕾。」

  「你要我回哪兒去啊?你放開我,你沒權利干涉我的自由!」

  「初蕾--」

  「放開她!」一旁的黎翼恩見兩人拉拉扯扯,實在看不下去。「程先生,請你放開初蕾。」

  初蕾。

  程昱鴻一震,這親密的呼喚更加惹惱了他。「這是我跟她的事,黎翼恩,不干你的事--」

  「這當然關我的事。」黎翼恩難得甩開斯文的形象,強硬地將初蕾從程昱鴻的箝制中抽離。「我警告你,以後不許再來打擾初蕾。」

  「你以為自己是誰?」程昱鴻暴怒。「憑什麼干涉我跟初蕾之間的事?」他睜大眼,看著心愛的女人柔弱地偎在另一個男人懷裡,嫉妒得抓狂。「初蕾,我知道妳氣我要娶郭雨真,但妳也不能就賭氣跟別的男人同居啊--妳知不知道外面把你們的事傳得多難聽?說妳是他包養的女人--」

  聽聞這樣的指控,初蕾眼前一黑。「他才沒有包養我!你少胡說八道!」

  「胡說的人不是我,是那些八卦雜誌!」程昱鴻咆哮。「總之妳快跟我走,別跟這傢伙糾纏不清!」他再次過來扯她臂膀。

  她側身躲開他,戒備的眼神令他猛然心痛。

  她看他的眼神,疏遠得就像看一個陌生人。她不愛他了嗎?她真的……想離開他?

  他脊背發涼。「難道妳真的打算跟這男人在一起?」

  「就算真是那樣,你也管不著。」她苦澀地反擊。「反正你都要結婚了,我們從此以後,各不相干。」

  「妳說什麼?」他臉色陰晴下定。「妳果然是因為郭雨真的事在生氣。妳聽我解釋,初蕾,我根本不愛她,我愛的是妳啊!」

  他愛她!

  初蕾一震。這是她初次聽見他的表白,沒想到竟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

  她該高興的,但現在,她只覺得悲哀。

  「妳為什麼不說話?」控訴般的目光令他著慌。「妳沒聽見我說的話嗎?」

  她還是沈默。

  他不禁焦急。「我跟她結婚,只是權宜之計,妳瞭解我的苦衷,不是嗎?」

  她無語,靜靜看著他,良久,眼眶緩緩染紅。「我知道,我都瞭解。」

  「那妳為什麼不肯相信我?為什麼還要賭氣躲起來?」

  「因為我沒辦法說服自己這樣跟你在一起。」她幽幽回答。「我不想當破壞人家婚姻的第三者。」

  「妳不是第三者!」他皺眉。「妳才是我真正愛的女人。」

  她哀傷地看著他。

  他心一沈,忽然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不確定了,他一直以為她能理解他的苦衷,可看來,她並不認同。

  「你怎麼能夠說這樣的話?」她顫抖著嗓音問他。「你從沒想過郭雨真會怎麼想嗎?」

  「她怎麼想我不在乎!」他硬氣地喊,強鎮住心頭那股子慌。

  「你怎麼能娶一個女人,卻不在乎她的想法?」她淚眼朦朧地質問他。

  他猛然一震,變了臉色。

  「我不想傷害別人。我不希望我的幸福,必須要靠傷害別人才能得到。我以為自己可以不計較一切跟你在一起,但我錯了,其實我還是會計較,我害怕別人的眼光。」

  他怔然,她沈痛的低語如利刃,剜割他的心。

  「我以為妳懂的,初蕾,妳知道我必須這麼做。」他撇撇唇,自嘲又絕望的。「我以為妳會懂。」

  「對不起,我承認自己很自私。」她別過頭,不敢看他泛著血絲的眼。「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這樣跟你在一起。」

  他惘然瞪她。她如此蕭索卻堅決地拒絕他,他覺得心房像整個被挖空,血淋淋地懸在空中。

  他看著她閉上眼,淚珠盈於眼睫。

  「我祝福你……跟郭小姐。」她沙啞著嗓音說道,轉過身,在黎翼恩的扶持下一步步走向一輛勞斯萊斯豪華轎車。

  她要離開了,跟著另一個男人走了。從今以後,他也許再也聽不到她溫柔的嗓音,見不著她甜美的笑容……

  他乾澀地瞪著她逐漸離去的背影,一種被拋棄的恐懼感頓時席捲他全身,他心痛得不能呼吸。

  「梁初蕾!妳這個可惡的女人!」他追上去,男性的自尊迫使他以口不擇言的辱罵來壓下體內那股嚇人的寒意。「妳說得好聽,其實只是因為妳找到比我更好的長期飯票對嗎?!因為海燕黎家比我們程家有錢幾百倍,所以妳才決定跟著黎翼恩,對嗎?」

  「你……你說什麼?」初蕾不敢相信地回過頭,臉上毫無血色。

  對啊,他到底在說什麼?

  程昱鴻在心底怒斥自己,但強烈的妒火很快燒去了殘餘的理智,他恨恨瞪視初蕾。

  「沒想到妳跟別的女人原來都一樣,都是見錢眼開!」

  「你……」初蕾心傷得渾身顫抖。「你以為我是那種拜金女?」

  「難道不是嗎?」他嘴硬。

  「你別太過分了!程昱鴻!」一記右鉤拳不由分說揮過來,狠狠擊中他下巴,他踉蹌地退了幾步。

  「初蕾是我親妹妹,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女人!」黎翼恩炯亮的眼滿是怒氣。

  他震驚。「初蕾是你……妹妹?」

  「沒錯!她失蹤了二十年,我們終於找回她了。」

  他惶然望向初蕾。「他真的是妳……哥哥?」

  她點頭,眼淚如流星墜落。

  他一震,胸口被那失望的淚燒灼出一個個荒寂大洞。他剛才……到底說了些什麼?

  「你現在知道了,初蕾是我們黎家的女兒。」黎翼恩冷淡地盯著他,一字一句撂下話。「從今以後,她不是你碰得起的女人,請你別再來糾纏她了!」

  他凍立當場,整個人如墜冰窖。

  他做了什麼?

