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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余宛宛]愛已滿滿[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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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3 00:12:28 |倒序瀏覽 | x 1
愛已滿滿 作者:余宛宛 

他終於體會到天堂和地獄的差別了!
因為她正給他這種煎熬--即使她早已是他的妻子。
捶心肝啊!天知道他已經很久很久
沒有享受那種水乳交融、靈肉合一的親密感覺了!
即使他常想得快發狂!
她不愛他了嗎?因為他的次次外遇?那也是為著引她注意才……
不是?這麼說來,就是那個當紅律師的介入嘍?
簡直不知死活!
他要--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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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3 00:13:02
第一章

  明亮的陽光,綠盈的草地,繽紛的五彩氣球,衣香鬢影的名流仕女間,交梭著端著雞尾酒四處走動的服務生。空氣中掙是興奮之情。氣氛中唯有歡欣之意。

  這是場台灣並不常見的歐式婚禮。

  粉色的玫瑰搭架成弧狀拱門,映出一棚的嬌媚喜氣。

  弧狀拱門前,一對新人並肩站立於神父面前。

  新娘一襲高領無袖的珍珠白禮服,臉龐微低地望著手中的那一捧百合,精緻得足以入畫的眉眼間帶著抹微漾的笑意。

  「商濤帆,你願意遵守婚姻的誓約,並許諾一輩子照顧並愛護杜亞芙嗎?」神父對著含笑的新郎問道。

  「我願意。」新郎深情地凝望了下身旁有著古典側面輪廓的杜亞芙。

  「杜亞芙,你願意遵守婚姻的誓約,並許諾一輩子照顧並愛護商濤帆嗎?」神父再次開口,抬頭望向氣質非凡的新娘。

  杜亞芙仰起頭來,給了身旁的商濤帆一個微笑。

  「我願意。」

  「我現在正式宣佈你們結為夫妻。」

  神父的話甫出口,綵帶與玫瑰花瓣伴隨著人群起哄的歡呼一起撒向這一對新人。

  「新郎吻新娘!」

  「新郎吻新娘!」

  人群中起哄的聲音圍繞著兩位新人,新郎溫柔地以指尖挑起新娘白皙的下領,在印下吻之前,在她的唇邊低喃:「我愛你。」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狗屎!」商濤帆用力地把手中的遙控器砸向電視,氣憤地瞪著螢幕中那段四年前的婚禮錄影。

  影片仍然繼續地在播放。

  影片中的她,雖在他的親吻下稍粉了頰,但優雅的唇依然揚著她一貫不超過十度的微笑弧度。

  她就是這樣!永遠是那抹讓人看不出所以然的神秘笑意,永遠不失禮的完美表現,就連在自己的婚禮上她都不會呈現出任何逾距的喜悅。

  「可惡!」他走到錄影機前碰地一聲按下了停止鍵,讓電視螢幕只剩一片刺目的白。

  他再也無法忍受她那種即使快樂也不改其冷靜表情的模樣。無法再忍受她精緻五官中的毫無情緒。

  四年——

  他們的婚姻甚至還不到七年之癢的地步,就已經搖搖欲墜、岌岌可危了。

  商濤帆用手苦惱地耙耙頭髮,閉上了他深邃的眼,平直而濃密的眉此時痛苦地擰結著。他們的婚姻怎麼會走到這樣的地步?

  他握緊了拳,憤懣地捶向錄影機,苦惱地轉過身望向臥室中那張杜亞芙的油畫像——絕對美麗、絕對冷淡。那個畫家太該死地把她那種寒梅般的韻致傳達得活靈活現。

  她就像一座雕像,完美得令人咋舌,卻也不真實得讓人觸不著邊際。

  「我養一條狗,高興時還會對我搖尾巴,而你……」他對著牆上的油畫嘲諷地抿了下嘴角,止住了自己的自言自語。覺得自己十足地悲哀,有著這樣的一個妻子,這樣的一段婚姻,悲哀啊!悲哀——十足戲劇化的抽像名詞。

  而他最大的悲哀,竟是他依然把她放在心中最悸動的那個角落,一如初見她時對她的愛戀。

  商濤帆歎了口長長的氣,轉身坐回正對著電視機的沙發,無意識地盯著已無畫面的螢幕。

  甫認識杜亞芙,原以為她不顯露感情的臉龐,只是她防禦的一道面具。只是她良好的家教讓她有些拘束罷了,他認為這完全不會影響到他對她的熱愛,在他的眼中,她是絕絕對對的冰雪聰明,而她無意流露出的脆弱,更讓他憐惜。身為外交官之女的杜亞芙,輕易而不費力地收服了他那顆漂浮多年的心。

  而他,自認為可以融化她臉上的冷漠;畢竟他從未對一個女子如此地動過心,不曾對一個女子的才智如此地佩服過。

  因此,才認識她一個月,他們就在雙方家長的祝福下走進了結婚禮堂。

  當時,他真的很認真——認真地一如初戀的男孩一般的——認為她會改變的,會因為感受到他的愛而改變,他一個遊戲人間的情種,都可以為她駐足,停止了狩艷的腳步,她當然也會為他而有所改變。

  「哈!」商濤帆將身子往後整個癱向沙發,頭頸疲憊地靠著沙發背上。

  他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

  四年前改變的人,是他。四年後,依舊是他。

  關於她那已經完全掩蓋住真實情緒的面具個性與他們婚後一個月即陷入冷局的婚姻,他早該絕望了,不是嗎?

  那他又何必孤坐在這,任傷害一次次的重複。任胸口一陣陣的難受?又何必拿出當年結婚時的錄影帶出來自虐一番?

  為什麼?

  因為你嫉爐——

  一個聲音,狠狠地刺向商濤帆的腦子。

  是的,他嫉妒,嫉妒得接近瘋狂。

  打從今天下午,他開車經過「九華」飯店,偶一回頭竟看到她漾著開心的淺笑和台灣赫赫有名的律師龔允中走入大廳後,嫉妒就如影隨形地依附著他。

  商濤帆坐起了身,拳頭握緊至指關節發白、青筋畢現。

  和那個律師在一起,她不再只是嘴角微揚的應付式笑容,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真實笑容。他知道那種笑容,因為那是她最接近真心的表情了——在他們交往及新婚不久時,她總是帶點靦腆地對他露出迷人笑靨。那是他回憶中最美好的一段,而他一直認為她的那種笑容只該出現在他面前,只屬於他一人。

  所以,杜亞芙不該對那個男人笑得如此該死甜美!

  她面具下的真心,只有他才能佔領。

  商濤帆咬著牙根,起身在室內踱起步來,隨手點燃一根煙,抿在嘴邊。

  他擁有一座屬於自己的海上城堡「風威」,他的海運公司、貨運船隊,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航業代表。只是就在「風威」成功地穩拿全球海航線,立於不敗之地時,他的婚姻卻是一艘正在逐步浸水而即將沉沒的船隻。

  不是沒想過改善這種關係,只是杜亞芙卻怎麼也放不開,她的良好教養讓她甚至連吵起架來,都有種不屑與人爭執的氣質,即使她心裡頭有難過的事,她還是平平靜靜,不慌不亂,彷彿是個沒有七情六慾的人。

  好一個相敬如賓!他不滿地自鼻腔中冷哼了一聲。

  他們夫婦倆是相敬如賓沒錯,杜亞芙對他的態度和對待一個賓客毫無二樣。除了客氣之外,還是客氣——天寒會「請」他加衣,晚歸會禮貌他說聲「對不起」。

  然而在她看似和悅的行為下,他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真心。

  三年前,當他再也無法忍受杜亞芙的冷漠時,他開始蓄意地在外頭花天酒地,帶著點賭氣的試探心理,想逼出她的真實反應。

  只是,當他帶看一身的胭脂粉氣與外頭滿天的閒言閒語回到家時,得到的卻仍是杜亞芙不動聲色的一句「回來了」。

  沒有責備、沒有咒罵、沒有任何外露的怒氣。

  他絕望了,徹頭徹尾地絕望。

  一個女人,對丈夫在外有女人,可以不聞不問,原因只有一個——她不在乎。因為不在乎,所以甚至在他的父母親都開始勸戒他收斂外頭的行為時,她依然可以無事人般的不吵不鬧。

  離婚的念頭他動了許多次。一個不愛他的妻子,對他而言,是一種折磨;尤其在明知自己還是在乎她之後,她的不在乎只會讓他更加心痛如絞。

  但——怎能說放就放呢?商濤帆將煙揉熄,伸手按了按疼痛的太陽穴。四年的婚姻,即使她對自己沒有感情,但他卻不能不管——

  「爸爸!爸爸!」一個嬌柔乳音在他的書房外響起,書房的門馬上就被用力地沖推而開。

  商濤帆站起身,臉上緊繃的線條開始放鬆下來,溫柔的情感軟化了他的眼神。他伸開雙臂,接住了那往他懷裡沖的寶貝女兒——依依。

  依依摟著商濤帆的脖子,張著圓圓的大眼睛,小嘴一張一合地說個不停。

  「爺爺帶我去的迪斯奈樂園好好玩!有米老鼠唐老鴨,還有狗狗和熊熊。你看!你看!我穿了熊熊的衣服哦!」

  他把女兒舉高,引出她一陣高興的叫聲,才又把她抱回到自己懷裡,盯著她衣服上的維尼小熊圖案說:「爺爺買的嗎?」

  父母親這回帶著這個小孫女出國去玩,一定又忍不住把她寵上天了。三歲的女兒,語彙及說話能力流利得驚人,平時總嘰哩唄啦地像只小鴨子——不過是只非常喜歡笑、又長得非常可愛的小鴨子。他忍不住伸手揉揉女兒的頭。

  「嗯。」依依用力地點點頭,及肩的小馬尾在後腦勺甩來晃去,柔軟的髮絲不經意拂過商濤帆的臉。「還有熊熊的鉛筆盒,還有糖果,還有鉛筆……還有……」

  她高興地笑粉了一張蘋果臉,抓了抓自己的臉頰。

  「爺爺、奶奶呢?」商濤帆抱起了女兒,往樓梯口走去。

  「在樓下客廳等劉叔叔把東西從車車搬出來。」

  「一定都是你的東西,對不對?」商濤帆捏了捏女兒粉嫩的臉頰。

  依依把他的手拉開,小手小嘴貼著他的耳朵小聲地問:

  「媽咪呢?她還在生病嗎?」

  「媽媽病好了。」一個星期前,依依到日本時,杜亞芙身體正不舒服。

  「我要下來。」依依推了推他的肩旁,意思要下來,「我要找媽咪。」

  商濤帆盯著女兒的小臉瞧,頭一個孩子大都長得像父親,但依依卻是杜亞芙的翻版——精緻的臉龐像個美麗的陶瓷娃娃。也許是上天可憐他得不到杜亞芙的愛,所以給了他一個酷似她的女兒吧。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女兒模樣像杜亞芙,性子卻十足像他——標準的熱情而外向。剛入幼稚園不到三天,所有的大班,中班,小班,包括什麼幼幼班的小朋友,她全部認識了。整天笑嘻嘻的,是商家的寶貝。「爸爸!」依依嘟起小嘴又叫了他一聲,「媽咪呢?」

  母女連心,就該是這個樣吧,在大家面前,杜亞芙仍是個對女兒要求甚嚴的母親。但在杜亞芙以為四周無旁人時,那層冷漠冰霜,在面對女兒的呢喃軟語時,會逐步地軟化,任憑著女兒飛撲而上,躺在身上撒嬌依偎。

  他最不能理解杜亞芙的就是這點。

  他和依依都該是她最親近的人,為什麼她可以在依依面前十足地表現出她溫柔的那一面,然而在他面前,就只有那該死的矜持呢?

  「為什麼找媽咪?」

  「我想她啊——」依依偏著頭答道。

  商濤帆苦下了一張臉,眉型倒成八字可憐兮兮地對依依說道:「你想媽咪,都不想我啊?」

  「想——想——想——的。」依依放大了聲音,拉長了音調,然後搶住商濤帆的臉頰,很用力地親吻了下。「我想你,也想媽咪啊!」

  商濤帆回親了下女兒的額頭。「就知道你會想我的。」

  「那媽咪呢?」她還是很固執地問。

  「媽咪和朋友出去了。」

  她竟和一個該死的男人出去!一想到杜亞芙下午的模樣,商濤帆不免又泛起了一肚子火。

  「依依——」樓下傳來呼喚的聲音。

  「走吧,爺爺在叫我們了。」他甩了甩頭,把女兒橫抱起置於腰側,「坐穩了,風威號飛機要飛了!咻——」

  「哇——哈哈……」依依高興地張開雙臂,就像飛機的雙翼一樣直說:「飛快點。飛快點!」

  商蒼霖和曾意如帶著會心的微笑看著兒子和孫女一路從樓梯上玩鬧下來。

  四年前,他們夫婦倆好不容易才盼到風流成性的兒子成家,生了孩子,而已明顯地成了個愛家顧孩子的好先生,原以為兒子的婚姻該如同他們夫婦倆數十年來的感情一樣,恩恩愛愛。怎料想得到兩、三年前,兒子又開始流連於煙花場所,並與不少社交的名媛沾惹上緋聞。

  他們曾質疑兒子,編派他的不是,責備他不該在家中有一個賢惠聰穎的妻子時,還在外頭做出這種不道德、不合婚姻規範的事。

  但是,兒子給他們的答案卻讓他們束手無策——一個沒有心的妻子,是他花天酒地的原因。

  「爸、媽,辛苦你們了。怎麼提早回來了,不是預定明天才回來嗎?」商濤帆把女兒放到地面上,向父母說道:「一定是這丫頭太皮了。」

  「不是。」

  「依依很乖。」

  「我沒有皮。」

  祖孫三人同時回答,商濤帆大笑出聲。

  「瞧我們三人默契多好。」和商濤帆面容相似,有著一雙深邃的眼及高挺鼻樑的商蒼霖向孫女兒眨了眨眼。「依依想家了,所以提早了點回來。」

  「亞芙呢?」曾意如開口問道。看著兒子頗憔悴的神情,有些不捨。

  她當然不贊成兒子在外頭另有女人,可是她明瞭他那種火烈的性子。當他真心地愛上一個人時,他的愛會像急流般的不可抑遏;一旦得不到回應,他會把所有的愛都顛覆成毀滅的巨浪——身為一個女人,她同情亞芙。不論如何,丈夫外遇,妻子不可能不受到傷害。可是身為一個母親,她卻想搖醒亞芙,問她為什麼不能真正地表達情感,難道真的對濤帆一點也不在乎嗎?否則,何以在濤帆的徘聞傳得滿城風雨時,她竟然連一絲一毫的正常怒氣都沒有?

