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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一劍驚仙[全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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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23:26:37
第四章 櫻花台

  「砰!」楊恆的後背重重靠在樹幹上往下滑落,霧!沙沙搖顫零落幾多殘葉。

  他呼呼粗喘,一股股氣血在胸口亂竄,噁心欲嘔。剛才御劍的時間儘管不長,可為了擺脫母親的追擊,他不得不傾盡全力,此刻的丹田空得難受。再加上墨玉魔尺的重重一擊,不啻是雪上加霜,令得渾身就像散了架般一陣陣天旋地轉。

  幸虧盡淘岩的試煉使得他的意志力與忍耐力有了大幅提升,吃力地盤腿坐下將仙劍插入面前鬆軟的泥地裡,楊恆微合雙目將兩手合在小腹前擺作金剛印,想凝聚所餘無幾的薩般若真氣護持心脈,壓下內傷。

  然而腦海裡卻是一片混亂,翻來覆去全都是母親的身影。從前的,現在的,兩張截然不容的面容在他的眼前循環往復,交相輝映。忽而溫柔慈祥,忽然猙厲無情,仿似也要將他的心切作兩爿。

  「哇──」一大口深紅色的淤血灑濺在厚厚的落葉上,竟隱隱冒著寒氣。

  楊恆心一凜道:「如果我不能迅速澄靜心神養氣療傷,千辛萬苦才修煉到今日這般境界的真元,轉瞬就會化為烏有!」

  「不要再去想娘親了,先要救你自己!」他一遍遍地告誡自己,可越是想忘卻,偏偏正在記起。氣血沸騰如注,在五臟六腑間翻江倒海,身上寒意漸起,手腳開始冷卻,赫然便是散功的徵兆!

  深吸一口氣平抑湧到嗓子眼的熱血,他的眼睛無意看見頭頂那株參天的大樹。

  驀然靈機觸發,低聲誦念那首明空大師贈與自己的禪句:「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

  一遍、兩遍、三遍……漸漸地心情在不知不覺中寧靜了下來,耳畔聽著山風過林的呼嘯,霍然感應到天地萬物枯榮生死週而復始,彷彿一剎間自己的身心已與周圍的樹木山風融為一體,和著今夜皎潔的月光,進入空明。

  不曉得是多久,一縷刺目的陽光從林梢照落,將楊恆從渾然忘我的禪坐中喚醒。

  真氣漸漸平復,內傷也只是在隱隱作痛,無端地卻察覺到自己靈台清明異常,不需動念方圓十丈內即使毫末細微的動靜也能「看」到。

  靈覺!他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欣喜之情。曾聽明燈大師說過,當禪心又或道魔之心臻至煉氣化神境界時,即可逐漸脫離肉軀禁錮,延向身外世界,這便是靈覺,而自己也由此一躍成為了煉氣級高手,從此較之正魔兩道的一流人物亦不遑多讓。若再往下潛心修煉,便能孕鑄元神從而達到煉神還虛的巔峰化境,直至如三魔四聖一般返璞歸真復歸於道。

  仙路漫長,但自己正一步步腳踏實地地闊步前行,從築基培元到煉精化氣,從煉精化氣到如今的煉氣化神,十數年光陰一晃而過,於日月天地更是白駒過隙。

  他振奮精神,拔劍起身,仰頭眺望繁茂林葉間透過的那一點蔚藍天空,滿心的歡喜,卻又隱隱泛起一抹揮之不去的憂鬱悲憤。

  忽然楊恆像是想到了什麼,急忙縱身越過林梢,只見日頭已升上了頭頂。

  「哎喲!」他低叫出聲,放眼遠望白頭峰方向,焦急道:「櫻花台會開始了!」

  來不及多想,楊恆祭起正氣仙劍迎風狂奔,只一會兒的工夫就趕到白頭峰前。

  他收了御劍術,顧不得什麼山門禁地不准御風的狗屁規矩,疾馳進白鷺苑,衝著裡頭叫道:「師傅,真禪!」

  「砰!」推開院門,迎面撞上聽見聲音從屋中走出的真堅,楊恆急問道:「人呢?」

  「你到哪兒去了?」真堅埋怨道:「知不知道今早出了多大的事?神會宗的人撞見了大魔尊,不僅掌門殷長空被這女魔頭打傷,連飄渺三仙之一的袁長月袁長老都不幸慘死在她的屠佛尺下!」

  「什麼?」楊恆呆了一呆,問道:「怎會是這樣?」

  真堅不虞有它,說道:「先前各派高手前往圍剿,卻晚到了半步,只好分頭去追。殷掌門他們追上大魔尊,一場激戰之下那女魔頭連使狡計,令得神會宗四大高手一死一傷,這才大搖大擺地揚長而去。為了這事櫻花台劍會也被整整推遲了兩個時辰,四大掌門已聯名致信楊惟儼,要他交出大魔尊還袁長老一個公道。」

  「袁長老死了?」楊恆心裡深深被袁長月之死的噩耗所震撼著。

  他前去通風報訊引開大魔尊,只想讓娘親免於仙林四柱的誅殺,卻沒料到會搭上一位神會宗長老的性命。儘管他並不認識袁長月,可心底裡依舊生出強烈的內疚之感道:「要不是我,也許袁長老就不會死了。娘親她……下手也太狠了──」

  真堅瞧楊恆默然出神,只當他聽呆了,便道:「你還愣著幹嘛,快去神藏峰吧!」

  楊恆一省,問道:「袁長老的靈柩停放在哪裡?」

  真堅道:「暫時被安置在了天下觀裡,早上我們還前往靈堂裡祭拜過。」

  楊恆點點頭道:「多謝!」默念真言,「鏗」地御起仙劍化作一束青光疾飛向前山。

  「御劍術?」真堅目瞪口呆,望著飛速消失的劍光喃喃道:「這小子……喂,你走錯方向啦,神藏峰在右面!」

  楊恆恍若未聞飛出裡許,便有兩名天心池巡山弟子現身攔截,齊喝道:「什麼人?」

  楊恆揚聲道:「雲岩宗真源,請借路一行!」話沒說到一半,人已從對方的間隙當中激射而過,待話音落下早已去得無影無蹤。

  他趕至天下觀中,收住仙劍來到袁長月的靈堂前。只見門口守著四名穿白掛素的神會宗弟子,裡頭香菸繚繞紅燭高燒,一口黑色棺槨安安靜靜地停放在靈堂正中,寧長河面色陰鬱憤懣,守在袁長月的靈位旁,氣氛肅穆壓抑到了極點。

  一瞬間,楊恆無端地失去了走進靈堂祭拜的勇氣。他站在台階上,出神地凝視著黑漆漆的棺槨,耳畔彷彿有個聲音不斷叫道:「是你害的,是你,是你……」

  不知過了多久,忽感有只溫暖的大手在輕拍自己的肩膀。楊恆如夢初醒,看見寧長河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和聲問道:「小師父,你是雲岩宗的真源吧?」

  楊恆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訥訥地卻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

  寧長河慼然一笑,說道:「你是來祭奠袁師妹的麼,請進吧!」

  「我……」楊恆素日裡的機變伶俐全都不翼而飛,傻傻地望著寧長河悲慼的面容,說道:「我該走了!」像是被什麼可怕物事追趕著一樣,轉身奔出。

  寧長河一怔,隱隱覺得楊恆的舉止有些古怪,隨即釋然道:「是了,這少年是雲岩宗的四小金剛之一,須得參加闖陣。難怪走得這麼急。」

  卻說楊恆御起仙劍拚命趕路,來到神藏峰前,早有人發現正氣仙劍的青色光束,稟報進去。負責櫻花台警戒的太白院首座長老南霸天聞訊御風升空,遙遙向楊恆說道:「不知哪位高人蒞臨長白,請停步賜教!」

  楊恆心事重重,向南霸天抱拳道:「弟子云岩宗真源,前來櫻花台闖陣!」

  南霸天一見這御劍之人居然是楊恆,倒先吃了一驚,暗道:「他才十五六歲的年紀,竟能御劍橫空,這份修為在我天心池三代弟子中怕也找不出幾人來!」

  當下一皺眉道:「闖陣已經開始,你為何遲到?」

  楊恆往山腰望去,豔若雲霞的櫻花林卻將他的視線阻隔,回答道:「弟子昨夜被大魔尊偷襲,有心隨諸位師長一同前去尋她報仇。因怕明鏡大師不肯答應,便偷偷跟去。誰知半路遇見蒙面黑衣人截殺,好不容易才脫身逃回。」

  這謊話他在腦子裡不知過了多少遍,早背得滾瓜爛熟,甚至連稍後可能受到的追問,也早早想好了應對之詞。孰料南霸天「哦」了聲,便道:「你來得太晚,他們已經入陣。老夫帶你去見明鏡大師。」

  楊恆大急,說道:「既然如此,便待弟子闖過櫻花大陣後再見明鏡大師也是不遲!」心頭已打定主意,倘使南霸天出言阻止,自己硬闖也得闖進去。

  只見南霸天沉吟須臾,問道:「你可清楚闖陣的規矩?首先,你可以利用陣法地形困住對手,也可以在陣眼區域相互攻防將其制服,但不得傷人;其次,破解法陣尋找四個黑匣子,多者為勝;最後,陣內有四派高手埋伏,會出手搶奪對手的黑匣或限制其行動,你們只能抵擋躲閃,不能還擊。一旦違例,立刻罰出櫻花陣。」

  楊恆仔細聽完,一躬身道:「有勞前輩指點!」說罷心念微動,竟不等南霸天作出回應,正氣仙劍青光暴漲挾著他直往神藏峰山腰中的櫻花林俯衝而下,遠遠瞧見林內有偌大一片白霧瀰漫之處,便應是櫻花大陣的所在。他也顧不得陣門在哪兒,馭動仙劍直衝了進去。

  南霸天目送楊恆進陣,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回轉櫻花林中。

  只見林間早幾天就建起了五座高台,依次是長白、雲岩、雪峰、天山和祝融五派掌門耆宿的坐席。剛好形成一個弧狀,正對著十數丈外的一條清溪。在那清溪對岸,依舊是滿山遍野的櫻花樹,只是依稀飄蕩出一縷縷乳白色的光霧。

  南霸天來到雲岩宗的坐席前,將楊恆闖陣的事情對明鏡大師等人說了。

  明月神尼得著楊恆的消息,懸了半天的心稍稍放下,嘴裡卻說道:「真源真是越來越膽大妄為,無法無天了!」

  南霸天替楊恆解圍道:「師太莫惱,真源師侄俠肝義膽,勇氣過人,他是偷偷去尋大魔尊想助諸位一臂之力。」又將楊恆的那番說辭轉述了出來。

  明月神尼氣惱道:「就算他存著報效師門的心思,也該稟明貧尼和明鏡師兄。」

  明鏡大師道:「善哉,善哉──師妹,你不必氣惱著急,真源平安無事就好。」

  明月神尼嘆口氣,向南霸天致歉道:「真源未經允許擅闖櫻花陣,還望多加包涵。」

  南霸天笑道:「師太說得哪裡話來。先前明鏡大師已特意為真源師侄留下了一個名額,他這麼做也不算違規。否則在下豈會容他如此輕易便闖進陣中?」

  明月神尼擔憂道:「可是其他三家掌門那裡……」

  明鏡大師搖頭道:「你不必擔心,老衲這麼做,已徵得他們的允許。」

  明月神尼放下心來,感激道:「師兄為了真源,著實用心良苦,貧尼感同身受!」

  ※※※※

  「呼──」一股清風捲蕩著白濛濛的霧氣拂面而來,回頭已不見陣外景狀。

  楊恆定睛觀瞧,林中的情形似曾相識,他拋開心事尋思道:「老尼姑總是對我不放心。可這次,為了娘親未完成的心願,為了身邊那些好兄弟,我也要多搶幾個黑匣子,替雲岩宗爭個第一!」

  儘管入陣晚了,但楊恆並不著急往裡走,一邊留神觀察陣型,一邊恢復功力。

  視線只及十步之遙,再遠的景物就變得朦朧飄浮,好似隨時都在不停地轉換。

  他看了看腳下的四條岔道,也不知真禪他們是往哪條路上尋去。隨性所至,走上靠左的一條林間小徑,恍惚間又回到了盡淘岩試煉之時。

  行出約莫五丈遠,小徑再分四條岔道,楊恆仍挑靠左一條前行。剛邁出兩步,靈台警兆陡生,四面八方的櫻花樹如漲潮的海水向自己壓來,腳下的小路瞬即消失,白霧比起方才又濃烈上三分。

  「這算是個下馬威?」楊恆瞧著在他身周驟然定住的一圈櫻花樹輕鬆自若地笑了笑,無意看見有株花樹的樹幹上被人用指力刻下了道印記。

  「神會宗的。」瞟了眼那印記,楊恆心裡黯然,又想到了袁長月的死,暗道:「他該曉得,這是在刻舟求劍了。」邁步從兩株花樹間走出,前方遽然激射來十餘束絲綢般亮白的光縷,交錯縱橫穿越林木向著楊恆迂迴而至。

  楊恆也不拔劍抵擋,提氣掠空,身形如蝶飛鷹翔,在一束束白光之間閃展騰挪,向前行進。那些白色光束乍合驟分,不停往他身上纏繞,卻始終連一片衣角都撈不到。飛出十多丈,光束忽地消隱,前方「喀喇喇」一片泥地掀起,轉瞬化作一座深褐色的巨峰往楊恆頭頂壓倒。

  楊恆嘆了口氣,心想要是有真煩在旁邊,這些麻煩玩意兒也用不著自己出手打發了。心念微動施展掩土訣,身子往巨峰上一貼急旋,在它轟然倒地之前側飛而出,飄落在三丈之外。奇的是,耳朵裡並未聽見應有的轟鳴,待功聚雙目扭頭察視,早已不見巨峰的蹤影,彷彿剛才所有儘是幻象。

  可這麼一折騰,他剛剛積聚起的那點真氣又耗損不少,卻隱約聽見背後有腳步聲傳來。他靈敏地往樹後一閃,就看見四名臂纏黑紗的神會宗弟子走了過來,其中一人的背上繫著個包裹,看形狀像是個狹長的盒子。

  楊恆心一動道:「這幾個家夥運氣倒不錯,已找到了一個黑匣子。」若在以往,他必定會想方設法將這黑匣搶到手中,可現下卻對神會宗心存愧意,壓根起不了一點兒冒犯的念頭。

  就聽那走在最前頭的神會宗弟子說道:「瞧,這棵樹上也有趙師兄留下的印記。」

  背著黑匣子的那名弟子笑道:「我早說了,陣法變化無窮,這法子不管用。」

  他並未察覺到楊恆就隱伏在附近,接著道:「這片櫻花林是依照『四象九衍之數』排列,逢九退一,遇四左行,否則繞上一天一夜也出不了這百丈方圓。」

  幾人說著話,突然匪夷所思地消失在白霧中,就好像蒸發了一般。

  楊恆眼睛一亮,琢磨起「逢九退一,遇四左行」的道理,又仔細回憶了下適才那四人行走的路線,唇角不禁露出微笑道:「原來是這樣!」

  他邁出九步,往後一退,剛好停在第四株櫻樹邊,毫不猶豫地往左轉去。

  如此行出大約半炷香的工夫,前方的櫻樹排列位置又發生了變化。楊恆的腳剛一邁出,猛地頭頂落英飄飛,竟織成一張鋪天蓋地的花網向他罩落。

  楊恆舉掌一拍,令得花網下墜之勢稍稍遲滯,趁機閃身脫出三丈。「呼──」風一吹無數片花瓣飄舞林間,緩緩落地。

  楊恆瞧了瞧周圍的櫻花樹,心道:「這下可沒人來指點啦。」

  好在他禪心大進,遇事自然而然不會驚慌失措,而是靜下心來舒展靈覺觀察左右。

  看了一會兒,楊恆發現周圍的櫻花樹竟似一圈圈向外延展,自己站立的地方應是最外一圈的邊緣地帶。每一圈的櫻花樹由外朝裡間隔逐漸縮小,差不多每進一圈就要少走一步。而同圈的櫻樹之間,則清一色地相隔九步。

  「九九歸原?」他的心頭一省,立刻開始在記憶裡翻找明法大師曾傳授過的,有關九九歸原變化的信息。想了片刻,楊恆邁出九步,走到相鄰花樹下,再往前走九步,進入內圈,也正好站在了一株櫻花樹下。

  就這當口,突聽見真煩的笑聲道:「好小子,我剛才心血來潮,掐指一算,就猜到是你進陣了!」話音未落,他左拐右拐全不安九九歸原的破解之道行事,領著真誠和真禪已走到近前。

  楊恆瞅著真煩一臉輕鬆的樣子,苦笑道:「隔行如隔山,不服不行!」

  真煩笑呵呵道:「你也不賴啊,我們都在擔心你一入陣就被困住了。」

  楊恆看了看三人的身上,問道:「你們有沒有找到黑匣子?」

  真禪做了個沒有的手勢,真誠道:「按照規則,四個黑匣子被放在了四座分陣的陣眼之中,由四大名門的高手護衛。先前我們只差半步就要搶到天心分陣的那隻黑匣,卻被護陣高手纏住,眼睜睜瞧著天心池的弟子取走了它。」

  楊恆心一沉道:「糟糕,神會宗的弟子也已取到一隻黑匣,我們得加緊了。」

  真煩指了指左側的櫻花林道:「強龍不壓地頭蛇,咱們照方抓藥闖過這片『八分林』先進雲岩分陣,把咱們自己的黑匣子先拿到手!」

  當下四人合於一處,在真煩的帶領之下朝八分林走去。楊恆走在真煩身後,看他勝似閒庭信步,引著眾人在櫻樹間穿梭遊走,宛如在踏春郊遊,心中不禁暗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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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奪匣

  同一時刻櫻花大陣外的高台之上,明鏡、明水兩位大師與明月神尼的面前並排擺放著四面青銅鏡,將入陣的四組人馬的情形盡數顯現在鏡面上。銅鏡的表面有一層淡淡的白霧縈繞,卻是因為鏡魄已與櫻花陣眼聯為一體,無論陣中人如何行走衝闖,都被牢牢鎖定在這一面面不到三尺直徑的銅鏡之中。

  看到楊恆等人匯合,明月神尼亦露出欣慰一笑,說道:「他們往雲岩分陣進發啦。」

  明鏡大師的面容無喜無怒,淡淡道:「雪峰派的弟子也在往雲岩分陣行進。」

  明月神尼看向左首第一面銅鏡,心頭微凜道:「他們離陣眼更近!」

  明水大師不動聲色道:「沒關係,我相信真嚴會盡力延緩他們的速度。」

  果然銅鏡中人影閃動,真嚴與另外兩名守護分陣的雲岩宗真字輩弟子從櫻花樹後殺出,與四名雪峰派弟子激戰成一團。雙方一攻一守,不斷利用周邊陣型變化相互限制,一時間鬥得難分難解。

  這時候真煩引領楊恆等人全速挺進,從另一個方向進入到雲岩分陣中。

  突然,一名雪峰派弟子掣出長鞭竟不顧規則約定,向真嚴三僧運勁掃去。剩下三人趁機脫出戰團,一轉一拐立即隱入陣中。

  那名雪峰派弟子見同伴順利脫身,便不再做絲毫抵抗,收起鞭子被禁制住經脈。

  明月神尼搖頭道:「看來他們早有預謀,那個違規的道士擺明就是來作犧牲的。」

  明鏡大師道:「櫻花台劍會辦了這麼多回,闖陣的各種手段大家早已瞭若指掌,現在能倚靠的只有真源、真煩他們自己。」

  說著話楊恆四人已順風順水進入陣心地帶,前方三株櫻花樹合圍成團孤零零佇立在一片空場上,當中赫然放著一隻黑色的木匣。

  真誠一眼望見,欣喜道:「匣子還在……哎喲,糟糕!」卻是對面的櫻樹林後疾掠出三名雪峰派弟子的身影,距離陣眼已不足十丈。而己方四人尚在十五丈開外。

  楊恆當機立斷,沉聲道:「真煩變陣,真誠奪匣,真禪──烏雷印轟樹!」

  他說得快,手上動作更快,兩支九絕梭破空電射,朝樹間的黑匣掠去。

  對面三名雪峰派弟子也已發現了楊恆等人的行蹤,猛然提速衝向黑匣。

  「呼──」真禪祭起烏雷印,往三株櫻花樹轟落。說時遲那時快,一名雪峰派弟子從同伴中脫穎而出,飛身揮袖捲向黑匣。

  就在袖袂即將觸及黑匣的瞬間,耳聽「咄咄」脆響兩支九絕梭分從左右迂迴而至,精準地釘在黑匣背面,強勁的衝擊力激得黑匣凌空飛起,堪堪脫離袖袂掌控向著楊恆等人趕來的方向飛去。

  「迴旋標?」那雪峰弟子一驚,但他畢竟也是千里挑一的門中精英,吐氣揚聲將身速加快到極致,大袖再次飛出攝向黑匣。

  「轟!」烏雷印從天而降轟擊在三株櫻花樹間,一時塵土飛揚花樹飛折,一根被擊斷的樹幹翻轉著朝他撞來。

  那雪峰派弟子拍出左掌,擊飛樹幹,身形卻稍稍一滯,只差半步就捲著了黑匣。

  「呼──」混亂中真誠掠空趕到,袍袖一揮虎口奪食,將黑匣穩穩裹住。

  另兩名雪峰派弟子雙雙搶出,口中怒喝攻向真誠。楊恆橫空出世,搶到真誠身前,揮掌封格。「砰砰」悶響,四掌交擊,兩名雪峰派弟子朝後飛退三尺,楊恆也被兩人的合力一擊震得低哼一聲,借勁飄退。

  那名搶奪黑匣失手的雪峰派弟子又驚又怒,振臂揮出拂塵捲向真誠,口中喝道:「將黑匣留下!」「!!」真禪從後趕上,用烏龍神盾將拂塵盪開。

  當下楊恆在左,真禪在右保護住奪得黑匣的真誠齊齊後撤,三名雪峰派弟子緊追不捨,情知一旦讓對方脫出陣心,依照櫻花台的闖陣規則,便不能再強行搶奪。

  不料三人眼前一花,無數粉白花瓣幕天席地蜂擁而來,形成一束束幾達十丈的燦爛雲柱跌宕旋轉,宛若一堵銅牆鐵壁將他們圍在正中,不問可知又是真煩的傑作。

  楊恆與真禪、真誠退到真煩身邊,望著一束束飛捲的粉白花柱,輕笑道:「就讓他們在這兒賞花吧,咱們走!」

  真誠將奪來的黑匣交給真煩保管,問道:「接下來我們去哪裡?」

  真煩將黑匣裝入包裹背起,回答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咱們去逛逛雪峰分陣。」

  於是四人輕車熟路撤出雲岩分陣,不一刻又進到另一片櫻花林中。真煩駐步觀瞧,嘴裡唸唸有詞咕噥了半晌,說道:「真誠,你往左走六步,躍上櫻樹看一看,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真誠依言躍上那株櫻樹,觀望兩眼驚訝道:「我看不見你們了,周圍全都是亂七八糟的巨石,好像……咦?我腳下站的怎麼也成了石頭?」

  真煩胸有成竹地微笑道:「五行六合,再輔以北斗星變之術,就想難倒我?真誠,你在樹上朝右轉半圈,往上瞧。」

  不一刻就聽真誠失聲道:「怪事,我又看見你們了,但……你們周圍全是火!」

  真煩道:「你站著別動,我們這就過來。」引著楊恆和真禪斜行七步,繞到了櫻樹的另一側。楊恆凝目四望毫無異常,即不見巨石也沒看到大火。

  「下來吧,」真煩笑道:「幻由心生,你站上的櫻樹剛好是北斗七星中的天權星位,這麼一試我心裡更有譜了。」

  真誠從櫻樹上飄落下來,驚疑不定地環顧四周,搖搖頭道:「玄乎!」

  真煩道:「大夥兒跟著我往前走,依樣畫葫蘆,千萬別踏錯地方。」

  他一馬當先,楊恆在後緊隨,真誠和真禪殿後,往櫻花林深處行進。

  但真煩的步履卻越來越慢,終於他猛地停下,皺起眉頭,蹲在地上用手指在泥土上畫著雜七雜八誰也看不懂的線條數字,長長出了口氣苦笑聲道:「咱們又兜回來了。擺下這座法陣的人,實是高手中的高手,不知不覺連我也著了他的道。」

  真誠急忙問道:「怎麼,有什麼地方不對麼?是不是你計算有誤?」

  真煩搖頭道:「不是計算問題,而是這座法陣壓根就是在玩人,什麼五行六合,什麼北斗參數,統統都是騙人上當的玩意兒。骨子裡,它就是一座循環往復的太極陣,按我剛才那種走法,無異於緣木求魚。」

  楊恆鎮定道:「沒關係,咱們已拿到一隻黑匣,怎麼著也不會墊底了。慢慢琢磨,我們等你。」說罷往真煩身後一站,替他護法。

  真煩撓撓光頭,一邊用手指在泥地上畫了抹抹了畫,一邊喃喃道:「太極之道,無古無今,無始無終……沒有四象,沒有八卦,甚至兩儀混沌不見分野,真他媽的──嗯,別生氣,別生氣,衝動是魔鬼……」

