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134|回覆: 9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惜之]愛情意外指數9【幸福誤差值四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7 00:59:22 |倒序瀏覽 | x 1
愛情意外指數9(幸福誤差值四之四)作者:惜之

她與他的母親簽訂了契約,
那張出賣愛情的契約上清楚載明,
她讓他愛上她,再狠狠甩了他,
就可以拿到三千萬!
有了三千萬,
她就不必再住冬冷夏熱的鐵皮屋!
也可以完成以前只能是白日夢的理想!
更不必被債主追著跑!
可是,誰想得到,期限將至,
對錢斤斤計較的她用愛情換得天價,
居然心酸得想死掉!
唉……她一定是病了!
還病得很嚴重……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7 00:59:35
楔子

    從誠品出來,向右轉,約莫三十步,有一條說大不大、說小也還好的巷子。

    許多人甫到巷口,便被一陣剛出爐的蛋糕香吸引,再走近一點,麵包香、咖啡香將持續吸引你的嗅覺。

  倘若你有嚴重鼻炎,聞不到香味的話,先轉進去吧!

  數數你的步伐,一、二、三、四、五,抬頭,你會看見一塊小小的鍛鐵招牌,上面寫著『長春籐的下午』。那是個很歐風的咖啡店,長長的籐蔓爬滿整棟樓,紫色的小花綴滿牆面,風吹過,你彷彿聞到陣陣花香。

  它營業時間不長,從下午一點到五點,有時候更早打烊,準備的東西賣光,老闆們不會再添新品。

  「長春籐的下午」供應蛋糕、麵包、小甜點和咖啡。老闆沒有Menu,客人吃什麼,沒得商量,反正一顆人頭兩百塊,今天出爐的食物都會出現在你的餐桌上。

    整體而言,這裡最壞的是服務質量——餐點沒人送別你面前,櫃檯人員不找錢,你在進門前,請記得先備妥零錢。

  看來,「長春籐的下午」不是家有魅力的店,也許你預測,了不起開個三五個月就準備倒店。

  但是,大錯特錯!從開張至今,天天客滿。

  怎會這樣呢?聽說這裡的麵包甜點好吃得教人回味、這裡的咖啡濃郁香甜、 這裡的老闆會下符咒似的,讓客人來過一次,就忍不住再來第二、第三回。

    推開『長春籐的下午」的玻璃門,先看到一個不像女人的女人坐在櫃檯。

  別曲解我的意思我不是說她像男人或鬼,而是說她像仙女。她的頭髮很黑很長,像電視上賣洗髮精的廣告,輕輕一甩,甩得人心蕩漾。

    她的五官清靈,乾淨剔透,皮膚白皙得像棉花,大部分時間,她半垂眼簾,狀似在看膝上的雜誌,可是看半天,她都不翻頁。

  碰到這種狀況,不要懷疑,她、百分之百、正在、睡覺。

  假設不恰巧地,你剛好用完餐,剛好要離開,偏碰上仙女和周公相見歡,請閉氣噤聲,自動把兩百塊錢擺到櫃檯上。

  什麼?不擺錢,直接離開?可以啊,但攝影機會說話,如果你下次不想再進門,沒問題的啦!

  她叫做蕭默嫿,家人同事連同常上門的老顧客都喊她默默,下次見到她,你也可以這樣叫她。

  若是看到默默就驚為天人,那麼接下來的幾個女孩肯定會讓你流口水。

  「長春籐的下午」裡負責煮咖啡的小慧,手長腳長,身高將近一百七十公分。她濃眉大眼、鼻樑挺秀、嘴唇紅艷、身段窈窕、氣質高貴…怎麼看都像混血兒,從高中開始,同學師長就鼓吹她出來選美,但她絲毫不感興趣。

  她對什麼比較感興趣?嗯,大概是發呆!

    常常,咖啡煮到一半,她就傻掉了,杯子舉在半空中,動作停頓,陷入發呆情境,最慘的是,她分不清幻想或實境。

  這嚴重影響她的交友狀況,尤其是和男人交往,所以她美則美矣,卻缺乏異性緣。

  店裡負責蛋糕製作的叫小也,她比蛋糕誘人,QQ臉、圓圓眼、厚厚紅唇、和一不小心就飄淚的靈活雙眼,可愛到不行的小也和她可愛的性格一樣討人喜歡,她什麼都不會做,獨獨對蛋糕情有獨鍾,她去法國學蛋糕製作,拿過金牌,聽說在法國期間,高傲的法國人對她猛烈追求。

  她的笑比楓糖更甜,回眸一笑百媚生,男人紛紛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最愛的是看電視,不管多灑狗血的八點檔,她都樂當忠實觀眾。

  還有人說,「長春籐的下午」生意那麼優,她居功厥偉。

  假設你喜歡店裡口味特殊的花草糕點或麵包,你一定對那個端著烤盤從廚房跑出來,嘴裡不斷喊著「全世界最好吃的麵包出爐了」的女孩印象深刻。

  嚴格說,她的身材和現今流行的骨感美女有差距,說胖嘛也不至於,但全身有肉是事實。

  她是四個女孩當中五官最漂亮的,不管是眉眼鼻唇,完美得挑不出缺點,若說默默是仙女,她就是潔淨無瑕,讓人想抱在胸口疼惜的天使。

  她的名字叫點點,最大的嗜好是吃,默默恐嚇她,說她再吃下去會變成豬,她不慍不火,淡淡回一句:「我寧願當活生生的豬,也不要變成妳這種鹹魚乾。」

   她最討厭瘦巴巴美女,更厭惡口口聲聲喊減肥的女人,這社會大家都跑去減肥,她們糕點要送到誰的肚子裡?

  好啦,介紹完四個美女老闆,不知道有沒有勾起你對「長春籐的下午」的興趣?有的話,請自備兩百元跟我走,由我這個熟客帶你進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7 01:00:05
第一章

    她再三告誡自己,不准哭。

    把餐巾紙攤開,折起,再攤開,再折起,上面的字跡被幾千條折線劃過,扭曲。抿緊唇,她將頭轉向玻璃窗外。

    那是一張通往幸福的車票,藍色墨水在餐巾紙上寫了車次、時間,寫了終點站與起點站,她的起點是「困頓」,終點是「幸福」。

  據說,這張車票很昂貴,花掉他全部收入,讓他苦哈哈,連買泡麵的錢都沒有了。

  她罵他笨蛋,怎能為一張車票換來貧窮?她鄭重叮嚀,世上最不能碰的,就是窮困。

  把車票塞進包包,對著迎面而來的男人,她迅速掛起微笑。

  男人臉色凝重,定定望她,不發一言。

  他是來談判的,若她改變心意,他不介意回到牢籠當傀儡娃娃,換得她要的新生活,只要她改、變、心、意。

  手伸入口袋,用力捏了下深藍色紙盒,入座同時,他把紙盒放到女孩面前。

  「嫁給我,我會盡力讓妳好到幸福。」紙盒打開,裡面有個造型特殊的銀戒。

  她克制想戴上它的慾望,交戰的心,理智和感情紛亂不平。

  不看他的眼,不看他的眉,她冷冷的嘴角浮起殘酷微笑。「你憑什麼給我幸福?用這個廉價戒指,還是不價一文的幸福車票?」她輕蔑道。

    男人凝視她的眼,一瞬不瞬,他在賭最後一回,賭她的純潔善良是真實,並非欺騙。

   「不要再來找我,我已經答應Andy ,要和他在一起。」桌下,她捏自己。不准哭!從故事開始,妳早知結局寫在哪裡!

   「和他在一起就能擺脫貧窮?妳要他的錢。他要妳什麼?新鮮?美麗?妳怎知它不是一條不歸路?」

  他以為她是今天才站到十字路口?不,三個月前,她就抉擇了方向,現在談不歸路,已然太遲。

  「我會嫁給他,會晉身上流社會,成為高貴典雅的責婦人,Andy 愛我愛到近乎瘋狂。」她笑,帶著不易察覺的自嘲。

  「我也有能力讓妳晉身上流社會,成為高貴典雅的貴婦人。」情急,他脫口而出。

   「你的能力是寫幾首打動少女的情歌,不是讓家人驕傲。你這種男人可以用來談戀愛,不能托付終身。」輕蔑堆在眼底,她的鄙夷裝得好艱辛。

   「 Andy 能允諾妳多久的幸福?」他反問。

   「你應該問。我要在Andy 身上掌握多久的幸福?答案是── 永遠。」她說得篤定。

  她望了眼窗外的紅色敞篷車, 時間……不多了!

  「掌握?我居然忘記,妳向來強勢又能幹。」

  誠懇轉為冷冽,他即將死心。

  「我是強勢又能幹,認識這麼久,你不懂我?」不帶情緒地,她應了一句。

  倏地,他起身,忿忿地將廉價戒指掃落地面。

  「申也寧,妳會後侮。」

  「我早就後悔了,要是我把心力投注在值得的男人身上,我早早穿金戴銀、住高貴豪宅、開名牌車,成天無所事事,只要操心下一餐要到哪家高級餐廳吃飯,下一場宴會要穿上哪件名牌。」

  強抑憤懣不平,他看著她的絕對,懷疑她是他認識的申也寧,也許三個月不足以讓他瞭解一個女人。

  賭輸了,她的善良純真是假的!

  「請記得,這是妳的決定,不是我的。」他說。

  「對這點,我從未質疑。」她面無表情。

  「總有一天,妳會知道自己作了多麼錯誤的決定。」

  她沉默。

  後悔已在她心底翻攪過千百回,要是有一點點可能,她但願時空返回抉擇點,那麼,她不會為了錢,簽下愛情契約。

  他看她最後一眼,那是帶著絕然的眼神,像下定決心切割什麼似的,再不回頭。

  她仍然在笑,端起冷掉的咖啡,不管它是否走味。

  輕啜,姿勢表情有了她嘴裡說的典雅高貴,只是呵……沒人知曉,冷掉的黑咖啡帶了酸澀,苦了舌根。

  放下杯子,她從地板撿起戒指,套進自己指頭。

  「是的,我願意嫁給你,不管你是否盡力,在你身邊,我認識幸福。」低低地,她回答他進門時的第一句。

  結帳,她走出咖啡廳,坐入紅色跑車裡,跑車裡的「Andy 」對她點點頭。問:「都處理好了?」

  「處理好了。』 她淡淡說。

  「現在…… 」

  「我們去飯店吧! 」

  「好。 」Andy 扭轉鑰匙,發動車子。


    ☆             ☆             ☆

    國小校門前,接學生的家長慢慢疏散,擁擠的車道恢復通暢。

    快一點鐘,大部分的小朋友都回家了,冷冷清清的圍牆邊,只剩一個瘦小的男生來回排徊。

    他的名牌上印著申秩寧,五年六班十八號。他有點黑瘦,個子也比一般五年級的男生來得矮小。

    不過,他滿臉聰明相,講出來的話,早熟得讓人很想扁他。這句是他姊姊說的,不是我製造謠言。

  他有一個爛老爸,不喜歡賺錢養家,比較喜歡賺錢養賭場。他的缺點罄竹難書,至於優點嘛……他很疼小孩,而且長得蠻正的,三十五歲的男人看起來像二十多歲,高高瘦瘦的身材,炯亮眼神,以及白得像女人的平滑肌膚,常讓許多無知美人變成蒼蠅妹,嗡嗡嗡,四處黏。這話是,小秩說的,不是我製造謠言。

  申秩寧的媽媽在生他的時候,難產死掉了, 總說她很漂亮、很溫柔、很賢慧,年輕時還選過中國小姐,她沒拿到冠軍,並不是她的才藝不夠亮眼,而是那個拿冠軍的晚上有陪裁判睡。同樣的,這話是小秩爸爸說的,不是我製造謠言。

  申秩寧有個很可怕的姊姊,她是十九歲的老女生,是爸爸媽媽不小心玩親親玩出來的產品,每次她帶小秩出去,人家常叫她小秩阿姨,氣得她翻臉不認人。

  所以,爸爸一再告誡小秩,雖然女生的嘴唇看起來柔軟甜蜜,千萬不能亂親,若是小秩不聽話,就會像他,變成十六歲的小爸爸。

  因此,小秩和女生保持「非常適當」的距離,他不想像沒頭腦的老爸,小孩養小孩,養得小孩好心酸。

    同學都回校了,小秩怎麼不回家?

    很簡單,他要去上補習班。

    他為什麼遭不去補習班?很簡單,他沒錢交補習費。

  難道在圍牆邊走來走去,就能繳出補習費?

  對啊!他的熟女老姊正在想辦法,找到錢,就會替他送過來。

  他想過不補習算了,可是姊姊說:「不行!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小秩很懷疑這句話的正當性,既然唯有讀書高,她為什麼把書讀得落花流水?

  唉……讀書高不高,他是不知道啦!他比較知道自己是老姊的重點投資,他的頭腦是全家最好的,很有機會考上醫學院,姊老早就灌輸他觀念──要是你想走腎臟科,將來可以賣腎;走心臟科可以賣心臟。你一定要記得,器官買賣是獲利最高的行業。

  他實在不想戳破老姊的美夢,現代的生物科技越來越發達,複製技術也慚成熟得很不錯,等他考上醫學院那時,一顆心臟大概跟兩包衛生紙的價錢差不多。

  太陽曬得他渾身發燙,他聞到從皮膚上傳來的燒焦味。姊再不來,他還沒開張賣腎臟,先要去買兩塊人工皮膚貼一貼了。

  突地,兩台摩托車在他面前緊急煞車,小秩嚇一跳,但沒有過度驚嚇。這種事他碰過太多回,要是那麼容易驚嚇,心臟用不到三十歲。
  「小秩,你老背死去叨位?」

  白癡!他老背要真死了,只能去墓仔埔,還能去哪裡?

  「不知道。」他悄悄把書包往背上甩去,準備逃跑。

  「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欠我們五萬塊。一定跑到哪裡躲起來。」大摳仔嚼著檳榔,黑黑的大手厭在小秩瘦巴巴的肩膀上。

  又欠五萬塊?爛老爸!他不知道家裡好幾天沒米下鍋了嗎?

  「賣講這恁多,伊老爸疼囝,將猴囝仔抓返去,伊就會乖乖出現。」秘雕說。

  就知道會這樣,他們的結論永遠只有一個- - 抓他回去,老爸不出現,姊也會拿錢來贖人,他真希望自己長高、長壯,別讓壞人老打他的主意。

  眼睛斜瞄,他覷了個空檔,從兩人中間飛竄出去。奧運馬拉松,開跑囉!

  「猴死囝仔,賣走!」

  秘雕拋下叼在嘴邊的香煙,大摳仔恨恨地吐了口檳榔汁,兩人跨開粗壯的肥腿往前奔。

  感激他們的多年訓練,讓小秩的短跑、長跑、接力賽,次次拿冠軍。

  繞過圍牆,老姊正好從對街走過來。

  「小也,快跑!」他大叫一聲,向她跑去,拉住她的手拚命衝刺。

  「又怎麼了?」小也一面跑,一面問。

    「爸欠他們五萬塊錢。」

    「五萬!」她尖叫一聲。「他怎不把手指頭剁掉算了?」

    老爸以為她從事紙鈔印刷業嗎?

  他們一面跑、一面交談,肺活量是正常人的兩、三倍。別羨慕,假設從小到大你都要跑著讓人追,一樣會訓練出這種特異功能。

  「小也,我補習快來不及了。」他沒停下腳步,指指腕間的手錶。

  「補一點半對不對?」她的速度維持一貫平穩。

  「對。」

  「好,我們想辦法。」他們專挑小巷子跑,七鑽八鑽,比較容易把人甩掉。

  巷子裡,一個高人男人迎面走來,他的頭髮有點卷,他的眉毛粗得很好看,眼睛有那麼幾分勾引人的魅力……

  小也回神。啊!重點是,他看起來不像壞人,而且他的身材足夠讓秘雕和大摳仔倒退三步。

    小也把小秩推向男人。一個九十計度鞠躬,「先生,對不起,有壞人在追我,麻煩你幫我帶小孩。」

    男人怔然,不是因為突發的怪異狀況,而是因為女孩的笑,甜得找不出恰當的形容詞。

    要是沒猜錯,「有壞人追她」該是個緊急時刻,她怎能笑得教人無法提防?她帶笑的眼睛充滿朝氣,眼波流轉間,他在她眼中看見朗朗夏日。

  話說完,她轉身往反方向跑去,跑幾步後又折回來,從牛仔褲右邊口袋拿出一迭「百元大鈔」。

  「這裡有三千七百塊,拿去繳補習費。」然後又從左邊口袋拿出一把一元硬幣。「這些你拿去買御飯團和晚餐。」

  「妳殺掉我的小豬?」他心疼得快飆淚。

  「我都快被別人殺掉,殺你一雙小豬算什麼?快去補習,晚上我回家前,把功課做完,我要檢查。 」撂下話,她從巷口跑出去,繼續讓人追殺。

    男人盯著小秩,看他鼻頭紅紅、眼睛掛著心疼小豬的春雨,他開始解析這是什麼狀況。

  他被托孤?

  「叔叔,可不可以請你陪我走到補習班?」

  孤兒要去孤兒院,怎麼可以到補習班?他更納悶。

  「拜託,我又餓又渴,又有壞人要追殺我……」說著,黑黑的臉掛起兩抹委屈。

  正常人碰到這攤狀況,會有什麼表現?同情心?

  OK,當一回正常人。

  「走,我陪你過去。」他的手插在口袋裡,往前行。

  小秩望他,站在原地。

  他走回頭,捺住性子問:「你不是要補習?」

  小秩點頭,把書包遞給他。他隨手把包包掛到肩上,小秩伸出小小的手掌,牽起他的手心,然後,拿走他的壓舌帽戴上,又披上他的運動外套,他們變成關係密切的……父子?

  走出巷口,行經大摳仔和秘雕身邊時,小秩拉過他的手攀在自己肩上,大大方方走過兩個白目的追蹤者。

  一點半,他們準時站在補習班前,小秩手上的7-ELEVEN 手提袋裡面,有飲料、麵包,姊姊交代的御飯團,還有巧克力和餅乾。
  他們聊開了,小秩是個很好聊天的對象,他成熱得不像小學生。

  「在你選擇你的生活的同時。就選擇了貧困。叔叔,你做錯了。」小秩指著他的鼻子說。

  「不要用小老頭的口氣說話。」他把午晚餐全項獻給「老頭小孩」,沒想到,回過頭來,還要被教訓一番。

  「我要是你,不會口口聲聲用興趣來欺騙自己。」

  「我說,不要用小老頭……」

  警告沒用,小秩用惋惜眼光看他,語重心長道:「叔叔,回頭是岸。」

  話說完, 他推開補習班大門。

  看著他的背影,男人撫撫飢腸轆轆的腸胃。

  唉……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今天他碰到一個真真正正的「小人」!


    ☆             ☆             ☆

  「你知不知道五萬塊可以讓我們繳七個月房租,吃三千碗泡麵,讓我們一家三口在一年內忘記飢餓感覺?」小也用力拍桌子,指著父親的鼻子吼叫。
  
  他們家小到很可憐,不但租到冬冷夏熱的頂樓,室內也才四坪半,要不是房東在門外放了一張8 × 7 的大型方桌做醬菜,小也晚上就沒地方睡。
  
  她這樣含辛茹苦、忍辱負重,不就是為了把小秩扶養長大,沒想到,不長進的老爸非但不體貼她,還一天到晚扯後腿!
  也不想想,當年老媽難產,在病床上拉著丈夫和女兒的手,知道自己有生命危險的她,選擇把兒子托付給才九歲的未成年少女,不敢希冀丈夫產生功用,他真的是一個廢到極點的丈夫和老爸!

  「小也不要生氣,是我鬼迷心竅,才會這麼離譜。」他們家沒倫常,老爸向女兒低聲下氣,是經常發生的事情。

  「你哪天不鬼迷心竅?我不管了,他們要剁手剁腳,你隨便選一隻丟給他們,怕痛的話,先灌兩瓶米酒,酒錢我付。」她撂狠話。
  「小也,妳先替老爸還五萬塊好不好?我一定改過自新,再不碰賭博。」他抓住女兒的手,哀求。

  「你以為我多會賺錢?我辛苦賺的錢只能夠租這間破屋子、餵飽你和小秩的胃,其它的,沒啦!至於你說要改過自新?哈!這句話我從五歲聽到現在,看見沒?我的耳朵長繭了。」說著,她站起身。

  「小也,爸爸求妳,我會改,真的會改,妳沒看看,上個月我開始上班?我有拿錢回來給你們……」

  對,他拿五千塊給她,然後弄出五萬塊的坑,逼她往下跳。她氣到說不出話,只想一頭撞死掉。

  「小也,看在死去媽媽的份上,妳幫我這次,我保證以後一定認真賺錢,每個月拿到的薪水統統交給妳。」

  小也沒應話,冷冷看著泣不成聲的男人。

  賭博真的能毀滅一個人的尊嚴!那麼好看的身材臉孔,那麼英挺的壯年男子,被賭博折磨成這般,沒錢、沒羞恥心,什麼統統沒了,只有滿屁股逼得人焦頭爛額的賭債。

  他總是委屈說,只有站到牌桌邊時,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那她呢?是不是要拚命賺錢,賺到快死掉,才能證明自己是活著的?

  「小也,妳不幫我,他們會殺掉我。」

  她冷漠。

  「小也,爸爸那麼疼妳…… 」

  「夠了!」用力套上拖鞋,她走到外面,坐到房東的醬菜桌上。

  雙腳弓起,頭埋入膝間,她的雙手擱在膝蓋上,沉重的肩膀,沉得她好想哭。

  「別生氣了,再氣,妳還是要替他解決問題。」小秩坐在旁邊,一筆一筆寫著作業。

  「大後天要繳房租,我連房租都繳不出來,拿什麼付賭債?」她不要開口向人借錢,她再也不要過著被債務追著跑的日子。

  「我們又要搬家嗎?」他問。每次,還不起債務,他們只好帶爸爸逃跑,讓地下錢莊找不到。

  小秩坐到姊姊身邊,身體相互依靠,為什麼他們家不能正常一點?

   「不想搬嗎?」小也問。

   「我無所謂,反正,又不能換老爸。」聳肩,他的早熟不是天生,是被環境提早訓練。

   小也歎氣。還能找到比這裡更便宜的地方?

  趴著,臉壓著一 張舊報紙,她不想動,側臉,眼睛和小秩對望,小秩微笑,小也無奈地跟著笑,細細的眉毛聚成八字。

  「小也…… 」小秩趴到她身邊,用肩膀碰碰小也。

  「叫姊姊。」她更正。

  小秩拒絕,「小也,船到橋頭自然直。」這是小也常擺在嘴邊的話。

  「萬一不直了呢?」

  萬一,她的一輩子注定彎曲,無論怎麼努力都要迷路,怎麼辦?小也癟嘴。

  「拿把鎯頭把橋敲掉重蓋啊!」小秩笑答。

    「你比我有志氣。」小也勾過他的肩膀,兩顆頭顱靠在一起。

    「小也,昨天那個叔叔…… 」他從口袋拿出糖果,塞一顆到小也嘴裡。這是「好心叔叔」的晚餐換來的。

  「哪個叔叔?」小也問。

  「演我老爸的叔叔。」

  這技倆他們用過很多次了,每次被追得緊,逃不過,小秩就找個男人,躲在他身後,這招到目前為止都很有效。

  「他怎麼樣?」

  「他很天真善良。」

  被十歲大的男孩誇獎天真善良,不知道這位「叔叔」作何感想?

  「他在PUB 裡唱歌,日子過得很窮。我說肚子餓,他挖空口袋,把挖出的七十幾塊統統給我。他不好意思說,那是他的午餐加晚餐,我問他為什麼不做別的工作,賺更多錢?他說唱歌是他的興趣。」

   「興趣是有錢人的口頭禪,窮光蛋沒有資格說興趣。」小也接話。

   「我告訴他了,就像小也,沒興趣養個只會惹麻煩的老爸,也沒興趣把錢拿來投資小秩,妳還是要拚命讓我們活下去,對不對?」小秩早熟得讓人心疼。

   小也搖頭,是生活選擇她,不是她選擇生活。

  她勾住小秩的脖子,臉貼上他的。「誰說,我般喜歡投資小秩了,加油,一定要考上醫學院哦!」

  「嗯。」他用力點頭。

  小也坐起身,撥撥小秩的頭髮,看著他的早熟臉龐,小秩是她人生唯一的希望!

  視線下垂,看見剛剛被她壓在臉下的舊報紙,報紙上有一則很大版面的徵人啟示。

  伴遊小姐?小也拿高報紙。細讀:
   「富商征伴遊小姐,容貌優美、身材姣好,工作時問九點到凌晨兩點,待遇優,意者洽0935……」

   九點到凌晨兩點征伴遊?要游哪些地方?飯店還是夜店?