  「她出去了。」商濤帆抿了下嘴角,好心情在一想到下午的事之後,迅速地消散而去。

  「依依,你幫奶奶拿行李上樓。」商蒼霖看出兒子情緒的低落,向妻子使了個眼色,揮手要小孫女抱著她的玩具上樓。

  「小劉,幫忙提一下行李上樓。」商濤帆朝門外叫父親的司機進來。

  看著妻子把孫女又哄又騙地帶上摟,商蒼霖回過頭對兒子問道:

  「坐吧!發生什麼事了?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中美洲那條新航線的簽訂有問題嗎?」

  「航線大致上沒什麼問題。」他面對父親,輕描淡寫地說:「當初環球的南北定期航線是我們開發的,中美的那條新航線跑不出我們的掌握。」

  「你知道你又上雜誌了嗎?」商蒼霖對他不予苟同地揚了揚眉,知道兒子一向是媒體注目的焦點。「我帶依依去日本時,在飛機上看到的。你旁邊那個女人身上穿的是衣服還是一塊布?有穿與跟沒穿根本一樣。」

  「她拍三級片的。你能要求她穿多少?穿太多,她會悶壞的。」商濤帆皮笑肉不笑地說了句自認為俏皮的話。

  「三級片!」商蒼霖變了臉色,續道:「你太過分了,女人一個接一個地換。你忘了你是有妻子的人啊!」

  「我有妻子?」他冷笑出聲,輪廓分明的五官中只看到嘲諷。「該說我有一座完美的雕像吧?」

  商蒼霖歎了口氣,拍了拍兒子的肩。亞芙是個才貌出眾的女子,可是卻不是一個容易接近的女人。嫁入商家四年了,她對所有人都仍是過分客氣的有禮。「親家知道嗎?」他乍然想起媳婦的外交官父母正巧在近日內回國。

  「知道,當然知道。」想起岳父、岳母的話,商濤帆的眼神更厲色了幾分。「就是有他們這種父母才會有那種女兒。」

  「濤帆!」商蒼霖不贊同地低喝出聲。

  「不是嗎?」他依舊不以為然地續道:「知道他們說什麼嗎?他們竟然告訴我——要玩可以,但是最好是在檯面下,不要弄得人盡皆知,只因他們家的背景最好避免醜聞出現。他們竟然鼓勵我玩,這是什麼世界?」

  商濤帆拿起椅子上的靠墊洩忿似的砸到地上。

  「天啊!」商蒼霖張大了口,不知在這種情況下該說些什麼。好半天,他才吶吶地開了口:「那亞芙怎麼說?」

  「怎麼說?她什麼都不說!」他火藥味十足地衝口而出。

  「為什麼——不離婚?」商蒼霖第一次提出這個問題。

  強摘的瓜不甜,勉強維持的婚姻也不會幸福,何況濤帆和亞芙已經貌合神離數年了。公開場合的他們雖仍是笑臉迎人,就像一對婚姻美滿的佳偶,但私底下他們簡直——他長歎一聲。

  聞言,商濤帆愣住了,他直直地看著父親,無法開口說話。

  離婚,他已經動這個念頭許許多多次了,但卻沒有一次開過口,他告訴自己是為了依依。

  但,真的只是為了依依嗎?還是——對於亞芙,他仍有著放不開的情感呢?如他見到她與其他男人在一起時,仍會動怒一般。

  憤懣多,是因為愛太多啊!

         ※        ※         ※

  杜亞芙輕悄地踩著步伐,推開了大門,用著盡可能不發出任何音量的走法,走上二樓。

  她白皙潤色的五官,沒有顯出任何一絲的表情,除了優雅的鎮定外,她的臉龐幾乎是沒有任何波動的。就如同母親所教予她的——一個真正的名媛,一個真正有家教的女子,是不容許在開放場所有任何一丁點差錯的;即使這個公開空間沒有任何人,你仍不可違背你該有的禮儀與教養。

  伸出手緩緩地推開自己的房門,杜亞芙的表情開始有些放鬆,沉靜的臉色開始有些變化。

  喀的一響,反手關上了門,落上了鎖,她加快步伐地移動到床前。碰的一聲,將自己整個身子擲向白色絲質床面。

  自由了!

  杜亞芙平靜如絲的臉龐,解開了一整天維持著陌然的眉心,穿著米色褲裝的身子成大字形躺在床上。

  她好累、好累——

  扮演一個名叫「杜亞芙」的完美女人。扮演一個航界之王得體的妻子。扮演杜國丞外交官的乖巧女兒……她真的真的倦極了。

  一層層的面具罩住了她的臉,控制了她的一舉一動,她甚至不敢保證在未來的哪一天內,她自己會被那層面具給吞噬掉。然後,那個名叫杜亞芙的女人,就真正地變成了一具沒有任何思想感情的社交機器。

  太多太多的累積讓她疲憊不堪,所以她今日才會去找大學時代的學長龔允中。他是她唯一能夠吐露心事的人,也是唯一知道她所有心事的人了。

  杜亞芙伸手鬆開發上貴氣十足,但卻讓她頭皮發疼的雅致髮髻。側過了身抱住了床上抱枕的同時,嘴角也浮起了無奈的苦笑。

  她的苦、她的愁,不是該告訴她的丈夫嗎?丈夫不該是她能吐露心聲的人嗎?

  撇下了嘴角,杜亞芙長吐了口氣,微起身半坐半臥地靠在床頭櫃上,伸出手拉開床頭櫃上的底層小抽屜,習慣性地翻出香煙與打火機。啪的一聲,燃了根有淡淡薄荷草味道的煙置於嘴邊。

  沒有人知道她會抽煙,如同沒有人知道她所戴的面具已經快要將她窒息了一樣。因為她是杜亞芙,一個不容出錯的女子。

  杜亞芙抽了口煙,透過縷縷浮出的白色煙霧,望著床鋪左側牆上的婚紗照。

  商濤帆——她的丈夫,她有個外遇不斷的丈夫。

  她的婚姻為什麼會是這樣?

  滑下床鋪,她走到婚妙照前,揚起手指輕撫著照片上商濤帆那雙炯亮得使人入迷,深邃得讓人沉醉的眼瞳,她愛他啊!

  閉上了眼,她伸手壓住胸口,想壓住每每想到他時總會浮現在心頭的那股心悸感受。

  她哪裡做錯了?為什麼不到幾年的婚姻,商濤帆卻已經有了數不清的外遇風流。

  四年前,因為他那雙惑人的清朗眼眸,在初見的那一眼即深深吸引了她,所以在國筵中她接受了他的邀約;因為被他狂熾的熱情所席捲,所以僅僅交往一個月,她就嫁給了他;因為想在他心中留下最美好的印象,不想她凌亂的舉止為他所見,所以她堅持分房而睡;因為太愛他,不想讓任何索瑣事打擾到他的正事,所以她很獨立——獨自面對她自己的喜怒哀樂。

  她哪裡做錯了?

  倏地丟下了燙著手指的煙蒂,她茫然地看著地上的白色長毛地毯被煙灼出了一個小黑洞。

  管它的——她走到床頭櫃前又點燃了一根煙,橫豎沒有人會懷疑那個冰清高貴的杜亞芙會抽煙。

  她深深地吸了口尼古丁入胸肺之間,還是覺得腦中一片凌亂。

  商濤帆的緋聞不是第一次上雜誌了,但隨著那些報導對她的傷害卻不曾因為緋聞出現次數的頻繁而減少過一分一毫。每次見到那些照片——那些他與其他女人親密摟抱的照片,她的心頭就會燒起一把死悶的妒火——一點一滴地啃蝕著她的心,讓她痛苦難安,讓她輾轉難眠。

  「叩、叩。」

  敲門聲驚動了仍沉浸在苦惱中的杜亞芙。已經十一點多了,是他嗎?她的心急促地跳動了下。

  「誰?」她從床上跳起,快速整了整衣衫,以輕雅的嗓音問道。他怎麼想到來找她呢?她撫著心口,幾乎無法控制情緒的波動。

  「我。」門外簡短的回答帶著點怒氣。

  杜亞芙甫高躍起的心,因著商濤帆口氣中的不悅而狠狠地墜落。她深吸了一口氣,以手指順了順頭髮。轉過頭望了眼梳妝鏡中的自己,對鏡中的女人悲哀的笑了笑。

  期待什麼呢?他早就對你不屑一顧了。

  她用手蒙住了臉,在微弱的吐吶間調整著心中那股空虛的痛楚。幾秒後,她抬起頭來,重新戴上他的保護面具,走到門邊開門。

  「有事嗎?」她的語調平穩,沒有絲毫情緒。

  商濤帆望著眼怖結璃四年的妻子,將自己的手放入口袋之中,抑制住自己想觸摸杜亞芙散在肩頭柔軟的髮絲。

  他有多久沒見過她將頭發放下的模樣了呢?

  剛結婚的那一年和她親熱時,他最愛將她那原本盤起的髮髻弄亂,喜歡她那種髮絲垂落於頰畔的那種嬌柔感,不再那麼冰、不再那麼冷——

  「可以進來嗎?」他因為憶起了往昔,淡去了聲音中的不悅。

  「當然——」他興奮的心才激動了會,立即想起屋內仍殘餘著的煙味。他不知道她抽煙,而她也不想讓他知道,於是,她活生生將「可以」兩個字吞回喉嚨,表情有些僵地嚥了一口氣,「我想還是不要吧!」

  她的回話,讓他拉長了臉,端正的下頜抽緊了起來。她一定要避他如蛇蠍嗎?

  「那就站在這裡談吧,反正我們之間也不需要談太久。」被刺傷的他譏諷地說。

  她迅速低下了頭,忍住眼中那抹痛楚,再抬頭時又是那個永遠以不變應萬變的一號表情。

  「你有什麼事嗎?已經很晚了。」

  「你也知道很晚了?哼!」商濤帆嘲諷了句。

  「你是什麼意思?」她直起了背脊,仰起下巴注視著他。「難道只有你能晚歸嗎?」

  「依依找你。」短短的話表達了他的不滿。

  「依依回來了!」她驚訝地眨了眨眼。「不是明天嗎?」

  「她想家,所以爸媽提前帶她回來,她等你等到十一點才累到睡著。」

  「你可以讓她打行動電話找我,」她的聲音因著歉意而削弱了些。

  「依依不肯,她說要給你驚喜。」商濤帆嘴裡雖是這樣說,事實上他是想知道杜亞芙會那個男人廝混到何時,商濤帆的眼眸譴責地望著她。

  「嗯,我知道了。」避開他的視線,她往後退了步想關上房們,「晚……」

  商濤帆伸出手扯住了她的肩膀,制住了她的舉動。

  「你和誰出去了?」

  她張大了眼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咬了下牙根,傲慢地回話:

  「我曾經問過你晚間的『社交活動』嗎?」語畢,冰雪似的凍寒罩上了她的臉,她伸手挪開他置於肩上的手,男人呵!永遠有著雙重的道德標準。

  「我根本——」不在乎她們。他想這麼回答的,但她的表情卻讓他話端的後半段卡在喉間。於是,商濤帆閉上了嘴,垂下了雙肩,心想,她為什麼不能多在乎些呢?

  「你根本沒有資格說我!」她接續了他的話,認為他是因為內疚而無法反駁。身子一轉,她沒有再回頭看他,他在外頭有女人的事實,仍讓她心亂如麻。「我不曾過問過你的隱私,所以也請你不要干涉我!」

  他沒有斥喝她的話,只是在她的門扉即將完全合上之際,輕輕地說了句:

  「我一直希望你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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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3 00:13:26
第二章

  他是什麼意思?

  杜亞芙坐在她個人的辦公室內,一雙明眸略有倦意,昨夜失眠的結果讓她的眼圈下稍帶著青紫的疲倦。

  無意識地轉動著手中的鋼筆,她仍是想著他昨天的話。為什麼希望她問?為了找個借口和她吵一架?為了告訴她,他對她早已興趣全無?還是——希望她在乎他?對他而言,她還是重要的?

  她的心緒因為這些個想法而紛亂起來……一如昨夜。

  歎了口氣,她再次全盤否定了方纔的想法。如果真希望她在乎他,真認為她還是重要的,那麼就不該在眾多女人之間流連。沒錯,他不在乎她,根本不在乎的。

  商濤帆對她已然倦怠了。

  一個曾經是風流浪子的男人,曾經對她瘋狂追求,曾經在結婚初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丈夫,這樣已經很難得了、該知足了,杜亞芙,她對自己說。

  母親不也告訴她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母親說這是上流社會的夫妻相處之道,她必須適應、必須態度坦然地接受,萬萬不能依循她體內的不良血統而有著潑婦罵街有辱門風的情況發生。

  不良血統——杜亞芙往後靠在皮製的辦公椅上,睜開的眼中有著令人心酸的苦澀。

  她不是杜國丞和宋梅的親生女兒!