  他竟然對初蕾說出那些傷人的話,簡直不可饒恕!

  程昱鴻端著酒杯,懊惱地喝了一口又一口,酒精在他胸口猛烈地燒,帶來的不是暖意,而是讓人透不過氣的驚懼。

  他以最卑劣的方式,傷害了他最心愛的女人,他永遠忘不了她離去時,投給他那記悲痛又失望的眼神。

  他傷了她,而她,對他失望。

  他對不起她。

  「該死!」程昱鴻握拳撾牆,指骨被這猛烈的撞擊撞得發疼,他卻毫無所覺。

  他能感受的,只有初蕾對他的失望,只有那寒徹骨子裡的恐怖。

  除了父親去世當晚,他不曾感受到這樣的驚怖,而這回少了她溫柔的慰藉,他更感覺如陷地獄。

  他要失去她了--

  他一直樂觀地以為她永遠會支持他,永遠會留在他身邊陪伴他,他沒想過有一天會失去她。

  沒想到那總是溫婉的女孩也有倔強的時候,沒想到她如此堅決地不肯以傷害別人來成就自己的幸福。

  他以為她會一直愛他,看來是他太狂妄了。

  他對她說謊,殘酷地辱罵她,他憑什麼以為她會永遠愛他,永遠等著他?

  他憑什麼強索她的愛?他從沒真正為她做過什麼,只會強求她理解自己、支持自己。

  他錯了,錯得離譜……

  「你在幹什麼啊?昱鴻!沒事幹麼喝這麼多酒?」母親驚怒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他回過頭,醉眼朦朧。

  「管家告訴我你一個人躲在書房裡喝悶酒,我還不相信。」程夫人又急又氣。

  「快別喝了!」

  他半倒在沙發上,任由母親搶去酒杯。

  那頹然的身影令程夫人皺眉。「你到底怎麼了?兒子,心情不好嗎?」

  他不語,澀澀撇唇。

  「該不會是為了婚事在煩惱吧?」程夫人重重歎氣。「我知道你很不甘願娶雨真,但婚事都說定了,你就面對現實吧。」

  他默然垂首,不知在想些什麼。

  程夫人更加擔心。「其實也沒什麼,你要是真不喜歡她,大不了結婚以後各玩各的啊。」

  他訝然抬眸,眼底閃過嘲諷。

  「怎麼了?幹麼這樣看我?媽哪裡說錯了?」

  「妳不覺得這樣做,很對不起雨真嗎?」

  「有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程夫人不以為意地聳聳肩。「這世上多得是這種夫妻!你爸跟我不就是這樣?相信雨真那孩子也看多了,不會大驚小怪的啦。」

  「妳不怕她傷心嗎?」

  「有什麼好怕的?」程夫人冷情地撇撇嘴。「難道你怕嗎?」

  程昱鴻瞪著窗外深沈夜色。「我本來也以為自己不怕的。」他喃喃地、自嘲地低語。「我現在才明白,我其實怕的,怕透了。」

  「你說什麼?」程夫人沒聽清。

  他回過頭,目光沈鬱。「不是所有人都當愛情跟婚姻是一場遊戲,媽,有些人,是很認真的。」

  「那又怎樣?」程夫人迷惑。

  「那代表我也必須很認真。」

  「嗄?」

  「唯有認真地面對一切,我才能重新贏回她。」程昱鴻堅定地低語,俊唇微勾,眼底酒氣散去--

  「我決定取消婚約。」

  自從回到黎家後,初蕾便過著宛如公主般的生活。

  黎家上自老奶奶,下至管家傭人,人人將她捧在手掌心,當成最嬌弱的花蕾來呵護,連稍稍大聲跟她說話都好像捨不得,生怕嚇著了她。

  黎家人當她是失而復得的寶貝,每個人都疼得不得了,無條件地寵她愛她,她感動不已,也想以讓自己全心全意地幸福快樂來回報,但心裡終究放不下那個傷了她的男人,難免鬱鬱寡歡。