  小也失笑,資本主義社會,關係純粹建立在供需上面,供……需……她反覆咀嚼這兩個字,然後,視線往上挪移。

  這工作能讓她解決眼前難題吧?若是工作適應,往後,不知道還有多少回離題,可靠這份「供需」, 一一解決。

  心動了,伴遊工作佔滿她的腦袋。

  在她想像優渥待遇的同時,大摳仔爬上最後一層階梯,嚼了檳榔的紅牙齒衝著她笑。

  「水姑娘啊,妳在家啊?尚介好,尬妳老爸叫出來,看看要按怎解決欠債。」

  她望住大摳仔,心律跳得亂七八糟,爸爸就在屋裡面,若是被他們發現,情況肯定慘烈。口口聲聲說不管,事到臨頭,她哪能不管?「我爸不在家,有什麼話,你等他回來再說。」

  「啥米?伊沒在厝?伊講今日會還錢,敢不在厝?小漢仔,進去搜看看。」

  一搜就慘了 ,她真要眼睜睜看爸爸的手被剁掉?擋到門口,她不讓人進屋。

  「走啦! 」小漢仔推了小也一把。

  「你們要錢?」小也扯住對方袖子說。

  「是啊!」大摳仔斜她一眼。這女孩子,年紀輕輕,比她老爸強悍得多。

  「好,十天後來拿,我給你們。」情急之下,她脫口而出。

  「妳說真的假的?」大摳仔問。

  這話是白問了,她比她老爸守信用,哪次她把事情攬下來,卻沒做到?

  話出口了,是假的就能不還?挺起胸膛,小也凝聲說:「我說給就會給,但要是這幾天你們再來騷擾我們,讓我沒辦法專心籌錢,就別怪我還不出錢。」
  
  丟下話,她牽起小秩,拿過舊報紙走進屋裡。砰地,門關上,響亮的門板撞擊聲,明示了她滿肚子不爽。
  
  不久,門外腳步聲響起,他們離開了,小也鬆了口氣。
  
  屋裡,爸爸編在牆角懺悔。他聽見大摳仔的聲音,也聽見女兒的對應。他慚愧抬頭,小聲問:「小也,妳有錢可以還嗎?」
  
  沒錢也得變出錢!
  
  不理父親,小也拿起電話,照著報上的號碼撥過去。「請問,你們要征伴遊小姐?是……可以,我把照片和履歷表傳真過去……會……我會……沒問題……好,謝謝你。」
  
  她掛上電話,對上父親的焦慮視線。
  
  他訥訥問:「小也, 妳要把自己賣掉嗎?伴遊小姐是種不正當的行業。」

  她皮笑肉不笑,瞪他,「如果把你賣掉可以換錢的話,相信我,我一定會這麼做。」

  「小也,爸爸對不起妳,妳不要幫我還錢了,我自己想辦法。」爸爸衝動跳起,對女兒說。

  「你的辦法是再去借錢賭博,以小翻大?不要天真了行不行?如果太閒的話,把家裡好好洗一洗,不要再給我添麻煩。」小也的話止住父親的腳步。

    她背起黑色包包,對小秩說:「你負責把老爸看好,別讓他再出門闖禍,晚上我會晚點回來,別等我,先睡覺。」

  「好。」

  小也頭也不回地離開,現在,她得想辦法讓自己雀屏中選。


    ☆             ☆             ☆

    不上妝的小也,特地塗上粉色口紅,把又黑又長的頭髮在身後刷得又直又亮,繫上緞帶。

  頭髮太黑是因為沒錢去漂染;頭髮長過腰際,是因為捨不得花錢剪;至於口紅,是化妝品公司送的試用品,有沒有過期,不在她的考慮範圍。

  再重申一次,貧窮不是她選擇的生活方式,是貧窮選上她。

  這星期開始,麵包店下班後,她接著到PUB 上班。至於老爸的欠債,她先支了薪水應付過去,她氣到考慮要不要將父親棄養, 幾次收了行李, 想帶小秩跑掉,到最後, 還是不忍心,一一把行李擺回櫃子放好。

  這個家,是她擺脫不掉的沉痾!

  把窄裙上的紋路撫平,整整領結,她對鏡中自己說:「今晚,我會讓他留下印象。」

    小也口中的「他」,是樂團的主唱兼吉他手。

他長得相當好看,眼睛深邃明亮,濃墨眉毛在尾端處向上飛揚,嘴角似勾非勾,彷彿噙著一抹笑。至於他的身高,雖然至少有一八三,但在高個兒樂團裡,在「平凡」得不得了。

    若是他肯把鬍鬚剃乾淨、將墨鏡拿掉,往微風廣場去繞一繞,她相信,他能很快碰上星探,別說飛輪海,連F4都會被比下去。

  但他不肯,所以,樂團中最紅的是鼓手阿邦,其次是鍵盤手小力,然後是型男阿海和斯文小子賓賓,最後才輪到他。

  競天無所謂,有歌可以唱、有吉他可以彈,他的日子便逍遙自在。即使,三餐只有泡麵裹腹。

  他叫賀競天,很厲害的名字對不?敢和老天爭。不知道是他的父母親對他抱持過度希望,還是他真有本事和天競爭,小也只知道,她要認識他。

  「老拓」的生意非常好,尤其十點樂團開唱之後,更是人聲鼎沸。

    整個晚上光穿著黑頭高跟鞋走來走去,腿就夠酸了,還要保持平衡,端著一杯杯不同顏色的液體四處分送,這工作比烤蛋糕辛苦三百倍。
    終於,凌晨兩點,她做完最後一份清潔工作,樂手們收拾好樂器,準備離開。

  小也瞄一眼賀競天,背起包包,拎著下午才做好的蛋糕,匆匆往門外奔去。

  他的背影在眼的一公尺處,很好,再加速……砰!她撞上他了。

  「啊! 」小也大叫一聲,然後垮下肩,再然後,長長的歎氣出口,抬起眉眼,她歉然地對賀競天低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是什麼?」競天指指地上的紙盒笑問。

  他記得她,她是把「小老頭」交給他的女孩子,當時,她說自己快被殺了,看她健健康康站在這裡,他相信不管多麼驚險,她已然成功逃過一劫。

  從她進「老拓」的第一天,競天便認出她,她的氣質和PUB 不稱,她不是屬於這種地方的女生,只是,生活啊!誰說得準?

  常常,他的跟光隨著她的背影轉圈圈,她實在很可愛,尤其是大得讓人羨慕的靈活眼睛、頰邊深深的酒窩,和紅得像成熟蜜挑的粉紅雙唇,她每次一咬唇,就無辜得讓人心憐。

  她的笑太過無憂甜美,甜得教人懷疑,世界是否真的完美無缺。

  她的笑會帶動氣氛,使人不自主地想跟著她笑。你說,夜半,微醺的男客人怎能對這樣的笑容免疫?

  她是個人際關係相當棒的女生,同樣短短三天,「老拓」從上到下,從經理到基礎員工,所有人都喜歡她,連酷到不行的阿海和小力,都為了誰可以追她而口角過。

  「蛋糕。」

  小也彎身,拾起盒子,打開,看一眼,臉上有明顯的失望。

  她咬唇,賀競天形容過這號表情- - 無辜,不管男生女生,誰看到這號表情,都會為她的無辜心疼。

   「蛋糕摔壞了?」

  「嗯。」她皺皺鼻子,沮喪得好可愛,「你……吃不吃甜食?」

  「我?」競天指指自己。

  小也打開蛋糕盒,鮮奶油出車禍,撞得紙盒四壁黏糊糊。「我很窮,只能請你吃個蛋糕,嫌棄嗎?」

  「我也很窮,有爛蛋糕可以吃,就很開心。」他喜歡她,然後看見蛋糕,更是喜歡得不得了。

  「我進去偷兩支冰淇淋湯匙。」

  說話同時,她動作迅速,進門出門,一下子拿來兩支塑料湯匙,把蛋糕放在木製啤酒桶上,兩人各據一方,吃蛋糕。

  嘗一口,競天不敢相信有這麼好吃的蛋糕,不僅口感綿密,不太甜的鮮奶油裡摻著打碎的微酸蔓越莓,好吃到讓他連舌頭都想吞進去。

  「我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蛋糕。」^_^小、說,之。家﹒獨•家﹐制•作^_^

  一口接一口,小也還來不及挖第二口,蛋糕已經消失了七成左右,索性,她把湯匙挺在旁邊,將蛋糕全部出讓,坐在旁邊,欣賞他吃蛋糕的模樣。

   有那麼好吃嗎?他的吃相,讓做蛋糕的她感到既得意又滿足。

  「你太窮,當然吃不起這麼好吃的蛋糕。」小也露出甜蜜笑容。

  「妳也很窮,為什麼買得起這麼好吃的蛋糕?」競天反問。

  「這不是買的,是我做的。」她揚眉,驕傲。

  「妳會做蛋糕?」

  「常然,相不相信,總有一天,我要飛到法國學做蛋糕。」手橫胸,下巴往上仰高四十五度,她是有理想、有志氣的時代青年。

  競天被她弄笑了。「不必飛法國,妳的蛋糕已經是世界第一等。」

  「法國是所有蛋糕師傅的夢想,我一定會去的。」她滿臉認真。

  「好好好,我相信妳,只要下次妳再請我吃蛋糕。」競天說。

  他主動預約了下次?小也甜甜笑開。耶!成功勝利!

  「為什麼那麼喜歡做蛋糕?」

  「我們家很窮。 」

  「妳不必一再向我強調你們家很窮,我保證不向妳借錢。」他笑著說。

  她沒理會他的揶揄。「我很羨慕同學生日可以吃蛋糕,常跑到麵包店裡,看著冷藏櫃裡的蛋糕,幻想有一天,爸爸變成有錢人,我有吃不完的蛋糕。有一次,爸爸告訴我,明天生日要幫我準備一個蛋糕,我高興極了,晚上躺在棉被裡面,翻來翻去睡不著。我幻想我的蛋糕上面,有許多粉紅色的奶油花、有水果片、有布丁,腦海裡面勾勒著各種蛋糕的式樣,然後……」她吸吸鼻子。

  「然後?」

  「然後我得到一個生日蛋糕,菜市場賣給人家初一、十五拜拜那樣,小小一個,沒有奶油,只有兩粒孤單黑棗。我一面吃,一面大哭,甜甜的蛋糕加入鹹味道。」

    說到這裡,淚水湧上,她拉袖子擦去。怎麼搞的?一不小心,便對他說了真心。

    他只知道她的笑很甜,她咬住下唇惹人心憐,沒想到,她的淚水功力更高強,會讓人想擁她入懷。

    他做了,長長的手臂圈住她,在小也來不及防備時,臉貼上他的胸膛。

    她的確讓他留下深刻印象,在今晚。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7 01:00:39
第二章

    夏天吹南風、冬天吹北風,這是自然定律。

    競天喜歡小也,也是自然定律,沒什麼道理可解釋。

    彷彿從第一眼起,競天便喜歡她。至於為什麼喜歡?因為她會做蛋糕?因為她圓得發亮的大眼睛?還是因為她聽見他的音樂時,不自覺流露出來的崇拜表情?不特別清楚,但他就是喜歡她,喜歡她的毫不做作。

    燈光閃閃爍爍,擾嚷的人聲在音樂揚起同時暫停,教人如癡如醉的音樂在每個空間激盪,挑動人心。

    小也眼睛酸澀,昨夜沒睡好,下午,她差點睡在麵團上面。

    振作精神,還有三個鐘頭,她得再撐一撐。向舞台望去,發現競天也在看她,她輕咬唇。

    他喜歡她了,對嗎?

    他果然喜歡她這一型的女生,果然喜歡她的蛋糕,果然喜歡她的貧窮,所以,他喜歡她,比想像中更快。再做個蛋糕吧!用奶油麵粉取悅他的胃,讓他更快愛上她。

    小也回給競天一個微笑,他送她兩個挑眉,小也又笑,純粹反射性回應。

  「小也。」經理走近,拍拍她的肩。

  「經理,什麼事?」揚起燦爛笑容,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笑容具有力量。

  「有個小男生來找妳。」

  「小男生?」小秩嗎?他怎麼還沒上床睡覺?

  「在門口,妳要不要出去看看?」

  「好。謝謝經理。」

  小也放下托盤,走出PUB ,她看見小秩,忙迎上前。

  「你在這裡幹什麼?」

  「秘雕和大摳仔又堵在我們家。」

  「他堵在我們家做什麼?錢不是……」話說到一半,她垂肩, 懂了。「爸呢?」

  「不知道,他兩天沒回家了。」

  摟摟小秩,把他的頭抱進懷裡。「對不起,你被嚇壞了。」

  「沒有,我習慣了。」小秩笑笑。

  什麼爛習慣?十歲的小孩會習慣被大人罵、習慣每天睡到爬不起來、習慣愛吃糖,誰會習慣被黑道大哥恐嚇?

    「吃飯沒?」小也揉揉他的亂髮。

   小秩搖頭。事實上,爸離家,把他的錢包偷走,他已經餓了兩天。 幸好,家裡還有幾包備用泡麵。

   「功課寫完沒?」小也問。

  他搖頭。

  笨,當然沒寫完,家裡被惡霸盤踞,他要到哪裡寫功課?捷運站?

  「進來吧!我請叔叔習你做一份簡餐。」小也勉強笑開,摟著小秩進「老拓」,將他安置好後,向經理說明,然後繼續工作。

  她心不在焉,滿腦子想的全是爸欠下的新債務。她到底還要替他解決幾次麻煩?

  好不容易然到下班時分,小也走進員工休息室時,小秩已經寫完功課,收拾好書包,趴在椅子上睡覺。

  捨不得叫醒他,這個年齡的孩子正要進人青春期,上回班親會,老師叮嚀過家長,要讓孩子吃飽睡好,最好再加上足夠的運動,才能讓他們長高長大。

  「對不起。」

  將來,小秩要是和她一樣變成小矮人,肯定是她的錯,她沒本事讓弟弟吃飽就夠罪惡了,現在連個安穩睡覺的地方都供不起。

  「妳要走了嗎?」員工休息室的門被推開,競天進門,看見小秩。

  「咦?小老頭來了?」

  小也抬眼,懷疑望競天。他怎麼知道小秩說話像小老頭?

  「妳果然忘紀。」他笑開嘴。

  「我該記得什麼?」

  「沒多久之前,妳把他托付給我,那天,妳給他補習費,還給了他銅板買御飯團。」

  「你是那個天真善良的叔叔?」小也恍然大悟。

   「說清楚,什麼叫作天真善良的叔叔?」競天反問。

   「不關我的事,那是小秩給的形容詞。」她無辜地攤攤手心。

   「他挖掉我幾十塊錢,還用這種話形容我?」實在是太……忘恩負義!

   「不過幾十塊錢,那麼計較。小氣鬼! 」小也瞄他。

  「那天是月底,幾十塊是我最後的生活費。」

  「等我領薪水再還你。」

  「不過幾十塊錢,還要等到領薪水?吝嗇小姐。」他回話。

  「賀先生,這幾天也是我的月底,你吃飽就飽了,我比你可憐,還有一個拖油瓶。」她指指小秩。

  「他是妳兒子?」競天問。

  「你猜我幾歲?」

  「我不猜這種問題,這問題容易得罪女人。」
  「你光問小秩是不是我兒子,就得罪我了,再多得罪一點。也無所謂。」她擠擠鼻子。

  「好吧!妳……二十六歲,十六歲生小孩。勉強,但辦得到。」他刻意氣她。

  「恭喜你,你得罪我兩次了。不過,我對弱智的男人一向寬宏大量,別擔心,我會原諒你。」說著,她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要原諒我之前,先解答吧!」

  「我十九歲,小秩十歲,要生下他的話,我必須很早熟,很早熟。」

  「他也很早熟,也許他遺傳了妳的優良基因。」

  「早熟」二字讓小也歎氣。

  「你說對了,小秩早熟得讓人想踢他,如果找有能力將他像大少爺一樣供著,有能力讓他吃喝不愁,他或者不必那麼早熟。」她的笑容和苦澀掛勾。「他叫申秩寧,我叫申也寧,我叫他小秩,他叫我小也,從不喊我姊姊。」

  「為什麼?」他不喜歡她的苦澀,不喜歡她的強勢偽裝,笑在她臉上應該要甜甜膩膩,像沾上楓糖那樣。

  「他說姊姊是一種很可憐的身份。」

  小也抽出聯絡簿,一一檢查功課,簽上名,看見夾在聯絡簿裡的成績單,她找到小秩的名字,他的分數和名次讓人開心,這傢伙的頭腦不是平凡人比得上。

  「這句話,認同的人大概不多。」他坐到她身邊,學她的動作,打開課本。

  「要當他的姊姊必須很可憐。」

  「是妳對語言太有天分,還是我的語言能力有障礙?」

  「這是很長的故事。」她拿回競天手中的課本,收拾好,將書包背到自己背上。

  「我對長篇故事有興趣。」

    小也不答,彎下腰,她推推小秩,他累壞了,累到她怎麼推,都推不醒。

    「我幫忙吧!」競天把吉他交給小也,彎腰,將小秩負到背上。

    對十歲孩子而言,他的確太瘦、太小。

  小也望眼競天,她想,他在意她,比自己知道的還要多。


  走出「老拓」,仰望夜空。

  馬路上,車子少了,空氣變得清新,偶爾,聞得到路樹敗發的芬多精,微涼的氣溫讓人神清氣爽,仲夏夜涼,帶著一縷微醺薄醉。

  小也把書包放在腳踏車的籃子裡,背著吉它、牽起腳踏車,競天的老摩托車送修,月底,他沒錢向機車店老闆贖車。

  於是,他們並肩向前走,不去計較時間流逝。

    「妳……」

  「你……」

  他們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

  「妳先說。」

  「我只是想問,還想聽故事嗎?我可以把長篇故事濃縮成電影版。」小也不斷提醒自己,不能愛上他,但他的真誠,教她在不知不覺間交付真心。

  「好啊!我想聽。」

  「那你呢?你本來想說什麼?」

  「我想說我在念哈佛時發生的笑話。」

  其實,他想的不是笑話,他想的是如何將她眉頭陰霾掃開,他還不算真正認識她,但他發現,她越難過的時候,笑得越開心,她的笑是種武器,專用來擋開別人的看透。

  「好啊!聽聽無妨。」小也說。

  「妳的反應真冷淡! 」

  「冷淡?」她不懂。

  「通常朋友聽見我念哈佛,都會尖叫兩聲,拉著我的袖子拚命問:真的嗎?你真的念哈佛?哈佛的學生都很厲害對不對?妳的反應……很不一樣,除非妳早就知道我念哈佛。」

  乾笑兩聲,她覷他一眼,「對啊!我找徵信社調查你,查出來你是總統家的金孫,別說你念哈佛,我還知道你有個秘密職業,日進斗金,於是想盡辦法接近你,企圖從你身上挖出金礦,讓我飛啊飛,飛到天堂當鳳凰,怎樣?佩服我嗎?」

  他凝視她,把她的臉從頭到尾掃瞄一遍。

  「妳說謊。」他下結論。

  「你又知道我說謊了?下次,我把徵信社給的資料拿給你看。」她說得似假似真。

  「妳說謊。」他堅持到底。「妳付不出徵信社的費用。」

  「我居然因為貧窮被人一眼看透!?」

  「不好嗎?這代表窮人比富人單純善良。」

  是嗎?她不贊同。她笑笑,轉開話題:「我以為你說哈佛,是指哈佛幼椎園。」

  「哈!我就知道。我是真的念哈佛商學院,整整浪費我四年時間,那年……」

  他們一路往下走,他說了浪費的四年青春,而她把長篇小說改成短篇,這天,他們瞭解對方,比之前多。


    ☆             ☆             ☆

  這段時間,為了避開地下錢莊,小秩下課後到後「老拓」等小也下班,然在深夜,競天用他的老爺車把兩姊弟載回家。

  小秩和競天混得很熟,兩個人無話不說,老成的小秩常講到競天無言以對。

  偶爾,競天在小也家裡聊得太晚,捲了條涼被,躺到戶外的醬菜桌上。

  和兩姊弟一起睡到天亮。

  他喜歡她的家,問好幾次可不可以分租給他,她笑而不答,還是小秩最體貼,胸口一拍,大聲說:「不必租啦!你什麼時候想來住就過來。」

  有了小秩的金口 ,競天開始把她家常廚房踩。

  走進員工休息室,小也倒了杯果汁給小秩,「喝完果汁,快點睡覺。不早了。」

  小秩胖了,在同事的輪番餵養下,癟癟的臉頰增加幾分豐腴。這樣下去,他會長高吧!

  「不要,競天哥下班後要帶我們去海邊。」

  「還要好幾個鐘頭才下班,你先睡,出發前我叫醒你。」

  「好吧!我寫完數學就睡。」小秩同意。

  「嗯,晚安。」說著,她走出休息室。


  星期五的夜晚,「老拓」裡多了許多憂鬱的上班族客人,他們一面欣賞著樂團演奏,一面呼朋引伴,想得到短暫快樂。

  有人低頭沉思,沉澱一周來的紛亂,也有人單純想來泡妹妹、勾引帥哥。

  聽說風流賓賓每個週五夜晚,會帶不同的女人回家,賓賓說,不同的新戀情,能帶給他更豐富的創作靈感。小力嘲笑他,那麼依競天的創作量,他不是每天清晨都要在不同的女人床上醒來?

  聽到小力說這句話,小也無可避免地紅了耳垂,她心知肚明,有多少個清晨,他在她身邊醒來。

  舞台上,競天透過麥克風說話:

    「你身上有故事嗎?喜劇多還是悲劇多?那些大大小小的故事帶給你啟示,或者,它們只淡淡地自你的生命間走過?這首歌,我要獻給有許多有長篇故事的朋友,曲名叫作『你說』,希望大家喜歡。」

    賓賓的小提琴聲帶起悠揚旋律,緊接著,競天醇厚的嗓音響起:

  「你說,在無人的夜裡你難免哀傷寂寞,

  你說,在煩擾的街頭你與悲愁擦身而過,

  你說,在銜接的生命週期你的痛苦比快樂多,

  親親女孩請聽我說,

  沒有誰的生命一帆風順,沒有誰的人生只有風華絕美,

  請把幸福收錄,把喜悅儲備生命,地平線為你展開新視野。」


  小也低頭,她聽見了,這首歌為她而作,他為她做第一首歌,很快地,第二首,第三首,他愛上她了?她為何沒想像中快樂?

  台上,他看著小也垂首進人化妝室。

  她在哭嗎?不,她的笑容比淚水多,她說,她是本裝了鎖的精裝書,誰都打不開,只能看著美輪美奐的封面,猜測她的內頁。

  他說,他當過小偷,不必找到鑰匙就能開鎖,他能輕易打開封面,閱讀別人看不見的內容。

  那秒,他看見憂鬱閃過她的臉頰,心抽兩下,他知道她有不為人知的秘密。不說話,他只想輕輕擁住她,但她推開他,笑答:他們還沒有熟得能彼此安慰。

  曲子結束,掌聲如雷。

  「謝謝,今天的表演到這裡結束,希望大家有個愉快的周休假期,謝謝大家,晚安。

  飛飛上月球,

  星星在指間圍繞,

  白雲在你的髮稍輕輕柔柔飄;

  跳跳上星辰,

  放開膽量Fllow  me。

  大步跨過星空別說不要不要。」

  這是最受歡迎的晚安曲,常客們打著拍子跟著唱和,曲終,「老拓」的熱鬧夜晚結束,人散。

  放下吉他,競天走到女化妝室的,敲敲門。

  「快出來,老闆要扣妳薪水了。」

  小也在裡面,背貼著門,吸吸鼻水。「我們的老闆是同一個嗎?」

  「應該是,我的老闆頭有點禿,臉上有兩個不相襯的酒窩,留著小鬍子,每次叫妳的名字時,常喜歡拖著長長的尾音,小也也•……小也也……」

  他隔著門,學老闆的說話方式,逗笑了她。

  打開門,小也笑臉迎人,燈光灰暗,但他看見她的眼睛畫上腮紅。

  她哭了,競天不確定是不是因為感動,他沒問,長手勾過她的肩膀,把她帶到化妝室外。

  「東西收好了嗎?」小也問。

  「收好了,等妳把清潔工作完成,我們就出發。」

  「我很快的。」

  「不快也沒關係,我幫妳。」他牽起她的手。

  她望他,不易察覺的憂鬱再次閃過,她後悔了。

  「賀競天,你是好人。」她的口氣鄭重認真。

  「申也寧,妳也是好人。」他給她同樣的話。

  「我不是好人,我是壞人。」她反對他的評論。

  「為什麼?」

  「好人會被壞人騙得團團轉,我的前庭平衡不好,不喜歡轉圈圈,所以……」

   「所以妳要當壞人。好吧!妳當壞人、我來當好人,我不介意讓妳騙,我的體能很不錯,轉再多圈都無所謂。」

   「被我騙,不後悔嗎?」她問。

  「不後悔。」他說得篤定。

    他存心讓她罪惡?存心讓她無法相欺?小也抿嘴,說不出的五味雜陳在胸口。


    ☆             ☆             ☆

  一部破爛摩托車載著競天、小也和小秩來到海邊,他們在無人煙的海邊,跳舞唱歌,他們對著無垠的天際吶喊,這裡不是墾丁但這裡有他們的春天。

   「我要變成有錢人。」小也把褲管捲到大腿上,一面跳浪,一面大叫。

   「我要考上醫學院,變成大醫生。」小秩學小也,但他直接把外褲脫在沙灘上。

   「我要我的音樂有很多很多人欣賞。」競天勾著小秩和小也的肩膀,跟他們一起,和潮水玩跳高。

   「我要當有錢人的情婦!」小也紹不驚人死不休。

  「妳?很難。」競天瞄她的胸部-眼,眼光睥睨。

  她當然知道他在看什麼,擠眉弄眼,她朝他作鬼臉,「你以為有錢人都是哺乳動物?」

  「只有哺乳動物才當得起有錢人。」他扠腰,瞧著她的身材猛搖頭。

  「所以我半點希望都沒有?」她停止跳高,頭上仰四十五度,對著他的鼻孔說話。

    「對。」他很殘忍。

  「那你呢?」她撇開唇,冷笑問。

  「我怎樣?」

  「你也是哺乳動物?」

  「我不是。」

  「那好,等你變成偶像歌星,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子,你就聘我當情婦。好不好?」

  「心那麼小?不想當我的老婆,只想當情婦?」競天大笑,手掌壓上她的頭頂,揮兩下,把她的頭髮揮出鳥巢。

  「你不知道老婆是攤辛苦行業嗎?我才不自討苦吃。」

  拉開他的手,她用兩手合掌觀住他的,她喜歡他的手,大得能握住整個地球; 也喜歡他指節間的粗繭,那是彌吉他,是興趣與夢想堆積出來的痕跡。

  「是嗎,有多少女人想成為別人的妻子。」他的手任由她握著、捧著,開心笑著。

  「她們頭腦不清,要是看清婚後老婆要負責生小孩、做家事、當免費菲傭、賺錢,她們就不會對這種身份莫名嚮往。」

  「妳啊!算計得太精明。」

  「我不夠精明,怎養得大別人的老公?」她指指跳水跳出樂趣的小秩。

  說著,他們大笑。

  「你們笑什麼?」小秩抬眼,望向兩個大人。

  「沒事。」他們有默契地搖頭。

  「背後議論別人是很不禮貌的行為,你們的公民與道德需要重修。」小老頭說話了。

  「閉嘴,小老頭。」小也和競天異口同聲,話出口,又同時大笑。

  「小秩,過來。」競天把小秩帶開。

  「你們要去哪裡?」把淑女丟在這裡,也不想想她的安全堪虞。

   「Men』s  Talk,妳不要偷看偷聽。 」競天朝她揮揮手,真的把她留在原地。

   Men』s  Talk 就Men』s  Talk,很了不起嗎?