  她只是杜家夫婦在不能生育的無奈狀況下,透過人口販子所預約的一位未成年媽媽肚子中的仿冒品。多可悲——她竟在娘胎裡就被注定了她的一生。

  七歲那年,宋梅帶著冷淡的語氣告訴了她——關於她卑微的身世。為什麼一直到七歲才告訴她呢?也許是因為誇耀她的讚美。稱讚她容貌姣好更勝於宋梅的聲浪,讓宋梅有著極度的不悅吧!宋梅一向喜歡別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旦有人搶了她的風采,她的心理也愈來愈難平衡。

  因此,在真正知道她的身世前,或許還曾有著那麼些快樂的童年時光;但在七歲過後,她不再是她心中自認的那個小公主,她只是個披著公主外衣的灰姑娘,而且永遠注定只能是個假公主。

  對杜家夫婦,她沒有絲毫怨懟,畢竟他們教養了她這麼多年。只是,她卻因為他們而從未做過一天真實的自己。杜家關心的是外人怎麼樣看待他們的女兒,在乎的是她的一言一行是否擔得起「杜」這個姓氏。所以,她一直活在別人的眼光之下,努力做個別人心目中理想的女人,完全沒有自己的生活價值與人生觀。

  不違背,是她所能做到的唯一報答養育之恩的方式。

  婚姻,原也不該是她所能選擇的東西。但是,商濤帆的條件卻讓杜家讚不絕口,一個世界貨運的年輕大亨,正合乎他們選擇女婿的標準。她常想,若是父母不贊成,即使她對商濤帆有著眷戀、有著心動,她的丈夫仍不會是他。

  「總經理。」一聲清脆的聲音自門口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杜亞芙習慣地按整了下頭髮,才開了口要她的助理秘書進來。

  龍蘭祺推開了門,清秀的臉孔中閃著雀躍的笑容。「總經理,有項東西要你簽收。」

  她奇怪地看了龍蘭棋一眼,東西簽收?分層負責的工作制度是「風威」的一大特色,下級主管都有獨當一面的能力。簽收貨品,理該由下層的主管負責,不該直署到她這裡。

  「什麼東西?下面的人無法處理嗎?」

  「嗯。除了你之外,的確沒人可以處理。」龍蘭祺總是揚起的唇,笑得更甜了些。

  「這麼嚴重?」杜亞芙若有所思地望著微笑的龍蘭祺,心思又飄了開來。

  當初會從一群新人中挑選了龍蘭祺,除了她令人心怡的甜美的笑靨及縝密的工作能力外,還為了另一個屬於個人的理由,杜亞芙忖道——因為龍蘭祺「也」是個孤兒。

  因此,對於她這個助理秘書,她一直多用了些心去栽培。

  基於同病相憐的心理吧!畢竟就某個層面來說,她自己也是算個無父無母的孤立小孩。

  基於羨慕的心理吧!畢竟龍蘭祺活得很快樂,沒有她那麼多的層層束縛。

  不管如何,反正自己喜歡蘭祺勝過喜歡自己。在龍蘭祺面前,自己的面具是可以只在必要時才戴上的,她是自己唯一在公司可以卸下防備偽裝,自然相處的人。善良細心的她同時也是自己唯一可以談心的朋友。

  為什麼同樣是孤兒,看似物質條件豐富的自己,卻沒有龍蘭祺來得快樂自在呢?

  「總經理?」龍蘭祺輕喊了聲,有些不解平素專注的杜亞芙今日的恍惚。

  「對不起。」杜亞芙回過了神,呼出了口氣。「把東西送進來吧!看你一副高興的樣子,想必也不是什麼不好的事。」

  「那你稍等哦!」龍蘭祺衝著她又是一笑,轉身輕盈地離去。

  笑,對別人來說為什麼如此的輕易呢?杜亞芙淡淡地吐了口氣。

  「請簽收。」龍蘭祺的聲音,伴隨著一大捧幾乎將她的上半身都遮蔽住的滿天星花束。

  杜亞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盯著眼前的一片雪白——就是純粹的滿天星。

  誰會送她這麼一捧心意?知道她喜愛滿天星的人並不多啊!不自覺地,她伸手按了按狂跳的心。

  「有卡片嗎?」

  「有。」龍蘭祺費力地把花束環抱在一手,抽出花間的淡藍色卡片遞給了她。

  「花擺著就好了。」接過卡片之時,杜亞芙的心已不再狂跳,失望地抽痛了下,又重新坐回皮椅上。

  不是商濤帆!他送花從不放卡片,總是狂妄自信地認為收花的人會知道他的心意。婚前追求她時亦然,他一向如此。

  「我去幫你沖杯咖啡。」

  龍蘭祺將花束送在她的桌面上,靜靜地退了出去,不明白為什麼收花的人表情這麼凝重。

  杜亞芙盯著卡片一會,才打開了它。

  做自己!

  她眨了眨眼,感動得紅了眼眶。早該猜到的,也只有龔允中會那麼細心。他昨天望了她愁雲慘霧的一個下午及晚上,竟還有心送了束花給她。而且還記得她最愛的花是滿天星——因為它開放得肆意而燦爛。

  她這輩子唯一一次的放縱,是在大學的迎新晚會上喝醉了酒,一個人走到戶外,對著樹叢偷偷淌淚,覺得自己活得好辛苦,這時龔允中出現了,在她還來不及擦眼淚之時,就大剌剌地坐到了她身邊——因為他也醉了。一陣歉歐之中,兩個不認識的人,就這樣開了話匣子,自此之後,他們成了無話不談的中性朋友。

  也許因為在律師世家中的他,也有著相同的面具困擾吧!她因為被禮教層層束縛,而他則是在大家的期許下,而將所有的喜怒哀樂置於溫和的外表下。

  杜亞芙放下了卡片,拿起了置於桌上的花束,才不經心地撥弄著,門就冷不防地被打了開來。

  商濤帆立在門邊,眼神銳利地掃過了她手邊的手束,突地全身僵直。

  一定是昨天那個律師,妒意灼燒了他全身,雖然想刻意表現出不在乎,但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滿腔怒意,於是他抬起腿往後一踹,用力地將門踢上。

  她緩緩地放下了滿天星,靜靜地起身。

  「你的仰慕者對你的喜好倒是很清楚嘛!」他朝桌上敲了敲手指,口氣頗為挑釁道:「我親愛的老婆,能耐果然是不同凡響。昨天才玩到十一、二點,今天竟然立刻就有人送花來了。」

  「你在影射什麼?」她眨動了下清冷的雙眸。

  「我沒有影射什麼,我只是陳述事實罷了。我只是純粹因為有一個美麗的妻子而感到光彩十足罷了。」商濤帆臉龐的微笑只是暴風雨平靜的假相,他雙眼中的火暴才是他真實情緒的表徵。

  「我和龔允中只是朋友。」就只有簡單的一句話,當作解釋。

  原來,商濤帆常在會議上提出的男女平等只是個口號——他可以在外有許許多多的紅顏女友,卻不允許妻子做出同樣的事來。

  「朋友?」他的微笑消失於無形,腳步則一步步地向她逼近。「朋友會在公開場所用深情的眼神看著你?朋友會送你這麼一大束花?」

  「你跟蹤我?」她忿怒地倒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背,控訴地回視著已離她一步之遠的他。

  「我沒那種無聊時間,你大可不必那麼緊張,」商濤帆又往前踩進了一步,以手輕佻地勾起她小巧的下頜。「除非——你感到心虛。」

  杜亞芙用力地咬住了下唇,努力地嚥下她即將一觸即發的怒氣;更甚者,她需要壓抑的是她的心痛。

  難道真如同宋梅所說的——她體內有不高貴的血統,只要稍一不控制,就會被加上不得體的標籤。是這樣嗎?先天的血緣讓她即使再努力表現出聰敏優秀,別人還是會揣測她的一舉一行合乎道德嗎?合乎上流社會的規則嗎?所以,他才會懷疑她與別人有曖昧行為?

  「想不出理由解釋嗎?」她的無言比開口說明更讓他不好受。

  他加重了手勁,鷹視的眼神緊盯住她不放。她怎麼可以對其他男人動心?他寧願相信她是座沒有溫度的冰雕,也不願承認她的冰霜會因為別人而融化。

  她伸出手意欲揮開他已然握疼她下頜的手掌,心頭翻絞的扯裂感讓她依舊開不了口,只是一個勁地想推開他。

  「你說啊!給我一個理由。」商濤帆執意不肯放鬆對她的箝制。原是瀟灑自若的深邃眼眸,如今只看到狂亂翻飛。「為什麼?」

  她垂下了肩,無力地任著他開始瘋狂地搖晃著自己。

  好難受,好難受啊!

  為了做一個完美的妻子,她甚至連最後一個可以傾訴的朋友都要失去了嗎?她無奈搖著頭,眼中感到無比酸澀;她緊閉了眼,執意不讓受傷害的淚水在他的面前放肆。

  「為什麼——」他的聲量逐漸低沉。

  倏地,商濤帆緊緊地抱住了她,用盡全身的力量摟住了她微微顫抖而略微抗拒的身子。擁住她的同時,他的眼也痛苦地閉了起來,他是如此地在乎她啊!

  原來過多的情感會傷人,尤其是當對方根本不為所動之時。對她,投入更多的感情,帶給他的也只有更多的椎心之痛。

  就此放手吧!何苦強求一個心不在你心上的女子呢?商濤帆在腦中忖道,手卻越發扣緊了她的背,體會著屬於她身軀獨特冰涼的柔軟感。

  杜亞芙刻意地讓自己的手臂垂在身側,克制著回擁他的衝動。她不能沉浸在他的溫暖的體溫之中,她不能讓自己做著他依然深愛她的美夢。對她而言,商濤帆給她的愛在他外遇的那一刻起就完全終止了。

  商濤帆此時的舉動,只是一種自尊受傷的反應吧!

  他獨斷地認定她紅杏出牆、琵琶別抱。這樣的一頂綠帽子,對優秀自負的他來說,大過震撼。他們的緣分會就此而盡嗎?念及此,杜亞芙驚惶地抽搐了下身子。

  雖不習慣在工作場合與他如此親密,但卻還是不自在向他偎近了些。

  「告訴我為什麼,好嗎?」他又開口問了一次,將她的頭放在他的肩膀上,雙手緊扣在她的腰上,絲毫沒有放開她的意思。

  他話中的傷感,讓她自他的肩上抬起了頭。壓抑不住的情緒讓她脫口而出:「你告訴我為什麼,好嗎?為什麼我們才結婚三年,你就在外面……」下面的話哽咽在她喉中,因為這些話已透露出了大多的計較。

  「因為你。」商濤帆誠實地回答,並躲開了擁抱她的雙手。

  杜亞芙往後搖晃著欲倒的身子,推開了他欲扶著自己的手。呆愣著望著他坦白的雙眼,她的聲音由不置信到微弱的破碎。「我……」

  她一手扶著額,仿若無力地拖著身子走到辦公椅上坐下,疲竭地往後靠向冰涼的皮革,再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商濤帆方纔的回答已徹底地把她擊潰。她以為自己已經盡力做到最好,但為何他卻說是因為「她」的緣故才會出軌?

  刻意地留給他更多的空間,不讓自己去干預到他的私生活;刻意地在各方面都讓自己達到最完美的表現,以期不失他的面子。好好扮演他妻子應盡的本分,她自認都做到了,為什麼還是要面對這種結果?

  憶起當初商濤帆外遇時,母親揚起眉的那種瞭解神情,那種好似嘲諷的神情,難道每個人都不認為她可以成功地擔負起「商濤帆妻子」的這個頭銜嗎?一聲十分細微的嗚咽聲自她的口中發出。

  「亞芙,你還好吧?」商濤帆擔心地走到她身旁,關心地想碰觸她。他並無惡意,只是想讓她知道他要的是一個有真實反應的妻子。「我想說的是……」

  「對不起,請讓我靜一靜,好嗎?」她無法再承受更多的打擊了。

  「不要老是推開我。」他傾身單掌支撐在她背後的皮椅上,另一手為她拂開掉落在臉龐上的幾縷髮絲。

  杜亞芙閉上眼,微平其微地搖了搖頭。她才是被推開的那個人啊——

  她的反應讓他僵直了身子,眼中的溫柔瞬間轉變成淡然的冷漠。他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與其彼此刺傷彼此,倒不如根本地解決問題。他就是太感情用事了,才會認為她會因為他的愛而改變。

  他咬了下牙根,直起了身子,端正出色的五官,全是嚴肅的神態緩緩道出:

  「離婚吧!」

  她快速地張開了眼,仰頭看向佇立在自己面前,一身絕然冷漠的他。他剛才說的話是……是離婚嗎?

  「我們離婚。」他清清楚楚地又重複了一次,擰鎖的眉宇之間有種壯士斷腕的決心。

  杜亞芙睜大了眼,眼睛眨也不眨地凝睇著他,完全安安靜靜,沒有低喊,也沒有哭叫,就是被震撼住似的無法言語,而後極慢極緩的,她伸出了手摀住了耳朵,拚命地搖著頭,晃動的肢體清晰地傳達出拒絕接受的意思:

  「不要這樣子!」

  他彎身壓住她的肩,已失意到谷底的心因為她的表現,而有著一絲死灰復燃的期待喜悅。她不願意和他分手?她終究還是有些愛他的嗎?

