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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惜之]愛情單戀指數6【幸福誤差值四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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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7 00:53:20 |倒序瀏覽
愛情單戀指數6(幸福誤差值四之三)作者:惜之

她從小就以為自己愛的是鈞璨哥哥,
還立志要當他的新娘;
而寵愛她的希壬哥哥,
則是她最喜歡的大哥哥——
可是,為什麼當她發現鈞璨哥哥愛的是別人時,
她沒因失戀而食不下嚥,
還很快就恢復了快樂的心情?
但當她知道希壬哥哥跟別的女人談戀愛後,
她卻覺得整個世界像快要毀滅,
她沒辦法快樂,沒辦法睡覺,
甚至對她最愛的食物失去了興趣……
怎麼會這樣!難道她愛的人其實是希壬哥哥!?
嗚……現在發現是不是已經太晚了?
希壬哥哥好像就要跟別的女人雙宿雙飛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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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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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7 00:53:51
楔子

  從誠品出來,向右轉,約莫三十步,有一條說大不大、說小也還好的巷子。

  許多人甫到巷口,便被一陣剛出爐的蛋糕香吸引,再走近一點,麵包香、咖啡香將持續吸引你的嗅覺。

  倘若你有嚴重鼻炎,聞不到香味的話,先轉進去吧!

  數數你的步伐,一、二、三、四、五,抬頭,你會看見一塊小小的鍛鐵招牌,上面寫著「長春籐下午」,那是個很歐風的咖啡店,長長的籐蔓爬滿整棟樓,紫色的小花綴滿牆面,風吹過,你彷彿聞到陣陣花香。

  它營業時間不長,從下午一點到五點,有時候更早打烊,準備的東西賣光,老闆們不會再添新品。

  「長春籐下午」供應蛋糕、麵包、小甜點和咖啡。沒有Menu,老闆做什麼,客人吃什麼,沒得商量,反正一顆人頭兩百塊,今天出爐的食物都會出現在你的餐桌上。

  整體而言,這裡最壞的是服務品質——餐點沒人送到你面前,櫃檯人員不找錢,你在進門前,請記得先備妥零錢。

  看來,「長春籐下午」不是家有魅力的店,也許你預測,了不起開個三五個月就準備倒店。

  但是,大錯特錯!從開張至今,天天客滿。

  怎會這樣呢?聽說這裡的麵包甜點好吃得教人回味、這裡的咖啡濃郁香甜、這裡的老闆會下符咒似的,讓客人來過一次,就忍不住再來第二、第三回。

  推開「長春籐下午」的玻璃門,先看到一個不像女人的女人坐在櫃檯。

  別曲解我的意思,我不是說她像男人或鬼,而是說她像仙女。她的頭髮很黑很長,像電視上賣洗髮精的廣告,輕輕一甩,甩得人心蕩漾。

  她的五官清靈,乾淨剔透,皮膚白皙得像棉花,大部分時間,她半垂眼簾,狀似在看膝上的雜誌,可是看半天,她都不翻頁。

  碰到這種狀況,不要懷疑,她、百分之百、正在、睡覺。

  假設不恰巧地,你剛好用完餐,剛好要離開,偏碰上仙女和周公相見歡,請閉氣噤聲,自動把兩百塊錢擺到櫃檯上。

  什麼?不擺錢,直接離開?可以啊,但攝影機會說話,如果你下次不想再進門,沒問題的啦!

  她叫作蕭默嫿,家人同事連同常上門的老顧客都喊她默默,下次見到她,你也可以這樣叫她。

  若是看到默默就驚為天人,那麼接下來的幾個女孩肯定會讓你流口水。

  「長春籐下午」裡負責煮咖啡的小慧,手長腳長,身高將近一百七十公分。她濃眉大眼、鼻樑挺秀、嘴唇紅灩、身段窈窕、氣質高貴……怎麼看都像混血兒,從高中開始,同學師長就鼓吹她出來選美,但她絲毫不感興趣。

  她對什麼比較感興趣?嗯,大概是發呆!

  常常,咖啡煮到一半,她就傻掉了,杯子舉在半空中,動作停頓,陷入發呆情境,最慘的是,她分不清幻想或實境。

  這嚴重影響她的交友狀況,尤其是和男人交往,所以她美則美矣,卻缺乏異性緣。

  店裡負責蛋糕製作的叫小也,她比蛋糕誘人,QQ臉、圓圓眼、厚厚紅唇、和一不小心就飆淚的靈活雙眼,可愛到不行的小也和她可愛的性格一樣討人喜歡,她什麼都不會做,獨獨對蛋糕情有獨鍾,她去法國學蛋糕製作,拿過金牌,聽說在法國期間,高傲的法國人對她猛烈追求。

  她的笑比楓糖更甜,回眸一笑百媚生,男人紛紛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最愛的是看電視,不管多灑狗血的八點檔,她都樂當忠實觀眾。

  還有人說,「長春籐下午」生意那麼優,她居功厥偉。

  假設你喜歡店裡口味特殊的花草糕點或麵包,你一定對那個端著烤盤從廚房跑出來,嘴裡不斷喊著「全世界最好吃的麵包出爐了」的女孩印象深刻。

  嚴格說,她的身材和現今流行的骨感美女有差距,說胖嘛也不至於,但全身有肉是事實。

  她是四個女孩當中五官最漂亮的,不管是眉眼鼻唇,完美得挑不出缺點,若說默默是仙女,她就是潔淨無瑕,讓人想抱在胸口疼惜的天使。

  她的名字叫點點,最大的嗜好是吃,默默恐嚇她,說她再吃下去會變成豬,她不慍不火,淡淡回一句:「我寧願當活生生的豬,也不要變成你這種鹹魚乾。」

  她最討厭瘦巴巴美女,更厭惡口口聲聲喊減肥的女人,這社會大家都跑去減肥,她們糕點要送到誰的肚子裡?

  好啦,介紹完四個美女老闆,不知道有沒有勾起你對「長春籐下午」的興趣?有的話,請自備兩百元跟我走,由我這個熟客帶你進去。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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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7 00:54:24
第一章

  宋家的院子佔地約兩公頃,裡面規畫了果園、花圃、池塘和游泳池,一幢維多利亞式建築矗立在院子正中央,每年夏季,宋老爺都在院子內為妻子舉辦盛大的生日派對,派對裡,親戚家人很少,大部分是員工或政商名流。

  宋老爺和妻子育有一女,女兒在二十歲那年,不顧家人反對,和英籍男友私奔,婚後兩人定居台灣,生下兒子白歷行。

  這事讓宋老爺氣到幾乎抓狂,幾次登報,恐嚇要和女兒斷絕關係,但女兒鐵了心,堅決守在丈夫、兒子身邊。

  就這樣,偌大的宅子剩下夫妻倆。

  這樣的生活說不寂寞是騙人的。

  於是,在女兒離家十數年後,他們從孤兒院領養了個小女孩。

  小女孩叫點點,她開朗貼心,替爺爺奶奶帶來許多歡樂,兩夫妻寵愛點點如同親生,而點點則回饋他們全心全意的孝順。

  後來,宋老爺輾轉聽到來自台灣的消息,得知女兒的英籍丈夫因病去世,兩個心疼女兒的老夫妻忙想辦法和他們聯絡上,希望女兒能領著小孩到美國,一家人重聚。

  然歷行這孩子,表面合作順從,骨子裡卻倔傲,為讓他到美國求學,宋老爺想盡辦法,仍無法勉強他。

  這回,宋老爺借口生病,要歷行回美國探視,他們打算趁這回將他留下。

  此時,從機場載回歷行的轎車駛進院子,而點點則站在門廊上等候。

  車子停下,點點跑向前,打開車門。

  「嗨,我是點點,歷行哥你好。」點點笑容可掬。

  圓圓的女孩、圓圓的甜,她圓圓的手揮啊揮,對遠道而來的白歷行熱烈歡迎。

  歷行沒見過她,但知道她,她是外公外婆領養的女孩,在母親和娘家失去聯絡的歲月裡,代替母親,安慰了外公外婆的寂寞。

  以輩分論計,他們該以兄妹互稱,而當慣獨生子的他,對於「妹妹」這號人物感到新鮮。更何況,點點真的很討人喜歡。

  「歷行哥,這個給你。」

  點點大方勾起他的手,送給他包裝精美的糖果,那是她最愛的巧克力。

  接過糖,歷行微笑。

  禮尚往來吧,他拿出用紙袋裝的桂花送給點點。

  原本那要送給小慧,可是為了趕飛機,來不及擺到她桌上,於是一路從台灣帶到美國,成了現成禮物。

  點點打開紙袋,沁心香味撲鼻而來,當她看清楚袋子裡面裝的是花時,鼻子一酸,眼眶跟著泛紅。

  你看,是花!

  像她這種胖女生,從不敢妄想收到男生送的花,可歷行哥送她花吶!還是香噴噴的花呢!這種花最像她了,小小、白白、圓圓又甜甜。

  首次見面,歷行哥「費心」準備的禮物,感動了她的少女情懷。

  點點凝視他,半晌,淚光在眼底閃閃爍爍,像兩顆璀璨星子,眨呀眨,眨得人心晃蕩。

  歷行見她鼻頭眉目發紅,微微詫異,問:「你對桂花過敏?」

  他考慮該不該把花收回來,但下一秒,點點的熱情消滅他的念頭。

  她直接撲到他身上,圓圓的臂膀摟住他,嬰兒肥的臉頰貼到他的胸口上,用近乎宣示的口吻說:「歷行哥,我好喜歡你!」

  或許是她的宣示太誠懇、或許是她的態度過分認真,於是,順路經過宋家花園的丘比特感受到她的真摯,伸手、搭弓射箭,箭發、射心。

  點點決定要愛上歷行,要一見鍾情。

  ***  ***  ***

  對不起,全是她錯。

  對不起,她想,說足一萬個對不起,會不會時光巨輪倒轉,他們回到前天下午的兩點半。

  那麼,她要硬起心腸,不幫歷行哥偷護照,不幫他整理行李,也不幫他叫計程車,那麼就沒有車禍、沒有重傷,意外統統不發生。

  點點躲到醫院樓梯間,把頭埋在掌心裡面。

  淚水從指縫間滑落,她自怨自責,全是她害的!

  不知哭過多久,樓梯間的鐵門被撞開,一個大男生走進來,神色倉促。

  點點瞄他一眼,他的眼睛紅紅的,很顯然,他和自己一樣,也想找個地方躲起來,發洩哀傷。

  點點沒說話,體貼地將屁股往右邊挪挪,挪出空位給對方坐。

  他也回瞄點點,確定她無害,坐下。

  男生手支頭,不發一語。

  他不想說話?很好,她哭的時候也不愛被打擾。

  點點趴在膝蓋上,繼續掉淚,繼續慘兮兮地哭,哭得好悲切,一聲聲,上氣不接下氣,若是在深夜裡,很容易讓人誤解聶小倩大駕光臨。

  男生嫌惡地往左邊移開幾吋。

  他叫江希壬,是中學生,父母親在幼年時往生,他由奶奶一手帶大,祖孫相依為命,日子倒也幸福平順。

  若不是日前,奶奶心臟病發作,他們的幸福會延續。

  但醫生診斷後,幸福轉眼失蹤。

  奶奶的心臟很糟糕,唯一的治療方式是換心,但換心不是簡單手術,除開龐大的醫療費用之外,還要排隊等候,聽說,大部分病患都是在等不到心臟的情況下往生。

  況且,醫院評估過奶奶身體的各項指數,覺得依照眼前狀況,手術不是最好的選擇。醫生說得直接,他說眼前最好的方式是藥物控制,至於可以撐多久,誰都沒把握。

  希壬夠獨立了,他也不是小到無法承受遽變的年紀,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恐懼,萬一最壞狀況發生,他就剩下一個人了,一個人的人生……無法想像。

  「我錯了,我不該違背爺爺奶奶的意思,我該盡力勸歷行哥留下……嗚,對不起……是我害歷行哥出車禍,我是壞蛋加笨蛋,我是白癡和智障的綜合體,嗚……」

  胖女孩哭得很戲劇化,不去演戲實在太對不起她的天賦異秉。

  希壬無奈,屁股再挪兩公分。

  他仰頭,讓眼底淚水風乾。

  奶奶是堅強女性,辛苦了一輩子,殷殷期盼自己成器,而今,他未茁壯,她卻要先面對死亡,這教她情何以堪?

  他思考著接下來的路,然而,女孩的哭聲斷斷續續,一而再、再而三破壞他的專注力。

  「嗚……怎麼辦?帥帥歷行哥撞成鐘樓怪人,走到哪邊都會被人取笑,要是換成我,一定活不下去,怎麼辦?嗚……歷行哥怎麼辦、怎麼辦?」

  活不下去嗎?正好,先把心臟捐出來再去自殺。希壬冷哼。

  真是夠了,鐘樓怪人又如何,能活著還不夠?

  希壬橫女孩一眼,拍拍屁股,打算走人,她的哭鬧聲,讓他沒辦法定下心冷靜思考。

  胖女孩越哭越精采,她竟然在希壬起身前,倒向他的肩膀。

  哇哩咧,要不是他的肩膀寬厚、身體強壯,誰受得了這種劇烈撞擊,那力道和慧星撞地球相差不大,一口氣撞死他身上兩千三百萬顆細胞。

  希壬瞪她,她哭得理所當然。

  「嗚嗚……你可不可以告訴我,要怎麼辦才好?」她抓起他的袖子往臉上胡亂抹。

  髒!希壬扯回袖子,她以為他是人肉舒潔,還是立體五月花?

  點點抬頭,淚眼迷濛問他:「請你告訴我,有什麼補救辦法?」

  補救什麼?補救那個鐘樓怪人?關他鳥事?

  「你可不可以給我建議,我做了壞事,把歷行哥害得支離破碎,我要怎麼做才能彌補過錯?」她抱住他的手臂問。

  她問他就要答?誰規定的?他欠過她?

  他把她的頭推開,然下個撞擊,她又撞回他懷裡。

  這次有九二一的威力,威力不大,大概只像七百多顆原子彈同時爆發。

  希壬想抽回手,但點點像只章魚似地,死拽著他不放,他從衣袋拿出原子筆當扳手,一隻一隻挖開她的手指頭,但下一秒鐘,她被扳開的手指頭又馬上扣回來。

  「我該怎麼辦?求求你告訴我。沒有人肯跟我說話,要是你也不跟我講,我就好可憐哦……」

  她一面哭、一面加大力氣,力氣大到希壬無能為力救回自己的手臂。

  那麼孔武有力,怎不去比賽相撲?

  希壬噴氣,沒見過既肥胖又愚蠢的愛哭女生,他百般不願意,可為了自己的潔癖,他還是從口袋抽出面紙,遞給她。

  「你真好,謝謝你。」

  用衛生紙胡亂抹一通,她吸吸鼻子,對他釋出笑意。

  謝你的大頭鬼。希壬不耐煩地掃她一眼,他指指自己的手臂,暗示她,抱錯別人家的東西。

  「哦!」

  點點終於注意到了,鬆開兩手,臉上掛起歉意。

  很好,她總算表現出人類行為。

  甩兩下袖子,他轉開身。

  「可以……」她只問一點點。

  他猛回頭,死盯著她,點點嚇得把話縮回去。

  兩人相視,點點在估計他的危險性,擔憂星火燎原,燒掉她一身脂肪;而他在審視她,看她還能夠讓人多討厭。

  她嘴巴張張合合,片刻發不出聲音。

  不問了,很好,識時務者為俊傑。他不想和她磨時間,二度轉身。

  希壬拉開門,同刻,點點鼓足勇氣,對他的背影問:「你可以教我,我該怎麼辦嗎?」

  什麼怎麼辦?哦,如何對鐘樓怪人做補救?答案很簡單。

  希壬用冷冷的音節吐出兩個字:「獻身。」

  有人願獻身給鐘樓怪人,鐘樓怪人肯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自信心。惡毒笑兩聲,希壬大步離開。

  大哥哥說獻身……嗯,不錯的建議,這樣就可以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了。

  對!她要告訴爺爺奶奶,不管歷行哥變成怎樣,她要嫁給他、照顧他一輩子,要是有人敢取笑他的容貌,她就跳過去揍對方一頓,要是有人敢背地裡說歷行哥的壞話,她要把他們罵到頭皮發臭。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她要擋在前頭,當歷行哥的盾牌,誰都不可以在她眼皮下對歷行哥壞!

  ***  ***  ***

  歷行哥……不對,是鈞璨哥,爺爺替他改姓名了。

  鈞璨哥清醒,誰都不認得,車禍撞壞了他的記憶力。

  姑姑問,幾時他才能恢復記憶,醫生說:「很難講,有人三五個月、有人三五年,也有人終生不再記得過去發生過的事情。」

  醫生的說法讓爺爺當機立斷,他替歷行哥改名字、遷戶口,並捏造出一段不屬於鈞璨哥的過去,爺爺要鈞璨和台灣徹底分割。

  爺爺的決定沒人敢異議,況且,鈞璨哥醒來後,大家都忙翻了,把時間拿來安慰他、照顧他都來不及,誰還有力氣去和爺爺作對?

  到最後,連支持鈞璨哥回台灣的姑姑也承認,依他的病情,留在美國才能得到最好的醫療照顧。

  中午,點點提藥膳進病房,笑彎眉,想把開心一併帶給鈞璨。因為他的脾氣很壞,對誰都壞,壞到讓人想抓狂。

  「鈞璨哥,你瞧,我給你帶什麼?」

  點點把紙袋打開,將白白香香的桂花倒進碟子裡,湊近他鼻間。

  書上有寫,喪失記憶力的人要多給他和以前有關的刺激。雖然爺爺不希望鈞璨哥想起以往,但點點希望他至少想起,他是第一個送花給她的男生。

  鈞璨在生氣,從他知道自己有張七零八落的臉孔時就不斷發飆。

  雖然臉孔纏著紗布,雖然他不知道紗布下面是怎番模樣,但護士小姐的哀憐眼光,帶給他足夠想像。

  他氣自己怎不在車禍中死亡,為何留著一口氣,面對比怪物更可怕的自己。除了對殘破的面容生氣之外,對過往的事一無所知也讓他氣急敗壞。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圍在身邊的「家人」是假是真,他氣自己被困在小小的病床上,無力改變眼前,他有非常嚴重的挫敗感。

  然,甜甜的花香飄進鼻息間,他的怒氣像洩了氣的球,不再精力旺盛,纖細的絲線牽動他心底某條神經。

  眼光柔軟了,他喜歡這種小白花,喜歡它甜得讓人想一口吞下的香味。

  「鈞璨哥,很棒的香味對不對?第一次見面,你送我這種花,我不認得它,但是好喜歡,我請園丁叔叔替我找,他找到了,告訴我,它的名字叫作桂花,還在花園裡種下好幾棵,等你出院,我天天拔一些,放在你床前,好不?」她叨叨說個不停。

  他送她桂花,表示以前他喜歡她?

  冷淡眼神飄過,他記不得她。

  「記不得」再度惹火鈞璨,被桂花打散的怒氣,再度聚攏。

  他痛恨這種感覺,身邊人個個對你熱切,你偏想不起來他們在你生命中佔據什麼角色,他像移民地球的外星怪獸,水土不服。

  「餓了嗎?吃飯!」點點笑咪咪地把菜端到桌上。

  鈞璨背過,不回頭。

  她笑笑,繞到他面前說:「奶奶特地上唐人街買雪蛤,很補呢!你多吃點,把身體養好,才有力氣準備下次的開刀,整型後,你就會變成很帥的男生。」

  鈞璨沒應話,撇開臉,不看點點。

  「千萬別擔心,眼前的模樣只是暫時的,等整型手術過後,你將完全不一樣。」她不停勸說。

  他仍舊不動,任憑點點說破喉嚨。

  點點把雪蛤端近,笑瞇眼道:「你害怕整型手術嗎?不會啦,韓國人都很愛呢!那是他們的全民運動。聽說韓國父母如果生下女兒,從她出生那刻起,就替她們存錢,好讓她們長大後去整型。」

  他不答話,臉緊繃、眼光冷漠。

  「你的心情很糟?沒關係,吃飽心情自然會變好,不騙你哦,這是我的經驗。」說著,她舀起湯,靠到鈞璨嘴邊。

  她的笑容讓他不爽,鈞璨伸手推開,將湯匙連同她手上的碗弄翻,熱熱的湯潑在她手背,碗掉到地板,匡啷,滿地碎片。

  點點尖叫一聲,彈跳起身,用力甩著發燙手背。

  歉意自眼中一閃而過,鈞璨垂下眼簾,不語。

  點點跳進浴室,打開冷水沖手背。

  嘶,她倒抽一口氣,燙傷是最痛的傷,痛、痛……她咬牙忍耐,讓涼涼的水紓解灼熱感。

  十分鐘後,點點走出浴室時,噙著淚,鼻頭紅通通,臉龐掛著委屈看向鈞璨。

  「鈞璨哥不要生氣,我知道身體弄成這樣,誰都不開心,可發脾氣又改變不了什麼,誰希望發生意外?要不是千萬個不得已,大家都喜歡平平安安呀。

  你這麼生氣,姑姑傷心,奶奶爺爺也不知該如何對待你,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可是……可是你不要生氣太久好不好?把力氣保留起來,準備下一場戰鬥。醫生說,漫長的整型復健過程很辛苦……」

  點點話沒說完,一顆枕頭迎面而來,趴,大餅砸小餅,打上她的顏面神經,力道不弱。

  「出去!」鈞璨爆吼。

  出去?哦,好啦,他別生氣比較重要。

  「好,我先出去,等你不氣了,我再回來。」點點勉強貼上微笑,勉強自己不發火。

  囉嗦,鈞璨別開臉,不看她。

  「對了。」點點旋身折返,假裝剛才的事沒發生過。「東西打翻了,你肚子餓不餓?我回來時幫你帶麥當勞好不好?」

  替病人帶麥當勞,這種事只有白癡才會做。

  「我要吃勁辣雞腿堡,你呢?要不要和我一樣?」點點笑問。

  他不理人。

  她當他同意默認。「就這樣囉,我盡快回來。」

  點點終於出去,鈞璨怒瞪門扇,抓起棉被,蓋上纏滿紗布的臉。

  棉被下,黑暗籠罩,濃濁氣體自鼻間噴出,不平、惶恐,還有他無法說明的憂心。是誰在等他?誰?他知道有這麼一個人,但是,是誰?

  突地,他握緊拳猛捶枕頭,一拳再一拳,他的憤怒像潰堤潮水,淹沒殘餘理智。

  ***  ***  ***

  點點跑百米衝刺,衝出鈞璨的病房。

  不哭不哭,她才不哭呢。鈞璨哥好可憐,若不是她做錯,他怎要受這種苦?壞點點,都是你害的。

  早上,鈞璨趁看護不在,跑到鏡子前面拆繃帶,當他看見暴突的額骨、扭曲的臉頰和下巴,怒火在瞬間爆炸,那不是人的臉,是鬼啊!

  下意識地,他出手,企圖把鏡子裡面的魔鬼打碎。

  鬼被打碎了?

  沒有,落在地上的碎片,照映出更多魔鬼。猙獰的鬼臉對著他狂笑,他瘋了,摔打踩踢,他用盡力氣企圖將魔鬼統統消滅。

  點點發現時,連忙抱著他的腰,阻止他繼續傷害自己。

  可是她的力氣太小,非但沒辦法阻止鈞璨,反而在扭抓間讓自己受傷,十公分長的傷口從頸間劃過,雖不深,也流了血。

  幸好看護即時進門,她找到護士醫生替鈞璨打麻醉針,等他傷口包紮好後,點點再也忍不住傷心,奔到樓梯間痛哭失聲。

  然而這回,有人比她更早站在裡面,是上次那個大男生。

  點點打開門,男生回頭,他看見她的狼狽和頸間傷痕,濃濃的雙眉皺起,她怎麼了?

  他來不及問,她也沒說,她一把撲到他身上,哭得哀慟。

  他們之間……有那麼熟?

  不管了,她的狼狽逼出他的同情心,兩手在半空停三秒,然後落在她背上,輕輕拍、輕輕哄,他的動作溫柔得像對待小嬰兒。

  希壬抽出面紙給她,但點點哭得太認真,沒發現他的善意,無奈,他只好為她的圓臉抹抹擦擦。

  「謝謝……」

  希壬沒搭腔。

  樓梯間射下一方陽光,陽光下浮塵飄揚,細小的微浮粒子黏在她髮梢、貼在她臉龐,一層層覆上她的悲哀。這麼難過,為誰?為她的鐘樓怪人?

  「謝謝,你是好人。」她收住眼淚,仰頭迎上他的臉。

  別開念頭,希壬壓低下巴,看著趴在身上、只到自己胸口的女生。

  有人可以長那麼矮?她爸媽是不是對她過度虐待,不讓她吃喝,逼她不准長高?

  說不定她是體操選手,長高對於運動生涯有妨礙,只是,有這麼胖的體操選手?

  她的淚水少了,他退後一步,想藉此脫離她的懷抱。

  哪知,他們中間糊上瞬間膠,他退一步、她進一步,他再退、她再進,兩人變成連體嬰。

  這年頭,好人難做,而且做好人,千萬別跑到醫院的樓梯間。

***  ***  ***

  希壬的奶奶要出院了,他考慮暫停學業,先找工作養活兩人。

  奶奶不肯,堅持身邊積蓄還可以維持兩、三年,若維持不下去,她自有其他辦法,她絕不准希壬放棄學業。

  可是只要有機會,他要奶奶排入換心名單,所以他要賺很多錢,他但願自己有能力為奶奶換顆健康心臟。奶奶的堅持,讓他不曉得該怎麼辦,想不出辦法同時,他去買了包煙,躲到樓梯間。

  他沒抽過煙,姿勢笨拙,吸兩口,咳半天,只好放任香煙在指間燃燒,他在煙霧裊裊間,思考。沒想到點點闖進來,嚇掉他的香煙。

  「你可以教教我嗎?」點點可憐兮兮問。

  「又發生什麼事?」

  他想,不替她解決問題,她分泌出的骯髒黏液不會放過他。

  「鈞璨哥看見自己的臉了,他氣得砸鏡子,怎麼辦啊?」

  她把他當成救世主?他有這麼神,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何必跑去買香煙。

  「怎樣才能讓鈞璨哥看不到自己的臉?」她拉拉他的手問。

  只要讓他看不見自己的臉?還不簡單。

  「把鏡子全部丟掉。」

  不愛看鏡子就把鏡子丟掉,有那麼難嗎?白癡。

  點點乍聽見答案,出現不可思議的表情,接著,淚水停止分泌,笑容浮現,雨後彩虹掛上天空,他竟覺得她……很美?