  她並不是如表面那麼開心,全家人都看得出來,黎奶奶以為她是放不下養母,還熱心地提議是不是接她來台北黎宅住。

  「不用了,奶奶。」初蕾替養母拒絕奶奶的提議。「之前爸爸和大哥跟我回台南見媽時,也問過她的意思,她說她住慣了台南,不習慣台北。」

  「會不會是不好意思呢?」黎奶奶探問。「其實她不必介意的,我們黎家每一個人都歡迎她。」

  「不是這樣的。」初蕾搖頭,勉強一笑。「媽真的不習慣台北,而且我那些表哥表姊也都因為工作不住在家裡,阿姨也希望我媽能留在台南陪她。」

  「這樣啊。」黎奶奶略感失落,偷偷打量她沈鬱的眼色,跟著心疼地蹙眉。「初蕾,妳坦白跟奶奶說,是不是住在這兒有什麼不習慣?妳別客氣,儘管說出來。」

  「沒有啊,沒什麼不習慣的。」她急忙否認。

  「還是有誰惹妳不開心了?」

  「怎麼會?奶奶--」她驚喊,見老奶奶一副擔憂狀,不覺愧疚。「妳別誤會了,奶奶,我很好啦。家裡每個人都對我這麼好,我怎麼會不開心?」

  「妳別瞞著奶奶了。」黎奶奶老眼清明。「妳開不開心,奶奶一眼就看得出來,妳就別強顏歡笑了。」

  她一窒,說不出話來。

  老奶奶歎氣,還想再說什麼,剛洗完澡的黎萬里走進客廳,笑問:「妳們祖孫倆聊什麼呢?」

  「爸。」初蕾低低喚了一聲,還有些害羞。

  被她這麼一叫,黎萬里總是嚴厲的臉部線條頓時柔和,俊頰居然還有點紅,顯然十分樂開懷。

  他在沙發上坐下,溫柔地注視女兒。

  「聽說妳這幾天老待在家裡沒出去?是不是嫌無聊啊?這樣吧,反正妳二哥也閒閒沒事,我讓他帶妳出國旅行如何?」

  「不用了,二哥忙著作曲,別麻煩他了。」

  「陪自己的妹妹玩,有什麼麻不麻煩的?」黎萬里嘴角一撇,對兒子可比對女兒嚴苛許多。

  「真的不用了。」初蕾柔聲說道:「我在家裡有奶奶陪我就行了。」撒嬌地偎向老奶奶。

  「乖孩子!」黎奶奶順勢摟住她,樂呵呵地拍她的肩。

  黎萬里瞇起眼,看著祖孫倆膩在一塊的甜蜜樣,表情竟像有點嫉妒。他咳兩聲,強迫自己擺出大男人的風度。

  「既然這樣,爸爸也不勉強妳了。只是妳啊,如果有什麼不開心的地方就老實說出來,別放在心裡,說出來我一定想法子替妳解決。」

  「爸!」初蕾望著父親,又是感動,又是歉疚。

  「妳放在心裡不說,我們反而替妳著急,妳懂嗎?」黎萬里難得展現耐心,和顏悅色地開導她。

  初蕾更加愧疚,沒想到自己為家人帶來這麼大的煩惱,他們每一個人都真誠地關心她,她卻一直欺瞞他們。

  她心揪擰,不覺想哭。

  「爸,奶奶,對不起,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們。」

  「什麼事?」總算等到她願意坦白心事,黎奶奶跟黎萬里都是鬆了一口氣,端坐好準備傾聽。

  初蕾垂下眸,不敢看他們驚訝的表情。「我懷孕了。」

  「什麼?!」兩人都是震驚。

  「我懷孕了。」她語音更低微。

  一陣沈默,許久,黎奶奶清清喉嚨,首先開口:「孩子的爸爸是誰?」語氣沒有責難,只有關心。

  初蕾心酸。「對不起,我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說?」黎萬里急切地追問:「那個男人欺負妳嗎?他是不是不打算負責任?」

  初蕾默然不語。

  「妳說話啊!初蕾,有什麼委屈說出來,爸替妳去好好教訓他!」

  她還是不說話。

  黎萬里更焦躁了,想到有個不知死活的渾小子讓寶貝女兒懷孕,還不肯招出他名字來,他急怒攻心,恨不得拿刀子砍人。

  「好了,你冷靜一點,別嚇壞初蕾。」看出兒子快抓狂,黎奶奶忙比了個手勢阻止。她望向初蕾,溫言說道:「怪不得有時候看妳臉色不太好,原來懷孕了。這可是大事呢,得定期上醫院檢查,妳知道嗎?」

  「……嗯。」

  「這樣吧,明天我就陪妳到醫院做檢查。」

  「好。」初蕾軟軟地應,還是不敢抬頭。

  「妳別慌,初蕾,不想說的話我們不會逼妳。」黎奶奶知她難堪,勸慰她。「等妳有一天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們就好了。」

  「媽!這怎麼行?!」黎萬里在一旁哇哇叫。「她肚子裡可有個小孩呢!生出來沒爸爸,人家會笑他是私生子!」

  「沒爸爸又怎樣?」黎奶奶威嚴地瞠眼。「我們黎家的孩子誰敢取笑?」

  「那倒……說的也是。」眼見女兒垂著頭,臉色蒼白,黎萬里頓時一股憐惜之意漲滿胸懷。「也罷,初蕾,妳如果打算生就生吧!我們黎家的孩子誰敢動一根汗毛,我就讓那人吃不了兜著走!」他冷哼。

  初蕾震顫,這事她連養母都不敢告知的,沒想到奶奶跟爸爸竟如此輕易地接受了她懷孕的事實,不但不責備她,還毅然決然挺她生下來。

  她激動地紅了眼眶。「爸,奶奶,謝謝你們。」

  「傻丫頭!咱們是一家人,還說什麼謝呢?」黎奶奶微笑。

  「妳有了孩子,更要保重自己了,小心別動了胎氣。」黎萬里叮嚀。

  她心弦一牽。「嗯、我知道。」

  「對了,妳懷了孕,不補不行呢。卿嫂,卿嫂!」黎奶奶忙喚管家來。

  「來了!」卿嫂趕過來,黎奶奶剛要發話,她卻搶先一步開口。「三小姐,外面有位姓程的先生說要見妳。」

  初蕾一震。不會是昱鴻吧?

  見她忽然慘澹的神情,黎萬里立即恍然大悟。「不會吧?說曹操曹操就到,那小子好膽找上門來!」他怒氣沖沖地起身,挽起衣袖,一副準備幹架的模樣。「他人在哪兒?卿嫂,帶我去見他--」

  「爸!不要!」初蕾驚慌地跳起,趕忙扯住父親臂膀。

  「妳放手,初蕾,讓爸爸替妳去好好教訓他!」

  「不要,爸爸。」她惶然搖頭,祈求地望著父親。「這是我跟他的事,你讓我自己解決好不好?」

  「初蕾……」

  「拜託你,爸爸,算我求你。」她可憐兮兮的。

  黎萬里頓時心軟,拗不過剛找回來的掌上明珠,只能悻悻然哼了哼。「算那小子好狗運!」

  「你來做什麼?」初蕾疲倦地問主動前來找她的程昱鴻。

  怕父親與他起衝突,她堅持不讓他進門,只在前院大門口與他會面。

  一見到她,程昱鴻又是高興,又是愧悔,激動地上前想接近她。

  她立刻後退一步,拉開與他的距離。

  他臉色一黯。「我有話跟妳說,初蕾。」

  「什麼事?」她戒備地望他。如果他又來嘲諷她是個拜金女,她怕自己會當場心碎。

  認出她眼底的懷疑,程昱鴻神情更陰暗,默默看了她好片刻。銀色月光下,她的臉色更顯蒼白,他不禁心疼。

  「妳好像憔悴了,初蕾。」

  她蹙眉。「有什麼話請快說,否則我要進去了。」

  「別走!」他慌忙喊住她。「我是來跟妳道歉的,初蕾。」

  她一愣。「跟我道歉?」

  「那天我不該對妳說那些話。」他澀澀地說:「妳原諒我好嗎?」

  她不發一語,神色陰霾。

  「我已經解除婚約了。」為了表達誠意,他急切地補充。

  她猛然一震。「你跟郭小姐……解除婚約了?」

  「嗯。」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傷害妳。」他真誠地望著她。「因為我真正愛的人是妳。」