  「不——不——」她低聲而破碎地說出話來。商濤帆覺得自己的心跳悶敲著胸口。一把抱起了她,滑入了皮椅間,輕輕地讓她靠在他身前,安坐在他的雙膝之間。

  她沒有拒絕!

  商濤帆幾乎想大喊出聲,亞芙向來排斥和他在臥房之外的空間有著過於親密的舉動。她沒有推開他,是表示對他仍是有感情存在的嗎?愛一個人愛太深,就容易患得患失。即使前一刻才告訴自己,心已死、情已盡。但往往心中那股愛意的溫度仍在,些許的煽風點火就足以讓心中的愛火再度重燃而生。

  他心悸而小心翼翼地撫拍著她的背,聽著她的呼吸由混亂到逐漸平息。

  她淺淺地呼吸著,怕太重的喘息破壞了兩人相擁的靜謐時刻,她極力地讓自己的腦袋呈現一片空白,什麼都不去想,心才不會像要被刺穿一樣的難過,她剛才一定是聽錯了,他不會就這樣和她分離的,他不會。

  四年前,他可以費盡苦心地用滿天星堆滿了她的辦公室,可以在公開的宴會中向她求婚,可恥對她呵護備至的關懷,所以他不會的,他不會就這樣輕易地和她分開。杜亞芙在心頭對自己一遍一遍地說著,而且,她是那麼那麼那麼地在乎他啊!

  她衝動地抬起頭,想告訴他她對他的情感,然而卻在抬頭望入了他含情脈脈的眼神時,忘了一切想說的話。

  商濤帆伸出手撫摸著她細滑的下頜,盯著眼前杜亞芙帶著憂鬱的臉龐。這應該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臉孔,但有多久不曾這麼親近地靠近她了呢?一年、兩年,或是更久呢?

  他扣住了她的頭顱,緩緩地低下頭,不容拒絕地吻住了她的唇,鎖住彼此分隔已久的情感。

  她的唇瓣依舊是那樣帶著些沁涼而柔軟。手指交纏入她的髮絲,以舌尖輕輕地描繪出她的唇型。她的反應仍是羞澀的,他愛憐地看著她臉上漸浮起的粉紅,咬了下她的唇,在杜亞芙帶些驚惶張開半閉著的星眸時,侵入了她滑柔一如絲綢般的口中。

  無法開口傾訴的言語,在他肆意的狂熱與她怯怯的回應之下,得到了互訴的交流。

  屬於她的馨香在如此接近他之時,他無法克制住自己的理性。商濤帆吮吻著她的舌尖,手指拔弄似的撫過她細白的頸項,唇自然地順著手勢而挑逗至她淡淡玫瑰花香的肌膚上。

  杜亞芙昏亂地仰起頭來,任由商濤帆的唇像把火似的燒灼過她的敏感的頸間,靈活的舌尖舐滑著她的鎖骨。細細的輕嚙,讓她的胸前泛起一層粉紅,更讓她的心智慌亂到無法思考的地步。

  她緊緊地合上眼,咬住自己的唇,怕自己因著興奮的熱潮而叫出聲。然而,她的努力卻在他的掌揉撫上她胸前的雪白時,完全付之一炬。只是,嘴邊方輕聲地溢出止不住的嬌喘,她的手隨即就搗住了自己的唇,並且用力地推開了他。「不要。」

  他扣住了她急欲掙扎的腰身,牢牢地把她鎖在他的臂膀間;依然熾熱的眼,盯住她不願張開的眸。「張開眼睛。」他出聲要求。

  輕輕地搖了搖頭,她的頭俯得更低了。

  「張開眼。」他穩住了她的肩,再次固執地要求。

  四年來,每次和她親熱,她總是緊閉著雙眸,讓他無法從她的眼神中得知她的想法。她的身子對他有反應,但她臉上的表情卻總是壓抑,柔軟的唇也總因過度的緊咬而留印下痕跡。歡愛過後的她,活像個內疚自責的偷情者緊摟著被子,拒絕面向他,更拒絕張開雙眼。

  夫妻間的親熱讓她感到羞恥嗎?商濤帆挑起了妻子始終不抬起的臉蛋,端詳著她此時臉部不自然的僵硬困窘。

  「嘟嘟——」內線電話的聲響在靜然的空間中響起。

  杜亞芙立即張開了眼,動了動身子往前想接起電話,腦子卻強烈地意識到此時自己正坐在他膝上接電話的曖昧舉動。現在的她,很——放蕩。

  「喂。」她以最正襟危坐的姿勢直起身子,接起了電話。

  「總經理,有你的訪客。」

  「訪客?」她不記得今早和誰有約。「他有事先預約——啊——」她驚呼了聲,急推開他乍然貼近她耳畔挑逗的唇,有些赧然地立即遮住話筒。

  「總經理?」龍蘭祺詢問著杜亞芙未完成的句子。

  商濤帆傾身向前,將她更徹底地攏入他的懷中,親吻了下她的額頭,接過了話筒,利落地對著電話交代道:「如果沒有事先預約,請他擇日再來。」卡的一聲,切斷了通話。

  「也許——是很重要的事。」她低低地說道,身子直挺挺地一動也不動。

  坐在他的懷中顯然讓她有些侷促不安,商濤帆用手撫摸著她的頰邊未散去的一抹酡顏。

  「讓我下來。我們這樣的——姿勢,不大合宜。」她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望著桌面、望著任何可以注視的地方——除了他的眼睛。

  「亞芙,我們是夫妻,夫妻間偶有些親密的舉動是正常的。」他扳過了她的臉,坦說不諱的眼光直訴著他的心聲。

  他們新婚之初,他從不避諱對她有些擁吻的小動作;但當他的熱情一再地被她推回之後,他減少了這些動作,也逐漸地習慣了婚姻所帶給自己的心寒。時間久了,他甚至有些難以回想起當時為什麼不像現在一般的把事情攤開、挑明了來談,對大家都好。

  「夫妻?」她輕咬了下嘴唇,冰雪一般細緻美麗的輪廓黯然了些。「你不是要離婚嗎?」

  「你為什麼不願意離婚?」捉住了她乍然想轉開的臉龐,商濤帆的聲音中有著期待。

  「我——」商濤帆的反問,讓她不知反應。

  為什麼害怕離婚?她真的未曾去細想過自己的真實感受。

  只知道當「離婚」二字從他口中說出時,那種翻天倒海的心絞幾乎讓她痛得無法呼吸;只知道當「離婚」二字從他口中說出時,她整個人像被丟入了昏天暗地的旋轉之中讓她暈眩不止。她不要再經歷一次那種被丟棄的感覺,杜亞芙緊張而急促地猛搖頭。

  「為什麼不願意離婚?」在望見她眼眸中少見的張皇與不安時,他的問話越發蕩漾著柔情。他微低下頭,抵住了她的額,與她的眼睛平行地對視,不想遺露她隨時可能流露出情感的任何一刻。

  她亂了心緒,眼睛在商濤帆的注視下緩緩地合上;他平穩的呼吸拂在她臉上,幾乎成了一種誘惑的催眠氣氛。

  「嘟嘟——」內線電話的鈴聲再次劃過室內曖昧不明的空氣,泛著被打斷的粗暴心情。

  「呃——總裁。」電話那頭的龍蘭祺有些愕然又是總裁接起電話。「抱歉,方纔的那位訪客堅持總經理一定會見他。」

  「究竟是誰找她?」他不耐煩地問了句。所有不經預約的人,都是些自認為重要的混蛋。

  「龔允中先生。」

  商濤帆砰地甩上了電話,在為之一愣之際,胸臆中開始醞釀出怒氣,攢聚的濃眉也揚起一觸即發的火爆。

  「什麼事?」杜亞芙望著他的情緒波動,稍稍地提高音量詢問。

  她一定得是這樣平靜地如一池結凍的湖水嗎?商濤帆的火苗開始射向杜亞芙。

  「送花的那個男人是龔允中嗎?」他嘴角撇起個冷笑,望向妻子僅僅半慌亂地眨動了下的眼簾。她可真是天殺的冷靜啊!

  「他在門外?」她拉開了他環住腰間的手,盡可能優雅地離開他的膝蓋,臉上帶著些許意外的驚喜。龔允中來了?

  該死的龔允中!一個男人送花給一個有夫之婦,其中的意味自不在話下,何況龔家人素有「花心家族」之稱。他瞪著眼,表情緊繃。如果她不在乎就算了,偏偏她稍有動搖的樣子又有別於她一貫的冷淡,這才是最讓他不悅的原因。

  他不在乎多少男人對她感興趣,他在乎的是她對哪個男人感興趣。

  「對不起。我們稍後再討論剛剛的話題,好嗎?」她不溫不火地開口,開始向門口走去。杜亞芙一心只想快些和龔允中見面,好理清她心中的焦躁與不安。

  「多麼婉約的送客之道。」他尖銳地諷刺。她沒有必要這麼明顯地想驅逐他出境吧!

  被商濤帆刻薄的話語止住了腳步,她仰高下巴側身望向他,「我有朋友來,」他意有所指的口氣,更像一把刀似的刺痛著她。

  「當然是朋友,所有的一切異性都可廣義的稱為朋友;至於狹義的解釋嘛,哼——」他冷笑了聲,大步一邁快她一步地開了門,對著門外的龍蘭祺說道:「請總經理的『朋友』進來。」他刻意的加重了『朋友』二字的語氣。

  杜亞芙雙手用力地交握,極力地調勻著自己的呼吸。他——太過分了。

  龔允中帶著他一貫溫柔的笑意,隨著龍蘭祺走進辦公室。臉上的笑意在見到商濤帆時,略收斂了些。

  「亞芙,你的『朋友』來了,不介紹一下?」商濤帆不懷好意地笑道。他走到杜亞芙身旁,不客氣地把手擱在她的肩上,無聲而示警地宣示著他是杜亞芙的丈夫。

  「龔允中,這是商濤帆。」杜亞芙推開了他的手,往龔允中的方向移了一步。

  「我知道。」朝那位顯然十分惱火的丈夫點了點頭,龔允中的笑意卻在此時漸漸揚開。商濤帆很在乎亞芙嘛!

  「我的妻子平日煩勞你照顧了。」在杜亞芙朝龔允中的方向走去時,商濤帆的挑釁意味越發地濃烈。

  「您客氣了,和亞芙相處是件令人愉快的事,」龔允中作壁上觀地望著鎖著眉心的杜亞芙,及她那位幾乎用眼神想灼焚他的商濤帆。

  「是嗎?」商濤帆咬牙切齒地吐出這一句,蓄意地靠近那兩人身旁,拉著杜亞芙貼近自己,用他憤懣的顏神瞥著她。「那麼我就不打擾兩位的愉快時光了。」語畢,用手故意撫摸過她此時白皙過度的面頰。

  用力的甩門聲,是商濤帆留下的最後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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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3 00:13:48
第三章

  商濤帆走後,她無力地靠著牆靜靜地任身軀滑落至地板上,屈起了雙膝,將自己縮成一團。

  眼淚,就這麼無聲無息地落了下來。

  龔允中歎了口氣,蹲在了杜亞芙的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說:「為什麼要哭呢?你該笑的。商濤帆方纔的表現擺明了是個吃醋的丈夫。」

  「他不是吃醋,他只是覺得沒面子罷了。」

  想到他離去前侮蔑而輕視的最後一瞥,她嚥住即將宣洩的悲泣。平白被貼上一張「不貞」標籤的感覺,實在並不好受;況且是被她心頭最在乎的人誤會,那種悶是攀著心臟而上的苦楚,更是怎麼樣也揮不去。

  「是嗎?」龔允中伸直了腿,不贊同地挑起了眉。

  他不認為「風威」以謀略頭腦著稱的總裁商濤帆,方纔的表現僅僅是覺得沒面子。那個男人根本已經將妒火表面化了,否則就商濤帆外傳的果決態度來推論,是絕對不會讓自己退讓一分一毫的。除非——他真的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脾氣。

  「他要離婚。」杜亞芙垂下了肩,再不復她人前高不可攀的模樣。

  「什麼?」這下倒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他接辦過那麼多案件,對於人的觀察及行為動向,很少判斷錯誤。難道商濤帆真的不在乎她?