  不是錯覺,她真的很美。

  她的眼睛很圓,黑白分明,她的嘴巴又紅又翹,適合接吻,她的五官穠纖合度,和她的身材不平均,拿漂亮形容她,未免太小家子氣,她值得更多更好的讚美。

  糟,他被胖妹吸引了。

  「你、你、你真的好聰明,天啊,我怎沒想到,把全部的鏡子統統藏起來,鈞璨哥就看不見自己了。謝謝、謝謝、謝謝!」她跳著拍手,和低能兒童行徑一致。

  不管怎樣,她的肥身軀是離開他身體了,希壬看一眼胸前的濕氣,髒!

  別過頭,他預備離開。

  「咦?」

  接在咦之後,點點跑到他面前,阻止希壬離開。

  「你做什麼?」他皺眉。

  她踮起腳尖在他身前東聞聞、西聞聞。

  她以為自己是緝毒組的狗?他推開點點,順勢用腿推開厚重鐵門。

  「你抽煙!」點點大聲發表自己的發現。

  希壬迅速返身,大手摀住她的嘴巴,不讓她發出聲。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他不讓她說,她還是想說。

  「閉嘴。」他低聲恐嚇,剛打開樓梯門時,他看見奶奶在走廊上和鄰房阿伯在聊天。

  「嗯嗯……嗯。」她邊點頭,邊咿咿嗚嗚。

  他微鬆開手。

  「你怎……」

  她才說兩個字,嘴巴又讓希壬摀住。

  「放低音量。」

  「嗯……嗯嗯……」她點頭,同意配合。

  他放開手。

  她用兩手圈在唇間,做出一個人肉喇叭,靠近他耳朵,用氣音說話。

  「你怎麼可以抽煙?抽煙對身體很壞,說不定還會得肺癌,而且這裡是醫院,病人身體不好,沒辦法過濾尼古丁,搞不好會病情加重,你別抽煙好不好?」

  他想笑,但忍住了。

  「我不是開玩笑,你很年輕,別讓煙毒傷害你的生命,想想看,這扇門外面,有多少人為了想活下去,正和死神搏鬥,他們卯足力氣,還不見得能成功。你有健康的身體,應該好好珍惜,不要拿去替香煙公司增加業績。」

  點點繼續用氣音在他耳邊說話,暖暖的氣吹得他臉紅心跳,偶爾,她的唇碰上他的耳垂,加速他的心跳頻率。

  這女生,笨到不懂男女之間。

  她轉到他正面,雙手高舉,扶住他的肩膀,真誠說:「答應我,別再抽煙了好不好?」

  他本來就不會抽煙。他嗯一聲,嗯得敷衍。

  「真的哦,打勾勾,下次再碰面的話,我會搜你的身,看你有沒有帶香煙。」

  她伸出小短腿,把他擺在階梯上的香煙踩個稀爛,用動作表明她言出必行。

  他沒理她的話,臨去前,他指指她的脖子,拋下一句:「你到護理站,要護士小姐幫你擦藥。」

  那是關心,他從不對奶奶以外的人做的事情。

  「嗯,我會記住你的話,你也要記住我的話,千萬別再抽煙,抽煙的人……」

  她還想繼續下一篇精采演說,可惜聽眾跑掉了,點點歪歪嘴,笑笑,下次碰見他再說好了。

  此後,點點每次到醫院,都會特地巡邏醫院的樓梯間。然這次之後,他們再沒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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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7 00:54:51
第二章

  兩年,整型復健的過程相當折磨人,不過,鈞璨終算是順利度過,當然,點點在一旁的支持鼓勵功不可沒。

  七百多個日子的相攜相扶,建立兩人深厚交情。

  鈞璨很寵點點,而點點把鈞璨當成丈夫的唯一人選,雙人沒多說什麼,但這份認定早在長輩心裡頭,他們喜歡這樣的安排,希望一路的順其自然,能玉成好事。

  點點趴在玫瑰石做的桌面上,餓得有氣無力,自從奶奶發現點點十八歲,身上仍帶著嬰兒肥,就緊張地找來專家調配點點的飲食,想替她雕塑完美身材。

  你知道的,吃減肥餐容易讓人發飆,何況是愛吃香酥脆,愛吃甜酸辣的點點。

  清醒時分,盤踞在她腦間的全是一盤盤可口美味的食物,濃濃的奶油蛋糕,烤得香噴噴的咖哩餃,還有聽說膽固醇很高的奶油焗龍蝦,嘶,顏面神經控制不住口水,任它被地心引力糟蹋。

  這些好東西全不在營養師的食譜裡。她只能想像、想像,想像她不會餓死掉,想像芒果慕思在味蕾間跳恰恰……

  「你怎還在這裡?」鈞璨進屋,發現點點歪在地上。

  「我沒力氣去別的地方。」點點張嘴閉嘴,咬著幻想中的鹹酥雞。

  「你不是要和司機叔叔去接表哥?」鈞璨問。

  兩個月前,一位陌生老太太上門,自稱是爺爺的老友。

  老太太和爺爺關門深談後,晚餐桌上,爺爺以凝重口氣,告訴大家一個難以消化的陳年舊事。

  爺爺說,上門的老太太是他年輕時的外遇,分手時,並不知道她懷有孩子,幾十年過去,爺爺的兒子求學長大、娶妻生子,不幸的是他與妻子雙雙去世。

  這段期間,再苦再難,她未想過再和爺爺聯絡,若不是她病得很重,她絕不會出現,打擾爺爺的生活。

  過去兩年,她勉強支撐,想著,撐到孫子大學畢業、能獨力生活就行了。偏偏醫生宣佈,她的情況不樂觀,也許撐不過年底,事至此,她只好硬著臉皮上門求助。

  這對爺爺而言是難以置信的意外,他沒想過自己有個無緣相識的兒子,對奶奶而言則是沉重打擊,年過知天命了,還要面對丈夫外遇問題。

  奶奶哀傷地把自己鎖進房裡,不聽、不想也不討論。

  是鈞璨的母親花了心思與時間勸慰,才勸得奶奶回心轉意,大人們談過又談,溝通再溝通,終於在兩個星期前,他們將病重的二奶奶接回家裡,而到加州參加數學大賽的小孫子,也將在今日進門。

  為迎接這位新成員,早上爺爺宣佈,晚餐全家人都要齊,替希壬接風。

  希壬比鈞璨大半年,所以,鈞璨要喊他一聲表哥,至於點點,關係有點亂,她是被收養的,堂哥表哥統統好,反正知道她在喊誰就行。

  「二奶奶說司機去接就行了。」

  壓壓肚皮,她再不吃點好東西,馬上要香消玉殯。

  「你表現得精神一些吧,別讓表哥誤解你不歡迎他。」鈞璨能理解並體貼外婆的心情,但在安慰外婆同時,他很高興有個表兄弟加入。

  「我盡力。」她抬起手錶,看一眼,沒反對。

  懶洋洋起身、懶洋洋打呵欠,胖子懶惰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你多久沒去果園?我看見蘋果樹上有幾顆成紅蘋果。」他透露消息,安撫她委屈的腸胃。

  蘋果?對哦!被營養師虐待太久,居然沒想到去果園覓食。

  蘋果是減肥食譜裡最令人滿意的零食,但營養師給得不多,每次只半顆,現在蘋果成熟,有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蘋果,她何必計較營養師的小氣?

  突然間,點點精神抖擻,慵懶拋到九霄雲外,幸福降臨,她跳著離開地毯,跳著進入花園,熱力再現。

  吃呵,是人生最愉悅的享受。

  ***  ***  ***

  宋希壬憤世嫉俗,彷彿全世界都對他債台高築。

  希壬不姓宋,他本和奶奶同姓,叫作江希壬,江希壬超好聽,他喜歡這個名字,想用上一輩子,但在奶奶和爺爺的堅持下,他不得不認祖歸宗。

  他不稀罕宋家祖宗,半路認親戚夠扯了,還從天上掉下一個祖父,更是扯上加扯、扯到不能用常理解釋。

  希壬相當不滿意,他十九歲了,有足夠能力照顧自己,根本不需要一個祖父來假好心,要不是奶奶、要不是身不由己、要不是……啊,他真的喜歡當江希壬。

  車子開進宋家大門。

  眺望週遭,這不是普通房子,簡直是座中古世紀莊園,大得嚇人的花園、大得嚇人的豪宅,住在這裡,想和同屋簷的人們見上一面,有實質上的困難。

  難怪,銅臭老頭敢把大老婆和小老婆安排在一起。

  「大少爺,請下車。」司機恭謹地打開車門。

  大少爺?真彆扭的名稱。

  下車,希壬仰頭,看巍峨建築物一眼,這裡將是他新生活的開啟?

  有沒有一點心慌?當然有,可他是男生,不該外現,倔起臉,冷漠。

  「嗨,你好。」

  圓圓的女孩、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圓圓的她說胖太過分,可她就是給人一種QQ嫩嫩的麻糬感覺。

  點點及腰長髮在後腦勺束成馬尾,大大的眼睛對人缺乏心防,她穿背心褲,雙手插在口袋裡,她左手掏掏摸摸,抓出蘋果遞給他。

  希壬沒伸手,女孩不覺得尷尬,還衝著他直笑。

  他退後兩步,眼色掃過,冷冷撇開嘴角。

  是她,樓梯間的愛哭女生,他一眼認出她,可從她的表情研判,她恐怕早早遺忘他是哪號人物。

  「希壬哥,我叫點點,告訴你哦,東邊果園裡種了很多樹,蘋果、梨子、李子、蔓越莓、葡萄柚……好多好多,我帶你去看好嗎?」她勾起他的手臂,忙著替他介紹新家。

  她對所有的陌生男人都大方熱忱?

  希壬上下打量她,她更漂亮了,長大的她,有了少女的清新美妍,尤其是她的笑臉,眉彎、唇啟,讓人心情開朗,圓圓的她像營養過剩的番茄,紅紅嫩嫩。

  她好可愛,尤其在沒有眼淚鼻涕齊飛狀態下,乾淨得像個背著翅膀的天使。

  「告訴你哦,這裡很大,從頭數到尾,你猜,有幾個房間?」扳起手指,她靠在他身側,親密得像……像家人。

  屁,誰要當她的家人!

  他縮回手,她絲毫沒有被拒感覺,仍在那邊加加減減計算房間。

  「有二十七個房間耶!如果讓馬嫂、李叔、張嬸、蔡伯伯……全部的人都住進主屋,也住不滿呢。」她笑出一臉太陽。

  意思是,他搬進來和血緣、認祖歸宗無關,純粹是房間太多,急需外賓遷入?希壬惡意曲解她的話。

  「家裡有爺爺奶奶、二奶奶、姑姑和鈞璨哥,現在加上你,肯定更熱鬧有趣。」

  他是小丑遺是馬戲團?專用來讓人感覺熱鬧有趣?

  他不想理她,把背包甩到肩上,啪地,距離沒算好,一不仔細打上她的嫩手臂。

  他瞧她,她不以為意,嘴巴仍然嘮叨說不停,希壬眼光順過,看見她白透晶瑩的臂膀上多了片粉紅痕跡。

  這樣就受傷?她的手是紙糊的哦。

  抱歉掠過,但他倔傲地將抱歉隱藏。

  「你怎不說話?害羞嗎?不會啦,我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她扯起他的袖子,東扯西扯、扯得半天高,耍賴的模樣像十歲小童。

  用甩鼻涕方式,希壬將她甩開,淡淡的臉上寫著「生人勿近」。

  可點點天性浪漫,以為天底下只有好人沒壞蛋,於是,她看不見他刻意保持距離,看不見他臉上的生人勿近。

  再度上前,她硬是搶下他的背包,背到自己背上,硬是把自己的手臂勾到他的臂彎裡,笑逐顏開。

  「是不是覺得不認識我,不知道聊什麼?我自我介紹,我十八歲,在念中學,我是孤兒,從小讓爺爺奶奶收養。奶奶說,大學畢業後我可以到爺爺公司幫忙。等我穿起套裝高跟鞋,哇塞,變成貨真價實的上班女郎呢!同學絕對羨慕我。

  可公司裡的員工每個都精明優秀,我去,會不會幫倒忙?鈞璨哥要我充實自己、培養能力。能力?我有這種東西嗎?我找來找去,結果發現,我的能力大概只限於吃東西……唉……唉……唉……」

  三聲無奈之後,她的自知之明套出他的笑意,原來她的能力是吃東西,因果成立,她的嬰兒肥半點不冤屈。

  「除了吃,我還會做什麼?」

  是睡吧,又吃又睡,才符合當肥豬的標準。希壬在肚子裡回答。

  「我會做麵包哦!奶奶說現在的女生都是紙片人,超過四十公斤的會被叫死胖子,她想盡辦法要我瘦下來。好苦惱哦,其實我被叫死胖子很多年,早習慣了呀,我也會回叫她們鹹魚乾,誰都不吃虧。

  瘦不瘦就這樣囉,可奶奶好堅持,她限制我的零用錢,還找來營養師替我控制熱量,餓餓餓,我快變成受虐兒了。幸好,學校隔壁有間麵包店,老闆人很好哦,我幫他洗地板、賣麵包,他教我烤麵包,下次,我請你吃我做的麵包好不好?」

  難怪減肥計畫看不出成效。希壬又想笑了,她的自我介紹消弭他的敵意。

  「希壬哥,吃蘋果吧。」她的蘋果在褲子上抹兩下,遞給希壬。

  他看她,她也看他。

  她越看越漂亮,閃爍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紅菱唇,若不是輪廓有點「餅」,她大概可以去競選環球美女。

  希壬哥越看越帥,唇紅齒白,濃濃眉、薄薄唇,要是戴上假髮,說不定會讓人誤認是女生,好加在,他那麼高,高得像撐起海龍王宮的金箍棒。

  「咬一口嘛,我是白雪公主不是壞巫婆,不必擔心啦。」她把蘋果湊近他的嘴。

  在說什麼?希壬聽不懂。

  「我不會在蘋果裡面放毒藥呀!」說著,她被自己的冷笑話惹得咯咯發笑。

  卡吱,點點從口袋掏出另一顆蘋果,咬下,蘋果的水分沿著唇角往下流,下一秒,俗,她把蘋果汁吸回去,別浪費,蘋果汁抗氧化。

  希壬不想吃蘋果,但她啃得津津有味,勾動他的食慾,拿過蘋果,他學她咬一大口,學她俗一聲,把抗氧化物吸進喉嚨。

  的確,剛從樹上摘下來的蘋果特別香脆鮮甜。

  「希壬哥,你好漂亮,我一直希望有個姊姊能分享心事,希壬哥,你當我的姊姊好不好?」

  噗,蘋果汁嗆了希壬喉嚨,尚未助他對抗老化,先把他噎個半死。

  當姊姊?她瞎了!他那麼有男子氣概,居然叫他當姊姊?

  他甩掉她的手臂,把蘋果塞回她褲袋裡,一顆蘋果就要他變性,想都別想!

  「希壬哥,我沒有爸爸媽媽和兄弟姊妹,你當我的親人好不好?」她追在他身後說。

  他繼續往前跨步。

  她追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拜託。」一句軟聲要求,軟軟軟……軟得他的心化成棉花糖。

  她,和自己同樣,沒有爸媽和兄弟姊妹?是,她提過,自己是被領養的女孩,所以在宋家,他們處境相當?

  希壬仍不答話,但臉上的鋼硬線條變得柔軟。

  這回,他沒甩開她手臂。

  ***  ***  ***

  希壬和爺爺的戰爭正式開打。

  希壬的叛逆不是普遍級,而是會教人作惡夢的限制級。

  爺爺要求希壬放棄生化科技轉學商,他硬是多修幾門物理學,碰都不碰經濟;爺爺希望他有時間到公司實習,他寧願把時間拿去和眾家女子搞風流,也不肯進公司半步。

  好吧,既然孫子早熟,替他介紹名門淑媛、領他進入上流社交圈也行,哪裡想得到,每天讓門房窮於應付的女孩,都是些野花蜂蝶,俗不可耐。

  總之,希壬是和爺爺唱反調唱到底了。

  「我以為來家裡找希壬哥的,男生會比較多。」點點啃著麵包說。

  鈞璨翻動資料夾,問:「為什麼?」

  「你不覺得希壬哥很像同性戀?」她說得認真。

  鈞璨大笑,這話,沒人敢在希壬面前說,搬進宋家兩個月,他和誰都不對盤,即使鈞璨不斷釋出善意,希壬仍然還贈他滿面寒霜。

  最近,奶奶和二奶奶處得更好了,兩人開誠佈公談開,她們不再視對方為敵手,而是同病相憐的女人。她們愛上同一個男人,卻得不到每個女人想要的專一與忠誠。

  都有苦、都有悲、都有不平與心疼,她們在無數次對話後,決定讓彼此好過,因為愛情……已然遙遠,未來,她們想要的是平靜生活,而不是紛擾糾結。

  相較於二奶奶,希壬的適應力明顯不足。

  爺爺本就強勢,他希望子孫接手事業,而一心想搞科學的希壬,哪受得起勉強,一次兩次三次,戰爭越演越烈。

  希壬不懂,怎會在二十歲這年,出現一個自認有權利改變他人生的「爺爺」。

  爺爺老掛在嘴邊的話是,萬般皆下品,唯有從商高。希壬每每聽見,便在心中冷笑,奸商和諾貝爾獎得主,哪一種高尚?

  「我不認為壬希喜歡聽見這種評語。」鈞璨回答。

  「希壬哥比我漂亮,要是他穿女裝和我站在一起,我猜,男人會選擇追求他。」

  鈞璨未接話,從後頭揮來一隻大手,啪掉點點的話。

  「很痛耶,你不怕把我打成腦震盪?」點點猛地回頭,看見是希壬後,癟嘴埋怨。

  腦震盪?想太多,腦震盪是腦袋裡面裝有腦漿的人才會生的病,至於她,根本不必擔心,因她是得了無腦症的肥豬。

  「男人不想追求你,是因為你太肥,和我的容貌沒關係。」他搶走點點的麵包。

  希壬咬一口,好吃,點點做的麵包不是蓋的。

  點點追過來,想搶回殘餘麵包,可他手長腳長,而她手短腳短,連平衡感、肢體協調度都比希壬差兩百倍,不到十秒鐘,麵包沒了,而她像等待醱酵的麵團,整坨被摔進沙發間。

  她噘嘴,「老天不公平,希壬哥明明是活動胃袋,為什麼不長贅肉?」

  沒錯,他每回見點點吃東西,直覺動作就是把她的食物搶走,熱量全進了他的胃裡,怎麼生成的脂肪仍然圈到她的腹圍上?

  「你知道,人類哪個器官會消耗掉最多卡路里?」希壬掛上邪惡笑臉問。

  「不知道。」點點悶悶答。

  她偎到鈞璨身邊,靠到他肩頭,還是未婚夫最溫柔可靠。

  「大腦,我吃下去的熱量全讓大腦消耗掉了,而你,沒有大腦可以消耗熱量。」他拐彎罵她。

  「啊……啊……」點點尖叫兩聲,爬到鈞璨身上,勾住他的脖子撒嬌,逼他幫忙討回公道,可惜,溫和的鈞璨不喜歡兄弟閱牆。

  鈞璨和點點的親匿,讓希壬極度不舒服。

  他別開臉,拿起桌上報紙分散注意力,可成效不彰,他瞄見她圓圓的屁股在鈞璨腿上蹭來蹭去,他握緊拳頭,生怕自己會衝向前,拿她的屁股當彈力球,揍個過癮。

  「鈞璨哥,我不笨對不對、對不對?」點點還在嚷嚷。

  不爽越來越甚,他直覺想把點點從鈞璨身上拎開。

  算了,忿忿地,他用力丟下報紙,陰陽怪氣。

  鈞璨和點點同時轉頭看希壬,他的冰臉加上大便,很不對勁。

  巴結地,點點爬下鈞璨雙腿,從包包裡拿出照片,爬到他身邊,軟聲說:「希壬哥,這是學校運動會,大家合拍的照片。」

  希壬看照片,不發一語,她甜甜的笑,笑得他暢快無比,剛剛的忿忿被消弭。照片裡,她佔掉兩個人的版面,在乾麵條間,醱酵麵包最明顯。

  每個女生都穿細肩小可愛加上短裙,每個人的腿都像細尺蠖,而點點,她不是一小「點」,而是很大一點。

  「有沒有看到我身後站了兩個同學?」點點問。

  「沒有。」希壬實答。

  「有,後面有兩個或者……更多個同學,她們發誓,再也不要和我一起拍照。」

  點點解釋後,希壬的陰陽怪氣消失,大笑。「這真的是你?我以為是阿爾卑斯山。」

  苛薄?沒關係,每回他嘲笑她之後,心情就會不錯。

  「希壬哥,你對我越來越好了。」她揚眉,拍手,佯裝天真。

  有嗎?希壬懷疑。

  「你上次說我是長毛象、雷龍和史前巨蜥,比較起來,阿爾卑斯山……算是漸入佳境。」

  他聽懂了,近朱者赤,她學會反諷。

  其實,她一直在想盡辦法討他歡心。他心知肚明。

  就像上回,他和爺爺吵架,她拉他回房,磨著他玩梭哈。點點拍胸脯,說自己是貨真價實的賭神。

  第一回合,他贏了。不是點點牌技差,而是她的運氣壞,拿到一手爛牌,於是她把籌碼堆了一部分到希壬面前。

  第二次,她輸了。手中牌一樣不精采,但會輸,是輸在希壬的表情太唬人,他明明只拿到一對六,卻表現得像拿到同花順。

  第三次,她沒贏,因為她的葫蘆小輸他一點點。

  然後,第四、五、六……到第十次時,她輸光所有籌碼。

  「要繼續嗎?賭神、賭聖還是賭……爛?」希壬勾起唇角問。

  她把兩張十元美鈔放在他眼前晃,「這是兩張受過詛咒的鈔票,你要?」

  她要是說鈔票泡過化屍粉,還比較容易取信他人,至於詛咒?哈,科技早解出地震颱風成因,這時代早沒人相信翻身地牛。

  抽回鈔票,他笑得滿臉春風。

  「我對它們下過咒語,收下它們的人,會和我一樣不幸。」

  無所謂囉,他的不幸又不是從今天才開啟。

  然後,他一笑再笑,當笑意收斂同時,希壬發現,和爺爺的不愉快煙消雲散。

  她就是這樣,默默地、默默地,用自己的方法將他拉進這個大家庭。

  ***  ***  ***

  夜深,點點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看見滿桌子令人食指大動的佳餚,好香……烤鴨看起來又新鮮又美味,噢,冒著熱騰騰蒸氣的牛排……教人感動。

  寂寞不會讓人輾轉難眠,飢餓才會啊。

  恍傯間,她聽見炸雞薯條、鮑魚燕窩發出串串銀鈴笑聲,對她大喊:「來吃我啊!」

  「來了……我來了……」

  點點被附身,自床上滑下雙腿。

  好香,是剛從鐵鍋裡跳出來的雞塊在跳舞,香酥脆、一二三、澎恰恰,那是華爾滋舞步,典雅高貴。

  點點滑兩步,香味更近了……越舞嗅覺間的香味越近,點點發出如夢似幻的微笑,打開門,她像一縷遊魂,臉上掛起迷濛笑意。

  手舉在半空中,方想敲門進入的希壬,看著半夢半醒的點點,以為她在夢遊。

  她衝著他猛笑,抓起他的手臂,放在嘴巴裡嚙咬,唉……好吃,有肉肉的味道,鬍鬚張魯肉飯耶,又甜又嫩,還有淡淡的……肥皂香?

  誰在魯肉飯裡加肥皂?噢,悶!

  希壬由上往下看,看她像飢不擇食的野狗,口味不對,仍捨不得放棄他的手臂。

  五秒吧,或更久,她終於放手有肥皂味的魯肉飯,朝樓下廚房飄。

  「你要去哪裡?」希壬問。

  「炸雞在叫我……」

  他不說話,拎起她,帶往自己房間,門開門關,希壬把她抓到桌前坐下。

  當她看見活生生的炸雞,嗯嗯,炸熟的雞腿不能用活生生來形容,要說……算了,管他什麼形容詞,好吃最重要。

  迷離退位、精神回復,她是一尾活龍,撲到他身上,緊緊擁抱恩人。

  「做什麼?」

  他面露嫌惡地推開她,卻在她看不見的角度裡祭出微笑。

  「謝謝你,希壬哥,我好愛你、好愛你!」

  她愛他三秒鐘,然後跳下他的身體,抓起辣味雞翅猛啃。兩分鐘,她解決掉第一塊。在希壬車手拿炸雞時,啪地,反應靈敏的肥豬手把他拍開。

  「這是我買的。」希壬不平。

  「我很餓……」天大地大,都沒有她的肚皮大。

  「看清楚,這是全家餐,有很多塊。」他冷眼看她。

  哦,她看清楚了,靦腆笑笑,點點把雞腿塞到他手上。

  油滑過她唇角,她心滿意足大笑,「雖然你對我很壞,可是我決定要原諒你。」

  他需要她的原諒?屁咧。

  「不記得你做的壞事?沒關係,我數給你聽。上次,我爬到蘋果樹上面,你把我的梯子搬走,我一直叫你,你假裝沒聽見。」食物下肚,熱量持續補充,點點話多了起來。

  「我是沒聽見。」他說謊不臉紅。

  「亂說,你笑得肩膀發抖。」

  好吧,他承認,他故意欺負她,誰教她明明是孤兒,還生活得這麼快樂。

  「還有上次,你別以為我不曉得是誰把我推進池塘裡,就是你。」

  「你有證據?」他揚眉。

  「我看見你的影子了,家裡只有你和鈞璨哥才有那麼長的影子,鈞璨哥沒你那麼無聊,而且他的頭髮沒像你那麼長。」她撩撩他及肩長髮。

  很好,她不如他想像中那麼笨。

  「承認了?要不要連裝鬼嚇我那次一併承認?」

  裝鬼嚇她?這可真是冤了。

  「那次我回來,家裡沒半個人,我夠緊張了,你還從門後跑進來,嚇我一跳。」

  這也算?他回家,不從門後出現,難道要從屋頂出現?他又不是聖誕老人。

  「不以為然?好吧,我偷看你和你女朋友接吻那次呢,你把我丟到儲藏室鎖起來,夠壞了吧!」這是囚禁呢,若非她心胸寬大,他得吃幾頓牢飯。

  不把她關起來。難道要說「歡迎觀賞」,順便奉送兩張門票,請她在他和女朋友上床時蒞臨指教?