   天太黑,競天和小秩離開五公尺後,她就看不見他們了,往後走幾步,她尋了塊地方坐下,夜風徐徐,吹得人心神蕩漾,往後躺,她仰望滿空星辰。

   她不認識任何星座,連最簡單的北極星都找不到,她只是喜歡看星星。

  看星星一顆顆掛在天上,牢牢地、牢牢地掛著。

  童話書上說,一顆星殞落,就有一個小孩子的母親要飛上天堂,那年,她沒有細數夜空星辰,否則她會早點知道母親即將離開。

  而今夜……很好,星星都掛在它該待的地方,那麼今晚,沒有小孩子會哭泣落淚。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掛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許多小眼睛……」她哼著兒歌,輕輕鬆鬆。

   生活對她而言是沉重石磨,壓得她無法呼吸,磨得她汁盡,她希望自己可愛浪漫,不解世間憂慮,但在石磨下生存,她的希望不成立。
   「小也,看這邊! 」小秩的聲音傳來。

  她坐起身,朝向音源處。

  原來,他們離她不太遠,而他們的Men』s  Talk 是替她佈置一個溫暖的心型空間。他們用短短的蠟燭圈起一顆心,隨著燭火一一燃起,她的心跟著圓滿。

  她走向他們。

  「小也,進來,這裡是我們剛蓋好的堡壘。 」小秩和競天並肩坐在裡面。

  「那麼我是受邀的公主囉?」

    「是的,歡迎光臨。」競天拉過她的手,引領她進入。

    「漂不漂亮?喜不喜歡?」小秩連聲問。

    「漂亮,好喜歡。」這輩子,首度有人為她的快樂盡心力。

    「我們來唱歌。」 競天問。

    「好啊!唱歌。」說著,小秩哼起歌曲:「母親像月亮一樣,照耀我家門窗,聖潔又慈祥,發出愛的光芒,為了兒女著想…… 」

    這是童時小也常為他唱的催眠曲,唱著唱著,小也加入輕和,然後,競天也跟著唱。

    一次次,一遍遍,小秩的頭垂下來,他睡著了,競天把外套脫下來,蓋在他身上。

    「為了兒女著想,不怕烏雲阻擋,賜給我溫馨,鼓勵我向上,母親啊,我愛妳…… 」歌聲止歇,小也歎氣。

    「你們有一個好媽媽。」

    「小秩出生就沒有媽媽,他不叫我姊姊,只叫我小』也,他說姊姊是種很辛苦的身份,他說外國人叫媽媽都是叫名字,我猜,他想把我當成媽媽。」

    「妳把他照顧得很好。」

    他記得,她被人追殺時,沒忘記把補習費交給小秩;也記得,她把全身上下的銅板都掏給小秩,叫他去買御飯團,卻沒想過自己的下一餐。

    她是好姊姊,也是好媽媽。

    「要是我媽在的話,他會更好。」

    「我相信。」

    競天不像小也那麼幸運,他也有一個母親,但他的母親從不在意他的喜樂痛苦,只在意他可以為家族事業付出幾分貢獻,從小到大,他都在做一件事- - 反抗媽媽。

    截至目前為止,他似乎做得還不錯。

    「喜歡大海嗎?」競天問。

    「你沒忘記吧?我們在凌晨兩點五十分來到這裡,我尚未看清大海的面貌,怎能下斷語?」小也聳肩。

  「在這之前……」

  「大海只出現在電視屏幕或小說上。」她接下他的話。

  「妳從未到過海邊?」他訝然。

  「先生,我要強調幾次?我很窮,非常非常貧窮。」

  「窮和大海有什麼關連?」

  「我得用盡每分力氣和生活搏鬥,這樣的人,沒有心情欣賞大海,沒有空閒仰望藍藍天空,更沒有時間四處旅遊。」

  他沉吟。

  第一根蠟燭熄滅,然後接二連三,當最後一根蠟燭熄失去溫暖,伸手不見五指。

  黑暗裡,她聽見他的呼吸,一陣陣,有規律,她想著他的家庭、他的生活、他的性情、他的……掐斷思緒,從這裡開始,她不往下想。
  「怕黑嗎?」他問。

  要替自己掙出一片天的女人,什麼都不能怕,何況只是區區的黑。別說她了,就連小秩也明白要省電,功課一做完,馬上關起電燈,黑對他們而言,是家常便飯。

  沒回話,小也看著星空,沒有月亮和光害,每個星子都亮眼璀璨。

  他也保持靜默,只是悄悄的把手臂伸到她身後,摟住她的肩頭。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7 01:01:05
第三章

  天亮,太陽從東方漸漸升起,光芒染紅天邊霓雲,一縷金、一縷橘、一縷紫霞,層層迭迭把天際妝點得絢麗耀眼。

  她喜歡初夏,雖然屋裡沒冷氣,但和小秩,競天躺在醬菜桌上,享受涼爽微風,聞著鄰牆飄來的茉莉花香,聊些沒營養的話題,也是人生一大樂趣。

  大自然讓人類自覺渺小,委屈顯得微不足道,喜怒哀樂不再重要。小也深吸一口清新空氣,未來突然變得光明美妙。

  對,不多想,她要快樂過日子, 把一天當成一個月珍藏。

  風吹,小也頭髮揚起,墨色發瀑在晨曦中閃閃動人。

  低頭,看看熟睡中的小秩和競天,兩個男生無緣無由就要好了起來,小秩成天追在競天身後,一下子要他教數學、一下子要他幫忙測驗英文,這些事,小秩從沒追著小也做過。

  人與人之間真的有緣分吧!她和競天說不出的契合投緣,也許前輩子,他是她的誰,也許前緣未盡,此生再度相系。

  「妳在看什麼?」競天醒來,坐起身,伸伸懶腰,打了個大號哈欠。

  「看一隻誤以為自己是蜜蜂的蚊子在跳8 字舞。」她答。

  「真的假的?」他跨過小秩,湊到小也身邊。

  「你看。」
  她指指半空,果然,那裡有只小小蚊子,失去平衡感似地,繞著一個8 字形不斷轉圈圈。

  「有意思,說不定牠前輩子是蜜蜂,死亡後,走過奈何橋時,忘紀喝孟婆湯。」競天說。

  「你是說,牠帶著上輩子的殘存記憶,來到此生?」

  「對,牠一定很慘。」

  「很慘?為什麼?」

  「牠跟牠的蚊子同伴格格不入,說不定好幾次採了蜂蜜飛回蜂巢裡貢獻,卻被其它蜜蜂趕出來。」

  他的手指點在8 的中心點,蚊子避開了,但仍繞著他的手指畫圈圈。

  她咯咯輕笑。「沒有同儕的生活,的確可憐。」

  「我應該把牠抓起來, 關在玻璃櫃裡,賣給講究風水運氣的企業老闆。」競天說。

    「怎麼說?」

  「8888,發發發發,哪個老闆不想養一隻,時常告訴你,你會,『發發發』的蚊子?」

  「你實在缺乏商業頭腦,要做就把事業做大。」

  「怎麼做大?」

  「取出牠的DNA,複製幾千幾萬隻像牠一樣會繞著8 字型飛翔的蚊子,先送企業人老闆一雙,然後大打廣告,廣告標題是『大老闆企業成功的秘訣在哪裡』 。廣告打出去,我相信,我們會接訂單接到手軟。」

  他笑得更凶了,他有創意,她有經營頭腦,若是兩人合作。怎不成為天下首富?

  「小也,妳真的很缺錢,對不對?」他坐在她身旁,肩膀靠上她的肩膀,她淡淡的體香飄進他的中樞神經,鎮定他不安定的神經。

  「對,我最常作的美夢是中樂透。」她實話實說,卻引來他一陣哄堂大笑。

  「被錢壓死很快樂嗎?金錢沒有妳想像中那麼好,讓我選擇的話,我會選擇平淡的幸福,而不是充滿罪惡的金錢世界。」

  「誇口!若不是你很窮,我會以為你是不經世事的富家子弟。」

  他的臉色變了變,她注意到了,卻不說破。

  「不騙妳,幸福真的很重要。」 他鄭重說。

  「沒有錢,怎麼有幸福呢?」小也不同意他。

  「不對,幸福是錢買不到的。」

  「是嗎?試舉例說明之。」

  以她看來,肚子飽飽很幸福,食物要用錢來買;睡個舒服覺很幸福。名貴好床要用錢買;不挨寒受凍很幸福,羽毛衣一樣要錢買。錢可以買到的東西太多太多,買浪漫、娛樂、溫暖、幸福…… 她想不出,什麼東西是金錢買不到。

  「想聽故事嗎?」

  他的表情帶了些微哀傷,他要說和愛情有關的故事了 ?

  「好啊!最好故事裡面有公主、王子,還有一座鑲金包銀的巨型城堡。」她故作開心,其實,心頭已然蒙上陰影。

  他笑笑,開啟故事──

  「很多年前,王子認識灰姑娘,灰姑娘的眼睛很大,像裝了兩顆太陽,每個眼神都讓王子感到溫暖。經常,灰姑娘替王子做蛋糕,那是王子從沒吃過的好滋味。」

  「王子因為蛋糕太美味,愛上灰姑娘了嗎?」所以,他愛上申也寧是經驗理論。

  「並沒有,王子身邊圍著很多公主,她們為王子唱歌,為王子展秀最亮麗的衣裳。她們不是頭腦簡單的公主,而是聰穎、十八般武藝樣樣俱全的優秀公主。」

  「王子的心裡、眼裡以看得見優秀公主?」小也問。

  「對,何況王子不被允許和灰姑娘在一起。」他的灰姑娘叫作小愛,如果命運不擺佈兩人,或者,他們會成為幸福的最佳代言人。

  「不管有沒有南瓜馬車、玻璃鞋都一樣嗎?」

  「對,都一樣,但灰姑娘並不氣餒,只要有機會,她就替王子送來美味到讓人念念不忘的香甜蛋糕。終於,王子對她說了第一句話。」

  「什麼?才第一句話?難道王子從沒對灰姑娘說謝謝,從沒誇獎她『妳的蛋糕是天底下最美味』?」

  「高傲的王子不習慣對人說謝謝。」

  「噢,可憐的灰姑娘,說吧!王子的第一句話是什麼?」

  「他說:『可不可以把妳的手賣給我?』 」

  「王子發瘋了!」她低聲咕噥。

  「灰姑娘的反應和妳不一樣,她連考慮都沒,便同意王子的提議,他們約定每天下午,在學校的後山,她給他一塊蛋糕,他送她一樣禮物。」

  「好浪漫!然後呢?王子送了什麼禮物?昂貴的鑽石項鏈、高雅的水晶,還是……」

  他用手指推了推她的頭。滿腦子有價物的女生,再沒人比她更現實。

    「灰姑娘要求王子,用音樂來換取她的蛋糕,灰姑娘說,在迎新會上,她聽見他的歌聲,深深迷醉,再找不到比他的歌聲更能撼動人心的事物。」

  「用歌聲換蛋糕?難怪她會當灰姑娘,要是我,我要王子拿很多的金幣來換,那麼很快地,灰姑娘變成銀姑娘、金姑娘、鑽石姑娘,甚至變成富可敵國的公主。」

  「變成富可敵國的公主做什麼?」

  「到時,她不需要拜託仙女替她變馬車,她要幾雙玻璃鞋,可以馬上要求工匠趕製,她想和王子匹配,再沒人敢多說一言半語。」

  她挑動了他的笑覺神經,讓他的笑容一再現形。「對啊!灰姑娘要是有妳一半聰明就好了,但,她的交換讓王子實踐夢想,知不知道?王子一直想當歌星,想讓自己做的曲子傳遞全世界,他希望,有一天,人們聽見他的音樂,就和聽見『倫敦鐵橋垮下來』一樣覺得親切。」
  夢想……小也沉思。無辜的她,會否無辜地破壞他的夢想?

  「他們開始聊天了,聊夢想、聊希望,聊未來。」

  「也聊出無止無境的愛情?」小也問。她居然心酸起來,因為王子愛灰姑娘嗎?

  他搖搖頭。

  「他們相約實踐夢想。知道嗎?對王子來講,這根本是天方夜譚,王子的工作是治理國家,而不是散播歌聲,他的夢想只能在灰姑娘而前實現。然而,灰姑娘把王子創作的音樂寄到一個大型的比賽裡,竟幸運地換得冠軍,電視媒體大力報導,經紀人紛紛找到城堡裡,王后知道這件事後大大震怒,也因此,灰姑娘被迫現身。」

  「愛情斷線了嗎?」

  「那時,王子還不愛灰姑娘,他們只是最佳盟友,但在王后的百般阻撓叫之下,他們意志堅定、同仇敵愾,好啦!妳期待的愛情出現了,愛情建立於苦難之中,他們決定愛上彼此,決定一起反抗王后。」他想,當時的自己有點叛逆,他為母親的反對而抗爭,為和母親對立,決意走入愛情。

  「成功了嗎?」小也追問。

  「幾乎。」

  「所以是功敗垂成?」

  「對,王子離家出走,灰姑娘替王子找來鼓手、鍵盤手和Bass,他們組了團,不斷參加各種不同比賽,不斷過關斬將。那段時間,灰姑娘每天為王子烤蛋糕,滿足了王子味蕾的所有想像。」

  「後來呢?」越到尾聲,小也的心情越澎湃。

  「王后找到灰姑娘了,她想跟蹤灰姑娘把王子抓回家,灰姑娘發現有人跟蹤,機警地躲進出租車裡,並要求司機加快速度。」

   她陷入空白,喃喃說:「所以出了車禍?」

   「妳怎麼知道?」競天驚訝問。

   小也回神,目光閃爍。「呃……小說裡都是這麼寫的啊!何況十次車禍九次快,這是不變的定理嘛!我猜錯了嗎?」

  「妳猜對了,灰姑娘出車鍋,臨死前,要求王子別放棄音樂,要繼續追求幸福。妳知道那個王子是誰嗎?」

  那天,他向小愛告別,告訴她,他遇到一個好女生,他相信女孩將是他的幸福,所以,他要敞開心胸,放手去愛。

  照片裡的小愛笑得很開心,他想,她同意。

  「不管是誰,總之不會是你。」小也說。

  別過頭,背對他,她對著朝陽伸懶腰,眼光黯然。

  「為什麼不會是我?」競天反問。

  「你要真的是王子,卻不肯拿錢出來接濟窮光蛋申也寧,我一定要馬上,立刻和你絕交。」她轉回身,變臉,笑出他最愛的陽光。

  莞爾,聳肩,他說:「妳說的對,我不是那個王子。」

  「你把小秩叫醒,今天我代替灰姑娘烤個焦糖榛果布蕾請你吃,雖然你不是王子,但吃蛋糕的幸福感會讓你覺得自己是王子。 」

  「說的好,光吃蛋糕就讓人覺得很幸福,不需要花錢買。 」他接續前面的話題。

  「錯,麵粉要錢、奶油要錢、糖要錢、榛果也要,你的幸福是錢堆起來的。」

  她跳下醬菜桌,走進鐵皮屋裡,在他看不見的角落,悄悄地抹去淚滴。


    ☆             ☆             ☆

  她想,競天對她,有某種程度的認定。

    也許背著她,他和團員們說過些什麼,所以阿邦他們對她,比對任何女生都親切,他們將她當成自己人,什麼事都讓她參一腳。

  是她先勾引他的,也是她發誓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讓他愛上她,但他真的喜歡上她了 ,她反而猶豫退縮。

  為什麼不慢一點?慢慢走,慢慢醞釀,慢慢來的感情才不會教人神傷。

  他的喜歡讓她感覺沉重,看著他的暢意,小也想轉身逃開。

  「對他好一點,他的快樂始於遇見妳之後。」賓賓說。

  「別傷他的心,他胸中的痛因妳而癒合。」小力說。

  「妳讓他的創作再度出現生命力,我們都感激妳。」阿邦說。

  倘使她是注定要傷他的女生呢?小也在心中問。

  「老拓」還沒開始營業,老闆把鑰匙交給他們,讓他們在這裡為競天慶生。

  小也做了提拉米蘇,煮了滿桌子菜,切切洗洗,團員們全來幫忙,人多好辦事,沒多久工夫,他們佈置出一個熱熱鬧鬧的生是會場。

  「妳不是對他最好的女生,卻是他最喜歡的女生,希望你們一直走下去。」阿邦說。

  一直走下去?不,她與他,只是一段,不會多於一段,從初識那天,她便明白。

  「這種話,不必對小也說,所有女孩都樂於追求永恆,不樂意永恆的,通常是男生。」賓賓說的是經驗。

  小也無奈地朝他拋去一眼,這個無心男人呵。

  低頭看手錶,競天去接小秩,應該快到了吧!

  「別擔心,依阿海開車的速度,他們五分鐘之內會到。」賓賓才說著,阿海白色的福特就出現在店門口。

  小也、小力和阿邦忙拿起拉炮,迅速站到店門口列隊,等競天進門,給他來個措手不及的驚喜。

  然,驚喜未送出去,小也先讓他臉上的傷和一身狼狽驚嚇,丟開拉炮,她衝到他身前,仰頭,審視他眉頭上乾涸的血跡。

  「怎麼弄的?」

  她的手碰觸他的傷口,他痛得皺眉頭,嘴還咧出大大的笑容,用笑臉告知她,半點都不痛。

  「不太嚴重,妳別擔心。」他抓下她的手,避重就輕。

  「你的語會能力很差嗎?我問你怎麼弄的,不是問你嚴不嚴重。」

  她在生氣,突如其來的脾氣讓所有人傻眼。

  通常這時候,身為女朋友不是該溫溫柔柔地替男生清理傷口,用最溫婉的語氣安慰男人的情緒?

  「小也?」

  競天見她迅速翻紅的眼睛,忍不住擁她入懷,她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沒錯!小也猜對了,他和地下錢莊槓上。

  競天和阿海約在小秩的補習班前面,當競天和小秩在等他的同時,地下錢莊的人出現,一出現就要帶走小秩,並撂下狠話,要小也在十個小時之內拿錢來贖人,否則就送她一雙手臂。競天怎能讓流氓帶走小秩,所以就變成了這樣。

  「小也……」小秩拉拉她的衣服,和競天一樣抬高音量,假裝輕鬆說:「我們沒事,男子漢是不會害怕這種小事的,下次他們再來,我們一定讓他們掛綵。」

  就知道,競天不能和她沾上邊,她的問題那麼多,怎能拖他下水?他的生活已經一團糟了,她怎能當他的累贅?

  「我們真的沒事,哪個男生不打架?」競天詞窮,想不出好話來安慰她。

  她推開競天,對著兩個「男子漢」吼叫: 「不會說你們是全世界最窮的男人嗎?不會說要錢去找申也寧嗎?又打不贏人家,幹嘛和他們逞兇鬥狠?」

  「妳又沒有錢。」小秩訥訥說。

  「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你該擔心是,要是受了傷,考不上醫學院, 我會多難過絕望,永遠別忘記,賺錢還債是我的工作,和你半點關係都沒有!」她衝著小秩喊。

  「妳又要把自己賣掉了嗎?」小秩憂心忡忡望住姊姊。

  上次,她拿一大筆錢回家,還了債還能請他和爸爸吃大餐,那頓飯吃得他和爸爸膽戰心驚。

  又要把自己賣掉了?什麼意思?為還債,她不斷將自己賣出?心臟被突如其來的巨掌蹂躪,絞得競天呼吸窘迫。

  「小也…… 」競天輕喚。

  他知道不是她的錯,知道環境迫人,知道世道艱險,一個小小的女生無法承受這樣的重擔,可是……痛心疾首……

  第一次,他想回家,想向母親妥協,要回那個高貴的地位身份。

  「閉嘴!你憑什麼帶壞小秩?我那麼努力教他,碰到壞人就逃跑,不要和他們正面對上,你為什麼要做壞榜樣,教小秩和壞人對打?
  你不知道小秩的短跑打敗天下無敵手嗎?你不知道他玩躲迷藏的能力贏過所有的黑道嗎?你不知道他頭腦靈活、反應靈敏,要躲掉幾個壞胚子,綽綽有餘嗎?」

  小也破口大罵,一面罵一面哭,恨不得他身上的傷轉嫁到自己身上。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我一定拉著小秩逃跑,再不和他們面對面幹上。」競天再也忍不住了,用力將她拉入懷中,用大大的懷抱,收納她重重的悲哀沉重。

  不是她的錯,她不想要這樣的生活,她也想平平安安,像所有十九歲女孩那樣過日子,只是,不被允許啊!

  「小也,我保證,下次一定跑得比誰都快,妳不要擔心。」成熟的小秩還在硬撐,淚水在眼眶裡繞圈圈。

  「好了,不要哭,先替競天清理傷口再說吧! 」阿海拉開小秩,好好的生日別弄成追悼會了,不過是欠地下錢莊錢,沒那麼難解決啦!