  「你不該這麼吃驚的。從他三年前開始外遇時,你就該猜到我和他最終的結局會是如此。」杜亞芙將臉貼在自己的雙膝上,偽裝出的那層自信全然地褪去。

  「三年前,當他外遇時,我在電話中難道不曾告訴過你——他的舉動可能只是為了逼出你的真實情緒嗎?否則,我早鼓勵你離開他了。」龔允中嚴肅地望著她。

  對於外遇深惡痛絕的龔允中,要不是為了杜亞芙仍在乎著商濤帆;要不是認為商濤帆可能是因為杜亞芙的面具而有外遇,他早強迫她離開這段殘破的婚姻了。起碼未結婚以前的她,還是有笑容的。

  「我不可能在他面前像個潑婦一樣地哭鬧不休。」

  她心痛地想起記憶匣中每一段商濤帆與其他女人相擁的畫面。

  「他為什麼想離婚?」他仍不甚相信地問道。

  「他只說是因為我。」杜亞芙閉了閉眼,再張開眼時,眼瞳中隱約泛著淚水。

  「也許就是因為你永遠在他面前過於冷靜、過於不在乎,他才會有——」他吞回了「外遇」那兩個傷人的字眼。「如果你在他面前哭鬧,起碼讓他知道知道你在乎他。」

  「我在乎啊!所以才會不干涉他的——」杜亞芙低喊道:「我心裡也很難受啊!」

  「難受就告訴他。」龔允中站起了身,拉起了杜亞芙,盯著她仍有著水光的眼眸。「告訴我,你想和他離婚嗎?」

  「不想。」她的微弱音量幾不可聞。「但是,維持一段空殼的婚姻又有什麼用呢?」

  「你也知道你的婚姻只是一個空殼嗎?」他殘忍但真實地說:「就連杜亞芙這個人也都快被你那些過度的外在修飾所淹沒了。」

  「我知道!你說的我都知道!我只是想讓自己成為一個符合杜家標準的女兒,這也有錯嗎?我被他們教養長大,我不想見到他們任何一絲失望的表情,這有錯嗎?我怕見到母親那種把我當成『扶不起阿斗』的眼神。我怕自己體內的血液真的就像母親說的那麼不堪。我怕自己任何一丁點不好的表現,會讓商濤帆不再在乎我!我真的怕……」杜亞芙邊說話邊踉蹌地往後退去,

  直到虛弱的腳步不足以支撐住她時,才倒回了她的辦公椅之中。

  「何必給自己套上那麼多的枷鎖呢?你是個足以令父母驕傲的女兒了。」龔允中不忍地用袖子為她拭去那些佈滿臉頰的淚水。

  「你不會懂得我的感覺,做得再怎麼好,我體內流的根本不是杜家的血。」

  「這點有那麼重要嗎?商濤帆對你的感覺,不會因為你不是杜家夫婦親生的女兒而減少半分啊!」他不懂她的思考邏輯,一如和她認識多年來,他仍無法化去她高傲外表下潛意識的自卑一般。

  杜亞芙撇下了嘴角,給了他一個讓人看了會心酸的微笑。

  「如果我不姓杜,他不會娶我,他甚至不會注意到我。」

  「天啊——亞芙。你為什麼對自己這麼沒有自信呢?」他扶著她的肩,斯文的五官中明顯可見不贊同之意。

  「自信?我只曉得從小到大,只要表現不佳,就會被歸類為『不良血統』作祟。」

  「那個老巫婆!」龔允中詛咒了一聲。

  他大概是除了杜家夫婦及杜亞芙外,唯一知道她身世的人了。但無論勸過她多少次——不要被杜家夫婦的規範所限制住,放膽在商濤帆面前表達出自己的真實感受,但杜亞芙的內心總無法掙脫她那恐懼而害怕的陰影。

  「她是養育我長大的人,別這樣說她。」杜亞芙輕輕地搖搖頭,低頭歎了口氣。

  打在娘胎時,她就被親生母親所遺棄,結婚後竟連丈夫也要離她而去。她,不是個祥福之人吧!惟一的幸福,該是如宋梅所告訴她——被杜家所收養吧!

  只是這種養尊處優的生活,難道就是她真正想要的嗎?

  杜亞芙捧住自己的頭,雙肘撐於光潔鑒人的桌面上,發愣地呆呆望著她射在桌面上的模糊倒影。看著自己深蹙的眉心、哭腫的雙眼、作痛的心在在告訴她,她不快樂。

  但,遠離了這一切,她當真會得到快樂嗎?她能真正由富裕的物質中轉入徹底的平凡生活中嗎?

  「亞芙?」龔允中打斷了沉思中的她。「晚上有個慈善晚會,你會參加嗎?」

  她點點頭,模樣有點兒無奈、笑容有些悲情回答:「我會和他一起去。」

  「那傢伙雖然混蛋又該死,但對你卻似乎還是滿在乎的。」他認真地盯著她續道:「告訴他一些關於你的心情,讓他知道當他流連忘返於風月場所時你所流下的眼淚,讓他清楚明白你並不想離開他。你——其實愛著他。」

  揚著溫柔的笑對她揮了揮手,他邁開步向門外走去。

  該這樣嗎?杜家所教給她準則——一個名媛對丈夫在外頭的風花雪月該是不吵不鬧、視若無睹。對於這點,她雖從不曾心服過,但行為和一直朝著這個方向努力走著。事情真的像龔允中所說的——因為她特意裝出的不在乎,才將商濤帆推出她的距離之外?

  如果她告訴商濤帆她的在乎、她的心情,他會回頭嗎?杜亞芙伸手撫摸自己戴著婚戒的右手中指。

  而她,是否有勇氣把心赤裸裸地盛在他面前嗎?

  在她已拘謹自持了這麼多年之後,她可以嗎?

         ※        ※         ※

  「媽咪。」依依一邊用著甜甜軟軟的嗓音叫喚,一邊啪咯啪嘈踝著大人的鞋子,衝入杜亞芙的房間。「媽咪。」

  坐在化妝台前的杜亞芙抱住了衝入懷中的女兒,捏了捏她俏皮的小鼻尖。

  「依依,你忘了什麼?」

  「對不起,我忘了敲門。」依依吐了吐舌頭,只管對著母親傻笑。

  「下次要記得哦,你怎麼又穿別人的鞋子呢?」她望著女兒小腳丫上的大拖鞋。

  「我找不到我的鞋子啊!鞋子自己不見了。」

  「你又光著腳亂跑,所以找不到鞋子了,對不對?」她懲罰似的彈了下女兒的鼻尖。

  「我待會一定把鞋子找出來,一定會哦!」依依的小手攬上杜亞芙的脖子,對著她撒嬌。「媽咪,你好香哦!」

  她微笑地在依依臉上親了一下,喜歡女兒身上那種痱子粉的乾淨香味。

  「我的依依比較香。」

  依依很認真地搖著頭,搖得頭髮都散到臉頰上。「媽咪比較香。」

  杜亞芙溫柔地為女兒撥開了發。女兒除了那兩道濃眉像商濤帆外,五官完全都是她的縮小版,所幸,個性不像她。

  她慶幸地摟著女兒,望著她笑靨盈盈的小臉,仿若望著另一個快樂無憂的小杜亞芙。

  除了必要的禮節、教養外,她沒有干涉商濤帆對孩子民主式的教導方式,也從不限制依依要服從什麼名門子弟守則。有一個不開心的她已經夠了,沒必要讓女兒受這種苦。何況,她之所以走在一定的軌道上,從不脫離,是因著她受人之恩的身世。而依依不是,所以她希望依依有個廣闊的天空可以翱翔,也是彌補她這一生所受的桎梏吧!

  「你們要出去嗎?」依依坐在杜亞芙的膝上,扯著她身上的衣服。

  沒去在意被女兒壓皺的輕軟衣衫,杜亞芙拿起桌上的梳子為她梳理頭髮。

  「我待會和爸爸出去,你要乖乖睡覺哦!」

  「那飛天怪獸來找我怎麼辦?」依依摟住她的手臂,一想到睡覺,她整張小臉就皺成了一團。「我要等你們回來才要睡。」

  「飛天怪獸又來吵你了?」她放下梳子,摸摸女兒的頭,有些捨不得。

  不想離婚,也是因為依依吧!怎麼忍心置她於不顧呢?她親生的母親拋棄她,她內心深處總還是會傷感、會自怨自艾。所以,她絕對、絕對不要依依有任何一丁點被忽略的感覺。她從小所缺乏的母愛,她會加倍地付出在女兒身上。

  而以商濤帆的權勢及疼愛依依的程度看來,一旦他們離婚,她沒有任何力量和他抗衡,更逞論是獲得依依的監護權,所以她不可能離婚。

  更何況——商濤帆依舊佔據著她的心,她無法把心不留痕跡地抽離。

  「是啊!」依依沒有察覺到母親的冥想,只是抗議了聲:「媽味,你抱得我好疼。」

  杜亞芙急忙放開了不自覺握緊的雙手。「對不起。」

  「沒關係。」依依對母親笑了笑,動了動身子。「我還沒有說完哦,飛天怪獸最近都會來找我。你和爸爸不陪我睡覺,他就會跑來找我。」

  女兒的話,讓她乍然想起女兒似乎愈大愈不容易入睡了。以前,她和商濤帆總是一同哄著她入眠的;只是,從他開始在外面有其他女人後,她就沒有心緒在依依面前和他扮演一對相愛的夫婦了。孩子是敏感的吧!

  杜亞芙拉起依依的手,和她玩起影子遊戲。

  「看,那邊有老鷹哦!」指著手指反映在牆上的影像。

  「我要聽老鷹說話。」依依興高采烈地晃動手指。

  「老鷹要開始飛了!媽咪,快啊!你怎麼都沒有說話,爸爸都幫老鷹說話。」

  「誰敢吵醒鷹王的睡眠!」一個壓低的粗聲從門口傳來。

  「爸爸。」依依轉頭對著站在門口的商濤帆興奮地大叫:「老鷹不是睡覺,它要飛啦!」她在杜亞芙身上動來動去地跳著,佯裝成老鷹翅膀的手晃動得更用力了。

  商濤帆佇足在門口,沒有立刻走進房來。嘴角雖是對著女兒抿出個微笑,但略方正的下頜,卻有些繃緊的僵硬。

  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什麼種的心情來面對亞芙呢?

  他當然知道自己這些年在外面的風流韻事是不在少數,所以他可說沒有資格去評判、甚至於預她去交男朋友。

  但是他從不在乎外面的那些女人——從不在乎。而她,卻可以為那個龔允中展顏歡笑。

  說他雙重標準也好,橫豎他就是無法壓抑心頭燃起的妒火。

  「爸爸,快進來啊!」依依偏過頭對著門口有些心急地喊著。

  杜亞芙抱正了女兒快滑下的身子,深吸了口氣後,才讓自己鼓足勇氣看向他。

  「進來吧,依依的老鷹翅膀快沒有力氣了。」總要跨出第一步,才能重新開始啊!

  「對。老鷹飛得手好酸哦!」依依高舉的手有些下垂。

  「誰說我要飛,我要去睡覺。」商濤帆走近她們,一手撈起了女兒。「看,老鷹去睡覺了。」他指指空無一物的牆。

  「你把我的手擋住了,所以老鷹才不見了。不是睡覺啦!老鷹不喜歡睡覺。」依依仍然趴在他肩上,頭仍看著牆壁。

  「是你不喜歡睡覺,還說老鷹不喜歡睡。」他抱起女兒坐到床上,眼光刻意地避開了穿著珍珠白緞旗袍纖盈明麗的她。

  「我不要睡覺,飛天怪獸會來找我。」依依扁著小嘴,露出可憐兮兮的委屈模樣。

  女兒的話,讓他猛抬起頭望向杜亞芙,眼光中有著詢問——他以為依依已經不作噩夢了。

  「老鷹會保護你啊!」杜亞芙對他點了點頭,然後緩緩地走到父女倆身旁,坐了下來。

  「真的嗎?」依依仰頭看著商濤帆。

  「當然是真的,鷹王今天早上才告訴我,它又新買了一把武器要對付飛天怪獸。」他安撫地對著女兒笑了笑。

  「可是我還是怕怕的。萬一它的武器壞了怎麼辦?你們今天晚上陪我睡覺,好不好?」依依打商濤帆身上橫著爬回杜亞芙懷中。「媽媽,好不好?」

  杜亞芙才抬頭,眼光就對上了他凝望的雙眸,她心慌意亂地挪開了眼神。

  「等我們回來時,太晚了。」

  「不晚、不晚!我不會困,真的不睏。你們回來,我才會想睡覺的。」依依軟軟的臉頰貼著杜亞芙哀求。

  「陪我一起睡,拜託!」

  「媽媽說好,就好。」他把問題丟到杜亞芙身上,故意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卻下意識地屏住了氣等她的回答。

  她咬了咬唇瓣,莫名地紅了臉。不過開口答應陪孩子睡覺罷了,她何必心跳加速、呼吸加快?他又為何一逕瞧著她不放呢?

  「媽咪——」依依技長了可憐兮兮的語氣。

  她點了點頭,拉著女兒下了床。

  「你去找信慈說故事給你聽,好不好?我們要出門了。」

  依依招招手要他們低下頭來。

  「爸爸,再見;媽咪,再見。待會見。」分別給了兩個人很用力的吻,才又啪咯啪咯地跑出房外。

  「記得去找鞋子。」杜亞芙走到門邊提醒依依後,才微笑著走回屋內。

  「呃——你要不要再整理一下頭髮、衣服什麼的——」

  依依走後,室內氣氛竟有些異常起來。商濤帆伸手扯了扯領帶,轉動了下脖子,總有些陌生的不適然感;也許是他已經太久沒有進杜亞芙的房間了。

  「不用了。」她輕聲地回答,聚足了每一分的勇氣,才敢再開口問出:「好看嗎?」她從不會撒嬌的柔情,這樣的問句,對她而言已經算是情感的表現了。

  他有些愕然地盯著她。一向完美而冷靜的她,竟是不曾對他問過這般女兒態的問話。

  為什麼?因為今天下午他開口說要「離婚」,她才有著這般的表露嗎?因為要「離婚」,才反彈出她的真實情緒嗎?商濤帆深邃的眼乍然閃過了一層無奈,她的情緒、她的反應,總是隱藏得太好,讓他始終無法捉摸——從以前到現在皆是如比。

  想來好笑,也覺得可悲。她一句生活化的問話,他卻可以轉化出各種揣想。他以手拂了拂發,目光沒有片刻離開過她。

  或者這只是她這心血來潮的隨口問道。

  只是,這心血來潮的隨口道來,在他們四年的婚姻生活中,卻是破天荒頭一遭啊!

  杜亞芙不安地拉了拉自己的合身旗袍——盤面花扣、珍珠色澤的白緞面繡製出幾株粉色的梅,顯得清雅而別緻。她的模樣該是不差,她自己清楚。

  從小被教予傳統的老式思想,她早已知道在大眾面前,該如何行為合宜、舉止分寸。父母關心的是別人眼中怎麼去看「杜」亞芙這個人,因此,她很早很早就知道該與不該的標準何在。因此,她真的可以肯定她今天的穿著是適當的。

  那他不吭聲,是什麼意思?