  這時真禪彎下腰,向真煩做了兩個手勢。真煩看了愣了愣,思索道:「你是說剛才倒著走的時候,你有點覺著不對勁兒?」

  真禪連連點頭,又比劃了幾下。真誠打斷道:「現在不是討論你倒著走的問題,別打擾真煩解陣的思路。」

  真煩的眼睛卻驀然亮了起來,一拍寬廣的大腦門,興奮道:「顛倒乾坤,逆轉太極,我怎麼沒有想到?」

  他拔身站起,望瞭望左右,倒走六步,停了停又倒走三步向右側轉,依舊保持倒走姿勢退出六步,「哈哈」一笑道:「多謝你啦,真禪!」

  真禪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自得地晃晃手,比劃道:「我是瞎蒙的。」

  楊恆輕笑道:「你瞎蒙也能蒙中,還不把真煩給活活地鬱悶死?」

  真煩笑嘻嘻道:「不鬱悶,不鬱悶,大夥兒站成一排,聽我口令走!」

  當下四人站成一列,真煩一邊走一邊喊口令,齊刷刷地往後倒行。

  這麼走出半炷香的工夫,真煩停住腳步長舒一口大氣道:「成啦,可以轉身了!」

  楊恆轉過身,就見前方五丈外有一堆亂石壘成的陣眼,四周圍著一圈櫻樹,凝神一數不多不少共計二十八株,暗合星宿之數。

  真煩轉頭道:「真誠師弟,還是勞駕你,從正面左數第三株與第四株櫻樹之間走入亂石堆,前進九步半,看看那底下有沒有藏著個黑匣子?」

  真誠應了,小心翼翼地按照真煩的指點走入亂石堆,低頭尋找須臾驚詫道:「這兒什麼都沒有。」

  「咦?」真煩邁步走了過去,站到真誠身邊目光尋索一轉兒,說道:「空了?」

  楊恆道:「看來咱們遲來一步,這只黑匣已被人捷足先登了。」

  話音未落他的靈台警兆突生,幾乎和真煩同時叱喝出聲道:「小心!」

  「轟!」上百塊亂石毫無徵兆地衝天飛起,形成一圈中空颶柱將四人圍困在正中。

  天色一下子變暗,乳白色的光霧幻動黯滅化作一束束銀閃閃的火龍,猶如萬箭齊發向他們洶湧射來。

  「有人發動了亂石陣!」真煩面色微變,叫道:「結成圓陣,千萬不要亂動!」

  楊恆與真禪、真誠圍成一圈,將真煩保護在正中,沉著道:「你只管尋找破解之道,這裡由我們應付!」掣出正氣仙劍,青光縱橫將一束束迫近的火龍斬斷。

  「喀喇喇!」外圈的懸浮飛空的巨石爆出轟鳴,幻化作浩蕩汪洋吞噬天地,簇擁著銀色火龍朝圈內四人渲湧而來。

  「陰陽相融,水火交攻!」真煩低罵道:「夠狠!存心要咱們困死在裡頭!」

  楊恆喝道:「這不是你要想的事,我們能擋多久就算多久,快找脫困之法!」

  真煩一省,當即凝定心神對周圍的險情不聞不問,飛速轉動腦筋找尋出路。

  另外三人之中論及修為,以真誠稍遜一籌,而他也是第一個出現不支跡象的人。

  一條火龍瞬間突破真誠的防線往內圈躥去,直奔真煩的胸口射到。儘管被這些火龍擊中並無性命之虞,可也會立時麻痺,失去行動能力。偏偏真煩完全沉浸在了陣法變化裡,竟似沒有察覺到火龍的逼近。

  「鏗!」楊恆回手一劍精準劈在火龍上,銀光炸裂,丈許長的火龍消匿無形。

  可他為了保護真煩,自己的身前卻露出破綻,碧色的波濤中陡然幻化出一張麒麟獸首,朝著楊恆頭頂撲落。

  楊恆不及回劍封架,更不能躲閃令身後的真煩暴露在麒麟獸首之下。電光石火間他腦海裡顯現出一串石人景象,卻是自己在始信峰參悟天荒三經時所得的一式「撥雲見日手」,當下不假思索左手五指屈張,如托缽如握珠,體內薩般若真氣靈轉流動注入少商、中沖、少陽、商陽、關沖五經,朝麒麟獸首按去。

  甫一接觸,他的左臂一振一收,先卸去稍許衝擊力,爭取到一線空隙,迅即五指撥轉手腕翻動,抱元守一靈台顯現出每一絲細微變化,口中大喝聲「去!」竟是匪夷所思地將湧來的巨大力量瞬息轉化,改變了方向。跟著五指勁力微吐,猶如四兩撥千斤將偌大的麒麟獸首從頭頂上輕送而出。

  「嗚」地一聲,麒麟獸首似一束流星擦著頭皮掠過,融入後方的碧波中。

  如此堅持了一盞茶左右,楊恆三人被強大的壓力迫得不住收縮,幾乎把站在當中的真煩擠扁。真誠頭頂水汽騰騰,虧得楊恆和真禪全力襄助,才沒有失守,不由焦灼道:「真煩,你快點兒,我要撐不住啦!」

  楊恆喝道:「閉嘴,你倒下還有我,我倒了還有真禪,一定要保住真煩!」

  那邊真禪的日子也不好過,他的烏龍神盾自保有餘,可既要相幫真誠,又要照顧真煩,難免是手忙腳亂,恨不得自己能生出三頭六臂來,只一個勁兒地在想:「我們會不會死,會不會死?」無奈有口難言,兩手又沒空打啞語,惟有憋在肚子裡。

  猛然上方碧浪奔騰中分,赫然露出一座土山,劈頭蓋臉地朝四人頭頂砸落。

  真禪「呵」一聲低吼,雙手高舉烏龍神盾奮力上迎,耳聽「咚」地巨響,繼而便聽見自己的渾身骨骼「劈啪」爆響,眼前金星亂冒胸口窒悶欲狂,偏偏腳下絲毫借不到力,只能咬牙硬挺。

  眼見一團水浪凝重如鉛當胸打到,真禪手不能動身不能移,頓時臉色發白咿呀大叫。楊恆側身一劍挑飛兩束火龍,雙腳砰砰連踢,將水浪轟碎,沒來得及喘口氣又回身一指替真誠擋災。

  真誠丹田真氣幾近告罄,卻知已到了關鍵時刻反不再有絲毫雜念,雙目圓睜咬牙奮戰,又顯露出那日在潭底試煉時的血性。

  可他終究已成強弩之末,連接幾波攻勢後身子一軟往後靠倒,眼睜睜望著又一條水蛇纏來,手臂連舉劍的氣力都已失去。

  突然背後探出一條翡翠玉枝,「啵啵啵」輕點數下將水蛇擊碎,耳聽真煩稍顯急促的聲音叫道:「真源,九絕梭射無妄、大過!」

  楊恆毫不遲疑凝念射出兩支九絕梭,卻像石沉大海毫無反應。

  真煩護住真誠,口中不停喝令道:「大有、同人、明夷、小過……」

  待到楊恆射出第九支也恰巧是最後一支九絕梭後,猛聽轟然一響眼前所有的碧波火龍盡數消失,連那尊壓在烏龍神盾上令真禪呲牙咧嘴叫苦不迭的土山也消隱不見,面前重又恢復了陣法發動前的景象。

  楊恆定睛一瞧,自己的九支九絕梭斜入亂石,插成一圈,當中的空出的地方正是原先應擺放黑匣的位置。

  他收起九絕梭,望向筋疲力盡的真誠和呼呼大喘的真禪,說道:「不能在陣心停留,發動亂石陣的就在左近。咱們先離開這裡,找個安全的地方再做歇息。」

  當下真煩扶起真誠在前引路,走出一大段路後微鬆口氣,打量須臾說道:「讓我在周圍佈置一下,咱們就在這兒稍事歇息,一時半刻不會有問題。」

  真禪「呼」地鬆了口氣,仰面躺倒呼呼粗喘,累得已連手勢都懶得比劃了。

  楊恆咬牙在旁警戒,堅持到真煩在周圍布好陣勢,才盤膝坐定,去念存思休養元氣。

  真誠入定良久,感到丹田真氣在慢慢凝聚,心中尋思道:「我原本以為入選四小金剛出戰櫻花台,定能大顯身手獨佔鼇頭,可這半天闖陣下來,方才明白原來四人之中最差勁的一個卻是我,剛才還險些成了累贅。」

  「唉,真源修為卓絕處變不驚,真煩淡定從容精擅陣法,就連真禪……他的烏龍神盾風雨不透,屢次化險為夷,都比我強多了。看來這次回山後,真該收起從前的傲氣,一心一意埋頭苦修,才不會被他們越拉越遠。」

  他正默想著心事,驀地心頭微動睜開眼睛向左前方望去。遠處的櫻花林內影影綽綽走來四條人影,看穿著打扮應是天心池的闖陣弟子。走在第二個的那高個弟子背上,赫然已有了兩個包裹。

  他一凜收功想起身隱蔽,耳聽真煩說道:「別緊張,對方瞧不見咱們。」

  楊恆道:「看上去這幾個家夥收穫頗豐,至少已拿到了兩個黑匣。」

  真禪不服氣地打手勢道:「其中一個還是從咱們眼皮底下奪去的呢!」

  真煩笑道:「咱們不也從雪峰派弟子的手裡搶回一個麼?」

  真誠憂慮道:「一共四個黑匣,他們已拿著一半。就算咱們找到了最後一隻黑匣,也只能和天心池打成平手。」

  楊恆道:「那隻黑匣已被神會宗的闖陣弟子得著,除非我們能把他們手裡的兩隻搶過來,否則就輸定了。」

  真禪比劃道:「這怎麼可以,在陣眼之外區域是不能主動攻擊的!」

  楊恆哼道:「我知道,可如果我們老老實實地遵守規矩,就等於認輸!」

  真煩猶疑道:「你是想拼著被罰出局,也要從他們手裡把黑匣子搶過來?」

  楊恆站起身說道:「告訴我,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陣型潛到他們身後?」

  真煩略一沉吟道:「也只有如此了,我領你過去,也好作個掩護。」

  真誠突然伸手攔住楊恆,沉聲道:「讓我來,這裡還需要你坐鎮指揮!」

  楊恆搖頭道:「這可不是請客吃飯,還要爭先恐後?」

  真誠平靜一笑道:「我只是個湊數的。要不是你上回玩失蹤,要不是真剛不幸受傷,我根本沒可能進到這裡!」

  他掣出仙劍,徐徐道:「闖陣還未結束,你還有用,必須留下,這個差事只能讓我來幹!記得明水大師說過,有時候為了最後的成功,甚至需要我們中間的某個人作出犧牲,現在是時候了。別爭了,等他們走遠,再想奪到黑匣子就難了。」

  楊恆沒想到真誠能說出這番話來,嘿然道:「你太高看我了!」

  真煩說道:「就讓真誠去吧,我相信他今後的日子裡都會為今天的決定引以為豪。」說完偕著真誠悄無聲息地往天心池弟子行進的方向潛去。

  「藏到這株樹上,他們不會發現你。」真煩指點說:「不要貪功,能搶到一個黑匣咱們便已立於不敗之地。」

  真誠點點頭,躍上櫻樹。果然漸漸走進的天心池弟子絲毫沒有察覺異狀,甚至沒有看見其實距離他們不到五丈遠的真煩。

  真誠屏氣凝神,放過第一個天心池弟子,待那高個弟子走到樹下時猛然俯衝而下,仙劍唰地劈出挑斷包裹,左袖一蕩將它捲向樹後,跟著飛腳向第二個包裹踢去。

  然而對方也是從天心池數百同門中千錘百煉出的佼佼者,若非事起突然又焉能教真誠偷襲得手?異變甫生,那弟子左手護住包裹,右掌向真誠右腿切落。真誠收腿,換右手出劍挑向第二個包裹。猛感眼前精光閃爍,走在最前頭的那名天心池弟子已反轉過身形,拔劍刺來。

  真誠只得回劍自保,「叮」地雙劍交擊,被震落在地。耳聽「!!」聲響,後頭兩個追向第一個包裹的天心池弟子被真禪用烏龍神盾截下,楊恆輕舒猿臂抓住包裹,朝真誠瞥了一眼,低喝道:「撤!」

  「呼──」真煩變動陣法,數十株櫻樹飛轉變幻,將三人的身影迅即隱沒。

  「臭和尚!」那負責看管包裹的天心池弟子面色鐵青,一個耳光扇向真誠面頰。

  真誠也不抵抗,沉靜地看著拍來的巴掌,心裡卻在惋惜未能搶到第二個包裹。

  「算了!」前頭的天心池弟子抓住同伴胳膊,苦笑一聲道:「別羞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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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23:27:48
第六章 青衣客

  在銅鏡裡,明鏡大師等人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陣中發生的這些變故。真誠犧牲了自己,卻為雲岩宗奪得了第二個黑匣,一些站在後排的年輕弟子已是歡聲雷動。

  看了看擺放在五座高台之間的那尊巨型沙漏,明月神尼微笑低語道:「還剩下不到半個時辰了,堅持住,真源!」

  明鏡大師頷首道:「櫻花台的桂冠已接連五屆旁落,但願這次能重回雲岩。不過闖陣尚未結束,一切仍未可知。」

  一直居之若素默然不語的明水大師卻突然低咦道:「你們看!」

  明鏡大師和明月神尼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朝最右側的那面銅鏡瞧去,濛濛白光裡,一道陌生的青色身影單槍匹馬殺了出來,卻是名約莫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

  「好像不是四大名門的弟子?」明月神尼訝異道:「他是如何入陣的?」

  明水大師道:「我也不曉得,但他對櫻花大陣瞭若指掌,進退自如猶勝四派弟子。」

  「他向神會宗的弟子出手了!」明月神尼越發迷惑,「這年輕人是何來歷?」

  明鏡大師白眉微聳,喃喃道:「『大漠孤煙掌』、『長河落日袖』……師妹,妳猜這年輕人會是誰的弟子?」

  「厲問鼎!」明月神尼大吃一驚,盯視銅鏡道:「不好,他已點倒一名神會宗弟子!」

  明水大師道:「瞧這情形,此人似在存心攪局,說不定便是厲問鼎的授意。」

  明月神尼問道:「厲問鼎會不會也來了?沒道理啊,樓蘭劍派僻居西域大漠之中,與四大名門向來相安無事,何以突然派出弟子在櫻花台劍會上惹是生非?」

  說話間,那年輕人又擊倒一名神會宗弟子,奪得了裝有黑匣的包裹,藉助陣勢掩護揚長而去。似乎他無意傷人,被打倒的兩名神會宗弟子在同伴的相幫下,不久之後又站了起來,稍作調息已是行動如常。

  「這年輕人好高的修為,竟似不在天荒八怪之下!」明月神尼蹙眉道:「盛總監為何還不暫停闖陣,難道就任由此人在櫻花大陣中肆意胡為?」

  明鏡大師道:「也許他看出對方並無傷人之意,想藉此人考校一下各派弟子。」

  「又或者……」明水大師沉聲道:「天心池弟子敗局已定,此人出來攪局,正合盛霸禪的心意。同時,他也想再看一看對方的真實來意。」

  明月神尼心一沉道:「聽說厲問鼎有個小兒子名叫厲青原,天縱奇才威震西域,儼然已是魔道年輕一代中的第一高手,不會就是這年輕人吧?」

  明鏡大師緩緩道:「很可能教師妹猜中了,其實老衲也很期待,真源、真煩和真禪一旦遭遇到厲青原,會有怎樣的表現?」

  與此同時楊恆等人已遠遠擺脫天心池弟子的追趕,往神會分陣闖去。

  三人行出須臾,真煩面露疑惑道:「奇怪,這片櫻花林裡的禁制居然被人破得一乾二淨,誰有如此神通,委實令人欽服。」

  他小心翼翼地往左側走出數步,卻見遠處的一株櫻樹下倚坐著一個神會宗的護陣弟子,雙目怒睜一動不動,手裡兀自握緊仙劍擺出一副守禦架式。

  真禪「呀」了聲,拽拽楊恆的衣角往另一個方向指去,就見十數步外的另一株櫻花樹下兩名神會宗護陣弟子一仰躺,一站立,猶若中了定身術,呆如泥塑。

  楊恆愕然道:「不會吧,雪峰派和天心池的闖陣弟子咱們全都會過,似乎並不見得有多厲害,難不成我看走眼了?」

  真煩神情凝重道:「應該不是,按照規定,闖陣者不得主動攻擊護陣人。」

  三人正自猶疑之際,耳聽「嗖」地風響,一個包裹遠遠落在三丈外的泥地上。真禪眼睛一亮,便想沖上前去看個究竟,被楊恆一把抓住道:「別急!」

  「這裡頭是個黑匣,」一個二十多歲的青衣人從花樹後緩步走出,冷冷問道:「你們想不想要?」

  真煩打量青衣人,見他身材修長相貌英俊,鼻樑直挺目蘊寒光,薄薄的嘴唇微往上翹,隱含著一縷不屑冷笑,卻非仙林四柱的門下,暗自戒備道:「你是誰?」

  青衣人漠然道:「我姓厲,來自西域樓蘭。你們是雲岩宗的弟子?敢不敢和我作個交易?」

  楊恆聽他自報家門,不由一怔道:「你就是厲青原?」

  青衣人一點頭道:「不錯,我就是厲青原。」

  楊恆暗道:「果然是他!這傢伙長得不錯,又能從另外三派弟子手中搶到黑匣子,想必修為確也十分高明。可惜盛氣凌人,一副冷冰冰的模樣,難怪石姑娘不喜歡。」

  真煩見楊恆沒有反應,便代答道:「小僧真煩,這是真源、真禪兩位師弟。不知厲施主剛才所說的交易是什麼?」

  厲青原道:「你們可以用各自最擅長的絕技和厲某一一較量。只要我輸了其中一場,這黑匣就歸你們。要是三場全贏,你們就得把那兩個黑匣交給我來保管。」

  真煩心下微凜道:「這人好大的口氣,想必那三名神會宗護陣弟子也是遭了他的暗算。若不答應,只怕他絕不會輕易放咱們過。」

  果然,厲青原又道:「當然,如果單打獨鬥沒有把握,你們也可以一擁而上圍攻厲某。總之,這四個黑匣子我要了!」

  他說這話時語氣淡漠,擺明是沒把楊恆三人放在眼裡,存心想讓四大名門的弟子出醜露乖,一掃正道顏面。

  楊恆不由心生傲氣,朗聲一笑道:「似乎在閣下眼裡,這兩隻黑匣已成了囊中之物。好啊,咱們便比試三場,願賭服輸!」

  厲青原嘿然道:「說罷,想和我比什麼?」

  真煩方才見這片櫻花林裡的陣勢已盡為厲青原破去,亦起了好勝爭雄之心,聞言便道:「這第一場就由小僧與厲施主比一比奇門遁甲之術!」

  他這提議自有取巧之處,雖說仙家有一法通百法通的說法,可畢竟隔行如隔山,何況奇門遁甲之術本就是一門極為深奧廣博的奇學。若未曾潛心浸淫多年,任你天分再高,修為再強,也一樣的老鼠拉龜無從下手。

  誰知厲青原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淡淡說道:「可以,其它兩位呢?」

  楊恆成竹在胸,回答道:「第二場就由真禪師兄與閣下較量,你攻他守以二十招為限,看看閣下能否將他手中的盾牌奪走。」

  厲青原視線拂過真禪手中的烏龍神盾,一眼看出這小和尚的招法必以守禦見長,卻仍是不假思索地應道:「好!」

  楊恆見他答應得如此輕鬆,反不敢大意,輕笑道:「至於最後一場,由我來和閣下較量一下身法造詣。咱們將黑匣拋上高空,而後同時起身搶奪,但不能以任何形式攻擊對方,誰能把黑匣拿到手上,就算贏了這第三陣。」

  厲青原靜靜聽完,說道:「就這樣吧。」轉眼望向真煩道:「你先來。」

  真煩略一沉吟,說道:「丙火轉乙木,換青龍,開生門,上九之變怒要妄行。」

  厲青原怔了怔,旋即明白到真煩就地取材,要以眼前這片櫻花法陣向自己挑戰,當下對答如流道:「庚金進戊水,趨玄武,閉傷門,否極泰來。」

  真煩面露詫異之色,有道是「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短短一個回合的交鋒,他已試出對手的奇門遁甲造詣委實精深,於是想了想,又問道:「那我就要化開驚門,強走景門,日生於乙月明於丙,再加朱雀振翅、白虎嘯月之變,請問厲施主何解?」

  兩人一問一答,轉眼較量了十餘個回合。起初楊恆和真禪還能聽懂一些,可到後來雙方所用的陣法變化漸趨晦澀精深,聽在耳朵裡竟似天書一般。

  又過片刻,攻守之勢在不知不覺中易手,變成了厲青原在問,真煩在答。上手五六個問題真煩還能從容應付,然而接下來他所用的思考時間卻越來越長,反而是厲青原鋒芒畢露,咄咄逼人,問得越來越快,幾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楊恆見狀心情一緊,暗道:「真煩的奇門遁甲造詣較之明法大師亦不遑多讓,厲青原居然還能勝他一籌,只怕這第一陣要丟!」

  就見厲青原面色冷峻,雙目逼視真煩又問道:「三奇會四象,運九五之數,再化六三之相,歸妹以須,反歸以娣,是為中行無咎,該當如何解之?」

  真煩的濃眉幾乎擰緊成團,汗水一滴滴下落兀自渾然不覺,只喃喃自語道:「中行無咎,九五之數……中行無咎,如何轉得六三卦象?」

  厲青原剛要回答,猛然眼中精光一閃低喝道:「好膽!」長河落日袖翩然拂蕩而起。

  只見櫻花林深處疾射出一道人影,朝著厲青原先前擺放在地上的那個黑匣探手抓落。就在手指即將碰觸到包裹的瞬間,漫天粉色花辦被浩蕩袖風激起,「嗤嗤」銳嘯穿空而來,匯聚成一束美輪美奐的絢爛花流洶湧而至。

  來人大吃一驚,急忙舉掌招架,「砰」地轟向花流,可他的身子也被生生震起,向後倒翻出三丈,卻是一名天心池的弟子。

  兔起鶻落間,另外三名天心池弟子也從林內現身而出,厲青原掃了一眼道:「啊,你們也拿到了黑匣。妙極,妙極,省得我再找。都別走,等厲某打發了他們,再與你們切磋。」

  那幾名天心池弟子望著厲青原驚疑不定,其中一人問道:「你是什麼人?」

  厲青原理都不理,回頭對真煩道:「你以為我在信口開河麼?《遁甲秘要》讀過吧,那裡頭是怎麼說的?」

  真煩如遭當頭棒喝,身軀劇震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小僧自愧不如,這一場比試厲施主已然勝了。」

  厲青原漠然一笑,臉上即不見得意,也沒有欣喜,仿似這場勝利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若是輸了才是怪事,瞥向真禪道:「輪到你了。」

  真禪向厲青原做了個手勢,厲青原低咦了聲,醒悟到他是位啞口之人,居然也用雙手作出啞語回答道:「我不需要休息,這就開始吧!」

  真禪抖擻精神擺開門戶,尋思道:「這傢伙能在奇門遁甲上勝過真煩師兄,看來的確有點兒鬼門道。我可不能跟他硬拚,只要穩守門戶捱過二十個回合,那便算贏了。」

  這般尚未交手,便做好了只挨打不還手的準備,也唯有他才做得出來。好在真禪打小就窩囊慣了,對此也毫不在乎。

  他舉起烏龍神盾,衝著厲青原笑了笑,頗有謙卑討好之意,只盼能讓對手生出輕敵之念,二十招便更好捱了。

  奈何厲青原壓根不解風情,從地上撿起黑匣子丟向楊恆道:「你幫我代管著。」

  楊恆伸手接過,卻不喜對方頤指氣使的口吻,說道:「沒人教過你『請』字麼?」

  這話暗含譏諷之意,厲青原豈會聽不出來?他卻只冷然掃了楊恆一眼,仿似不屑於和個小和尚鬥嘴,只鼻子裡低哼了聲,朝著真禪緩緩地跨進一步道:「小心了!」

  真禪先是一愣,猛地察覺對方這漫不經心的一步跨出,已讓出角度,隱隱威脅到自己的左肋空門,趕忙左臂下沉身軀微側,將厲青原的攻擊線路重新封死。

  厲青原再進一步,不待真禪作出反應,忽又向左斜跨半步,身形遊走間,一記充滿雄勁豪邁之意的大漠孤煙掌直拍向真禪左肩。

  真禪知道自己只需守住二十個回合不讓盾牌脫手就算大功告成,因此也不去想如何反擊,只將烏龍神盾往前一推,封向厲青原左掌。

  厲青原的掌勢竟是一發即收毫無凝滯,轉而身形一側俯腰下拍真禪左胯。

  兩人你來我往斗作一團,但見烏光橫飛青影縈繞,漸漸已看不清他們的身形。

  戰至十個照面開外,真禪業已盡落下風,只用烏龍神盾緊守藩籬,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一團團黑氣圍護周身當真潑水不進。

  厲青原默數回合,微微驚詫道:「這小和尚的功力著實不弱,和我全無花巧的硬拚了十多下,竟沒露出半點不支跡象。嘿嘿,我可是有點託大了,輸去黑匣子不過小事一樁,但這臉面卻丟不得!」