  「對對對,弄完傷口快吃飯,吃飯皇帝大,小也烤的草莓提拉米蘇已經讓我流兩公升口水了,再不開動,我會因為脫水而亡。」賓賓誇張說。

  「大家快餓死了,小力,你不是有衣服留在這裡?拿來讓競天換上,阿海去找醫藥箱,賓賓去裡面弄些冰塊幫他冰敷……」 阿邦指揮若定。

  看著一群男生匆匆忙忙,驅逐凝重氣氛,小也置身事外。

  她更確定了,他們之間只能是一段,很小很小的一段。


    ☆             ☆             ☆

  小秩第一次參加學校旅行,兩天一夜,賓賓大力鼓吹他去,說小學的戶外旅行是人生最珍貴的經驗,還說錯過這次,他將後悔一輩子。

  早上,小也送走小秩,晚上自「老拓」離開,她就開始想念弟弟,難開,小秩老說他們是生命共同體。

  背起包包, 她加快腳步。

  父親捅的樓子解決了,之前,她想過再「預支薪水」的,但「那人」高高在上的威嚴,和不時流露的輕鄙,讓她實在不願意提出要求。

  幸好,阿邦他們大力相助,硬湊出十二萬,讓她先去還債。而「老拓」的老闆也好心地取消蛋糕商合約,由她來供應店裡所需的蛋糕甜點,這讓她有更多收入,能盡快把欠下的債務還清。

  摩托車聲自遠而近,那是她聽熟了的聲音,煞車響起,競天停在她身邊。

  「妳沒等我。」他埋怨。

  「今天不行。」她搖頭,退後兩步。拒絕他遞過來的安全帽。

  「什麼東西不行?」

    「不行到我家過夜。」

    上次事件之後,他天天賴到她家裡,接送她上下班,接送小秩上下課,他說自己很閒,她明白,他是擔心他們碰到危險。

  「為什麼不行?」拒絕不接受,他下車,自行替她把安全帽戴上、扣緊環扣。

  「小秩不在家,孤男寡女,太危險。」

  現在是凌晨,她圓圓亮亮的眼睛硬是教人看見太陽。他喜歡她黑自分明的大眼睛。喜歡她再大的事扛上肩,也不忘記笑嘻嘻。

  若不是那日情緒失控,他不曉得她的生活過得那麼壓抑,於是,對於她的拜金,他有了一點點認同。

  「妳是說自己危險,還是脫我危險?」他笑問。

  「當然是我,光看到你的大鬍子,女人就喪失胃口。」她吐吐舌頭,假裝不知道他有多麼帥。

  「恭喜妳,我對身材平板的女生,也不太有胃口。」

  不准她反對,他綁架她的包包,背在自己胸前,把錢當命看的小也只能乖乖就範,坐到後座。

  車子前行,他拉過她細瘦手臂圈住自己的腰圍,她真的很小,在他身邊,她成了小矮人。

  他笑開,笑聲傳入她耳際。

  「不准取笑我。」她的恐嚇缺乏震撼力。

  「我哪有取笑妳?妳得了被害妄想症。」

  「你以為我聽不出你的笑聲?」 眉毛一高一低,她歪著嘴說。

  幸好他眼睛盯住正前方,否則他又要取笑她顏面神經失調。

  「就算我在笑,也不見得是在笑妳。」

  「你有三種笑,一種是苦笑,臉頰肉勉強扯兩下,沒有聲音,連牙齒也不外露,這種笑是拿來敷衍了事用的,常常,歌迷向你表達愛慕之情時,你就不自覺露出這種笑臉。」

  真的嗎?他沒想過自己搪塞敷衍,讓人看得一清二楚。

   「還有呢?」他問。

  「一種開懷大笑,先是旁若無人地哈哈哈大笑聲,然後收氣尾端變成咯咯咯,有點像得了氣喘病的老公雞。」

  他大笑的次數不多,在海灘邊笑過,生日會上笑過,小秩打麵團,不小心把麵團砸到她臉部正中央時也笑過。

  大笑時,他的大鬍子開朗了,雙唇打開,像阿里巴巴的芝麻開門,門打開,她看見無價寶藏。

  「什麼?氣喘公雞?哈哈哈……咯咯咯…… 」

  抓到實證,她說:「你看,你看,我沒騙你吧?氣喘公雞。」

  「第三種笑呢?」


  「第三種笑就是剛剛那個,先是悶悶地『嗯嗯』兩聲,氣從鼻孔透出來,接著喉頭抖動,聲音像生銹的門卡住了,等氣快笑光,你才會拉開唇,呵呵,把最後的氣作個終結,這種笑法很像武俠片男主角,從山上掉到山谷裡,好運沒死掉,又發現武林中消失多年的武功秘笈。」

   「什麼叫作『從山上掉到山谷裡,好運沒死掉,又發現武林中消失多年的武功秘笈』 的笑法,可以簡略說明嗎?」他又發出第三種笑。

  「就是想放聲大笑又不敢,怕笑得五臟六腑瞬間迸裂,可是看到武林秘笈,不笑一笑對不起自己的保留式笑法,這種笑最傷人,你以為拚命忍住,就沒人曉得你心裡正在嘲笑別人。」

  她的觀察力太敏銳,敏銳得正在騎車的男人,不想顧慮安全問題,回過頭來,對她豎起大拇指,以示嘉獎。

  「那妳說說,我在取笑妳什麼?」

  他拉她的手環住自己時笑,她還需要太多聯想?

  「取笑我迷路多年的胸部,到現在還找不到回家的路。 」

   簡單說就是沒胸部啦!別人買胸罩「A 還有找」已經夠可憐,她根本是「負A 」,用悲慘已不足以形容她的自卑。沒辦法,誰叫她是窮麻雀,喝不起木瓜四物飲。

   「不是,我保證絕對不是取笑這個。」競天伸手向上帝發誓。

  「那就是取笑我太矮,手短到幾乎環不起你粗壯雄厚的腰,你不敢明著笑,只敢暗暗來。」

   「笑就笑了,為什麼要暗暗來?」他沒那麼ㄋㄠ啦!

   「你害怕發生在阿邦身上的事,落到你身上。」

   他悶笑。嗯嗯…… 哼哼哼…… 呵呵……

   武林高手受重傷。

   那天阿邦窮極無聊,拿小也的身高大作文章,他問她:「要到哪裡才能找到妳們這種矮種女性?」

   她皮笑肉不笑,回答:「我們的原產地是爪哇。」

   「那裡的土質還是水質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讓妳們的身高受到大氣壓力的嚴重摧殘?」阿邦不放過她。

  她把氣憋在肚子裡,冷笑兩聲,別開頭,繼續做清潔工作。

  沒多久,小力加入,要她去拿兩瓶,裝啤酒,啤酒放的位置不管是調酒師或廚師,誰來拿都是剛剛好,可就是為難到小也這種小個子。
  她常然是跳啊跳,跳老半天,又不甘心去搬來椅子,最後兩瓶啤酒匡匡,分兩聲摔在地面上。
  
  阿邦笑著問:「想拿啤酒墊腳嗎?啤酒不夠高啦!以妳的身高,至少要拿雲梯車,才構得到。」
  
  她彎彎兩道眉,拿著啤酒和叉子走近阿邦說:「我們會長不高,是因為偏食啦!」
  
  「偏食?」

  「對,我們只愛吃啤酒人肉泡。」說著,她打開啤酒,從阿邦頭上倒下去,又拿起叉子,往阿邦的菊花肉叉去。

  「好樣的,小也,做得好,以後他就不敢欺壓我們矮個子。」

  我們矮個子?小也把頭轉過去,看著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賓賓,好……矮的個子!鼻孔噴火,她差點兒做了第二盤的「啤酒人肉泡」。

  家到了,競天停好摩托車,拉著小也的手腕往上走。

  她的家在頂樓,越往上,就越接近星空。小也常說,這是通往銀河系的階梯,每爬一層,就越接近銀河系。

  她總有本事在苦悶的生活裡,創造想像。

  急促的電鈴鈴聲大響,小也加快腳步,跑上頂樓,打開門,接起電話,呼吸急促。

  「喂。找誰?」

  「申小姐,妳記得我們約定的時間快到了嗎?」

  冷不防地,冰水迎頭潑下,小也來不及預作準備,渾身濕透。

  時間快到了嗎?她以為還很久,沒想到才轉眼,時間就不多了。

  競天站在門邊,為她的蒼白憂心。

  她沒說話,他已明白她的恐懼?她未尋求支持,他已經為她伸展雙臂,建立起收容港灣?他這麼這麼好這麼好,怎麼……時間就快到了?

  「是。」

  「我希望一切按計劃進行,不要延宕。」語畢,對方掛上電話。

  控制不住地,她起哆嗦,她聽見牙齒敲擊,心臟鼓噪。不是冬天啊!她怎麼冷得那麼厲害?是氣候大轉變,地球進人冰河期?

  她錯了,她不要計劃、不要約定,她想把時間無限往後延伸。

  「小也……」他憂鬱眼神望她。

  她不想說話,投入他的懷抱裡,緊扣住他的腰。她就要這樣,無限制地天長地久,無止盡地海枯右爛,她要一直一直這樣,即使望夫右太沉重,無反顧。

  他抱住她,經過半個小時,什麼合沒做,只是抱住她,用體溫融去她的冰河期。

  終於,他先開口:「小也,怎麼了?」

  「為什麼我那麼倒霉?」遇上一個好男人,卻不能真心愛戀?

  「妳不倒霉啊!」他在,他會消弭她全數惡運。

  「為什麼我那麼貧窮?」窮到出賣愛情,出賣可憐的靈魂?

  「錯了,妳很富有。」有一個聰明弟弟,一個真心愛她的男性,這種女人再說貧窮,走出大門,會讓人用亂棒打死。

  「為什麼我那麼困頓?」她被囚禁了,進不得、退不得,連呼吸自由空氣都不由她。

  「很困頓嗎?」他問。

  「對,困頓,四面都是牆,我被死鎖了,哪裡都去不了。」

  「是這樣啊……我知道了。」

  他把她從胸口處推出去,坐在地板上,從包包拿出原子筆和餐巾紙,寫下日期、車次、座位,起點站是「困頓」,而終點站是「幸福」。
  她看著車票,笑開。

  「為什麼笑?別看不起它,這張車票很昂貴,花掉我全部收入,讓我連買泡麵的錢都沒有。」

  「笨蛋!為一張不可能上車的車票換來貧窮,你的大腦需要看醫生。你要好好牢記,世界上最不能碰的東西就是貧窮。」她叮嚀。

  他觸觸她的髮,從愛上她那刻,他的大腦就需要醫生了,因為亂放的腦波嚴重干擾他的生活,他沒辦法不想她、不愛她。

  「把車票收好,下次我們一起搭車,把困頓遠遠拋掉,一起走人幸福。」

  他笑了,是第二號微笑,她看見他的「芝麻開門」,看見他的真摯誠懇。
匿名
狀態︰ 離線
6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7 01:01:29
第四章

    雙手枕在腦後,滿空的星辰忽滅忽明,像一張華麗的毯子鋪蓋,懶洋洋的月眉斜掛,幾片雲飄過,月暗月又明,不在意誰掩去它的光采。

  它自在自美,誰的眼光都改變不了它的皎潔,小也羨慕月亮, 不必掛心誰。

  小秩不在中間,他們仍躺在桌子的兩邊,各擁一條被子,對著夜空,無會。

  他挪挪位置,靠她近一點點。

  「還在想心事?」

  「不想了。」

  頭偏,落在他的頸項邊,他的氣息傳入鼻間。

  她喜歡他的味道,更喜歡他男人的剛強,要是自己也有一副寬厚肩膀,天塌下來都能承擔,不知該有多好。

  「我很羨慕你。」她說。

  「一個窮歌手,值得妳羨慕?」競天莞爾。

  他以為她只羨慕樂透彩三億得主,或者銜金湯匙出生的小開,在她面前,他什麼都不是。

  「沒罣礙、沒牽絆,能做所有想做的事。」

  「妳不行嗎?」

  側過身,他用手支起頭,指頭在她臉上描描畫畫。她很甜,甜蜜的笑。

  甜蜜的眼,甜蜜的她怎能有這號憂鬱表情?這不適合她。

  「不行,我做的每件事都身不由己。」

    她是纏了線的木偶娃蛙,動作皆由命運擺佈。

  小也抓住他的指頭,用食指和他的指頭勾勾拉拉,很想把對他的感覺收回,把對他的喜歡丟出窗外,假裝他們是陌生人,她對他,沒有心動、沒有眷戀。

  「太出人意料了,我以為生活都在妳的算計裡面。」勾著她的食指去纏繞她的髮絲,他愛她,比想像中更多。

  「我仔細算計,是為了踩穩腳步,不跌倒,可要是生活不必經由算計,就輕鬆愜意,多好。」

  帶起一絲大膽,她把自己送進他懷裡,側過身,手環上他的腰,深深地,深深吸一口他的氣味。

  快結束了,那通電話,提醒他們沒有明天。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因她的大膽,三秒後,手放下,撫上她的背,讓她更貼近白己。

  「妳把生活看得太嚴肅。」

  「是生活把我變得太嚴肅,你不會懂的。」

  哈!他笑開,吻落在她的額頭上。小秩不在家,他們不必擔心身教言教,教教謹慎。

  「我怎麼覺得妳在嘲笑我?」

  「我在嫉妒你,嫉妒你有自己的夢想,你可以為自己而努力。」

  她閉上眼睛說話,享受他濡濕的唇瓣貼在額頭中央,濕濕的……心悸。

  「努力不見得有用,來台灣一年了,這一年當中,我處處碰壁,滿懷的理想被現實生活消滅,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天分。」

  況且,為了小也最喜歡的Cash,最近好幾回,他拿起電話,想對母親妥協。

    「你有天分,只不過,你選擇一個運氣比天分更重要的行業。」

    「妳的說法真教人難過。」他一哂。

    「我想睡了。」想在他懷裡,睡至天明。

  「妳睡,我唱歌給你聽。」轉身,他讓她躺在胸口,大大的掌心拍啊拍,拍著她的背,拍著胸口的幸福感。

  「唱歌嗎?太不划算了,聽眾只有我一個。」她低喃。

  真現實的女孩,這麼浪漫的夜晚,她居然計較劃不划算?

  競天沒答話,輕輕唱歌:「每個夢都得到祝福,每顆淚都變成珍珠,每盞燈都像許願的蠟燭,每一天都值得慶祝……」

  祝福呵!他祝福她的夢裡有幸福無數,他珍藏她眼中落下的每顆珍珠,他要對天空明月許願,願她平平安安、無病無悲,願她的人生,每刻都值得慶祝。

  他的歌隨著夜風輕輕散播,他的祝福揚上天空。

  沉睡的她微微笑了,紅紅嫩嫩的唇勾著淺淺彎線。他想吻她,卻捨不得驚醒她,希望夢中的她,平安喜樂。


  清晨,她被電話鈴聲嚇醒,猛地彈身,眼睛四下張望。

  「沒事,只是電話,也許小秩打電話回來報平安。」競天對著滿臉驚惶的小也說。

  「電話…… 哦。」她點點頭,下床,進屋拿起話筒。

  是失蹤好久的父親!

  「小也嗎?我是爸爸,對不起,都是爸爸對不起妳。」

  為了十二萬塊?不必了,她已經把債還清,小也對父親的不成熟心灰意冷。

  「我想讓你們姊弟過好日子,不想讓你們住在破爛的鐵皮屋裡,我想讓你們吃好穿好,我想常個真正的爸爸。」

  於是去借錢賭博,把她拚了命賺來的錢送入地下錢莊?

  她想朝父親大吼:你知不知道小秩缺乏營養長不高?你知不知道房租又逾期未繳?你知不知通我的牛仔褲破了又補,不是為了趕時髦,而是買不起第二件?但她半句都沒說,該說的話,在很早以前就說過了。

  「我不是故意闖禍的,要不是走投無路,我不會做這種事。」他在電話那頭痛哭失聲。

  「又闖禍了?這次需要多少錢才能擺平?」冷冷地,她終於對父親有了響應。

  「小也,我打電話只是想告訴妳,爸爸,真的好愛妳,妳也常我轉告小秩好嗎?爸爸很愛很愛你們。如果有機會……嘟嘟嘟……」公共電話時間到了,電話線斷掉。

  突然,她發覺自己雙頰濕透,仰頭,尋找天花板裂縫,是外面下大雨、裡面漏雨了嗎?沒有呀,分明是晴朗的好天氣,為什麼她的臉龐都是水?

  緩緩滑下,她把頭埋進雙腿間。又出問題了吧?她還有多少力氣替父親解決?爸哭成那樣,恐怕不是十萬、二十萬可以處理,這樣的她,怎能不精明算計?錢錢……負債總是追著她跑,讓她無處躲藏。

  「還好嗎?」競天在她身邊蹲下。

  「不好,我很不好,非常不好。」她搖頭。

  「誰打電話來?」握住她細瘦手臂,他心疼不已。

  她不答。

  「是妳父親?」

  很久,她輕點頭。

  不必猜了,他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環起她的肩,把她的臉抬起,納入懷中,他捨不得十九歲的女孩,老為這種事煩心。

  「別擔心,會解決的。」揉揉她的髮,十九歲應該有十九歲的無憂,她的甜蜜不該只是裝出來,充場面用。

  她知道會解決,只是,還要多久才能結束?難道她的一生就要這樣,反反覆覆,無止無盡地做這種事?

  「媽媽不再看顧我了。」忍不住,她埋怨。

  「不對,她在看顧。」競天望望牆上遺照,照片裡的女人和小也很像。

  「她為什麼不管管爸爸,別教我心力交瘁?」

  「她希望無論情況多糟糕,妳都能自立自強。」

  她以為自己堅強過度,不像女生了。

  深吸氣,她抹去不平、拭乾淚水,揚起笑臉,用力對著他說:「賀競天。」

  「什麼事?」競天微笑,用五指整整她亂七八糟的長髮。

  你看,她像不像鬥士?才幾分鐘,就著裝準備,迎接下一場戰鬥。

  「碰到任何事,你都能讓自己過得很好嗎?」她不讓憂愁衝出眼簾。

  「對,再難受的事都會過去,只有讓自己過得好,才對得起自己。」他一心想鼓勵她,沒考慮過,她問題背後是否帶有含意。

  「很好,我們共同勉勵。」說著,她踮起腳尖,主動吻上他。

  她決定了,不,應該說他受傷過生日那天,她搖擺的心意就篤篤定定地為兩人寫下尾聲。

  他們不能在一起,不能讓貧窮繼續,分開後,她的生命峰迴路轉;而他走回原來的人生,不再受傷,更不會懷才不遇。

  那樣的世界才是他該待的地方。

  這是她的初吻,沒有任何技巧可言,雙唇碰上他的,緊貼。

  他笑開,在她耳邊輕言:「吻不是這樣的。」

  說著,他勾起她的下巴,低頭,將她的唇含入自己嘴裡,輕輕吮、輕輕舔,不是聖誕節,她的世界被他弄出一片光彩奪目。

    小也從抽屜拿出資料與合約書。

    時間回到三個月前,那天早上,她賭氣打了電話應徵伴遊小姐、寄出履歷表,兩天後,她親自帶履歷表走到約定的地方見面。

    她以為來的會是色瞇瞇的中老年男人,以為兩人會約在三流旅館見面,沒想到,自己坐在總統套房裡,面對一個穿著高貴,卻冷漠到極點的中年太太。中年太太的眼睛裡滿是鄙夷,她看不起她,毋庸言語來確定。

  「妳今年幾歲?」貴婦問。

  「十九。」她有骨氣,想一走了之,但爸爸欠下的債務將她留下。

   「妳會做蛋糕?」

   「是,我在麵包店上班。」她真心喜愛做蛋糕,甜甜的蛋糕彌補她不甜的人生。

  「妳還是處女?」女人盯住她上下看,像在菜市場挑肉般,她不替兒子找來一個骯髒女人。

  「是。」

  「妳能配合到婦產科做檢查?」

  她沒把小也當人看。小也感受到羞辱,但自尊幫不了她的忙,她能做的,就是在這裡待價而沽。

  吞下怒氣,她點頭。

  「好,這是我兒子的數據,裡面有他的喜好想法,習慣和過去的介紹,我要妳用盡辦法讓他愛上妳。」

  小也打開資料,那是她第一次看見英姿颯颯的賀競天。

  「妳在替兒子找情人?」 連孩子的愛情都要控管?這女人未免強勢得太過分。

  「情人?妳不配。」鮮紅唇角上揚,貴婦人又露出淡淡的輕蔑。「我要他愛上妳,然後妳拋棄他,原因是他太窮。」

  當時,她並不明白貴婦的想法,回家讀過數據後,才恍然大悟。

  她的兒子離家出走,放棄上千億身價,為了一們叫作小愛的女孩,專心投注於音樂創作中。這一年來,她表面不干預他的新生活,事實上,她向各家吧片公司打點過,要他們退回兒子的所有創作。

  她要兒子回家,接手家族企業,卻不肯向兒子低頭,寧願選擇傷害孩子來成就自己的想願。有這樣的母親呵!該感激還是憎恨?

  負責簽下契約的律師告訴小也,她有一百天的時間,若在期限內完成任務,她可以拿到三千萬元。律師甚至暗示,若有必要, 送出貞操,未必不可行。

  一百天將屆。

  當時,她以為自己會快樂地交出成績單,拿走三千萬,然後帶著家人還走高飛,重新過一種連作夢都不敢想像的生活。

  沒想到,時間走到盡頭,虛偽愛情添入真摯,她不想退出。

  前天,律師安排的男人到「老拓」 接她下班,眩目的保時捷停在店門前,引來注目。

  他說他叫Andy ,於是她勾起他的手,向大家介紹他是東宇企業的小開,是她初識的男朋友。

  她看見眾人的不贊同,也看見競天的受傷,悄悄地,她在心底說抱歉。

  隔天清晨,她踩著晨曦歸來,競天坐在他們的醬菜桌上等待。

  他和她一樣,整夜沒睡。

  她以為他要大吵一架,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撫撫她疲憊的面容說:「妳很累,快去休息一下,下午還要上班。」然後,轉身離開她的家。

  他不知道她辭職了,還把小秩送到堂姊家,請嬸嬸代為照顧。這些天,她得把全副精力用來演出一場精彩絕倫的好戲。

  今夜,她又搭了紅色跑車回家,她看見他從頂樓探下身,於是親密地摟住Andy脖子,送給他一個熱烈的親吻。

  Andy是玩家,自然知道該怎麼接手,他捧起她的臉,加深了熱吻,他的愛撫落在她身上,激情狂烈。

  她要把競天的心傷透,要他明白,她多麼落實自己的拜金性格。

  競天看見了,他從頂樓一路往下衝,拉開兩人,把小也護在身後,怒氣騰騰地瞪住Andy,恨不得一刀殺了對方。

  「你在做什麼?」 Andy 不滿。

  「別氣,他是我哥哥啦!」

  小也笑容可掬,想撲到Andy 身上安撫,但競天緊抓住她的手腕,不准她上前。

  「你是大哥嗎?對不起,以後我不會這麼晚才送小也回來,我先回去了,拜拜。」Andy 換上一副面容,駕車離去。

  「再見,我們明天再約哦! 」小也誇張地揮揮手,甩開競天,猛揮猛揮,追著車子屁股後面,揮到他再也看不見為止。

  放下手,小也走向競天,笑容不曾或減。

  他疲倦,而她笑得燦爛嬌妍。

  「競天,你怎麼在這裡?」

  說著,她旋了身,打個酒嗝,短短的圓裙隨著她轉身,飛揚。

  「妳喝酒?」他皺眉。

  「嗯,Andy很賊,想把我灌醉,我才沒那麼容易被騙呢!」她把新買的名牌包包掛在背上,一雙連踩都踩不穩的高跟鞋在腳下,她竟當街跳起踢踏舞。

  踉蹌,她差點跌倒,競天伸手扶住她。「妳看自己變成什麼樣子。」

  「我?很漂亮對不對?我從沒想過自己會那麼美呢!Andy真的是個很慷慨的男人,你瞧,這是他送的包包,衣服和鞋子,他還買上萬塊的化妝品給我,刷卡刷得半點不手軟。啊……怎麼辦呢?才兩天,我就愛上他了,愛死了!愛極了! Andy ,我愛你。」

她演得矯情,兩手在胸前交握,開心的頭搖成波浪鼓,搖得頭昏腦脹,咯咯笑著。

    競天抓住她的手臂,一路把她帶回頂樓。

  回頂樓,小也踢掉高跟鞋,屁股往醬菜桌上坐,兩手撐在身後,笑臉迎人。

  競天擰來毛巾,要把她臉上礙眼的彩妝拭去,她忙打掉他的手,嘟嘴不依,「你做什麼?這是美容師化的妝耶!貴得要命,我都捨不得亂碰,你……」

  「把臉給別人當畫布,還要給錢?」

  「你懂不懂得欣賞啊?這是最流行的時尚彩妝,Andy 花了大錢呢!」她每個句子都提上Andy 的錢。

  「妳把工作辭了?」

  「是啊!Andy 要我辭的,他希望我整天都空下來陪他,他說要替我買棟房子,等房子裝潢好,我就搬過去。金屋藏嬌耶!呵呵,我有金屋、銀屋,再不必住這種連冷氣都吹不起的狗屋。

  競天忍住氣,企圖對她講道理。

  「妳被錢弄昏頭了?你們才認識多久?關係多深厚?為什麼他要給妳買房子?妳是喜歡他,還是喜歡他的闊?」他捧住她動個不停的臉,嚴肅問。

  他知道她辛苦,明白她迫切卸去重擔,但不該把感情拿去交換,不過是幾套衣服、幾件名牌,怎能買去她自尊?

  「嗯……」她歪歪頭,認真想了老半天,然後笑著對他說:「都有。」

  「妳以為愛情能用錢衡量?」

  「不能嗎?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能被估價的呀!申也寧,十萬塊;賀競天,三萬塊;Andy兩億。」她說得好肯定。

  「那我們之間值多少?」他惱火。

  「你說呢?」藉著幾分薄醉,她笑著問他。

  「無價!」他連想都不多想。

  「不,是我們還沒有想好價錢,友誼有價的。」

  「對妳而言,我們之間以是友誼?」他訝異。

  「不然……還有其它東西?」她仰頭頭問,盡力把淚水留在眼眶裡。

  「妳確定?」他再問,不甘心也不服氣,這段日子的相處,他居然只得到她的友誼作!?