  「希壬哥,什麼時候你才肯停止欺負我?什麼時候你才要開始對姑姑、奶奶和鈞璨哥微笑,什麼時候你才不要惹得爺爺大發雷霆?」

  她認真問,問得他無語。

  他沒想過在這裡長住,他不認為這裡是自己的扎根處,更不認為需要和眾人建立感情。

  「希壬哥……」

  「閉嘴,吃東西說話很噁心。」他不想同她討論自己的人際關係。

  說錯話了嗎?點點懊惱。

  她的懊惱招攬了他的快樂,很好,就是這樣,孤兒不應該快樂,孤兒要有孤兒的樣子,最好是滿肚子桀驁,滿臉的孤臣孽子,千萬不能像她,一派溫馴。

  扯一下唇角,再扯一下唇角,他的笑容在東扯西扯間成形,沒有鏡子作反射,後知後覺的希壬不曉得,她總有本事讓他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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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7 00:55:29
第三章

  半年匆匆過去,希壬態度些微改善,他能和家人交談,偶爾,姑姑問他心事,他也樂意適度傾吐,但他的認定間,「家人」並不包括爺爺,他們像兩隻刺蝟,隨時為對方張揚棘剌。

  然而他對點點有明顯不同,或許是點點不怕他的冷臉,東黏西黏,硬是把溫情塞給他,也或許是點點的熱情天性叫人無法拒絕,總之,你可以常看見兩人掛在一起,打打鬧鬧,替家裡增添熱鬧。

  這學期,鈞璨正式在課餘進入爺爺公司學習,而希壬怎麼都不願意。

  他說忙,真的忙嗎?大概吧,他忙著和眾美女周旋,女人一個接一個,他不是牛郎,對女人,卻比牛郎更專業。

  「我討厭你的女朋友。」這天,點點一進門便拋下包包,氣鼓鼓指著希壬說話。

  「她們惹火你?」希壬瞄她。

  「對。」

  屁股往他身邊沙發墜下,可憐的彈簧,上帝會為你開啟另一扇窗。

  「哪一個惹你?」

  「鼻孔很大那一個。」她用拇指、食指圈出兩個誇張鼻孔。

  「她做了什麼?」他失笑。

  「她打噴涕的時候有蝙蝠飛出來,流出來的鼻涕會造成洪水氾濫,生氣的時候,呼出來的氣體會變成颶風危害全人類。」是啦是啦,她不就事論事,而是做人身攻擊。

  「你乾脆說,她抬頭的時候可以看見她的腦漿。」希壬比她更刻薄。

  「錯,她的腦漿太少,要用顯微鏡才觀察得到。」

  點點青出於藍,嘴巴和希壬一樣尖酸。

  「好吧,下次我不和她約會。」他答得乾脆。

  什麼?這麼簡單就說服他,她不過嫌棄兩聲,希壬就放棄和她約會,那……再試試別人。

  「我也不喜歡畫紫色眼影那個。」她用食指將自己的眉角往上掀。

  「你說的是Joanna?」

  「對。」

  「她哪裡不對?」希壬奇怪,幾時起,她對他的女朋友那麼有意見?

  「她的腿像鴕鳥那麼長,一走路就塵煙瀰漫,害後面的人找不到方向,而且她的紫色眼影不環保。」

  「不環保?」她把他弄糊塗了。

  「蝴蝶蜜蜂誤以為那是紫色鬱金香,飛過去,不小心會讓她的厚眼皮夾成動物性果醬。」

  紫色鬱金香?

  Joanna若知道點點這樣誇張她的眼袋,肯定火冒三丈,紫色鬱金香馬上變成紫色豬籠草,一口把小肥豬吞進胃袋。

  不過,他沒反對她。

  「好吧,我把她從女友名單中消除。」說到做到,他拿出手機,把Joanna的號碼消除。

  哇,太有成就啦,點點再接再厲:「那個『去年一滴相思淚,至今流不到腮邊』的長臉Jane呢?」

  「臉長礙到你?」

  「我每次要看她的眼睛,由下往上,整整花三十秒才找得到,我站在山腳下,要找到富士山上的雪景都不必花這麼多時間。」

  「誰叫你沒事去找她的眼睛?」希壬咯咯笑開。

  「對話時,正視對方眼睛是種禮貌。」

  哦哦,那麼背後批評人,肯定是禮貌中的禮貌囉。「那不是她的錯,誰教你那麼矮。」

  「錯在她臉長好不好,她的粉餅刷兩次就要換新粉蕊。」

  「她的粉蕊又不必你花錢。」他反駁。

  「可她的臉長會造成小灰的情緒困擾。」點點義正詞嚴。

  小灰是家裡養的馬匹,性情溫馴,點點常騎它在園裡繞。

  「Jane的臉欺負到小灰?」他不解。

  「對,小灰以為自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最特殊的長臉動物,Jane的出現會傷害它脆弱的自尊心。」

  「小灰看見Jane會自尊心受損,那它看見長吻鱷時,怎麼辦?」希壬反問。

  「門房伯伯不會放長吻鱷進來,但你會把Jane帶進來啊!」

  「好吧,我不約她。」再一次,他刪除名單。

  多次成功造成點點的自我膨脹,她覺得再多的不合理要求,他都會答應。

  勾住他的手臂,把頭靠近他的頸窩裡,甜甜的聲音、軟軟的要求,她說:「希壬哥,你可不可以別交那麼多女朋友?」

  「為什麼不?」他看她一眼。

  「她們出現,爺爺很生氣……」

  希壬打斷她,臉色轉為凝重。「你來當老頭子的說客?」

  「不是。」

  才怪,希王推開她的豬腦袋。

  點點不允,硬把頭湊上去,「我討厭她們和你那麼靠近,好像你才是她們的希壬哥,不是我的希壬哥,你怎麼可以對她們比對我好,我們才是家人啊!」

  希王的嘴角浮出笑意,姑且將她的不平解釋為妒忌。

  「我保證以後一定替你找個好大嫂,現在,你只當我的希壬哥就好,行不行?」

  他還是不答,但笑意曠大。

  「希壬哥,我鼻子過敏,Tami的香水會讓我打噴嚏……希壬哥,我有視覺障礙,Amy的濃妝會害我短暫性失明……我常作惡夢,校醫說,太多的女生會誘發青少女的精神分裂症……」

  接下來,她無厘頭的說詞,他半句都沒應答,只是笑著,長長的嘴角往上勾,偶爾憋不住的眼角跳動。

  不過,這次之後,他再沒讓其他女人進門。

  此次交手,點點知道,她可以對希壬無限制要求,於是軟土深掘,她一吋一吋往下挖。

  怪的是,每次的要求成功,她得到的不是勝利成就,而是幸福喜樂;更怪的是希壬,他無條件為點點配合,且配合得心平心安,他喜歡這份平安,於是,樂意配合。

  ***  ***  ***

  點點倒楣到爆點。

  她從樹上摔下來,雖沒傷筋動骨,卻弄出一大片擦傷,她躺在床上有一聲沒一聲哀哀叫,不敢四處移動。

  躺在床上能做什麼?

  幻想囉,幻想穿著新娘禮服嫁給鈞璨哥,鈞璨哥很溫柔,他會愛她,就像她愛他一樣多。對咩,他們是一見鍾情啊。

  噹噹噹噹……點點要嫁給……咦?她的新郎怎麼變成希壬哥!

  猛地搖頭,在她努力甩掉希壬同時,希壬衝進門。

  他的臉很臭,二話不說,抓起她的棉被往上掀。

  啊!點點尖叫,來不及掩住……那個。

  她穿著短洋裝,在棉被下磨蹭老半天,裙擺老早滑到腰部,他拉開被子,看見的是她的粉紅,和大腿小腿上的慘不忍睹。

  「愛爬樹不會穿長褲嗎?你有沒有大腦?要是腿摔斷,以後變成長短腿,看你怎麼爬樹!」他對她吼叫。

  很尷尬ㄋㄋㄟ,穿聽人訓話,兩條腿夾得再緊,都沒辦法自在。

  「希壬哥,你再罵十分鐘吧,到時歷史重演,我將回到早上八點半,在無聊得想跳樓之前,我保證,一定會認真考慮,要不要去爬樹,把自己摔個半死。」點點拐彎提醒,他的吼叫純屬馬後炮,半點效用都沒有。

  安靜了,很好!點點成功制止他的嘮叨。

  「現在躺在床上,就不無聊了?」他冷冷問她。

  「還是無聊啊,只是沒力氣去爬樹了。」

  「白癡。」他伸張五指,用力在她的頭上胡亂揉,有洩恨意味。

  「你背我到花園走走,好不?」她軟聲央求。

  「你是擦傷又不是骨折。」

  「很痛呢,走那麼遠,我會昏倒休克。」她用委屈的食指,指指委屈傷了。

  「走路痛,不會用爬的?」他沒好氣答。

  「我又不是爬蟲類……希壬哥,我昨天讀到一本很荒謬的書哦,你相信人類是由爬蟲類變的嗎?」

  話題轉開一百八十度,她要轉掉他的不爽快。

  「哪裡荒謬?」這是真理,不必懷疑。

  「我說的是『爬蟲類』,用肚皮貼在地上那種耶!」她加強口氣。

  「我很清楚什麼叫作爬蟲類。」他皮笑肉不笑。

  「怎麼可能?當初老師要我們相信人類是從猴子演變而來,我都覺得不可思議了,現在居然要我相信,我的血液和鱷魚有關係!?嘖嘖。」她露出噁心表情。

  「這是達爾文在加拉巴哥斯群島進行了物種觀察後,所提出來的進化論。」生物天才碰到生物白癡,光解說都累得緊。

  「達爾文要是到菲律賓群島做研究,或許會提出新論點來推翻進化論。」點點反辯。

  「近一百年來,考古學家從世界各地挖出許多化石,逐一證明達爾文的理論是正確的,而這些證據散播在亞洲、歐洲……遍及全世界。」他試著說服她。

  「不可能出錯嗎?幾千年前,最聰明的智者相信水災地震是老天爺在發脾氣;幾百年前,最厲害的科學家認為地球是宇宙中心;而幾十年前,沒有人相信人口會快速成長到地球無法負荷;也許再過幾百年,會有個聰明的科學家挺身推翻達爾文,說人類就是人類,不是爬蟲類或猿猴進化而來。」

  點點洋洋灑灑說一大篇,希壬聽進去了,他發現,她的邏輯不壞。

  「你為什麼不說話?我說服你了嗎?」

  他不答,盯著她,想像她不是那麼笨。

  點點爽到爆,她不但成功轉移他的怒氣,還用白癡論點來推翻天才說。

  她捧腹大笑。「哈、哈、哈!我居然說服最聰明的希壬哥?點點,你是最聰明的女生,以後,我要研究出比達爾文厲害十倍的『退化論』。」

  她的自我膨脹教人無奈。

  「我要打電話告訴鈞璨哥,說我辯贏你了,我要告訴姑姑,我比你聰明,哈哈哈……」她的得意越來越過頭。

  她才拿起電話,希壬便打斷她:「你到底要不要去花園?」

  「我要。」點點連聲嚷。

  希壬坐到床沿,她忘記自己穿的還是短裙洋裝,忘記腳傷的疼痛度一樣,她跳上他的背,讓他捧著自己的小屁屁往樓下走,而粉紅色內褲隨著他規律步伐,一隱一現。

  勾住他的脖子,臉貼在他發間,他的頭髮烏黑柔順,比許多女生的頭髮更美,他的身體很香,是讓人舒服的麝香味,和男同學身上的汗臭天差地遠。

  她想,她很喜歡、很喜歡他。

  他想,背著她一路走,不停歇。

  他們以為這條路很遠,會走到天涯、走入海角,走盡兩人的一生,哪裡知道,青春有限。

  她撥開他頭髮,把臉貼在他脖子上面,瞇眼,汲取他頸間溫度,瞬地,他的臉炸成番紅花,心跳失速。

  再漂亮的女孩都沒本事紊亂他的呼吸,怎地,胖點點有此魅力?

  念頭一閃而過,下一秒,點點的聲音拉回他的注意力,然後,希壬笑容擴大。

  因為她說:「我喜歡受傷,受傷希壬哥才會背我。」

  他們並肩坐在木椅上,徐徐微風吹拂,懶懶的她懶懶地靠在他懷間,他的胸膛和他的背一樣寬廣舒適。

  他的手指優雅修長,輕輕順、慢慢滑,將她的頭髮織成長辮,簪上一朵鮮嫩玫瑰,那是他送的花,不是鈞璨偏愛的桂花香。

  「希壬哥,我能不能申請你和鈞璨哥的學校?」她懶洋洋問,不是太認真。

  「很難。」他實話實說。

  「你和鈞璨哥的說法一模一樣,我怎麼做才能像你們一樣聰明?」她不明白,人類資質怎麼高低相差那麼多。

  他掃她一眼,抓起她的手,凹出勝利的V字型,說:「把你的食指中指分開成兩眼寬度,對著自己眼睛往裡用力戳刺,你的手指就能順利進入大腦中樞,然後,順時鐘方向轉三圈、逆時鐘方向轉五圈,腦漿經過手指充分攪拌之後,你就能和我們一樣聰明。」

  「你在開玩笑?」點點斜眉。

  廢話,當然是開玩笑。「你的腦袋只裝得下食物,怎能變聰明?」他觸觸她的髮,莞爾說。

  點點聽懂了,他指她的腦漿使用率太低。

  「或者,我別念大學。」她咬咬指甲說。

  「不念大學要做什麼?」

  「結婚啊,反正鈞璨哥要娶我。」她說得理所當然。

  嫁給鈞璨那根木頭?

  他幾時關心過她?她餓到在沙發上亂滾,他連替她煮碗泡麵都不肯;不管是生日、情人節或聖誕節,他從沒對她認真,她的禮物要過一遍又一遍,還得逼他把禮物做成記錄重點,交代管家太太去準備。試問,嫁這種無心男人,有幸福可言?

  「你怎知,鈞璨想娶你?」

  心扯兩下,對這議題,他極不願碰觸,即使他早從點點、長輩口裡,聽過千百次,知道她早晚會成為鈞璨的新娘。

  「我們說好啦。」這是兩人約定,在鈞璨病榻前。

  「為什麼想嫁給鈞璨?」

  「因為我們一見鍾情呀。」點點想起那個初見面的下午,興奮。

  是嗎,一見鍾情?希壬臉色刷白。

  「嫁給鈞璨哥後,我要拿著結婚照四處跟同學炫耀:『來哦,看清楚,他是我老公,我不必餓肚皮、不必把自己放到竹竿上曬鹹魚,就能以二十八吋的粗腰圍,輕鬆拐到好老公,所以同胞們,丟掉沙拉吧,喜歡二十八腰比喜歡十八腰的男人更可靠。』希壬哥……」

  「做什麼?」他的口氣加了兩分兇惡。

  「你喜歡二十八腰還是十八腰的女生?你是外貌協會會員嗎?」她想證明希壬和鈞璨都是可靠男人,沒想到,他編派自己不可靠。

  「當然,我的女朋友要絕對絕對的高,不能像你這種冬瓜梨形人,而且要五官分明,不能像你,胖到五官糊在一起。再來,要夠瘦,十八腰、十九腰都能接受,超過二十腰的女人別到我面前走秀,那會讓我聯想到餿水桶。最重要的是,要夠聰明,能申請得上長春籐名校獎學金,不能只會做麵包,就四處誇耀。」

  「我就知道。」沉下臉,她悶聲回應。

  「知道什麼?」

  知道他對她想嫁給鈞璨這事反感?知道她想嫁鈞璨的理由很爛?還是知道,如果他樂意,他也可以讓她拿著照片四處炫耀?

  「知道你不像鈞璨哥對我那麼好。」

  說什麼鬼話?

  搞清楚,她餓肚子時,是誰替她偷渡食物?她受傷時,是誰當她的人肉輪椅?她掉淚時,誰的衣服給她當臨時抹布?

  「鈞璨哥從不諷刺我,他總是溫柔對我說話。」點點伸出指頭,細數鈞璨的優點。

  那叫作矯情虛偽,不是溫柔體貼。

  「鈞璨哥從不罵我,他總是假裝沒看見我做錯。」她扳開第二根指頭。

  那叫作漠不關心,不是寬容善解。

  「鈞璨哥為我好,堅持不替我偷食物,其實他是痛在心底口難開。」

  所以囉,他是笨蛋,割肉喂鷹,老鷹還嫌肉味太腥。

  「我害怕的時候,他不抱我,是為了訓練我的勇氣。」

  所以囉,她作惡夢跑到他房裡,出讓床鋪陪她到天亮的宋希壬是小人,目的在於摧毀她的膽識?

  氣悶,他站起來,調頭離開,不讓她看見他的鐵青臉色,生怕再多待一秒鐘,他會控制不住自己,真會伸出食指中指攪爛她的腦漿。

  「希壬哥,你要去哪裡?」她扯住他的褲子問。

  沒去哪裡,他要留她一個人在這裡訓練勇氣,撥開她的手,他逕自往前走。

  「希壬哥……」

  他假裝沒聽到,繼續往屋子走去。

  「希……唉,我就知道你不喜歡我。」

  點點苦了臉,好煩。

  煩什麼?煩希壬哥不如鈞璨哥喜歡她,也煩他突如其來的脾氣,將她獨自留在這裡,她討厭「一個人」、憎惡「一個人」,她想要牽著他的手,不愛一個人。

  風吹開劉海,發間的玫瑰花香飄散,再加點油,希壬哥會慢慢喜歡她嗎?

  魯鈍的點點看不見希壬的心,而希壬被她的笨弄得很悶,他們都不喜歡三角關係,卻沒想過,他們從來都不是三角,只是單單純純的直線。

  她對他,是什麼心態?妹妹對大哥哥?

  他的女友滿街跑,說不定湊在一處,還能湊出親戚關係,身邊那麼多女子環繞,照理說,他對女人的心理應該很清晰,只是,罵他懶吧,他連交往中的女人都懶得費心機。

  所以他不知道女人和男人的差別在哪裡,也因此,點點的心情,他永遠抓不住。

  點點黏他的次數比黏鈞璨多,可她說一見鍾情注定了她和鈞璨的命運。

  點點有心事只會告訴他,可她說愛鈞璨比愛任何男人多。

  點點在他床上睡得安適甜美,她抱他、親他,說他的懷裡是最讓她心安的避風港。可她居然捨棄避風港,想嫁給鈞璨——一個連讓她開心都懶惰的男人。

  點點問希壬,男人女人的飯要怎麼炒?他說,可以無條件親身指導,她笑紅了臉說,不行,鈞璨才是她的實驗對象。

  試問,當女人嘴巴和行為表現分歧時,你該相信她的語言或肢體動作?

  希壬猶豫很久,決定相信她的語言,因為他相信,點點太笨,笨到連說謊都不會。

  最後,他下定論——她喜歡自己,卻愛鈞璨。

  ***  ***  ***

  接連兩個月,二奶奶心臟病發作次數密集,出院入院,弄得人仰馬翻,而這個月,二奶奶幾乎沒離開過醫院了。

  這事在全家人心底埋下隱憂,家人和二奶奶自己都明白,時間不多了。

  半夜,點點自惡夢中驚醒,直覺地,赤腳往希壬房間走去。

  沒敲門,她打開門往裡走,這是她的習慣,就像希壬為了她不時大駕光臨,習慣不鎖門一般。

  「怎麼了?做夢?」希壬還在忙,推開椅子迎向她。

  「對。」

  她二話不說投入希壬懷裡,抱他緊緊。

  回抱她,親親她的頭髮和額頭,他淺笑問:「這回,餓得很凶嗎?」

  點點的夢幾乎和食物有關,她說讓爺爺奶奶收養之前,從沒吃飽過,對於童年的唯一印象是飢餓,「餓夢」追了她很多年才停止,而在奶奶為她量身打造的減肥計畫問,惡夢重回。

  為了不讓她被惡夢嚇醒,他刻意在睡前餵飽她,但成效不大,他想,也許飢餓早已深入她的潛意識。

  點點在他胸口處啜泣,希壬的心情也糟,莫名心慌襲上,跳不停的眼皮,讓他無法集中注意力。

  「我去替你煮東西吃?」他揉揉她的髮,低身,對她說。

  「我不是夢見肚子餓。」她抬頭,可憐兮兮。

  「那你夢見什麼?」

  「我夢見二奶奶跟我說再見。」喉嚨哽咽,她索性放聲大哭。

  奶奶的病也讓點點焦慮?

  加了力道擁抱她,他在她頭頂歎氣,時間真的到了嗎?這一天,他等過很久,久到以為永遠不會來臨,可這回……隱約心驚。

  「我叫二奶奶別走,她只是笑著,越飄越遠。」夢境太真實,真實得她恐慌。

  眼皮又跳幾下,她的夢和他的心焦一樣無解。

  「希壬哥,二奶奶要我轉告你,幫幫爺爺,別和他針鋒相對,爺爺很老了……希壬哥,我們去醫院看二奶奶好不好?」

  「太晚了,醫院謝絕訪客,明天一大早,我帶你去。」

  「一大早嗎?」

  「對,你醒來,我們就出發。」

  「好。」

  「現在好好睡覺,才有精神照顧奶奶。」希壬打橫抱起她,將她放在床上,他躺到她身邊,拉高棉被,蓋起兩人。

  點點在棉被底下找到希壬的手,握住,拉到胸口處,抱緊。

  「明天,我要說很多冷笑話給二奶奶聽。」她側臉對他說。

  「好。」

  「我要帶蘋果給她。」

  「好。」

  「二奶奶想聽鄧麗君的歌,我不知道誰是鄧麗君,你陪我去買CD。」

  「好。」都好,只要她和奶奶開心,做什麼都行。

  「希壬哥……」

  「什麼?」

  「我希望二奶奶健康,希望你快樂,希望永遠和你在一起,不要分開。」

  「好。」他輕輕拉開嘴唇,在漆黑的夜裡,他喜歡她的「希望」。

  「記不記得你第一次對我好?」

  「不記得了。」他對她好過無數回合,怎記得哪個是第一次。

  「你給我一條香蕉。」

  給她香蕉,有嗎?

  噢!想起來了,他覺得香蕉是種猥褻曖昧的食物,從來不碰,那天姑姑給了他一條,他不好意思丟掉,點點從身邊走過,想也沒想,他把香蕉丟給她,反正她是家裡的大型廚餘桶,吞再多垃圾也不擔心飽和。

  「嗯。」希壬偷笑,頭低低,把額頭和她的靠在一起。

  奇怪吧,她進屋,不過短短幾分鐘,竟將他整夜的心神不寧鎮壓,原來她的體重拿來壓人、鎮定神經都好用。

  「我捨不得吃,順手放在椅子上,要去找紙盒來包裝。」

  捨不得吃?怎麼可能?那是食物、是她最匱乏的東西,她怎會想裝紙盒卻不裝進肚子裡?

  因為那是他送的?小小感動湧上,她在乎他,他明瞭。

  「等我找到紙盒回客廳時,看見何嬸的大屁股正壓在香蕉身體上,啊!我尖叫、她也尖叫……」再想到那刻,點點仍忍不住想笑。

  可憐的香蕉,願它安息。希壬大笑。

  「我哭喪臉,拿來針線,縫了快一個小時,才把香蕉縫回原樣。」

  還能縫回原樣?她太厲害。

  「說實話,沒有完全變成原來的樣子,還差一點點。」她捏起拇指食指,做出「一小點」。

  「幹嘛縫,為什麼不扔掉?」

  只有笨蛋才會縫香蕉,希壬彎彎手肘,將笨蛋摟進懷間。

  「怎麼可以,那是你送給我的!李叔幫香蕉上了厚厚的亮光漆,我把它放在化妝台上,現在還很漂亮呢。」

  不過是一條香蕉,但她的針線情讓他感動莫名。

  「希壬哥……」

  「嗯。」他喜歡她輕喚希壬哥。

  「我真的很喜歡你。」

  「我知道。」也知道她的喜歡和愛不一樣。

  「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點點說得真誠。

  「我知道。」也知道她很笨,笨到不懂婚姻會把她和另一個男人綁在一起,屆時,她不能「一直陪在他身邊」。

  「你傷心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我會努力安慰你。」

  「好。」

  「你孤單的時候,一定要找我,我會抱住你,讓你知道我也有肩膀。」

  「好。」

  她想當他的依靠?希壬淺淺笑開,夠了,這樣就好。

  「你掉眼淚的時候,不要害羞,我有很多香水面紙可以送給你。」

  「好。」

  「如果、如果……」她躊躇。

  「如果什麼?」

  「如果二奶奶不能陪你了,你要記得,我在這裡。」終於,憋了整晚的話,讓她說出口。

  他聽懂她的憂心,微笑,他趴到她身上,把頭埋進她頸間,緊緊擁抱。

  無預警地,門被推開,奶奶闖進來。

  「希壬,快到醫院去,你奶奶情況危急……」

  但當她看見床上擁抱的兩人時,銜接的話斷掉,瞠目結舌。

  怎麼會……

  ***  ***  ***

  奶奶往生,希壬變了個人,他正式加入爺爺的公司,拚命唸書工作,好像這樣才能消耗全副精力,才能讓他在夜裡得到短暫安寧。

  他的轉變讓點點不安,暑假後,她要升大學了,同學們忙著找宿舍、拜訪新學校新教授,點點無心照管那些,成天跟在希壬屁股後面。

  偶爾她抱抱希壬,告訴他:「我在這邊。」

  偶爾她趴到他肩上,提醒他:「累的話,我的肩膀可以外借。」

  偶爾她買來炸雞,拿雞腿在他面前跳康康舞,偶爾她泛著淚水對他說:「你瘦了,我很擔心。」

  點點安慰人的方式很拙劣,可是每次都成功,成功安撫他的心情,成功在谷底替他鋪上柔軟草皮,所以,他墜落卻沒受傷,他悲哀卻仍然能夠挺立。

  點點的關心太過分,明顯到爺爺奶奶知道她不對。

  但他們不能說什麼,希壬畢竟剛失去親人,需要有人相陪,而點點是最佳人選。

  於是,他們任著點點掛在希壬身上,同進同出、同飲同榻而眠,他們相信點點仍然天真、相信希壬懂得節制行為,也相信兩人不至於發生不倫。

  他們只是好兄妹。這話,點點保證過無數遍。

  可是,這樣下去好嗎?