  念及於此,他的招式驟然加快,猶如狂風暴雨圍著真禪猛攻不止,但一招一式依舊段落分明,好似一首慷慨激昂的古曲,即管樂聲變幻層出不窮,卻仍可令人聽清其中每一個音符。

  真禪節節敗退顧此失彼,不由慌了神:「這傢伙好生了得,是打娘胎裡就開始修煉魔功了麼?」

  他將身子縮在盾面後頭,右手牢牢抓緊烏龍神盾死不松手,耳聽得真煩在不斷計數道:「十五、十六、十七……」又不禁面露喜色:「只要再撐三個回合,我就算過關啦!」

  這念頭還沒落下,猛聽厲青原口中發出一記犀利冰寒的嘯音,身形橫空居高臨下,揮出長河落日袖往他頭頂轟落。真禪自然而然地使出金湯盾法往上封擋。不料袖袂擊在盾面上悄無聲息,竟似沒有運上一點勁力。

  真禪正感奇怪,厲青原的右掌已從袖袂中陡然探出,「砰」地拍中烏龍神盾。

  此時正值真禪前力運空後力未生之際,被對方強橫霸道的掌勁破入右臂經脈,頓時身子踉蹌低哼一聲。

  厲青原神色冷厲,不給真禪絲毫喘息之機,憑藉右掌將身子固定在盾面上,左腳飛踢他的面門。真禪駭然仰面,暗自叫苦道:「我的媽呀,這傢伙的招式好快!」

  他奮力推出烏龍神盾,想將對方從頭頂用脫,然而厲青原早已算定了他的招式變化,在真禪推出盾牌的一剎那左腳上勾踢中他的手臂,左掌也跟著拍落再往盾面上「砰」地一擊。

  饒是真禪功力深厚,接連遭受這兩記重掌轟擊,也禁不住氣血翻騰身軀震晃,沒等他回過神來左臂又被厲青原踢到,腕上一麻,已失去對烏龍神盾的控制。

  他慌忙想用右手抓緊神盾,但厲青原的招式更快一線,右腳在盾底一點,雙掌逆運真氣吸住盾面,輕喝道:「起!」

  烏龍神盾應聲飛空,被厲青原牢牢搶到了手中,振臂一揮又「呼」地擲出,「喀嚓」一響釘進十數丈外的樹幹裡,側目問真煩道:「多少招了?」

  真煩嚥了口唾沫,道:「剛好二十!」

  厲青原點點頭,向楊恆道:「輪到你了。」

  眾人聞言無不愕然心道:「這傢伙夠狂的!」

  其實厲青原為了奪得烏龍神盾,在與真禪的較量中也委實耗損了不少真氣,只是他生性高傲,絕不願在人前表露出來而已。

  楊恆明知倘若自己立刻出戰,或可趁厲青原功力未復的機會佔得上風,但他又豈肯佔這便宜?搖頭說道:「你再讓我想會兒,用什麼法子才能贏回一陣。」

  厲青原微微一愣,隨即醒悟到楊恆的用心,唇角掠起一縷傲意道:「不必了,無論你想多久,也不可能奪到黑匣。你將它拋起,喊動口令後我們一齊出手。」

  楊恆劍眉一揚,說道:「那也未必!」托著包裹走到那個剛才出手爭搶黑匣的天心池弟子面前,說道:「這位師兄,能否請你幫我一個忙?」

  那天心池弟子迷惑道:「你要我做什麼?」

  楊恆微笑道:「請你將這黑匣往空中拋起,然後計數三聲。」

  厲青原英俊的臉龐上微露訝色,卻只冷眼旁觀並不說話。

  那個天心池弟子明白過來,略一遲疑接過包裹道:「請兩位做好準備。」

  楊恆退回原位,與厲青原相對而立,薩般若真氣流轉周身,默念萬里雲天身法的種種要訣,身子倏然間變得輕若無物,彷彿一陣微風也能將他吹起。

  但見那天心池弟子丹田運氣雙臂猛振將包裹高高拋向空中,口中叫道:「一、二、三——」

  話音一落,楊恆和厲青原幾乎不分先後衝天而起,一如雄鷹展翅一如青鶴渺渺,朝著包裹拋射而出的方向追去。

  由於櫻樹上空濃重的乳白光霧遮擋,楊恆已看不到那隻包裹的蹤影,但他的靈覺卻早已將其運行的軌跡緊緊鎖定,在靈台上清晰的映照出來。

  身形甫起,他便施展出萬里雲天身法中最為輕盈矯健的一式善水訣,薩般若真氣遊走周身,如羽箭飛空去勢凌厲,彈指間已越過樹梢。

  隱約感覺左側風動,楊恆用眼角餘光一掃,只見青影跌宕,厲青原的身形矯若游龍,穿越過茂密的櫻樹枝幾與自己齊頭並進。

  楊恆微微一凜,左掌拍出在樹枝上運勁一按,稍一借力去勢驟疾,終於搶前一線。

  這時候包裹仍在上升,那天心池的弟子有意無意偏幫了楊恆一把,在將包裹拋出時右手用力稍大,使得它在飛行過程中漸漸往楊恆頭頂偏去。

  厲青原已有察覺,但雙方約定不能進行彼此攻擊,楊恆牢牢佔據著有利身位,無形中已然奪得了先機。

  兩人御風飛行到十餘丈的高空,頭頂包裹力盡下墜,隱隱從光霧裡露出蹤影。

  厲青原揚聲清嘯,右手一記劈空掌力霍然擊出。強勁雄渾的掌風破空呼嘯,砰地打中包裹。包裹劇烈震動,翻轉著又激飛上天。

  楊恆一驚,趁勢又搶出了半個身位,改運「揚火訣」凌風飛縱,掠向稍後包裹將要墜落的位置。厲青原如影隨形,一不做二不休,右手揚起,「嗖」地又擲出一截適才他從樹上摺下的花枝。

  那花枝擊在包裹底部,包裹遽地一震倒轉起來,反向厲青原頭頂飛去。

  優劣之勢瞬息逆轉,楊恆好不容易爭得的身位優勢頃刻喪失殆盡。他當然也可以效仿厲青原的作法,射出九絕梭再將包裹飛行的線路強行扭轉過來。但一來厲青原勢必要出手攔截,二來這樣僵持下去,一時半刻絕難分出勝負,在對方功力佔優的情勢之下拖得越久,對自己越是不利。

  於是楊恆兵行險招,任由厲青原取得先手,身軀一彈改變方向,朝左上空疾射。

  厲青原見楊恆並未設法阻擊包裹下落之勢,心頭一喜道:「這機會稍縱即逝,現在你縱使有心出招擊偏包裹,我也不怕了!」長河落日袖鼓蕩飛拂,沛然莫御的袖風有一大半倒是為了防備楊恆從旁搗鬼,用掌力或暗器擊打包裹。

  楊恆不為所動,再變「掩土訣」,身形舒展橫向飄動,已掠至厲青原下方。

  厲青原一愣,不曉得他要搞什麼鬼,袖袂已碰到包裹,暗使迴旋氣勁振腕一收,「啪」地將包裹捲住向懷裡帶到。

  電光石火裡,楊恆身形一屈一縱,猶如壓彎的弓弩猛地賁張,從斜刺裡搶進,一掌拍向厲青原的大袖。

  厲青原咦了聲,正欲提醒楊恆這麼做已違反約定,突然腦海裡靈光一閃暗叫道:「不好!」果然楊恆的左掌拍至中途遽然化為一式擒拿手,而自己的衣袖正值回帶之際,將將把包裹暴露在對方的爪勢之下。

  虧得他身經百戰反應極是迅捷,臂上勁力一生催動袖袂翻轉,往包裹上蓋去,隨即沉身側閃,往左下方疾墜。

  「哧啦——」

  楊恆左掌吐出一支九絕梭,搶在厲青原用袖袂完全裹住黑匣之前釘中包裹。兩人身形上下交錯,包裹登時被梭鋒劃破,楊恆左爪緊隨而至,抓住破裂的包裹再用力一扯,黑匣呼地從開口裡掉了出來。

  厲青原完全沒料到楊恆還有這手,眼見黑匣脫離控制,急忙回身探出右手,以控鶴神功虛攝,想將它重新奪回手中。

  奈何他剛才為了閃躲楊恆,已飄身左移,這時候再要扭身回來,終究有所遲滯。

  楊恆趁虛而入,浮雲掃堂腿拂出一陣罡風,捲住黑匣向上一送,右手已牢牢將它抓在掌心,朗聲笑道:「多謝厲兄慷慨相贈,小弟卻之不恭了!」

  厲青原愣了下,望著楊恆右手抓著的黑匣,壓根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輸給一個只有十五六歲的雲岩宗小和尚。若實打實地較量起來,無論袖法、掌法乃至功力,自己都穩勝一籌,即便是身法造詣亦絕不落於下風。可對方偏就憑著最後一刻的奇兵突出,險中求勝,硬生生把黑匣奪了過去。

  他臉上閃過一抹淡淡的羞惱煞氣,卻是一現而消,又恢復到冷漠神情,默然一哼。

  兩人徐徐往林中飄落,底下的真禪等人見著楊恆手握黑匣,均暗自鬆了口氣,畢竟要是連折三場,不僅自己臉上無光,連帶雲岩宗另外三家正道大派的面子上也俱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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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報復

  兩人落到林中,明鏡大師、盛霸禪、無極真人和殷長空、匡天正等各大派的首腦人物已連袂而至。

  楊恆看見殷長空和他身後的任長峽,微地一凜,悄然垂下了眼。

  厲青原瞧見這代表了正道泰斗人物的三掌門一總監,卻也不上前施禮,只是朗聲說道:「在下樓蘭厲青原,奉家父之命前來拜會諸位掌門,並送上請柬!」

  盛霸禪先已猜到厲青原的身份,故此聞聽他自報家門並未露出絲毫訝異,淡然頷首道:「不知厲公子代令尊送來的是何請柬?」

  「四位掌門一看即知。」厲青原從袖袂中取出一迭紅底泥金的請柬托在手中,「唰唰唰唰」如彩蝶飛空四平八穩地向盛霸禪等人身前緩緩送去,就似有一雙雙無形的手在底下捧著一般,赫然露了手絕佳的魔門絕技。

  明鏡大師與無極真人、盛霸禪接住請柬,唯獨與樓蘭劍派宿怨極深的神會宗掌門殷長空右肩有傷,便用左袖一拂將請柬激射回去道:「老夫與厲老魔素無交往,請柬不接也罷!」

  厲青原嘴角輕輕一記冷笑,雙手托起請柬走向殷長空道:「殷掌門還是看看為好。」

  殷長空本要拒絕,轉念想到方才厲青原不速而至闖入櫻花大陣,將神會宗的三名護陣弟子打得落花流水,大傷顏面,這個臉子若不趁此機會找回來,還不知旁人在私下裡會如何譏笑自己?況且今天凌晨一戰,合本派四大頂尖人物主力不僅沒能留下大魔尊,反折了一位長老,心情也正自惡劣。

  當下他不動聲色遞出左手,拿住請柬卻不立即取起,指尖勁力透出將一股「飄渺真罡」透過請柬攻向厲青原的雙手。

  厲青原立時察覺,心動意生,雙手保持原先姿勢也不放開,默運真氣化解去對方源源不絕攻來的雄渾真罡,若無其事道:「原來殷掌門有心考教厲某的修為。」

  兩人僵持須臾,殷長空一聲低喝,掌心紫光進綻,竟已施展出多年不用的「九弧震日心法」,將飄渺真罡凝鑄成束,接連發出九道掌力。

  厲青原面色一凝,全力運功抵禦,待接到第七波九弧震日氣勁時,身軀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晃,暗道:「這老傢伙存心要讓我當眾出醜,好替那些徒子徒孫找回場子。嘿嘿,厲某已豈能教他如願?」

  覺察第八波氣勁業已攻到,他臉上青氣一現,低喝道:「殷掌門留神了!」掌心真氣汩汩急旋,猶如漩渦湍流將對方迫入的掌力捲裹而起,不停以柔勁消解牽引,頃刻間越卷越強,在雙掌上形成兩團龐大的氣旋,而後吐氣揚聲向外推出,正迎頭撞上最後一波沛然莫御的九弧震日氣勁。

  兩股巨力在請柬上轟然激撞,厲青原趁勢撒手向後退出三步,卸去反震之力長出一口濁氣道:「今日我是來送請柬的,殷掌門若想與厲某切磋,可不是時候。」

  殷長空的身子也是一晃,鼻中低哼道:「厲老魔將他平生最得意的『靈轉魔訣』也傳給你了?難怪敢在老夫面前這般囂張!」

  厲青原淡淡地笑了笑,仿似連神會宗宗主的喝問也懶得回答,又轉向匡天正說道:「閣下可是祝融劍派的匡掌門?因家父並不曉得您也來了長白,因此已命人將貴派的請柬送去衡山。」

  匡天正「哈哈」笑了聲道:「敢情我老匡也有一份,厲老魔又在搞什麼鬼?」

  厲青原聽了也不生氣,回答道:「數月前敝派和正一教締結盟約,兩家商定於六月初六在樓蘭古城舉行會盟儀式,正式向外宣佈這一消息。在下送來的請柬,正是邀請四位前往觀禮的。」

  這話說出猶如一個晴天霹靂炸響全場。匡天正大吃一驚,說道:「樓蘭劍派和魔教結盟?南宮北斗好大的手筆!」

  楊恆在旁聽了也是吃驚非小。樓蘭劍派號稱仙林五大劍派之一,雄踞大漠百餘年。自從厲問鼎接任掌門,經過數十年的積累擴展,鋒芒日益強勁,隱隱已有凌駕其它四大劍派之上的趨勢。

  如今厲問鼎和南宮北斗結盟,從此樓蘭劍派與魔教連成一片,南到江淮,北至塞外,盡入兩家囊中。而魔教得樓蘭劍派之助,不啻如虎添翼,聲勢大振。首當其衝受到威脅的,便是這些年來與樓蘭劍派鬥得昏天黑地的天山神會宗。

  他悄然瞥了眼殷長空,果見此老面色不豫,只是城府極深沒有過多表露出來而已。

  想想也是,雖說禮尚往來乃人之常情,仙林各家也未能免俗。但凡有掌門接任,名宿壽辰,也會邀請各路同道好友前來賀喜捧場。可魔教與四大名門仇深似海,這樣的一張請柬送來,與其說是禮數,還不如說是在耀武揚威!

  就聽厲青原說道:「匡掌門此來長白,怕是也有意和四大名門連手吧?加上早已淪為滅照宮附庸的滇南點蒼劍派,仙林五大劍派誰能獨善其身?」

  盛霸禪盯著請柬上短短的幾十個字足足看了半晌,這才說道:「事起倉促,四大名門是否應約前往,尚需商議。」

  厲青原點點頭道:「你們慢慢商量,我要走了。」旁若無人地一拂袍袖,青衣閃動人已往山下飄去。

  眾人未得盛霸禪的指令,也就任由他從容離開。無極真人捻髯說道:「厲問鼎派他的兒子單刀赴會,送來請柬,就看咱們敢不敢接招了。」

  匡天正嘆道:「就怕這小子二三十年後,又是一個為禍仙林的大魔頭!」

  「六六大順,」殷長空譏誚道:「厲問鼎和南宮北鬥倒會挑日子。」

  楊恆目送厲青原去遠,心裡道:「此人確是文武全才,可比司馬陽之流高明多了。可惜脾氣比他還臭,難怪石老爺子要我對他們父子多加提防。看方才情形,他尚不知退婚的事情,否則就不是搶匣子那麼簡單了。」

  「真源!」

  楊恆正胡思亂想的工夫,猛聽明月神尼在一旁叫他。

  他回轉過頭,就見老尼姑神色頗為不善,顯然自己昨晚不告而別又惹惱了她。少不了,自己又得捱一通訓斥了。可奇怪的是,他反而覺著一陣舒坦,好像老尼姑的數落能夠稍贖心底的罪疚之感。

  ※※※※

  卻說厲青原下了神藏峰,逕自往南而去,打算將懷裡揣著的另外幾張請柬也一併送了。

  他行出百餘里,忽見前方道邊有三個人正高呼酣戰,打鬥得甚是激烈。這三人居然都是女子,其中一個中年女子赤手空拳以一敵二,兀自遊刃有餘,將對面的一老一少打得險象環生,岌岌可危。道旁的一株雪松樹下坐靠著一個受了重傷的醜漢,雖已無力再戰,卻仍不住地在破口大罵。

  厲青原見那廝殺成團的三個女子修為均是不俗,不自覺地停下腳步遠遠地負手觀戰。就聽那醜漢又在罵道:「常言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妳這惡婆娘好歹毒,竟要將老子全家趕盡殺絕,小心將來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他明知罵上幾句於中年女子可謂不痛不癢,卻盼能令其心浮氣躁,好讓愛女逃生。

  然而那中年女子對醜漢的斥罵充耳不聞,雙掌一招緊似一招,雙眸殺機綻動,掌掌不離要害,擺明了要將對面兩人置於死地。

  這中年女子正是大魔尊。她將神會宗四大高手打得落花流水,事後想來料定是桐柏雙怪出賣了自己,慍怒之下算準了這對夫妻回返桐柏山的必經之路,終於在半道上截著對方。

  她知桐柏雙怪修為甚高,單打獨鬥自己本也不懼,可一旦讓對方連手使出「天作地合斧」,卻也難纏得緊。當下趁其不備突施冷箭,先一記天羅掌重創了西門望。

  東門顰與西門美人驚怒交集,各掣魔兵與大魔尊戰作一團。三人翻翻滾滾鬥到三十個回合開外,東門顰的左肩也捱了一掌,形勢變得越發危急。她情知求饒也無濟於事,心下更不存僥倖之想,只咬牙狠拼,但盼能讓西門美人脫身。

  這時候東門望也瞧見了站在遠處的厲青原,卻不曉得他是友是敵,只當對方是前來觀摩櫻花台劍會的正道名門弟子,心中一氣瞪眼罵道:「臭小子,看什麼看?」

  厲青原冷哼了聲,從東門顰的魔斧招式和這對夫妻的容貌打扮上已隱隱猜出了他倆的身份,問道:「你是西門望?」

  「是又如何?哎喲——妳個笨婆娘,沒見她用的是虛招嗎?俗話說『愚我一次,其錯在人;愚我兩次,其錯在我』,妳白長腦子,恁的不受教訓!」

  卻是西門望眼見東門顰被大魔尊一記虛晃引得胸前空門大開,差點被對方的袖袂拂中,忍不住又叫罵起來。

  東門顰自顧不暇,兀自習慣性地接茬道:「師兄言之有理,奈何我屢教不改……我說寶貝閨女兒,娘親快撐不住了,妳趕緊設法逃吧。等煉成了咱們的家傳絕學,回頭再替妳爹娘報仇!

  「記得,逢年過節要給咱多燒些紙錢——妳爹花銷大,若是手頭髮緊免不了又要在陰曹地府裡打家劫舍,惹惱了閻王爺來世不得超生!」

  西門美人沒好氣道:「娘,妳能不能少說兩句?我不走,咱們一家人,死也死在一塊兒!」

  厲青原方才莫名其妙被西門望一通臭罵,心裡甚不痛快,本打算抬腳走人,可聽到東門顰母女的對話,不知為何眼裡掠過一縷奇異的光芒,立時改變了主意。

  他驀地掠入戰團,擋在西門美人身前,「砰」地一掌盪開大魔尊攻來的袖袂,身軀晃了晃,對東門顰說道:「不用怕,我幫妳們!」

  大魔尊見厲青原與自己硬撼一招,居然面色如常吐字平緩清晰,亦不由得心下一讚,說道:「年紀輕輕能有此修為殊為不易,莫要管閒事枉自送了性命才好。」

  厲青原搖搖頭,神情含著淡淡的譏誚道:「就怕妳沒這本事!」

  西門望叫道:「小子,別逞強!這惡婆娘是大魔尊,就在今早還殺了神會宗的一個長老,你可不是她的對手!」

  厲青原暗吃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道:「那又如何?」

  西門美人急道:「曉得了你還不快走?傻瓜蛋,難不成你當自己是三魔四聖?」

  厲青原冷眼瞟過西門美人,心道:「這丫頭不顧自己安危,苦勸我離開,也算心地不錯。可她未免太小看了厲某!嘿嘿,我厲青原今日偏要和這大魔尊鬥上一鬥,煞煞這魔頭的威風!」

  想到這裡,他心念微動,耳聽「鏗鏗鏗」一陣金石脆響,袖中激射出數道精光,瞬間組合成一柄長約六尺的青色長槍,遙指大魔尊胸前道:「來吧!」

  「青冥魔槍!」東門望見狀驚訝叫道:「你是厲老魔的什麼人?」

  厲青原一槍在手峙若淵岳,渾身冉冉散發出冷厲氣勢,回答道:「他是我父親!」

  大魔尊點點頭,道:「難怪你會多管閒事,敢情是仗著厲問鼎做靠山!」

  厲青原淡然道:「他是他,我是我!」

  西門美人喝采道:「厲大哥說得好!不用怕,我幫你一起斗這女魔頭!」

  大魔尊壓根沒把西門美人放在眼裡,凝視厲青原道:「聽說令尊要與魔教結盟?」

  厲青原道:「確有其事,想必楊老宮主也已收到家父送上的請柬了?」

  大魔尊不置可否道:「既然遇見了,便勞駕厲公子前往滅照宮走上一遭吧。」

  厲青原聽出弦外之音,一抖青冥魔槍,顫出數十朵炫目光花,嗡嗡振鳴道:「請!」

  大魔尊知他不肯輕易就範,說道:「我本以為你是個聰明人,哪曉得也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蠢材!」翻腕掣出屠佛尺,不作任何調整中宮直進劈斬厲青原眉心。

  厲青原振槍斜挑屠佛尺,招式凌厲去勢如電,正是樓蘭劍派的獨創絕學「金戈鐵馬十七擊」中的一式「彎弓射日」。

  大魔尊右腕微轉,屠佛尺鏗然敲中槍頭,激撞出一串刺眼火星,身形欺近左手屠佛尺化作束烏光直點厲青原胸口。

  厲青原被屠佛尺震得雙臂發麻,再看大魔尊的另一柄屠佛尺接踵而至,不由驚咦道:「她怎會本門的槍法?」

  原來大魔尊左手的屠佛尺竟是當作槍頭來使,一式「金戈鐵馬十七擊」中的「天馬行空」運轉如風,看準厲青原槍招用老的空門叩關而入。

  千鈞一髮之際,厲青原左手運勁一擰,卸下最後一截槍柄「叮」地撥偏屠佛尺,身軀借力急旋側閃到大魔尊右首,霎那間又將兩段青冥魔槍合於一處,雙臂一振吐氣揚聲道:「看槍!」

  大魔尊飄身飛起,左手屠佛尺一壓槍桿,右手魔尺橫掃厲青原面門。

  西門美人稍作喘息,叫道:「娘,妳帶爹先走,我留下替厲公子壓陣!」

  東門顰遇事從無主見,聽了女兒的話不由自主又望向丈夫。西門望怒道:「瞧我有啥用,還不幫厲公子趕跑這惡婆娘!」

  東門顰如夢初醒,忙不迭道:「師兄說的極是,咱們併肩子上!」揮開魔斧撲入戰團,大叫道:「厲公子,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西門美人瞧母親出手,哪裡還會客氣,奇形雙刀一擺從側翼掩襲而上,耳朵裡兀自聽見父親誇許道:「著啊,這才是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嗯,母女兵!」

  三個人如走馬燈般圍著大魔尊戮力死拼,誰都明白一旦戰敗後果不堪設想。

  可惜天下事十有八九未能盡如人願,鬥得二十餘個回合,西門美人左胯中招,嚶嚀嬌哼跌出戰團。西門望心疼已極,扯嗓子罵道:「俗話說最毒婦人心!妳這惡婆娘,老子要刨了妳十八代祖宗的墳頭!」

  大魔尊驀地橫飛過來,屠佛尺往他碩大如斗的腦袋瓜上砸落。

  西門望趕忙往旁滾翻,心中大感此舉有失魔道一流高手的身份,生死一發間仍不免暗自咕噥道:「老子這是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厲青原揚聲大喝,縱槍刺向大魔尊背心,意圖迫其回身自保,孰料大魔尊背後如長眼睛,左腳腳尖精準無比地在槍頭上運勁一點,借力翻騰殺向東門顰,屠佛尺耀眼生輝已將她全身籠罩在銳利殺氣之下。

  東門顰一心要救丈夫,哪想到大魔尊非但輕易化解了厲青原的攻招,還向自己殺了個回馬槍?她駭然失聲道:「哎喲!」魔斧運足十成功力朝上封架。

  「叮!」

  魔斧劈在屠佛尺上竟是毫不著力,好似掄圓的大錘一下子砸在了空處。屠佛尺應聲激飛,魔斧也煞不住勢頭,高高向上蕩起,露出東門顰胸前破綻。

  大魔尊左手迸指如刀,一記天羅神掌切向東門顰的胸口。東門顰素以胸前的巨峰為傲,此刻卻恨不得將它變作一馬平川,也好躲過大魔尊的這致命一擊。她拚命扭腰側閃,仍被天羅神掌擊中右臂,頓時骨斷筋折,疼得東門顰幾欲昏死過去。

  「娘!」西門美人一聲驚呼,從後趕至奮不顧身地揮刀攻向大魔尊。

  大魔尊暗叫可惜,攝過下落的屠佛尺盪開奇形雙刀,猛聽厲青原振聲喝道:「咄!」

  她心生不妙之感,目光一記橫掃,就見厲青原飄立於數丈之外,左手擎槍右手捏做法印,從袖口裡祭起一團熾如豔陽的金色魔球,在半空中倏忽幻放出一圈圈不可逼視的殷紅色焰光,頓將數十丈方圓中的景物照得有若霞燒。