  「當然確定,你很清楚,我不會愛上你。」

  「為什麼不會?」

  「我愛錢,很愛錢,除了錢,其餘的都不愛。我的愛情是要用來換取婚姻,而婚姻是要拿來讓我翻身的,我怎麼可能隨便找個窮光蛋談愛情?萬一不小心陷進去怎麼辦?難道下半輩子,我還要搭公交車,住爛屋、穿一百塊的路邊攤、吃膩到想吐的泡麵?」

  她的說法引發他的不滿,用力扯過她,他湊近她問:「妳沒有感覺嗎?妳沒有心嗎?妳怎麼可以那麼市儈?」

  「市儈很好啊!越市儈,越能讓自滿足,我申也寧向天發誓,再也不要過這種日子。聽清楚囉!賀競天,我對你沒有感覺、沒有心,廉價友誼是我唯一能付出的東西,如果你硬要說我們之間 有感情,好,那我們分乎吧!連當朋友都不必。」

  她扯不回自己的手,便由著他去拉,張揚笑容,她欺騙自己,自己說的每一句都是真實。

  聽得夠清楚了,所有的一切,全是他自作多情。

  狠狠推開她,轉身,離去前,他停頓了一下,背對著她說:「妳父親因偷竊被抓,人在警察局。」

  肩一緊,小也愣住,但更快地,她回神, 笑答:「真的嗎?太棒了!那麼在我和Andy 進禮堂之前,他都不會出現惹麻煩,搞破壞了。」
  連父親被關她都這麼泰然自若地撇開?這樣的女子,他怎能同她談感情?

  垮心,他錯看她了!競天轉身下樓梯。

  他對她徹底失望?很好,這是她想要的。小也對自己拍拍手,大笑,她轉身跳舞,誇獎自己太能幹,像她這麼有能力的女生……

   這麼有能力的女生又如何?笑容僵在臉上,她癱坐到水泥地上,抱住腿,把頭埋在膝間,壓抑啜泣聲。

  
    ☆             ☆             ☆

  競天給了她最後機會,他在咖啡廳裡向她求婚。

  差一點點,她就要同意了。是理智跳出來,告訴她不行。

  他們在一起,他將一輩子活在失意裡,他的母親會阻撓他所有出頭的機會,而她專門製造不幸的父親,會連同他,一起將他們帶入地獄。
  可怕的磨人日子她過了十九年,她怎捨得他陪著自己繼續?

  是的,他們的立足點不在同一世界,有一個月的短暫交集已經足夠,不可以奢求。

  何況,她多麼清楚呵!他愛上的不是申也寧,他愛上的是大眼睛、會做蛋糕的小也,這個小也很像他的灰姑娘,會為他做各種不同口味的蛋糕,支持他的夢想。

  他只是在她身上,重溫有灰姑娘的幸福感吧!

  他並不愛她,小也提醒自己。

  他不愛她,那麼,她愛他嗎?

  每每念頭轉到這裡,她就忙不迭地找到其它事情做,她才不要分析自己,才不要赤裸裸地面對真實感覺,就算愛他又如何?他們永遠不可能在一起。

  是的,不想。

  申也寧是最現實堅強的女人,再難的關卡,都能咬牙熬過,只不過是失戀,哪裡需要然?眼睛一閉就撐過去了。

  她拿到錢了,整整三千萬,那是三輩子都賺不來的龐大數字。

  她要買間小公寓,要替爸爸開牛肉麵店,還要供小秩念昂貴的私立學校,她要念大學,要到法國學做蛋糕,要完成一大堆以前只能是白日夢的理想。

  對,想這個才對,想那些無聊的我愛你、你愛我做什麼?她要訂計劃表,把事情按照先後順序列出來,然後按部就班。

  首先,她要整理行李,把衣服打包,然後到看守所看爸爸,再到堂姊家看小秩,告訴他,他們要搬新家了。等新房子弄好,她先接小秩回家,等爸爸放出來,申家牛肉麵館就可以準備開張。

  爸爸將會從早忙到晚,沒時間去賭博,他得學著當一個正常的爸爸,學會去愛他的小孩。你看,一切多美好。

  只是,這麼美好的事,為什麼讓她的淚水不由自主,滴滴答答往下掉?

  門被打開,小也轉身,那個被她傷透心的男人站在門邊。

  他剃掉鬍子,一身西裝筆挺,英姿煥發,炯炯目光盯著她,帶上兩分威嚴。果然是富家子,換了一套裝扮,氣質優雅。

  她是對的,他回到母親身邊才正確,他可以一面經營企業、一面創作他的曲子:他可以一邊擁有數百億身價,一邊發揮他的天分。

  不衝突,對不?

  「妳知道我是誰嗎?」他口氣清冷。

  她知道,是威卡爾集團未來的總裁,是名副其實的王子。

  「我是威卡爾集團的少東,不是妳口中的三萬塊,有沒有一點後悔?後悔為了Andy放棄我?」

  他的笑不在「三種笑容」之內,冷笑比不笑更教人害怕,轉換身份,他也有了她不相識的部分。

  後悔能讓情況改變?不可能,她在簽下契約的同時,便預約了今天。

  「我說後悔,你願意和我從頭來過,重訂新交情?」

  她裝痞,掛起甜甜笑意,忽略胸口的不順暢。

  他來,是要她不好受吧?沒關係,放馬過來,她可以接招的。別忘記,她是堅強到爆的申也寧。

  「妳覺得呢?」向前一大步,居高臨下,他用氣勢脅迫她的呼吸。

  「我不是你,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她又笑。

  她老是笑,總是呵,她越心酸就笑得越開心,要是哪天,發現她再也笑不出來的時候,你就可以約略猜到,她的心破掉了,再努力也無法讓笑容張揚。

  「妳想我會不會再笨到把心,放在一個事事可以論斤計價的女人身上?」他問。

  她沒答,因為這麼斤斤計較的她,用愛情換得天價,還心酸得想死掉。哈!她一定病了,病得很不正常。

  「妳該後悔的,原本我打算為了妳回去繼承家業,滿足妳的公主病,是妳目光短淺,為一瓶水放棄一片湖水。」

  她放棄的何止一片湖水?她放棄的是愛情,和再也拼湊不齊的人生。

  「你來,只想羞辱我?」她問。

  「羞辱價多少錢?開口,我馬上給妳。」

  「你贏了,我被你羞辱了,這樣你有沒有比較好過?」

  「我要再次提醒妳,是妳放棄我的。」

  沒錯,是她又蠢又笨,是她為了一枚海星放棄整座銀河系,可以嗎?
  他定定望她,良久,他粗暴地捧起她的臉,狠狠地朝著她的唇吻去。

  那是一個帶著懲罰的吻,他吻破了她的唇,吻出鮮紅齒印,他要烙下她一輩子的悔不當初。

  她沒哭,把手擺在身後,逼自己不回抱他,也逼自己藏妥指間的銀戒──那只廉價的求婚戒。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7 01:01:52
第五章

    有點涼,小也拉拉外套,巴黎的三月份,還會讓人手指冰冷。

    漫步在香榭大道上,包包造型的LV 大樓總引得觀光客翹首瞻仰,在這裡,不必做任何事,光是走來走去就讓人全身的浪漫因子活躍起來。

    她,喜歡巴黎。

  牽著腳踏車,往前走,有點冷,她想停下來喝杯咖啡,可是香榭里居上的咖啡廳貴得嚇人,想想,還是算了,把錢付給小秩將來開醫院好了。

  小也來法國一年多了,她在這裡學糕點製作,拿證書,參加過幾次比賽,拿到兩次冠軍和三次亞軍。

  這些年,她生活得忙碌又認真,別人花四年才念得完的課程,她三年就畢業,支身飛來法國,進行為期九個月的課程。

  六月過後,台灣的同學們即將畢業,點點、默默和小慧紛紛寄來E-mail,問她還記不記得約定。

  怎不記得呢?她們約好畢業後要開一間下午茶咖啡廳,小慧煮咖啡,她做蛋糕,點點烤餅乾麵包,而默默負責掌管經濟。昨天收到的E-mail中提到,小慧連下午茶咖啡廳的名字都取好了,叫「長春籐的下午」,是不是很浪漫唯美?

  她會回台灣的,課程已經結束,等畢證書拿到手,她將飛回睽違已久的台灣。

  好想好想台灣,想台灣的人情、小吃,想台灣的朋友,也想她好久不見的親人。

  爸爸改過自新了,很久沒碰賭博,連朋友邀約打撲克牌,他都不肯。坐牢經驗讓他痛改前非,誰說轉彎處不會是一片光明?聽說,爸最近還交了一個不錯的女朋友,把他管得很緊。

  小秩正在準備考高中資優班,聰說那個班,考上醫學院的機率是百分之百,上星期,小秩寄來的信裡說,他不想只當醫生,將來還要自己開醫院。瞧!多有志氣的男孩子。

  三千萬扭轉了全家人的命運,所有的惡運在那之後,消滅。真好,她要的就是這樣的生活,她再不必拿笑容當糖衣,包裹苦苦的心。

  深吸一口巴黎街頭的空氣,她告訴自己,成功了,她把自己推往幸福人生。

  這樣很好,雖然那個人的大鬍子常跳進記憶中,將她微微刺痛;雖然他的聲音時時在耳邊繚繞,將她的心揪痛。

  但是,沒關係,她仍然很…… 快樂!

  再深吸氣,她沒忘記自己是笑容比楓糖更甜的申小也。

  向路邊攤販買一束金黃色雛菊,連同新買的蛋糕製作材料擺進前方菜籃裡,騎上腳踏車,她要到幫傭的家裡去。

  她在一棟豪宅裡幫傭,沒見過主人,應徵事宜全透過秘書進行。據說,主人性情孤癖,不愛和陌生人見面,所以她得在五點之前離開那裡,因此工作近兩個月了,她尚未和老闆見過面。

  不管他性情如何,他慷慨大方是真的,每天,她都能在桌上拿到小費。

  而且,他喜歡她煮的中國菜也是真的。

  昨天,她在垃圾桶上看見只動了一口的十二吋蛋糕,浪費得相當過分,她伸手挖了一塊嘗嘗,的確不好吃,不過,再難吃,把整個蛋糕丟掉,多少有些褻瀆。

  於是,她決定親手替主人烤一個蛋糕,擺在今天的晚餐桌上,不要太大,八吋就好。

踩起腳踏車,她構思蛋糕上的花樣,也許不太專心吧!在下一個路口,她被轎車攔腰撞上,幸好兩人車速都不快,小也只是摔倒在地上。
  「對不起,妳受傷了嗎?」

  車上下來一位東方男子,用流利英文同她問話。

  小也看他一眼,是日本人吧!搭上他送來的手掌,慢慢起身,「嘶嘶…… 」她克制地哀叫兩聲。

  她架起腳踏車,用對方聽不懂的國語咕噥:「沒事,只是五腑六髒移位,骨架撞成兩百零六截,身高短了十公分,胸部內縮兩個罩杯,智商……因認強烈撞擊,減少了五十分。」她把自己的先天不良、後天失調,全賴到剛剛的撞擊上面。

  對方笑笑,沒答話。

  聽不懂對吧?小也看他第二眼。

  他很好看,長得有幾分像「那個人」。他有那個人的身高、那個人的眼睛、那個人的鼻子,還有那個人的第三種笑。嗯嗯…… 哼哼哼……呵呵……

  第三種笑……嘲笑?他聽得懂她說話?小也抬眼,用眼神質問他。

  果然,他用純正國語對她說:「妳的腳踏車壞了,放到我的後車廂,我會負責修理好。妳想去哪裡?我送妳。」

  有沒有聽過一見鍾情?對,這種感覺正在他胸口醞釀,因為她長得很漂亮,因為她的大眼睛閃閃發光,因為一把雛菊和她粉嫩的臉龐相得益彰,也因為她和他認識的無聊淑女大大不同。

  他,喜歡她的有趣。

  見她不答話,男人笑著問:「妳真的被撞傻了?」

  「我的腦漿還在搖擺當中,等它們穩定下來,我再回答你。」小也悶悶說。

  「可是,我要赴個很重要的約會,沒時間等妳的腦漿穩定,我先送妳去妳想去的地方,然後妳留下電話住址,等腳踏車修好了,我再送回去給妳,好不好?」他說得有條有理,分明是邏輯清楚的優秀男性。

  「好吧!」碰到這種積極負責的男人,她還有其它意見?

然後,她坐上他的車;然後,她給他住址,不給電話姓名;再然後,當他把她送到幫傭豪宅處時,她看見他眼底的驚訝。

  「為什麼用這種表情看我?」小也問。

  他以為她是白雪公主?想太多,光看她的打扮也曉得,在名牌充斥的都市裡,穿著一身「大陸牌」,怎住得起豪宅?

  當然,她的經濟情況不錯,當然,她在台灣也算得上小富婆,問題是,這裡花的是歐元,不是新台幣,何況,她還有一個准醫生要投資,凡事還是低調的好。

  「妳住裡面?」 他上下打量她,懷疑金屋藏嬌的可能性。

  「我在這裡幫傭,很窮很窮,所以,請盡快把腳踏車修好,我急著用。」

  「沒問題,就約今天吧!妳幾點下班?我過來接妳。」

  接她?哈!她想笑,這年頭流行車禍搭訕法?

  「你很閒嗎?」

  「不,事實上,接下來的工作,會讓我忙得喘不過氣。」他輕笑,益加喜歡她的直接。

  「既然如此,晚上八點你把車子送到我住處,我在樓下等你。」

  她抱起沒被壓爛的雛菊,和一袋食材,瀟灑地對帥哥揮揮手,走進豪宅。

  小也對帥哥沒興趣?多少有那麼一點吧!他長得很帥,性格看起來也不像會搞暴力,而且,那台藍寶堅尼證明了他的財力。

  但他太像「那個人」了,她不希望和人交往,然後在每次約會時,觸景傷情。

  所以,他的帥是他的事情,他們之間的交集只限於那部破損到不行的腳踏車。

  不想帥哥了,今天就替慷慨的老闆做個「蜂窩」吧!


    ☆             ☆             ☆

  屋子大得有些冷清,水晶燈下,仿古的皮製沙發看起來有些涼意,光可鑒人的花崗石地板更是透著寒意。

  賀競天不喜歡這種地方,但他幾乎一輩子都在這樣的地方生活。

  籌劃兩年的法國分公司,在早上順利開幕了。

  全球皆知,法國引領著時尚界,想把服飾業觸角伸入法國,簡直是自討苦吃,股東們認為他瘋了,有人批評他年輕氣盛,做事不知分寸。

  但今天,事實擺在眼前,公司不但開張,還順利接下近億元的訂單,他的能力讓所有人跌破眼鏡,尤其是操控了他二十幾年的母親。

  這是他的體認,要母親不再介入他的生活,最好的方式是比母親能力強、比她更能幹,最好連氣勢都能壓過她。

  三年前,他接手威卡爾,三年後,他成了主宰生命的主人,再沒人可以強迫他。

  打開水龍頭,溫水灑遍全身。

  深深吐氣,他很忙、他心機用盡,他累到倒頭就睡,但這麼忙的他,寂寞空虛仍有本事趁隙入侵。

  所有人都認定賀競天是成功人物,只有他知道,他失敗得很徹底。

  他過著自己不想要生活,做著不想做的事,愛笑的眼睛不再愛笑,冷漠嚴謹的他連自己都感到陌生,四年了……他甚至不再唱歌……這麼不快樂的人,說成功,未免過分。

  競天走出沖洗室,將大毛巾圍在下半身,洗臉時,他發現洗手台上有個沾醬碟子,碟子裡插了小雛菊,一朵朵金黃色菊花,插滿碟子,像一團金黃色的火球。
會心一笑,她是他用過最好的傭婦。

  她每隔幾天就為他在餐桌上插一瓶花,有時,花買太多,小氣的傭婦捨不得丟掉,便修修剪剪,把多餘的花用醬油碟子,醋瓶子插起來,擺到洗手台、床頭櫃,家裡處處都有花。

  她,肯定是個勤儉持家的好婦人。

  最重要的是,她燒得一手好菜,非常地道的台灣菜。那年,他住在台灣,貧窮的他嘗不到的高貴料理,在法國,竟讓他嘗齊。

  很幸運,在法國短暫居留能找到這樣的傭婦,也許,他該考慮讓秘書和對方談談,問她下個月要不要和他一起回英國?

  套上休閒服,走進餐廳,她的菜總能讓他食指大動,但餐桌邊的蛋糕先吸引他的注意力。

  昨天,臨時想吃蛋糕,秘書替他訂了一個,天!真是無與倫比的難吃,他扔了,沒想到今天又出現一個新蛋糕。

試試吧!他拿起叉子,嘗一口,霍地,他被定格。

味蕾替他翻出陳舊記憶,那滋味……是酸、是甜、是無法遺忘的……眷戀……

   這蛋糕……怎能在這裡吃到!?

  桌邊有一張便條紙,用法文書寫的。

  「」這是蜂窩,我在內餡加上新鮮草莓果粒、蔓越莓和核桃增加嚼勁,希望它符合你的口味,如果還是不喜歡的話,請不要把它丟到垃圾桶裡,請留著,明天讓我嘗嘗哪裡不對勁。」

  沒有署名,但他知道,是她。

  競天拿起便條紙和蛋糕,走到書桌前,打開抽屜,把便條紙收進去。

  他隨手又拿出其它幾張,閱讀。

  「送洗的大衣拿回來了,氣象報告說,明天冷鋒報到,請記得多加衣服。」

  「對不起,買不到新鮮蝦子,沒辦法替你做醉蝦,下一次吧!今天替你換一道蚵仔煎,那是我家鄉最受歡迎的小吃之一。PS:我的三杯蝦和四物雞做得也很地道哦!要是你女朋友有『不順』 的問題,我可以免費替她進補。」

  「對不起,我不小心打破咖啡杯,我猜那是骨瓷的,一定很貴,可是沒辦法囉!請你再去買一個,錢從我的薪水裡面扣。」

  「我找不到新床單,上街替你買了一套,雖然不夠貴氣,但很有春天的味道,希望你喜歡。」

  莞爾,這些便條紙,是他在陌生都市裡,唯一的溫情。

  拿起蛋糕,一口接一口,八寸滿足不了他的胃。

  門打開,進門的是表弟江宥齊,這些年,他是競天最得力的助手,這回,他從美國過來,為的就是向他報告總公司的營業狀況。

  「哇,吃蛋糕,有人過生日嗎?」宥齊走過來,盯著蛋糕,手伸過去,「看起來很好吃。」

  說時遲、那時快,競天把蛋糕往後移,謝絕他的染指。

  「肚子餓的話,餐桌上有晚餐。」至於蛋糕,他要獨自享用。

  「這麼小氣,哪裡買的?告訴我,我自己去買。」他不滿地盯著競天,一口口把蛋糕往嘴巴送。

  「不是買的,是我雇的傭婦做的。」這回,他下定決心要把這位滿分女人帶回美國,他不介意幫她和丈夫、子女一起辦移民。

  「真的?這個女孩那麼厲害?競天哥,我發誓,一定要把她追到手。」

  他眼睛發亮。

  原來那個有趣的女孩,不只頭腦轉得飛快,還有一身好手藝。

  「你說什麼?她是女孩?你認識我的傭婦?」競天問。

  「你沒見過她?不會吧?」

  「我下班前,她會先離開。」

  「哦,那就難怪了,她長得很漂亮,笑起來的時候更是可愛動人,只不過,她好像不喜歡我,不肯給我電話和姓名。沒問題的,我有自信將她追到手。」說起女孩,宥齊滔滔不絕。

  「告訴我,你怎麼認識她?」他被表弟的喜悅感染。

  「我出車禍,撞上她……」

  故事開始,宥齊對蛋糕小姐充滿興趣,連帶地,競天也對她好奇起來。


    ☆             ☆             ☆

  手機鈴響,坐在車內看公文的競天接起,「哈囉,賀先生,我明天到巴黎,可不可撥空招待我?」

  是若築,他的未婚妻,也是顧譯電子的總經理,他們是商業聯姻,去年春天訂下婚約,兩個素未謀面的男女為了金錢綁在一起。

  見面那天,他們都對婚約不滿意,不滿意這年頭還有人無權做主自己的婚姻,但他們都是總明而且性格相像的同型人類,很快地,他們建立交情,並作出約定- - 三年內,兩人沒有找到新愛情,便以對方作為結婚對象。

  有了這層協議,他們的關係不再緊繃,甚至當起朋友,給予對方工作上諸多建議。

  「好啊!沒問題。」若築是他身邊所有女性中,最不帶給他壓力的。

  「記得幫我訂飯店,我大概會停留五天。」若築笑說。

  她是個大方典雅的女孩,當母親第一眼看見她,就決定了是她,除開她的家世背景不說,她相當總明獨立、果斷而善解人意,他想過,即使碰不到合適的人,娶她,也還不錯。

  「不必訂飯店,住我那裡。」他直覺邀請。

  「可以嗎?宥齊不也到巴黎了?」

  「放心,房間很多,再來幾個人也住得下。」

  「好吧!就這樣,不過讓我請你和宥齊吃飯,我可不想欠你。」她說。

  就是這樣,她嚴守朋友分際,從不拿未婚妻身份佔他便宜,他們才有了更多空間。

  手機掛掉,突然,他想起,也許可以回家,請「她」替若築烤個蛋糕,歡迎若築到巴黎,順便看看那保讓宥齊感興趣的女孩子。

  就這樣,他吩咐司機調轉車頭,提早回家。


  三點了,動作得快一點。

  地板拖乾淨後,她直接飆進浴室裡,她沒注意到洗衣機壞掉,還把床單枕套換過,這下子,沒有機器可使,只好用肉身來洗那堆加大型的床具。

  小也把褲管捲到大腿處,直接跳進浴缸,把泡了半小時的床具當沙灘踩。

  踩踩踩,配合了節奏,她開始哼歌,只是下意識亂哼,她並沒有特定選擇。

  「你說,在無人的夜裡你難免哀傷寂寞。

  你說,在煩擾的街頭你與悲愁擦身而過。

  你說,在銜接的生命週期你的痛苦比快樂多。

  親親女孩請聽我說,沒有誰的生命一帆風順,沒有誰的人生只有風華絕美。

  請把幸福收錄,喜悅儲備,生命地平線為你展開新視野。」

  那是競天為她做的歌,那時,他們還是朋友,不是敵人。

  是她讓他們變成敵人的,怪誰?怪她現實的性格,怪她連愛情都能標價,貨既售出,再不屬於她。
  雙腳加上力氣,拚命踩,她得用力些、專心些,才能把爬上心間的男人踢出思念區。她是務實的申也寧,怎能浪費精力,去想像再也追不回的愛情?

  她把泡泡踩得浴室裡到處都是,這下子,洗完床具,還得費力清洗浴室。唉……歹命人的悲情世界。

  「可以了。」她把污水流掉,彎腰,用兩手扭乾床罩的泡泡水,許是彎腰太久,站不直身,她扶著牆壁,慢慢把腿腰間的角度拉大。

  她太拚命了,所以沒聽見開門關門聲,沒發現有人聽見她的破歌聲,更沒看見浴室門邊站著一個憤怒男人。

  他震驚極了,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面的女人,竟活生生出現在他眼前,她沒當貴婦,沒穿名牌,還在他的浴室裡,苦哈哈地和一組床單奮戰。

  「妳在這裡做什麼?」低沉的嗓音,抑制著他的憤然。

  小也嚇一跳,猛回身,然後發現他……更形驚嚇。

  「說!妳在這裡做什麼?」話問出時,競天想起宥齊感興趣的女孩,是她?

  她想問競天,他在這裡做什麼?集團總裁哪有空到巴黎旅遊?哪有空闖入別人家裡,問一個小女傭在做什麼?

  當然,她也想問問自己,是不是思念過度,產生幻覺?所以,他不存在,她看見他的影像,純粹因為,她唱了他的歌?

  「為什麼妳到巴黎?為什麼妳會當傭婦?妳不是飛上枝頭當公主了?妳不是穿名牌、住豪宅,幹麼來賺一天六十塊?」競天咄咄逼人。

  他趨前,她後退。

  他近得……她聞得到他身上的氣味,一樣的,不管是西裝革履的總裁。

  還是留著大鬍子的性格歌手,他身上有著相同的味道,那個氣味,不屬於人工製造。

  小也忘記自己踩了滿腳泡泡,拚命往後退,下一步,重心不穩,砰!她滑倒,頭重重撞上浴缸,在劇烈疼痛間,視力變得模糊。

  還想問他話,也想回答他,可惜,她力不從心,黑暗罩住,天黑了。

  競天嚇住,想也不想,彎身抱起她,奪門而出。


    ☆             ☆             ☆

  誇他是泡妞高手吧!

  一開始,申也寧表明不喜歡他,甚至不禮貌地拿了腳踏車就要送客。

  他猜,她的觀察力很糟,沒發現他是多麼有身價的男人,倘若發現了,她會客氣一些,畢竟,王子不會天天出現。

  宥齊並沒有氣餒,說了幾個法語笑話後,他把她逗笑了;發揮幾個自我嘲諷的幽默,她對他卸下心房,你可以批評他巧言令色,但他的巧言令色的確讓小也不再排斥他。

  她比比自己的無名指,告訴他,她有男朋友了,儘管目前他不在身邊,可她是堅貞的好女人。

  他笑著反問:「妳以為我這麼沒行情,要開車四處撞女生,好逼迫受害人當我的女朋友?」

  她沒回答,他接著說:「別怕我,我只是需要一個朋友,幫我在巴黎的日子,不至於太寂寞。」

  是他的「寂寞」打動了小也,於是,她對他卸下心防,給了宥齊姓名和電話號碼。

  他該打個電話給她,問她下班後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不過,根據她的態度來看,她恐怕連考慮都不考慮就會立刻拒絕。一個會把男友的戒指掛在指間的女生,他怎能期待她變心的速度像翻書?