  她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妳原諒我,初蕾。」他焦急地繼續說服她。「我知道那天我說的話很傷妳的心,我不該那麼說的,我只是--」只是讓妒火給燒昏了頭。

  他苦澀地停頓下來。

  她望著他,眼底看不出是什麼思緒,然後,她忽地尖聲開口。「你這是什麼意思?」

  「嗄?」

  「你為什麼跟郭雨真解除婚約?你不是很需要盈泰的貸款嗎?還是你現在發現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你--」她咬牙瞪他,粉唇顫抖。「該不會把腦筋動到黎家身上吧?」

  他臉色一變。

  「是不是因為我是黎家的女兒,所以你才找上門來?」她略顯歇斯底里地尖嚷。「你是不是覺得我比郭雨真更好利用?」

  銳利的質問像刀刃,狠狠刺傷了程昱鴻,他心口發疼,卻很明白自己是罪有應得。

  「在妳眼裡,我是那麼卑鄙的男人嗎?」他惆悵地望她。

  她倒吸口氣,彷彿也覺得自己說得過分了,臉色雪白。

  俊唇牽起自嘲。「也難怪妳會這麼想,我活該。」

  她不安地動了動唇。

  知道她想解釋,程昱鴻搖搖頭,比了個手勢止住她。「我知道現在的我不配說愛妳,更沒資格追求妳,我也不會這麼厚臉皮。」他頓了頓,深吸口氣。「我來,只是想請妳等我。」

  「等你?」她茫然。

  「我會想辦法整頓喜福,不但不會讓公司倒閉,還要讓公司營運情況比以前更好。我會向妳證明,我程昱鴻是個有擔當、值得妳托付終身的男人。」

  他說得堅定,她卻聽得愕然。

  「到那天來臨之前,我不會再來煩妳,妳放心。」他保證。

  她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反應。

  「請妳等我,初蕾,請妳給我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她震懾地望他,心跳狂野。

  「只要一年就好。」他伸出手,似乎想握住她肩膀,然後又像警覺自己超過了,忙放下手。「請妳給我一年的時間。蕾,我保證一年後,我一定不會再是今天這個我,我會變成一個值得妳愛的男人,一個配得上妳的男人!」

  她不發一語,瞪著他垂在腿側,緊緊收握的雙手,心不覺一揪。

  他像個受刑犯,正等待著她的宣判,他很害怕嗎?怕她給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妳還是不肯相信我嗎?」苦澀的嗓音,一字一句,敲進初蕾心坎裡。

  她能相信他嗎?她願意相信他嗎?

  他曾經欺騙過她,曾經那麼殘忍地傷過她,可是當他這麼認真而誠懇地求著她時,她覺得心好酸、好痛,幾乎無法承受。

  她想要相信他。

  「好,我相信你。」她柔聲允諾。

  他大喜,激動地想當場擁抱她,卻又不敢妄動,好不容易,總算勉強冷靜下來。

  「好好保重自己。」他情意滿滿地叮嚀。「我先走了。」

  語畢,他大踏步離開,不許自己因不捨而回頭。

  她癡望那卓絕挺拔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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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2 00:22:05
  第九章

  「妳居然就這樣相信他了?」聽罷初蕾敘述前天晚上和程昱鴻會面的過程,黎翼恩的反應是冷冷一哂。

  看得出大哥不是很以為然,初蕾略微心慌。

  「他曾經想娶另一個女人,又當著我的面辱罵妳,結果只是三言兩語,妳就原諒他了?」黎翼恩俊眉鎖得死緊。「妳太傻了!初蕾。」

  「他有苦衷的,大哥,他也是不得已才想要郭雨真。」初蕾焦急地替心愛的人解釋。「他現在知道錯了,他說了,會靠自己的力量重振喜福。」

  「口說無憑,誰知道他到底會怎麼做。」黎翼恩不屑地撇撇嘴。

  「我相信他!」初蕾執拗地望著兄長。「他既然答應了我,就一定能做到。」

  「他以前也答應過妳,會跟郭雨真說清楚。結果呢?」

  結果?初蕾臉色微微刷白。結果是她從那把專屬於他的房門鑰匙得知了他一直欺瞞的真相。

  過往不堪的回憶襲來,初蕾不禁脊背泛涼。她還能再相信他一次嗎?若是他再騙她一回,她能承受得住打擊嗎?

  「妳要想清楚,初蕾。」看出她內心動搖,黎翼恩歎了口氣,苦口婆心地勸道:「妳現在身份不同了,妳是我們黎家的女兒,妳知道如果這消息傳開,會造成什麼效應嗎?來追求妳的、想巴結妳的男人,絕對可以裝滿幾輛卡車。」

  「大哥的意思是,他們看上的,是我們黎家的財產嗎?」

  黎翼恩意味深長地點頭。「程昱鴻若是能娶到妳,還怕我們海燕的資金不救喜福一把嗎?他也不用團團轉,整天忙著跟人求情貸款了。」

  大哥認為昱鴻會為了錢想娶她?初蕾聞言,櫻唇苦澀一牽。

  這可能性,她並不是沒有料到,當程昱鴻跟她表明已和郭雨真解除婚約的一瞬間,她確實曾猜疑過。

  只是當她看到他備受打擊的神情,當他那麼惆悵、那麼感傷地看著她時,她忽然領悟,她對他說的話,就好像那天他也曾質疑她拜金一樣,都是刺骨的傷害。

  他當時的痛,也像她那天感覺到的痛。

  「我願意相信他。」初蕾語聲低微,卻堅定。「我相信他對我許下的承諾是真心誠意的,我相信他絕對不會覬覦黎家的財產。他不是那種男人,我知道的。」她抬起眸,靜靜揚起的微笑好美。