  「九天金烏輪!」

  大魔尊心下一凜,不待厲青原繼續催動,屠佛尺合於身前施動羅浮魅影朝著他激射而去。

  厲青原不及將九天金烏輪的威力催至滿盈,右手法印虛點,再喝一聲:「疾!」

  九天金烏輪宛若烈日沉山,不可一世地當空轟落。但聽「轟」地一記驚天動地的巨響,沛然莫御的罡風光瀾將東門顰、西門美人齊齊掀起,震出十餘丈遠,倒是西門望坐倒在厲青原身後,受到衝擊最小。

  九天金烏輪擊在屠佛尺化作的黑色光瀾上高高彈起,大魔尊胸口如遭錘擊,一聲低哼口溢血絲,屠佛尺猛地往前一送,砰砰擊中厲青原前胸。好在已是強弩之末,未能傷到他的心臟。

  饒是如此,厲青原仍禁不住眼前發黑,仰面飛跌,背心重重撞在一株被罡風催斷的樹幹上,喉嚨裡一口熱血噴出。

  大魔尊強壓內傷,冷厲的眸中殺機森冷,飄立在半空中望著下方渾身浴血的厲青原等人,心中惱怒道:「若非今早和神會宗硬拚了一場,又豈會被這黃口小兒所傷?」

  她正欲追下去擒住厲青原,驀地若有所覺向北望去。但見數道絢爛劍華猶如長虹經天,轉眼已在十里之內,瞧這氣勢必有高手往此而來。

  任她如何的心高氣傲,此刻亦不敢託大,暗道了聲可惜,抽身隱入山林中。

  東門顰顧不得自己的臂傷,攙扶丈夫站起,叫道:「美美,妳傷著沒有?」

  西門美人奔將過來,喘息道:「我、我沒什麼,爹、娘,你們呢?」

  西門望咧嘴笑道:「他奶奶的,就一個臭娘們兒,能把老子怎麼樣?」

  西門美人見父母均都安然無恙,大鬆了口氣,卻氣不過父親小瞧女人,嬌哼道:「臭娘們兒怎麼了,一樣把你打得半死!」

  西門望梗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話,老臉漲紅吐了口唾沫道:「呸,那是老子大意失荊州,下回教她再來試試?」

  東門顰怕丈夫心緒激動加重傷勢,忙勸道:「師兄言之有理,這回咱們是大意失、失什麼什麼州的,下回連帶銀州銅州鐵州也一併給搶回來。」卻是把「荊州」錯當成了「金州」。

  西門望沒好氣道:「頭髮長見識短,什麼金銀銅鐵錫的,妳當咱家是撿破爛的?」

  那邊厲青原背靠樹幹,默然望著這一家三口在九死一生後,兀自吵鬧不休其樂融融的場面,眉宇間不經意地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惆悵。

  西門美人回過頭來,問道:「厲公子,你的傷勢不要緊吧?」

  厲青原面色慘白若金,低哼一聲道:「我沒事!」

  西門望哼道:「美美,別聽他的。傷成這樣能沒事嗎,那叫打腫臉……」突然記起對方對自己實有救命之恩,急忙打住,總算口下留德沒把後面幾個字說出來。

  西門美人一省,忙取出了一顆丹丸送上前去道:「厲公子,你快服下!」

  厲青原搖搖頭,用手推開,可強運真氣在胸口轉了兩圈,卻激得「哇」地又一口鮮血噴出。西門美人趕緊將丹丸塞入他的嘴裡,厲青原雙目微合調勻內息,也不向她說謝。

  這時,那幾束劍華在上空收住,卻是雲岩宗的明鏡大師率著門下兩位真字輩弟子趕了過來。他落下身形,運掌按住西門望的背心大椎穴,問道:「西門施主,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西門望頓感胸口煩惡大減,暗自欽佩道:「這老和尚功力好生精純深厚,連老嚴也不如他。」說道:「他娘的,還不是大魔尊來找老子報復?常言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倒是一刻也不等。」

  東門顰問道:「大師,你們是來追大魔尊的麼?」

  明鏡大師搖頭道:「老衲是來找真源師侄的。」

  「楊兄弟怎麼了?」西門望詫異道:「昨晚不是還見他好端端地在山上麼?」

  明鏡大師嘆了口,眉宇間隱有憂色道:「他適才留下短箋,偷偷溜出來,要到東崑崙救父。老衲與明月師妹正在分頭追尋。」

  西門望「哎喲」一聲,大搖其頭道:「楊兄弟也太過衝動了!」

  說話間,明鏡大師已將西門望胸口的淤塞用真氣打通,站起身來取出兩顆九元丹,一顆交給他服下,另一顆握在手裡道:「厲小施主,你傷勢不輕,老袖這裡有本宗秘製的療傷丹藥,或可稍緩症狀。」

  厲青原卻不領情,漠然道:「不必了,我已服過傷藥。」

  明鏡大師碰了釘子也不生氣,含笑問道:「不知大魔尊是往哪裡走的?」

  西門美人一指道:「她走了有一會兒了,只怕追不上啦。」

  明鏡大師雙手合十道:「有勞女施主指點。」率著兩名門人往密林中追去。

  厲青原緩過勁來,拄槍起身便欲離去。

  西門美人奇道:「厲大哥,你這麼重的傷能去哪裡?」

  厲青原道:「我要去送請柬。」

  西門望和東門顰悄悄對望一眼,心有默契道:「這小夥子可比那個司馬陽強多啦!」

  西門望呵呵一笑道:「不就是幾張請柬嗎,叫我媳婦兒去送就成。你留下安心養傷,回頭再到桐柏山住上幾天,咱們爺倆兒好好嘮嘮。」

  厲青原見這一家人如此熱情,不知不覺也對他們生出了一些好感,但仍是搖頭道:「這可不妥。」

  「妥當,妥當!」東門顰自告奮勇道:「你救了咱們一家三口的命,往後就是一家人。常言說……常言說……」

  西門美人可不曉得父母的用心,順口接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對,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西門望笑道:「這事交給我媳婦兒去辦,你放一百二十個心。」

  厲青原還在遲疑,東門顰趁熱打鐵湊上來道:「請柬在哪兒呢,我這就幫你去送!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公子救了咱們一家三口的性命,我幫你辦點事兒又算什麼?走,咱們先找個落腳的地方歇下,再好好聊!」

  就這麼半推半拉,也不管厲青原是否樂意,夫妻二人擁著他往前走,只把西門美人一個人落在了最後,暗暗奇怪道:「我爹娘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般熱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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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驚悉


  不提西門望夫婦如何煞費苦心地挽留厲青原,卻說大魔尊與九天金烏輪硬撼負傷,遁出百多里尋了處隱秘僻靜的幽谷潛心療傷。

  數日之後她功力盡復,想著桐柏雙怪出賣自己的這筆帳,往後有的是機會補報,亦不急於一時,便再次前往白頭峰打探楊恆行蹤。

  而在她內心深處,雖不願念及,可楊恆的一席話語卻依舊像根針般深深刺入,令自己煩躁不安,甚而隱隱升起一縷恐懼。

  她當然不信楊恆所言會是真的,然而這少年打從心底裡流露出的孺慕之情和不顧生死前來報訊的反常舉動,又使得她莫名地覺得事情並不簡單。

  她想回憶起從前的經歷,可每每心念稍一觸及,自己就像一腳踏入了黑暗的深淵,頭腦劇痛心緒狂躁,充滿了毫無來由的殺意。

  這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是個記不起過去,失去了從前的人?

  「我這是在懷疑老宮主麼?」她驚然一驚,立即凝定心神思忖道:「老宮主對我恩重如山,我豈能因為這小鬼莫名其妙的一通鬼話便動搖了心念?他是老宮主的親生孫兒,我若是他的母親,豈不成了楊南泰的妻子?這哪有可能,我早該曉得這小鬼是在胡說八道!」

  想通了這點,大魔尊如釋重負,耐心等到天色大黑,二次上了白頭峰。

  可上了白頭峰她才曉得自己又撲了個空,雲岩宗的眾僧早在三天前便離山而去。

  她自不甘心就此作罷,自料楊恆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終究還是要隨明月神尼等人回返峨眉,當下御風南返。

  果然,前往天心池出席櫻花台劍會的明鏡大師等人早已悉數回山,卻唯獨不見楊恆的蹤影。她又設法打探了數日才弄明白,敢情楊恆這小子沒等櫻花台劍會結束就偷偷溜下白頭峰,只留了封短箋言道要去東崑崙解救楊南泰。雲岩宗眾僧察覺後多方追尋,畢竟沒能將他截住。

  大魔尊略感失望,心道:「既然這小子已經去東崑崙自尋死路,我也不必在峨眉耽誤工夫。說不定,此刻他已為滅照宮所擒。」

  這麼想著,她便獨自回轉滅照宮。一路無話。

  這天回到了東崑崙,她當即入宮求見楊惟儼,卻被告知老宮主正在會客。又向人問起楊恆的事情,得到的答覆卻是:「這些天宮裡風平浪靜,根本就沒見過這麼一個小和尚。」

  大魔尊不由疑惑道:「莫非這小子路上出了差錯,否則斷無此時不至的道理。」

  她等了許久,仍不見楊惟儼出來,便鬼使神差地往百丈懸崖行去。

  這百丈懸崖位於東崑崙雄遠峰的後山,崖高百丈冰雪封蓋峭立如鏡如此得名。崖下有一條急流經過,婉蜒奔騰數百里最後會入金沙江。若從山崖上俯瞰,便似一條銀白怒龍咆哮翻滾,撞開層層險峰阻隔,昂首東去。

  在崖底十餘丈高的地方,有一座幽深詭異的洞穴,歷代滅照宮的重犯便囚禁於此。洞外不僅有重兵鎮守,更有苦心經營了幾百年的各處禁制,莫說尋常囚徒,就是一等一的仙林高手也插翅難逃。

  她行到洞外,負責守值的一名滅照宮頭目迎上施禮道:「大魔尊駕臨百丈崖,不知有何差遣?」

  大魔尊微一猶豫,說道:「我要見楊南泰。」

  那頭目問道:「楊二爺是重犯,請問大魔尊可有老宮主的手諭?」

  大魔尊面色一寒道:「怎麼,我見他一面,還需老宮主點頭?」

  那頭目忙道:「請大魔尊見諒,這是宮中的規矩,小人也不敢違背。」

  大魔尊漠然道:「我只是想問他幾句話,你連這點擔待都沒有麼?」

  那頭目曉得面前這女子實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主兒,要是開罪了她將來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遲疑道:「最多一炷香的工夫,否則小人委實吃罪不起。」

  大魔尊頷首道:「你領我去見他!」那頭目無可奈何地應了,領著她走進山洞。

  這還是大魔尊第一次步入此地,儘管一直聽說百丈懸崖乃人間地獄,看管著十數名滅照宮的重犯,可她仍未料到裡頭的情景竟是如此恐怖陰森。

  一路走來岔道極多,幽暗的洞穴裡處處有禁制埋伏,耳朵裡聽到的是此起彼伏的呻吟之聲。而關在這裡的均非常人,想讓他們能痛苦出聲,遭受的刑罰必是異常殘忍!

  她不為所動,心裡只想著楊恆的話語,不一刻來到一座被改建過的石室前。

  那頭目將門打開,說道:「小人在外面等候,您和他的見面越短越好。」

  大魔尊也不理他,走進石室。裡面出奇的大,剛一開門,就有一蓬灼烈難忍的火紅色熱風撲面襲來。若非大魔尊修為精深,只這一股熱氣就足以將她熔成青煙。

  她默運真氣護持周身,舉目望去但見石室裡山岩林立,閃爍著亮紅色的光芒,往外噴出著一團團熾烈難當的紅色焰火。

  一名中年男子席地而坐,渾身赤裸只穿了一件短褲衩,露出了古銅色的遒勁肌肉,上頭滿是斑斑駁駁被灼傷的紅痕和赤痂,雙手在小腹前捏做法印,正全力抵擋這駭人的熱流侵襲。

  他的雙腕和雙腳上都被一條金色的細鏈鎖住,鏈條的另一端被釘死在佇立於石室四角的青銅柱上。柱面鐫刻著極為厲害的魔符禁制,想要將它毀去恐怕要三魔四聖才有此能耐。

  大魔尊走了十餘步,便被石室裡洶湧的熱浪逼得停下腳步,不敢再向前行。

  中年男子顯然已察覺有人進來,但他正心無旁騖地抵禦魔火酷刑,已無暇分神,甚至連眼睛都懶得張開望上一望。

  等了一盞茶時分,門外那頭目催促道:「咱們得快點離開。要是讓旁人知道我私放您進洞,可大事不妙。」

  大魔尊冷哼道:「你怕什麼,出了事一切由我擔當。」

  這時候熱浪漸退,雖仍然令人有置身火爐之感,卻已比方才好了許多。

  中年男子睜眼打量大魔尊,目光裡有些警覺和詫異,但什麼也沒有說。

  大魔尊又走近幾步,問道:「你就是楊南泰?」

  中年男子木然道:「這麼多年了,除了楊北楚,閣下是第一個敢進來看我的人。」

  大魔尊皺皺眉,說道:「楊恆是你的兒子吧,我見過他幾面。」

  中年男子眸中精光一閃而逝,沉聲道:「妳也是來做說客的?」

  大魔尊搖頭道:「我來,是想問你幾句話——尊夫人是誰?」

  楊南泰神情中的警惕與疑惑更甚,冷冷道:「不必拐彎抹角,有話直說。」

  大魔尊打量面前的這位中年男子,禁受了數年常人難以想像的酷刑摧殘,他的面容蒼老憔悴,但那沉默中深蘊的堅毅與鋒芒,還是能讓人依稀想見當年風采。

  她緩緩說道:「尊夫人是雲岩宗女尼明曇,對不對?六年前她曾闖上東崑崙救你,最終逃不過香消玉殞的下場。此事雖是滅照宮的隱秘,可知道的人其實也不少。偏偏,你的兒子楊恆信口雌黃,居然一張口就叫我媽媽!」

  楊南泰情不自禁地虎軀劇震,雙目炯炯放出異光,須臾不離地凝視著大魔尊的面容,半晌後說道:「妳能否摘下面具?」

  大魔尊道:「沒有必要。我可以告訴你,我絕不可能和尊夫人有任何相似之處。」

  楊南泰「嘿」了聲,無意裡視線掃過大魔尊發上的那支銀釵,頓時面色大變,霍然起身道:「妳……真的是明曇?」

  大魔尊雙眉皺得更緊,說道:「你們都瘋了麼?我怎麼可能是明曇?」

  楊南泰黯然一笑,澀聲道:「我沒瘋,瘋了的人不是我!明曇,除了妳,還有誰會戴著我當年送的這支釵子?」

  大魔尊心下越發感覺驚詫道:「這釵子多的是,未必就是你送的那一支。」

  楊南泰緩緩搖頭,說道:「不會,因為這釵是我特地請鎮上的金匠另行打製而成,世上絕不會有第二支!」

  大魔尊聞言不由得心如亂麻,強自掩飾住內心的震駭道:「你信口開河編造謊話,是想求我將你救出百丈崖?」

  楊南泰凝視著闊別六年的妻子,恍惚間,思緒又回到了那個令人神傷魂斷的黃昏。

  六年了,自己在這暗無天日的百丈懸崖裡整整被幽禁了六載光陰。那些叱咤風雲笑傲仙林的往事,彷彿已是前世之事。然而妻子的突然出現,卻又赫然喚醒了心底裡所有的記憶,只是相逢卻不相識——她已不認得他了。

  再想到與妻兒十年山野間的隱居歲月,心頭湧起一縷柔情與感傷,悲愴低笑道:「我背叛父兄,罪有應得。況且妳也救不了我。明曇,妳是被軒轅心煉化了元神,以至於從前的記憶盡失。」

  大魔尊心中不禁駭異道:「他自從被囚禁在百丈崖,便再無機會見到楊恆。為何這兩父子說出的話居然一模一樣?」

  她驚疑不定地說道:「你說我記憶盡失,倒也是個替自己圓謊的最好藉口。」

  楊南泰沉聲道:「不,妳的記憶並非全無辦法恢復。在妳……」他的話說到半截猛然住口,目光射向大魔尊身後。

  大魔尊愕然回首,只見一位面容威武的中年男子正默然佇立在石室門前,地上倒著的卻是那頭目的屍體。

  他的臉型方正,猶如刀削稜角分明,一雙眼眸深深下陷,掩藏在陰影裡,讓人看不真切。穿了一襲金色大袍,腰繫銀白絲絛,渾身上下透著出一股睥睨四海唯我獨尊的懾人氣勢,雖神情冷峻如古井無波,卻是不怒自威,教人莫測高深。

  「老宮主!」大魔尊脫口而出,莫名地心往下一沉。

  金袍人嘴角含著一絲自負地冷笑,拂視過楊南泰的臉龐,聲音略帶沙啞地說道:「你們夫妻終於還是見面了。」

  大魔尊大吃一驚,難以置信道:「夫妻?」

  金袍人不答,依舊望著楊南泰道:「你想通了麼?」

  楊南泰神色複雜難言地對視著金袍人,澀聲道:「要不是明曇到來,恐怕這一生你都不會再見我吧?這麼多年,你一心想讓我認錯,我不怨你。只是我沒想到,你竟會使出這等卑鄙手段!

  「我是你的兒子——我的血肉,我的魂魄,都是你給的,你要收便收罷,可明曇……她是你的兒媳,楊恆更是你的嫡親孫兒!」

  金袍人道:「原來你還知道我是你的父親!我還當你為了那雲岩宗的女尼,早不知道自己是誰了。若非你是我兒子,早已死無葬身之地!至於你的妻兒——簡直是笑話,老夫從未承認過她是我的兒媳!」

  楊南泰對父親的性情瞭若指掌,聽到他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來,也並不感到意外。可那一字字,一句句,依舊椎心刺痛,令他憤懣痛楚,道:「你這麼做,是為了聚元珠,還是為了你那可笑的臉面?」

  「放屁!」金袍人眸中光焰一閃,又恢復幽邃深沉,冷冷道:「畢竟父子一場,你比北楚更瞭解我。應該明白,既然我能造就你,當然也能毀了你;而今我造就了你妻子,一樣也能毀了她!」

  想到自己的妻子被親生父親一手締造成一個恐怖女魔,任是楊南泰性情沉穩木訥,少有將心思表現在臉上的時候,此刻也禁不住低吼道:「楊惟儼,有什麼你都衝著我來,明曇無辜,楊恆無辜!」

  說著,他大步跨上,眼看就要衝到金袍人的身前,猛聽「鏗」地鳴響,身上的「盤龍鎖」被繃得筆直,無論他如何運勁怒掙,都無法再向前邁出半步。

  金袍人巋然不動,木無表情道:「你害怕了麼,你後悔了麼?」

  楊南泰漸漸平復激動的喘息聲,凝視著金袍人的臉龐道:「你休想!」

  金袍人點點頭,石室裡忽然陷入一片壓抑的死寂之中。

  父子二人相隔不到一丈,彼此漠然對視,四道無形的目光在空中激撞交織,就像他們之間糾纏不清的恩恩怨怨,亂如麻,烈如火,即使用世上最鋒利的仙劍亦無從斬斷,無從化解。

  大魔尊腦海裡一片混亂,完全沒有聽明白這父子兩人在說什麼?耳畔只不斷響起金袍人無情的語音道:「你們夫妻,你們夫妻……」終於忍不住驚恐地問道:「老宮主,我到底是誰,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金袍人淡淡道:「妳累了——」驀地出手將大魔尊點昏過去,攬住她的纖腰,說道:「南泰,你像老夫,的確夠種。但在這世上,還沒有我做不成的事情。你等著看吧!」

  楊南泰目光望過明曇,自知無力從金袍人的手中奪回妻子,心中如有萬蟻咬噬痛楚難當,卻一揚臉道:「我拭目以待,爹爹!」

  金袍人不再言語,挾著大魔尊步出石室,微風一起石門緊緊合起。

  突然,他聽到石室中傳來楊南泰鬱悶憤怒的吼聲,步履不自禁地頓了一頓,繼而臉上逸出一抹難以名狀的奇怪神色,走得卻是更快了。

  ※※※※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大魔尊悠悠甦醒,立刻感到頭部一陣陣地奇怪裂痛。

  她試圖回想昏迷前的情形,然而打從自己回到滅照宮後的記憶赫然一片空白,就好像被一隻無形的魔手生生地抹淨。

  大魔尊坐起身,發現她正躺在自己的屋子裡。一燈如豆,喜歡在幽暗靜謐中獨處的她,此際不知為何心裡生出一絲不安的顫慄。

  然後她看見凌紅頤就坐在床前,默不作聲地望著自己,神情也頗是奇異。

  「我這是怎麼了?」她的眼眸裡飄過一抹茫然,不由自主地問道。

  「妳修煉時走火入魔,幸得老宮主解救才化險為夷。」凌紅頤輕聲回答說:「現在不礙事了。老宮主命妳休息一夜,明天離宮前往峨眉。」

  「峨眉?」大魔尊微覺訝異道:「老宮主這次交給我的是什麼差事?」

  凌紅頤道:「老宮主命妳去將楊恆接來。」說話時,她暗自留神著大魔尊的反應。

  大魔尊卻是怔然良久,才頷首道:「好,我天亮就走。」

  凌紅頤取出一頁短箋,遞給大魔尊道:「這是聯絡地點,妳在門邊放下骷髏令,自會有人將楊恆帶來交到妳手中。」

  「是誰?」大魔尊愣了愣,不知誰有此等神通,能將楊恆神不知鬼不覺綁架出來。

  「別多問了,」凌紅頤道:「那人的身份只有老宮主清楚。妳只管將楊恆帶回滅照宮,其它的事全都不用管。」

  大魔尊看過紙箋上寫著的地點,微一運勁將它化作齏粉。燭光中細小的碎屑飄灑在她的床邊,仿似下了一場雪。

  凌紅頤幽幽一嘆,起身離去,將大魔尊醒後的情形向金袍人做了稟報。

  金袍人默默聽過,一言不發地站在窗前,望著遠方的青山白雪,如一尊塑像。

  凌紅頤忍不住輕聲勸道:「老宮主,真得這麼做嗎?二公子這些年受的苦,著實不少。況且,對楊恆也不公平。」

  「妳是要我向自己的兒子低頭?」金袍人背對凌紅頤說道:「聚元珠算什麼?大魔尊又算什麼?老夫從不曾將這些事放在心上。至於楊恆,無所謂公不公平。他既然生在楊家,就該學會擔當。」

  頓了一頓,他轉開話題道:「方才天心池的王霸澹代表四大名門前來送信,要老夫將明曇交出來,這多半又是盛霸禪的鬼主意。」

  凌紅頤道:「大魔尊殺了神會宗長老袁長月,勢必會激怒到四大名門。老宮主須得早做防備才是。」

  「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金袍人輕蔑地低哼了聲,說道:「四大名門人心渙散由來已久,若非受到滅照宮和魔教的雙重威脅,早已煙消雲散了。即便今日,也都是各掃自家門前雪,誰會為了個袁長月大動干戈?宗神秀和盛霸禪倒是有這野心,可惜其它三家未必能和他們想到一塊兒去。」

  凌紅頤點頭道:「老宮主分析的極是,如今魔教又和樓蘭劍派結盟,仙林四柱忌憚之下,更不會輕舉妄動。但畢竟死的是位長老,面子上他們總會有所反應。」

  金袍人道:「厲問鼎不是給老夫送了請柬麼?六月初六,我便去一趟樓蘭,連帶袁長月的事一併了結,也省得有人囉嗦。」

  凌紅頤問道:「可要多派些宮中高手隨行?」

  金袍人哈哈一笑道:「有必要麼?自從始信峰一戰後,老夫已有多年未曾活動身手了。這回前往樓蘭,正要單槍匹馬一會昔日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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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23:29:17
第九章 鬼門關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古往今來一篇篇稱頌泰山的詩文中,尤以這篇五言絕句流傳最廣,不知引得多少帝王將相、文人墨客紛踏而來,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只是這日夜間,遊客早已下山,自東北方向卻有位身著土布僧衣背負青鞘仙劍的少年御風踏月,向著泰山而來。

  滿山的雄奇景緻,卻不能令他流連分毫,身勢如箭橫掠長空,逕自往南飛去。

  此人正是從長白山不告而別的楊恆。當日神會宗長老袁長月之死猶如一根棘刺深深扎入他的心頭,眼見得四大名門中人對大魔尊同仇敵愾,恨之入骨,他的心中更是萬分難受與自責。

  厲青原告辭後,四派首腦和匡天正等人立時閉門磋商,以決定六月初六魔教與樓蘭劍派會盟的應對之策。他神思不屬地隨著一眾同門回返白鷺苑,尋思道:「袁長老遇害,我難辭其咎,殷長空等人定會向滅照宮興師問罪,更不會饒過娘親。就算這次她躲過了追殺,可下一次呢?」

  再想到人人提及大魔尊時那咬牙切齒的憤怒神情,他的心裡委實難以平靜,暗道:「我不能讓娘親再濫殺無辜了,一定得阻止她!只要救出爹爹,找到聚元珠,她便有清醒的希望。到那時咱們就找個沒人的地方隱居起來。嗯,就是這個主意!」

  他計議已定,一刻也不願耽擱,悄悄留下短箋稍作收拾便離開了白鷺苑。真煩、真禪等人見了,也只當他受了明月神尼的訓斥要出門散心,於是未曾多想。直到發現楊恆留在桌上的短箋,才知道大事不妙。

  等明鏡大師與明月神尼分路追出,楊恆早已走了一個多時辰。況且他早算定眾人會向南追趕,故此反其道而行之,先往北飛出數百里,再折向東南,飛跨渤海進到了齊魯境內,那是任大羅金仙來了也追尋不著了。

  忽然間,前方山麓裡隱隱有數點碧綠色的磷火閃爍,在黑夜裡分外扎眼,楊恆也不以為意,很快便接近到那片山麓上空。

  驀地底下的密林中有一縷又尖又細,氣若游絲的嗓音說道:「前頭便是鬼門關,陽間行旅繞道走……」

  這聲音離著應有幾十丈遠,卻恍若就在楊恆耳畔響起,帶著一股懾人的詭異飄蕩在夜空下。

  楊恆聞聲往下方打量,卻看不見說話主人藏在哪裡,心道:「不知是誰在這兒裝神弄鬼,我也不必管他,免得節外生枝耽擱了行程。」當下催動身形欲掠過山麓。

  不料斜刺裡一串慘綠色的孔明燈如怪蟒般激射而出,衝著楊恆頭頂打到。

  楊恆心下惱道:「無怨無仇,這人卻出手狠毒,若果真擊中腦袋,我焉有命在?」口中一記低嘯,擰腰踢出浮雲掃堂腿,左腳腳尖在第一盞孔明燈上運勁疾點。「啵」地爆響孔明燈高高彈起向回飄蕩。

  猛地燈後躥出一條矮墩墩的黑影,手使一根碧光粼粼的長鏈向楊恆脖子捲到。

  楊恆見對方莫名其妙衝著自己屢下殺手,也不禁上火,看準碧鏈來路,左臂一振使出撥雲見日手,五指如拂琴弦在鏈上一撥一引,借力打力將它反捲向來人。

  那矮胖子做夢也想不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和尚竟有如此卓絕的修為,猝不及防之下被自己甩出的碧鏈纏住雙臂,上上下下捆了個嚴嚴實實。

  楊恆見狀嘻嘻一笑道:「老兄,你這不是作繭自縛麼?」

  話音未了,他靈台警兆突起,夜宵中一蓬赤色寒星鋪天蓋地從背後掩襲而來,顯然對手不止一人。

  楊恆念生形至,施展「揚火訣」身形倏然拔起,腳下一簇簇赤星掠空。可沒等他回過頭來,腦後陰風大作,有人手持一根長達一丈的白色哭喪棒朝自己打到。

  楊恆暗惱道:「哪來的這多鬼怪魑魅?」他側轉身軀讓過哭喪棒,心念微動背後正氣仙劍鏗然龍吟彈鞘而出,右手順勢抄住仙劍使出一式「峰迴路轉」,耀眼的青芒吞吐不定,刺向偷襲者的右胸。

  那偷襲者是個高個瘦子,與矮胖子倒也相映成趣,見楊恆不僅接連躲過自己的偷襲,還迅速反擊過來,也禁不住凜然一驚,急忙撤身閃避。

  孰料楊恆的這式「峰迴路轉」實乃天下一等一的劍法絕學,更經劍聖石鳳揚去蕪存菁,即使名震四海的雲岩宗菩提九劍也要瞠乎其後,又豈是這藏頭露尾的高個瘦子所能抵擋的?