  奶奶憂心忡忡,她和希壬的祖母為了一個男人痛苦,她不希望同樣的事發生在鈞璨和希壬身上。幾經考量後,她在開學前夕,找來點點深談。

  這一談,談出點點不要的未來,也談得她輾轉難眠。

  清晨,希壬踏出房間。

  他敲開點點房門,掛著熊貓眼的她穿著卡通睡衣,頭髮亂蓬蓬。

  「昨天沒睡好?」

  他揉揉她的髮,奇怪,睡不好怎不上門,他的床從沒拒絕過她的身材。

  點點嘟嘴,她是沒睡好,數一整夜的牛羊雞豬加上馬和駱駝,還是睡不著。

  她吸鼻水,強忍喉嚨痛,勉強開口:「希壬哥,我給你寫了張單子,你要照單子去做。」

  只是單子?一二三四五……她根本寫了一整份報告,希壬打開,翻兩頁。

  早餐沒時間吃,可以提早五分鐘告訴何嬸,她會幫忙準備外帶早餐。

  秘書小姐請你吃午餐的時候,不可以說等一下,因為每次說完等一下,就會等到忘記吃。

  一天要喝足十杯開水,開水可以加的東西是:蜂蜜、水果醋、新鮮果汁、茶葉(記得別喝熱的,喝冷泡荼比較好)。

  開水不可加的東西有:咖啡、糖、奶油球。

  這份像報告又不像報告的東西看得他滿頭霧水,揚揚「單子」,他問:「這是什麼?」

  「要提醒你的事啊!你頭腦不好,常忘東忘西。」

  被白癡說頭腦不好?他要不要去撞牆?

  攤手,希壬說:「說吧,有什麼事是我需要知道的?」

  他一問,她眼眶紅翻天,抓住他西裝下擺,死命咬唇。

  「傻瓜,哭又不能解決問題。」大手攬過,他將她納入胸口,那裡有個不錯用的港口,很適合收容淚水。

  她哭五分鐘,半句話都不講,他才感覺事情大條。

  「點點。」

  希壬首調上揚,以他們的熟悉度,她該很清楚,他有脾氣了。

  「不要罵我,我很可憐。」她哽咽啜泣。

  是啊,她夠可憐了,勉強吞下脾氣,他親親她額頭。「你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要從哪裡著手幫忙。」

  「你幫不了我。」

  「對我這麼沒信心?」他推開點點,捧起她的臉,為她拭淚。

  「不是沒信心,是真的不可以。希壬哥……你一定要記得,以後要早點上床,不可以等我來找你,才睡得著。」

  什麼叫作「不可以等我來找你,才睡得著」?顛倒因果了,應該改成「她來,打斷他的工作,逼得他不得不陪她睡覺」。

  但他搖頭,相信她不好受。

  「以後少買垃圾食物,我不能再幫你吃了,炸雞偶爾吃可以,吃太多會傷身體。」點點又說。

  她幫他吃?有沒有弄錯?算了,話聽到這裡,他多少聽出端倪——她要離開了。

  「大學申請下來?新學校離家裡很遠?」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很遠,嗯,好遠好遠。她猛點頭。

  他輕笑。

  長長的手臂圈住她,又抱、又拍、又搖,輕晃著她的身子。有什麼關係呢?假日就可以回家,怎哭得生離死別,又不是梁山伯與祝英台,真不捨的話,他也可以去看她,陪她過節度假。

  「爺爺奶奶要我到台灣唸書。」答案揭曉,她又哭出一公升眼淚。

  「什麼?台灣!」希壬驚訝。

  怎麼可能?點點的中文除了說,閱讀都有困難。

  「奶奶說我不獨立,將來怎麼嫁給鈞璨哥,她要我到台灣唸書,說等我大學畢業,才能變成成熟女人。」

  台灣,那是什麼蠻荒可怕的地方啊?老師沒教過,地圖上小到找不到,她得飛十六個小時才飛得到啊!

  大奶奶的理由太牽強,希壬沉吟不語。

  是那日吧,她看見點點在他床上,慌張失措。希壬以為爺爺會找他談,然日子一天天過去,他逐漸淡忘,沒想到,爺爺還是出招了,對象是毫無招架力的點點。

  他們想分開他和點點,他們的過度親密讓人擔心了,是嗎?

  「你不想離開的話,我去找老頭子說。」問題在他,由他來擔。

  「別說,爺爺連學校都打點好了。」這趟,她非走不可。

  「你可以反對,不必一味乖巧順從。」

  「不行,爺爺奶奶對我那麼好,怎能不聽話?我只是不想離開你,希壬哥,我好怕。」癟嘴,淚珠又沿著臉頰翻落。

  「怕的話就留下,我代替你去台灣。」

  他的寵溺讓她破泣而笑。「你變傻了,是我要學獨立,又不是你。何況爺爺才提了一大堆栽培你的計畫,怎能讓爺爺失望?」

  「獨立?」他冷哼一聲。

  「希壬哥……」

  深吸氣,他盯住她,思索半晌後,凝聲問:「最後問一次,你真的很想嫁給鈞璨嗎?」

  給個不一樣的答案吧,她給了,他便帶她遠走高飛,便盡全力為她架起兩人世界,不管有沒有豐富家產,他都不會教她吃苦頭。他會維護她,一如從前;他會照顧她,比以往更甚;他會教導她愛上自己,一天比一天更深。

  只要她給個不同答案!

  「當然,這種事怎能隨便亂改,我是一定要嫁給他的。」這是她的多年認知啊!

  她的答案令希壬失望,好吧,她既然一定要嫁給鈞璨,那麼分開勢在必行,他們必須釐清兩人關係,別繼續曖昧不明。

  背脊僵硬,表情冷酷,他強抑胸口苦楚,咬牙說:「既然如此,你就去台灣學獨立吧。」

  硬生生將她從懷中推開,希壬強逼自己放手。

  點點望住希壬的背影,為什麼他背影看起來那麼哀愁,他受傷了嗎?為了什麼?

  她不懂。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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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7 00:56:12
第四章

  離開美國六年,點點果然獨立自主、果然成熟有能力,也許,她仍然帶著迷糊、掛著嬌憨,但她的確長大了。

  大學畢業後,她與同窗好友合開了「長春籐的下午」,六年中間,不只一次,她想偷偷跑回美國,但爺爺堅持她不能回去。

  直到她和鈞璨的婚期確定,爺爺才讓鈞璨和希壬到台灣開設新公司,奶奶說,爺爺年紀大了,落葉歸根的念頭一天比一天重。

  鈞璨和希壬到台灣,最開心的人當然是點點,多年不見,除了思念,哪來的生疏感覺?她瘋狂地抱住鈞璨和希壬,又跳又親。

  六年了,長長的六年讓鈞璨和希壬變得不一樣,他們變得成熟穩健,有了商人的敏銳和霸氣。但這些改變並沒有影響他們和點點之間。

  所有的事都很美好,希壬一樣把點點擺在最前面、鈞璨一樣疼愛點點,隨著婚期接近,點點的快樂逐日累積。

  明明一切都很好啊,怎會突然變天?她不懂、不解,不知道要怎麼解釋這一切。

  點點把自己關在衣櫃裡,蜷著身體,把頭埋入膝間。

  亂套了,該做的事變得不該做,正確的事變得不正確,對和錯誤之間,她無從分辨。

  鈞璨愛上她最要好的朋友小慧。

  他找點點攤牌,說小慧是他多年前的戀人,說那年,他們念同一所高中,無憂的青梅竹馬情,讓他們深深地、深深地愛上彼此。鈞璨還說那些因車禍丟失的記憶,在見到小慧同時,逐漸憶起。

  是這樣啊,難怪當年爺爺軟禁鈞璨,他心急如焚,他拚了命要回台灣,回台灣見他的青梅女孩……若不是那場車禍、若非記憶全失,鈞璨和小慧早就成雙成對。

  她收到的桂花純屬無心,那是小慧來不及拿的禮物,意外破壞了鈞璨和小慧,而因緣際會成就了她的戀歌。誰輸誰贏?不知道,也許到頭來,滿盤皆輸。

  如果,點點不要嫁給鈞璨,那麼鈞璨和小慧舊情復燃,是美麗浪漫。

  假設,點點和小慧不是好朋友,那麼男未婚、女未嫁,這年頭,變心是天經地義。

  只不過,點點既是鈞璨的未婚妻,又是小慧的閨中密友,道德感壓迫得小慧和鈞璨作出錯誤決定。

  於是,婚禮在專人的籌備下,如期舉行;於是,小慧和鈞璨克制心中悲慼,強迫自己遺忘過往愛情;於是,點點卑劣地假裝視而不見,開心準備婚禮。

  直到鈞璨哥喝醉酒、出車禍,昏迷剎那,他嘴裡喊的是小慧而不是點點。

  她,再蒙騙不了自己。

  她的未婚夫深愛另一個女人,她或許能得到他的人,卻得不到他的心。

  她痛苦,小慧和鈞璨也煎熬,既然如此,她堅持什麼?堅持大家手牽手,陪她一起在地獄裡翻騰?

  不必了,她的天性中沒有殘忍這一項。

  幾經折磨,她打電話給小慧,將未婚夫出讓,接著躲到衣櫃裡,一個人療傷。至少她造福兩個人,她讓地獄不會太擁擠。

  她喜歡鈞璨哥,真的,她不只一次幻想嫁給他的情景,她發誓當他的好妻子,也發誓為他生兒育女,照顧他,全心全意。

  她承認,他們之間沒有熱烈與眷戀,誰教他們聚少離多,但她相信,婚後,他們自然能培養出轟轟烈烈的愛情。

  她承認,他們不像一般情人,悱惻纏綿、刻骨銘心,但那有什麼要緊,她那麼喜歡他,早晚,他們會走到這點。

  要是再堅持一些、再卑鄙一些,她就能如願嫁給鈞璨哥了,可惜她做不到。

  她恨自己!

  「舉十個例子,證明把鈞璨哥讓給小慧是最正確的決定。」點點對自己說。「第一,小慧很聰明,第二,小慧身材比我好十倍,第三,小慧和鈞璨認識,在我之前,第四,小慧……第十、第十、第十……」

  第十為什麼說不出口?很簡單啊,鈞璨喜歡小慧,不喜歡你,這麼容易分析的事,居然要想半天!?笨,笨得無可救藥。

  認真回想,鈞璨從沒說過愛她,他們的交情建立於患難之中,她陪他走過復健期,鈞璨當然心懷感激、當然同意爺爺奶奶所作的任何決定,包括娶個不愛的女人。

  喜歡他,是她自己的事情,認定他,也是她自己的想法,她從未認真問過鈞璨:「你,真的愛我嗎?」

  她以為這樣就夠了。

  他不反對婚姻,而她一心熱烈,她的認定替他做主認定,反正,統統不重要,只要能成為真正的宋家人,只要她真心待他……就足夠。

  哪知,根本不夠,碰上真正的愛情,她自然要落敗。

  她輸了,不是輸給小慧,而是輸給愛情。

  若,她的感覺不算愛情,那是什麼?

  若,她不愛他,胸口酸澀又是什麼?不甘心、不平或是見不得別人快樂?

  她把頭搖成波浪鼓,一陣急、一陣緩,緩緩急急,搖不出正確答案。

  「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她對自己大叫一通,高舉雙臂,胡抓亂扯,把衣櫃裡的衣服拉下,蓋得自己滿頭滿面。

  「點點,你在哪裡?」

  房門被撞開,砰地一聲。

  是希壬的聲音,他很急,一大早,他從返家的鈞璨口裡聽見婚禮取消同時,便迫不及待跑到點點家裡。

  「點點,快出來,躲避不是最好的辦法。」

  當然不是最好的辦法,卻是唯一的辦法啊!縮縮腳,她把自己往衣服堆裡縮。

  窸窸窣窣的聲音引來希壬的注意,用力拉開衣櫃,他看見被衣服覆蓋的點點。

  「你在做什麼?」

  又好氣、又好笑,他動手把衣服抽開,扳過她的肩膀,看見覆在黑髮下的眼睛,淚光晶瑩。

  笨蛋,把老公讓出去,才躲起來哭,這麼沒競爭力,怎在社會生存立足?

  「出來。」他說。

  「不要。」外面太亮,越亮的地方越顯得她骯髒污穢。

  「為什麼不?」他反問。

  點點把頭垂回膝間。

  怎能出去?爺爺奶奶和姑姑那邊難交代,鈞璨哥和小慧的愛情讓她太傷心,陽光下的點點奸險惡劣,還有那一堆收到喜帖準備看笑話的人……她不想面對。

  「別哭。」

  他不顧她的意願,伸手把點點抱出衣櫃,她抓緊他的衣襟,把頭埋在裡面。

  「烏龜!」他想氣又捨不得對她生氣。

  烏龜就烏龜,無所謂,反正比這些更難聽的話,她將一一聽見。

  同學會說:有什麼好訝異,完美男人怎會把河馬娶回家;朋友會說,鳳凰怎能配河豚,那是截然不同的世界;收到喜帖的人恐怕要說:上帝顯靈,把宋鈞璨從虎口救出來,Thanks!

  「餓不餓?」他問。

  「餓。」她答得委屈。

  希壬放心了,還知道餓,那麼,她會痊癒。

  「想吃什麼?」

  他從浴室拿來一桶溫水和毛巾,替她洗臉,紅通通的鼻子和臉頰,一場傷心,在她的雪白臉頰烙下痕跡。

  希壬揉揉她的髮,很難過,對嗎?

  他不責怪任何人,小慧盡力了,鈞璨也盡力了,他們都不想對不起點點,但愛情這回事,抗拒無效。

  即使是被傷最深的點點,也無法漠視愛情存在,才放手鈞璨,不是?

  點點抬頭,任希壬在她臉上搓泡泡,他在她額頭處點一些泡泡,往外劃圈圈。

  她的額頭亮而平滑,沒有抬頭紋,看吧,胖有胖的好處,脂肪把她的臉撐得圓潤豐腴,一看就是福福氣氣的嬌貴千金。

  他的中指在她鼻翼兩側滑動,上上下下,看不見半個毛細孔,她有個富貴鼻頭,就算嫁不成鈞璨,她也會嫁給別的董事長,因為她的董娘命全刻在鼻子上方。

  他在她人中下巴處劃半圈,泡泡替她做了假須須,而假須須間的,紅得讓他不顧一切,想一親芳澤,水水飽飽的唇,嫩得像初生嬰兒,要不是她太傷心,他會親她,真的!

  「希壬哥……」

  「怎樣?」他沒停下動作,擰來溫毛巾,替她把泡泡拭去。

  「我想吃大餐。」

  「好,什麼大餐?」

  他拿梳子,幫她把亂髮理順,在耳邊打起兩根辮子,左盤右盤,盤出一張清麗的公主臉蛋。

  「我要吃很多大餐。」

  「開出來,看我會不會被你吃倒。」

  希壬抱起她,把乾淨的點點擱在膝間,就像那年,她十七歲。將她靠在自己的胸口處,他央請規律的心跳聲,替她穩定心情。

  點點低頭,白皙的脖子引人蠶蠢欲動,她從不知道自己有多誘人。

  「我要吃龍蝦三明治、海南雞飯、干貝鮮蛤冬瓜湯、開陽白菜、佃煮牛蒡、蠔油牛肉、白灼鮮蝦、月亮蝦餅……再一瓶奧地利紅酒就好。」

  「就……好了?」他問。

  希壬笑開。很好,她沒因失戀食不下嚥,要是哪天,她真的把吃擺在傷心後頭,那麼,她肯定是非常傷心了。

  「可以的話,我還想吃白蘭地牛軋糖,和兩杯藍莓優格冰淇淋。」

  「當然可以,你再想想,還有什麼想吃的,我打電話叫人處理。」

  他拿起電話,二話不說,撥給他可憐的司機,隱隱地,他聽見司機敢怒不敢言的歎息。

  「我還要麻辣雞翅,和薏仁豆花。」

  「好。」

  他迅速向電話那頭交代,不等對方哀怨,把電話掛上。

  「我想……」

  點點猛地抬頭,不小心撞上他的嘴唇,反射地,她伸手觸上他的唇。「對不起、對不起……」

  剎那間,她觸電,不知怎麼回事,電流將她電得發笨。

  「沒關係。」他抓下她的手。「你想說什麼?」

  「我想吃很飽很飽。」呆呆地,她注視他的唇,他的嘴通了電?

  「好主意。」

  他笑開,完美的弧線在下巴上面勾勒成形。

  「然後睡大覺。」

  她仍然發呆,這回望的是他的唇線。

  「很好的提議。」她的提議讓他益發安心。

  「再然後……我還沒想到,但是不管要做什麼,我要先讓自己快樂,對不對?」

  「對。」

  他摟緊她,清晨未刮的髭鬚刷得她額頭刺刺癢癢。靠在他胸口,遺失的安全感回籠,她不怕了。

  小小的心疼、小小的不捨、小小的酸澀,很多的「小小」壓住希壬心臟中間,幸而,她好好地窩在自己胸口處,把這些惱人的「小小」驅逐。

  爺爺奶奶?後天的事;請帖婚禮?還有一個禮拜;至於面對小慧和鈞璨,她很難辦到的話,他可以帶她來個環球世界半年游。

  她說對了,不管做什麼,得先讓自己快樂。

  這天,他們像若干年前,他躺在床上,而她,縮在他身前。

  ***  ***  ***

  轉眼,「後天」到了。

  飛機把爺爺奶奶和姑姑帶到台灣,而點點、希壬和鈞璨垂首,站在長輩面前。

  爺爺板起臉孔,不發一語。

  他的青筋暴張,面色凌厲,目光橫過三人,銳利得讓點點不自主瑟縮。

  為了這場婚禮,他花掉多少人力物力,要知道,婚禮不只是婚禮,他還想藉著婚禮邀請政商名流,趁機在台灣打開知名度,並讓多年不見的親戚老友,分享自己的風光,看看當年留美不歸的窮小子,成了怎生模樣。

  結果呢?沒了,一句婚禮取消,他精心策畫的一切付諸流水。

  奶奶和媽媽不安地互視一眼。

  這些孩子在想些什麼?才幾天前,他們打電話給點點,點點開開心心地說婚紗做好了,別緻的款式讓她的腰圍,看起來少三吋。怎才下飛機,便接到讓人措手不及的訊息?

  重重地,爺爺的枴杖擊向地板,銳厲眼光掃射三人。

  「說!為什麼要取消婚禮?」

  「爺爺……」

  鈞璨方啟口,點點便把話接了過去:「爺爺,是我不想嫁給鈞璨哥。」

  「你一直想嫁給鈞璨啊!怎會到婚禮前,突然變卦?是不是婚前恐懼症?」姑姑問。

  奶奶拉過點點,拍拍她的肩道:「如果只是對婚姻恐懼,別怕,女生在婚前都會經歷這段過程。你是不是擔心,結婚後會變得不一樣?傻點點,你嫁的是一起生活多年的鈞璨哥,還有最疼你的爺爺奶奶和姑姑,怕什麼呢?」

  姑姑也走到她身邊,輕聲安慰:「以前我要嫁給鈞璨爸爸前,也猶豫過,即使我那麼愛他,仍不免在婚前胡思亂想,點點,別擔心。」

  「姑姑,我真的不能嫁鈞璨哥,不是胡思亂想、情緒恐慌,而是……」而是什麼?越著急她越想不出一個合宜句型。

  「媽,你別逼點點,問題出在我身上,與她無關。」鈞璨挺身,他不讓點點背黑鍋。

  點點搶在前面說話:「我喜歡的人不是鈞璨哥,以前我弄錯了,現在好不容易弄懂,姑姑、奶奶,我不能嫁給自己不喜歡的男生,對不對?」

  爺爺氣瘋了,巴掌落下。

  點點嚇呆了,爺爺的巴掌在臉上形成灼熱,同一刻,鈞璨搶在爺爺面前,而希壬把她抓到身後護衛,暴張的目光怒對爺爺,彷彿他是九二一受難家屬,而站在眼前的是賓拉登。

  爺爺讓希壬的目光弱了氣勢,挺挺肩,他用身份壓人:「什麼叫作不能嫁給不喜歡的男生?你知道我發了多少張請帖、對象是誰?你知道婚禮取消,有多少人等著看笑話?點點,你從來沒認真瞭解過,收養你的是哪一種家庭,可以由著你耍性子!?」

  「爺爺,對不起,我錯了。」點點猛掉淚。

  希壬鼻孔噴氣,大手將點點撈到懷間,用袖口替她網羅眼淚。

  「你的錯誤要我付出多少成本代價?」匡啷匡啷,爺爺氣得把桌上的杯杯瓶瓶掃到地板上。

  「你愛付代價是你的事,但是別把點點算進你的成本裡。」希壬推開身前的鈞璨,冷冷答話。

  這些年,他進公司打理事業,可不是屈從了爺爺的權威,更不是識時務為俊傑,他只是遵從奶奶的遺言,不想她離開人間,仍不心安。

  「你在跟我對峙嗎?」爺爺看著親密的點點和希壬,難道……

  爺爺無法不欣賞希壬,他是天生王者,遺傳了自己所有優秀基因,這樣的孩子怎能不成材,只是他也遺傳自己的執拗與霸氣,這麼相像的兩人,要平心靜氣溝通,有程度上的困難。

  鈞璨插話,不想把局面弄得更糟:「爺爺,如果非要發脾氣不可,把怒氣放在我身上,是我的錯,與點點無關。」

  「鈞璨哥,別講。」

  點點拉住他衣袖,猛搖頭,別把小慧招出來,她夠辛苦了,不要再讓爺爺為難她。

  拜託。她用唇語向他請托。

  「事情到這等田地,還有什麼不能說!」爺爺厲聲。

  「對,有什麼不能說?是誰主張隱瞞鈞璨的過去,是誰匆忙替鈞璨改名字,企圖竄改、主導別人的生命?」希壬把點點圈在胸口,她別想在他面前衝出去當炮灰。

  「希壬,你在說什麼?」奶奶不可置信地看著希壬和鈞璨。

  「奶奶,我記起來了,白歷行、游穎慧、黎皓中學、爺爺扣住我的護照不讓我離開美國……所有的事,我全記起來了。」鈞璨平心靜氣道。

  「所以,這是報復?我養了兩個好孫子,居然聯手報復我這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

  爺爺指向兩人,顫抖的食指晃啊晃,晃得奶奶趕忙扶住爺爺,憂心忡忡。

  「宋鈞璨不是我要的人生,我要的是白歷行的人生。爺爺,你錯了,你不該做這種事。」鈞璨說。

  「全反了!你們……」爺爺氣到快昏倒。

  點點從希壬胸口抽開身,跑到爺爺旁邊,焦急說:「爺爺不生氣,鈞璨哥和希壬哥沒要聯手報復你,你別想太多。」

  「點點,收拾行李和我回美國,我要把公司統統收掉,半點財產都不留給這兩個不肖孫子。」爺爺扯住點點。

  希壬擋在前面,冷笑說:「控制不了我們,就想控制點點?點點不再是十八歲,當年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乖乖坐上飛機,依從你們的願望變成獨立女性,你以為獨立後的點點,還會當個聽話的好孫女?」

  「你!」老爺爺挫敗。

  「爺爺,你再不能控制我們,包括點點。」鈞璨說。

  「點點,你說,你還要不要當宋家的孫女?」爺爺轉頭問。

  「可悲的老頭子,到頭來,只能挾持女人的心軟。」希壬說。

  「希壬哥,別說了。」點點轉向爺爺。「爺爺不是想留在台灣嗎?這是您策畫好久的事。」

  「全讓你們破壞了!」

  有這麼嚴重?不過是個婚禮,小小意外怎能改變多年的企畫經營。

  「爺爺,是不是只要婚禮照常舉行,你就不生氣、不把公司收掉,然後留在台灣?」點點輕聲問。

  「點點!」

  「點點!」

  希壬和鈞璨異口同聲。

  他們知道點點是愛好和平的天秤座,知道她會為大局委曲求全,更知道她沒勇氣違逆長輩,所以……她要改變心意!?

  爺爺瞪鈞璨和希壬一眼,對點點說:「沒錯,這是原訂的計畫。」

  「那我嫁給希壬哥好不好?希壬哥對我很好,我們可以很幸福的,至於鈞璨哥,他可以做主自己的人生,這樣不是一石二鳥、一舉兩得、一箭雙鵬、一、一……」她語不驚人死不休。

  她的提議顯然震驚了所有人。

  爺爺不說話、奶奶不應聲、姑姑沉吟不語,點點愁了眉,眼光在希壬和鈞璨身上流連,期盼得到一點支持,可是,他們看來比爺爺更憤怒。

  說錯話了嗎?點點懊惱。

  有了台階,爺爺順勢走下。「你們自己去協調吧,我老了,管不著了。」他帶奶奶進房間。

  接著鈞璨的母親也進房間,這團亂,她得花心思才整理得出頭緒。

  長輩離開,點點跟著鬆口氣。

  她看著面色不佳的鈞璨和希壬,他們比較好溝通吧?