  她又低下了頭,望了望自己的衣衫,心裡的自信開始有些動搖。穿旗袍出席晚會,是不失禮而端莊的啊,是嗎?她的心仍有些惴惴不安。「原本」很肯定的事,她何必動搖呢?他的意見,對她而言這麼重要嗎?杜亞芙微顫了下身子,突然覺得不去思考也是件好事。畢竟想太多,只平添煩躁而已。

  商濤帆往她走近了一步,近到可以閒到她身上淡淡的玫瑰香味。他用手輕風般的將她幾縷拂落臉頰上的髮絲撥回耳後,然後輕聲道:「很美。」

  她感到心跳劇烈地亂了節拍。因為他的話,也因為他的接近與撫觸。他若能對自己如此和顏以對,「挽回他們瀕臨破碎的婚姻也許有著很大的希望吧!習慣了有他的日子,即使知道他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但是能看到他亦是一種滿足。很鴕鳥的心態,但卻是她心境的最好寫照。

  「你一直很美,從以前到現在都是。」他深情款款地摟住她到自己的臂彎之中,體會著她屬於自己的感覺。

  「謝謝,」她直覺想推開他,不習慣在房門仍敞開的情況下與他親近,只是,抗拒的手才推到他溫暖的胸膛,情緒竟有些不穩定起來,因為她懷念他的擁抱啊!

  低下親吻了下她的耳垂,濕熱的氣息流連在她小巧的珍珠耳飾邊。

  「我喜歡你戴珍珠。」

  她的眼眶微熱,因為他低訴在她耳邊的話,迴盪著太多的回憶。

  曾經,他們也曾有過一段畫眉之樂的婚姻甜蜜。那時,他會坐在一旁看著她梳妝打扮,他會開心地幫她搭配各式的衣著,他會為了喜歡珍珠與她相映襯的感覺,而為她購買了各式的珍珠首飾。

  雖然她從不愛那些珠光眩然,但為了他喜歡看她戴珍珠,她自後沒有戴過其他的首飾,有的只是滿滿的珍珠。而他注意她的時間,竟沒有超過幾年啊!我喜歡你戴珍珠——一句簡單的話,卻讓她想起他愛她的日子。

  「怎麼了?」商濤帆抱住了將頭埋向他胸前的她,被她的舉動弄得有些心慌。

  她很少主動地親近他,今日的她真是有些反常,難道「離婚」二字,讓她褪下面具嗎?抑或……嫉妒的火又燃上他心頭——難道她是為了出軌而內疚,因此想對他有所彌補嗎?他太清楚那種因為背叛另一半所隨之而來的自責情緒了。

  杜亞芙沒有開口答覆,只是依著他的襯衫搖搖頭,偎近了他一些。

  摟著她的腰際,商濤帆的情緒無法自制地沉鬱當嫉妒的種子埋入心頭之際;它即會一點一滴地發芽成長。猜忌與懷疑,是培養它的土壤與肥料。於是,他急促地想找出一個理由,一個足以說服自己的理由,讓自己相信她只在乎他。

  他需要肯定她此時的轉變,是因為不願離開他,而不是為了另一個男人。所以,他開了口:「你為什麼不想離婚?」口氣雖然焦的且心煩,雙眼卻是期待地盼望——告訴我,你在乎我。

  杜亞芙倒抽了一口氣,沒有想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她握緊了拳頭,不能自主地雙手顫抖。原來,他還是想離婚。

  她倏地用手推開了他,卻在下一刻又被扯回他的懷中。

  「放開!」命令似的高傲冰冷,已不復方纔的柔情。

  只手制伏住她掙扎的雙手,他霸氣而執意地追問:「為什麼不想離婚?」

  她合上了眼,隱去了眼中必然會出現的痛苦。她能說什麼?在他如此迫切地要擺脫自己時,她能告訴他,她還愛他嗎?

  「你說話啊!」火暴地支起她的下巴,情緒激動的他幾乎無法自控。

  「放開我,我就說。」她仍緊閉著眼,就怕眼中的痛苦釀成不可收拾的眼淚。

  「我偏不。」

  商濤帆偏執的話,讓她張開了眼望向他——雖看清了他此時的痛與哀,卻也弄碎了自己的心。他若是這麼迫切地想離開她,剛才又何必讓她燃起希望呢?她覺得自己像個被愚弄的大傻瓜,而她再也不要先開,不好,再也不要把心呈上然後任人宰割。

  「放開我。」

  他咬緊牙根,盯著被困在他身上不得動彈的她。不簡單、真是不簡單,她永遠是最先回復鎮定的那一個。

  「先回答我的問題。」他堅持。

  「因為——」因為我在乎你,一直在乎你,而你卻不要我的愛。杜亞芙所有想坦白的話梗在胸口,完全沒辦法吐出。

  「因為什麼?」他止不住自己高亢的脾氣。

  「因為我們杜家沒有離婚的前例。」她說出腦中此時最合情合理,也最讓人看不出真心的答案。

  商濤帆瞪了她數秒,而後用力狠惡地一把推開了她。

  「好一個杜家沒有離婚的前例,多漂亮、婉轉的話啊!連杜家的面子,你都顧到了,而你唯一沒顧到的——就是你自己的丈夫。」

  「你在外頭收到的關注還不夠嗎?」她穩定了踉蹌的步伐,有些控訴地反擊。

  「會到外頭接受關注,就是因為在家沒有溫暖!」

  他續道:「我承認你太該死的完美了,完美得沒有一點溫度。完美得像座雕像,完美得讓我想出去證實我是個正常的男人,而不是一個對著雕像妄想的傻子!」

  她寧願她現在就此死去——起碼死去後,不會有那麼多鑽探人心的椎心之痛。杜亞芙的牙齒咬住了唇瓣,緊得甚至沁出了血絲,而她渾然不覺。只是一步一步地往後挪著腳步,眼睛雖是望著他的臉孔,但目光卻沒有焦距似的飄然。

  「你出去。」她小聲地開了口,極力維持最後的一絲平穩,她需要一包煙、或是一瓶酒,好鎮定自己紊亂的心情。

  「亞芙,我——」他已經後悔了,在他那些傷人的話脫口而出時,他已然後悔得想甩自己巴掌了,再怎麼說,他都是外遇的那個人,他沒有任何立場對她嘶吼,而且還用那麼傷人的話來刺激她。

  「算我求你!讓我一個好嗎?」她雙手搗住耳朵。已經瀕臨崩饋邊緣。

  「讓我陪你。」

  杜亞芙的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了,她幾乎不能克制自己的身子。長期以來壓迫在胸口的重重束縛,蠢蠢欲動地要衝破她所有自製的底線。她的手不穩定地向門口指去。「出去——」

  「亞芙,原諒我。」他上前一步,懊悔地想拉住她的手。

  「你滾!」吐出這輩子有印象以來最不文雅的一句話,杜亞芙轉過身,不想看到他的臉孔。愈在乎一個人,被刺傷的程度就會愈深愈重。

  她抱住了雙肘,雙肩緊繃地拖著步伐走向床邊,四肢無力地倒至床被之中。把自己的臉埋進枕頭間,用力得幾乎將臉印入其中,讓自己無法呼吸般的感到窒息的痛楚——就像她第一次知道她不是杜家夫婦的親生女兒時,所做出的舉動一般。

  這樣的苦,起碼可以讓她分散內心更大的創痛。

  「你會把自己悶死!」商濤帆亂了心緒,快速走到她身旁,手一伸想扳起她的肩,阻止她自虐的行為。

  她手掌驚懼地曲成拳頭狀,死命地環抱住枕頭,就是不願放手。為什麼連她最後一點自由都要剝削?她連在自己的房間都要偽裝嗎?她連一點情緒反應都不可以有嗎?他不離開,是等著看她瘋狂嗎?

  商濤帆在兩次扳開她的手無效後,腦子亂了、脾氣也惱了。

  「你給我放開那個見鬼的王八蛋枕頭——放開!」

  「啊——」一聲尖銳的聲音從她的口中發出,而她完全無法克制這種扯碎耳膜的高分貝音量,只能任著拔高的音調一再拉長、拉長。

  「起來。」他放低了聲音,然而卻抑不住聲音裡的顫抖。他不要失去她啊!

  他的手掌強勢地伸到枕頭之下,扯住了杜亞芙扣著枕頭的冰涼手腕,已顧不及什麼力道輕重,就是使勁地想把她的手扳離枕頭。

  用力一拉,過猛的力道讓兩個人都往床下摔落,不過卻也成功地拉開了她與枕頭間的距離。

  他無暇去感覺自己落地的背脊所傳來的痛楚,只是連忙摟住此時躺在他身上的她,輕輕撫拍著她的背部,想平穩她因尖叫驟停之後的劇烈喘息。

  「沒事了、沒事了。」

  她的眼始終沒有睜開過,黑暗對她來說總比看清一切來得好受些。她無意識地搖著頭,腦部一片空白,雙手也可憐兮兮地緊提住他的襯衫。

  「沒事了、沒事了。」商濤帆一再地複述著同樣的話,不知道此時的話是安慰她的成分居多,抑是撫平自己的心亂成分居多。

  不論如何,現在的他只知道一件事——絕不再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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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3 00:14:15
第四章

  「她今天還好吧?」商濤帆拉著甫進門的母親追問著杜亞芙的情況。

  「有精神些了。」曾意如望著兒子鮮明輪廓上明顯的憔悴臉色,拍了拍他的肩,要他放寬心。

  商濤帆微放鬆了些緊繃,給了母親一個笑容。「媽,謝謝您了。」

  前天晚上發生的事,是尾隨他的夢魘。因為內疚、因為心疼,他始終無法合眼入睡。杜亞芙當時的模樣,像烙印一般的燒鑄到他的腦海中。

  他是個混球!商濤帆甩了甩頭昏腦脹的頭,端起了桌上的咖啡啜了一口,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杜亞芙,一個幾乎是完美無缺的女人,如何去接受他那些話的打擊?他的確是因為她的淡漠而有了外遇,但他卻萬萬不能否認,除了她不外露的情緒外,她沒有任何一個地方不符合於一個標準妻子的要件。

  她關心他的生活起居,即使沒有熱情的噓寒問暖,卻是不著痕跡地為他打點著一切。結婚之後,他慣喝的咖啡豆不曾缺乏過。他愛喝的紅酒總是供應在酒櫃之間。他房間的茶几上總有她擺上的維他命丸……這些他以前從不曾注意過的細節,在此時一項一項地浮上心頭。

  杜亞芙,以她的方式在關心著他。

  他是個大混球,一個讓杜亞芙傷心欲絕的超級混球。

  所以,打從那晚陪著因注射鎮定劑沉睡的杜亞芙一整夜之後,他沒有再見過她,因為怕見到她眼中的厭煩與痛恨。

  「別擔心。醫生不是說亞芙身子原本就虛弱,再加上一時情緒不穩,所以才會病倒的嗎?好好調養就沒事了,你對你老媽的燉補技術沒信心嗎?」曾意如取走了兒子手中的咖啡,換上了一杯白開水。「咖啡喝太多不好。你這幾天的臉色壞透了!」

  「我不要緊的。」他扯出了一個笑。然而微青鬍渣的下額及泛著血絲的雙眼,卻顯露了他嚴重缺乏休息的身體狀況。

  「你們夫妻倆到底怎麼了?」曾意如心有不忍地看著兒子的憔悴。

  一對帶著眾人羨慕的眼光步入禮堂的金童玉女,怎麼會落到今天的地步呢?她始終想不透。

  一個外遇,一個不聞不問。他們新婚時的恩愛,商濤帆當初對杜亞芙的呵護備至、狂熱愛戀,她這個做母親的人都還記憶猶新,為什麼這兩個人卻忘得一乾二淨了呢?

  這一、兩年來,他們彼此默默注意著對方,她卻不懂為什麼沒有人改變態度。開誠佈公,對他們來說這麼難嗎?現在,一個身心俱疲地躺在床上,一個失魂落魄地躲在房間,這樣會好過嗎?

  「我告訴她——我要離婚。」商濤帆伸手捏了下僵硬的脖子,低下了頭低聲地說。

  「離婚?」曾意如叫出聲來:「為什麼要離婚?不想辦法去挽回,就開口離婚?你們有沒有考慮過孩子呢?」

  「我知道我錯了,我只是一時情緒失控。」

  「一時情緒失控也不可以做這種草率的決定啊!」她嚴肅地看著兒子。

  「我知道,我真的都知道!」他捧住了頭,嘶喊出他的痛苦。「我完全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我只是看到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我就受不了,我沒法子控制我自己不去刺激她、不去傷害她。」

  「你早就傷害她了,在你一開始外遇的時候就傷害她了。」曾意如果斷地告訴兒子。「而以亞芙那種嚴格要求自己的個性看來,我不認為她會在外面交男朋友。」

  「是嗎?」商濤帆的眼睛亮了起來。

  「沒錯。你和亞芙都結婚四年了,還不清楚她的個性嗎?」

  「我從來就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麼。」

  「那你怎麼知道她當初是真心想嫁給你的呢?」她用手點點事業精明、感情糊塗的兒子。

  「因為——」商濤帆停頓了下來,一時間竟答不出這個問題。「因為她的笑容吧!在人前總是冷冷的她,在我的面前卻可以笑得自在,而我就呆呆地愛上她。把她娶回家了。」

  「那不就結了?對她而言,你也是特別的,不是嗎?」

  「曾經是,」他皺起了眉,不自主地想起龔允中。

  「不過,她的笑現在保留給別的男人。」

  「別吃醋。用你的腦袋好好地想想,亞芙是個比我還傳統的女子,結婚之後,她就不曾脫離過商家的世界。我偶爾還會一個人和我的老朋友出國走走,可是亞芙卻不曾哦!用用腦袋。」

  商濤帆開始很認真地省思著母親的話。的確,亞芙嫁入商家後,真的不曾有著自己天地,家庭之外的另一個據點,就是公司了。他如何能懷疑她在感情上出軌呢?