  這高個瘦子的身子剛往左移,楊恆劍鋒已如影隨形向他右臂攻到。高個瘦子嚇得臉上變色,「啊」地失聲一叫,以為右臂定然不保。

  哪知楊恆微微一笑道:「給你留點教訓!」仙劍改削為拍,啪地擊在高個瘦子的右肘上。高個瘦子一聲痛哼向後疾退,右臂骨節被仙劍拍得脫臼,軟軟地垂落。

  直到這時矮胖子才千辛萬苦地脫出碧鏈,握在手中呆呆望著楊恆想上又不敢上。

  楊恆看他樣子有趣,莞爾笑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何不分青紅皂白就向我出手?」

  那矮胖子結結巴巴道:「我、我們是蓬萊劍派門下!我叫古渾,那是我師弟葉歸……小、小和尚,你傷了我師弟,還不趕緊下跪求、求饒?」

  楊恆怔了怔,尋思道:「蓬萊是五大劍派之一,卻一直孤懸海外少與中土仙林往來。聽老尼姑說,蓬萊劍派的掌門秦鶴仙性情陰狠,心胸狹隘睚眥必報,與邛崍山君等人並列天荒八怪之一,修為甚是厲害。可怎麼突然跑到泰山來了?」

  耳中忽聽下方黑壓壓的山林中,那尖細的嗓音又再若斷若續地響起道:「小和尚你是何人,敢傷我蓬萊門下弟子……」

  這聲音傳進耳朵裡說不出的古怪,就像有無影針在紮著自己的神經一樣,令得楊恆一陣頭暈目眩神智迷糊。他右腕的定神念珠立生感應,頓有一股清流直透靈台。

  楊恆心神一省,心道來而不往非禮也,當下氣沉丹田運出雲岩宗純正絕學薩般若心訣,悠揚頓挫地應道:「雲岩真源!」

  這個四個字一個說得比一個響,如同奔雷洶湧群山迴蕩,卻盡皆衝著那以詭秘語音突施冷箭的林中妖人而去。

  就聽「啊」地一聲,有人踉踉蹌蹌在林內顯出身影,卻是個身著白衣的中年男子。他嘴角溢血面色慘白,手撫胸口抬眼望向楊恆道:「小和尚,是你破了我的神功?」

  原來楊恆這一喝雖非佛門獅子吼,卻也浩蕩雄渾堪稱對方邪功的天生剋星。那妖人正想再施展邪術迷惑他的心神,冷不防被這一聲斷喝如霹雷般在心頭炸響,頓時魂魄鼓蕩魔氣渙散,邪功反噬之下反將自己傷得不輕。

  楊恆大出一口氣惡氣,揚聲笑道:「怎麼,你心裡不服?」

  忽然側後方有人陰測測道:「小和尚,你真是雲岩宗的弟子?卻何以會用嚴崇山的周天十三式?」

  楊恆一凜回頭,就看見一個黑袍女子猶如只蝙蝠般飄浮在半空裡,一張臉灰撲撲地尖削陰寒,兩隻細目眯成針眼正盯視著自己。

  他心中一動問道:「閣下可是黑無常聶隱姑?下面的那位應是白無常裘伯展了?」

  黑服女子微露詫異道:「你小小年紀倒也有點見識,跪下磕一百個頭,再自斷右臂將仙劍留下,便饒你一命。」

  楊恆聞言譏笑道:「好大的口氣,蓬萊好歹也是仙林大派,卻不問青紅皂白截殺路人,比邪魔外道還遠不如!別人怕你們,小爺卻是不怕!」

  聶隱姑搖搖頭道:「你這麼年輕,就要走上奈何橋,真教人於心不忍——」

  說到一個「忍」字時,聶隱姑遽然目射湛藍斜光,如兩柄森寒鋒利的冰刀刺入楊恆雙眼。

  楊恆先前被白無常裘伯展暗算了一招,豈會重蹈覆轍?一見聶隱姑神色又變,即知對方又要暗箭傷人,當下抱元守一心念如盤,毫不畏懼地與她對視。

  聶隱姑眸中的斜光連閃數次,卻見楊恆泰然自若紋絲不動,不由心頭驚駭道:「這小和尚非但破解了裘師兄的『九幽鬼語』,連我的『裂心小箭』竟也傷他不得。莫非他真是菩薩轉世,佛祖再生?」

  楊恆卻又笑道:「妳老朝我眨巴眼睛幹什麼?都是半老徐娘了,還在這兒賣弄風騷,也不知羞!」

  聶隱姑氣得七竅生煙,唇中淒厲長嘯飛身撲向楊恆,十指戟張亮出銀灰色的尖利指甲直戳他的胸膛。

  楊恆方才連戰連捷,不消三招兩式就將裘伯展等人打得落花流水狼狽不堪,不免對蓬萊劍派起了輕慢之心。此刻眼瞧聶隱姑向自己攻來,也不以為意,順手一式「順天拂雲」以攻對攻挑向對方咽喉。

  聶隱姑左手一撥,她手上的指甲也不知是用何法煉製,竟不畏劍鋒,「叮」地將仙劍盪開。楊恆低咦一聲,見對方右爪已攻到胸口,急忙使出俯仰天地,身子後傾,左手拈花指點向聶隱姑掌心。

  聶隱姑右手五指一合,攝向楊恆的拈花指。楊恆趕緊屈指一彈,「啵」地一道指力擊中對方手背,與此同時食指也被犀利的指甲劃過,破開一線傷口。

  聶隱娘低哼飄飛,冷笑道:「你已中了我的鬼腐神汞爪,最多一盞茶的工夫便會毒血攻心肌膚腐爛內臟破裂而亡。要想活命,就留下一臂一劍!」

  楊恆先覺左手食指一陣麻癢,果然是中毒跡象。可等聶隱姑的話說完,真氣運處麻癢的感覺已逐漸消失,滲出的血絲也是殷紅正常。

  他心中瞭然這是拜千年山魈的精血特效所賜,卻起了惡作劇的念頭,也不向聶隱姑說破,故作惶急道:「好毒婦,快拿解藥來!」仗劍向聶隱姑眉心點去。

  聶隱姑毒爪得手,焉肯再和楊恆硬拚?她一面緊守門戶游鬥周旋,一面說道:「你妄運真氣血行加速,毒力發作更快,明年今日便是忌辰!」

  說話間楊恆猛然大叫一聲,身子晃了晃朝後便倒。聶隱姑大喜道:「倒也,倒也!」

  不料楊恆虎腰一振身軀完全翻轉,哈哈大笑道:「倒是倒了,可也沒死!」笑聲中正氣仙劍光華沖霄,隨著身形翻騰遞出一招「顛倒乾坤」,但見青芒點點密如星辰,似驚濤駭浪般往聶隱姑面門湧到。

  聶隱姑駭然失色,倉促間藉著月光察看到楊恆的面色,卻哪裡有毒發的徵兆?不由大悔道:「我也太過大意了!就算他功力深湛能將毒氣壓住,也不可能沒有絲毫的異狀。況且激戰之中,毒血流轉再快不過,他的左臂也應腫脹起來才對。」驚惶叫道:「小和尚,你沒中毒?」

  楊恆搶得先機哪還會客氣?三記攻招一氣呵成,仿似長江大河般滔滔不絕,壓得聶隱姑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笑著道:「這麼差的眼神,還好意思出來混?」

  聶隱姑顧此失彼,背後空門大開,剛暗叫了聲不好,就聽「砰」地悶響,屁股上被楊恆結結實實踹了一腳。

  饒是那裡肉多,也疼得她滿眼冒金星,往向趔趄飛跌。若非楊恆腳下留情無意傷她性命,只需這一腳往上一尺踢中腰眼,十有八九陰間便又會多了個黑無常。

  他踢飛聶隱姑,也令得裘伯展等人一時不敢上前,朗聲說道:「小爺還要趕路,往後有空再來找你們玩啦!」身形一縱,便向西南方飄去。

  突然林間傳來一陣尖銳嘯音,刺得人耳膜生疼噁心欲嘔。一道紫影衝天而起,後發先至攔住楊恆去路,二話不說振臂打出一束烏光。

  楊恆暗凜道:「這傢伙身法好快,可比什麼孤魂野鬼、黑白無常強得太多!」

  只一閃念間,那束黑光已射至眼前,竟是一塊黑乎乎的鐵牌。

  楊恆「噹」地一劍劈在牌上,激起一串精光。鐵牌應聲往下方斜飛,紫衣人業已趕至,拂袖將它收起,嬌笑道:「小和尚,把命留下!」

  楊恆右臂酸麻,身子也被震得向下一沉,嘴裡卻不肯吃虧道:「要是女鬼個個生得向妳這般漂亮風騷,我倒也可以考慮做個男鬼。」

  攔住楊恆的紫衣女子嬌小玲瓏,看似三十出頭,但仙林高手通常駐顏有術,修煉到化境的返老還童也非難事,故此從相貌上往往難以判斷對方年齡。

  她面容姣好,肌膚白皙,烏髮如雲瓊鼻嬌俏,眼波嫵媚杏目桃腮,一張櫻桃小口微微上翹,說不出的萬種柔情千般風騷,背後斜插一柄碧鞘仙劍,笑吟吟道:「哎喲,你這小和尚嘴巴真甜。只是想吃姐姐的豆腐,未免還嫩了點。」

  聶隱姑一瘸一拐晃身過來,低聲道:「掌門師妹留神,這小和尚頗為扎手。」

  「哦,是嗎?」紫衣女子水汪汪的大眼在楊恆身上掃了一轉兒,語音甜膩酥軟地說道:「依我看,全因你們幾個太飯桶!」

  聶隱姑不敢辯駁,訕訕退到他的身後。那邊孤魂野鬼和裘伯展見聶隱姑挨罵,更不敢上來自討沒趣,只遠遠站著向紫衣女子躬身施禮。

  楊恆聞言心生驚疑道:「難不成這妖婦便是蓬萊掌門秦鶴仙?」

  需知在他印象裡,對方即是天荒八怪之一,說什麼也該是個面相凶狠白髮如雪的老嫗,卻和眼前這美若天仙的少婦渾身不搭邊。

  就聽秦鶴仙問道:「小和尚,你打算怎麼死,姐姐有幾個建議你想不想聽?最簡單的方法嘛,便是你橫劍自刎,也好少些痛苦;稍麻煩點兒呢,姐姐送你一帖『桃花笑春風』,保管你飄飄欲仙快活無比,只是死狀有些不雅;再有呢……」

  「都不好,也都太俗套了些。」楊恆口中和秦鶴仙胡謅,心下卻急忖脫身之策,說道:「豈不聞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就算非死不可,也需一親芳澤,如此真做了鬼也不會後悔。」

  聶隱姑等人聽得臉色發白,暗道這小和尚委實膽大包天,連秦鶴仙也敢調侃。

  雖說這位蓬萊劍派的掌門名聲不佳,骨子裡卻極是高傲自憐,數十年來守身如玉,從沒聽說過她和哪個男人真有過露水姻緣。別說語出輕薄,就是有男人往她身上臉上多瞧上一眼,兩隻招子也定然會被她生生剜去。楊恆這般滿口胡柴,那還不激得她殺心大生?

  哪曉得秦鶴仙笑盈盈聽完,非但沒半點生氣的樣子,反而咯咯嬌笑道:「楊南泰和明曇居然會生出個油嘴滑舌的兒子來,這倒是奇事一樁。不用問,近墨者黑,定是嚴崇山教壞了你。」

  「唉,姐姐我真捨不得殺你,更不必說看在嚴崇山的面上也該放你一馬。可誰教你娘親得罪過我呢,要怪便怪你投錯了胎!」

  楊恆一奇,不曉得這秦鶴仙怎地和明燈大師又搭上了關係?要說以明燈大師的為人,出家之前曾和秦鶴仙有過一腿,卻是打死他也不信。至於娘親從前曾和她結下冤仇,倒是大有可能。她身為佛門女尼,自看不慣這等蕩婦淫娃,道左相逢出手懲戒一番,亦是可想而知的事。

  他正想開口說話,鼻子裡依稀聞著一縷若有若無的甜香,腦海微微一暈如醉春風,急忙屏氣運息守住靈台,裝作若無其事道:「好香啊,讓我再聞聞——」說著探身往前湊去,陡地出其不意刺出一式「石破天驚」,青浪翻滾劍氣如虹,向秦鶴仙眉心疾掠而至。

  秦鶴仙見自己的「桃花笑春風」居然沒能毒倒楊恆,也是一驚,險險便著了對方的道。她急忙閃身躲過劍鋒,幽怨嘆息道:「姐姐是想請你嘗嘗這輩子都沒享受過的極樂滋味,你倒恩將仇報起來了?」

  楊恆有山魈千年精血與定神念珠這兩大法寶護體,毫不畏懼對方的周身毒功,劍走偏鋒化作一式「峰迴路轉」挑向秦鶴仙的左腰。招式轉換間天衣無縫,直如行雲流水,令得秦鶴仙欲待反擊亦無從著手。

  他口中笑道:「嬌滴滴的一個大美人,偏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也不害臊!」

  秦鶴仙被楊恆一連兩劍攻得措手不及,亦自訝異道:「這小和尚非但得了嚴崇山的真傳,還身兼雲岩宗諸般絕學,難怪裘伯展和聶隱姑都傷在了他的手上。若是讓他逃了,一旦教嚴崇山曉得了今夜之事,定會怪我難為他的寶貝徒弟!」

  念及於此她殺機越發熾烈,臉上的笑靨卻璨若桃花,說道:「我都是半老徐娘啦,哪還算得上什麼大美人?你的嘴端的能說會道,姐姐再賞你這個!」

  話音方落,她左袖一揚,打出蓬粉紅色毒針,嗤嗤破空射向楊恆。

  楊恆早防備著她層出不窮的毒功暗器,眼見一糰粉針幕天席地地射來,他雙腿如風輪般掃蕩翻飛,罡風到處似秋風掃落葉將毒針盡數反捲回去——想當年他在平山佛堂修行時,已能將粉塵以腿勁精準無比地掃入簸箕,如今要把身前這些「逍遙針」反打向秦鶴仙只是小菜一碟。

  秦鶴仙反手拔出「奈何仙劍」右腕一轉,紫色劍華匯作一團旋流,叮叮叮叮一陣激響如雨打芭蕉,將逍遙針盡數收攏,納入袖袂。

  楊恆無意戀戰,輕笑道:「好姐姐,我要回家睡覺去了,妳可別再跟來!」屈指射出一支九絕梭,身形風馳電掣往下方山林裡投去。

  秦鶴仙揮動奈何仙劍擊開九絕梭,叫道:「小和尚,別著急走啊!」掠身追去。

  楊恆心道:「我要不走的話,可真成孤魂野鬼啦。」也沒空還嘴,一收九絕梭,身形電射,縱入山林,打算藉助地形甩脫秦鶴仙的追擊。

  身子甫入林內,冷不防眼前綠光大盛,從四面八方升起一盞盞詭異燈籠,密集如蝗湧將過來。

  「招魂燈陣!」楊恆一驚,在千百盞交錯縱橫的燈籠間閃展騰挪,一時不得脫身。

  秦鶴仙停在燈陣外,兩名主持陣法的老嫗從樹後現身,向她欠身一禮道:「掌門!」

  楊恆百忙中朝兩名老嫗瞟了眼,就見這二人老態龍鍾,身材瘦小,各自右手拄著根綠瑩瑩的鬼杖,杖頂繫著盞小燈籠,忽明忽暗惑人心魄,應是凶名馳著天下的蓬萊劍派四大宿老裡的勾魂索命二使。

  他頭皮發麻,暗道:「這一下卻是撞進鬼窩了。蓬萊劍派高手盡出,大舉西來,必定有所圖謀。嘿嘿,想殺我滅口,怕也沒那麼容易!」

  他揚聲長嘯震盪夜空,正氣仙劍睥睨飛舞,「啵啵」連破兩盞招魂燈籠,搶得一線空隙朝陣外衝去。但聽勾魂老嫗唇間發出一記低嘯,兩側數十盞燈籠似潮水般合攏過來,迅速將缺口補上,背後鬼風嗚咽綠光閃動,八十餘盞燈籠凝聚成一道澎湃兇猛的大潮朝他掩襲過來。

  楊恆騰身翻轉,迎上襲來的燈潮,猛感燈籠裡的綠焰光華暴漲刺得眼前一片碧芒亂舞,難以看清招魂燈籠的來勢。

  虧得他臨危不亂,索性閉上雙目舒展靈覺向四周擴散,頓時靈台清澄映射出方圓十丈內每一盞燈籠飛舞的路線、轉動的角度,甚至連鬼焰的明暗變化也盡凝心頭,遠比方才以耳目觀望來得更加清楚!

  他心中莫名地閃現靈光,默頌禪詩,剎那間耳畔懾人魂魄的異響統統蕩然無存,禪心一片空明如鏡,再不受任何外物干擾。此刻即使沒有定神念珠的護持,亦可無懼於招魂燈陣暗藏的蠱惑邪術。

  「砰砰砰!」

  他使動善水訣避實擊虛,身如扁舟在八十多盞燈籠之間載沉載浮,看似險到極點,實則穩若泰山,正氣仙劍一口氣連破七燈。

  勾魂索命二嫗微微色變,正欲提升燈陣威力,將楊恆就地困殺,猛聽得數十丈外響起一陣焦急的嘯音示警。

  請繼續期待《一劍驚仙》續集


  下集預告:

  身著土布僧衣,背負青鞘仙劍的少年御風踏月,只為了救父母於水火。

  不告而別的小和尚楊恆,自長白山一路奔至東崑崙,本欲向自己的外公討回公道,但這一趟天南海北的奔波歷險下來,卻讓他深深體會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甘再做井底之蛙的他,卻沒想到,可惡的老天甚至連個翻身的機會都吝於給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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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23:29:53
一劍驚仙《首部曲 第六集 人間正道》作者:牛語者
第一章 青狐

  秦鶴仙花容微變道:「不好,妖狐要逃!請兩位長老立即趕去堵截,這小和尚交由我來打發!」

  說罷,秦鶴仙縱劍擰身欺向楊恆。

  楊恆聞言一省道:「敢情他們興師動眾擺下偌大陣仗,是為了對付一頭妖狐!」

  轉念間四周的綠光齊滅,勾魂索命二使已不見蹤影,秦鶴仙的奈何仙劍再次殺到,與楊恆激戰在一處。

  似乎受到那聲報警嘯音的影響,秦鶴仙已無心和他糾纏,催動「森羅魔氣」劍招抖轉狠辣陰毒的路數,意欲速戰速決結果楊恆。

  然而楊恆一身修為已直追劍仙之境,較之乃師明月神尼也毫不遜色,秦鶴仙儘管位列天荒八怪之一,實力尚勝邛崍山君之流半籌,可要想在一時半刻裡解決楊恆,無異於癡人說夢。

  兩人又鬥了三十多個回合,遠處的嘯音又起,似乎在催促秦鶴仙及早抽身前往助陣。

  楊恆不由驚訝道:「那妖狐到底有多少年的道行,居然令勾魂索命二嫗也奈何不得。先前阻擊我的孤魂野鬼、黑白無常也沒了蹤影,想必早已趕往圍堵,再加上那發嘯求援之人,如此強橫的陣仗竟也無法將它擺平!」

  那邊秦鶴仙也是心中焦灼道:「若是今夜讓那妖狐走脫,我這二十餘年來的指望就要化作泡影!」

  可要放楊恆離去,秦鶴仙卻也心存不甘,更怕他走漏風聲引來仙林各派的垂涎爭奪。

  想到這裡她一聲嬌叱,從袖袂裡祭起一糰粉紫色絲網,迎風招展登時暴漲成一張籠罩丈許方圓的大網,向著楊恆頭頂照落。

  楊恆雖不認識這張「天網恢恢」,可也明白一旦教這玩意兒給罩住,自己頃刻就要成為砧板上的魚肉,任由秦鶴仙宰殺。

  他靈覺一舒,電光石火裡正氣仙劍向上斜挑,以一式「指天為誓」,「叮」地輕點天網,身軀向下疾墜,在地上一翻一滾從天網被劍鋒微微挑起的右上角掠出,再一提起時便藉著林木掩護往西首遁去。

  不意這邊秦鶴仙的面色大變,收住天網恢恢嬌叱道:「小和尚,快回來!」

  楊恆哪會聽她的,哈哈笑道:「老妖婆,小爺沒空陪妳玩!」

  可笑聲未落,前方林木間驀地亮起一盞盞綠燈。

  沒等楊恆作出反應,招魂燈陣立生感應,妖光勃發罡風肆虐不由分說將楊恆捲入陣內。

  楊恆立刻感覺到那招魂燈陣較之先前竟是威力倍增,無數盞慘綠色燈籠亂舞橫空,生成千百變化,一時間殺氣嚴霜已深陷絕境。

  耳聽不遠處呼喝連聲,兩名皂袍老者手擎判官魔筆與一束青芒鬥得甚疾,圈外聶隱姑手撫右肩有鮮血從指縫裡滲出,雙眸須臾不離地注視著戰團。

  在她身邊,白無常裘伯展、孤魂野鬼三人各持魔兵虎視眈眈,神情亦是緊張萬分。

  忽聽身材稍高的皂袍老者一記悶哼向外飛跌,胸口已被那束青芒擊中,口鼻溢血大叫道:「快截住牠!」

  原來楊恆無意中闖入此陣,氣機牽引之下驟然將部分陣法威力移轉出去,那青芒所受的壓力頓減,趁機突施殺手重創了皂袍老者。

  那青芒傷到對手也不乘勝追擊,從皂袍老者閃出的通路間電掠而出,奔向十餘丈外的一處野草荒蕪的小山坡。

  秦鶴仙掠身趕至,口中低喝祭出閻羅令,一束烏光銳嘯穿空擊中青芒。

  青芒應聲一震,去勢稍緩,楊恆這才看清牠竟是一條青狐,只因身法太快兼之皮毛上青光熠熠,方令人產生如此錯覺。

  青狐跌落在山坡上,一個翻滾霍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敢情在那茂密瘋長的雜草裡,隱藏著一座黑黝黝的洞穴。