  躡手躡腳走到兩人中間,別說姑姑滿腦子亂,連她這個始作俑者,也亂得一塌糊塗。

  吸氣吐氣,點點摩拳擦掌,提起勇氣。Go!上戰場了。

  她未出口,鈞璨先說話:「荒謬,婚姻大事可以不經由大腦,就輕率作決定嗎?」

  「是、是有點輕率啦,可是、可是沒有……」

  鈞璨不等她的可是,忿忿旋身、出門。

  很好,她惹火鈞璨哥了。

  側過身,希壬的臉色一樣爛,她掄起拳頭在大腿外側猛敲,再提一次勇氣。

  「希壬哥……」

  又是一開口,就被攔截殲滅。

  「你就這麼愛鈞璨,愛到不惜為他犧牲一切?如果我不同意娶你,你是不是要大馬路上,隨便找個阿貓阿狗嫁掉?」他口氣陰森,嚇得她連退三步。

  愛情、婚姻,她寧可樣樣委屈?白癡加三級!

  「不會找貓或狗啦,我一定會找到人類才嫁,而且是男生。」她還在說瘋話,想把他的火氣澆一澆。

  錯了,她澆上來的是汽油,讓希壬的一把火越燒越旺。

  果然沒猜錯,爺爺要婚禮她就給婚禮,鈞璨要小慧,她就退出成就兩人,無腦症的笨豬頭。

  砰!一聲巨大聲響之後,門被希壬用力甩上。

  他也走了。

  更好了,在惹火鈞璨之後,她又成功惹火希壬。

  ***  ***  ***

  都說了荒謬,他仍在荒謬中插上一角。可笑!

  更可笑的不只如此。

  大奶奶找上希壬,向他坦承當年逼點點到台灣的心態。她還說,倘若他真心喜歡點點,別放棄這次機會。

  還不夠可笑?沒問題,他再加上幾條笑話。

  第一,點點寫了長長的五頁報告,向他說明,娶她的一百種好處。

  第二,點點一天照表排班,拿著鮮花向他求婚,他氣爆了,偏又忍不住竊喜。

  第三,她說「長春籐的下午」要關店,倘若他再不娶她,她會變成台北街頭的流浪漢。

  於是,他點頭,經不起一O一次求婚,希壬投降。

  婚禮按照原定計畫進行,只是新郎換了名。

  希壬想著前一刻鈞璨對他的警告。

  他說:「你的決定會害慘點點,她腦筋不清楚,你怎可以跟著瞎起哄?萬一,將來她碰到愛她、她也愛的男生,是不是要因為這個權宜婚姻而放棄?」

  不單點點腦筋不清晰,鈞璨也笨得很,他沒看見希壬對點點多認真,若不是愛情,誰值得他費盡心情?

  點點早已碰上愛她的男生,眼前,希壬只能耐心等待她愛上自己。

  十對俊俏的青少年男女,分站在紅毯左右,手持花環,彎彎的花環,彎出一道道花牆,他的新娘將隨著一群灑著玫瑰的天使,從紅毯彼端走來,帶著甜甜微笑,對他說「我願意」。

  是的,他也願意。

  願意愛她,從以往到未來,不更變;願意耐心等她發現他的愛,深刻繾綣;願意教會她品嚐幸福,願意當她的上帝,為她擋去冰雪風雨。

  婚禮佈置美輪美奐,幾萬朵玫瑰讓會場處處飄蕩花香味,淺淺深深的各色玫瑰在眾賓客的笑靨裡,張揚美艷。

  點點說,鈞璨是第一個送她花的男人,於是對他一見鍾情,桂花是鈞璨的花,那麼玫瑰是他的花,他將用玫瑰花迎接點點進入自己的生活。

  他相信,有朝一日,她會說——希壬哥是第一個送我玫瑰花的男人,所以我愛他,一生一世。

  結婚進行曲奏起,小小的女人,捧住大大的玫瑰向他走近,他沒對她說過情話,但三朵、六朵……九百九十九朵的玫瑰花,替他說盡戀人間的甜蜜情話。

  他不記得主婚人說什麼,只記得點點的「我願意」說得清脆響亮,沒有半絲猶豫。

  嫁給他,她並沒有那麼不甘心,對吧?

  酒席間,應付多到嚇人的政商名流,讓希壬不耐煩,他邊敷衍,邊注意點點是否疲憊。

  沒見過面的朋友親戚,熱熱鬧鬧圍過來,阿諛奉承的話聽到希壬頭皮發麻,幸而,鈞璨小慧出面解救兩人,他不懂爺爺那時代講究的衣錦還鄉,只想盡快結束宴席,帶走他的小新娘。

  終於,曲終人散,秘書送長輩們回家,而鈞璨也準備帶著小慧離開。

  臨行,小慧擁抱新郎,在他耳邊低語:「好好珍惜你得來不易的幸福。」

  「謝謝。」希壬說。

  小慧是第二個知道他愛點點的人——在希壬和小慧被硬湊在一起的時期裡發現。

  「點點,要是有任何委屈,一定要讓我知道。希壬,你不要欺負點點。」鈞璨說。

  他壓根不贊成這場婚禮,他遇上愛情了,所以瞭解愛情在婚姻中有多重要。

  「幾時我們立場互換?」希壬冷眼瞄他,似笑非笑。

  以往,同樣的話都是希壬在對鈞璨說,他不滿鈞璨忽視點點、不高興鈞璨忘記點點的生日、不平鈞璨老在約會時放點點鴿子,好啦,角色調換,鈞璨有權對他說廢話。

  「也對,我是個不合格的未婚夫,希望你會是合格丈夫。」鈞璨說。

  「放心,我一向比你負責任。」希壬回話。

  「這是事實,點點,我很抱歉。」鈞璨拉起點點的手。

  「不是你錯,是我分不清楚。」點點搖頭,他不必對她說抱歉。

  再面對鈞璨和小慧,沒想像中困難,她還是可以同他們輕鬆交談,還是可以微笑,雖然難免酸意上心,不過沒關係,希壬在,他有本領為她擋去不如意。

  「分不清什麼?」他問。

  「分不清你對我只是關心不是愛,鈞璨哥從沒在意過我,對不?」她想清楚了,所以退出,她雖然笨,多少有驕傲與自尊。

  「點點。」小慧輕喚。

  「我把鈞璨哥讓給你,你欠我一個大人情。」點點聳肩,刻意微笑。

  「我欠你的不只一個人情。」小慧紅了眼,抱住點點,對她,她真的很抱歉。

  「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娘家了,要是老公欺負我,對我搞家暴,你要替我出頭……」話未說完,酸水在她喉間氾濫。

  「希壬怎會對你搞家暴,他那麼疼你呀!」小慧說。

  酸水因病毒而起,小慧擁抱她,於是病毒擴散,小慧喉間一樣酸。

  「再哭下去,旁人真以為我對點點搞家暴了。」希壬難得幽默。

  『對不起。」小慧放開點點,抹去兩人的眼淚說:「點點,要好好經營婚姻生活,努力讓自己幸福哦。」

  「我會。」點點比出童子軍的三根手指頭。

  她們又是最好的朋友,沒有未婚夫搶奪戰、沒有愛情爭霸,對彼此的關心一如從前。

  「希壬也一樣,你要盡力讓點點過得好。」鈞璨說。

  他沒應答,只是淡淡笑過。

  「盡力讓點點過得好」,這件事不需他人交代,長久以來,他哪天沒落實?

  「好好休息吧,我們先走了。」小慧說。

  目送他們離去,點點歎息,歪歪脖子,把頭靠到希壬肩上。

  「很累?」希壬替她撥去髮梢。

  「不是。」

  「為什麼歎氣?」未入洞房先哀怨,真不給新郎面子。

  「我以為辦不到。」她再歎一口氣。

  「辦不到什麼?」

  「再度面對小慧和鈞璨哥。」

  「你做得很好,告訴我,你這裡,難過嗎?」他指指她的心。

  「有點酸,還可以忍受。」

  「那就好,慢慢的,你會忘記酸是什麼感覺。」

  而且,他的存在就是要將她的「慢慢」催化成「快快」,她將遠離傷悲,他保證。

  「酸不會太難受,你忘記我最愛喝檸檬水,而且越酸越好。」她笑出聲,有點自嘲、有點諷刺,第一次遇見愛情,卻是別人的愛情。

  「笨蛋,以後不准你喝了。」

  希壬揉揉她的髮,不管她的髮型是不是花了大把鈔票梳成的新娘頭。

  兩人相視而笑,希壬摟住她的腰,很好,至少,他讓她忘記哀戚,在新婚的晚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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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7 00:56:39
第五章

  點點坐在床沿,胸口撲通撲通亂跳,像發瘋的舞者,狂亂奔躍。

  她的眼珠四下轉,蘋果臉透出鮮紅嬌嫩,有點慌,充滿異國風味的蜜月套房教人臉紅心跳。

  夫妻代表什麼,她不會不知道,只是心太亂,未理出頭緒前,她已嫁作人婦。

  希壬在那方面……很有經驗吧?

  他的女朋友多到可以組軍隊、抗暴政,經驗自然豐富且多姿多采,這樣,她可以少傷點腦筋吧。

  點點挪挪僵硬頸椎,試著擠出兩句話來撐場面。

  她的緊張沒逃過希壬目光,他莞爾,把衣服從行李箱裡一件件拿出來,掛進衣櫃裡。

  糟,那方面不必傷腦筋,可收拾衣服,總得當老婆的來花心思,不能事事等著老公代勞。但點點仍坐在床沿,她習慣了,希壬在,不管是她或他的事,皆由他來煩。

  「在想什麼?」希壬瞄一眼,她的心思清清楚楚寫在圓臉中央。

  似笑非笑地,他坐到點點旁邊,瞬定,她觸電般跳起來。

  馬上,她驚覺動作不合宜,這是新婚夜,又不是跳蚤狂歡會,跳什麼跳啊!

  點點尷尬,問:「你看,漂不漂亮?穿上禮服,我有沒變瘦?厲害吧,名家設計不同凡響。」

  「嗯。」

  他在看她,彎下身,鼻頭對上她的,眼光嚴肅。

  看得她全身汗毛立正豎起,他的眼光像剛參加過飢餓三十的大野狼。

  她臉部僵硬,聲音卡在喉嚨,勉強地、勉強地擠出話題:「我還以為,嫁給鈞璨哥才能變漂亮,原來當新娘子,就會漂亮。」

  「嗯。」白癡答題法!他隨口敷衍。

  他還是看她,再湊近兩公分,她的粉敷上他的臉。

  她像北京名廚端上桌的肥美東坡肉,抖啊抖,抖得鮮嫩油脂滑落。

  「你不覺得我好看嗎?」

  「嗯。」這下子,他連唇都快湊上了。

  「你要做什麼?」她乾咳兩聲,雙手推推他「堅挺厚實」的胸部,他準備好「帶槍入侵民宅」了嗎?

  聽說第一次很痛,有人痛到昏倒,不知道她的處女膜堅強或脆弱,會不會固執得教她痛得死去活來?

  「你確定自己很漂亮?」他向前傾過四十五度。

  她的上半身跟著往後仰倒四十五度,兩人密合度是百分之百。「是姑姑說的……」

  他搖頭,嘖嘖兩聲,站直,斜眼睨人,「去洗澡吧,順便照照鏡子。」

  待赦令頒布,點點喘口大氣,馬上踢掉高跟鞋,咚咚咚,奔進浴室裡。

  五秒鐘後,浴室裡傳來驚叫聲,她……和小慧的深情和解,將她臉上的彩妝變成潑墨畫。

  聽見她的尖叫聲同時,希壬捧腹大笑。

  終於,新娘新郎雙雙坐在床邊,原始律動即將登場,人類的延續由此開始。

  點點很擔心,比起他的前女友,自己是否遜色太多,更何況她們臉上沒有潑墨畫。

  萬一不滿意,他會不會走出去,電話隨手撥,不管網內網外,女友們隨傳隨到,滿足他的熱情需要。

  她揪著衣服下擺,想像從電影上看到的情色鏡頭,那個……男生的滿意度要從哪裡看出來?

  啊……點點雙腳發抖,因為……他上床了。

  眼觀鼻、鼻觀心,點點用鼻子吸氣、嘴巴吐氣、鼻子吸氣、嘴巴吐氣,接著,她把左右手反轉高舉、踮腳尖拉開腹肌。

  她在做瑜珈?希壬下巴微抬,用瞄豬圈動物的睥睨眼光,問:「你還不累?」

  「這是拜日式,可以吸收日月精華,要不要一起做?保證你神清氣爽,高血壓糖尿病說拜拜。」

  新婚夜,她腦袋裝的不是男女合歡式,居然是拜日式?

  「不必,快上床,很晚了。」

  啪、啪,他拍兩下床,氣勢和黑道大哥要凌遲小弟之前很像。

  「還早,要不要看電視?」說著,她的腳往起居室方向挪。

  「上床!」

  好大一聲吼叫,害她以為槍響,噗地,她在兩秒內跳上床,乖乖把自己送給大野狼。

  「快睡。」說著,他閉上眼。

  點點低頭看,希壬的手環過她腰背,將她摟在胸前,他的腿跨在她腿上,胸腹緊緊相連,明明曖昧,他硬是把它弄得理所當然,好像她是有沐浴乳香的新抱枕。

  十秒鐘、三十秒、兩分鐘,他沒有下一步動作,而點點的心跳從一百八降回七十下。

  就這樣?不會吧,是大野狼食慾不佳,還是她不夠美味可口?

  「希壬哥……」她遲疑。

  「什麼事?」他閉眼回答。

  「人家說,洞房花燭夜都要、要那個。」這種話很難啟齒。

  「哪個?」

  他內傷了,心肝腸胃統統傷,原因是不明笑氣撐破五腑六髒。

  「要炒……一點飯。」

  他的腹肌憋得頻頻顫抖,再吞口水,他張眼,斜眼看人,「你有蔥姜蒜?」

  什麼什麼?希壬的話把她搞得一頭霧水。「意思是……我們什麼都不必做?」

  「你準備好獻身了?」他不答反問。

  若她回答「準備好」,他肯定要發脾氣,一星期絕對無法讓女人做好準備,把自己送給另一個男人。

  幸而,她從不對他說謊。「沒有。」

  「沒準備怎麼炒飯,不怕燒成焦炭?」

  「所以……」

  「和以前一樣,你又不是沒有摸到我床上過。」大手遮住她的眼睛,他的話替她徹底解套。

  「希壬哥。」她抓下他的手。

  「還不睡?」別逼他改變主意,對於炒飯,不是自誇,他真的很行。

  「我有點興奮,聊天好不?」她圓圓的眼睛對他笑。

  興奮?他還以為她只有不甘願。點點的形容詞取悅了他。

  「想聊就聊。」把枕頭疊起擺高,坐起身,手支在後腦,他就聊天姿勢躺好。

  她靠進他胸前,他有枕頭,而他是她的專屬枕頭。「剛到台灣時,我常睡不著、吃不好,你該看看,那時候的我真的很苗條。」

  「真的?」

  他的表情寫著「騙鬼了,你會苗條?那麼豬會彈鋼琴、狗會跳芭蕾,而桃莉羊會自己複製羊咩咩」,但疼痛從心底掠過,他不愛她苗條。

  「我常想,若我溜回美國,你會找地方收容我,還是去告訴爺爺,把我下放到剛果或蒙古,更遙遠的地方。」

  他有這麼殘忍?看到鬼了,他明明就是溫和善良的希壬哥好不好?

  「我偷罵你,罵你心好硬,怎麼可以逼我學獨立,罵完很多遍,還是睡不著,到最後……」

  「怎樣?」

  「我想起被惡夢嚇醒的夜晚,想起你偷渡進來的炸雞塊,想起你對我說過的床邊故事,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她勾住他的脖子,在他滿是鬍渣的下巴處親吻。

  心跳兩下,反應從下方處往上竄升,Hold住,他是言而有信的大野狼。

  「然後我很聰明。隔天,我買一床新棉被,折折折,折出一個希壬哥,躺在厚厚暖暖的棉被上頭,想像著和你說話,說著說著,就睡著囉。」

  就這樣?她複製希壬哥的能力比桃莉羊更強?

  「那些年,你沒有離開過我身邊。」

  把頭埋入他頸側,熟悉感覺回籠,她愛死了這種安全感。

  她的話暖了他的心,歎氣,他認錯,他不應該將她推開。「對不起。」

  「我接受。」

  「以後不會了。」他不再將她推開,這場婚禮,已將她變成他的名下財產。

  「那……明天……」

  「明天怎樣?」

  「明天早上,我們去吃麥當勞?」吃著麥當勞,回想濃得化不開的青春,她喜歡那一年,沒有寂寞與苦悶。

  「很想吃嗎?」他問。

  「好想。」

  「我現在去買。」二話不說,希壬翻下床,拿了車鑰匙往外跑。

  半小時後,他們在異國風情的蜜月床上,享受一塊塊酥嫩甜美的炸雞,兩人的新婚夜沒有炒飯,有的是歡樂美味的美式脂肪。

  ***  ***  ***

  婚姻生活比想像中順利。

  新房子未蓋好之前,鈞璨搬出去,把公寓讓給點點和希壬。

  希壬忙到乏術,但他還是替點點改裝了廚房,大型專業烤箱、各式大師級工具,讓點點的麵包天分得以發揮。

  很快地,整棟大樓瀰漫麵包香,五十幾個住戶,戶戶都收到愛心麵包,不同的創新口味、不同的造型,麵包店裡,絕對找不到這種特殊麵包。

  下午六點,點點把剛出爐的桔醬核果麵包夾進點心盤,連同從小慧家掠奪來的藍山咖啡放在客廳桌上,穿了涼鞋,往樓下跑,她要到警衛室等老公回家。

  為什麼要等老公?她熱愛唱望春風?或是沒有她,希壬找不到家的門牌號碼?當然不是,而是……好吧,點點承認,她很廢,老婆能做的事,她樣樣不行,相形之下,「等門」就成了重點工作。

  她是弱雞老婆,她自問過,娶這樣一個妻子,對希壬而言,到底有什麼好處?

  反覆思索、反覆考量後,她的結論是,Nothing,她的存在對希壬毫無幫助。

  唉,她勉強希壬,做了件毫無好處的事。

  在罪惡感的譴責下,點點絞盡腦汁,企圖找到身為妻子該做,且符合能力範圍的工作。

  她找到了,敦親睦鄰是一個,接老公、讓他感受婚姻生活的溫馨是另一個。

  「我在這裡!」

  車子停下,點點拚命揮手,把希壬的注意力往自己身上帶。

  希壬下車、走近,把自己的外套往她身上加,推推她的笨腦袋,說:「我要講幾次,天冷,下樓記得多加一件外套。」

  「才一下下嘛。」勾住希壬手臂,她笑臉迎人。

  看,很像吧,所有人都相信他們是對恩愛夫妻,雖然他們沒炒過飯……誰教她擅長做麵包,不擅長中式飲食。

  「感冒別哭。」他作出一臉酷。笨點點,笨到他一天到晚想把她掛在身邊。

  「感冒就感冒,反正你會煮薑汁茶給我喝。」耍賴,她和以前一模樣。

  「你感冒,計畫泡湯,損失的不是我。」習慣性扯扯她的頭髮,手指滑過,他喜歡她的柔順在掌間輕滑。

  「什麼計畫?我要聽。」站到電梯前,雙臂打開,她要聽完計畫才准他回家。

  「自己想。」他忘記她的腦袋、膝蓋和腳趾頭都不靈光。

  「拜託啦,講給我聽。」點點嘟嘴皺眉,用她自認最可憐的表情看他。

  「不要。」說講就講?也不去探聽一下,他在商場裡的綽號是鐵血宰相。

  「那……交換?」哭衰沒用,只好拿出碩果僅存的智慧,把肉餅臉湊近他。

  「交換什麼?」伸開大手,他把她的臉推開十公分。

  「你告訴我計畫,我告訴你電梯秘密。」

  「電梯秘密?」

  它能直達十八層地獄,或是照出不存在的人影?

  他在這裡住半年多,沒聽過這類傳說,總不會她住不滿一個月,就和靈界朋友套上交情。

  「你聽過後一定覺得很甜蜜。」這是從甜甜的韓劇裡Copy下來的劇情,浪漫又美麗呢!「說不說?你說不說嘛!」

  「你的秘密值回票價?」他瞄她。

  「一定值!你快說。」

  希壬把公事包交給她,她雙手接住,抱在懷裡。「兩個月後,我要到美國出差,我打算帶你去。」

  他要從總公司帶一票人馬回來,以後,總公司遷往台灣,他們將在未來十年,把重心伸往港陸。

  「哇!我要帶著結婚照回去。」

  「帶結婚照做什麼?」

  「向愛取笑我的老同學炫耀啊!誰說帥哥只喜歡竹竿紙片人,楊貴妃也在幾個世紀前風光過。」她擠擠腰間脂肪,肉肉不是決勝點,運氣才重要啦。

  啪地,希壬打上她的笨腦袋,多年經歷,她沒長出新腦漿,想的事情和以前一模樣。

  「電梯有什麼秘密?」

  「來。」她牽起希壬同進電梯,按下開關後說:「閉上眼睛、默數到五。」

  一、二、三、四、五,他合作。

  「張開眼。」

  他又合作。

  「看到什麼人?」點點對著他笑問。

  電梯裡除了他和點點,哪來的其他人,莫非真有不明的飄浮體?猶豫,他沒答話。

  「看不到?」她皺眉,把他的臉轉到自己臉前,再問一聲:「告訴我,你看到什麼人?」

  「除了你,還有誰?」他沒好氣回答。

  「答對了,就是我!這是一個浪漫傳說,傳說閉上眼睛、數到五,當你張開眼睛剎那,看到的,就是你這輩子最愛的人。」

  「作弊,電梯裡只有我們,不管睜眼閉眼幾次,我只會看到你。」誰相信這種荒謬傳說。

  她是在作弊啊,一天作弊兩回,送他出門和接他回家。

  她想,天天作弊,說不定他會成為她的真命天子。

  也許婚姻開頭不美麗,但她希望圓滿結局,她只是運氣太好、身邊男人太優,但她衷心希望,把運氣變成命運、再轉為命定,從此,他認定她,不變。

  「作弊很糟嗎?」她仰頭問。

  「當然。」他驕傲地由上往下看,只有白癡才靠作弊來欺騙自己有實力。

  「你從不作弊?」她不服。

  「我的能力還需要作弊?」

  說的好,她沒實力,才需要靠作弊替自己贏得白馬王子。

  運氣不會持續,就像她和鈞璨。到頭來,運氣用罄,她失去王子,而鈞璨得到真正的愛情。會否有朝一日,運氣再度消失,希壬哥離去?原因是——只能靠作弊的她,缺乏實力。

  「怎不說話?」

  他彎腰,看著浪漫泡泡被戳破的女孩。

  「你相信命運嗎?」她問。

  若他信了,她就要說「命運將他們排在一塊兒,不管愛情在不在,他一定要負責她的安全感與未來」。

  「我相信人生得雙手創造。」

  所以他將創造兩人的美好未來,不管鈞璨在她心底留下多少痕跡,他會抹平。

  「命運也很重要。」她堅持。

  他嗤之以鼻,不答話。

  她當他同意自己,笑出彎彎唇,然後閉上眼睛,五、四、三、二、一,再次作弊。

  ***  ***  ***

  她學做菜,從最簡單的蘆筍沙拉、清蒸魚做起。晚餐桌上將會擺出三菜一湯,至於飯嘛,很抱歉,水放太多,乾飯變稀飯。

  叮咚。

  誰啊,這時間?

  點點納悶,關掉爐火,走到客廳開門。

  門外站了個美艷的褐髮女子,鮮紅色套裝在身上,將她妝點得高貴美麗,她的五官立體,半點都不肉餅,金色高跟鞋在腳上,她起碼比點點高一個頭。

  「請問,希壬哥在嗎?」美女問。

  找希壬哥?

  有什麼好驚奇,打從盤古開天地,凡有美女上門,一律指名找宋希壬。

  「他上班,還沒回來。」點點悶聲說。

  「你是……」

  「我是……」點點尚未自我介紹,先讓對方截下。

  「我知道了!你是點點、希壬哥的妹妹,對不對?你好,我叫艾琳。」她熱情地攬住點點肩頭,捏捏她的圓臉,把她當成十五歲。

  「你好。」點點打量她,估計她和希壬的關係。

  「希壬哥什麼時候回來?」艾琳問。

  「他加班,大概八點才會回來。」

  「哦,又加班,這個工作狂。」艾琳噘嘴埋怨。

  她在嫉妒,美女就是美女,即便是抱怨也漂亮到不行。

  「你要不要進來等一下?」

  「我到公司找他好了,我以為他在家,才把照片送過來,想說,可以順道一起吃個飯、看電影,那……算了。」她聳聳肩,笑得大方。

  「你要拿什麼照片給希壬哥,我可以幫忙。」至於吃飯看電影,免了吧。

  「是我們兒子的照片,我想,他會希望快點看到。不麻煩你了,我親自送到他的辦公室。」

  什麼?等等……她有沒有聽錯?兒子,希壬哥有兒子?

  挖挖耳朵,她要再確定。

  「你是說兒子?你們兩個人的……兒子?」

  「是啊,總不會是女兒吧,想不想看照片?」說著,她從紙袋抽出照片。「很像希王哥,對不對?我們愛死他了。」

  「你們的兒子?」點點喃喃重複她話,眼光渙散,視線對不住焦距,臉色倏地蒼白。

  「你真可愛,同一句話要問幾次?沒錯,是我和希壬哥的兒子。」艾琳加重語氣。

  哦,所以……兒子……點點倒抽氣。

  形容不出真切心情,醬油、糖、醋連同洗衣粉、漂白劑全倒在一起了,那滋味,吞下去,教人翻出整副腸肝胃。

  可能嗎?兒子。這麼大的事,爺爺奶奶、鈞璨哥怎不知道?