  黎翼恩不覺屏息。「妳為什麼能夠這麼全心信任他?」他啞聲問。

  「因為我愛他啊!」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黎翼恩看著她,臉色陰晴不定,良久,他才澀澀開口。「有些事妳下懂,初蕾,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像妳想得這麼單純,不是每個人戀愛、結婚,都純粹是為了愛。」

  「所以你之前才會誤會莎莎也是為了錢而接近你?」她柔柔地歎息。「你看了她寫給爸爸的信,難道還不懂得她的心嗎?」

  他臉色一變。「莎莎是那樣,不代表程昱鴻也是。」

  「可是我相信他是!」初蕾略帶激動地強調,片刻,她又放軟嗓音。「大哥,難道你就不能也給他一個機會嗎?」

  黎翼恩煩惱地望她,半晌,確定自己是說不過妹妹了,只得無奈地一攤手。

  「我給不給他機會,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把握妳給他的機會。他如果敢糟蹋的話……」他停頓下來,哼一聲,眼眸閃過懾人的冷光。「我一定會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程昱鴻打了個噴嚏。

  是感冒了嗎?他揉了揉發癢的鼻子。

  「董事長,你還好吧?」一名主管關心地問。

  「沒事,繼續開會。」他微笑揮揮手。「下一個輪誰報告?」

  「是我。」財務副總舉手,起身做簡報。

  螢幕上秀過一張又一張投影片,財務副總說明公司最新的財務狀況,期間,程昱鴻又斷斷續續打了幾個噴嚏。

  參與開會的高級主管們都忍不住對他投去同情的一瞥。

  誰都看得出,董事長最近工作過度,體力透支,不僅出現黑眼圈,連臉頰都凹陷不少。

  再這麼下去,真怕他熬不過,要是像老董事長一樣染上重病就糟了。

  眾人面面相覷,想勸他多休息,又明知他不可能聽。這幾個月他南北跑透透,視察業務、拜龠銀行,跟客戶廳酬談生意,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撩不夠用了,哪裡有空偷閒?

  何況喜福現在的情況,也不是當家的人隨便能休息的時候。

  「……董事長,花蓮那家飯店,已經跟元蘭企業談好交易細節了,對方老總說,只要簽了約,資金馬上匯進來。」

  「那就立刻簽約。」程昱鴻指示。「資金一匯進來就通知各家銀行,按照我們的償款計劃進行。」

  「是,我知道了。」財務副總毫無異議,表情卻掩不住心痛。

  花蓮那家度假飯店是喜福集團裡最賺錢的一家,就這麼賣掉了,而且價錢還不太合算,董事長還真捨得--

  「捨不得也沒辦法。」彷彿看出他想什麼,程昱鴻沈聲道:「寧可截肢,也比癌細胞擴散到全身好。」

  這叫壯士斷腕,破釜沈舟。會議室裡每個人都清楚,怨只怨台東那塊土地遲遲無法賣掉,喜福又太需要現金來還款。

  「台東那塊土地還要再繼續尋找買家。」程昱鴻交代。「我們沒資金開發它,也沒閒錢讓它乾耗在那邊養蚊子。」

  「瞭解。」

  解決了財務危機,接下來是營運問題,會議又進行了足足一個半小時才散會。

  程昱鴻已經感覺到輕微的頭疼,他不理會,收拾好公事包,提起筆記型電腦,吩咐司機載他去跟客戶見面。

  途中,他還打開筆記型電腦,一路埋頭看資料。

  忽地,車子一晃,緊急煞車,他忙捧住電腦,抬起頭。「怎麼回事?」

  「不好意思,董事長,我剛沒看到前面的車打靠右信號。」司機抱歉地回答。

  「沒撞到人家吧?」程昱鴻望向前座車窗,一輛勞斯萊斯彬彬有禮地停在路旁。他瞇起眼,恍惚覺得這輛車似乎挺眼熟。

  「你放心,董事長,只是逼得近了點而已。」說著,司機重新發動引擎。

  「等等!」程昱鴻阻止他,睜大了眼,看著前頭那輛車的司機走下來,畢恭畢敬地打開後車門。

  一雙裸露的小腿小心翼翼地探出來,在司機的扶持下慢慢下車。

  她身材嬌小,穿著一襲粉嫩的高腰洋裝,一雙可愛的平底娃娃鞋,全身綻放著亙人的春天氣息。

  她是梁初蕾……不,現在應該說是黎初蕾了。

  好久沒見她了,她依然那麼漂亮、那麼清純,那麼輕易就牽動他的心。

  程昱鴻心跳加速,癡癡地目送她走上人行道,進了一家嬰兒用品店。

  嬰兒用品店?他猛然一震,腦中靈光一現。

  她穿高腰洋裝,腹部隱隱有些突出,還專程來逛嬰兒用品店--她,該不會懷孕了吧?

  她懷了他的孩子?!

  他丟開電腦,衝動地開門下車,一陣風似的吹進氣氛溫馨的店裡。

  進了店裡,看見她嬌美的倩影就在眼前晃,他反而猶豫不決了,傻傻地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她抿著笑,幾乎把店裡每一樣東西都拿起來把玩,雅致的嬰兒服,又暖又可愛的小手套,迷你得讓人懷疑是否能塞進兩根手指的各色小鞋,她看得眉眼彎彎,發自內心的甜美溫柔。

  他完全被電垮了,體內竄過一道又一道電流,指尖不停顫抖,臉紅心跳得像個初戀的青少年。

  「小姐,需要我來為妳介紹嗎?妳有沒有特別喜歡的款式?」售貨小姐笑臉迎人地走近她。

  「我每一樣都好喜歡。」初蕾紼紅著臉,好害羞地微笑著。「真想全都買了。」

  「呵呵呵……准媽媽都是這樣的。」售貨小姐見多了這樣的客人,會心一笑。「妳的寶寶是男的還是女的?」

  「啊,我還不曉得。」初蕾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其實我不應該這麼早來看這些的,只是忍不住。」