  秦鶴仙收起閻羅令,粉面殺機隱動望向楊恆道:「小和尚,你可壞了我的大事!」

  楊恆見狀暗驚,曉得今夜要想全身而退勢必難如登天,臉上卻滿不在乎地笑著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佛家有云:『掃地不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我救那青狐一命,也算勝造七八級浮屠,妙極妙極!」

  他說一聲妙極,秦鶴仙的面色就越發難看幾分,未等話音落下奈何仙劍紫光如瀑,挾卷招魂燈陣沛然莫御的強大殺機攻向楊恆,立意要將這壞了自己好事的小和尚斬於劍下。

  誰知楊恆身形倏地一展,如龍游蒼穹,在半空中輕盈曼妙地畫過一道弧線,避開秦鶴仙凌厲肅殺的劍氣,猛朝山坡疾射而去,已是步了那青狐的後塵。

  聶隱姑失聲道:「呀,這小和尚要鑽進洞裡!」卻並未出手攔截。

  秦鶴仙凝住嬌軀,目送楊恆的身影消失在洞穴裡,搖搖頭頗以為憾地暗道:「小和尚,是你自尋死路,他日嚴崇山知道了亦怪不得我。」

  可楊恆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他誤入燈陣,周圍退路皆遭陣勢封殺,又有秦鶴仙等人在旁合圍,可謂上天無門入地無路。

  當下楊恆唯一還能通行的生路便是那頭青狐剛才生生闖開的路徑,雖不明洞內情形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躍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洞中,尚未來得及站穩腳跟,眼前青芒爆閃已飛襲而來。

  楊恆幾乎無法看清青狐的來勢,全憑從一次次生死麈戰中得來的經驗本能地舉劍向青芒刺出。

  就聽「叮」地脆響,正氣仙劍被一股巨力撥動往左邊偏斜,插入石壁,楊恆暗叫不好,急忙向後仰倒,一腳朝上飛踢。

  「哧啦——」胸口衣衫被青狐鋒利的前爪劃破,幸得鐵衣神訣相阻才沒被開膛破肚,腳尖與對方掃過的狐尾「砰」地一撞,好似泰山壓頂震得他站立不住跌倒於地。

  千鈞一髮之際,楊恆身子貼地一滑,沿著石壁往上掠升,只聽「啵啵」兩響,青狐的前爪已扎入他先一刻跌倒的位置。

  楊恆不禁怒道:「這狐狸好凶,且不說我剛才無意裡救牠一命,就是素不相識之人也應先問明來意再說。若是早知如此,還不如讓秦鶴仙捉了牠去!」

  一念未已,那青狐的身形已反轉過來,騰身躍起露出尖牙噬向他的咽喉。

  楊恆身經百戰,卻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對手,回想起那被自己吸盡精血的千年山魈,比起眼前的青狐簡直成了善男信女。

  他瞧著青狐那張白牙森森的血盆大口直朝自己喉嚨噬來,心中又是驚怒又是好笑道:「報應來得好快!當日我咬山魈吸食其精血功力大進,難道今日這狐狸要以牙還牙?」

  當下正氣仙劍使出「石破天驚」以攻對攻刺向青狐眉心,罵道:「臭狐狸,若再胡鬧,小心我剝了你的皮做頂大帽。」

  至於用青狐做成的這頂帽子色澤是否近似綠色,卻是他急切之間考慮不到的了。

  青狐「吱吱」尖笑,似乎在譏嘲楊恆說大話,一晃身繞至楊恆腳邊,張嘴又咬。

  楊恆浮雲掃堂腿連踢,但見青狐圍著他的身周飛速轉動,那速度快得壓根無法用肉眼追蹤,全賴靈台映射才勉強把握住對方身形。

  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運轉正氣仙劍將全身上下護持得風雨不透,不一會兒的工夫便鬢角生汗微微帶喘。

  他連日趕路未曾好好休息過一個晚上,加上今夜的連番激戰薩般若真氣耗損甚大,漸漸地,楊恆感到越來越吃力,而那青狐的身速不僅沒有半分放緩的跡象,反而越奔越快,幻化作一圈圈耀眼光束纏繞在自己身周,只要稍有疏忽露出空門,便會被牠一口咬住吸成乾屍。

  楊恆思忖道:「這麼打下去,我不被咬死也要活活累死!看這青狐舉手投足竟似仙林頂尖高手一般,隱含精妙招式,加上不可思議的迅捷身法,難怪蓬萊劍派也奈何不得!」

  他正尋思著脫困之法,不意青狐體內猛地爆出一蓬妖光,刺得雙目生疼,身不由己地緊緊閉上。耳中就聽青狐仿似異常痛苦地低吼了聲,一陣陰風颳過,靈台上已失去了對方的蹤影。

  楊恆不由一愣,不曉得青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於迫不及待地舍下自己倉皇退走,他功聚雙目打量四周,見一通亂戰後自己已被逼入洞穴深處,裡頭黑咕隆咚什麼也看不清楚。

  他心道:「這下好,前門有虎後門有狼,不管誰來,我都是那甕中一鱉。」沉氣飄落回地,運息調氣恢復功力,轉念道:「俗話說狡兔三窟,這青狐既有千年道行,想來比兔子還要聰明許多,又豈會只給自己留一個出口?」

  念及於此楊恆精神一振,稍作喘息仗劍舉步往洞中行去。

  走出三四丈,地勢漸漸往上,前頭隱隱看到青光幻動,似是從那妖狐體內所發。

  他立時停住腳步,洞裡卻久久不見動靜,唯有一聲聲輕微而稍帶急促的呼吸聲隱約地飄入耳際。

  楊恆凝神屏息向前走去,只聽青狐的呼吸漸轉異常,拐過一個彎口,靈台警兆猛生。

  楊恆想也不想抬劍劈出,「砰」地將一簇青芒擊碎,那青狐匍匐在地,眼睛裡閃爍著猙獰而微含慌亂驚恐的光芒,左爪又向楊恆飆射出第二簇青芒,但不知何故威力反比剛才那簇減弱了不少。

  楊恆盪開青芒,恍然醒悟道:「牠是要脫胎換骨,生成人形了!」

  原來這世上的精怪妖魅因著機緣巧合時有得道,再經過多則上千年少則數百年的潛心修煉,吸食日月天地之菁華,參悟仙道自然之妙諦,亦可煉化成人。

  凶名赫赫的祁連六妖,莫不是由此而來。

  只是這頭千年青狐不知早年遇到過怎樣的仙緣,竟也得勘大道,蟄伏於泰山之中修煉千載,正巧到得今夜功德圓滿要生成人形。

  偏偏早兩日秦鶴仙率著蓬萊劍派一眾高手來襲,又撞上楊恆闖入洞穴,竟令得牠顧此失彼方寸大亂。

  方才眼見要將侵入洞內的楊恆傷於爪下,吸其氣血增補精元,不早不晚內丹燃騰,現出生成徵兆。

  青狐心曉自己若不立即覓地靜修,脫胎換骨煉化人形,則苦煉千年的內丹無處宣洩化解,不消一盞茶的工夫就要精元爆裂,千年修行毀於一旦尚在其次,連自己的魂魄也要給炸得灰飛煙滅萬劫不復!

  無可奈何之下,牠只好舍了楊恆奔回洞中,只盼這小和尚心中害怕,不敢深入。

  只要熬過最緊要關鍵的這小半個時辰,哪怕秦鶴仙率眾攻進洞內也不足為懼,誰曉得楊恆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居然孤身仗劍就這麼闖了進來。

  青狐竭盡全力連發兩簇青芒,沒能傷到他分毫,倒是自己由於心神一分體內精血沸騰險些失控,只能眼睜睜瞧著楊恆一步步向牠走近,心中驚懼交集道:「莫非天意亡我?令得千年修行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別說我剛才差點把這小和尚置於死地,即便無怨無仇他又焉會放過我?」

  也難怪青狐絕望,需知牠體內那顆煉化千年的內丹,實為天地至寶,而面前這小和尚再是見識短淺,十有八九也明曉此理。

  只需輕輕一劍斬落,切下牠的頭顱,轉眼便會擁有上百年的精純功力,此後稍加修煉,三五年內即可成為不遜於三魔四聖的絕頂人物。

  退一萬步來說,縱然小和尚有心饒過自己,稍後牠也會落入秦鶴仙之手,於這小和尚而言,與其便宜了洞外的一千人,莫如自己捷足先登來得好!

  盯著持劍逼近、殺氣騰騰的楊恆,青狐已不敢再想下一刻……

  「鏗!」

  正氣仙劍掠過青狐毛茸茸的身旁,將牠腳邊的一塊山石劈碎。

  青狐從鬼門關外暫時撿回老命,不無疑惑地望著楊恆。

  這小和尚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難不成要像貓戲老鼠一般,先戲弄羞辱自己一番?

  楊恆卻緊張地長出了一口氣,在劍鋒劈斬到青狐頭頂的剎那,他驟然改變了主意,手腕莫名地一顫,令仙劍劈在了空處。

  坐擁百年功力,一躍成為能夠與楊惟儼分庭抗禮的絕世人物,甚而羽化登仙也將事半功倍,更可令解救父母的希望在瞬間暴增,這種種世人難以抵敵的誘惑,要說楊恆毫不動心,不啻是天方夜譚。

  然而在最後一瞬,他終究放棄了。

  鼻子裡重重地一哼,不理睬青狐詫異的眼神,楊恆拔劍向洞穴更深處行去,暗暗尋思道:「這一劍若是不劈,我也許會後悔一時;但若真劈了,卻要後悔一世!」

  然而不一刻,他又從洞中退了回來。原來這洞穴並無其它出口,只向前走了不到兩丈,就到了盡頭。

  楊恆心一沉道:「這下麻煩了,這臭狐狸聰明面孔笨肚腸,在這兒藏了上千年也不懂得替自己挖一條逃命的生路。」

  轉念一想又啞然失笑道:「以這傢伙的道行,若非恰逢生成關頭,誰又捉得住牠?一千多年都平安無事的過來了,自然懶得去學地鼠打洞。」

  正在思忖之際,外頭腳步微響。

  隨後便是秦鶴仙一馬當先闖進洞來,身後那兩名皂袍老者、勾魂索命二使以及黑白無常、孤魂野鬼紛踏而至。

  望見楊恆提劍站在青狐身旁,秦鶴仙一驚道:「看樣子這妖狐即將生成人形,我可不能讓這小和尚平白得了好處!」

  她不及多想,拂袖祭出閻羅令,烏光閃動風聲呼嘯朝楊恆轟落。

  不等楊恆緩過勁來,秦鶴仙業已掠身欺近,奈何仙劍使出一招「人鬼殊途」分挑楊恆雙目。

  楊恆全然不理,一劍往秦鶴仙頭頂劈落,這一招看似以命搏命用得極險,卻恰恰抓住了「人鬼殊途」的軟肋。

  需知秦鶴仙的劍招妙則妙矣,卻需先抖足劍花令對手防不勝防,再擇其一目揮劍攻之,當中過程未免失之於沉冗繁雜,楊恆蠻不講理地一劍劈下,正是瞧準了這點破綻,就算秦鶴仙能一劍刺中他的眼睛,卻也需將性命搭上。

  果然,秦鶴仙愛惜羽毛不肯和楊恆拚命,嬌笑一聲道:「好刁滑的小和尚!」迫不得已中途變招,撤身閃躲。

  秦鶴仙暗道:「這小和尚甚是難纏,急切間要想殺了他倒非易事。夜長夢多,還是先將那妖狐結果,免得牠生成人形便不好對付了!」

  當下她運劍纏住楊恆,叫道:「牛師叔,先宰了妖狐!」

  那身材稍矮的皂袍老者聞聲步出,左手判官筆插向青狐的眉心。

  青狐正在生成的緊要關頭,莫說起身招架,就是稍一分心也會引得丹火反噬,前功盡棄。

  眼睜睜瞧著那判官筆朝自己刺將過來,青狐心中不由得閃念道:「罷了,拼得我這一千多年的道行,也要將這些入洞之人盡數殺死稍解心頭之恨!」

  不意斜刺裡一支九絕梭射到,「叮」地擊在判官筆上,牛姓皂袍老者的左臂微麻,筆尖「哧」地從青狐的皮毛上劃過,頓現一抹血痕。

  秦鶴仙設身處地,只當楊恆也對這青狐內丹垂涎三尺,不願讓自己得手,眸中煞氣一閃道:「小和尚,你連命都保不住了居然還想跟我搶青狐?」

  楊恆也不去辯解,再發一支九絕梭將牛姓老者往後迫退兩步,令得青狐暫時轉危為安。

  但他這麼心神一分,身前登時露出破綻,秦鶴仙奈何仙劍又快又狠刺向胸膛。

  楊恆身軀向後仰去蜷曲成團,右臂從雙腿之間探出,化作一招「顛倒乾坤」在完全不可能的情況下轉守為攻。

  秦鶴仙大吃一驚,左掌輕拍,將仙劍震偏。

  耳聽「叮」地一記微響,似乎有什麼東西從楊恆的身上掉落,墜在秦鶴仙腳邊。

  原來他先前與青狐在洞口短兵相接,險些教對方的前爪劃破衣衫開膛破肚,這時身形運得急了,藏在懷裡的那個東西卻抖落了下來。

  秦鶴仙不經意地目光一掃,猛地聽她嬌喝一聲道:「住手!」

  牛姓老者正要二次攻上取了青狐性命,聞言趕忙收住判官筆不解地望向秦鶴仙。

  秦鶴仙從地上拾起楊恆掉落之物,卻是一枚鐵葉。

  她拿在手裡審視半晌,面色陰晴不定,問道:「小和尚,此物你是從何處得來?」

  楊恆看著秦鶴仙手裡的鐵葉,自己也是想了半天才記起它的來歷,心中一動道:「秦掌門,妳可知這是何物?」

  秦鶴仙嬌容上現出少有的凝重之色,向身後眾人吩咐道:「你們都退出洞外!」

  那出手欲取青狐性命的老者姓牛名愚者,和適才被青狐所傷的皂袍老者馬伯庸被人並稱作「牛頭馬面」,實乃蓬萊劍派中資歷最深的二老,猶疑問道:「秦掌門?」

  秦鶴仙一改狐媚之態,花容如霜不容置疑喝道:「退下!」

  牛愚者與馬伯庸對望一眼,儘管滿腹疑竇也不敢再多言,齊齊應道:「是,掌門!」

  楊恆沒想到這枚鐵葉令的出現竟令局勢驟生變化,卻不曉得秦鶴仙與那紫袍老者是何關係,總不見得兩人同穿紫衣便是互通心曲的情侶吧?不過這也難說,仙林傳聞秦鶴仙放蕩淫邪,面首無數,和那穿紫袍的有些糾葛也不稀奇。

  就聽秦鶴仙說道:「小和尚,眼前這枚鐵葉令是你撿的,還是誰人送的?」

  楊恆一邊喘息,一邊笑道:「當然是有人送的,妳當我是撿破爛的,不論廢銅爛鐵都往懷裡揣?」

  秦鶴仙瞥了眼全身青光大盛,已進入生成最後階段的妖狐,追問道:「誰送的?」

  楊恆心道:「瞧這妖婦的樣子,鐵葉令勢必大有來頭。嗯,我正好借她之口問明那紫袍老者的來歷。」於是照實說道:「是位身著紫袍的老先生。」

  秦鶴仙緊跟著追問道:「他長得是何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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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玉筒

  楊恆明白秦鶴仙是有意考校自己,便將那紫袍老者的相貌打扮描述了一遍,最後問道:「莫非妳也認得他?」

  不料秦鶴仙雙手捧令,向楊恆恭恭敬敬地欠身施禮道:「賤妾拜見聖使!」

  楊恆愣住了,瞅著對方的神情舉止,既不像開玩笑更不似懷有奸謀,不由困惑道:「難不成這枚鐵葉令竟有偌大威力,連身為天荒八怪之一的蓬萊劍派掌門人見著它,也要俯首自稱『賤妾』?」當下問道:「秦掌門,妳在搞什麼鬼?」

  秦鶴仙一怔,醒悟道:「敢情這小和尚並不曉得令主的身份和此令的來歷。」

  她將鐵葉令遞還楊恆,回答道:「見令如見人,適才賤妾多有冒犯,請聖使海涵。」

  楊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道:「這『聖使』是干什麼用的?那紫袍老先生究竟是什麼人?妳在跟我打什麼啞謎!」

  秦鶴仙道:「請聖使見諒,未得令主准允前,賤妾不敢擅自洩露他的來歷。不過,您既持有這枚鐵葉,聖使的身份卻是絕計錯不了。」

  楊恆暗道:「這妖婦說得好聽,偏就死活不肯告訴我那紫袍老頭兒是誰。」他想了想問道:「那妳現在是不會殺我了?」

  秦鶴仙應聲道:「是,無論聖使有何吩咐,賤妾無不遵從,定當照辦。」

  「那好。」楊恆點點頭,說道:「妳先放了這頭青狐。」

  秦鶴仙只當楊恆意欲獨吞,心中暗恨卻沒有表露在臉上,微笑道:「聖使有命,賤妾自當遵從,不知您是否還有其它吩咐?」

  楊恆察言觀色,對秦鶴仙的心思洞徹若明,卻有些詫異道:「即便她畏懼鐵葉令主,為何不索性將我殺了滅口?是了,多半在這妖婦帶來的門人裡還藏有鐵葉令主的眼線。縱使將我殺死,異日她也難逃一劫。」

  想明白了這點,楊恆心中大定,問道:「還有誰知道鐵葉令的事?」

  秦鶴仙搖頭道:「賤妾知道的也不多,聖使若有疑惑,他日不妨逕自詢問令主。」說罷又媽然一笑道:「也請聖使守口如瓶,莫將此事洩露,否則對你我恐怕都不利。」

  楊恆正要答話,忽然背後青色光華暴漲如潮,耳聽轟然一聲巨響,整座山洞發出劇烈震晃,一股強大罡風襲來,推得他幾乎立足不住。

  一條身影奇快無比從楊恆頭頂掠過,探手抓向秦鶴仙的咽喉,竟是一個赤身裸體的青發老者,臀部光影幻動,還拖著條毛茸茸的大尾巴。

  秦鶴仙急忙揮劍向青發老者的左臂劈落,那青發老者手腕一翻已精準無比地抓住奈何仙劍,將秦鶴仙連人帶劍生生撞向石壁。

  秦鶴仙藉著石壁卸去劍上勁力,振腕祭起天網恢恢,可那青發老者一晃身就欺至秦鶴仙身前,雙指插向她兩眼。

  秦鶴仙橫劍一擋,「叮叮」兩聲,青發老者的兩指點在劍刃上發出悅耳脆響,強勁的指力迫體而入,激得她嚶嚀低哼,唇角溢血,心中驚駭不已。

  這時候牛愚者等人察覺洞中異常,急忙衝了進來,眼看秦鶴仙命懸一線,或祭魔寶或亮魔兵,一擁而上向他圍攻過去。

  青發老者陰冷一笑,身形從衝在最前頭的牛頭馬面、黑白無常面前一閃而過,「砰砰啪啪」連聲響動,四大蓬萊劍派的高手魔兵脫手飛出,齊齊中招往後飛跌。

  青發老者渾不理睬,擰身再次襲向還沒容得喘息過一口氣的秦鶴仙。

  不料楊恆橫身掠到,一劍封住他的去路,口中喝道:「住手!」

  青發老者愣了愣,屈指將正氣仙劍彈開,冷笑道:「這些人先前差點殺了你,老夫將他們除去,正是樂得其所!」

  楊恆被青發老者的手指在仙劍上輕描淡寫地一彈,竟是胸口如遭錘擊般,一陣氣悶難當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忙運轉薩般若真氣在胸前遊走兩圈,滯澀稍解長吐口濁氣道:「你出手懲戒一番也就罷了,卻也不必傷人性命。今日在場之人,也未必個個該死!」

  青發老者赤身裸體叉腰立在楊恆近前,目光掃過被自己打得狼狽不堪的蓬萊劍派九大高手,輕蔑哼道:「他們貪圖老夫內丹,險些將我害得魂飛魄散,難道還不是死有餘辜麼?小和尚,你心太軟,將來成不了大事!」

  楊恆據理力爭道:「不殺並非心軟!要是我剛才心黑,眼下橫倒在這山洞裡的,又該是誰?」

  青發老者面上殺氣湧現,寒聲道:「你這是施恩圖報,想要挾老夫?」

  楊恆哂然道:「要挾你?我不過是在奉勸你,得饒人處且饒人,否則說不定哪天,報應又會落到自己的頭上!」

  這時蓬萊劍派的九大高手中拋開修為最弱的孤魂野鬼外,秦鶴仙等人皆被青發老者打成重傷,本以為今晚必死無疑,卻做夢也想不到楊恆會仗義出頭,與這老妖狐唇槍舌劍爭鋒相對,意欲保全眾人。

  他們雖是魔道中人,平日行事也多有陰毒凶狠,可仍禁不住心下生出一絲感動。

  秦鶴仙在懊惱之餘,不自禁地也有些幸災樂禍道:「這下你可獨吞不成啦!」

  那青發老者的面色越發陰沉可怖,惡狠狠盯著楊恆須臾,卻不知想到了什麼,猛然朝秦鶴仙等人一擺手道:「都滾!」

  一眾蓬萊劍派高手如獲大赦,忙不迭往洞外奔去,連向楊恆出言示謝的工夫都沒有,唯恐青狐改變主意又要將自己留下。

  楊恆也是暗鬆了一口氣,尋思道:「這妖狐性情殘忍,行事陰狠,絕非善類,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也需及早脫身前往東崑崙才是。」

  他抱劍朝青發老者一禮道:「閣下功德圓滿,楊某也該告辭了!」

  「慢著!」青發老者攔阻道:「小和尚,你是雲岩宗的弟子吧?有件東西送你!」狐狸尾巴往手上一掃,掌心裡已多了支細長的金色玉筒,又道:「一千三百年前,老夫蒙一位聖僧點化,得窺天道。他離去時留下這支玉筒,言道異日若有人救得老夫一命,可以此物相贈,你且收好了,也算我補報了那位聖僧的點化之恩。」

  楊恆接過玉筒凝目打量,只見晶瑩如玉的筒身上隱隱泛起一縷縷銀色光澤,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如同實心,也不見打開玉筒的機關禁制。

  「沒用的。」青發老者不以為然道:「這東西老夫拿在手裡琢磨了一千多年,也沒發現其中有什麼奧秘。說不定,這不過就是件中看不中用的小玩意兒。」

  楊恆心道:「以這妖狐的為人,若是發現了玉筒之秘,又豈會捨得拿出來送我。」

  又聽青發老者道:「剛才老夫給你面子,饒過了那些傢伙的性命,又送了你這支玉筒。從今往後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欠。」

  儘管楊恆本就不指望青發老者報答自己,但聽對方大言不慚地說出這等話來,亦不禁怒笑,說道:「那可好極了,要想結交你這樣的朋友,我還得先找把鏟子。」

  青發老者臉上青氣一閃,嘿嘿低笑道:「好,好,但願今後你不會有求於老夫。雖說那位聖僧替我起了個『青天良』的名字,可天良於我實不過是最無用的東西,這一千三百多年來,得罪過老夫的人,我要他們全都不得好死!」

  楊恆譏誚道:「過了一千三百多年,該死的不該死的都早死了,閣下既有通天徹地之能,難不成是要殺到陰曹地府去報仇雪恨?」

  青天良獰笑道:「就算他們本人死了,但他們總有子嗣門人生衍不息,開花散葉。老夫難道不能將這些後人一一挖出,誅滅乾淨?」

  楊恆心頭起寒,搖頭低聲道:「那你應該叫做喪天良才對!」

  青天良翻著眼皮哼道:「小和尚,你可是後悔救了我?可惜現在已是晚了。」說罷身影一晃,直如鬼魅般倏然消失在洞穴裡。

  楊恆望著青天良消逝的方向,心想:「的確是我救了他,我到底是對是錯?可不管怎麼說,任由一條活生生的性命死在眼前而無動於衷,終是不妥,日後他若果然作出十惡不赦之行,我拼得一死也要將其除去!」

  他收起那支不知何用的金色玉筒,舉步走出洞穴,外頭星光熠熠已到了後半夜。

  楊恆御風啟程,往南而去,這天傍晚來到崑崙山下,舉目四望但見雄峰迭起,冰天雪地,蒼穹藍得令人心醉,宛若一汪剔透的潭水,不含絲毫雜質。

  他御風雲霄,積鬱多日的心情亦為之稍稍一舒。眼見得一座座青山雪峰自腳下呼嘯掠過,四野蒼茫天地寂寥,一股豪氣充盈胸臆,直欲縱聲長嘯,與這亙古的山崗冰川共歌一曲。

  雖時近四月,但山上仍是極冷,好在楊恆身負上乘修為,也不懼這寒意。但崑崙山連綿萬里,山巒起伏渺無人煙,真要找到滅照宮的所卻殊為不易。

  在空曠無人的大雪山上兜兜轉轉,偶有遇見當地的山民,楊恆向他們問起滅照魔宮,這些人卻均都毫不知情,甚而從未聽過魔宮之名。

  楊恆犯了難,又絕不甘心就此回頭,正想到此處,遠處白雪皚皚的山坡上出現了一個小黑點,正頂著寒風緩緩上行。

  楊恆定睛觀望,卻是一位年邁的托缽苦行僧。

  苦行僧的形容枯槁,身材瘦小,穿了一件灰布僧袍,雙足赤裸手拄禪杖,像是每一步都走得極為吃力。

  楊恆師從雲岩宗,潛移默化中對出家僧人均抱有好感。見這苦行老僧不畏山高天寒翻越雪峰,不禁起了同情之心,更不由自主聯想到自己今日境遇道:「我不正也如這位大師一般,以單薄之力在挑戰世間險峰,雖生死難料卻終不肯放棄麼?」