  可是,這一切並不表示她在乎他啊!

  「如果她真的那麼在意我,為什麼我外過時,她沒有一點反應呢?」他澀澀地。

  「你為什麼外遇?」幾年來,曾意如第一次問出她的疑惑。

  「因為很幼稚地想測出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可是在得不到她的反應後,又憤懣地不想無事一般的回到她身邊。」

  「直接問她,不好嗎?」

  「那顯得我過度在乎。」他癱向椅背,無力再說些什麼。

  「也許亞芙也是這麼認為。」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商濤帆自椅背上緩緩地抬起頭,全身的肌肉因為緊張而拉直。

  「她不開口問,是因為怕顯得自己在乎?」

  「你有所謂的感情自尊,她就沒有嗎?」

  天啊!他支肘於膝,將臉埋入手掌之中。他們之間難道就是因為彼此的驕傲而愈行愈遠嗎?

  「現在重新開始會太遲嗎?」問題出口之時,他內心的堅定和再也沒有遲疑。問句,只是希望有個人能安撫一下他此時紊亂的心情。

  兒子口氣中奮力一搏的語氣,讓她高興地揚起了眉。「你說呢?」

  「她現在在休息嗎?」他站起了身,扣上襯衫鬆開的衣扣。

  「在看書。」曾意如仰頭為身高早高過自己一個頭的兒子拉了拉衣領。「還有,我需要有人幫我把廚房的補湯拿上去給她。」

         ※        ※         ※

  翻過一頁、又是一頁,杜亞芙只是盯著自己的手很輕柔地把書頁定時地撥到另一頁,卻不知道那些黑壓壓的文字代表了什麼意義。

  過了一天,又是一天,她的耳朵聆聽著室內掛鐘傳來的滴答聲,心緒卻有些恍惚。已經是第二天了,吵架過後到現在已過了四十八小時了;而他,依然沒有出現。

  不來也好,她告訴自己。

  來了怕又是那些讓她再度失控的話語。不曾想過,自己也會有著情緒崩潰的時候,總認為可以把自己的喜怒哀樂放在心中的。原來她沒有想像中那麼的堅強,他的話仍是有著足夠把她擊潰的本事。

  過與不及間,她寧可選擇內斂的「不及」,也不想用太「過」的情感去壓迫別人。只是,這樣顯然也錯了。杜家告誡她要不聞不問,在商家卻被當成漠不關心,所以,他外遇了——他找了其他女人來滿足他的感情。

  抱起了書到自己胸前,她側過臉看著自己的房間——她「一個人」的房間。

  她不喜歡一個人睡,因為噩夢。

  夢中的她,會從數丈的高地上掉落而下,因此地不喜歡一個人睡。

  而為了不吵到他,她選擇與他分房睡。就像從小到大的每一個夜晚一般,點著所有的燈才能入眠。

  杜亞芙放下了擁著的書,揉了揉酸澀的眼。

  在他面前,她已經和瘋女人沒有大大差別了吧?一個竟沒有能力穩定自己情緒的妻子,一個他不想要的妻子,對他而言都是多餘的。

  今後的路該怎麼走呢?離婚?離開一個不愛她的丈夫、離開她愛的女兒?再和他見面時,又該是如何反應呢?

  她吐出了一口氣,站起了身走到化妝台前,打開抽屜想取根煙,卻在歎了一口氣後又關上了抽屜。因為,依依隨時都有可能會進來啊!

  「媽媽。」依依清脆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可不可以進來?」

  好險!她望了梳妝鏡中蒼白的自己,拍了拍臉頰才開口:「進來。」

  「嗨。」依依微笑的小臉才拉開了門,立刻吐了吐舌頭。「我忘了說爸爸也要進來。」

  聞言,杜亞芙乍然捉住了睡衣的前襟,原本向門口走去的腳步停滯了下來。

  「依依,快進去,免得湯涼了。」商濤帆催促著女兒往前走,端著補湯一閃身就進了房。「依依,關門。」

  他怎麼沒去上班?他看起來怎麼這麼疲憊?她站在原地,只是凝睇著他。

  佇立在門口的商濤帆,閡黑的限瞳就這麼愣愣地看著她,不明白為什麼她連生病的素臉都能這麼吸引他。

  放下及肩長髮、一身淺藍睡衣的亞芙,是他多久不曾見過的裝扮呢?

  她會原諒他嗎?他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眸,為其中的退縮有些黯然,卻也為她眼中的毫無怨恨而鬆了一口氣。

  快步地把湯放在床邊的茶几上,他走到了她身旁,試探地摟住了她的肩:

  「怎麼不多睡會?」

  他手掌的熱度傳入肩膀,她卻顫抖了下身子。他想做什麼?再傷害自己一次嗎?她悄悄偏過頭,想看他的表情,不料卻迎上了商濤帆火熱而不避諱的凝視;她旋即紅了頰轉過了頭。

  她一向無法與他對視大久,那雙太多情的眼,會讓她心亂。

  「怎麼不多睡會?嗯?」他再問了一次,聲音更輕、更柔。著迷地盯著她如珍珠般白亮、細盈的肌膚上。

  「睡不著。」她微低下了頭望著地毯,感覺他握著自己的手愈來愈緊了。

  「媽咪,喝湯。」依依跳到杜亞芙身旁,拖住她的手往前走。

  杜亞芙慶幸地握住了女兒的手,想遠離他一些,否則她無法思考。

  「好,我們喝湯。」

  他稍稍地鬆開了手,挑起了眉望著她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對於他的接近,她還是會緊張,就像四年前一樣。商濤帆大步一跨,伸手摟住了她的腰,滿意地看到她又紅了頰。

  她咬了咬唇,右手略抗拒地敲了敲他置於腰間的箝制手掌。

  他倏地抱起了她,濃密的眉浮著層認真。俯低了頭在她唇邊低語:

  「我想吻你。」

  怕他真的付諸行動,她立即把頭埋向他的胸前,隨著他游移的雙手沒有安全感地拉住了他的襯衫。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對她如此親密,是道歉嗎?可是哪有人道歉的姿態還擺得這麼高?

  「媽媽羞羞臉,小娃娃才要抱抱。」依依新鮮地在父母身旁轉來轉去。

  商濤帆對女兒笑了笑,把杜亞芙放在有著精美木雕床柱的典雅床上,望著她仍緊閉上的雙眸,不捨地親吻了下她泛著疲累的眼眶。

  「笨笨哪!」依依也攀爬上床,對著商濤帆用力地搖頭說:「王子要親睡美人的嘴巴,睡美人才會醒過來啦!」

  杜亞芙立刻張開了眼,下意識地摀住了自己的嘴。

  他大笑出聲,為她難得的純真動作而開心。她圓睜著眼、遮住嘴巴的樣子,和女兒偷吃糖果破逮到的模樣如出一轍。他坐上了床沿,拉下了她捂著唇的手,親吻了下她的掌心。

  她似被火的燒般的想抽回他掌握中的手,臉色因為用力以及羞澀而赧紅一片。他到底想做什麼?結婚這麼多年來,商濤帆不曾這樣戲弄過她。

  「我不曾見過你這種模樣,」他鬆開了手,憶起了他們四年來的婚姻。腦海中竟是難以想像出一般夫妻的酸甜苦辣。

  他的話讓杜亞芙直覺地把雙手向後攏了攏頭髮,她現在必定是蓬頭亂髮的難以見人吧,怪不得方纔他對著自己大笑了。

  「依依,幫媽媽把化妝台上的梳子拿來。」

  「依依,媽媽這樣很好看,對不對?」商濤帆拉起了往床上衝的女兒,對女兒眨了眨了眼。

  依依趴在床上很認真地開始打量了起來。「小美人魚的頭髮也是放下來的,這樣很漂亮呢!」

  「少數服從多數。」他呵護似的將她的頭髮細心地撥回肩後。「這樣就好。」

  「輕輕一撥就回復原來的樣子。」依依在床上站起身,把頭髮用力地從右邊甩到左邊,做了個洗髮精廣告中的招牌動作。

  「你這個電視兒童。」商濤帆捉住了女兒到自己懷中,開始哈她癢。

  「哈哈哈——好癢啊!哈哈……媽咪——救命啊!」依依仰著頭在床上笑得滾來滾去的。

  杜亞芙覺得想哭,但看著他們父女倆玩得開心,心裡卻酸澀地直想流淚。他何必要這麼殘酷呢?才說要離婚,卻又在她面前挑動她的情緒與感情。他這麼厭惡她嗎?一定要這樣提醒她,她即將失去些什麼嗎?畢竟,她沒有任何籌碼和他爭監護權。他有事業、有名望、有足夠的財力,而她只是一個冠著杜家姓氏的孤兒!

  他抱著女兒翻了個身,臉上的笑意在望向她眼中的悲切時逐漸褪去。

  「依依,奶奶剛才說要帶你去動物園。」他點了點女兒的小鼻尖。

  「真的嗎?」依依立刻跳下了床,只是才跑了兩步,她又回過了頭說:「你們不去嗎?」

  「媽媽生病,我要照顧她啊!」商濤帆朝女兒點點頭,續說:「快去找奶奶,不然等會她先走嘍!」

  聽到父親所說的話,依依立即消逝無蹤。

  「怎麼了?」他移動了身子靠近她一些,抬起她的下頜細看她眼中的傷感。

  「不要這樣。」她推拒地撥掉他的手,不願與他相視。

  如果結局注定是出悲劇,那麼她不要在接受痛苦前先嘗到快樂。因為先甘後苦的滋味,更苦啊!

  「把湯喝完,我們該好好談一談了。」他端起了茶几上的湯遞予她。

  「我待會喝,我想先把話說清楚。」她接過了湯放在一旁。

  長痛不如短痛——這兩天,她想了許多。也許,她注定是個得不到幸福的人吧!從小被離棄,在杜家也仍沒有歸屬感,她「幾乎」已經習慣這種無根的感覺了,只是「幾乎」吧?否則為何一想到離婚,心裡還是一陣陣的抽痛呢?原本以為這個家,該是她棲息一輩子的地方。

  「先喝完。」他堅持地又拿起碗。「我餵你。」

  「我自己來。」杜亞芙快速地接過了碗,往後靠向床頭,沒再開口反駁。

  他一向懂得用技巧來爭取他要的東西——工作、愛情、婚姻亦然。

  看著她無言地喝完了補品,他抽起一張面紙輕按去她唇上的濕潤。

  她眼睛瞥向一邊去,不想。也不敢看他眼中此時的柔情是真情抑是假意。

  「看著我,好嗎?」他向前握住她的肩。「你——對我,可還有一點在乎?」

  這是什麼問題?難道想先逼出她的真心,再給她致命的一擊嗎?杜亞芙緊閉著唇,沒有開口。

  「我們之間缺乏溝通,從以前到現在都是。」他拉住了她的手,用最認真的態度想坦承自己,「我的自尊讓我驕傲地不願提出問題,而我不夠自信的心更不敢提出問題,就怕聽到的答案是我不能接受的事實。」

  「不夠自信的心?」她盯住了他的眼,不大置信地望著他的神情。

  「當你太在乎一個人時,你的心就會脆弱得不堪一擊。」

  杜亞芙倒抽了一口氣,往後靠向牆。他說的話,不可能是她想像的意思。

  可是——這卻是她一直想聽的話啊!

  他傾身將雙手支撐在她身後的牆壁,急切而火熱地注視著她的眼。

  「不要不回答。試著告訴我你的想法,好嗎?讓那個一直局限自己的亞芙暫時消失,好嗎?」她張著眼,默不作聲地瞅著他。心跳的節拍,腦中的思緒全亂成了一團,情緒被蕩升到一個極度興奮的高處。

  「你開口啊!」他捧起了她的臉,手指撫過她光滑一如珍珠的肌膚,但卻無暇讓自己沉醉其中。碰觸她,只是想讓自己安心些。

  「你要我說什麼?」他的焦慮引出她一個美麗的微笑。

  那微微上揚的粉唇,漾著幾抹嬌羞的眸子,是那樣的動人心弦。

  他氣息粗重地望著她的巧笑嫣然,驟然印上了她的唇。

  摟住她的腰,商濤帆僅是淺淺地以唇撥弄著她柔嫩的唇瓣,感覺她的柔軟及芬芳,才戀戀不捨地放開她,在她耳畔輕喃地說:

  「先談正事。正事談妥了,我們有未來五十年的時間可以親熱。」

  未來五十年?杜亞芙無法止住波浪般湧來的喜悅,她的手在猶豫再三之後,緩緩地抱住了他的腰。

  「你知道我們多久不曾親熱了?三年了。」他有些感慨道。

  他的話,讓她原本倚著他的身子僵直了起來——想起了這三年來與他親熱的女人。

  「放開我!」她硬是推開他,將他隔離在一臂之外的範圍。

  「又怎麼了?」他放開她,隔著些距離更看清她在瞬間驟變的臉色。他從來就弄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前一刻依著他,下一刻又冷峻地推開他。她真的對於感情沒有一點感受力嗎?