  何況,她昨天才拒絕過他。

  那麼,邀她去游巴黎鐵塔好了!鼓吹她,拍幾張照片寄給不在身邊的戀人,那是多麼羅曼蒂克的事情。

  對,就這麼說。拿起手機,宥齊撥出電話,只是,她的手機怎會由競天哥接聽?

  宥齊一路狂飆到醫院,扯住競天的手臂,問:「事情是怎麼發生的?為什麼她會摔出腦震盪?」

   「我提早回家,她正在洗浴室,可能是突然看見我,嚇了一大跳,就滑倒了。」競天避重就輕。

  說才說完,他發覺不對勁,為什麼他要向宥齊解釋?他不是才剛剛,對小也產生興趣?宥齊的表現不像只有「興趣」。

  濃眉皺起,他想問清楚,可是宥齊心急地推開病房,直接衝進去,競天不得不跟他進病房。

  競天還沒想好要怎麼面對小也,小也一樣沒想清楚再見面要說些什麼。

  宥齊坐到病床邊,看著頭包繃帶、脖子戴護頸、半躺在床上的小也,問:「申也寧小姐,你想拒絕我的熱情邀約,也不必用這麼激烈的方式吧?」

  笑笑,沒答話,她的眼光不敢亂瞄,競天的存在讓她有壓迫感。

  競天緊盯兩人,心想,她居然拒絕宥齊?不會吧?難道她看不出他多金?沒了Andy,來一個James頂替,不是很好?

  「開心點,男朋友不在身邊,有朋友在,也不錯啊!」他指指自己。

  小也還是苦笑。競天在旁邊,她說什麼都不對。

  她有男朋友?那個Andy 依然佔據她的生命?既然他還在,為什麼她獨自到巴黎?為什麼讓她幫傭?

  他有太多問號,急著想要解答,但宥齊在,他不方便說。

  「妳再繼續愁眉苦臉下去,我就不幫妳替僱主爭取意外津貼了。說說話吧!拜託,拜託。」宥齊拚命想逗她。

  「你為什麼在這裡?」勉為其難地,她問了一句。

  「妳的僱主剛好是我表哥,所以,我送妳到幫傭家裡時,才會嚇一大跳。」他說。

  原來如此,她和他還真有緣,她不知該為這個緣分開心或是痛苦。

  「回去吧!你這麼吵,我睡不著。」小也說。

  「妳趕我走?我太傷心了,妳都這樣對待朋友嗎?」他捧住自己的心,誇大說。

  「拜託,現在不是探病的好時間。」小也試著躺下,她一挪動身子,兩雙大手同時伸過來協助。

  碰到她,競天手指觸電,來不及縮回,他在她眼底看見哀愁。

  為什麼她可以這樣看他?當年是她放棄他,是她把他踢開, 為了成就她當有錢人的夢想。現在,她怎能用這種眼神望他?

  宥齊碰上她的臉,動作輕柔得像呵護最細緻的玫瑰,他說:「好好睡吧!明天,張開眼睛,我就在妳身邊。」

  她沒辦法回答,別開眼,假裝沒聽見。

  宥齊不以為意,對競天說:「競天哥,我們離開吧!讓小也好好休息。對了,大嫂明天要來巴黎,你接到她的電話沒有?她大概是要來逮你回去結婚的!

  大嫂!?結婚!?心臟澆上鹽酸,瞬間萎縮腐蝕,來不及喊痛,她讓劊子手一刀斬下,心沒了,茫然佔據•……

  陣陣雞皮疙瘩從皮膚泛起,往內入侵,酸了骨頭、酸了腸胃,也酸了靈魂和神經。

  他有未婚妻……

  他要結婚了……


  宥齊和競天走到病房外,笑容滿面的宥齊對他說:「競天哥,我發誓,一定要追上申也寧。」

  「你認真了?」

  「再認真不過。」

  「你們不是才認識?」

  「對,我從沒碰過像她那麼特殊的女生。」

  「她怎樣特殊?」宥齊勢在必得的表情,看得競天心情惡劣。

  「也寧看出我對她有特殊好感,指著戒指說,她有男朋友了。你知道她的男朋友多寒酸,居然買個不值錢的銀戒套住她!她說她是堅貞的好女人,可她不知越是這樣說,我越不肯放棄她。」

  銀戒?是他送的那個嗎?他直覺想轉身回病房,看仔細。

  「昨天我要到你家接她下班,她居然冷冷問我是不是很閒,這是我第一次被拒絕。我邀她吃飯,她說她腸胃不佳,不適合吃大餐;我說巴黎的夜晚很美麗,問她想不想到塞納-馬恩省河畔走一走,她說她不是觀光客。她拒絕我,拒絕得很徹底。」

  「既然如此,你不該勉強。」

  「不對,那枚戒指證實,我的條件比對方優越,我這種男人,才有本事帶給她幸福。」

  「追到手又如何,你家裡對她不會有意見?」競天問。

  就他所知,母親和阿姨開始在為他物色合適的女人。

  「安心啦!我媽比你媽民主。」

  競天望他,看來,這回宥齊不只是玩玩。「不討論了,我們先回去休息。」

  他們一起走出醫院,一起駕車離去,但,兩個小時後,競天重返醫院。

  看見小也指間的銀戒,他當機立斷,把小也帶走,送到自己安排的住處。小也沒有餘力反抗,因她被打了鎮定劑,一路安睡到天明。
  然後,他從秘書那裡拿走小也的屨歷表與數據,到她住處搬走所有東西,他必須確定,宥齊再也找不到她。

  他不明白為什麼要做這些事,他只是直覺要做,直覺要把小也歸到自己的羽翼下。

  於是,小也發現自己被綁架了,在第二天清醒。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7 01:02:17
第六章

   天將明,競天凝視著熟睡的小也,心情找不到定位。

  她不是說,她愛錢、非常非常愛錢?她不是說,絕對不會愛上他?她說兩人的感覺不過是友情,她說放棄他一點都不可惜?

  為什麼,她說了這麼多,卻留下所有與他有關的東西?

  在沙灘那天,他為她撿了滿玻璃瓶的貝殼,她收著。生日那天,他用啤酒拉環,替她串起丑到不行的項鏈,她收著。「你說」的歌詞、出遊的照片、通往幸福的車票……她收藏他們之間的一切,明明不是愛,她為什麼?

  昨夜,競天替她整理行李,整理好後,他發覺,自己糊塗了。

  他想挖她起床,問問過去四年,她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問問她到法國,小秩的生活怎麼辦?她父親被放出來了嗎?還在賭博嗎?仍然三不五時欠下債務要她清償?還有那個愛她愛到近乎瘋狂的Andy ,為什麼拋下她,讓她到外地幫傭?

  坐到床邊,拉起小也的手。她把戒指保養得很好,銀戒很容易氧化,但它仍然銀白無瑕。

  為什麼還戴著?怎不換上昂貴鑽石?他該怎麼解釋她的心情?如何合理化她的行為?

  競天很累,躺到她床邊,雙手支到後腦,凝睇她熟睡容顏。

  他記得,夏季未到,他們的鐵皮屋就讓斜曬太陽照得炙熱難當。每次回去,門打開,一股熱氣迎面撲來,熱得人受不了。

他們輪流衝進屋洗澡,小秩苦中作樂說,我們的太陽能房屋很好, 洗澡不必燒熱水,水龍頭流出來的是自然溫泉。

    天剛亮時,是鐵皮屋最舒服的時刻,小也早早起床,做了早餐,喚醒他們。早餐很簡陋,大部分時候只有一杯燕麥粥,可是三個人吃得津津有味。

  小也誇口,他們吃的是營養豐富的自然早餐。

  醬菜桌是他睡過最不舒服的床,可是在她和小秩身邊,他一夜好眠,他懷念那些聊天聊到入眠的夜,懷念醬菜桌上淡淡的鹹味,也懷念那床三個人搶來搶去的涼被。

  那麼困苦的生活,卻是他最幸福的一段。要怎麼說呢?是他性情古怪吧!

  慢慢地,他半瞇眼,不自覺地,雙手纏上她的腰。

  她的身子翻過來,他空洞的胸口填平了,多年來的空虛被她的髮香驅逐,他不再覺得巴黎冷清、不再害怕高級住宅裡的孤寂……


  小也沒動,在她發現自己被競天擁進懷間時。

  傾聽他沉穩的呼吸,看他蹙起的濃眉鬆懈,她,從沒忘記過他的容顏。

  他是好人,從初識時她就發現……不,在未相識時,她便知道他很好。

  她把小秩托給他的那天,他全身上下只有幾十塊錢,卻全拿出來給小秩買糖果,然後自己餓了兩頓。

  他真的很善良,她說月底會還他錢,到最後硬是賴帳,他若是經營地下錢莊,很抱歉,多年過去,她大概欠下他半座台灣。

  這麼好的一個人啊!若是不貪心三千萬、不設計他;若是時光倒轉,他們再重來一遭,她願意選擇貧窮,願意和他終生相守。

  可惜,光陰從不倒流,不能重來了。她拿走三千萬,改變了全家人的命運,也改變他的選擇。

  只是,命運是不是亂了調?怎又將他們牽扯?兩個失去未來的男女再聚首,會是怎生情景?

  閉上眼睛,她的頭又痛了,頭痛的女生不適合多想。

  放鬆身體,縮往他寬廣溫暖的胸膛,汲取他誘人的味道,她要再睡一會兒。


  他們睡到日上三竿,競天的手機傳來鈴聲,兩人同時被驚醒, 她眼裡透著不解,而他急忙接電話。

  「喂,若築?妳在哪裡?我……我正在忙。」難得地,他紅了紅臉。「我派車去接妳,妳先到家裡休息一下,晚上我們再一起吃飯。」

  手機講完,他發現自己的手臂枕在小也頸下,而她沒挪開,睜著迷濛雙眼望住他。

  若築是他那位追來巴黎,要抓他回去結婚的未婚妻?是吧!昨天,宥齊說她要來。

  他怎能騙未婚妻正在忙?男人呵,都是同一款模樣。

  她勉力抬起頭,離開他的臂膀,然後把自己挪到床的另一邊,下床。

  他還在撥電話,小也背過他,走入浴室。

  「老林,你到機場接吳小姐,先送她去用餐,再接她回家裡。」競天下過扼要指令,切掉手機。

  「陳秘書,再聘一個新傭婦去打掃家裡,今天,所有的行程會議都往後移…… 」

  好不容易,事情交代完畢,他想去找小也,電話鈴聲又響起,是宥齊來電。

  「宥齊,有事嗎?」

  「也寧出院了,醫院說昨晚有個男人替她辦出院手續,競天哥,是你嗎?」他口氣急促,有點興師問罪意味。

  「不是我,也許是她的朋友或親戚。」競天睜眼說瞎話,他不讓小也和宥齊有機會發展,宥齊的勢在必得讓他憂心。

  「好吧!我再到她房東那裡問問,也寧的手機沒開,在醫院裡填的資料是你那裡…… 」她的手機被他扔掉了。

  「住院手續是我辦的,我並不知道她的住址電話,只好填我的,如果她恢復健康又回去打掃的話,我會通知你。」商場多年訓練,他說謊面不改色。

  「你那邊有她應徵的履歷表嗎?」

  「應徵管家怎麼需要履歷表?我又不要求學歷經驗。」他說得煞有其事,卻是心虛得可以。

  「競天哥……」

  「夠了,宥齊,我約了幾家公司的代表見面,若築人在戴高樂機場,我讓司機去接她,你可以和若築聯絡一下,陪她四處走走嗎?」他先發制人。

  「我盡量。」他想到小也的公寓,說不定,她在家。

  「好,就這樣。」 他掛掉電話時,小也從浴室裡出來。

  她定定看他,思索著該怎麼說話比較恰當。「你把我的東西都搬過來了?」

  「對。」

  「為什麼?」再見面,他該視她為敵才是。

  他要是知這為什麼就好了。

  「我必須阻止妳和宥齊繼續下去。」他找到相當好的借口。

  阻止?說得真好,他當然要阻止表弟和拜金女在一起,這個拜金女沒血沒感情,她眼底除了錢還是錢,知道了宥齊的身份,她怎能停下挖寶慾望?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要是我和江宥齊真的有發展的話,說不定我們會變成親戚。」她漾起微笑,說反話,因他的輕鄙傷人太深。

  「然後眼睜睜看他,成第二個我,在沒有利用價值後,被一腳踢開?」她的口吻態度惹惱了他。

  「你偏激,我從沒利用過你。我們『只是』朋友,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要變成有錢人,我所有的努力都為了朝這個目標進行。」她捉醒他別忘記,過去,她是怎麼欺侮他。

  「既然只是朋友,為什麼留著我給妳的東西?」他抓起化妝台上的木盒,送到她面前。

  他看見了?

  瞬間,她面色潮紅,但不准自己示弱。挺起胸膛,她大笑說:「忘記了嗎?你是偉大的威卡爾總裁呀!留著這些舊物,說不定那天,我可以利用它們向八卦雜誌報料,發筆小財啊!又說不定,慷慨的你,樂意付大筆贖金將它們贖回去。」

  「這是妳的打算?」

  競天點頭,他懂了,果然,很有申也寧的風格。

  失望要怎麼隱藏,才不至於太明顯?他不知道,於是,他只能偽裝出強悍,表現出自己沒被擊倒的驕傲。
  「是啊!要不要你付錢,我把東西賣給你,從此,永遠不再見面?」
  小也顧不得發疼的脖子,仰高下巴,張揚笑臉跟他說話。
  她知道,她越不在乎,越傷他。
  賓果,他受傷了!受傷的狗不會躲起來,只會展開反擊他不是狗,他是一隻雄獅,所以張牙舞爪,逼向獵物,反擊。

  他跨出一大步,湊到小也面前,表情陰冷說:「永遠不再見?只要我身上還有好處可以刮,妳都不會放棄機會吧?所以,妳一路追到法國,找機會成為我的傭人;所以妳設計車禍,和宥齊不期而遇?」

  她別開頭,靜默。

  「沒錯,我怎能忘記,妳搭訕男人的能力高強,這回,妳有沒有撞掉一塊蛋糕?有沒有用貧窮讓對方感到同情?有沒有問他喜不喜歡甜食,要不要一起吃掉爛蛋糕?」

  她拍手,冷笑,「你想拿金像獎最佳編劇獎嗎?很不錯的志向,只不過你的編劇功力不太高明。」

  「是我在編劇,還是我猜中妳編的劇?申也寧,我不相信妳,妳必須待在這裡,哪裡都不能去,直到宥齊離開巴黎為止。我不容許他成為第二個我,成第二個被搾乾的Andy。」

  這段,他又設定了Andy 的悲劇角色。

  好吧!她是惡女,反正她從來就不介意以惡女角色入戲,就由他來編派她的立場。

  「你想留下我?對不起,我們談攏價錢了嗎?你怎能隨便兩句話,就要我放棄江宥齊?他可是能供我一輩子豐衣足食的金龜婿,你打算用多少錢打發我?」

  惡女要有惡女樣,她勾起他的手,親親密密貼上,對著他的森冷臉色,笑逐顏開。

  「對妳,只要有錢就夠了?」

  甩開她的手,他使勁抓住她的肩膀,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裡蹦出來。

  「不應該嗎?你很清楚我的生活哲學。」她做出天真無辜。

  「為了錢,妳真的什麼都可以出賣?」他受不住了,狠狠推開她。

  她摔在床上,撞痛了傷口,抿緊雙唇,忍著不出聲。

  「這些事,我們在很多年前就說清楚了。」

  他想打她,她知道。

  他的拳頭收得很緊,要是自制力再少一點,她早就傷上加傷。

  他狠狠瞪她,須臾,忿忿地轉身離開屋子,頭也不回。

  他離去了,小也拉起棉被蒙住頭臉。

  這次她沒哭,四年時間,她的淚,流夠了。


    ☆             ☆             ☆

  小也被禁錮,兩名守衛堵在大門口,不准她進出。

  還有一名整理家務,準備三餐的華人太太,她的冷漠和競天有得比,不管小也問什麼,她都不多話。

  沒有計算機、沒有電話,賀競天徹底斷了她和外界聯絡。

  他到底想怎樣?五天了,這問題不斷在她腦海間盤桓,他不出現,讓她失去解答機會。

  真的只想斷絕她和江宥齊?何必麻煩?他們是見過兩次面的陌生人, 再見的機率本就不多,況且,等畢業證書下來,她馬上就要返鄉啊!他想太多了。

  低頭,打開盒子,她撫摸他說的舊物。

  通往幸福的車票,老早派不上用場了,怎不丟掉?怎麼會留到被他發現?真笨!

  他有未婚妻,有了自己的幸福,幹嘛介意多年前,他們是朋友或情人?是自尊不許他輸給Andy?好笑Andy 不過是個臨時演員。

  小也蓋上盒子,趴在床鋪間。

  忙了一輩子,突如其來的空閒,讓她慌了手腳。上樓下樓走過好幾遭,電視遙控器切來換去,她不曉得自己看進什麼。

  苦惱的拳頭敲在枕畔,她像犯人,等待法官宣判。

  他真要把她關一輩子?吸氣、吐氣。她吐不盡滿肚子不平。他怎能把她晾在這裡?

  迷迷糊糊,她人睡,睡到太陽偏西,恍惚間,她感覺床的一端微微下沉。

  他回來了?小也睜開惺忪睡眼,轉過身,與他兩兩相望。

  他的眼神嚴厲,凝肅表情讓人不自主地發寒。

她坐起來,往後挪移,和他保持距離。「你打算把我關到什麼時候?」她口氣不善。

  他沒答,直勾勾地瞪住她。

  他擺明不想溝通,小也再放身段。「如果你在乎的是江宥齊,我保證不再和他見面,是不是可以讓我走?」

  「妳的保證能聽?」他冷哼。

  小也吞吞口水,假裝他的話帶不來傷害,她又問:「那麼,江宥齊什麼時候才離開?」

  她在等他反應,但是他的陰沉讓她好害怕,她不曾認識這樣的賀競天。

  他是好人啊!會被壞人騙得團團轉的好人,她可以輕易讀懂他的,怎幾年商場磨練,將他磨成一個她完全不懂的男人?

  小也下床,離他更遠。他像陰鷙雄獅,威脅她每條神經,下意識地,她想躲開。

  他不許她拉開距離,靠近她,他把她逼到牆角,兩手釘住她身後牆壁,將她鎖在自己胸前,不滿衝撞心臟,他想一把焰死她。

  這五天,他並未如原定計劃,陪伴若築在巴黎四處觀光。

  整理行李那夜,他從計算機裡找到小秩的E-mail、手機和住址。他沒有刻意計劃,只是單純想念小秩、想念瘦弱聰明的小男孩,於是打電話給他,想知道他的生活過得怎麼樣,若有需要,他有能力幫忙。

  沒料到,這通電話教人大大吃驚。

  小秩說,小也賺到三千萬,買了新房子、給爸爸開了牛肉麵館,還送他念私立中學,這些年,小也完成大學學業,又到法國拿甜點證書,再不久就要回台灣和幾個姊姊合開下午茶店。

  他問,那個給小也三千萬的Andy 呢?還有沒有和小也聯繫?

  小秩一頭霧水,他說三千萬不是什麼Andy 給的,是一個很有錢的可憐婦人送的,除了競天哥,小也從沒交過其它男友。

  競天不懂,小秩解釋說,有個可憐的貴婦人,兒子離家出走,不肯回到母親身邊,小也答應幫貴婦勸兒子回美國,貴婦答應事成後給小也三千萬,後來小也成功了,得到「對他們全家很重要的三千萬」。

  小秩的解釋讓他心潮澎湃,競天不確定是不是自己過度想像。

  他是行動派人物,馬上訂機票飛回美國,向母親追問真相,母親當然三緘其口,於是,找來母親的貼身秘書,威脅利誘,得到一個嚇人的事實。

  嚇人呵!母親的控制比他所能想像的更多,難怪他懷才不遇,難怪除了阿邦有股份的「老拓」之外,沒有其它P UB 肯用他,也難怪他老是被房東驅趕,更難怪能力不差的自己,在台灣四處碰壁。

  原來,他有這麼「關心」他的母親!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她居然登報,找來會做蛋糕、有著陽光眼睛的女孩,試圖取代「小愛」,再由假小愛徹底打擊他的信心,迫得他不得不回去。

  這是怎樣的母親、怎樣的親情?他對母親失望透頂,也對小也失望。

  他以為在一起時,小也的快樂是真的、傷心也是真的,只是環境迫得她向錢看齊。

  他以為沒有愛情,至少友誼真誠無欺。

  哪知道,從她進入「老拓」,撞爛蛋糕,戲劇便展開序幕,她的歡笑眼淚是假的,她的心事哀愁也是假的,所有吸引他的過往,全是一場精心設計。

  「妳只喜歡錢?」

  他的表情駭人,但她不准自己退縮,拉抬下巴,勇敢說:「是的,我只喜歡錢。」

  「為了錢,什麼都可以出賣,包括靈魂?」他迫得更近,身子和她密密貼合,厲聲問。

  「你太看得起我,我的靈魂在很多年前就出賣了。」她笑了。一臉讓人想砍殺的痞。

  沒忘記吧?笑容是她最大的武器,而且越傷心,她就笑得越暢意。
  「靈魂出賣了,那妳的身體要價多少?」他嚴肅問她。

  「我的身體不值錢,早賣給那個叫作Andy 的男人。 」她尚不知死活,一句句和他頂嘴。

  她不能輸,就算被禁閉,她的心仍是自主個體。

  「再賣一次吧!我出得起好價錢。」銳利眼光掃過,他瞪視她。

  「你想買二手貨?堂堂威卡爾總裁居然這麼沒眼光?」她諷刺他。

  「賣嗎?」他再度進逼威脅。

  「好啊!你要買的話,我出價一億。」

  她等著他反諷自己,「二手貨還要一億?妳太不懂行情!」沒想到,他不諷刺,反手勾住她的後腦勺,冷笑說:「我買了。」

  下一秒,他的唇封下,激昂熱烈的吻,吮去她所有空氣。

  她昏了,在做不出反應的同時,她聽見衣服被撕裂的聲音,冷冷空氣貼上背脊,冷不防地,她打個寒顫。

  他做什麼?不對!她得冷靜想清楚。

  然,他不給她冷靜時間,溫軟唇舌再度封鎖她的唇,一陣昏天暗地的狂熱,讓她無力招架。

  他將她推到床邊,直覺地,她想抓住依恃,他拍掉她的手,用最快的速度除去身上衣物,身體覆上她。

  她無法別開眼,望著他的憤懣,他發洩似地在她全身上下激吻。

  在疼痛貫穿她同時,她終於想到,他已經知道那場欺騙……


    ☆             ☆             ☆

    小也清醒時,他已離開。

    浴室裡,她看著自己的慘不忍睹,苦笑。

  一億,不好賺……

  他在報復她,她知道。

  她的欺騙傷了他的自尊,男人呵,把自尊看得比天還高的動物,難怪他氣得失去理智。

  只是,何苦呢?何苦再來招惹她?他有未婚妻了不是?做下這等事,他的未婚妻會理解、會原諒他只是捍衛自尊?

  淒涼笑開。衝動真是要不得!

  淋浴後,換上衣服,她走回房間,拉過棉被,把自己緊緊裹在裡面,不動,像蟄伏的蛹繭,只不過春雷下,她再孵不成亮羽彩蝶。

  門打開!華人太太端來一盤早餐,放在桌旁,便轉身離開。

  一億,讓她變成他的私人禁臠,該驕傲或者悲哀?她咬住緊握的拳頭,很用力,用力得她嘴裡嘗到血腥。

  小也不覺得痛,也不想費事打開棉被,觀察傷口,她只想藉由手背疼痛,取代胸口的一波波椎心刺痛。

  就這樣,蒙在被子裡,她蜷成蝦球,醒醒睡睡,不挪動,從早到晚,餐點進進出出,她不想吃,只想睡覺。


  夜裡,競天出現,掀開棉被,冷冽眼神望住縮成一團的小也。

  不吃飯?向他抗議?抗議什麼?價錢是她訂的,她願賣,他願買,兩廂情願,何必把自己弄得這麼委屈?

  「起床。」他發號施令。

  她睡得迷迷糊糊,沒回應。

  他動手推她,有些粗魯,但他的粗魯的確把小也給擾醒。

  她揉揉眼睛,無助地望著床前巨人,不,他不是巨人,他是主人。

  「為什麼不吃飯?」

  她以為這樣做,他就會放她出去?想都別想。

  吃飯?哦,沒想到,是不餓吧!搖頭,她想不出如何回答。

  「是沒看到錢,不放心?」他要不停貶抑她,才能教自己舒坦?