  「要當媽媽了,很興奮是嗎?」

  「是啊。」她笑得好甜,甜得讓在一旁偷看的他幾乎要融化,雙腿快站不住。

  「懷孕多久了?」

  「大概二十周吧。」

  「那離生產真的還好久呢。」售貨小姐笑。「那我讓妳慢慢看吧。如果有想買的再告訴我。」

  「嗯,謝謝妳。」初蕾道謝,轉過頭來,意外瞥見了程昱鴻。她一怔,又驚又喜,又有些慌張,眼神變化多端。

  他走過來,無法控制語音的沙啞。「妳懷孕了?」

  她默然,半晌,才點了點頭。

  「是我的孩子?」

  她沒回答,哀怨地橫他一眼。

  當然是他的孩子!他在問什麼?程昱鴻自責,焦急地解釋。「對不起,我沒有懷疑妳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太意外了。」他呆呆看著她。「為什麼不告訴我?」

  她別過眼。「沒有機會告訴你。」

  確實,以他們之前的情況,她確實難以啟齒。

  程昱鴻惘然,一股似酸似澀的滋味,漲滿胸臆。他有了個孩子,快當爸爸了呢!可是現在的他,根本不配當個好爸爸。

  「都怪我。」他悵然低語。「是我對不起妳,初蕾。」

  「你別這麼說啊。」他自責的口氣令她心疼。

  「妳懷孕,我應該在妳身邊照顧妳才是。」他懊惱地歎息。「可是我不能。」

  「沒關係。」她安慰他。「奶奶他們把我照顧得很好,你不用擔心。」

  他是孩子的爸爸,本來就應該是最擔心的那一位,可是她卻叫他不必擔心。

  他真是個沒用的男人!

  程昱鴻咬牙,愈來愈厭惡自己,太陽穴隱隱的尖銳刺痛彷彿也在嘲笑他。

  「你好像瘦了很多,昱鴻。」

  她居然還反過來擔心他?

  程昱鴻握了握拳,勉力一笑。「我沒事,妳照顧好自己就好了。」突然覺得沒

  臉再見她,他白著臉說道:「我……呃,我說過一年內不會再來煩妳的,真對不起,我馬上就走。」說畢,他甩甩頭,轉身就走。

  「等等,昱鴻,你--啊!」她尖呼,太過心急地想追上他,以至於腳脛撞了下貨架,既麻又疼。

  他聽聞她的痛呼,驚慌地回過頭。

  她雙手撐著貨架,想對他微笑,偏偏一股血流突然逆流上腦。

  「妳怎麼了?初蕾,妳沒事吧?」他趕回來,恐懼地捉住她臂膀。

  「奇怪,我的頭……好像有點暈……」

  初蕾的就醫引起一陣大騷動。

  其實沒什麼大礙,只不過是因為這兩天她染上一點小感冒,再加上情緒稍微激動些,暈眩了下,程昱鴻便堅持送她去醫院,做詳細檢查。

  診斷過後,醫生也不過順口建議她留院幾個小時觀察一下,他便臉色一變,緊張兮兮地立刻說要幫她辦住院手續。

  她阻止不果,只好打電話給大哥報備一聲,誰知黎翼恩聽說她住了院,也等不及問明原因,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衝過來,還透過關係讓院方立刻安排了間頭等病房給她住。

  事情就這麼愈滾愈大。一個小時後,黎萬里撇下跟幾個工商界朋友打了一半的高爾夫球,蒼白著臉趕來探望。又過一個小時,黎奶奶和管家卿嫂也提著鍋剛燉好的補湯匆匆來到病房。

  若不是黎家老二恰巧於此時出國,恐怕也會被家人一通急電召來。

  一群人圍繞在病床旁,噓寒間暖,偶爾初蕾耐不住想坐起身,全家人立刻如臨大敵,驚慌地勸阻她。

  她無奈,只得乖乖躺在床上,讓家人餵著喝湯喝水。

  程昱鴻躲在門外,透過沒拉上窗簾的玻璃窗,他能看見屋內的情形,看得出來黎家人很關心她,待她極好,有他們的照顧,他應該能放心。

  他可以離開了。他告訴自己,雙腿卻像黏在未乾的柏油上,動彈不得。

  他側身倚著牆,偷窺窗內,很清楚那房內沒有他插手的餘地,更沒他立足的空間,但不知怎地,就是無法轉身離開。

  他也想進去,想像黎萬里那樣,愛憐地撫摸她臉龐,想像黎翼恩,握著她的手跟她說話,更想接過黎奶奶手上那碗湯,親自餵她喝。

  她是他最愛的人,她的肚子裡,孕育著屬於他倆的寶貝,他卻不能接近她。

  他不能跟她說句關懷的話,不能照料身體不舒服的她,他甚至連看她一眼,都得偷偷摸摸地不能讓人發現。

  他想念她,真的好想!

  程昱鴻心酸地閉了閉眸,頭靠在牆上,臉色黯淡。

  路過的護士好奇地看他一眼。「程先生,你不進去嗎?」

  他澀澀地苦笑。「我在這裡就好。」

  護士迷惑地揚眉,沒再追問,進房替初蕾量血壓體溫。

  他默默窺視,欣慰地看著護士展露燦爛的笑容,他知道那表示初蕾情況一切都好。

  他微笑,偷偷獨自高興著,他沒注意到初蕾無意間瞥見他的身影,眼底掠過不捨。

  他在房門外,繼續像個呆瓜似的罰站,直到夜幕低垂,黎家人終於離去。

  「程先生,會客時間已經過了喔。」護士前來提醒他。

  「啊。」他這才恍然回神,捧起一束捏在手中許久、已經有點乾燥了的百合花。「這個,請妳拿給黎小姐。」

  「嗯,我知道了。」護士伸手欲接過花。

  他萬般無奈又萬般不捨地遞給她,知道自己再沒理由死賴在這裡不走。「謝謝。」

  他啞聲道謝,最後再望了病房內一眼。

  窗簾不知何時拉上了,他什麼也看不見,連一點點淡淡的影子都捉不著。他頓時蕭索,胸口像挖了個大洞,空空蕩蕩。

  他呆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振作起來,拖著沉重的步履,踽踽前行--

  「程先生!」方才替他送花進去的護士匆匆跑過來,對他微笑。「黎小姐說她忽然很想吃蒸肉圓,你可以幫忙去買嗎?」

  蒸肉圓!