  不可能嗎?希壬的風流韻史太豐富,發生意外事件可以理解,況且,美女帥哥,生出來的兒子一定人人叫好,和布萊德彼特的女兒一樣,照片賣到雜誌上,可以大賺一票……

  天,她在說些什麼,語無倫次。

  「你們有孩子,為什麼不結婚?」點點把食指放進嘴巴咬,加了力氣,企圖咬出些許知覺。

  「你在說笑話嗎?希壬哥這種男生,怎能用一張證書將他綁住?我才不做這種蠢事。」

  「結婚是蠢事?」點點問。

  「希壬熱愛自由,一個女人滿足不了他的胃口,所以,我不當他的唯一,只想當他的永久。」艾琳笑笑。

  她做錯了,錯把熱愛自由的男生圈禁?

  難怪,聽見她的提議,希壬哥氣得轉身離去;難怪,她得用盡力氣,才能央得他同意。

  為什麼不告訴她呢?告訴她,他有了人見人愛的兒子、有美麗大方的「永久女孩」,她不會逼他結婚的,她很樂意到街頭隨便找個男人,她樂意……

  沒錯,樂意。天秤座女人喜歡成全別人、喜歡世界和平,偏偏她的世界洶湧波濤,心難平。

  點點想笑笑,表示她的「樂意」童叟無欺,然樂意和失意掛勾,讓她無所適從。

  接下來呢,該怎麼做?

  告訴希壬:「哦哦,我知道兒子的事了,你打算怎麼向我解釋?」或者說:「放著那麼美麗的艾琳不娶,你的頭腦比我更有問題。」再不然笑咪咪說:「哈哈,我知道你的秘密了,從實招來,那個兒子,身上有多少你的優良基因?」

  「點點?」艾琳喚她。

  有幾分茫然、些許驚惶,點點愣愣地看她。

  艾琳微笑,「你和希壬哥形容的一模一樣。」

  「是嗎?他怎麼形容?」

  「他說你傻得很可愛。」說著,艾琳學希壬動作,上前,揉揉她的頭髮。

  傻得可愛?

  這是他眼中的點點?不美麗、不聰明、不能幹精明,她有的是傻氣。

  記得希壬的擇偶條件嗎?

  艾琳絕對絕對的高、不是冬瓜梨形人;她絕對夠漂亮,不會胖到五官糊在一起;她絕對夠瘦,不超過二十腰,而且天天到他面前走秀,最重要的是,她夠聰明,申請得上長春籐名校。

  「請問你念哪所學校?」

  點點問得突兀,但艾琳不以為意。

  「哈佛啊,你怎問這個?」

  果然,艾琳是名校的資優生,不像她只能做麵包,輸了,她老是輸,輸過一個又一個,贏她的女生滿街跑。

  「又發呆?我要走了,不陪你囉。」艾琳拍拍她的肩。

  「你知道希壬哥的辦公室在哪裡?」

  「當然,我就在他身邊工作,再不高興,也得在他面前待足八小時。」艾琳低頭看看腕表說:「真的要走了,下次有機會,一起吃飯。拜拜。」

  點點恍然大悟,他們日日見面,他們的親密比她和希壬多十倍,他們的能力旗鼓相當,他們的智商在同一百分比裡面,而艾琳比她瞭解希王……更多。

  「再見。」她機械回答。

  艾琳背過身,露出一抹意味深遠的笑。

  哼,她對點點鄙夷。

  沒道理的,她不該輸給這樣的女生,她不甘心,但確定,下一回合,她會贏。

  點點關上門,自卑感從門縫牆角竄出來,她來不及躲,讓自卑砸個正中,一陣昏眩,她又想躲到衣櫃裡。

  希壬回到家時,已經超過十二點,比點點預估的八點鐘足足晚了兩百四十分。

  她想,和艾琳見面,歡樂時光肯定飛快。

  有沒有背過長恨歌?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不管是不是春宵,對於熱戀情人,再長的光陰都嫌短暫。

  希壬進門,看見縮在沙發上的點點,電視開著,一壺檸檬水喝掉大半。

  他走近,習慣性地想揉揉她的頭髮,點點躲掉了,從現在起,她不愛這個動作,不愛他和艾琳的任何雷同。

  懷疑閃過眼簾,他看見她的眼睛佈滿紅絲。

  「哪出韓劇又來騙你的眼淚?」他關掉電視,扯唇,沒營養的東西。

  「沒啦。」

  看在她哭得那麼淒慘份上,他把她抱進懷裡,下巴靠在她額頂,用親匿安慰她的可憐兮兮。「今天在家做什麼?」

  「做無聊事。」不像他的艾琳,只做有建設性的工作。

  「比如?」

  「我對鏡子喊話。」攤開兩手,那是她的鏡子,一個映出她無數缺點的鏡子。

  「對鏡子喊話?」白癡造句法?沒關係,這種方法就是專為白癡設計,

  「我說,魔鏡魔鏡,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它說:點點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用幻想來滿足自己的不足,她的確會做這種事。

  「不對。」點點用力搖頭。

  「不然它說什麼?」

  「它給我兩打原子彈,說我炸掉地球上十分之九的女生後,我就是最美麗的女生。」如果換成艾琳來問,它才會說「你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生」。

  哈!她的話惹來他的大笑。

  「還有呢?」嘲笑她,讓他很快樂。

  「我對著粉紅色拖鞋說話。」她把腳往上踢,對話過的拖鞋還掛在腳板上。

  「說什麼?」

  「我安慰它們的辛勞。」

  「它們哪裡辛勞?」

  「它們必須承載我可怕的重量。」要是換成艾琳,她的拖鞋肯定說——主人,你身輕如燕,在你腳下,我們輕鬆得不得了。

  哈哈哈,她的笨居然可以娛樂別人,不錯,有進步。

  「還有呢?」

  還有,她對著結婚照向他追問,為什麼隱瞞艾琳和兒子的事?她對照片說很抱歉,她不該逼他走入婚姻,打亂他的全盤計畫。

  這段話,她不打算對他說。因為壞心眼來了,她的卑鄙再度現形,若他不肯主動提,她就要搗起眼睛,鎮壓良知,假裝不知情,繼續當他的快樂妻子。

  她知道自私不好,可她不想放棄希壬,她明白這樣做對不起艾琳,可艾琳也說了,不當希壬的唯一,只當他的「永久」。

  說定了,兩個「永久」並存,誰也不干擾誰,她仍然當個什麼都不會的笨妻子,艾琳持續做他的旗鼓相當。她不到公司,艾琳也別侵犯到家裡,劃分好管轄區,各自維護勢力範圍——這是她花四個鐘頭想出來的結論。

  「又停電?你是小慧哦。」他捧起她的頭,東搖西晃,想個笑話,需要大量用腦?

  「小慧不發呆了。」有了鈞璨哥和愛情,她恢復資優時期,資優生是不發呆的。

  「說,你還做哪些無聊事?」

  「我無聊到煮滿桌子難吃的晚餐,幸好你加班避災,否則你會因為食物中毒進加護病房。」

  她又取樂他了,仰頭大笑,誰說結婚不好?小妻子幾句話,讓他的疲勞全數消除。抱她進房內,她淡淡的痱子粉香引誘了他的慾念。

  他衝動,但不能是今天,他願意忍,忍到他的小妻子主動奉獻。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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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7 00:57:07
第六章

  無聊持續在生活中醱酵,她的抱歉從對拖鞋、對結婚照……到對屋裡每樣東西。

  這裡不是她該待的地方,這些東西她無權擁有,她的自私,掠奪了一個男孩對父親的想望,罪惡戚侵蝕她每吋神經,漸漸地發展成恐懼。

  「為什麼想嫁給鈞璨哥?」點點舉起一柄平底鍋自問。

  「想保有眼前的生活?童年嚇壞你了,你再不想回到過去。」

  所以她要鈞璨,要的是一張長期飯票。困頓磨練出她若干本能,她本能抓住幸福,本能讓自己愛上鈞璨?

  真是本能?本能讓她在放手鈞璨同時,抓住希壬?不考慮希壬的感受、不介意他是否願意接觸婚姻,憑藉著爺爺奶奶的支持,和希壬習慣性的寵愛,走入婚姻?

  真可怕的本能。

  「你很自私。」她對自己說。

  她的自私有歷史可證,她利用身份,阻止希壬的女友上門,她利用小慧的不忍,企圖把鈞璨留在身邊,她不想離開家人、不想改變,她拚了命想抓住什麼,結論是,讓所有人都不好過。

  為什麼她不要開誠佈公談開?為什麼她不成全一個圓滿家庭?為什麼她的童年淒慘無比,卻不能理解孩子需要父親?討厭,她好討厭自己。

  「你是我見過最惡劣、最骯髒的壞女人。」

  點點猛然扭開水龍頭,拚命對自己潑水,她既矛盾又害怕,無解念頭在腦間盤踞。

  電話鈴響,她驚嚇,回神,匆忙走入客廳。

  「找哪位?」點點說。

  「點點嗎?我是艾琳,我有點事,暫時抽不開身,麻煩你轉告希壬哥,新光三越的約會,我會晚一個鐘頭,大約……八點半見。」

  艾琳的聲音緊繃了她的神經,不自主地,她頭皮發麻。「希壬哥不在。」

  「他還沒下班?那不必轉告了,我直接打到辦公室。」飛快地,艾琳掛上電話。

  他們八點半要在新光三越約會?

  不對,希壬哥要回家,她下廚為他煮了鳳梨飯,不是非常美味可口,但她的廚藝的確進步許多。

  不,希壬不會赴約,艾琳的八小時過去了,剩下來的時間是她的。

  點點進廚房,像對誰宣佈似地,灌下一大口檸檬汁,入喉,才發現檸檬汁尚未稀釋。

  她猛烈嗆咳,咳得滿臉通紅,彎腰伏身,趴在水槽前,眼淚鼻涕齊流。

  「才不會去呢,希壬哥答應我……」話到一半,聲音嘎然終止,他怎能答應她?

  電話鈐再響,她喝口水,解去咳嗽,再度回客廳接電話。

  「喂。」

  「點點,是我,晚上我不回去吃飯了。」

  「是。」

  所以他要去約會,所以他們的約定不算數,所以她的鳳梨飯確定孤獨。艾琳越線了,跳過八小時,侵佔她的領域時間。

  「怎不說話?」他的聲音愉悅、語調輕快。

  和艾琳約會,讓他心情很好?

  「有位艾琳……」

  「我知道,她剛打電話給我了。」

  「那就好。」連隱瞞都不必?她無助點頭。

  「累的話,先睡,不必替我等門。」

  「是。」

  怎會累呢?沒工作、不必賺錢,連丈夫都不必她費心情,少奶奶生活說累,未免過分。

  「有其他的事嗎?」

  「沒。」

  她沒事,唯一要事是假裝天下太平,假裝艾琳告知的事實影響不了她,若連這點都辦不到,只好二度舉白旗投降,在把鈞璨送到小慧身邊後,再將希壬送出門。

  「好,再見。」希壬說。

  「再見。」

  她走回廚房,拿出垃圾袋,把刨挖了半天的鳳梨殼連同炒飯,丟進袋裡。

  抓起鍋子,擦擦洗洗,她的手臂很用力,咬住唇的齒關也很用力,她必須夠用力,才能將淚水留在眼眶裡。

  突地,多年前的對話躍上腦問。

  「我是不結婚的。」希壬說。

  「為什麼不?所有人都要結婚。」

  「一個女人滿足不了我,我要三宮六院。」他似笑非笑。

  「要是很多女人替你生很多小孩,你怎麼辦?」

  「擔心我養不活他們?那你就少吃一點,你少吃的部分,能讓我養一打小孩。」

  當時,她笑他是大色狼,他說幸好她不是小紅帽,她聽不懂,他解釋,小紅帽才是大野狼的菜。

  瞭解,他不要婚姻,他要自由來去三宮六院。明白,他是大野狼,她卻不是小紅帽。清楚了,對於他,她是場多麼不樂見的意外。

  ***  ***  ***

  好,第兩千次,她證明自己是白癡。

  她跑到新光三越逛街,想什麼,根本是一目瞭然。

  視線在人群中搜尋,說逛街,不如說逛人,她想「撞見」希壬,想笑著問:「哦,加班加到新光三越,被老婆抓到了,怎麼辦?」

  然後……他將決定攤牌或繼續隱瞞,若他選擇後者,她的罪惡感可以免了,是他決定她的位置,決定委屈為他生小孩的女人,倘若他選擇前者……沒關係,頂多再來一回,反正退讓,她很有經驗。

  終於,近兩個鐘頭後,她在NIKE的兒童專櫃間看到艾琳和希壬。

  希壬背對點點,艾琳拿起幾件衣服在他身上比劃。

  他那麼高,怎穿得下童裝?下一刻,點點懂了。他們是在替「兒子」選衣服。

  是啊,地上的紙袋露出玩具火車一角,另一個紙袋有她小時候最想要,卻怎麼也得不到的七十二色色鉛筆。

  她記得,奶奶領養她的第一年,在聖誕節前夕間她想要什麼禮物,她毫不猶豫地說要色鉛筆,然後她得到了,她成了全世界最快樂的女孩,大約從那時候起,她發誓,永遠不離開宋家。

  點點苦笑。

  跟蹤人,應該變裝或者躲到柱子後面,但點點什麼都沒做,於是一下子,艾琳捕捉到她的身影。

  艾琳笑笑,假裝沒察覺,故意挑了個籃球交給希壬,他沒多想,直覺把球頂在食指上繞圈圈,就像那些NBA的球員。

  他的表演讓艾琳笑彎腰,伸出雙手,誇張地又拍又叫。

  點點緩緩繞到他們後面,蹲在一排球衣旁邊,探出頭,偷窺他們的快樂。

  那麼開心啊……點點在腦海間搜尋畫面,希壬和她在一起時,有沒有那樣開心過?

  艾琳拍拍他,從他口袋裡面抽出皮夾,「你兒子的東西,你付錢。」

  「兒子你沒份?」希壬不以為然。

  「計較!好吧,衣服你付,我付這顆球。」

  「公平。」

  買過運動衣,他們走幾步,在皮爾卡登專櫃前駐足。

  「在想什麼?」希壬問。

  「我想給兒子學小提琴。」

  「為什麼?」

  「他有音樂天分,上回我帶他去看快樂腳,走出電影院,他一路哼著小企鵝的音樂,你簡直無法相信,曲子他只聽過一遍。」

  「真的?」希壬問。

  「學音樂的男孩最能吸引女同學眼光,我中學時期,愛上了一個會拉小提琴的男生。想想,你兒子穿著西裝站在舞台上拉小提琴,當父母的多驕傲。要是再有個天使般的小女生走來獻花,哇哇哇……」艾琳越想越開心。

  「他才六歲,你就想當婆婆?」

  「婆婆?惡。」她露出噁心表情。

  希壬搭起她的肩,往櫃裡走,「走吧,我們把這套西裝買下來。」

  他們……真要好。

  心沉入谷底,點點不曉得是什麼力量在支撐自己,只覺得世界在眼前崩塌,一塊一塊、一瓦一瓦,碎片打得她頭暈眼花。

  沒把握了,她猜真相出爐,他會選擇攤牌。

  她不知站過多久,直到艾琳和希壬又從專櫃走出來,往另一頭走去,他們想替兒子買下全世界吧。

  點點不由自主地跟著,眼光再離不開兩人,跟著吧,分享他們的快樂,想想如何能讓希壬也這般快樂。

  如果她也替他生兒子?那麼,她就和艾琳勢均力敵了?

  哈!怎麼可能勢均力敵?艾琳的身材、美貌和智慧,她半點及不上,艾琳的兒子有音樂天分,她生出來的小孩大概只對吃有天分。

  「那是點點嗎?」艾琳挑眉問。

  希壬回頭望,看見心不在焉的點點正跟在兩人後面。

  她怎會在這裡?希壬不解。

  「是你告訴她,我們要逛新光三越?」艾琳明知故問。

  並沒有,希壬濃眉聚起,若有所思。

  「要不要做個小試驗?」她親密地勾住他,繼續往前走,不讓點點知道自己已被發現。

  小試驗?他望艾琳一眼,她在想什麼?艾琳向來聰明過度,沒人能抓准她的心思。

  「你從不懷疑在點點心裡,你到底是哥哥、是無從選擇下的新郎,還是,她真的對你有幾分男女之情?」她笑得柔媚,半咬的紅唇銜起一絲嬌羞。

  她問住他了。

  「倘若她真的喜歡你,就會嫉妒你和美女在一起。」艾琳指指自己。「若是不喜歡你,她根本不在乎你和誰親匿。」

  話說著,她塗著艷麗蔻丹的食指輕輕滑上他的胸口處,曖昧地貼貼點點,畫出一顆愛心。

  一把抓住她的手,他凝眉沉聲,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做……這個呀。」說著,她攀上他的肩,當眾給他一個麻辣級的法式熱吻。

  看見了!

  怎麼辦、怎麼辦?她驚慌失措、雙目圓瞠。她不想抓奸了,不要水落石出、不要希壬作選擇,維持原樣就好。

  不然,她再退一些些,艾琳擁有他白天十二小時,把連同睡覺的十二小時留給她,好不好?

  若還是不行,那麼、那麼……艾琳可以入侵她的家裡,可以做客、可以加入他們的休閒生活……

  假如,對艾琳,這個條件仍然不夠好呢?假如她想要二十四小時,並維持一生一世呢?

  點點被定住,僵在原處,一動不動。

  「點點,是你嗎?」

  艾琳熱情跑來,勾住她的手臂。

  「嗨,我是艾琳,你記不記得我?」艾琳熱情得過分。

  「艾琳、希壬哥。」她勉強回神,勉強逼自己抬眼看希壬。「我、我來看電影,好巧,你們也在這裡。」

  臨時,她找出一句可以讓她不必面對攤牌的謊言。

  「你剛剛看見什麼沒?」艾琳笑問。

  心虛一閃而過,她蹙眉。

  她看見了,希壬確定,他好看的五官被石化,溫體肉變成冷凍菊花。

  「沒有。」點點忙搖頭否認。

  「其實,我可以解釋的。」艾琳說。

  「不用啊,解釋什麼呢?我什麼都沒看見,呃、呃,我只看到小孩子的衣服,每件都好可愛哦。」她笑著說謊,笑著辛苦。

  「你電影看完沒?我和希壬要去吃飯,要不要一起?」艾琳大方邀約。

  「不、不必了,我晚餐吃得很飽,哎呀,又胖兩公斤,你們、你們去吃,我的電影快要開場,你們……好好玩哦。」

  說著,她急急轉身,急急揮手,逃難似地跑開。

  鈞璨和小慧教會她,在攤牌之後,沒有人可以回到原點,所以,她不要解釋、不要攤牌。

  艾琳看著落荒而逃的點點,笑說:「戲白演了,她什麼都沒看見。」

  「她看見了。」希壬沉聲說。

  「真的?你確定?」

  還能不確定?這笨蛋,只有心虛的時候會蹙質。

  心虛什麼,她是老婆又不是地下情人,為什麼不跳出來,指著艾琳,恐嚇她離他遠一點?說他身邊畫了兩百條界線,誰都不准逾越。

  「不行,我得去解釋清楚真。」說著,艾琳往前走。

  希壬拉回她,冷聲問:「你沒聽見,她不要解釋。」

  「你這個老公當得真失敗,她居然對狐狸精的熱吻沒感覺。」艾琳回身笑說。「再接再厲吧,希望十年後,她會對你發展出感覺。」

  再一箭,艾琳成功打擊到他。

  「回去吧。」他沒有心情選禮物了。

  艾琳挑眉、輕吁氣,她下了一步險棋,結果是大獲全勝。

  ***  ***  ***

  鴕鳥再次發揮自我欺騙本領。

  那天,她煮了一鍋花生湯圓,熱熱的湯圓蒸氣裊裊,希壬回家,她笑瞇眼,把湯圓奉上。

  他淡淡看她,眼底寵溺不見,她看慣的笑眉筆直成線,他生氣了,她想。

  為什麼生氣?生氣她跟蹤他和艾琳。

  是啊,他那麼聰明,肯定一下子就猜出她在說謊。

  希壬極重視隱私,那時,爺爺聘請徵信社,調查他課餘和哪些女生鬼混,希壬知道後大發雷霆,和爺爺吵了一架,離家出走,還是二奶奶將他勸回家。

  這次,他也要離家出走嗎?

  她要不要認錯,大力保證再不會發生這種事?或打死不承認,假裝沒看見他們一起為兒子選衣服、沒聽見他們兒子的音樂天分and熱情擁吻?

  你猜天秤座的人會怎麼選?猜對了,為了和平,她選擇後者。

  「希壬哥,要不要吃湯圓?」她拉他坐進椅子裡,巴結討好地把湯圓送到他手中。

  他不接。

  推論——他氣得厲害。

  「知道我今天看哪部電影嗎?滿城盡帶黃金甲耶!天啊,場面豪華得教人目不暇給,真的是大的製作,看來,中國大陸很有心進軍奧斯卡。」

  他不答話。

  所以,他的生氣不是厲害而已。

  沒關係,不管他的冷屁股多麼冰,她的熱臉溫度夠。

  「中國人多嘛,當然沒問題。說到人多,告訴你一個笑話。

  有四個人坐在火車上,德國人拿出香腸咬一口,就往火車外丟,他得意說:『我們德國香腸很多。』俄國人拿出魚子醬,打開吃兩口,也往車外丟,他說:『我們俄國魚子醬最多。』南非人馬上拔下鑽石戒指往車外丟,面不改色說:『我們南非就是鑽石多。』

  中國人東看西看,心想五千年歷史文化的泱泱大國,怎容外人嗆聲,於是,一把抓住在走道跑來跑去的小孩子往車外丟,微笑說:『我們中國嘛,就是人多。』」

  說完,點點大笑,一面笑、一面偷瞄希壬,他沒笑。

  唉……他快氣死了。

  「要不要洗澡?」點點問。

  他不答話,兩顆眼珠子沒離開過她身上。

  他是聰明的男人,從生技轉學經濟,沒碰過困難;初試身手,他在公司裡大放異采,就是處處和他不對盤的老頭子,也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

  瞧,能力這般高強的男人,居然坐在這裡,對一個搞笑女生、一碗湯圓,坐困愁城。

  他以為兩個月的婚姻生活讓她有了改變,他以為她在家裡,什麼都不做,便會以他為天,慢慢地,他成了她的唯一世界。

  夠諷刺吧,這個「唯一世界」被強吻了,她無關緊要,還要他們「好好玩」。

  你說,天底下哪個當太太的,容許丈夫和另一個女人「好好玩」?

  「不想洗澡嗎?是不是玩得太累?明天再洗吧,我去給你擰一條熱毛巾。」點點讓他看得全身發毛,想迅速逃掉。

  他怒氣衝天,在點點轉身同時,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往廚房走。

  廚房,他餓了?

  不,他的湯圓連碰都沒碰。

  廚房裡有什麼?啊,有菜刀,他氣得想拿菜刀砍她?

  她在身後,追著希壬胡思亂想,他突地止步,她收勢不及,撞上他的背。

  他要做什麼?點點退兩步。他不准她退,用力將她拉回身前,有強烈的家暴傾向……

  「如果我做錯,你告訴我,我改。」她被他的專注眼神嚇住。

  告訴她?怎麼告訴?

  說:「限你在最短的期間內,把鈞璨擠出腦袋。」還是朝她大喊:「別自私自利地只要享受我帶來的便利,卻沒想過回饋愛情?要是沒本事愛上我的話,那麼,不必再演戲了,就此打住。」

  然後,他繼續當他的大眾情人,而她,再找間長春籐的下午窩進去。從此,他不必再管她的快樂、不必理會她是否憂愁,不必分分秒秒把她掛在心頭。

  不,他說不出口,他的驕傲不容許他向人乞愛。

  抽出一瓶XO,他倒滿酒杯,逼她喝下。使出最後的殺手鑭,要是過了今晚,她心中仍然收納不了他,那麼,他放棄。

  「你要我喝酒?」點點小心翼翼問。

  是不是喝醉,要砍要殺比較不痛?

  點點愁了眉目,想對他實招,可實招之後呢?他要亮底牌了吧,底牌一出……就像玩梭哈,她從沒贏過他。

  他的底牌是兒子和艾琳,她的底牌呢,只有一個權宜婚禮,嚴格說來,她連真正的妻子都不算。

  「喝掉。」他變成藍鬍子,把老婆剁一剁,丟進地窖那位仁兄。

  那是鶴頂紅嗎?是不是毒死她,比較省事?「可以不喝嗎?」

  「不行!」他目露凶光,射出來的α射線,讓她渾身發毛。

  點點看他,他臉上映著「不可違背」。

  「希壬哥。」她輕聲說。

  別開臉,他拒絕她的可憐,不等了,就是今晚。

  「認真想想,我們有很多年不在一起。」她推開酒杯,直接縮進他懷裡面。

  還用說!?

  「我並不知道,那些年,你過得怎樣?」

  他和她不一樣,他知道她在台灣的每個消息,再小的事都瞞不了他。

  希壬不語,她往下說:「人是會變的,那些年,你有了什麼變化呢?」比如,有了事業與情感上的最佳拍檔、有了心疼的孩子。

  他直視她。

  她也知道人心會變,為什麼她不變一變?為什麼即使鈞璨愛上別人,她仍然固執地把他鎖在心深處?