  胡亂點頭。她沒聽清楚他說什麼,反正,主人說什麼,都是對的。

  「放心,對於女人,我向來慷慨。」

  他從西裝內袋裡,拿出一張填了兩百五十萬歐元的支票,抓起她的手,擺到她掌心中央,嘲笑。

  「這下子,不必擔心得吃不下飯了吧?」

  小也低頭瞪住手心支票,緩緩抬頭,她終於聽懂他在說什麼。 微笑,把哽咽存入胸口,將開心貼上。

  「謝謝你,你真慷慨。」

  她才不哭,掉淚不符合她的拜金形象,打死,淚都不准在他面前掉。

  「不怕我賴帳了吧?」

  他可惡得連自己都看不過去,但想到她的假戲換得他的真心,他沒辦法不生氣。

  低低地,她說:「是啊!不怕了。」
  競天湊近,企圖嚇她,他邪氣地在她耳邊說:「那就好,不介意我享用商品吧?」

  對他而言,她是商品?這樣很好,是商品就談不上感情,屆時,銀貨兩訖,他不必擔心如何向未婚妻說明。

  萬一,東窗事發,只要一句「申也寧?那是花錢買來的女人」,便解釋了兩人關係,是不是簡單扼要,清楚明白?

  好個精明商人!商場打滾,將他磨出幹練。

  這麼優秀的男人呵,當年曾經為她心碎,值得了吧!

  她沒表現出絲毫害怕。

  商品二字提醒她,他和她連男女之間都談不上,他們純粹是供需問題,他有欲求,她便提供性,對他而言,她只是比較昂貴的妓女,如此而已。

  既然是妓女,就該好好發揮職業道德,她慢條斯理地把支票收入抽屜裡,用一種珍貴而重視的態度,目光不瞬地將它收妥。

  之後,她抬眉,輕輕柔柔笑著。服務時間到了!

  她主動褪下衣服,主動用雙臂圍上他的肩。既是商品,就該當個好商品。

  她的吻,笨拙而可憐,她是個不及格卻盡心盡力的性愛女神。

  深吸氣,他痛恨她的委屈,痛很她的笑容虛偽。他扯開她的手,將她拋回床上,他的粗暴教她錯愕。

  「我做的不對嗎?下次,我會更精進。」她說。

  「妳該把自己弄得更乾淨,難道不知道,商品要適度包裝,才不讓人作嘔嗎?」

  說著,他甩門出去。

  再不久,華人太太進門,拿來新床具。小也懂了,這男人呵,有潔癖。

  於是她合作再合作,她將自己洗得近乎脫去一層皮,穿上最漂亮的睡衣,帶著玫塊香的頭髮披散在枕頭上。

  她是商品,一次又一次,她提醒自己。


  他已經離開了,不想再看到她可憐兮兮的配合,可是在電梯抵達一樓時,折返。

  他恨極自己缺乏自制力,卻沒辦法提升自己的自制力。

  他又回來!

  二度進門,眼光冰冷,呼吸卻濃濁,他是個矛盾的混合體,冷漠與狂熱並存。

  再不讓她主動,不要她努力想表現出可圈可點,競天俯下身,他的陽剛覆上她的纖細,他的灼熱抵住她的柔軟,體息糾纏,她的芬芳瞬地染上。

  她沒有嬌怯羞赧, 在金錢的背後,這些情緒未免矯情且多餘。

  她迎合他的需求,他褪下衣服之後,他的唇含入她的,她淺促喘息,任他恣意品嚐。

  這一夜,又是激昂纏綿,原始律動催促了兩人。


  那天之後,他每次來,不交談,只同她上床做愛。

  他們在床上做、在餐桌上做、在浴室做、在每個他興起慾望的地方做愛,他對她的慾望大到連自己都無法理解。

  而小也不懂,沒有愛情的男女,怎能把情事做得契合圓滿?她懷疑,他的報復讓他重複這種沒有意義的感覺。

  每回,她都想放空自己,卻每回都深受他吸引,不自覺地隨他起舞,沉溺感官刺激……

  她沒辦法自控,因她愛他。但他,他怎能一面恨她,一面用這報方法懲罰?

  念頭卡在心中,她想試著解開瞇底,可是,那紛亂啊,越解越糾纏。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7 01:02:40
第七章

  小也拿到證書了,是競天親手替她領回來的。

  工作結束,她該回台灣,但沒辦法離開,因為她仍處於商品階段。

  她將禁臠生活適應得很不錯,看書、看電視、研發新口味蛋糕,然後在主人進門後,奉獻身軀。

  就說她是有能力的女人吧!不管把她扔到哪裡,她都能自在、適應,並生長得很好。爸說,她是生命力旺盛的野草。春風吹又生;她倒覺得自己是株仙人掌,再惡劣的環境氣候,都阻止不了她的生存慾望。

  放心,自殺不是她這種人做的事,她只會把別人氣得想自殺。她不會讓自己枯萎凋謝,狀況越糟,她越張揚棘刺,挺直胸背,仰視蒼天。

  所以,沒什麼,離開競天,結束交易後,她回到台灣,生活仍會快樂繼續,何況,她還帶著一大筆錢,要結小秩做創院基金。

  瞧,她是一個多好的女兒、姊姊!?全世界都該為她這個擁有偉大情操的女性喝采鼓勵。

  她將忘記巴黎、忘記賀競天和交易,這回,她要把舊東西全部丟棄,不再思念,不再遺憾,不再撫著空洞的心臟,埋怨自己。這些話,她時時對向己說。

  她老唱著相向兩句歌詞:「我很快樂、我很快樂……」她老對鏡子裝笑臉,可她瘦了,明顯消瘦,那麼瘦的兩頰掛著笑容,更覺淒涼。

  然而,不管淒不淒涼,她要笑,反正淒涼和睡覺吃飯一樣,都是她的生命要項。

   小也用力攪拌鮮奶油,近來,門外用位守衛先生被她的蛋糕討好了。

   偶爾,華籍太太不在,他們會放風,讓她到院子裡走走,也願意和她攀談兩句,不讓她誤以為自己住在外星球。

  她這才知道,自己被關在巴黎郊區,一幢隸屬威卡爾名下的房產,而華籍太太是帶大競天的保母兼管家,退休後,在巴黎定居。

  難怪她對小也那麼不滿,她心疼未來的賀太太吧!

  拿起刮刀,她將厚厚的鮮奶油塗在蛋糕外層。

  她喜歡蛋糕,在吃不起蛋糕的年紀裡,她常站在麵包店的玻璃櫃前,欣賞裡面不同造型的蛋糕,想像它滑嫩綿密的口感。

  十歲,她便立志當蛋糕師傅,立志讓吃不起蛋糕的孩子圍在她身邊,讓她將甜蜜分贈。

  所以,在台灣念大學那段日子,她常在假日到孤兒院,為小朋友做蛋糕,她失去競天的笑容,只好用小朋友的真誠歡樂,來補心中空洞。
  她把鮮奶油擺進擠花器裡,開始裝飾它的美麗。

  小也很專心,沒發現廚房門口,競天佇足。

  他貪看她做蛋糕時的自信與專注,彷彿她創作的不是蛋糕,而是新生命;彷彿那不是簡單的食品製作,而是繁複的基因工程。

  灑上碎核桃和細切的藍莓果粒,再將花了工夫做出來的巧克力秦迪熊妝點上去,她的確想賦予蛋糕生命。

  完成了,蹲下身,聞一聞,好誘人,她要請守衛嘗嘗加了威士忌的新口味。

  端起蛋糕,走兩步,她看見競天。
  他來了!

  她眼底的幸福感被黯淡取代,笑容隱沒。這刻,她記起,自己不過是妓女。

  就這麼討厭他?隱隱地,競天的怒火揚升。

  她折回料理台,把蛋糕放下,認命地往臥室方向走,準備「工作」。

  她的認命礙眼極了,他上前一步,在廚房門口攔住她。

  要在這邊做嗎?好吧!沒關係,反正華人太太的鄙視,她早習以為常。

  踮起腳尖,她送上嘴唇,她的技巧越來越成熟了、才幾秒鐘, 她挑起他的慾望。

  競天的呼吸轉為急促,他接手主動,扶住她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唇舌糾纏,體溫燃出熱烈,他要她,這念頭不曾或減,他對她的衝動並未因為得到而消滅。

  他無時不刻想她,工作時想,開會時想,開車時想,想她的倔強,想她的快樂幸福總在發現自己時消滅,也想交纏時,她美麗的胴體浮上淡淡紅暈……他變得不容易專心。

  他明知她是騙子,為何執意待在她身邊?他知道她所有東西都可以出賣,連感情都有議價空間,怎還是分分秒秒想著她的容顏?

  只是懲罰嗎?他不確定了。

  他不斷提醒白己,這個女人沒有真心;他不斷告誡自己,不能沉淪下去,他知道她不是小愛,知道她不像小愛,可這一大堆的「知道」,無法阻止他向她趨近。

  他惶恐了,他預感著舊事將要重演,他會再度愛上她,而她仍然無所謂。

  於是,他打電話告訴若築,等他回美國,就結婚吧!若築考慮三秒鐘,然後同意。

  電話掛上,競天吐口長長的氣,卻發現,沒有意義。

  於是,他又來了。

  他在廚房與她燕好,他的激情,熱烈得無從理解,他一再做同樣的事,一再將自己擠進她的生命。

  亙古的旋律和著混潤的喘息。他在她身上釋放熱情。

  她的頭髮散亂,蒼白雙頰泛起紅暈,上衣被褪到胸口,嫩白的頸間胸脯,處處是他留下的痕跡。

  他對她,不曾溫柔。

  他從她身上離開,她默默轉身整理衣著。

  他聽見她溢出一聲微小的歎息,冷笑浮起,不甘心嗎?是她要出售身體。

  競天端起台上的蛋糕,走到客廳,洩恨似地一口一口挖食。

  隨後,她也離開廚房。看一眼他的背影,小也自問,他們之間,將走到哪裡?搖頭,她放輕腳步,準備回房沖洗,她沒忘記, 他有潔癖。

  他淡淡的聲音向背後傳來。「過來。」

  過去做什麼?該做的事不是已經做完?他們早就不再交談了,不是?遲疑地,她舉足不定。

  「過來!」他再喊一聲。

  吸氣,她緩緩轉身,緩緩朝他的方向走去,短短的一段路,她走了快一個世紀,終於,她走到他身前,低眉,不同他對眼。

  她的脆弱不教他看見,她輸得很徹底了,但她不要在他面前服輸。

  「當妳的主人真不錯,可以見識妳溫婉服從的一面,我記得妳以前很凶悍。」他記得她對阿邦做的「啤酒人肉泡」。

  叫住她,只是為了嘲弄?唉……隨便,那是買家的權利。

  「抬頭。」

  輕歎後,她還是抬眉望他,閃爍太陽光的眼睛失去靈魂,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貼在臉龐,他看見她眼底的空洞。

  一定要這樣?要把不在乎表現得這麼明顯?

  她不在乎他,從來就不!

  她的不在乎惹火了他,小也知道,因他重重地把蛋糕放下、重重地走到  她身邊、重重地瞪住勾起她的下巴,瞪她。

  「妳到底要怎樣?」

  不對,這話該由她問,他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她?

  無語,她只是微笑著,沉默以對。

  「該死!」恨恨地,他低聲詛咒。

  一個用力,他再度把她圈回懷裡,洩恨的吻,蹂躪她的雙唇, 他輾轉反覆,要將她的魂魄攝去似的。

  她整好的衣服又凌亂了,他又在她身上燃起簇簇火焰。


    ☆             ☆             ☆

  弓起身子,手環膝蓋,她倚靠著落地窗,眺望天際陰霾。要下雨了吧!在法國,每個下雨日都讓她更想念家鄉。

  他們的頂樓鐵皮屋,每逢下雨,叮叮咚咚的雨聲立刻擴大好幾倍,好似要把人的耳膜敲破才甘願。

  有時,他們被雨聲弄得焦躁不安,火大起來,小也拿起鍋鏟匡匡鏘鏘和屋外的雨聲對抗,爸爸、小秩跟著學,歡鑼喜鼓咚咚咚咚鏘,鈸鐃穿雲霄…… 他們把廟會搬進家裡,將原本的火氣消弭。

  爸爸背起小秩,全家人繞圈圈,他們大叫大笑,那個時候的爸爸,最像爸爸。

  有時候,他們乾脆跑到屋外,跳上房東的醬菜桌,載歌載舞、任雨水刷過全身,像初生的稻穀,仰頭享受雨水滋潤。爸爸滑倒, 他們忘記孝順子女的正當作為,指著爸爸大笑。

  小秩在雨水裡扭屁股,他的電動小馬達功率很強。她唱歌,從「淅瀝淅瀝嘩啦嘩啦雨下來,我的媽媽拿著雨傘來接我」,唱到「咱兩人,拿著一支小雨傘」。再唱到「嘩啦啦啦啦下雨了,看到大家都在跑」。她唱遍老中青三代的歌曲。有時想不出新歌,老爸自動接下兩首……

那是家,讓她無奈又溫馨的家,不管愛不愛,家人已深植在她的血液裡,除不去。

  想家,她好想回家。

  屋裡靜悄悄的,競天的管家保母出門了,空蕩蕩的屋子,少了她的敵意,變得孤寂冷清。

  幾滴斜飛雨絲飄下,刷在潔亮的玻璃窗上。

  下雨了!

  她的眼睛陡然發亮,笑容跳上臉頰。好棒!下雨了!下雨天,她最想跳舞唱歌。

  裸足,她跳下沙發,衝到大門邊,打開,笑臉迎著守衛人員。

  「可不可以,讓我到庭院裡跑一跑?」

  「在下雨。」守衛指指天空。

  「拜託,管家太太不在,我出去一下下就好。」

  「淋雨會生病。」他們的口氣遲疑。

  「我很強壯的,淋一點雨沒關係,知道嗎?在台灣,每逢下雨,就址我們最快樂的日子。」她努力說服對方。

  「為什麼?」

  守衛被她閃閃發亮的眼神吸引了。她是個美麗的女孩,相當讓人喜歡。

  「下雨天,我們全家人會守在一起,會跑到屋外暢暢快快淋一場雨。下雨天,有我最甜蜜的回憶。」

  他們被她愉悅的語調說服,微微點頭。「別太久。」

  「謝謝、謝謝,你們留在這裡,不必陪我淋雨,我保證待在你們看得見的地方跳舞。」

  跳舞?他們沒弄清楚她的話,小也已先歡呼一聲,衝進雨中,  她果然在跳舞,張開手臂,迎接天雨,不停繞圈圈。

  不過是從屋內到屋外,短短的二十步距離,她像從地獄奔往天堂般,幸福雀躍。

  互視一眼,她的快樂感染兩人,守衛笑了。凝視著皙白的她,裸著足,在草地上奔躍,她跳芭蕾、跳恰恰、跳踢踏舞,跳一大堆會讓人滿頭霧水的莫名舞步。

  沒多久,雨將她全身淋得濕透,卻不見分毫狼狽,白色的洋裝貼著她的曲線,每個旋轉,裙襬飛起,水珠飛濺,她是天使,是誤入凡間的精靈。

  她在唱歌,唱著他們聽不懂的台語歌,大概是很愉快的歌曲吧!才會跳出這樣的輕盈舞步。

  知道小也唱什麼歌嗎?她唱雨夜花。


  雨夜花、兩夜花,受風雨吹落地。

  沒人看見,每曰怨嗟,花謝落土不再回。

  花落土、花落土,有誰人倘看顧。

  無情風雨,誤阮前途,花謝落土要如何?


  分明是悲傷歌曲,卻讓她唱成快板輕音樂,厲害吧?這就是申也寧,總有本事把藥當糖吃,把悲苦個裝成快意,她是個很棒、很棒的假裝高手。

  她玩得好開心,她在雨中想念家人。

  快回去了!就快回去了!她對自己,也對遙遠的台灣說謊。

  突地,一個巴掌甩過來,打掉了她的自我陶醉,小也睜眼,尚未感到臉頰傳來的熱辣滾燙,先看見管家的嚴厲眼神。

  「是誰讓妳出來的?妳不知道狗仔隊一天到晚守在附近,準備挖掘無聊的小道消息?妳想破壞少爺和少夫人的感情嗎?」

  這是管家保母第一次對她說話,小也反芻消化,然後。她聽懂了。

   低下頭,她很抱歉,「對不起,我錯了,我並不知道有狗仔隊。」

  守衛們也被管家那巴掌嚇傻,一下子,小也的左臉腫脹。掛在睫毛上的,不知是雨還是淚水。

  他們無權干涉的,但還是雙雙挺了身,站到小也面前,才要張口,話就讓小也接下──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的為難,以後,我不會了。」她向他們行了個九十度鞠躬。

  轉身,進屋,她合作乖巧。

  她走近落地窗邊,凝視窗外雨水。

  霧氣染上窗,她百般無聊,在上面畫心,一個心,兩個心,無數個心相交迭……她懂了,出賣自我後,連思念也不被允許。

  她寫下賀競天三個字,他是好丈夫嗎?肯定不是。

  幸好啊!幸好當年她選擇了三千萬,若是選擇他,現在管家保母會不會在另一個遙遠國度,替他守護另一段不倫外遇?

  是不應造成別人的困擾,若她真上了報,可憐的少夫人,一定很傷心!

  少夫人美麗嗎?突如其來的念頭湧上。

  她美嗎?應該是,他母親挑選的媳婦,絕對是家世良好的名門淑女,絕對守身如玉,不會讓兒子染上髒污的優質女子。

  沒錯,他母親連為兒子挑選假情人,都仔細認真,還得到醫院確認,挑媳婦,肯定要更謹慎了。

  他愛她嗎?應該吧!否則他怎在意消息曝光?外遇不過是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何罪之有?何況。她連外遇都算不上。

  她要怎樣,才能停止愛他?

  她愛他四年、想他四年,再相遇,不在預估間。

  只是,她估不到的何止相遇,她還估不準自己的心。她沒想他會對她這麼壞,更沒想到她會對一個對自己壞到極點的男人……心醉……

  她愛他,無論他怎麼相待。

  不是為了愧疚,而是為了那份存在胸口,醱酵多年的思念。

  一直一直,她不敢想他,害怕突如其來的心痛,會教好不容易縫緊的心臟繃裂。

  可他活生生站到她面前,不管肯不肯,不管她多麼小心翼翼維護,縫線就是斷了,心就是裂開了,藏不住的愛一波波竄出來,教她窒息。

  不承認的愛,怎能光明?

  「妳在做什麼?」

  小也回身,看見管家鐵青了臉,她又做錯?

  「不可以站在窗邊嗎?狗仔隊會拍到?」她問,同時向後退兩步。

  「為什麼不換濕衣服?」

  低頭,看見滿地水滴。對哦!她忘記了。

  「地板……待會兒,我會清理乾淨。」點頭,她迅速拿衣服進入浴室裡。

  管家搖頭,她哪裡是說這個,她要說的是,若她感冒,少爺肯定生氣,少爺最近已經為了她的消瘦很不爽。

  用力歎氣,她不明白,好好的女孩子為什麼要做這一行?缺錢也不能喪失自尊吶!

  拿來抹布,把地板抹乾淨,她只希望少爺快點回美國,快點和少夫人結婚,這樣,他們之間才會斷得乾脆吧!


    ☆             ☆             ☆

  她發燒了!

  競天坐在床邊,居高臨下,看住她因發燒而潮紅的臉。

  那麼痛恨留在他身邊?他給了她最喜歡的錢不是?她和守衛相談甚歡,甚至對她冷漠的管家都能說上幾句,獨獨,她不肯對他說話,她讓自己消瘦、她淋雨讓自己發燒,她用虐待自己來逼他放手。

她總是贏,以前贏,現在也贏,她不介意他是否難受,一心一意離開。

  他唯能用來表示自己沒輸的方式,居然是娶另一個女子,證實他心中無她。

  真好笑,對吧?申也寧總有辦法,把他變成大笑話。

  他想,她從沒愛過他。

  留下不愛自己的女人,是對或錯?他強迫得了她的身子,卻買不下她的心,怎麼辦呢?他束手無策了。

  小也睜開眼,半清醒、半迷糊。笑著問他:「知不知道。你撿這麼多貝殼,害多少寄居蟹無家可歸?」

  怔愣,這話,是他送她滿瓶貝殼時說過的,那時,他回答:「我把貝殼送妳了,心疼寄居蟹的話,妳自己把它們放回沙灘裡。」

  他以為她放回去了,沒想到,在她的收藏盒裡發現它。

  原來,她很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很早就收藏他的東西,等待有朝一日賣給八卦雜誌創造話題。

  不能怪小也,她提醒過他,她多麼有商業頭腦。她要複製把自己當蜜蜂,狂跳8 字舞的蚊子。她發誓要當有錢人,她還想要把他們的友情標價位。

  是他笨笨的把感情埋進去,期待它們開花結果,怎知,她的心不是一方沃在土,埋下去的種子未發芽先摧折。

  她只會愛錢、不會愛人,留下她,除了受傷,他還能怎樣?

  他想過要恨她,以為這樣的作法可以懲罰到她,哪知,真正被懲罰的人是他自己。

  一天又一天,他更加放不開她,感情再度沉淪,他又害怕起失去她的歲月。

  於是,他經常打電話給若築,企圖藉著另一個女人忽略她,然,成效不大,因她佔滿他心間。

   他但願自己能恨她,可惜,他的恨總被她的哀愁殲滅,很沒出息,對吧?

   算了,就這樣了。

  報復,傷的是自己;不放手,他只能不斷在痛苦中沉溺。

  放棄吧!她的人生和他沒有交集,所有的努力,不過是徒然而已。真的,放棄了,傷她自傷,兩人都不好過。

  小也慢慢回復意識,慢慢地,理解自己身在何處。

  「妳醒了?」競天問。

  小也點頭。

  她還是不肯對他說話?苦笑,他說:「妳把病養好,就可以離開。」

  她終於可以離開!?該狂喜的,她想家、想親人、想得在雨中跳舞,可是怎麼……落寞無預警襲上,她措手不及。

  離開很好啊!不必面對他,不必壓抑愛他,不必想著他的未婚妻是不是比自己漂亮,她不再需要戴著冷漠面具在他眼前見。

  這回,他不遺憾了吧?四年前她欺他,四年後,他盡數討回了公道,他們之間,再沒有誰欠誰。

  切斷纏線,兩人不再交集、不再怨恨,這樣很好,真的。

  好,很好很好,她多說一些「好」,便說服得了自己,離開,真的很好很好。

  「我會讓人把機票送過來,妳隨時都可以回台灣。」他不再生氣了,他要好聚好散,要未來她想起這段時,怨懟不至於太多。

  「謝謝。」

  終於,她正視他說話,為了他的放手,她說謝謝。

  還需要更多證明?她想離開他,迫不及待。

  可悲!他不知自己是個令人憎厭的男人,可是她這麼討厭他,他卻無法痛很她,怎麼辦呢?沒辦法了,用情的那方,總是吃虧。

  伸手觸觸她的額頭,熱度稍減了,她是個不合作病人,不看醫生、不吃藥,只肯喝溫開水。她堅持開水是最棒的感冒藥,還說自己是無敵鐵金剛來投胎,弄得保母沒辦法了,只好打電話找他過來。

  幸好,她的堅持沒錯,喝足水、睡過覺,她的體溫慢慢下降。

  「回台灣,有計劃嗎?」卸除武裝防備,他問。

  猛地抬眼,那口氣……像多年以前。
  是因為她生病,讓他變得柔軟?還是,他決定放手同時,便決定不對她祭出懲罰?

  「我打算和朋友合開咖啡廳。」是他的口吻,鼓吹了她說話的勇氣。他似乎,不再那麼恨她。

  「做過市場評估了?」他又問。

  對於他的巨大轉變,小也不解。是她在發燒嗎?燒得分不清他是消遣看衰,還是關心體貼?

  姑且把它當作後者好了,她就要回台灣,也許此生再沒機會見面,暫且讓他們當一回朋友吧!

  「我不是太清楚,但我們都有不錯的手藝,分工合作應該不成問題。」小也遲疑。

  「做生意,沒有妳想像中簡單。」

  「大概,先一邊做,一邊學吧!」

  她望眼桌邊開水,他順著她的眼光瞧去,伸手,替她拿來開水,他的溫柔,回到從前。

  「妳有很多錢了,不需要讓自己太辛苦。」這才是他問話的主要用意。

  「那些錢,有其它用途。」她笑而不語。

  「供小秩唸書?念最昂貴的私立名校,也花不了那麼多。」

  她搖頭,轉開話題,問:「 你呢?接下來有什麼計劃,要回美國?」

  既然是朋友,即便短暫,她多少要付出關心。

  「對,下星期三的飛機,我要回美國,和我的未婚妻完成婚禮。」

  完成婚禮!?

  那是既定事實啊!她老早曉得了,卻還是覺得被冰雹砸中,頭暈目眩。

  難怪他性情溫和,脾氣不再;難怪他肯讓她回台灣,不再計較她的負債。沒錯,是大喜,有再多的仇恨都該拋到一邊。

  她分明退燒了,怎麼寒意從腳底往上竄,寒顫一個接一個,凍得她唇色發白?