  接到護士小姐轉達的指令,程昱鴻又是高興,又是慌張。

  「是哪一家蒸肉圓?她有沒有說?」

  「嗄?」護士小姐愣了愣。「黎小姐沒說,應該隨便都可以吧。」

  那怎麼行?萬一買到她不喜歡吃的怎麼辦?他聽人說過,孕婦的胃口很刁鑽,要是不合口味的,買來也吃不下。

  他衝出醫院,坐上司機留下來的車,發動引擎,一面開車一面狂打手機。

  「喂喂,David嗎?你知不知道有哪家蒸肉圓很好吃的?」

  「靠!蒸肉圓?」電話那頭,他高中死黨鬼叫。「你發什麼神經?突然打電話來問這個!」

  「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跟女朋友辦事,沒空理你!」無情地掛斷。

  程昱鴻眨眨眼,沒空詛咒死黨的不夠義氣,繼續打電話。「吳經理,你知道有哪家蒸肉圓好吃嗎?」

  「是董事長嗎?你說什麼?」

  「蒸肉圓!」他急躁地問:「你知道有哪家好吃的?」

  「咦?嗄?這個嘛……」跟情婦卿卿我我,剛要上壘達陣時接到這莫名其妙的電話,吳經理好哀怨,卻不敢隨便掛電話。「嗯,我想想……」電話那頭傳來低聲商議的聲音。「公館好像有一攤還不錯。」

  公館!

  確認那一家小吃攤的地理位置後,他二話不說立刻驅車直奔公館,一路上手機依然沒閒著,將電話簿裡列名的喜福各主管,一一叫出來call不到半小時,他已經根據「線報」收集了五、六盒蒸肉圓,怕涼了不好吃,他死命催油門加速。

  警笛嗚嗚響,交警騎著機車把他逼到路邊,攔他下來。

  他按下車窗,一手還握著手機。

  交警面無表情地攤開手。「駕照跟行照。」

  他忙翻出來。「對不起,警察先生,我不是有意的。」

  交警沒理他,慢條斯理地填罰單。「違規超速,還在行車間打手機,嗯……」

  「能不能請你快一點?我趕時間。」程昱鴻急得冒汗。

  「趕什麼?」交警沒好氣地白他一眼。「趕著去投胎嗎?」

  他苦笑。

  交警填完罰單,正想交給他,鼻端忽然嗅了嗅。「好香的味道!是肉圓?」

  「是。」

  「這麼多盒,你一個人吃嗎?」

  「不是,是我女朋友想吃,我買給她的。」程昱鴻解釋。「我不知道她愛吃哪一家的,所以才多買了幾盒。」

  交警打量他,見他滿頭大汗,連襯衫都來下及讓冷氣吹乾,忍不住好笑。「你對你女朋友不錯嘛。不過女人不能太寵,你小心把她給寵壞,以後有你好受的。」

  「那也是我的事,不必你管。」程昱鴻頗不以為然地擰眉。

  交警呵呵笑,手往前一指。「哪,前面那條巷子有沒看到?右轉進去,有個賣肉圓的阿婆,她做的清蒸肉圓正港是彰化口味,超贊!」

  「真的嗎?」程昱鴻大喜。「謝謝你啊!警察先生。」

  「謝歸謝,罰單還是要開的。」交警將罰單遞給他,笑著眨眨眼。「祝你好運啦!」

  經過好心的交警指點,程昱鴻又買了最後一家蒸肉圓,開車回醫院,隨便在路邊一停,便匆匆忙忙衝進去。

  過了探病時間,病房大樓一片安靜,他略略的腳步聲引來病人和值班護士的注目,他好尷尬,放輕了步履,氣喘吁吁地提著幾袋肉圓,來到頭等病房的醫護站,找到那個請他幫忙的護士。

  「你買回來啦?」對方笑盈盈地間。

  「嗯。麻煩妳替我交給她。」

  「怎麼這麼多盒?」護士小姐目瞪口呆。

  「我不知道她喜歡哪種口味,所以多買了幾家。」

  「喔。」護士小姐眨眨眼,打量他片刻,忽地噗哧一笑。「你自己送進去吧,黎小姐在等你呢。」

  「等我?」初蕾在等他?程昱鴻頓時手足無措。已經過了會面時間,他真的可以進去見她嗎?

  「你快去吧。」護士小姐好笑地催促。

  聽出她語氣頗有諧謔之意,程昱鴻臉一熱,窘迫地點點頭,提著肉圓來到初蕾病房門口,躑躅了好久才輕輕敲門。

  「請進。」是她嬌柔的嗓音。

  他心跳一停,深吸口氣,推門進去。

  一雙清亮的美眸朝他望來,她凝望著他,從他汗濕的髮綹,到身上那件黏呼呼的襯衫。

  他忽然侷促不安起來,覺得自己像偷溜出教室玩泥巴的小學生,灰頭土臉地被老師逮個正著。

  他方才急著只想替她買回小吃,根本沒時間注意自己的儀容--老天,他現在看起來一定糟透了--

  「你買回來啦?」她柔聲問,他看不出她眼底的笑意是不是嘲笑。「我肚子好餓了呢。」

  他垂眸不敢看她,將食物擱上病床旁的茶几。「我買了七盒,妳看有沒有妳想吃的?」

  「你買了七盒?」她驚呼。「我吃不下那麼多啊!」

  「沒關係,妳揀妳想吃的吃就好了,其他的丟掉好了。」

  「丟掉?那多浪費!」她語帶責備。

  他不自覺地驚跳一下。「那我把其他的吃掉好了。妳別擔心,我會把剩下的都吃完,不會浪費。」他舉起手,好像小學生那樣急切地保證。

  她怔望他,眼光先是驚訝,繼而轉柔。

  她抿著嘴笑,從那些打開了的盒子挑了一盒看起來最色香味俱全的,嘗了一口,果然好吃。

  「嗯,這個好吃--」她驚喜地抬頭。「你在哪裡買的?」

  「啊,那個,是一個交通警察推薦我買的。」

  「交通警察?」她一愣,眼眸浮起疑問。

  「這個嘛,說來話長。」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臉頰淡淡染開可疑的緋色。「妳真的覺得好吃嗎?」