  他不說話,點點認定他不願意告訴她。

  是,希壬從不和人分享心事,他做事有自己的方法,他習慣保有自己的隱私,從不對人解釋。

  好吧,如果要弄昏再懲罰她,就這樣了。

  點點端過他的酒杯,一口氣把酒喝光。

  灼熱感沿著喉嚨往下竄燒,紼紅撲上她的臉,她變成粉紅點點。

  她的酒量奇差無比,一杯酒就能讓歌喉破到不行的她唱高山青,若喝兩杯……浮起迷濛笑意,她將勾住他的脖子大跳艷舞。

  再喝一杯吧,點點為自己添滿第二杯,她需要更多的酒精,因為,她想獻出人生第一場鋼管秀。

  希壬低眉看她,他從來不必藉助酒精,來讓女人對自己臣服,而這個笨女人,除了酒,他想不出其他辦法來讓她主動親近自己,她啊,一而再、再而三刷新他的紀錄。

  她又笑了,醉酒的她,笑容可掬,甜甜的酒窩裡漾滿幸福甜蜜。

  飛啊……飛高高,她踩入雲端裡,旋轉,小仙女揮動魔棒,她成了宴會裡最矚目的灰姑娘。

  「王子殿下,請問,肯不肯與我共舞?」說著,她貼上他的身體,磨磨蹭蹭。

  她不醉已夠吸引他,每晚他得在床上背道德經,逼自己控制情慾,而醉得芬芳甜美的點點,就算請出老子也不夠用了。

  扶住她歪歪斜斜的身子,他冰在冷凍庫的五官暖化,眼神隨之柔軟。

  笨女人,堅持又沒有獎狀可以拿,怎不認真看看身邊男人,他值得她全心去愛。

  「王子,看清楚哦,我不是大姊、不是二姊,我穿玻璃鞋不必削去足跟哦。」拾起腳跟,她的重心不穩。

  她在笑,笑得勾人魂魄,紅紅的唇靠得他好近,忍不住,他低頭,封住她的柔軟。

  甜美……

  他的吻加了熱度,一度一度往上飆,是暖化的地球,速度快得教人無力回天。

  她渾身發熱,因為酒精也因為他的吻,她喘息,為著同樣的原因,又熱又喘……有理智的女人知道,該離火源遠遠、遠遠……可是,酒精驅逐了她的智慧。

  於是,她仍然在笑,笑著捧住他的臉,再吻一下、再吻一下,她要吻滿一千下,明天醒來,青蛙變王子,她將變成全宇宙最快樂的小公主。

  啄啄吻吻,這個沒經驗的女人,連基礎勾引都做不好。

  希壬莞爾,忿忿消失,熱烈激昂取而代之,再次低頭,他封住她的唇,輾轉,他要她所有的馨甜。

  她雙腿虛軟,只好仗著手臂勾住他的頸部,奸穩住自己,可怎麼穩吶,她醉了,一塌糊塗的醉,朦朧醉意間,她看見他愛她、她愛他,看見想像多年的愛情。

  原來哦,愛情是這番光景……

  褪去他的襯衫,她想貼他更近,雙手撫過他的背,每個肌理、每個紋路,都教她心醉不已。

  她要他!

  要的、要的,她要他的身體、要他的心,即使只有今夜,也沒關係。

  她的主動教他瘋狂,希壬打橫抱起她,走入他們的「蜜月套房」。

  夜,越夜越美麗,在月光下,交織起一張張情網綿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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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7 00:57:30
第七章

  他的手壓在她腹間,小小的重量、大大的溫暖,那暖意呵,從肚子中間擴散出去,擴散到四肢百骸。

  她喜歡,喜歡冰冰的手腳被他包裹,喜歡自己的背貼在他寬寬的胸口,那安心……一分一分。

  很久了,照理說,優裕生活早該驅走她的危機感,只是並沒有,她仍然想牢牢抓住心安,許是童年記憶太過深刻。

  然鈞璨教會她,這是錯誤的,在缺乏愛情之下,沒有男人甘心被圈綁,所以她清楚,不能抓住希壬給的安全感。

  是的,不能。

  她沒忘記自己帶給鈞璨多少痛苦,同樣的苦,她怎捨得加諸希壬身上?

  拉開他的手,偷偷下床,冷空氣讓她全身一顫。唉,是壞習慣,她習慣在他的體溫中尋求幸福感。

  進浴室盥洗,緩緩梳起長髮,一次次順過,順不平心中抽痛。

  她並沒有醉到不省人事,她知道自己是怎地藉酒壯膽,怎麼耍心機勾引他的欲動。她,很壞。

  昨日,她相信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子,才有機會和艾琳抗衡;今日,她想起除了艾琳之外,還有個天才兒子,「抗衡說」頓時成了笑話。

  更何況,艾琳心甘情願不當「唯一」,而她,嘴裡說沒關係,心底仍然在意,像她這種心口不一的女人,真的不適合熱愛自由的男性。

  於是,矛盾又矛盾的她,決定讓良心出線,還給希王選擇權利。

  梳洗後,她轉回房間。

  希壬醒了,他背靠在床頭,手枕在後腦勺,似笑非笑地望住點點。他以為她會害羞、嬌怯,可她沒有,意外吧,這回她不在他的估計當中。

  「希壬哥,餓了嗎?我幫你做早餐。」她口氣平穩,彷彿昨夜沒發生任何改變兩人關係的重大事件。

  「不必,我不餓。」

  「要不要我幫你泡咖啡?」

  「我今天不必上班。」換言之,他可以在床上同她耗一整天。

  「那,我們談談好嗎?」點點擰眉,決定好了交還選擇權,事到臨頭,她偏又不捨。

  「好。」要談昨夜的外遇嗎?

  「我沒告訴過你,我的童年。」深吸氣,她告訴自己,沒有不捨權。

  在這樣的早晨談童年?希壬不解單細胞動物的神經思維。

  「自有記憶起,我就是街頭遊民,我和爺爺在街頭行乞,有時一整天,連半毛錢都要不到。夏天還好,冬天地下鐵又濕又冷,碰上大雪,常有人凍死,後來爺爺死了,我就跟在一個陌生叔叔身邊,叔叔不見了,我又去找另一個遊民跟著,也許是帶小孩很煩吧,往往沒幾天,我又得找新的大人跟。那些人,有的友善、有的脾氣壞,有的會拿石頭砸我、迫我走開。」

  這些話,她從未對人說,那是最不堪的記憶。

  「直到一年冬天,我被路人發現躺在冰雪裡面,我以為自己死了。我聽見圍在身邊的人說我好可憐,我不禁想問,既然覺得我可憐,為什麼不給我一點麵包,別讓我死前那麼飢餓?清醒後,我被送往孤兒院。」

  他不知道她的童年那麼悲慘,心疼報到,他想擁她入懷,她搖頭,拒絕他的安慰,這時候,她要清醒,不想有太多溫情。

  希壬被拒絕,有一絲不愉悅,但他無法對可憐的女人發脾氣。「你爸媽呢?」

  「不知道。」

  「後來呢?」

  「我在孤兒院時,也老是找個人跟,我是大家眼中的跟屁蟲,沒辦法,我一定要跟著人,才會感到安全。我努力讓自己很可愛,讓人覺得即使我是髒鼻涕也捨不得甩開,我聽話、當好小孩,我盡力當甜甜的乖學生。」

  她是包了糖衣的苦藥,皮甜、心苦,苦自己、甜外人。

  「之後,你讓爺爺奶奶收養?」

  「是,鈞璨哥是我在宋家,第一個黏上的人。」

  所以她要鈞璨,倒不如說她想要安全感?希壬想。

  「鈞璨哥是好人,我花很多年來喜歡他,並且鼓吹自己相信,我真的愛他。鈞璨哥愛上小慧,我又說服起自己放棄。你常罵我委屈自己,可生活經驗教會我,委屈才能求全,委屈是生活常態,不管你愛不愛。」

  她望他,他不說話。

  點點喟歎。「希壬哥,你是第二個被我黏上的人。我知道這種心態不健康,我怎能抱著童年習慣,不斷重複同樣的事!我明白,這不是愛情,不足以維繫婚姻。」深深歎氣,她凝視希壬,「記不記得,我央求你結婚時,說過什麼話?我說,哪天你有了心愛女生,我不介意離婚。這句話……仍然成立。」

  心痛得難以自抑,但她堅持看他,看他下一步怎麼做。

  若他大罵她笨蛋加豬頭,那麼他有一點點在乎;若他氣得把她抓起來杖責上三十,罪名是頭腦不清醒,那麼除了在乎,他還喜歡她,比她所知道的更多。

  果真如此,她不管道德、不要自尊,她要努力當他的妻,創造出一個與「永遠」相關的奇跡,即使這個奇跡裡,有第三個女人的身影,即使她心口不一,很介意自己是不是唯一。

  他沒罵她,昨夜的熱情陡降到零下五十度C,全球氣候大紊亂,他的心覆上厚厚冰雪,是明天過後的慘狀。

  希壬從床上落地,挺拔身影站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凌厲眼神掉在她身上,他定定注視她,很久,久到她心慌。

  冷冷的,他酷寒的表情傷人。

  經過昨夜的浪漫纏綿,他以為即將不同,沒想到,今晨,她居然說「婚前約定仍然成立」。

  她不在乎他,確定!

  瞬地,他的愛情變成天大笑話,他輸了,徹底輸給她的頑固。

  「你真的不介意離婚?」他寒聲問。

  看吧,她說了一大篇,他什麼都沒聽進去,只抓住重點主題——你不介意離婚。

  瞧,他多認真,可見離婚存在他心底,好久時間,只不過礙於情面,尚未主動提起。

  「是的。」點點輕點頭,心痛。

  是的是的,喜歡一個人,要學會放手,因為他是人,不是東西,他的心無邊無界,你根本無法掌控,硬把他捏在手心裡,只會教他窒息難挨,只會讓他想躲到你抓不到的海角天邊。

  放手吧,像放手鈞璨哥一樣,任他追逐幸福,那麼多年以後,他再想起自己,也許……心存感激。

  「很好,今天,你把我的衣服搬到客房。」拳頭在他身側收縮,青筋爬滿手臂。他壓抑打人的衝動,轉身,往浴室走去。

  他說很好……在希壬背後,點點紅了眼。

  吞下哽咽,難受嗎?當然,但那是她的決定,不怨人。

  換下睡衣,點點走到廚房。不管怎樣,她仍舊是他的妻子,再委屈,都要替他準備愛心早餐。

  打開爐火,雙手忙碌,兩顆蛋、一點培根、烤得香酥的奶油麵包和香濃咖啡,經驗讓人熟練,但對於放棄婚姻,她仍需要多加磨練。

  希壬出房間,她端起盤子,堆起笑臉,甜甜對他說話:「希壬哥,你還沒吃早餐。」

  他連看都不看她,往門口方向去。

  「你來不及了嗎?等兩分鐘,我用保鮮盒替你裝起來。」

  希壬置若罔聞,換過皮鞋,開門、關門,消失在點點的視線內。

  兩手端著早餐,她低頭垂肩,「笨,怎會來不及?今天又不必上班。」她對著盤子說:「他啊,是和艾琳的約會來不及了吧!」

  ***  ***  ***

  從六點到十一點,點點在樓下等老公。老樣子,她忘記加件外套,希壬看見,又要叨念了吧。

  十一點十分,希壬沒回來,她撫撫裸露的手臂,希壬是對的,真的會冷。

  這時候,他該吃過了吧,上樓別忘了把菜收拾好,也許再做一點消夜。

  十一點二十五分,希壬沒回來,警衛室的伯伯叫她好幾次,說夜深了,回家等吧。

  回去嗎?她已經等五個多鐘頭,若是他再過十分鐘就回來,那麼前面的等待不全成了泡影?

  十一點四十九分,車道上沒有汽車聲,更冷了。

  雙手抵住下巴,她告訴自己,就算真要離婚,她也要當個好妻子,直到最後一分鐘,她照樣要甜甜對他笑、照樣要對他巴結討好,即使明白,做再多,皆枉然。

  十二點八分,警衛伯伯關掉大廳的燈,突如其來的黑暗讓她不能適應。

  還不回來嗎?

  他的心,恐怕早已飛奔,早上的話,不過解套他的軀體。所以他光明正大了,所以他再不耐煩維繫婚姻假象,那麼……今夜,或許不回家……

  點點死心,牆上的鍾沒有夜光顯示,她分辨不出分秒。

  離開沙發,她步履蹣跚,有些累,結婚後,第一次,他不歸。

  凌晨三點,希壬回家,看見桌上擺著消夜和紙條。

  紙條上寫著:希壬哥,我累了,先睡囉。早上,你要我把你的衣服搬到客房,可是我想了又想,主臥房的床比較大,還是留給手長腳長的你,我搬到客房好了。

  對了,今天艾琳小姐打過兩通電話找你,我留下她的電話,讓你回電。

  一樣的輕快語調、一樣的開心自在,愛琳的兩通電話沒讓她產生危機感,連搬到客房,她都愜意得像遊戲。

  這樣的點點,能拿她怎樣?

  艾琳說,妒嫉是愛情中最重要的成分,少了它,代表愛情已過去。

  他和點點之間有過愛情嗎?

  沒有吧,她依賴他、喜歡黏著他,如此而已,就如點點說的,她要的只是安全感。

  他不小器,他樂意給她多到用不完的安全感,但前提是,她必須拿愛情來交換。

  希壬端起餛飩湯,湯冷了,餛飩糊成一片,濃濁的湯引不起他的食慾,放下消夜,把紙條捏成團,用拋物線,丟進垃圾桶裡面。

  他進房間,沖了冷水澡,圍浴巾,坐進沙發裡。

  手支後腦,他反覆想著早上的對話。他問她,是不是真的不介意離婚,她那篤篤定定的一個「是」字,敲掉他的熱情。

  她從沒想過嫁給他。

  青春年少時,她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比誰都多,那時,她堅持愛鈞璨;來台灣後,鈞璨和小慧愛得熱烈,從沒把多餘時間留給點點,那時,她一樣想嫁給鈞璨;即使退出三角關係,她對鈞璨的愛也未曾減少吧!

  想到這裡,希壬再也平不了心情,換上衣服,拿起車鑰匙,離開家裡。

  清晨,點點醒來,衝進主臥室。

  希壬不在、棉被鋪得整整齊齊,昨夜,他果真沒回來?

  走進浴室,那裡有換下來的髒衣服,所以他回來了,卻不願意多待?

  沒回家的他在哪裡留宿?艾琳家?或者留在其他美麗漂亮、聰穎慧黠、身材高挑玲瓏的女孩身邊?

  氣他嗎?不氣,是她送出自由空氣,怎能怨他熱愛芬多精?

  點點走回客廳裡。

  紙條不見了,餛飩湯還在。他也不愛她做的消夜了?

  一陣冷,從腳底竄上,無依孤苦的感覺席捲而來,恍惚間,她回到淒涼寒冷的地下鐵,來往的行人匆匆,沒人多看她一眼。

  終究……她失去他的認真……

  拿起餛飩湯,一口口,不難吃,只是涼了,涼得她的心寒透。

  不想回來的,他需要更多時間想清楚,要如何面對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

  但凌晨兩點,他還是回到家裡,門開、門關,客廳桌上又擺了消夜,是冷掉多時的廣東粥。

  走到客房前,深邃雙眼盯住門扇,她就在裡面,他大可開門進去,行使身為丈夫的權利,可以用情慾逼她愛上自己,然,他放棄。

  他不要不情願的女人。

  他們兩天沒見面了,點點沒到辦公室找他、沒打電話給他,似乎幾日不見對他們而言,是司空見慣的常態。

  拿起紙條,上面寫著:希壬哥,你晚上沒回來,我做了滿桌子菜,丟掉有點可惜,以後你要回來的話,是不是給我一通電話,我才好準備晚餐?消夜是廣東粥,我試了好幾次才做出好口味,別浪費了,嘗幾口好不好?

  鈞璨哥問你星期天有沒有空,有空的話,願不願意跟他們一起去爬山,哦,他們是指鈞璨哥、小慧、默默和默默的男朋友,考慮看看吧,把答案寫給我,明天,我好給鈞璨哥回電。

  她不在意他不回家,只在意她的菜,原來丟掉菜比丟掉丈夫,讓她更不捨得。

  於是,他刻意「浪費」,刻意把紙團揉掉,不給她任何答案,若她真的想要答案的話,那麼,她得主動找到他。

  他和她強上了!

  打開門,他再度離開。

  同一時間,客房裡面。

  點點躺在床上,兩天兩夜沒合眼。

  前天、昨天,希壬沒回來,她的紙條和消夜換過一遍遍,趴在枕頭上,拉長耳朵傾聽,她在等開門聲,等不想同她見面的男人出現。

  樓下林太太說,對男人吶,你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把他管得緊了,他會時刻想脫軌,最好的方式是對他很好很好,讓他想到離婚時,還會考慮到你的賢慧。

  她睜眼閉眼了呀,她對他好到不行了呀,但她不確定,她的賢慧是否能贏過艾琳的聰慧和幹練。

  門開,希壬回來?

  睜開眼,悄悄地,笑容爬到頰邊。

  他開門、他走到她房前,她的心撲通撲通跳不停,他會進門嗎?他消氣了嗎?他是不是作好決定?

  他將告訴她,不管外面有多少女人,她都是他唯一的太太?還是說——好吧,既然你不介意離婚,那找個時間,把你的東西搬出去?

  亂七八糟的念頭在胸口衝撞,她的想像力尚未找到答案,他的腳步聲已經離去。

  砰!他走了,門關上那刻,她的心被重重關起。

  是悶、是苦,是說不出口的沉重,點點跳下床,打開門,確定空蕩蕩的客廳裡無人,背靠著牆壁緩緩滑下,她縮起兩條腿,把頭埋在其間,任淚水在地毯上畫畫。

  點點想著他們的初識,想他說她是阿爾卑斯山,想他對她有多好又有多壞,她一下子笑、一下子哭,那是她不熟悉的心慌。

  她就要失去他了,對吧。

  指針緩緩滑過鐘面,一圈兩圈,她想他、再想他,直到天色明亮了,晨曦入照。

  新的一天,要做什麼?把家裡從頭到尾擦洗一遍,然後做晚餐、丟晚餐、做消夜、寫紙條,再然後……想他想到淚流滿面……

  是清脆響亮的電話鈴聲阻止她的想像,她慢慢走近、接起,未出聲,對方先發言。

  「點點嗎?可不可以告訴我,早上起床,希壬哥習慣喝什麼口味的咖啡?」艾琳說。

  早上起床,希壬哥習慣喝什麼口味的咖啡……她慢慢消化這兩句話代表的意思。

  意思是希壬在她家裡過夜,他在她身邊起床,他要喝她煮的咖啡,他們的親密不需要隱瞞別人。

  心垮下,她的知覺跟著垮台,「在艾琳家過夜」這事,從想像轉為事實。

  「喂喂,點點,你還在嗎?你有沒有聽見我的問題?希壬哥……」

  「卡布奇諾,少糖多奶,是他最喜歡的口味。」她一個字、一個字說,仔細、認真。

  「謝謝你哦,真麻煩,他改了口味也不說,以前他愛的三明治果汁現在都不碰,不聊了,弄完早餐,我們還得趕上班。拜!」艾琳掛掉電話。

  點點右手跟著鬆開,話筒滑落地毯,淚水淌下。

  ***  ***  ***

  五天,點點無法合眼、無法進食,愛吃的她對食物失去興趣,她成天喝檸檬水,一杯杯,喝得胃抽痛陣陣。

  他沒回家,半次都沒有;從早上等到黃昏,從黑夜等到黎明,她每天為他做飯,然後倒掉、再做飯、再倒掉,她以浪費食糧來計算他未歸日期。

  咕咕咕咕,咕咕鐘裡的小鳥飛出來報時,四點了,她該準備晚餐,她期待希壬心血來潮,出現在餐桌上。

  她慢慢起身,心悸得厲害,該吃點東西了,否則手腳無力,怎能煮出滿桌好菜?

  深吸氣,預計為自己沖杯大燕麥,大燕麥很好用,隨便吞兩口,便有飽足感。那是希壬買回來替她降膽固醇的,他說未雨綢繆,要是她一路胖到八十歲,膽固醇絕對是她將要面對的重大問題。

  那時,他連她八十歲的膽固醇指數都擔心,嘮叨男人,嘮叨得她的心好甜蜜。

  想起希壬,她笑了笑。

  沉默幾日的電鈴聲響起,不是希壬,她想。

  是小慧或鈞璨哥吧,他們去旅遊,聽說帶回不少名產。

  提起精神,開門,絕望在看見來人時急速湧現,心狠狠亂敲,敲得她呼吸不順暢。

  但,希壬哥不在乎公佈他和艾琳關係,不在乎屬於妻子的空間讓別的女人佔領,態度夠明顯了,她還期待什麼?

  艾琳笑盈盈說:「怎麼啦,這個表情?看到我,不開心哦?」

  搖頭,她沒應話。

  「希壬哥要到美國出差一個月,我特地來幫他整理行李,告訴我,行李箱在哪?」艾琳沒受邀請,直接進入主臥房。

  到美國出差,對,希壬說過,他要帶她回美國,要讓她拿著結婚照四處跟老朋友炫耀。

  「謝謝你幫忙,我自己慢慢整理就行了。」她想將艾琳推出去,這裡是她和希壬的私密空間,再怎麼說,他們仍未離婚。

  「怎能慢慢整理?我們要趕飛機。」閃過點點,艾琳拉開衣櫥,迅速從裡面挑幾套襯衫西裝。

  她說「我們要趕飛機」,意思是……希壬哥要和她一起去?

  明明沒了期待,怎麼心還是會痛?用力咬唇,不准心痛、不准難受,這是合理的,合理的……發展?

  「點點,快一些,我們真的要來不及了,告訴我,行李箱放在哪裡?」艾琳一面折衣服、一面問,忙得無法多看她一眼。

  「我能去嗎?」

  出口,點點知道話問笨了,她去做什麼?當電燈泡?不必,美國從沒有過照明困擾。

  「你去做什麼?談公事嗎?這回希壬哥可是身負重大任務的。」艾琳揮揮手,揮去她的妄想。

  「那你呢,你也身負任務?」

  又問笨話,人笨,出口的話一句比一句笨,艾琳當然要去,別忘記,再怎麼樣,他們一天必須見上八小時。

  「我是鈞璨哥的秘書,而且,這回我們要一起去看兒子,八個月沒見到兒子,想死我們了。好啦好啦,別再拖延我們的時間,快給我行李箱。」

  說的好,她的存在是拖延他們的時間,僵掉的點點,僵硬地把行李箱翻出來給她。

  那一棒子、一棒子敲的是什麼東西?看清楚了,是她逃不掉的心,捶啊、撞啊、捏啊,把她的心搗得稀巴爛,爛得看不出原形。

  是懲罰吧,懲罰她揭穿他的隱私,所以,他不讓她跟了,他收回她所有好處,連微笑寵愛一併拿走,讓她留在這裡,獨自品嚐苦楚?

  艾琳雙唇開開合合,她一面整理,一面說話,她描述他們相識相愛的經過,她說,相愛八年,她知道,希壬是無法圈綁的男人,她絕不用婚姻把他圈在裡面。

  果然,艾琳懂他至深,難怪,他身邊女人來來去去,她能佔有漫長的八年。

  糟,牙關發抖、手指也抖得厲害,連頰邊笑容也抖得不像樣,再多使一點力,那笑啊,就要滾下面具。

  「OK,就帶這些,不夠的到美國再買就行了。點點,謝謝你的幫忙,希壬哥還在樓下等我,我先走了。」拉起拉桿,艾琳俐落地離開。

  希壬哥就在樓下!?

  他寧願讓艾琳上樓整理行李,也不願意上來,見她一面?

  點點又被砸個正著,頭暈目眩,想吐。

  是了,這叫攤牌,他不對她說明白,卻用行動告訴她——「你可以走了,這個婚姻從來不是我想要」。

  接下來,就等她出招,說不定他正期待她主動提出離婚,那麼,長輩那邊,他毋須費精神爭論。

  是這樣嗎?

  不知道,她腦間一片混沌,無法思考,也許她該下樓,找希壬問明白。

  有道理,這是最快、最明確的方法,捨去猜疑想像,該來的,她躲不掉。

  好,下樓問明白!

  猛起身,她要親自去問,可是,才旋身,一口氣居然提不上來,眼前轉而黑暗,世界在她眼前關上燈,下一秒,她癱倒在地上,失去知覺。

  艾琳坐上車,對著希壬聳聳肩,苦笑說:「又失敗了,我根本激不起她的妒嫉心,她不但幫我整理行李,還津津有味地探問我們認識、相熟的經過。」

  這樣也沒用?他答應帶她到美國的,眼睜睜被搶了位置,她仍無所謂?他是不是真要投幾顆原子彈,才能讓她出現反應?

  「她還好嗎?」分明氣到想殺人,但想到很久不能見面,他還是狠不下心。

  「擔心的話,為什麼不上樓看看她?」艾琳以退為進。

  「不。」五天了,她沒企圖和他聯絡過,連一次都沒有。

  「放心,她圓圓胖胖、可愛得緊,她的笑啊,甜入人心,我終於懂了,為什麼你這麼喜歡她,若我是男人,也會為她清純甜美的笑容醉心。換個角度想,也許是我長相太平庸,引不起她的危機意識,回國後,我替你找個世界名模來演出第三者,說不定,能一舉成功,讓點點發奮圖強,搶回老公。」

  「走吧!」

  他不想再談,未來一個月,他會把精力擺在工作上面,至於他們之間,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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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7 00:58:15
第八章

  點點病了。

  她沒辦法好好睡覺,方入睡,就在夢魘間醒來,淋漓汗水濕透衣襟,她被惡夢嚇得不敢閉上眼睛;她吃不下飯,本來食慾就夠差了,現在,吞下去的東西會帶著胃液一起吐出來;她試著把希壬擠出腦袋,但他的憤怒、他的兒子和他的艾琳,佔領腦殼下所有空間。

  她嚴重消瘦,胖臉頰往內凹陷,圓眼睛鑲在慘白臉孔上,黑白分明,她蒼白瘦削的手臂不再圓潤,愛笑的嘴唇失去開心意願。

  她每天都告訴自己不准哭,她每天都在想著退出。

  對於「退出」,她算得上經驗豐富,不會太困難吧,只是,這回不論怎麼把自己再關進衣櫃裡、再弄亂幾次衣衫,仍然做不到。

  走了、快點走吧,她不斷對自己說同樣的話,可右腳才跨出家門,左腳已將她留住,她走不出去啊!