  有此一悟,他心血來潮飛奔下坡,來到苦行老僧近前,恭敬有禮地合十唱喏道:「大師,山高路險積雪難行,莫如讓弟子助您一臂之力。」

  苦行老僧停下腳步,口中呼出茫茫白氣,望著楊恆微微笑道:「哪來的山,哪來的雪?老衲為何全沒看見?」

  楊恆怔了怔,醒悟到這老僧正和自己打禪機,因也笑道:「是弟子愚昧。」

  苦行老僧拄杖繼續前行,蒼老的嗓音道:「小師父為何在此流連不去?」

  楊恆跟在老僧身邊,回答道:「弟子正在找尋一個地方,卻連日來一無所獲。」

  苦行老僧道:「你未能找見它,只因眼為心蒙,心為恨蔽,再尋萬年也是枉然。」

  楊恆心頭一動,察覺這苦行老僧話中似有深意,問道:「大師何以知曉弟子滿懷仇恨?」

  苦行老僧笑而不答,用禪杖遙指高聳入雲的峰頂道:「你看得見這山巔麼?」

  楊恆不明所以地點點頭,老僧道:「我們一起爬上去!」

  兩人相偕緩行,足足用了三個多時辰才登到峰頂。

  老僧走得雖慢,可氣息細緩毫無缺氧疲憊之色,站在峰頂笑問道:「小師父,你還能看見這山巔麼?」

  楊恆不禁朝腳下望去,先前那萬仞破空的險峻峰頂,此刻已化作腳下一方平坦開闊的銀白雪地,他身軀劇震,心靈福至地向老僧躬身說道:「請大師點化!」

  苦行老僧猛然舉起禪杖「砰」地打中楊恆後膝。以楊恆今日足以誇傲仙林的卓絕修為,竟也躲不過對方這輕描淡寫的禪杖一掃,腿上發軟撲倒在地。

  楊恆耳聽老僧如梵音天籟般地誦道:「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還是山……諸行無常,諸漏皆苦,你若不能放下自我,這山終究是山,這恨依舊是恨,東崑崙來也白來,去也白去,便似閉目夜行,枉在世上走過一遭。」

  楊恆的臉貼在冰涼的雪地裡,遙望蒼穹如海群峰似濤,一種前所未有的渺小感覺升上心頭,不由自主地脫口隨誦道:「諸行無常,諸漏皆苦……來也白來,去也白去——」

  苦行老僧的臉龐上似露出一絲笑容,和聲問道:「山在哪兒?」

  楊恆像是受了催眠,輕囈著答道:「見山不是山!」

  苦行老僧點點頭,又問道:「你在哪兒?」

  楊恆再答道:「諸法無我,無處不在,無處可見。」

  苦行老僧彎腰伸手按住楊恆頭頂,含笑說道:「善哉,善哉,你已下得山來。」

  楊恆知道,老僧此時所說的「山」實是指自己胸中的仇恨與心魔,經此一悟業已海空天空,禪心大進,再不會因一時無明妄動而失去方向。

  他心生靈性,立刻起身盤腿坐地,就在這雪峰之巔天廬之下,進入無我忘塵之境。

  多日的尋覓之苦,風塵困頓,在不知不覺裡一掃而空,彷彿進到了一片從未想像到的喜樂平和嶄新天地。

  待楊恆重新睜開雙目時,天色已然大黑,山頂上飄起漫天風雪,落下的雪片積在衣發上,已將自己包成一個雪人。

  盤坐在他對面的苦行老僧也在幾乎同一時刻睜開了眼睛,向楊恆發出無憂無喜滌蕩心塵的慈和一笑,說道:「小師父天賦慧根,莫要辜負了。」

  楊恆向苦行老僧由衷地一拜到地道:「多謝大師點化!」

  苦行老僧搖頭道:「你不必謝我,老衲此來是受了明燈所請,接你回峨眉。」

  「明燈大師?」楊恆詫異問道:「他怎會知道我來了東崑崙,大師您是……」

  「老衲空照。」苦行老僧微笑道:「你那晚離開白頭峰,明鏡師侄即有書信飛抵峨眉,要明華師侄設法沿路攔截。明燈卻找上了老衲,請我前來東崑崙勸說小師父。這幾日老衲運用菩提心功演算你的行蹤,再以天眼通留心查尋,總算不負所托。」

  楊恆大吃一驚道:「您就是明燈大師的恩師空照神僧?」

  苦行老僧道:「狗屎空照,牛屎神僧。譬如朝露,轉瞬虛幻。」

  楊恆笑著道:「敢情明燈大師呵佛罵祖的本事是和您學來的。」他頓了頓,思緒回到現實,問道:「大師,您是要勸我回山?」

  苦行老僧道:「我不勸你,更無意於你是否回返峨眉。天地之間,由你來去。」

  楊恆沉思須臾,又問道:「那以大師之見,我該不該闖上東崑崙解救爹爹?」

  空照大師頷首道:「當然該,身為人子若不盡孝道,枉談修禪悟道。」

  楊恆精神一振,喜道:「這麼說,您認為我該來?」

  空照大師道:「你不必問我該與不該,對與不對。每個人立場不同,想法不同,縱是看待同一事物也會產生不同評價。只不過以暴易暴,以殺止殺,有違天和,仁者不取。」

  楊恆急道:「我也不想濫殺無辜,將滅照宮打得血流成河。但不如此,怎救爹爹?」

  空照大師搖頭道:「老衲相信,除了暴力,你還能找到更好的方法。」

  楊恆一怔道:「更好的方法——你不會是勸我去向楊惟儼下跪求饒吧?那老魔頭滅失親情簡直毫無人性,就算我把腦袋磕破了他也不會心軟!」

  空照大師不置可否,說道:「從前有個獵人,抓著了頭母鹿。他剛要將牠殺死,那母鹿流淚懇求道:『我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不會尋草覓食。請允許我教會牠們覓食之法再來領死。』獵人見其情可憫,便答應了母鹿的請求。」

  楊恆靜靜聽著沒有打斷,卻曉得這則典故出自佛經之中,以前明月神尼也曾講過。

  空照大師繼續道:「於是母鹿帶了兩頭小鹿,向牠們指點美好水草之處,又說明分離緣由,便告別而去。小鹿嗚啼,不顧母親的勸阻,在後緊緊追隨。獵人見母鹿篤守信義,志節丹誠人所不及,又見母子難分難捨,惻然憫傷,終於大受感動放下屠刀,任牠們離去。」

  他清澈祥和的眼神注視著楊恆,說道:「萬物生靈皆有慕孺之情,舔犢之愛。你為救令尊不惜赴湯蹈火固然可欽可感,但令祖楊惟儼亦非草木,不過是被心魔一時矇蔽而已,就如故事中的獵人,終會有深受感化的一日。」

  楊恆搖搖頭,心下大不以為然說道:「大師太樂觀了,我可不指望他會有被感化的那一天。」

  空照大師也不再勸,說道:「六月初六楊老施主要前往樓蘭,或許你可以藉機見他一面。希望到那時,你再來作出決定。」

  楊恆聞言暗喜道:「楊老魔若去樓蘭,勢必要有大批宮中高手相隨,正是我出手救父的大好良機!明燈大師說得不錯,老虎總也有打盹的時候!」

  他掐指一算,距離六月初六整整還有兩個來月,與其冒著行蹤暴露的風險留在崑崙山裡,還不如順水推舟先回峨眉,於是答應道:「好,我回峨眉去!」

  空照大師早從楊恆的神色裡看破了他的心思,但並不明言,只是一語雙關道:「等到天亮再走吧,那時候你便能看清腳下的路。」

  楊恆聽出空照大師的話語裡別有所指,奈何少年胸中一腔熱忱豈是用一兩句話就能澆滅的?他向空照大師合十一禮,低聲道:「弟子會找對回山路徑的。」

  空照大師徐徐起身,含笑道:「路就在你的腳下,可你未必看得明白。」

  楊恆一愣,眼前一蓬風雪呼嘯捲過,對面雪地裡空蕩蕩已不見空照大師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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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被擄

  這日楊恆回到峨眉金頂,先往雪竇庵拜見明月神尼,捱了一通教訓後又聽她道:「你擅自外出,依照門規須罰作面壁一年,明日一早來雪竇庵報到,記得收拾好隨身物品,面壁期間不准擅離半步,否則還要重罰!」

  楊恆心道:「這老尼姑想用面壁綁住我的手腳,好讓我一年之內不能離山,漸漸淡了闖宮救父的念頭。可是腿長在我的身上,她想攔也是攔不住的。」於是也不多說,辭過明月神尼回轉法融寺。

  小夜等人早聽著了楊恆回山的消息,一個個站在門外翹首以盼,遠遠望見他走了過來,紛紛快步迎上叫道:「真源!」

  看見闊別數十日的同門和小夜,楊恆心中溫暖,興起之下上前給了每人一個大大的擁抱道:「我不在的這些天裡,你們有沒有悶得無聊?」

  「少臭美。」小夜嬌哼了一聲,明眸裡閃動著喜悅的光芒說道:「我和真菜、真葷他們每日裡嬉耍練功,不知過得有多開心呢。」

  說著話楊恆已將真禪等人一一抱過,只剩下站在最後的小夜。小夜俏臉紅了起來,卻見楊恆並未像對待真菜他們那樣伸臂摟抱,而是輕笑著說道:「哎喲小夜,才多少天沒見妳,我差點都認不出了。」

  小夜微感失望,又自感害羞地雙頰發燙,半真半假道:「那你是忘了人家咯?」

  「哪裡啊。」楊恆眨眨眼,笑侃道:「我在大老遠的地方就瞧見真禪身邊站著位清麗絕俗的小仙子,心裡正感覺奇怪法融寺怎地又多了位美女?等走近一看才發現,居然就是咱們的小夜姑娘。唉,女大十八變,可不是越變越漂亮嗎?」

  小夜聽了楊恆一通誇獎,明曉得他是隨口玩笑,但芳心仍是十分歡喜,雙頰暈紅道:「你可是越來越會胡說八道了。」

  楊恆學著佛門高僧的模樣雙掌合十,微笑道:「阿彌陀佛,出家人從不打誑語。」

  真禪湊近比劃著問道:「聽說你去了東崑崙,有沒有見著你爹爹?」

  楊恆收了笑意,意興闌珊道:「我只在崑崙山裡逛了幾圈,沒能找到滅照宮。」

  不等別人再問,他改變話題道:「明燈大師呢,不會又溜下山去了吧?」

  真禪做了個午睡的姿勢,真菜卻笑道:「師父早醒了,我剛才路過禪房門外,還聽見他在裡頭偷偷喝酒發出聲響。」

  當下眾人簇擁著楊恆走進法融寺,來到禪房外叫道:「師父,真源回來啦!」

  屋外一開,明燈大師將兩隻大手在袍袖上使勁蹭了幾下,滿嘴酒氣地笑道:「嗯,沒缺胳膊沒斷腿,運氣不錯呀!」

  大夥兒進屋落座,七嘴八舌問起楊恆這些日子的遭遇。楊恆撿些不相干的事情說了幾樁,卻沒提邂逅石頌霜和石鳳揚的事,更不說他明日就要去面壁一年。

  小夜聽他說到泰山偶遇秦鶴仙,救下青天良的經過時,忍不住問道:「大師,您和這位秦掌門果真是舊識麼?」

  明燈大師漫不經心道:「算是有幾面之緣吧,難得她對和尚我還唸唸不忘。」

  楊恆取出青天良送自己的那支玉筒,說道:「大師,你可認識此物?」

  明燈大師拿在手裡觀賞許久,又還給楊恆道:「貧僧也不知它是何物。但那位大德高僧既在千年前借青狐之手留下此物,其中自有高深莫測之意。」

  真葷眉飛色舞道:「真源,你真夠膽大,居然敢和蓬萊劍派掌門人大打出手。換作我去,只怕三招兩式就給交代了。」

  楊恆搖頭苦笑道:「其實那妖婦的修為著實厲害,我能全身而退全賴福大命硬。」

  真菜詫異道:「真源師弟,什麼時候你變得如此謙虛了起來?」

  楊恆回想這次下山月餘的種種遭遇,從深不可測的石鳳揚,到天心池所見的各派掌門耆宿,再到同樣年輕卻修為超卓氣宇不凡的厲青原,乃至陰差陽錯救下的青天良以及雪峰相逢,立地點化的空照大師,一時心潮澎湃,若有所思道:「不是我變得謙虛了,而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我豈能再做井底之蛙?」

  明燈大師剛才開門見著楊恆時,即已察覺到這少年的氣質舉止與下山前大有不同,顯見這一次天南海北的奔波歷險,對助他未來沉心修為頗有裨益。

  然而,這一遭,是空照大師的點化,將楊恆從崑崙山勸說回來。可下一次呢,誰能且又有什麼理由去阻止這孩子闖蕩魔宮?

  大夥兒又閒聊了一會兒,小夜與真菜去了廚房準備晚飯為楊恆接風洗塵,真禪和真葷也起身告退,屋裡登時只剩下明燈大師和楊恆兩人。明燈大師將門關上,坐回蒲團道:「那日你追趕吠月夫人去後,我和楊北楚聊了幾句。」

  楊恆不以為然道:「大師跟他有什麼好聊的?」

  明燈大師悠然笑道:「你和楊北楚當時的反應倒是一模一樣。事實上,貧僧並不反對,在恰當的時機你可以和楊惟儼楊老施主先見上一面。畢竟,你和他是一脈骨血的親祖孫,若能化解彼此恩怨,功德無量啊。」

  楊恆記起空照大師也曾說過,希望自己能趁六月初六樓蘭盛會之機,與楊惟儼私下會面,無奈一想到娘親的境遇他心裡就生出強烈的牴觸及反感之情,說道:「我不想見他,除非先放了我爹,然後認錯賠罪。」

  明燈大師苦笑一聲道:「這可有點難……比砍了他們兩人的腦袋還更難一點!真源,我捱過霜兒一刀,所以很清楚親人間反目成仇拔劍相向的滋味是如何的難受。你該懂得,楊惟儼雖囚禁了令尊,但未必就有殺他害他之意。」

  楊恆暗道:「那是因為你們並不曉得我娘親已被楊惟儼煉化成了大魔尊,只是這事即使對明燈大師,我也是不能說的。」

  他搖了搖頭,岔開話題說道:「大師,你猜我那天追丟了吠月夫人花沉魚後,卻又遇見了誰?」

  明燈大師明知楊恆是在故意轉移話頭,仍禁不住低聲問道:「是她麼?」

  楊恆點點頭道:「不僅是嚴姑娘,我還有幸在始信峰拜會到石劍聖!」

  明燈大師身軀一挺站立起來,在屋裡轉了一圈又坐回原位嘆口氣,喃喃自語道:「真菜這傢伙,把我的酒罈給藏哪兒去了?」

  楊恆待他坐定,接著道:「我聽嚴姑娘說,殺害她娘親的凶手也是一群臉戴銀色面具的黑衣人。他們的目的並非是找你報仇,而是衝著石劍聖手中的一篇仙林絕學而來,是想利用嚴夫人要挾他老人家。」

  「銀面黑衣人……」明燈大師的眸中精光一閃,依稀顯出昔日叱咤仙林的崢嶸豪情,緩緩道:「原來這些人是凶手!」

  楊恆又道:「老爺子說他會來見你一次,以解開彼此埋藏十幾年的心結。還有嚴姑娘——她也答應我,在適當的時候會前來拜望您。」

  「霜兒?」明燈大師微覺驚訝道:「你說她……願意來見貧僧?」

  「沒錯。」楊恆道:「方才大師勸我去見楊惟儼,所謂將心比心,您是否也該放下執著,主動與嚴姑娘和石老爺子見上一面,化解這十幾年的恩怨誤會?」

  明燈大師久久不語,下意識地撫著胸口早已癒合的刀傷,輕聲道:「是啊,躲也躲不了啊,就算大醉一場把什麼都忘了,醒過來卻只會更加頭疼……」

  楊恆聽出明燈大師語氣裡隱隱有了心動,不禁為之一喜,可又想到自己心下不無哀戚道:「也許不久之後,明燈大師與嚴姑娘的誤會便有瞭解開的機會。可我——我該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見到爹爹,喚醒娘親,重敘天倫……」

  正感黯然神傷,忽聽禪房外小夜歡快的聲音招呼道:「大師,你們聊完了麼?真煩、真誠還有真剛師兄都來探望阿恆啦!」

  楊恆一省,急忙平復心緒起身開門,就見真煩等人已來到院中,一見自己便笑嘻嘻地說道:「好小子,不聲不響就丟下哥幾個自己雲遊天下去了,沒義氣!」

  楊恆最喜和真煩鬥嘴,聞言便笑著道:「一聽我回了法融寺,你們幾個就迫不及待地衝進來打秋風,果然都是我的好兄弟啊。」

  真誠從袖口裡取出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小紙包,拿在手裡晃了晃道:「瞧瞧,這可是上好的洞庭碧螺春,今晚咱們就以茶代酒好好聚聚!」

  當下大夥兒在法融寺內擺開素齋,雖是粗茶淡飯,卻也吃得其樂融融好不熱鬧。

  明燈大師卻不知去了哪裡,並未與眾弟子同樂。旁人只當他不願在場拘束了大夥兒,可楊恆心知肚明,這位將內心痛苦付之於明月美酒中的法融寺主持,顯然碧螺春茶散發的芬芳遠不如山下壇中美酒那般令他開懷。

  因晚上各人均有功課要做,故此掌燈時分大夥兒便早早散了。楊恆將真煩等人送出法融寺,逕自回屋。

  剛把門推開,屋中人影閃動,一道勁風已襲向他的背心。

  楊恆以為是同屋的真禪和真葷和自己開玩笑,並不在意,身形往側旁一讓抬手格架道:「好啊,居然暗箭傷人,咱們好好過上幾手!」

  然而眼角餘光望見的,並非是真禪又或真葷的臉,而是一個面蒙黑紗巾的斗笠人!

  斗笠人翻腕扣住楊恆右腕,沉肘一頂擊中他胸口,一股雄渾洶湧的氣勁透過羶中穴迫體而入,瞬間禁制住楊恆的周身經脈。

  楊恆身子酸麻往後軟倒,正欲張口喝問,斗笠人運指如風連封他胸前數處要穴。

  楊恆頓時連話也說不出來,心中卻雪亮道:「拈花指,薩般若真氣,他是雲岩宗門下!」

  斗笠人默不作聲,將楊恆挾在腋下騰身出屋,足不點地地出了法融寺。

  其時天色全黑,法融寺眾僧或在做晚課,或在伙房收拾清洗,兼之修為最高的明燈大師又不在寺中,竟無一人察覺到楊恆出事了。

  楊恆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任由著斗笠人挾著自己往山下行去,心中驚怒交集道:「他是誰,為何要暗算我,要帶我去哪裡?」

  轉眼間斗笠人潛蹤匿行下了萬佛頂,又行出數十里來到一處荒僻無人的土地廟外。

  廟前的青石階上長滿雜草,斜斜地開著一叢形似骷髏的奇花,楊恆一望之下竟有八朵,赫然醒悟道:「骷髏令——這裡有滅照魔宮的人!只是楊北楚身為滅照宮首席護法,當年在我家門外用的也不過只有七花骷髏,難道廟中人的身份比他還高一籌?」

  正這工夫斗笠人已走入廟中,將楊恆放在地上。

  藉著微光,楊恆看到這土地廟年久失修,滿是塵灰,連那尊泥菩薩也不知被誰偷去了頭顱,只剩下半截身子還在那裡正經威坐,上面已經結滿了大大小小的蜘蛛網,顯然此廟廢棄已久,不虞有人會來。

  斗笠人朝暗處微一欠身,合十禮道:「照老宮主吩咐,我已將楊恆帶來,有勞尊駕將他送返東崑崙。」

  他的聲音沙啞含糊,饒是楊恆耳力猶在,仍無法辨別出此人的嗓音。

  就聽一名女子沙啞的聲音回答道:「只一天的工夫就抓到了楊恆,閣下辦事果然得力。」

  楊恆聞聽此聲禁不住心神劇震,苦於經脈被封全身無法動彈,他勉力轉動眼珠,躺在冰涼的地上往聲音來處望去。

  只見黑漆漆的角落裡漠然現出一道白色身影,來人不是大魔尊卻又是誰?

  那斗笠人得到大魔尊的嘉許毫無得色,淡淡道:「事有湊巧,他今日剛好回山,若是尊駕早到幾天,難免要多等數日。」

  大魔尊瞥了眼地上的楊恆,問道:「可有關於櫻花台劍會的消息?」

  斗笠人回答道:「據我所知,仙林四柱已接納祝融劍派入盟,但盛霸禪等人擔心雲岩宗趁機坐大,進而掌握盟中大權,因此只肯讓匡天正以『四大名門之友』的名義加入,對此明鏡師兄亦是無可奈何。」

  楊恆聞言心道:「此人果然是雲岩宗明字輩的高僧,卻不知是其中的哪一個?」

  又聽他繼續說道:「會上盛霸禪提出先發制人的策略,意圖集中全力發動突襲,先剿滅了滅照宮,再回過頭來對付魔教。原本各派首腦對此提議多不以為然,可厲問鼎與南宮北斗結盟和神會宗長老袁長月慘死這兩樁事,卻令情勢急轉直下,各派隱然有了共識,很可能近期就要對排教下手,先打擊滅照宮的周邊勢力。」

  大魔尊微微蹙起眉頭,問道:「你是說仙林四柱已決議拔除排教?」

  斗笠人頷首道:「是,不過他們不會公然出手,而是要利用祝融劍派打著報仇雪恥的旗號,攻打排教設在龍虎山的總舵。」

  大魔尊道:「僅憑匡天正一派之力,就想滅排教?癡人說夢罷!想必這點四大名門的首腦不會不知,恐怕背地裡另有安排吧?」

  楊恆聽著兩人的對話,無不涉及四大名門的最高隱秘,一時也忘了自己的境遇,焦急道:「不好,雲岩宗出了這麼個大叛徒,哪怕一點兒風吹草動都難逃楊惟儼的耳目。將來兩家一旦發生衝突,雲岩宗哪有不吃虧的道理?」

  但聽斗笠人回答道:「正是如此,想必尊駕曾聽說過『衛道士』?」

  大魔尊哼了聲,說道:「閣下可是想譏笑我孤陋寡聞?」

  斗笠人淡然道:「尊駕多心了。其實別說一般人不知道,就連四大名門中的長老耆宿,真正瞭解其中內情的也屈指可數。」

  楊恆聽著「衛道士」這三個字,先是一奇,轉念又驚道:「聽這叛徒的口氣,他顯然是知情者之一。莫非這傢伙非但是明字輩僧人,更是雲岩宗少數幾個核心首腦人物之一!」

  果然,斗笠人說道:「自有櫻花台後便有了衛道士。每一屆參加櫻花台劍會,闖過大陣的各派精英弟子,其中大部分經過嚴格隱秘的考核選拔後,都會晉陞為衛道士。

  「衛道士只向歷任盟主負責,執行各項四大名門高手不宜出面的秘密任務。包括臥底、暗殺、刺探、追蹤等等,待到十年任滿後,便會成為各門各派下一代首腦人物的不二候選,也算是論功行賞。」

  楊恆心中愕然道:「原來在四大名門中還隱伏著這樣一個秘密組織!不知那些銀面人和衛道士是否有關?」

  這念頭只是一閃又迅即被他否定,思忖道:「別說花沉魚他們壓根不是四大名門的弟子,就算是的話,這些人又豈會在暗地裡劫持端木神醫,殺害嚴姑娘的娘親?無論其中哪一樁,都大大違背了四派的門規戒律。」

  耳聽大魔尊又問道:「這麼說來,楊恆本也有望入選衛道士了?」

  「他根本不可能。」斗笠人一口否決,說道:「他的父親是楊南泰,祖父是楊老宮主,如此特殊的身份,雲岩宗豈敢輕易託付重任?況且衛道士所執行的任務無一不是危險至極,明鏡師兄將楊恆視若珍寶,哪肯讓他去冒險?」

  楊恆心思靈敏,一下子想道:「那麼真禪、真煩他們豈不是已加入了衛道士?敢情這櫻花台劍會的背後還另有隱情,我是楊惟儼的孫子,雲岩宗這麼做也是情有可原,卻也怨不得別人。」

  斗笠人接著道:「倒是當年他的娘親明曇師妹曾和明月神尼一起接受秘密使命,前往刺殺楊北楚,以報數月前一位雪峰派無字輩高手在外慘死於此人手中之仇。不想楊北楚修為之高超乎意料,兩位師妹不僅沒能得手,反而被楊北楚擄去了明曇,才生出了後來的事端。」

  楊恆心裡一涼道:「娘親被擒,原來是因為她和老尼姑奉命刺殺楊北楚之故!這事老尼姑沒告訴過我,娘親也從未提及,顯然是為了保守衛道士的秘密。要不是今晚聽這叛賊說出來,我還蒙在鼓裡。」