  「嗯,很好吃。」她笑著用力點頭。他一心一意想討好她的模樣令她胸臆漲滿甜甜的幸福感。

  「那就好。」他鬆了一口氣,想坐下,卻又一下子從沙發彈跳而起。「呃,妳慢慢吃,我先去洗個臉。」

  語畢,他迫不及待地溜進套房裡的浴室,好像怕多停一秒便會出什麼大糗似的。

  她瞠望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他整理好儀容,靜悄悄從浴室裡出來,坐在一旁看她吃肉圓,她吃了一盒多一點,其他的他遵守諾言,乖乖接收。

  一陣狼吞虎嚥的猛掃後,他很顯然也吃不下了,俊臉難受地發青。

  「吃不下就別吃了。」她忙阻止他。「剩下的放冰箱吧。」

  他如蒙大赦,將餘下的整整齊齊地放進冰箱。

  她曲起腿,托著小巧的下巴,眼光閃閃地看他挽起衣袖,拿起抹布收拾殘局。

  他擦了好一會兒桌子,忽然察覺到她的視線,關懷地問:「是不是還想要什麼?」

  她搖搖頭,巧笑嫣然。

  「你看起來滿會做家事的。」睇著他的眼,亮晶晶。

  他被她看得強烈不自在。「這沒什麼,我在義大利的時候,也會自己煮飯。」

  「對喔,我都忘了你曾經一個人在義大利工作呢。」她嬌憨地笑。「真希望有一天能吃到你做的飯。」

  他一震,彷彿沒想到她會這麼說,發了會兒呆,嘴角不知不覺揚起。

  他在高興什麼?初蕾怔怔地望他,一顆心也莫名飛起來。

  「喂,我一個人有點無聊,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她衝口而出。

  他倒抽口氣,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求之不得地點了點頭。

  於是他拉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陪她一起看電視,一面漫無邊際地聊著,沒多久,倦意襲來,她朦朧地打起盹。

  他溫柔地望她,扶她躺平,體貼地替她蓋好被子。

  她滿足地嚶嚀一聲,睡得更沈。

  到了半夜,她讓幾聲連續咳嗽給驚醒,睜開眼,迷迷濛濛看見他坐在沙發上打電腦。

  她動了動身子。

  他發現了,歉意地抬頭望她。「對不起,是我把妳吵醒了嗎?」

  她搖頭,沙聲問:「剛剛你是不是有咳嗽?」

  「……沒有啊。」

  「可是我好像有聽見。」半夢半醒之間,她也不是很確定。

  「我沒咳嗽,傻瓜,妳大概在作夢吧。」他寵溺地微笑。「快睡吧。」

  她遲疑地望他。「你不睡嗎?」

  「我今天蹺掉一個會議,得寫封信,好好跟客戶道歉。」

  「你蹺掉會議?是因為我嗎?」她好歉疚。「對不起,現在應該是你最忙的時候,我居然還給你添麻煩。」

  「只是點小事,一點也不麻煩,妳千萬別亂想。」他懊惱地咬牙,暗罵自己多嘴。

  「喜福的狀況還好嗎?」

  「好多了。最迫切的財務危機已經解除了,接下來只要想怎麼讓營運狀況轉好就行了。」

  她不說話,眼色複雜,不知在想些什麼。

  「妳不是在為我擔心吧?初蕾。」他強笑。

  「你一點也不怨嗎?」她忽問。

  「怨?」他不解。「為什麼?」

  「你的夢想明明是當個汽車設計師,現在卻被困在飯店裡。」她感傷地歎息。

  「瞧妳把我說得多可憐似的!」他自嘲地勾勾唇。「其實現在想想,學著經營飯店也沒什麼不好。」

  「真的嗎?」

  「喜福是我爸一手創立的,我從小看他為飯店忙進忙出,又怎能對飯店一點感情也沒有?何況現在我已經有個比成為汽車設計師更棒的夢想。」

  「是什麼?」她迷惑地挑眉。

  「這個嘛……」他愣了愣,很窘迫似的遲疑著,不好意思說。

  現在的他,夢想自己能親手為妻兒打造一座城堡,一個很溫暖很幸福的窩,每天回家,都能見到他最親愛的人最甜美燦爛的笑容。

  這樣的夢想,平凡得教他不知如何說出口,卻是現在最灼痛他的渴望。

  「妳可不可以不要問了?初蕾。」他啞著嗓音。

  她睜大眼,看著他臉頰淡淡地似是泛上一抹紅,心弦一牽。

  她沒再逼問他,閉上眼,在他的陪伴下甜甜地繼續酣睡。

  隔天早晨醒來,他已不見蹤影。

  她失魂落魄地發呆,心房空空的,甚是難受,想起夜裡他看著她那溫柔至極的眼神,忽然有股衝動想再見到他。

  可是,一年的期限還沒到呢,還有好久好久,她這時候見他,是不是反而打擾他在事業上衝刺呢?

  她彷徨地握著手機,想Call他卻又猶豫,護士送來營養豐盛的早餐,她卻沒什麼胃口吃。

  忽地,手機鈴響,她激動地察看螢幕。

  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會是他從辦公室打來的嗎?

  她捧著一顆期待的心,喜孜孜地接電話。「喂。」

  「請問……」傳來的,是陌生的女聲。「是黎初蕾嗎?」

  她愣了愣。「我是。請問妳是?」

  「我是郭雨真。」

  她震驚地屏息,不覺抓緊手機。

  「方便的話,我想跟妳見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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