  公寓不大,才六十幾坪,但每坪都寫著他們的共同記憶。

  有沒有看見陽台?

  那裡本來有很多棵甜甜香香的桂花,是鈞璨特地為小慧種下,希壬將它們拔去,全改種玫瑰。

  不同品種的玫瑰,大大小小的花苞、深深淺淺的,常讓她回想婚禮當天,那天她是主角,圍在濃郁花香間中的女主角,再沒有女人比她更美麗。

  向右轉,看看廚房。

  「長春籐的下午」都沒有這麼棒的廚房,點點說這樣的空間,能讓她做出全宇宙最美味的麵包,希壬笑答:「那我這個活動胃袋,可以充分發揮功用了。」對啊,她最愛做麵包,最愛欣賞希壬吃麵包的饞樣。

  還有,沙發那組粉紅色抱枕是她選的,她問他,粉紅色抱枕會不會讓他看起來很娘?他說:「我無所謂,反正我抱的不是粉紅抱枕,我抱的是粉紅豬。」從此以後,他總是抱著她看電視,她取代了抱枕位置。

  希壬說,未來的新家大到可以讓她跳芭蕾舞,她不會跳芭蕾,但相信,她會替他生個愛跳舞的小女孩。她問:「新家有沒有玫瑰花園?」

  「有,比現在的大二十倍。」他說。

  「新家有沒有專業級廚房?」

  「有,比這裡大二十倍。」

  「新家有沒有大大的浴室?」

  「有,比這裡大二十倍。」

  點點問過很多大二十倍的東西之後,問:「新家有沒有粉紅色抱枕?」

  這回,他笑著搖頭說:「沒有。」

  「為什麼沒有?」

  「因為你已經取代它們的功能。」

  他愛抱她,真的。他喜歡她,也是真的,她不明白,那麼多真實的事,怎麼弄到最後變成假?是她的錯嗎?

  曾經,他們那麼要好,好到上下鄰居都知道,他們是最恩愛的小夫妻。

  曾經,她快樂得置身天堂,相信自己終於找到真正愛情,她可以對希王說些噁心卻甜蜜的情話,可以抱住他,在他身上貼幾萬個標籤,標籤上寫著「此人為點點專屬」。

  她才要幻想一生一世、永永久久,沒想到,晴天落霹靂,教人措手不及。

  從什麼時候起改變的?

  從艾琳入侵的那個下午,還是她跟蹤失敗的夜裡?

  她想猜猜他的心,而他冷漠得讓人難親近,她努力偽裝沒事,他卻不允許她的努力。

  他走了,留下她,點點分析再分析,只分析出一個道理——他不要她了。

  她鼓起勇氣打電話給希壬,可是每次接電話的都是艾琳,她說會讓希壬回電,但點點日夜守候在電話機旁邊……沒接到回電。

  就這樣了,對吧。

  她將臉埋入掌間,深吸氣,該離開了,不管左腳多麼不甘願。

  走吧,她不能待在這邊,這裡處處是希壬的影子和艾琳的笑語,她不斷想像他們的幸福,想他們的孩子與未來。

  很無聊對不?她管不了自己的未來,竟去設想別人的未來。她把自己想得那麼累,累得無法入睡,這是精神虐待,她有權利按鈴控告點點。

  用力起身,揮開猶豫,她真的要走了。

  打開門,關上門,她走到隔壁小慧的公寓前按鈐。

  門打開,小慧看見她,好訝異。

  「點點,怎麼是你?我以為你和希壬去美國。」

  嗯,她也這麼以為,可惜沒去成,原因是做錯事,她錯估希壬的天空,忘記他廣闊的胸膛可以容納女人無數。

  「你生病了嗎?知不知道自己瘦成什麼樣?」小慧拉點點進門,被她的狼狽嚇壞了。

  點點至少瘦十公斤,圓潤身材變成她最不屑的鹹魚乾,濃濃的黑眼圈,將她變成國寶級動物,小慧無法理解,好好的點點,怎能變成這樣?

  「小慧……」她的頭無力垂下。

  「我在。」她握住點點的肩膀,擁抱她。

  發生什麼事了?她以為他們的婚姻生活美好,希壬怎會把她留在台灣?前陣子,她才為了可以回美國開心不已呀!

  「別問問題,好不好?」點點喘氣搖頭。

  不好,她要知道原因,還要把希壬抓回來,狠狠臭罵他,這是你愛人的方法?

  「Please。」點點哀求。

  她望她,須臾,勉強同意。

  「好,現在不問,以後還是要問的,你別想瞞我。」

  「謝謝。」點點鬆口氣。

  「現在不是說謝謝的時候。」小慧拉她到沙發上坐下。

  「你說要當我的娘家。」安心地靠在小慧肩上,她累呆了。

  「這裡當然是你的娘家,還需要懷疑?」小慧環起她的身子,她瘦得讓人酸心。

  「給我一張床,我累得快死掉。」

  「沒問題,到我床上。」扶起點點,她們一起走向房間。

  點點躺平,環視週遭,不一樣的床、不一樣的天花板,在沒有希壬的空間,她可以安心睡覺。

  長歎氣,她說:「真好。」

  不過是一張床,說什麼真好,傻點點。小慧拂開她的劉海輕笑:「快睡吧,等你睡醒,我們再好好談?」

  「我可能要睡很久。」

  她想變成睡美人,沉睡一百年後,再不必面對難堪與傷情。

  「想睡多久都行,我不吵你。」小慧拉拉被子,把點點瘦稜稜的身體包在棉被裡。

  「小慧,記不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

  「對,很大的人情,你有權利,無限制要求。」小慧同意。

  「別告訴任何人我在這裡,好嗎?」

  她是寄居蟹,這裡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殼,她要躲起來,安安穩穩休眠。

  「對希壬也不能說?」

  「是。」

  點點真的和希壬發生問題?「你們吵架?」

  「你說不問問題的。」

  「是我的錯,對不起,快睡吧。」

  小慧打開床頭小燈,低下身,想替她選一片CD,方選好,抬頭,發現點點早已經沉沉入睡,她一定很累。

  「好好睡。」小慧輕語。

  ***  ***  ***

  「怎麼回事?」鈞璨方進門,忙往小慧的房間走。

  「我要是知道怎麼回事就好了,我以為點點和希壬到美國出差,這二十幾天她都沒出門,連樓下警衛都以為她不在家。」

  自囚二十幾日,她是怎麼辦到的?

  「希壬沒帶點點同行?」

  怎會?希壬說要帶點點和結婚照回美國,讓點點向老同學炫耀,誰說阿爾卑斯山不能嫁給瘦麵條,而且她嫁的瘦麵條鑲金包鑽,金光閃閃。

  那時,希壬說得暢懷,他以為他們的發展比想像中更好啊!

  「你也不知道?」小慧更不解了。

  「希壬的確買兩張機票,的確不是一個人到美國。」

  「他帶誰?」

  帶他眾多女友中的一個?據他瞭解,回台灣後,希壬沒再交新的女朋友。

  「我不知道。」

  「太好了,不知道、不知道,大家統統不知道,在不知道中,點點變成受虐兒,而且沒人知道她是不是碰到家暴。」小慧忍不住抱怨。

  當鈞璨目視到床上的點點時,簡直不敢相信雙眼所見,他快步向前,坐到床邊,這個慘白贏弱的女孩真的是點點?

  才兩三個月吶,什麼樣的婚姻可以把人折磨成這款?

  該死的宋希壬,他做了什麼好事!

  鈞璨手指滑過她冰涼臉頰,點點的睫毛上還刷著幾點潮濕,她在哭?連夢中都哭?不必言語形容,他明白她有多傷懷。

  「你答應過,有委屈要告訴我,誰給你委屈受了,為什麼不說?」鈞璨輕聲問。

  點點沒答話,兩道細眉皺著,熟睡間,她仍無法放鬆。

  「很痛苦嗎?你是生病還是生氣?」

  不對,點點不生氣,她從沒生過氣,即使火大到不行,了不起掉幾滴淚,然後放晴,希壬戲說她是彩虹,是雨後晴空。

  「她睡三天了,我把她叫起來吃東西,吃不到兩口,就大吐特吐,就是逼她喝水,也喝不了幾口,她一直說累、一直說想睡,當然會累啊,血糖那麼低,換了我也想睡。我答應點點,不告訴任何人她在這裡,可是……她真的把我嚇壞了……」說著,小慧紅了眼,喉頭哽咽。

  鈞璨攬住她,啞了嗓子:「我知道。」

  「是我的錯,要是她別嫁給希……」

  「別說這個,沒人希望這樣,這不是你的錯,懂不懂?」他認真看她。

  「嗯。」

  「她看過醫生沒?」

  「點點不肯,她說好累,睡飽就好。我當然知道睡飽不會好,可她……固執得……」話停下,這三天對她而言,好煎熬。

  「這樣下去她會脫水,司機在樓下,我們一起帶她去看醫生。」

  鈞璨低身,用棉被包裹點點,打橫抱起,搬動間,點點被吵醒,她睜開惺忪睡眼,迷迷濛濛望住鈞璨。

  「鈞璨哥,你做什麼?」她有些迷糊。

  「帶你去看醫生。」他小心地把她抱出房間。

  「我睡睡就好。」她乏力,講兩句話便氣喘吁吁。

  「由不得你不要。」從現在起,點點的事由他做主。

  「我……」

  「乖,閉上眼睛,繼續睡覺。」

  點點搖頭。不要,小慧出賣她,她不是好娘家,鈞璨一定也會出賣她。然後希壬哥回台灣、怒氣沖沖問責她:「你以為裝可憐,就能博得同情?」

  再然後,爺爺奶奶姑姑統統跳出來為她出頭,被逼迫的希壬不得不留在婚姻裡,不得不維持眼前狀態,不得不和艾琳暫時分手,不得不……

  她不想希壬有那麼多的「不得不」。

  「我沒事。」

  「有沒有事讓醫生決定。」他不會讓她有事,這點,他來決定。「你什麼都別多想,好好休息,其他的……」

  「別再替我做『其他』,不然,我要偷偷跑掉,跑到你們都找不到的地方。」她口氣堅持。

  鈞璨深吸氣、重吐氣,恨恨說:「好,除了看醫生,所有的『其他』,我都不做。」

  微點頭,她同意了,閉上眼,還是累……

  ***  ***  ***

  經過幾天休養後,點點精神好許多,雖仍舊吃不下東西,但吊著點滴,乾癟皮膚漸漸恢復彈性。

  默默、小也、小慧統統來了,不說出口的委屈在姊妹們的齊起群攻之下鬆口。

  她們為她心疼,卻無力替她解決,因艾琳和兒子是存在事實,誰都改變不來。最後,她們將點點藏起來,決定當個不出賣姊妹的好娘家。

  公事尚未結束,希壬匆匆搭飛機回台灣,只為了鈞璨沒頭沒腦的一句「點點快死了」。

  然後,他不管撥哪支電話都沒人接聽,連小慧家的電話都是,他們串通起來欺負他。

  離開機場,所有他能找的地方統統找過,點點不在,最後他只好殺到鈞璨的辦公室。

  希王用力推開門,怒氣騰騰瞪住鈞璨,沸點……近五千度,可以熔化大部分金屬。

  鈞璨正在開會,對於希壬,他視若無睹,好整以暇地繼續聽取業務部報告。缺乏耐性的希壬,用鼻孔對他噴氣,鈞璨不介意,對於噴火龍,他還算有點研究。

  希壬雙手橫胸,足足等過三分鐘。

  鈞璨還是不理,繼續測試他的極限。

  眼見鈞璨沒中斷會議的打算,他不禮貌地走到鈞璨辦公桌前,大掌重重拍落,桌上的咖啡杯嚇一「跳」。

  他的凌厲眼神逐一掃向各個主管,用陰森聲調,緩緩宣佈:「會議到此結束,誰有意見?」

  誰敢有意見?薪水還要、命還要,員工想要的東西很多,就是不要被颱風尾掃到。

  眾人望希壬一眼,向鈞璨投過抱歉眼神,乖乖離開,當最後一個人跨出去時,還主動把門關上,讓兩位老闆好好談。

  門關起剎那,希壬開始發飆。

  「把話給我說清楚,什麼叫作『點點快死了』……」用力推開鈞璨的辦公椅,他的雙手撐在鈞璨身後的椅背上,身子靠近、四目相對,氣氛很……曖昧。

  「點點瘦十二公斤,我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昏睡三天,而且吞不下任何東西。」鈞璨回瞪他,要比眼睛大?他不輸他。

  十二公斤……那還是人嗎?為什麼她昏睡、為什麼不吃東西,難道他給的錢不夠多,不夠她買菜看醫生?

  不、不對,有其他原因,一定是。

  「為什麼?她病了嗎?」希壬拽起鈞璨的領口問,把他當成點點暴瘦的元兇。

  「這句話該由我來問你吧。」他拍掉希壬的手,離開座位,走到落地窗邊。

  「我不在台灣。」希壬點出事實。

  「點點也不該在台灣,不是嗎?你說要帶點點回美國,為什麼把她單獨留下,你為什麼改帶艾琳回去?又為什麼不接點點的電話?」

  「你說什麼,電話?」濃眉聚攏,這年頭流行外星話?

  他一直在等啊,他根本沒等到點點……猛地想起,這陣子,他的電話都由艾琳過濾。

  「你又不知道了?好得很,那你一定也不知道自己有個可愛的兒子,不知道他要學音樂、上小學,更沒買籃球給他?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不知道天才兒童的媽,三番兩次到你家裡,告訴點點,你們的戀愛情事?」

  「你是說……」天,他從沒懷疑過艾琳。

  鈞璨搶下他的話:「宋希壬,我有沒有勸過你別和點點結婚?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這個婚姻對你、對點點都不公平?我有沒有要求你三思後行?你回答我什麼?你說,你一向比我負責,難道,這是你負責任的特殊模式?」

  希壬沒回話,他還在思考,是哪個環節出錯,為什麼艾琳對他說的和鈞璨說的不一樣。

  他和艾琳從沒有過額外關係,他們是哥兒們、是好同學,甚至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為什麼艾琳……他不懂。

  「我知道你交遊廣闊,我理解你喜歡當大眾情人甚於良家男子,但婚姻就是婚姻,在你許下誓言同時,你就放棄了某些權利,你成為點點的丈夫,承諾要守護她一生一世,怎才兩三個月,你就把她改造成活殭屍?」

  「點點在哪裡?」

  希壬暫時壓下火氣,不然鈞璨會被他揍出豬頭臉,未來三年,公司將由人身豬頭像的總裁領導前進方向。

  「不知道。」

  他答應小慧,不洩露點點的行蹤。

  「我和她之間有誤會,必須當面解釋清楚。」他得先找到點點,至於艾琳,他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

  「她不能見你。」

  「為什麼?」

  「她懷孕了,流產機率很高,醫生說她要靜養,不能再接受刺激。」鈞璨說。

  這件事,點點還不知道,萬一孩子不保,他們不希望對點點造成二度傷害。

  「她懷孕?」他提高聲調,不愛唱歌的宋希壬變成世界三大男高音。

  他要當父親了,而他居然……該死,他居然該死的把點點留下。

  「你也不知道?希壬,你『這麼關心』點點,我怎麼敢再把她交到你手上?」鈞璨無奈搖頭。「回去吧,我會把離婚證書寄給你,請你再耐心等一陣子,等點點身體恢復,我會盡快替你辦手續。至於你的孩子和艾琳,你自己去向爺爺奶奶說明,這點,我不幫你。」

  「我和艾琳之間從沒發展出男女之情,孩子是我們在大學時期共同認養的,至於你說的電話,我真的半通都沒接到。算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馬上見到點點,請相信我,我愛點點和你愛小慧,是一樣的。」

  「你愛點點?」這下子,輪到鈞璨被嚇到。

  「別讓我把時間浪費在你身上,很多事,我要親自對點點解說,我保證不讓她受刺激,保證對她小心翼翼,好嗎?」

  他的「好嗎」加上兩個緊握拳頭,倍增視覺效果。

  鈞璨睇著他的「認真」,考慮,要不要當一次壞娘家,如果說,他是為了生命著想而出賣點點,善良的她會理解吧。

  ***  ***  ***

  「我每天都在想同一件事。」病房裡,點點靠在枕頭上,對小慧說話。

  「什麼事?」

  小慧遞給她一塊蘋果,點點看半天,搖頭,放下,她不要讓腸胃冒險。

  「為什麼這麼困難呢?」

  「我聽不懂。」

  「放棄鈞璨哥,我躲起來痛哭一場,然後餓得想大吃大喝,吃飽後,雨過天青,事情變得不嚴重,可是這次,我躲起來大哭沒用,我沒辦法大吃大喝,我拚了命還是睡不著,我想雨過天青,可是彩虹躲著不出頭。」

  「為什麼不早點過來找我?」她用毛巾擦擦點點的臉,她不能再瘦了,再瘦下去,沒人認得。

  「沒辦法,我動不了,我只能躺躺坐坐,不斷想事情。」

  「想什麼?」

  「想希壬哥對我的寵愛,想我們在一起時多快樂,如果、假設,我很早就認識希壬哥,或者我根本不想嫁給鈞璨哥。」

  「還有呢?」小慧引她聊天。

  這些天,點點就這樣不斷說話,說她對希壬的感覺、說她的失望與氣餒,她從自述間,解析出自己對鈞璨和希壬的不同感覺。

  「我很矛盾,明明強調了千百次,要放希壬哥自由,可無論如何都放不了手;道德不斷譴責我,我甚至可以想像希壬哥的兒子對父親多麼地依依不捨;我罵自己自私,痛恨我的良知薄弱,每回想起艾琳,我就自鄙又自卑,小慧,你不知道艾琳有多美艷。」

  「然後呢?」

  「是因為我喜歡你比喜歡艾琳多嗎?所以放開鈞璨哥沒有想像中困難,而放棄希壬哥,讓我痛不欲生?」她拿起枕頭,把自己埋進裡面。

  「點點,不是的。」小慧坐到床沿,拿開枕頭,笑著對她說。

  「不然是什麼?」

  「我想,因為你愛希壬,卻只是崇拜鈞璨。」

  「是愛?我也這麼猜過。在台灣唸書的日子裡,我思念希壬哥的次數比思念鈞璨哥多更多;我在希壬哥身上嘗盡痛心疾首的感覺,卻從沒在鈞璨哥身上發現過;我說不嫁給鈞璨哥了,可以馬上打電話給你,但我喊過千萬次離開,雙腳卻走不出有希壬哥的空間。」

  「還有?」

  「我拚命想討好希壬哥,還想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個寬容大度的好女人,我以為,把更多的自由送給他,他便會試著愛我,試著讓鎖在婚姻裡的自己快活。沒想到,我做再多都沒用,他選擇了艾琳。」她想透也想開了。

  「生氣嗎?」

  「不生氣,艾琳美麗大方又聰明,她能在事業中對希壬哥大力相助,我只能在家中當擺飾品,希壬哥選擇她理所當然。」

  「甘心嗎?」

  「不甘心。早知道,我應該在功課上認真一點,那麼現在留在希壬哥身邊的人,是我不是別人;早知道,奶奶在幫忙我減肥那幾年,我別為了嘴饞,偷吃全家餐。」說著說著,她苦笑。「其實,我有比別的女生更多機會,是自己沒好好把握,能怪誰?」

  「接下來怎麼辦?」小慧再問。

  「離婚吧,這是我唯一能替希壬哥做的事,早知如此,當時就別被爺爺嚇唬,勉強希壬哥娶我。」她一錯再錯,把自己的人生扭曲得亂七八糟,也搞砸希壬哥的規畫,她啊,不是普通笨。

  「有沒有想過,說不定,希壬喜歡你?」小慧問。

  「怎麼可能……」點點失笑。

  霍地,門被撞開,在門外站很久的希壬和鈞璨,將她們的對話聽個一清二楚。

  小慧和鈞璨相視一眼,眼神交會,她體貼離開床沿,走到鈞璨身邊,把空間留給希壬和點點。

  希壬大步向前,眼睛對上她,再轉移不開。

  是誰弄的?把她弄得這麼瘦?他要告這家醫院,告醫療疏失、告錯誤診斷,他要把這家醫院告到倒店。

  有沒有看見,她瘦成這樣,醫生居然沒在她面前擺上滿漢大餐,居然隨隨便便吊她兩瓶點滴了事!?

  他的呼吸濃濁,吐出的二氧化碳濃度過高,容易讓身旁的人中毒。

  因此,點點中毒了,已經夠蒼白的臉色變得死白,淺淺的呼吸轉為急促,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昏倒,不知道睡美人戲碼還可不可以上演。

  他氣急敗壞了吧?一定是,鈞璨哥罵了他們,他要來替艾琳討回公道。

  點點思緒紛亂,她理不出頭緒。突然,大大的身子當頭罩下,希壬抱住她,那力道,是謀殺?

  她尚未弄懂他,下一秒,他的唇堵上她的,是驚嚇還是驚喜?她分不清,因為十秒後,驚嚇驚喜都不重要了。

  刺刺的髭鬚摩擦她細嫩的,麻燙的觸電感封了知覺,他們纏吻,一遍一遍,他品嚐她的馨甜,他愛死她的滋味,他的思念呵,全給了她,追不回。

  終於,他停下細吻,她臉紅心跳,他深邃的眸子居高臨下凝望她,一瞬不瞬。

  「我愛你。」他說。

  很嚇人的三個字,嚇得點點不知該如何回話。

  他說愛她?他是眼睛不好了,還是睡眠不足,應該都有吧,他眼底佈滿紅絲,才會將她錯認為艾琳,才會糊里糊塗說我愛你。

  他捧住她的頭,不准她亂想。

  「看我,我要更正幾件事。第一,我很早就認識你,只是你忘記。」希壬鄭重說。

  「哪有?」她反對。

  「沒有嗎?鈞璨出車禍,你跑到樓梯間大哭,是誰給你面紙,你又把誰的香煙踩得稀爛?」

  她想起來了,那個又聰明又好心的大男生……

  「希壬哥,是你……你那時候也在哭?」

  「當時,奶奶第一次心臟病發作,我束手無策。所以,記清楚,你認識我很早,所以,你不必想要嫁給鈞璨。」

  他恨自己很久了,那時,他不該建議點點獻身,笨到不行的她,絕對會對他的話認真。

  「我們真的認識很早。」點點喃語。

  「我對你比鈞璨對你好千百倍,你笨到想嫁他不想嫁給我,是你對不起我。」

  「哦。」她呆呆點頭,這樣說,好像有道理。

  「第二,我和艾琳是朋友,不是情侶,中學、大學、研究所,我們當了無數年同學,她很聰明,一直是我的競爭對手,我們有革命感情卻沒有男女交情。至於,不知道你從哪裡聽說的兒子,那是我們共同認養的小孩,他和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認養?怎麼可能?他和你長得那麼像,我有看照片。」點點爭辯。

  「你看了照片,還認為我們很像!?你有沒有色盲?」希壬問。

  「呃……」好吧,她不敢保證,那時,她嚇得頭昏眼花,雙目茫然。

  「Tom是黑人小孩,我不可能跟他長得很像。」

  「對不起。」

  「承認錯就好,這是你第二件對不起我的事。第三,我不知道艾琳跟你說些什麼,但你從沒向我求證,這代表你不信任我。你不記得我說過,在婚姻中最重要的元素是信任,你有心事不可以瞞我。」

  「是啊,可是……」

  「沒有可是,錯就是錯了。第四,你離家出走,害我到處找不到你。第五,你打電話沒找到我,為什麼不一直打,難道我沒給你錢付電話費?第六,你明明喜歡我,為什麼說不介意離婚?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我會不會吃醋,會不會傷心,會不會誤以為你愛鈞璨卻不在乎我?第七,我隨便說說,你就打包搬房間,打定主意不和我睡在一起,夫妻間可以這麼隨便就分居嗎?」

  到後來全是欲加之罪了,沒辦法,他要她對不起自己,然後,用一輩子時間來贖罪。別怪他,他已經被爺爺訓練成狡獪奸商,而且,她很笨。

  「可是……」

  「還可是?你心裡有事,不找我溝通,寧願找小慧談,代表我的重要性不如她,對不對?」

  「你……也沒有找我溝通啊……」軟軟地,她回了一個釘子。

  釘子很小,卻一下子戳破他吹得鼓鼓的大氣球,他深吸氣,凝視她,久久,歎氣。

  「點點,對不起。」

  他說對不起?點點二度被驚嚇。

  「你說對不起?」她問。

  「對不起,我那麼愛你,卻從沒當面告訴你:對不起,我不想離婚,卻讓你誤以為我想離開你;對不起,艾琳對你說謊,讓你難受心傷;對不起……」

  接下來,他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了,因為他再一次說愛她,希壬愛她、她愛希壬,點點沒猜錯,她找到屬於自己的愛情。

  「可不可以再說一次?」點點截下他的話。

  「再說一次什麼?」

  「我愛你。」

  沒問題,她愛聽,他可以說上幾百次。

  「點點,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清楚了沒?再一次,點點,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夠了嗎?再來,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他失去了他的保證,他向鈞璨保證要小心翼翼,不讓點點激動,可是那麼多句的我愛你,教她怎能不激動?

  她狂喜,她想尖叫,她想昭告世人,希壬愛點點,不是愛艾琳或其他女生。

  她的快樂他全看到了,希壬抱起她,把她放在膝間,就抱枕位置擺好,然後拿起小慧削的蘋果,你一片、我一片,兩人吃的津津有味。

  她忘記自己的嘔吐,他忘記她肚子裡有個難纏的孩子,眼前,他們只有彼此,只有等待多時的愛情。

  多年前,一顆蘋果,把點點帶入他的人生;多年後,一顆蘋果,把愛情帶入兩人的世界。

  他們因蘋果結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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