  「恭喜,祝你幸福。」她說得勉強,但終究把話說齊全。

  「謝謝。」

  她的恭喜像根針,狠狠地戳上心。

  他又輸了!以為結婚會讓自己佔上風,沒想到她一句恭喜,硬是將他從上風處推至谷底。

  「妳也一樣。」

  她抿唇,笑了笑,偽裝篤定。「我會幸福。」

  她那麼篤定,是不是離開了他,她就會幸福?心被刮了兩層,說不出是痛是酸,他皺起濃眉,悄悄吸氣。

  「可以談談你的未婚妻嗎?」

  她真的很擅長假裝,棉被下的手腳抖得不像樣,臉上仍然可以安放微笑。

  「她大方聰明,是家教良好的女子;她的學歷很高,在家族企業裡面擔任總經理位子,我想,她會是個很好的妻子。 」他一口氣說完,然後靜觀她的表情。

  小也笑得很陽光。

  她在笑啊!他還能期待什麼?沒有嫉妒、沒有絲毫不爽, 她很高興有若築這麼棒的女性可以轉栘他的注意力,好教他不再糾纏她,競天苦笑。

  她真的是宇宙無敵超級棒呢!她抖得胃都抽筋了,還可以若無其事對他敞開笑容。以後請喊她「假仙」,這封號名副其實。

  「很好,這樣的女人才配得起你。你的灰姑娘一定很安心,把你交到這樣的女生手裡。」

  競天沒回答,不想談了,再往下談,他的脾氣又要狂飆,她在生病,他怎能再嚇她。

  「妳休息吧!我先離開,妳可以等病好了再走。」

  談話結束,競天起身,走到門邊,當他的手伸到門把時,小也的聲音傳來。「競天……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他沒回頭,背對她。

  「對不起,曾經傷害你。」她輕語。

  她的話撞上他的心,深吸氣,他作出若無其事,轉身,背對門。「妳也會原諒我傷害妳嗎?」

  「你沒有傷害我,和你認識,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以後見面,還是朋友嗎?」

  「恐怕不行。」

  拳頭握緊,青筋浮現,競天迅速轉身。

  差一點點,他又要繞回她身邊,又要把對她的愛重溫,又要一輸再輸,輸在他愛她太多。

  小也敲了自己的頭。笨!當然不行,他要結婚了,怎能繼續和一個關係曖昧的女人交朋友?淚滾下,幸好,他沒看見。

  她笑著對他的背影說:「唔…… 沒關係,我理解。還是祝福你。」

  他走出門,她還在笑,只不過淚水一串串,不停。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7 01:03:07
第八章

   她會幸福的,一定一定,因為小小的生命在她肚子裡孕育。

  微笑!越苦越要笑!這是她的經典名句。

  「長春籐的下午」開張了,生意比預期中好,大家為了配合她的體力,營業時間不長。

  雖然小也想念家人,但她沒搬回家住,因為爸爸愛上了向他們承租房間的予惠阿姨,正展開猛烈追求,她想給爸爸多留一點空間。而小秩住校,正為了考上醫學院而努力,他們各有各的方向,並朝著目標前進。

  她向死黨們招認了巴黎情事。

  默默、點點和小慧沒有責備,只有心疼與支持,她們紛紛向她肚裡的孩子認股,現在每個人手中各有百分之二十五的持股,對於小孩未來的幼兒園、保母和教養方式,都有決定權。

  她,並不後侮。

  再續前緣,刪除了她對競天的抱歉,也減免了自己的遺憾。雖然他們的對峙比交心多,但她對他……難忘。

  沒有花太多力氣傷悲,她要把精力用在經營未來上面,她有工作,有小孩,即使賀競天不在,她一樣得努力過日子。

  刷直了頭髮,打成辮,盤上,她對著未隆起的肚子說話:「寶貝,我們去上班了,今天,我們做瑪爾羅漢吧!上回點點媽咪吃過,讚不絕口呢!」

  她會一直做蛋糕,讓很多人品嚐,那麼遠方那個嗜吃蛋糕的男人,也會有許多愛做蛋糕的人,為他烤出滿爐香。

  打起傘,下雨了,她走出公寓,為生活盡心。


  婚禮上,久候不至的新娘,讓觀禮來賓議論紛紛。

  競天坐在休息室裡,眼看窗外斜雨紛飛,想著守衛的話。

  「申小姐很開心,她衝進雨裡,一面唱歌一面跳舞,她說,雨天是她最快樂的日子。」所以,她不是自我虐待,她只是尋訪快樂?他錯了,誤會她的心。

  他不是禽獸,不會發情,即使對於未婚妻,從未踰矩。

  他無法解釋,為什麼小也會促成他的衝動,教他一次次失控?這些失控讓他充滿罪惡感,他覺得自己是可惡的強暴犯。

  他想與小也好好談開,但每次開口,讓想說的話不成語句, 不該說的話跳出來傷人。他對她,差勁到極點。

  不過,就這樣了,她篤定說,她會幸福。

  她說幸福,就一定會幸福吧!他沒忘記她的生命力多麼強韌,沒忘記再惡劣的環境都阻止不了她向前,她是生活鬥士,不管他認不認同,她都用那小小的肩膀,為家人開創一片天地。

  要是她愛他一點點,他願意原諒她的欺騙,願意為自己的行為向她道歉;要是她多喜歡他一點點,他不會吝嗇把她最愛的金錢搬到她跟前,讓她從早上數到黑夜;要是她對他有一點點動心,他們之間或許會不同,只可惜,她對他,沒有這些「一點點」。

  「若築為什麼還沒來?」母親和管家推開門,對著兒子質問。

  他淡淡看母親一眼,若築是她挑選的,他的生命是她主導的, 他花四年時間掙脫母親的擺佈,哪裡想得到,她的專制在更久以前就開始。
  「也許,她害怕當妳的媳婦。」他在說氣話,他明白。

  「你說什麼!」母親揚高的語氣,帶上憤怒。

  別開身,他選擇不回應。

  「你知不知道威卡爾為了進軍電子業,籌劃了好多年,我們需要顧譯電子的幫忙,要是若築…… 」

  在母親叨念同時,競天的手機響起。

  「喂,若築……是,我在這裡……」

  競天沉默,傾聽電話那頭的言語,點頭,他說:「沒關係,我能理解……別擔心,我會做好善後…… 好好去玩吧!祝福妳。」

  掛掉電話,他轉身對母親說:「若築逃婚了,請您到外面對大家說明,希望您能用和緩不傷人的語氣解釋清楚,因為等她收假回來,我們要談的就是威卡爾和顧譯的合作方案,如果不想搞砸的話,請母親找到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說法。」

  他把問題丟給母親,這種作法很不負責任,可他正在生氣,不想再為母親最看重的事業多負上一點責任。

  母親忿忿不平,挺直腰背,走出休息室。

  管家隨老夫人走出去,須臾,折返。

  站在競天面前,半晌,她問:「其實,你很喜歡申小姐,對不對?」

  他抬眼,很可笑,居然是管家瞭解他,比母親更多。

  「對。」他實說。

  「如果喜歡她,那麼你用錯方法,不是把女人綁回來,逼迫她接受你,她就會接受。」

  他知道,所以受到懲罰了啊!

  她為了能離開他而幸福,他為了演出幸福,卻走向不歸路,他的方法何止錯誤,簡直是幼稚到極點。

  管家歎氣,「我不知道你們之前發生過什麼事,但是……申小姐應該很喜歡你吧!」

  喜歡!?晴天霹靂,他被電擊了。

  怎麼可能?她怕他、迫切想逃開他!

  管家拿出一張紙,放在桌面。

  「這是申小姐沒帶走的,我猜,是從她常寫的筆記簿裡面掉下來的,那段日子,申小姐被關在家裡,什麼都不能做,所以經常塗塗寫寫。如果你和少夫人順利結婚,我不會把它交給你,但現在,我想你需要一點安慰,很抱歉,內容我看過了,請原諒。」

  她朝他點點頭,然後走出房間。

  他迫不及待拿起,打開,閱讀。


  為什麼,我們總是差了那麼一點點?

  那年,他拿戎指向我求婚,我差一點點就答應了,但他額頭被地下錢莊痛毆、未癒的傷口提醒我,我怎能把他拖入和自己一樣的生活?

  不管我贊不贊成他母親對待兒子的方式,但我同意,他應該過他母親想要他過的那種生活。

  和我在一起,他的音樂天分不會被看見,三不五時找上門的流氓,將磨滅他所有自尊,我不要他變成那樣的人。

  我知道自己的話有多傷人,但不把他徹底推開,怎麼對得起他?

  我悲傷,但不後悔。

  再次相見,居然我們已經相處了好幾個月,卻互不知道彼此,緣分這東西,真的很難說定。

  面對他的憤怒,我沒有生氣,有的只是自怨,是我的殘忍造就他的反擊。

  抱歉,賀競天,我真的很抱歉,但願他肯原諒我做過的一切。

  很開心,他仍然喜歡蛋糕,很高興在離去這一晚,我們還能促膝長談。

  那天,我又差了一點點,我想衝過去抱住他,拋下自尊、央求他,別結婚了,讓我們從頭開始,這回沒有契約,我們可以試著回到最初的純潔。

  但,同樣的原因拉住我,他適合母親為他挑選的生活,適合聰明大方、家世良好的女性。

  我始終相信,有緣有分的兩個人才能互屬終生;有緣無分的男女,只能走過一段眷戀;而無緣有分的男女,即使不愛了,也無法分開。

  我想,我們有緣無分,但值得欣慰的是,這段緣,走到最終是善解,不再互欠,也許再來一遭,我們有緣有分。到時,我會排除萬難,向他求婚。再不讓「差一點點」為難兩人。


  看完,競天興奮得發抖。

  她說推開他,她悲傷卻不後悔;她說差一點點要衝過去抱住他,想試著回到最初的純潔;她說她將要排除萬難向他求婚……

  他可不可以斷章取義,直接下結論──她愛他,只是兩人中間,始終差了那麼一點點?

  拿起車鑰匙,消失的笑容恢復。

  只差一點點是嗎?那麼,他的動作要快一些,把那些一點點給追回來。


    ☆             ☆             ☆

  他一下飛機就搭上出租車,有小秩給的電話和住址,他很快就找到小也的住處。

  他站在她公寓門外徘徊,緊張得手心冒汗。不是會錯意吧?她說下一遭,兩人要有緣有分,她也期待兩人,對不對?

  按下電鈴,沒人應,再按,耳朵貼在門扇上,門內依舊悄然無聲,她不在家?

  看看手錶,九點多了,她去哪裡?

  背靠門,他想著過去的點點滴滴。

  他們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但每天都值得記取,她那麼快就擄獲他的心,快得讓他有些措手不及,是不是因為這樣,在知道兩人從頭到尾只是一場協議時,他才會那麼生氣?

  可,他怎麼就沒想到,或許她假戲真做了呢?或許她也深受他吸引呢?

  那次,她說睡不著,他指著星星,對她說了一夜星座故事,她說:「請別對我太好,我不想愛上你。」

  那個時候,她就有了感動,對不?

  她說:「我要努力做蛋糕,分給很多人吃。」

  他問:「為什麼?」

  她說:「那麼,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也會有人做蛋糕給你吃。」

  意思是她要對很多陌生人好,才會有很多陌生人對他付出關懷?

  那時,她喜歡上他了,對不?

  他給了她一個幸福手勢,告訴她,當她覺得不幸的時候,做這個手勢,他就會飛奔而至,帶給她幸福,但她說:「如果我不幸,你才能得到幸福的話,這個手勢,我永遠不做。」

  說得夠明白了,她從兩人的幸福間,挑選了他的。

  那個時候,她已經深深愛上他了,對不?

  沒錯,認真分析,是他太遲鈍,看不出她有多少無奈與不平;他忙著生氣,沒想過生活是怎麼厭迫她的心。他忘記,她是個多麼有責任感的姊姊和女兒,小小的臂膀怎麼負擔得起一個大大的家庭?

  她會簽下契約理所當然,設計一個陌生男人,換得一家溫飽, 這種事她絕對做得出來。

  是愛情亂了她的套,讓她愧疚悲傷,是倔傲隱藏了她的真面目,她不要他的同情悲憐,她用尖酸言語推開他,目的只有一個- - 他該過母親替他選擇的生活。

  念頭轉開,競天豁然開朗,有個女人一心一意要他幸福,他怎還能質疑她不愛他?

樓梯間,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幾個女人緩步上樓,一邊走,一邊聊天。

  「小也,不讓賀競天知道,真的好嗎?」小慧問。

  「他結婚了,告訴他,只會讓他心存負擔,於事無補。」小也答。

  「這對孩子不公平,孩子需要父親,妳不能剝奪他的權利。」點點說。

  「寶貝有我,也有妳們啊!妳們不是答應要一起幫我疼他?何況,我對賀競天已經夠壞了,再給他搞這一場,說不定他氣到瘋狂,再控不住自己,雇一艘宇宙飛船,把我送到冥王星。」小也還在說笑。生活夠苦,她得替自己找點甜頭嘗。

  「他再生氣,孩子都是他的啊!妳該和賀競天談一談,若他真的不要孩子,我們再來決定孩子的未來,是不是比較好?」默默試著說服他。

  「我給他製造太多困擾,不想再把他的婚姻生活攪得一團糟。相信我,我有足夠的能力,提供小孩子最好的生活環境。」

  她還有一億元呢!財力雄厚的母親,自然供得起最好的教養。

  她們的討論全落入競天耳裡。

  膽大包天的申也寧,居然想瞞著他生下他的骨肉?連這麼驚世駭俗的事,她都敢做,她還有什麼事不敢?

  成功了!小也總是能成功將他變成恐龍。

  長長的黑影落在四個女人頭上,她們同時抬眼,好、 好兇惡的男人……

  是強盜嗎?點點拿起手機就要撥出119,要不是小也先一步喊出「競天」,她們就得一起到警察局,為謊報案件做筆錄。

  他不是結婚了嗎?新婚燕爾的,怎突然出現在「詐欺犯」 家門前?

  「對不起,是我們心急,小也的寶寶還不到三個月,我們就忙著把嬰兒用品買齊。」小慧說。

  這話太突兀,小慧只想確定賀競天有沒有聽見她們的討論,若他反問:「什麼寶寶?」那麼她就可以順勢把小也不想曝光的秘密說出來,因為,她並不認同小也的作法。

  他沒反問,只是睜著灼熱雙眼,死盯小也。

  很好,他聽見了。

  小慧對默默和點點使眼色,她們把手上的大包小包全堆在地上。

  「賀先生,我們先回去,東西擺在這裡,麻煩你提進去。」默默說。

  「小也不能提重物哦! 」點點補上一句。

  競天吸氣,轉頭,對她們微笑說:「謝謝妳們,我會記住妳們的好意。」

  「不客氣,你們好好談談。」說著,三人下樓。

  他的微笑表情在三人離去後,倏地轉換,變成猙獰的冷血殺手。

  「嗯,那個……那個賀先生……」點點去而復返,拉拉競天的袖子。「醫生說,小也的身體很虛,如果情緒波動太大,還是『不小心』 受到撞擊,很可能會流產。」

  簡單說來就是- - 有話要好好說,不能大聲罵她、不能打她,小也現在是鑲金包銀,亂碰不得啦!

  未等競天作出反應,點點丟下話,吐吐舌頭,轉身,衝下樓。

  這男人…… 很恐怖ㄋㄟ……


    ☆             ☆             ☆

  點點的話像冰水往他頭上澆過,零下十度的冰水,把他的理智澆出頭。

  壓抑怒氣,強迫自己消化剛接收的消息,他伸出大手。

  「做什麼?」

  小也還在犯迷糊當中,他不應出現這裡,就像北極熊不該出現在亞馬遜。大方美麗的新娘呢?隆重盛大的婚禮呢?她真的是個好妻子,好到丈夫剛結婚就飛到台灣找女人,都沒關係?

  「鑰匙。」他答。

  「什麼?」她還問。

  「鑰匙。」他咬牙,再講一次。她沒發現他正在力求鎮定、調息呼吸,以便和她「好好談」,不至於動手動腳?

  「哦。」她從包包裡拿出鑰匙。

  她低頭,細白的脖子露了出來,那麼瘦的身軀,那麼瘦的手腳,她全身上下瘦到不行,這樣的身材也敢跟人家生孩子?就不怕難產?他的火氣不自覺地升了上來。

  難產二字方掠過,他想起點點說的流產。

  該死,會流產的女人不躺在床上,還出門逛街!

  門打開,他彎腰提那些大包小包的嬰兒用品,小也想幫忙,他反射地吼叫:「申也寧…… 」

  猛地,他又想起「流產」,吞下惡劣口氣,漲紅了臉,換上溫和口吻:「妳站著不許動,一、步、都、不、準、動。」

  他一定會內傷,絕對會內傷,不必懷疑。

  分幾次,競天迅速把東西往屋裡提,最後出門時,二話不說,打橫將她抱起來。

  「放我下來。」她驚呼。

  「別亂動!」他努力把音量控制在二十分貝以下。

  走幾步,踢開幾扇門,在找到主臥室之後,競天把她抱進房內,在床上擺平、拉棉被蓋好。

  當一切「佈置」妥當,他坐在她對面,看兩眼,他看見她的緊張不安。

  不行,不是在談判,也不能用審問犯人的態度。她現在全身裹了金粉,不能過度刺激。

  走出房外,他找到廚房冰箱,倒來冰水,灌兩杯,也替她倒一杯。

  轉身,想想不對,孕婦和腸病毒病患一樣,要小心翼翼,冰水也應該屬於「刺激」範圍,於是,他倒掉冰水,換上一杯溫開水。

  回房間,他把水遞給小也,她不渴,但不敢不喝,乖乖地,她喝下溫和不「刺激」的開水。

  她心跳得厲害,優管他極力避免刺激,問題是,他的出現就是最大的刺激啊!小也憂心忡忡。

  「我有事……」吞口水,音調再往下降半度。「我有事問妳。」

  「我可以先問你嗎?」小也一樣小心翼翼。

  法律明文規定,孕婦優先,再不爽,他還是說了句「可以」。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之前,我從妳的計算機找到小秩的手機號碼,和他聯絡上了,他告訴我妳的新地址。」

  他和小秩有聯絡?難怪知道她欺騙他的事。小也解出第一道疑惑。

  「你不是要結婚,怎有空飛到台灣?」

  「新娘跑了,我在婚禮上等不到新娘。」他言簡意賅。

  「那你不是……太可憐…… 」尾音降低,男人都不愛被說成可憐吧?

  「我們是商業聯姻,兩家長輩希望透過聯姻促成何作事宜,但我和若築交情不壞,就算不結婚,該合作的方案還是可以繼續進行。」
  「那你,受傷了嗎?」

  可憐的他,長相那麼帥、條件那麼優秀的男人,怎麼感情路坎坎坷坷不平順?最早有薄命的小愛,後來有個愛騙人的申也寧,現在是一個偷跑的未婚妻。她真要帶他到廟裡燒香求佛,問問他犯了哪一路星君。

  「沒有,會讓我受傷的人只有妳。」

  話出,他又覺話說重了。孕婦不能受刺激、孕婦不能受刺激,他把這句咒語放在心裡默背二十次。

  「我…… 」她歎氣,他終究忘不了她的壞。

  「對不起。」

  「我原諒妳了。」

  「原諒?」

  「對,我原諒妳的拜金,誰教妳有一個不負責任的爸爸,把家庭責任丟給發育不良的少女;我原諒妳把錢看得比命重,誰讓妳有個嗷嗷待哺的小老頭弟弟得養育;我也原諒妳和我母親簽下合約,利用我賺三千萬元,這至少比妳去賣身好一百倍。

   我原諒妳說過的每句話,包括感情也可以計價這句,總之,妳再不用對我說抱歉,因為,我已經把那段討人厭的舊事,統統遺忘了。」

   「遺忘?」

  「對,都忘光了。」

  「那很好,我也忘了,那我們可以…… 當朋友吧?」她笑開,甜甜的瞇起兩隻眼。

  「妳只想和我當朋友?」他反問,不自覺地,口氣又透出危險。

  該死!孕婦不能受刺激,孕婦不能受刺激、孕婦不能受刺激、 孕婦不能受刺激……他得背幾百遍才記得牢?

  「是啊!當朋友、當哥兒們,像以前那樣唱歌聊天……」

  「如果,我交了新的女朋友呢?」

  她定格一下下,然後笑出兩彎月眉。「我就幫你出主意,替你追女人。」

  「如果,我要結婚?」他追著她問。

  小也被點穴了,解穴需要多一點時間,所以,這次,她定了將近三分鐘才笑得愉悅。

  「你願意不計前嫌,請我當伴娘嗎?」

  他不受騙,每回她笑瞇眼睛,就是在說假話騙人,騙得大家都好開心。

  他學聰明了, 別再來騙他。

  「不准演戲,我要聽真心話。」

  「我……」

  「妳不愛我嗎?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廂情願?」他再不要迂迴賭氣,把該說的話全數搗亂,換來一套高來高去的假戲。

  「你是說,即使我騙你,即使你知道真相,你仍然、仍然……」

   「是的,我仍然愛妳。」這回,輪到他來篤定。

 「因為我會做蛋糕?因為我像小愛?」

 「妳當然不是小愛,小愛認為人生中理想最重要,金錢是身外物,她對我的付出是妳所能做的十倍,她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她不愛說話,只是不斷傾聽,她不會同我對峙,不會和我爭執,她的想法永遠繞著我的想法轉,請問,除了會做蛋糕,和清澈的眼神之外,妳還覺得自己和她很相像嗎?」

  她搖頭,並不像。至少,他們在一起時,她說的話絕對不少於他。

  「那麼…… 為什麼你愛我?」既然她們非常不像的話。

  「我愛妳的倔強、愛妳不示弱的驕傲,愛再大的壓力戕害妳,妳都不向它低頭的堅強。這樣的申也寧讓我很羨慕,從小,我活在母親的計劃下,不管我怎麼叛逆,永遠逃不出母親的手掌心。當我看到個子小小的妳,居然敢對抗大大的惡劣環境,妳不知道,我有多欣賞妳。

  妳永遠讓自己開心,沒有冷氣,不得不睡在屋外,妳得意地說,沒有人的天花板像妳的天花板,可以隨著四季更替;小秩羨慕同學穿名牌,妳拿紅筆在他的T - shir打勾勾,說那叫作NIKE;布鞋破了,妳把兩隻鞋描出圖案,用美工刀割出幾個對稱洞洞,對人說,那是今夏最流行的帆布涼鞋。我愛妳不服輸。愛妳只看向光明,更愛妳什麼都不怕的勇氣。」

  強調一點,對於她相信自己有本事獨力扶養寶寶的勇氣,他半點都不欣賞。

  「 哦。」

  原來她有那麼多優點,原來她窮則變、變則通的窮酸性格,有人欣賞,難怪海邊有逐臭之夫。

  「就算沒有那些優點,我也喜歡妳,當妳將小秩托付給我那天,我就把妳牢記,知道嗎?妳第一天到『老拓』上班,我的眼光就隨著妳的身影轉動。」

  所以,他真的真的愛她,童叟無欺。

   他晾出真心了,她怎能還他虛偽?於是咬唇,她胡亂做了個鬼臉。

   「可以,請你…… 靠近一點嗎?」她的聲音像蚊納。

   他照做,臉湊到她臉前方十公分。

   「再近一點。好嗎?」

   他照做,近到鼻子貼上她的鼻子。

  「我…… 愛……你……」三個字,她講得謹慎小心。

  他笑了,點頭,表示聽懂。

  「我很壞,不過以後,我會盡力變得善良,因為胎教很重要。」她又說。

  「嗯。」他同意,並且笑得更滿意了。

  「在巴黎,你把我關起來,其實,我沒有那麼生氣,我只是害怕,害怕分開後,我又要好想好想你。你離開台灣那天,我到機場送你,遠遠地,看著你的背影,哭得好傷心。接下來那幾年,我老是夢到你的背影,老是從夢中驚醒,我真的很害怕和你分離。」她沒笑,她說的都是真心。

  「然後……」他喜歡她這種告白式的對話法。

  「從巴黎回台灣,我對每個人都笑,都說沒關係、我很好。可是。我並不好。我每天都被結婚進行曲嚇醒,因為那個家世良好的女生就要嫁你為妻。」

  他點頭。

  「我開始咒罵老天,罵她為什麼分給我一條爛命,讓我從小到大一路走霉運,我恐嚇牠,從現在起,我要無法無天、我不再相信鬼神,除非牠把你還給我,否則我就要開始危害社會國家。」

  真有她的,居然拿這種事恐嚇老天爺。競天莞爾。

  「我想,祂聽到我的話了。賀競天,我要做一件從古到今,很少女人敢做的事。」

  「什麼事?」

  「向你求婚,請你娶我好嗎?我有很好的嫁妝陪嫁。」她指指自己的肚子,裡面有個小小拖油瓶。

  她以為自己告白與創舉會將他唬得一愣一愣,沒想到,他早看過她遺落的心情雜記,於是,二話不說,他同意。

  「好,我娶妳,和親愛的拖油瓶。」

  這下子,一愣一愣的人換成小也,傻傻的臉失去了平日精明。

  他大笑,低下頭,封住她的唇,他找到多年來的……眷戀……

                                          全書完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5 02:4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