  想著自己一家所受的苦難,盡皆由此而起,楊恆的心中不由掀起滔天巨浪。

  倒是作為昔日當事人之一的大魔尊前事盡忘,對此毫無反應,繼續問道:「以你的推測,四大名門是要暗地裡出動衛道士襄助匡天正,掃蕩排教了?」

  「八九不離十,應是如此。」斗笠人道:「他們都是各派千挑萬選的門中精英,許多人的修為已不下於上代耆宿。由他們暗中出手打擊排教,甦醒羽凶多吉少。」

  大魔尊點點頭,一時無語陷入沉思。斗笠人也不著急離去,只靜靜站在門裡。

  楊恆甫聞這多不為人知的內情,心頭震撼不言而喻,焦灼道:「我可不能傻乎乎地坐以待斃,必須趕緊想辦法逃走。」

  正犯愁之際,楊恆猛然想起,道虛篇中有一門自行解開禁制的曠世絕學。當時自己覺得這門「自解神功」頗為實用,於閒暇時便留心參悟,事到臨頭,也不曉得靈不靈光,說不得死馬當作活馬醫,先試一試再說。

  過了一會兒,耳邊又聽斗笠人說起六月初六樓蘭會盟的事情,大魔尊問道:「仙林四柱準備如何應付此事?」

  斗笠人道:「以目前情形看來,南宮北斗和厲問鼎的結盟已勢在必行,四大名門欲要阻止也有心無力。不過,若能在會盟之日暗殺幾個魔教又或樓蘭劍派的高手,設法嫁禍給仙林四柱,倒不失為一石三鳥之計。既可引起雙方的猜忌反目,也能將袁長月遇害的公案無形化解,從而緩解滅照宮的壓力。」

  楊恆打從肚子裡暗罵道:「這叛逆好毒!」卻聽大魔尊低語道:「那該殺誰呢?」

  斗笠人回答道:「不殺幾個重要人物,不足以激起魔教和樓蘭劍派的公憤。最佳的人選莫過於厲問鼎的兒子厲青原。」

  大魔尊垂目沉吟片刻,似乎在考慮斗笠人的建議,突然之間眸中精芒爆綻,低喝道:「誰?」

  拔身而起的大魔尊宛若一支羽箭激射向殿頂,右掌紅光噴薄而出,「砰」地一聲炸開個方圓過丈的大窟窿,登時沙石瓦礫簌簌墜落,塵土劈頭蓋臉灑在楊恆的身上。

  旋即殿頂上傳來一記對掌聲,數百片破舊房瓦被掌風捲蕩而起,又似漫天冰雹般呼嘯飄落,沒等墜到地上便砰砰連聲炸成齏粉。

  就聽「砰砰啪啪」掌聲不斷,電光石火間大魔尊已與藏在殿頂上的人鬥了十餘個回合。

  那大殿的屋頂年久失修,終於承受不住兩大高手渾厚的掌力催壓,驀地爆發出一聲巨響垮塌下來。

  大魔尊一聲低哼,拂袖盪開砸落的磚木,從殿頂飄下,正落在楊恆腳邊,藉著月色,楊恆看到她脖頸上的血氣一閃而逝,顯然方才的掌力對擊並未佔到便宜。

  與此同時一位身披大紅袈裟的老僧飄然落地,低誦佛號道:「阿彌陀佛,施主好掌力!」

  楊恆滿口灰土,聽這聲音心中卻是一喜,明鏡大師到了。

  他暗道:「大師必定也聽到了那叛賊和娘親的對話,這再好不過了。」但轉念又擔憂道:「糟糕,那叛賊暴露了身份勢必要殺人滅口,雖說明鏡大師的修為高深無比,可也未必是他和娘親的連手之敵!」

  那斗笠人儘管面蒙黑紗又改變了嗓音,可畢竟做賊心虛,況且面對的又是本宗的宗主?多年積威之下,饒他是心思深沉之輩,亦難免惴惴不安道:「明鏡師兄怎會跟來了,莫非他對我的所作所為早有覺察?」

  殊不知他是多慮了。原來明鏡大師得知楊恆回山的消息,有意私下找這少年談上一談,免得他唸唸不忘父母之仇又做出失當舉動。連累雲岩宗尚且不說,而且也會招致殺身之禍。

  晚間他悄然離了金頂禪院來法融寺尋找楊恆,哪知剛到寺外,就瞧見一個斗笠人腋下挾著楊恆直奔出寺,往山下御風行去。

  他當即遠遠綴著斗笠人來到土地廟外,見著青石階前的八朵骷髏令亦不由暗吃一驚,隨即隱身在殿頂之上,竊聽大魔尊與斗笠人的交談。

  儘管廟裡包括楊恆在內的三人無不是仙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竟也未能發覺頭頂上有人潛伏。

  直到斗笠人向大魔尊獻計,要破壞會盟嫁禍四大名門,明鏡大師聞言之下霍然猜到了此人的真實身份,禪心波瀾微起,立時為大魔尊警覺,這才擊破殿頂,將他迫出。

  大魔尊適才在上面和明鏡大師連對十二掌,未能佔到絲毫上風,已知這老和尚名不虛傳,實乃平生所遇的第一勁敵。當下暗自運功,將魔氣催向滿盈,不動聲色道:「大師的無諍佛掌已臻至最高境界的阿羅漢果位,委實了不起。」

  話音未落夜空中陡然響起「喀喇喇」一道厲鳴,雪亮的閃電劈開漆黑的虛空照耀進殘破的土地廟中,一時狂風大起,山雨欲來,吹得眾人衣袂獵獵飄舞,似也在為這場即將爆發的大戰催增聲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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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3 23:31:18
第四章 斗笠人

  風動僧袍,明鏡大師瘦小的身軀此刻屹立如山,在黑夜裡顯得格外偉岸。

  他不以為意地微微笑道:「再玄妙的掌法都不過是下乘之學。人生在世諸多苦惱諸多罪業,唯有放下所有,無私無慾,方才是真正的了不起。」說到這裡,他別有深意地向躺在地上的楊恆投以深深一瞥。

  楊恆見他直到這時還不忘點撥自己,心下不禁感動,暗道:「如今之計,我一定要盡快打通經脈,才能襄助明鏡大師一臂之力!」

  想到這兒他又是一呆道:「為何明鏡大師現身後,我腦海裡轉來轉去的念頭都是在替他擔心著急,全然忘了娘親的安危?」

  楊恆隱隱覺得實因明鏡大師高風亮節行事端正,實令自己折服,縱然眼前他是與娘親立場相反,可於心底裡絕不希望他出事。

  一旁的大魔尊道:「大師,我不是來聽你傳經布道的。今日之事,你待怎講?」

  明鏡大師沉默須臾,輕輕一聲嘆息道:「本門中竟潛藏貴宮的臥底,老衲卻懵然不知,著實愧為一宗之主。」

  他凝目望向斗笠人道:「師弟,你雖矇住臉面改變嗓音,可終究朝夕相處同門百餘年,老衲還是能猜出七八分來,只是,我不敢相信竟會是你……」

  斗笠人似不為所動,鼻子裡低低哼了聲再不言語。

  明鏡大師臉上泛起一縷悲憫之色,說道:「苦海無涯,回頭是岸。老衲相信你一時失足必有苦衷,此刻改邪歸正為時未晚。」

  斗笠人這才開口道:「雲岩宗未必就能代表正道,滅照宮的所作所為也不一定儘是惡行。虧得師兄參禪百多年,心裡頭卻對正邪分際,放不下、看不破。」

  明鏡大師雙掌合十低誦道:「善哉,善哉,師弟此語誠為金玉良言。你若要走,老衲也不相攔。只是真源乃本宗弟子,卻不可強行擄走。」

  大魔尊搖頭道:「楊恆是老宮主的嫡親孫兒,祖父想見自己的孫兒,此舉天經地義,可由不得旁人置喙。」

  明鏡大師微笑道:「施主所言也不錯。莫如解開真源的禁制,由他自己作出決定。假如他願意隨兩位而去,老衲絕不阻攔。」

  大魔尊道:「大師明知楊恆對老宮主成見甚深,卻還要他來作選擇,擺明了是不想讓他們祖孫相見。看來,你我是談不攏了。」

  明鏡大師道:「莫非施主打算用強,就算妳能帶走真源,也無助於他們祖孫和解。」

  大魔尊眉宇微挑道:「這我不管,只問你一句話——放不放行?」

  明鏡大師情知這一戰在所難免,當下深吸一口氣,一雙大袖鼓蕩如風,腰間袍帶逆風飛揚,朝前筆直飄出,默運佛門玄功道:「老衲有僭了!」

  斗笠人見狀沉聲說道:「魔尊不可大意,明鏡師兄的薩般若心法已修煉到了第八層!」

  楊恆聽他出言提醒大魔尊,心道:「這傢伙為何不直接出手,卻要我娘親接戰?是了,這逆賊自知修為遜於明鏡大師,獻醜不如藏拙。」

  大魔尊不為所動,雙目邪光暴漲,渾身上下像是燒起來一般冒出縷縷淡紅色光霧,尤其一雙手掌赤紅如丹,隱隱溢出寸許長的光焰,情形極是詭異駭人。

  明鏡大師立生感應,暗自蹙眉道:「這分明是上代魔教長老鶴駕空的獨門魔功『焚鼎熾罡』。曾聽殷掌門說起當日之戰,她面對神會宗四大高手就施展出天羅神掌、羅浮魅影諸般奇學,修為之駁雜、功力之高強世所罕見。楊惟儼卻從哪裡尋得的此人?」

  雖然兩人還沒交手,明鏡大師只一看大魔尊身上散發出的懾人氣勢,即知對方實為自己前所未遇的強敵,較之仙林公認的七大超一流卓絕人物亦不遑多讓。

  自己的修為固然比袁長月高出一籌,甚或尚在殷長空之上,但和大魔尊正面硬撼,亦殊無必勝把握,更可慮的是一旁還站著個斗笠人,若是在兩人激戰中突施冷箭,又或徑直襄助大魔尊上前夾擊,這一戰自己無疑凶多吉少。

  想到這裡明鏡大師已有所決斷,身軀微仰避開對面迫來的殺氣鋒芒,左手暗扣一支雲岩宗特製的信炮,運勁一彈「嗖」地射向高空。

  斗笠人欲待阻止已是不及,低喝道:「不好,他在召集同門!」

  不需他解釋大魔尊也能猜到明鏡大師發出信炮的用意。在對方振臂發射的剎那,靈覺敏銳覺察到明鏡大師左肋露出的破綻,施展出羅浮魅影一溜光影掠動,如赤紅色的光飆般欺近到他身側,拍打出數十道虛實莫測的掌影湧向他的左肋。

  明鏡大師也已料到自己一發出信炮大魔尊必會趁虛進攻,故而對方身形甫動,他的右袖已然拂出,在漫天殷紅色的掌影中準確尋找到真身,「砰」地迎空交擊,登時幻影盡消,雲岩大袍袖亦是翩若驚鴻蕩飛開去。

  「轟!」

  這時才聽到頭頂上方信炮的爆炸聲,金色的煙花在夜宵裡盛綻開來,旋即在十數里外又有第二支菸花亮起,如烽火傳訊般迅速傳向峨眉金頂。

  「轟隆隆——」

  又一聲春雷炸開,瓢潑大雨隨著狂暴的夜風傾盆灑落,瞬間山野中一片雨霧濛濛,幾看不見數丈外的人影。

  好在楊恆和斗笠人目力皆佳,尚能勉強看清楚場中二人打鬥的情形。

  大魔尊雙掌赤炎翻飛,招招不離明鏡大師的要害,明鏡大師只以無諍佛掌應對,穩守門戶不落下風。

  大魔尊眼見掌法上壓制不住對方,驀地亮出一對屠佛尺,烏芒銳嘯捲蕩著一蓬豆大的雨珠襲向明鏡大師胸口。

  明鏡大師凝念振臂,從袍袖中取出一柄淡金色玉如意,上頭雕有三片金葉,暗喻佛法僧這空門三寶,向上一迎,撥開屠佛尺,跟著側身搶前還了一招菩提九劍中的「靈山問經」。

  楊恆望著娘親與明鏡大師短兵相接,一顆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口,也不知心裡該偏向誰才好,卻見那斗笠人佇立在廟門前袖手旁觀,不知何故一直沒有出手夾擊。

  他粗粗估算,此地距離萬佛頂不過百餘里,雲岩宗的高手只消御劍而行,刻把的工夫就能趕至,屆時娘親勢必陷入圍困,即便有斗笠人相助也插翅難逃。

  然而要想她儘早脫身,勢必要先將明鏡大師擊成重傷,這樣的結果又非自己願見。

  此時此刻楊恆五內如焚,痛恨自己無能,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

  突然場中又生變化,明鏡大師的招法一變,陡地換作一套「蓮華功德杖法」。

  想這「蓮華功德杖法」,源於雲岩宗開山祖師介良神僧涅槃之前霍然開悟的的一門曠古奇學,其杖法真義源自《華嚴經》中的「柔軟慈心根,無上大悲莖;功德葉智華,持戒為妙香」的四句經文。

  杖法施動開來以大慈為根,以大慈為莖,以功德為葉,以智慧為花,講求以柔克剛綿裡藏針,暗蘊無限悲天憫人的大慈悲襟懷與看破紅塵的睿智之心,實乃一切邪魔外道功法的天生剋星。

  初時三五招大魔尊尚未感到有何異常,可不知不覺中眼前諸相幻生,殺氣消退魔功受挫,一時間心神恍惚招法凝滯,好似被一根無形細線牽引著亦步亦趨,全然落入被動挨打之局。

  楊恆見得娘親險象環生,雖明知明鏡大師為人寬厚慈悲,從不輕易殺生,可激戰之中刀槍無眼,誰又能保不出意外?情急之下丹田猛然一熱,終於釋出了一縷若有若無的薩般若真氣,冉冉向上蒸騰,但要打通全身經脈,卻仍需要一段時間。

  突聽斗笠人沉聲喝道:「若欲求除滅,無量諸過惡;應當一切時,勇猛大精進!」

  楊恆知道斗笠人念的是出自於《華嚴經》中的四句偈語,意思是說人在任何時候都應保持勇往直前的信念與毅力,儘量避免隨時可能發生的無量過失。他這時唸誦此偈,自是為了指點大魔尊應對之法。

  果然,平和低沉的話音一俟傳入大魔尊的耳際,她的目光登時一清,微現急促的呼吸也漸漸平復下來,右手屠佛尺幻動出三道光影罩向明鏡大師胸口,招式輕盈飄逸如天馬行空飄飄欲仙。

  「雪峰派的『雲龍三現劍法』?」明鏡大師微咦一聲,腳下步罡踏斗「叮叮叮」三杖架開屠佛尺。不防大魔尊左手的魔尺旋踵而至,同樣用的是劍招,可招式路數卻與雲龍三現大相逕庭,竟是神會宗的鎮門絕學天演八訣。

  明鏡大師身為一派宗主見聞廣博,自是識得這套奇門劍法,禁不住又吃一驚道:「她怎能雙手同時施展兩套截然不同的劍法絕學?」

  卻不知大魔尊由八道劍仙元神所煉化,莫說一心二用,就是三用、四用乃至七用八用又有何不可?只是以往所遇敵手縱如殷長空這般的正道翹楚,於修為上也遜色一籌,壓根不需要她耗費心力施展獨門絕技而已。

  虧得明鏡大師已從殷長空等人口中知曉到大魔尊的魔功詭異,才不至於像神會宗的四大高手那般被打得大敗虧輸。

  他頓時凝定禪心左掌一記無諍佛掌拍出,以拙對拙以慢打慢,「砰」地接下了這一尺。

  表面看來大魔尊同使兩套絕世劍法,氣勢凌厲變幻無方,已將明鏡大師壓到了下風,可對方百多年的佛門禪功豈是易與?沒有兩三百個回合休想分出勝負。

  那始終坐山觀虎鬥的斗笠人委實沉得住氣,無論場中戰況如何的天翻地覆,就是守在廟門前紋絲不動。

  可楊恆心知肚明,這斗笠人即已身份暴露,便絕不會容許明鏡大師活著離開土地廟。除非他善心大發知錯悔過,向大魔尊倒戈一擊,可那樣一來娘親卻又危險了。

  他的心裡七上八下,只想道:「我只要能打通經脈起身往外一逃,娘親勢必來追我,這樣他們想打也打不成了!」

  也是天從人願,忽地楊恆羶中穴一暖真氣叩開禁制,汩汩綿綿流向雙肩,楊恆心下一喜,又警醒道:「我可不能露出馬腳,萬一教斗笠人察覺可就前功盡棄。」

  正思忖間,廟裡猛然響起大魔尊的一聲長嘯,屠佛尺射向明鏡大師面門,身形朝後飄飛。

  明鏡大師手揮三葉玉如意盪開屠佛尺,頓感一股濃烈的殺氣激射而來,令得他心頭遽然一震,全身如墜熔爐透不過氣來。

  再看大魔尊髮絲如旌旗飄揚,在空中化作團熊熊燃燒的火焰,體內進綻出刺眼的暗紅色強光,便如一輪紅月籠罩全身,櫻唇輕動唸誦真言,雙手平展腹前捏做劍訣,將屠佛尺緩緩托起升向頭頂。

  「本門的『金身羅漢訣』?」明鏡大師平和沉靜的面容終於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驚駭,實難想像大魔尊竟會參悟雲岩宗四大佛門御劍訣之一的「金身羅漢訣」。

  儘管對方是以焚鼎熾罡馭動此訣,可顯現出的心法劍訣,分明就是出自雲岩宗的正宗傳承,若是外人伺機偷學不得要領,也只能是東施效顰,學步邯鄲。

  但這又怎麼可能?儘管明鏡大師早已知曉大魔尊通曉正魔兩道數家絕學,此時仍情不自禁地驚愕道:「難道她曾是在本門修行了數十年的嫡傳弟子?」

  也難怪他會做此想,畢竟御劍術對個人的修為要求極高,禪心不到功力未滿,縱有心教學亦只能望洋興嘆。故此連本屆的四小金剛中,也無一人有緣修煉雲岩宗的四大御劍術。

  由此可知要想在雲岩宗中循序漸進,修煉得金身羅漢訣,除天資極佳之外,至少也需二三十年的勤學苦修。

  但眼前的大魔尊擺明了是楊惟儼近年來蒐羅到羽翼下的魔道巨孽,哪裡有可能在峨眉山修行過?

  這時他也不及多想其中關節,薩般若真氣流轉周身抵禦著侵襲而來的殺氣,一顆禪心迅速晉陞到無我無物的空明之境。

  一蓬柔和醇正的淡金色光霧瀰漫開來,與紅色光瀾迎頭激撞,爆發出密集如雨的「劈啪」脆響,激得滂沱大雨四散而逸,赫然在場中形成了一塊超過十丈方圓的真空。

  「娘親——」一瞬間楊恆的喉關霍然疏通,下意識地大叫出聲,明白她定是等不及按部就班地與明鏡大師分出勝負,為搶在雲岩宗高手趕至之前結束激戰,竟不惜率先發動御劍訣與對方立決生死。

  這時候她和明鏡大師均已到了騎虎難下的地步,除非其中有一人命喪當場,誰也不能主動收手。

  縱然明鏡大師慈悲心懷,不欲與大魔尊拼得玉石俱焚,情勢亦由不得他了。

  楊恆拚命催壓真氣想疏通雙臂經脈的禁制,可時不待人!眼看著明鏡大師也祭起了雲岩宗四大御劍訣之一的「自我圓融訣」,三葉玉如意嘀鳴升騰,在頭頂上幻放出一圈圈連綿不絕的金色佛光,最終的決戰已然一觸即發,他的心直似撕裂成兩半,實不知自己該如何才好?

  臉龐上濕潤一片,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的呼喊被四周咆哮鼓蕩的罡風無情湮沒,廟內的三人亦全不知他這一聲「娘親」究竟是為何而發?

  「呼——」屠佛尺倏然隱沒在虛空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尊閃閃發光的羅漢虛影,層層迭迭星羅密佈於夜空之下,如山如海浩蕩雄渾,向著明鏡大師轟到。

  「轟——」一記驚天動地的巨響聲中,兩股沛然莫御的龐大力量狹路相逢,合力綻放出奪目的流光溢彩。土地神像、供桌、牆壁、門窗,乃至廟外的森森古木都被這無堅不摧的罡風光瀾吞噬,剎那間片瓦不存。

  楊恆的身子也被拋飛起來,強勁的氣流在身周呼嘯跌宕,不斷衝擊著他的軀體。卻看到數百尊羅漢光影如江海般滾滾奔流,吞沒了天地間所有的色彩,撕開一道道金色光圈朝著明鏡大師不停迫近。

  然而越向裡去,金身羅漢訣受到的阻力便越是強大,前排的羅漢光影「砰砰」爆開幻滅無形,後排的旋即湧上,源源不絕彷彿無有窮盡。

  「阿彌陀佛——」明鏡大師蒼老的面容上波瀾不驚,一身大紅袈裟往後飛揚,顯是禁受不住迎面的劍氣催迫,漸落下風。

  驀然間他頭頂的那柄玉如意上三朵金葉齊齊爆綻,散放出炫目的圓融光華,瞬間在半空中幻化成三片柄莖相連朝外擴展的巨型光葉,宛若風輪般輕輕旋轉庇護在身前。

  「呼呼呼——」如飛蛾投火,如泥牛入海,赤紅色的羅漢光像甫一接觸到金煌煌的佛光寶葉上,即刻融入其中,不知所蹤。

  大魔尊面色一變,加緊催動焚鼎熾罡,馭動屠佛尺再次幻生出數以百計的羅漢光影,卻猛感胸口一痛,體內魔氣頓顯凝滯紊亂。

  原來那日在長白山下她截殺桐柏雙怪,引來厲青原拔刀相助,一番激鬥之下儘管將厲青原打成重傷,可自己也被厲青原祭出的九天金烏輪擊中受傷。

  可眼下大魔尊為求速勝全力施為之下,終於激發出那點舊傷,說來也是微不足道,只需稍作調息便可復原,但此時此刻竟成了致命大患!

  明鏡大師立生感應,卻只當是大魔尊功力催得太狠,一時出現岔氣。他暗道聲「慚愧」,心想:「若非這柄三葉玉如意的神異靈力,老衲只怕已然落敗,此人的修為委實可怖可佩,難怪殷掌門等人吃了大虧。」

  心念微動間,三葉玉如意已趁著大魔尊氣焰受挫之機自然而然反擊過去。

  金光圈如漣漪般波蕩鋪展,滌蕩去一尊尊羅漢光影,那三片佛光寶葉似花一般朝中間徐徐合攏,罩向大魔尊頭頂。

  「哧啦啦,哧啦啦——」勝負之勢彈指逆轉,大魔尊的身軀在空中風雨飄搖,袖袂被劃過的金光圈撕裂粉碎,露出色彩斑駁的手臂。猛地悶哼一聲,從嘴角流淌出一縷深紅色的淤血,卻是魔氣催得太緊,雪上加霜令體內傷勢更重一層。

  戰至這一刻任誰都能看出大魔尊已欲振乏力,行將敗亡。但明鏡大師也無法就此收手,否則即便大魔尊不作臨死反撲,僅僅是反噬回來的氣勁,也足以讓他粉身碎骨。

  「啊——」楊恆激越長嘯,也不曉得哪裡來的力氣,雙腕一熱竟又打通了手上經脈。

  他等不及恢復功力疏通腿上禁制,心念動處正氣仙劍鏗然彈飛,揚臂攝於手中叫喊道:「大師,不能——」奮不顧身地衝向戰團。

  然而別說他的功力僅僅恢復了不到三成,就是正常情況下竭盡全力亦豈能抵擋住明鏡大師石破天驚的御劍一擊?

  「喀!」

  正氣仙劍一往無前地劈斬在金光圈上,楊恆只覺得一股巨力壓來,全身骨架一下就像要被生生碾碎了般發出錐心刺骨的劇痛。

  他死死握緊正氣仙劍,忍受著無法形容的巨大痛楚咬牙出劍,斬開一道道金光圈,義無反顧地向著驚濤駭浪的最深處衝去——

  「哇——」

  楊恆一口熱血噴出,兩股正魔劍氣幾乎不分先後地破入體內,翻江倒海衝擊著周身經脈,五臟六腑如同倒了個個兒,手腳、身體、乃至頭腦好像都不再屬於他自己,唯剩心間一腔熱血不滅,回想著兒時一家歡聚,與爹娘嬉戲歡笑的情景,眼角不覺流出一滴清淚。

  「真源?」明鏡大師心頭一凜,不明白楊恆為何要在此時置生死於不顧,衝入戰團之中。若說這少年是為了相幫自己,卻不會看不出大魔尊已是強弩之末命在旦夕。若說他是想阻止這場大戰,卻又是為了什麼?

  倉促間他已沒有時間多想,不由自主地凝動禪心,硬生生向回收起三寶佛葉,至於由此而引起的劍氣反噬傷及自身,為保楊恆性命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

  「嗡——」玉如意感應到明鏡大師的心念,發出悠揚鳴響,三寶佛葉登時光華褪淡向後倒飛,連帶四周的金光圈也齊齊凝縮收攏。

  楊恆所受的壓力驟然消失大半,立刻醒悟到是明鏡大師為了救護自己,在冒險收功。

  他心中感激無比,急忙向這位佛門聖僧望去。

  果然,明鏡大師的面色陡然間變得慘淡若金,全身劇烈抖動衣袖簌簌震盪,一縷縷金色光絲從頭頂蒸騰而起,卻是功力透支不堪重負的徵兆。

  他心中一慟,生出愧疚之意,正打算回身阻止娘親趁機反攻之際,站在廟門前的那個斗笠人卻驀然掠身騰空,迸出右手雙指向明鏡大師後腦的玉枕穴戳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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