  以前的她,雖然不是熱情外向之人,但眼波中還是有著溫柔;而現在——

  杜亞芙撇開頭,瞪著牆角。此時的她,無法收斂眼中過多的恨懣。

  早該死心的,在他開始外遇的那一刻起,她就該把自己的心丟到太平洋去。

  四年前,當他捨棄了所有的戀情,堅決地與她步入禮堂時,大家說他總算是收心了——浪子回頭金不換。

  但,收心的一年後,當他的外遇再次開始時,浪子回頭這句話,竟成了可笑的諷刺。浪子也許曾經回頭,只是回頭的時間不是一生一世,而是蜻蜓點水般的一、二載。

  方纔的柔情,是他心血來潮的挑動吧!

  她的拳頭握得更緊,指關節僵硬至灰白。她惱火自己為什麼不逃開他的擁抱、他的凝視?為什麼還主動地靠近他、依偎他?她不願自己是柔弱的菟絲花,她不要攀附著一個隨時會破碎的夢。

  「你到底想怎麼樣?」她的沉默更進一步地刺激臉色已是鐵青的他。「我還不夠低聲下氣嗎?我只希望你像個正常的妻子一樣,有喜有怒。不要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在心裡,可以嗎?向我說說你的感覺,可以嗎?」他一聲聲痛心地質問。

  能說嗎?杜亞芙細白的肌膚已成蒼白……他的外遇已經將她本來就稀少、僅存的被愛自信都剝抽而空了,她不要再將最後的那一絲尊嚴都拿出來讓他踐踏。

  她是愛他,可是這又怎樣呢?他依然眷戀在其他女人的胸前。

  說出「愛」,只是讓他狩獵的心得到暫時的滿足而已,「而已」啊!

  她迅雷不及掩耳地推開了他,雙臂抱住自己的身子。知道他痛恨她的寡言悶聲,於是她端起了臉,無動於衷地說:

  「我想休息了,請出去,好嗎?」

  「出去?」他狂笑了起來,深峭的輪廓幾乎發怒地扭曲。三年來的僵局,這些天算是打破了不少;而她說得最多的話,竟然是出去、出去、出去!「你的確夠冷靜,難怪有你在的屋子總是不夠溫暖!」他惡意地出口傷人。

  她臉上的血色在瞬間褪成青白,整個世界在她的面前再度顛覆一次。而她只能像當年聽到自己不是杜家親生女兒時,一樣地瑟縮顫抖著。

  「你開口說話,會少塊肉嗎?」怒不可抑的商濤帆拿起手邊的第一項東西往牆壁丟去。

  而當落地的清脆聲響起,杜亞芙的臉色乍變之際,他才發覺自己丟了什麼東西。

  一個母親與女兒微笑相對的陶瓷塑像。

  那是依依滿月時,他送給杜亞芙的禮物——陶瓷塑像中的女兒依在母親的膝前,滿臉快樂地抬眼看著為她梳理髮絲的母親。

  陶瓷塑像並不特別精緻,但其中流露的慈愛卻令人動容。他知道,這是杜亞芙最心愛的東西。

  杜亞芙發愣地看著一地的碎片,感覺自己的心一寸寸地被撕裂開。她衝向那堆尚可辨認出幾許原形的陶片殘骸,徒勞無功地想把母親的笑臉和孩子滿足的臉頰再度結合起來。

  「別碰!」他快步上前阻止她去碰那堆碎片。

  她悲痛的無聲神情比淚流滿面更讓他痛心。老天,他到底做了什麼?他在拿起東西摔之前為什麼不先看一下呢?他看過她注視塑像的和睦神情,知道她有多在乎的,他真該死!

  「亞芙,放開手!」他心急如焚地看到她的手被劃破了道傷口,直想扯開她已經淌血的手。

  她的手掌卻緊緊握住碎片,對於他的呼叫只是充耳不聞。碎了,什麼都碎了。

  「我再訂做一個給你。你放開手,放開手!」他握住她的手腕,不敢出力地扳開她的拳頭,怕她又更用力地把碎片壓回掌中。

  「訂做?」她輕哼了一聲,突然抬起頭望著他。

  「是,我們可以再訂做一個。」他贖罪的雙眼望著她。

  「我們?」杜亞芙淒涼地笑了笑,那笑讓人覺得不寒而怵。低下頭拾起一塊最大的碎片——母親秀雅慈愛的側臉,她緩緩地開口道:「再沒有我們了。」

  言畢,她用力而不留情地將碎片砸向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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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3 00:14:39
第五章

  快速地律動著身軀,慾望驅使著他盡速衝刺出身體的快感。

  他微仰起頭,緊閉著眼,精練的身軀在反覆的動作中更顯得有力。為了撫平身體的悸動,他起伏地擺動臀部,將所有的感覺聚集於那即將爆發的高漲火熱。

  「啊啊——」身下女人激情的叫聲迴響於室內。

  當快感瞬間穿刺他的背脊,他粗喘著氣息,任身子奔放至最終點的麻醉、解脫。

  饜足了慾望,在心跳仍劇之時,他翻了個身離開床鋪。沒有介意自己的裸身,也不在乎床上女人的反應。

  各取所需、何須在乎。

  床上的女人傾手捉起床單,十足媚態地披掛在肩。嬌嗲地上前摟住他健碩的後背,蓄意地用自己的身軀誘惑地揉搓。「帆——」

  商濤帆不耐煩地拉開她的手,逕自走入浴室淋浴。

  調整蓮蓬頭開關至最強的水流,讓滔滔水聲嘩然地充斥在空間中,讓直洩而下的水流近乎疼痛地噴打在身上。

  他厭惡自己,他鄙夷自己,他的發洩慾望跟動物交配幾乎沒什麼差別。

  把頭整個埋入水流之中,他舉起拳頭用力地捶打著牆壁。

  他寧願此時自己的頭腦喪失運作能力,他才不會在每個白天、黑夜、每一個他能思考的分分秒秒,想起她決裂而蒼白的臉孔,想起她悲慟欲絕的眼眸。

  她不重要。她真的對我一點也不重要!他每天告訴自己千百次同樣的話。

  從頭到尾,只有他為著那份感情發狂,不是嗎?她不離婚,也只是為了面子問題,不是嗎?她和他生氣,只是為了心愛的東西被他魯莽地打破了,不是嗎?

  為什麼他不能狠心而徹底地把她忘記,她從不在乎他,不是嗎?

  商濤帆垂然地低下頭,任著發上的水珠滴落到眼睛,滑落至臉頰。她不在乎他,可是他在乎啊!

  和別的女人發生關係,是在乎她的表現嗎?他內心的反駁聲量呼嘯地勾起他良心的自責。

  和別的女人發生關係,為了發洩慾望——因為只有在達到肉體高潮的律動中,他才無暇去思考。麻痺自己,是他現在最渴望做的事。

  是嗎?是嗎?他的內心反覆地追問著自己。

  你在外頭聲名狼藉更甚於婚前,是因為想測試出杜亞芙的反應,也是想對外證明你的不羈嗎?你只是想證明你根本沒有愛她愛得接近瘋狂。你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只是藉著外遇來傷害她。你潛意識根本是想看到她受傷害的模樣,根本是想證明她對於你還有那麼一丁點的情愫在。

  到頭來這樣的外遇,只證明你愛她,愛得根本沒有後路可退。

  「混蛋!」商濤帆發狂地連續拍擊牆面,像個失控的自虐者。

  「帆,你做什麼?」連麗心才跨進浴室,立刻細聲地喊叫出聲。

  「滾開!」他知道自己口氣不佳,卻無法讓自己在極度惡劣的心情下擺出好臉色。

  連麗心鬆開身上的床單,讓自己豐潤肉感的身子呈露在水蒸氣之中。她挑逗地笑了笑,站到了他身旁,讓蓮蓬頭噴灑的水珠拂過身軀。帶笑的眸半瞇地望著眼前有如一頭受傷的野獸信信咆哮的男人——盛怒的他有種難以駕馭的野性魅力。她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擦過他結實的肩。

  「別惹我。」

  她聳了聳肩,不甚在意地看著他離了自己數步。她早就知道他的心不在她身上,否則不會和她做愛時還一臉掙扎的表情。橫豎她要的也是一時的快感,要不這一個月來心早就被他刺得千瘡百孔了。

  「何必這麼絕情呢?好歹我們也算是『數』夜夫妻吧!」

  商濤帆轉過身,沒有搭理她,逕自拿了浴中包裹住下半身,走出浴室。

  「對了,說到夫妻嘛,你那位高貴王妃近來和龔允中的閒言閒語,傳得可熱絡了。」

  他定住了腳步,僵直了背,「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沒想到你那位冰清玉潔的老婆會和其他男人有一腿罷了……」連麗心輕佻地笑出聲。

  「說清楚。」他半側過臉,臉色已是青寒一片。

  「喲!你還挺在乎她的嘛,你這臉色怪難看的。」

  他冰冷的臉上蘊上了一層暴戾之火,他惡狠地瞪著她怒道:

  「你到底說不說?」

  瑟縮了下身子,她才開口:「上個星期起,就有人看到他們兩人一清早從龔允中的住處出來,而且還親密地抱在一塊。」

  商濤帆掄緊了拳頭,骨頭喀然有聲。原來——

  對於打破雕塑後,杜亞芙失蹤一星期未歸的去處,他總算有了答案;而他,卻寧願不知道答案。沒要人去查她的去處,正是怕聽到這種消息的鴕鳥心態。傳統而拘謹的她,原不會有其他男人的,是他逼得她另尋溫暖的。是他把她逼向龔允中的懷抱。為什麼要讓他知道她和龔允中在一起的消息?商濤帆眼神凶悍地掃了連麗心一眼,臉色愈來愈沉。

  這痛苦的一個禮拜,當他坐在沙發上內疚痛苦得難以入眠之際,她正倚在龔允中身旁訴說她的委屈。他獨自失魂落魄時,他們卻在兩情繾綣!

  連麗心望著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痛苦,卻著實有些得意。這個視女人為消耗品的男人,總算也嘗到了被人忽略的滋味。

  「我待會可以和你一起參加樓下的晚筵。」

  他皺起眉頭,嚴厲地再看了她一眼,不想回答,而方才分秒間所顯露出的受創表情,已重新掩蓋在他不耐煩的假相中。

  「你什麼時候開始對這種商業晚筵感興趣了?」

  今晚飯店樓下的海山廳有個為鞏固亞洲商業勢力所舉辦的晚筵,身為「風威」的總裁,他不得不參加,只是他懷疑一向只對風花雪月的軟性應酬感興趣的連麗心,竟會對這種政商談判式的場合感興趣。

  「什麼話嘛!我老爸也算是宴會的主辦人之一,而且龔家三兄弟會出席。」她媚眼閃過一絲捕獵的興奮,足見最後一句方是重點。

  連麗心雖然才回國沒多久,但該得知的社交新聞,她可是一項也沒漏掉。尤其是龔家三個單身律師,是所有單身女人夢寐以求的理想對象。商濤帆濃烈的魅力雖也使得女人趨之若鶩,但他畢竟是已婚的身份。

  他沒讓自己的腦子去細想,倏地轉過身走出浴室,開始著衣。在連麗心尚未走出浴室之際,他早已甩上門搭乘電梯而下。

  按下六樓的按鈕,商濤帆獨自倚在四邊鏡面電梯的牆上,對峙似的看著鏡中沉鬱著雙眸的男人——古銅膚色上的五官全凝聚著為情煎熬的痕跡。他若真讓自己陷得這麼深,他就該死了。

  那你早該死過於百次了!在你初見杜亞芙時,你就沒跳離開過,他的心告訴自己。「杜亞芙。」商濤帆的唇無聲地吐出這個苦苦揪著他的心的名字。

  踏出電梯門,他略略用手粑過自己有些凌亂的髮;不想在見到對手時,是狼狽而不堪的。

  「商先生來了。」

  「快!攝影機這邊。」

  還沒走到廳門口,商濤帆的身邊就吸引了大批的媒體記者及相機閃光燈。

  他在心裡詛咒了數聲,臉上卻爽朗地浮起了笑容。「你們的動作還真快。」

  「商先生,聽說『風威』今年的貨櫃總載貨量又是全球第一,您是如何辦到的?」

  「商先生,外界傳聞您將把榮華航運的幾位重要人員挖角過來?」

  「今天的亞洲商業會,可會討論到大陸航權的問題?」

  一連串的問題接連而來,商濤帆舉起了右手,要大家停止發問。

  「台灣四面環海,原就有著良好的航運條件,加上『風威』定期的全球航線運輸量一直穩定地成長。所以,接下來一、兩個月若無大差錯,今年我們『風威』的貨櫃總載貨量還是世界第一。至於挖角的問題,『風威』自己本身就有良好的人材,而且都是從基層出身的人材,我不需要到外面去找人來替代。最後,關於大陸航權的問題,不屬於今晚的範疇。」清楚而簡潔地回答了所有的問題。

  「您的夫人沒和您一起來嗎?」一名雜誌記者突如其來地發問了一個與商業毫不相關,但卻是近來大家極感興趣的小道消息——商家夫婦各有新歡。

  商濤帆抿起了嘴,眼光有著些許的不悅,但仍是有風度地笑著。才想開口說話,目光即被甫出電梯的人影扣住了視線。

  龔家三兄弟,還有杜亞芙——

  「是龔家三劍客。」記者中有人喊出聲。龔家三兄弟皆為台灣出名的辯護律師,媒體即因此而稱其為龔家三劍客」。

  閃光燈朝電梯的方向亮起,卻沒有記者離開商濤帆的身旁。

  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商濤帆的妻子——杜亞芙正立於龔允中的身旁。一如傳言,沒有人想放棄這種具有賣點的現場好戲。

  杜亞芙微乎其微地抖了下身子,低下了頭不想與商濤帆的目光相遇。

  一個星期了,她躲避他整整七天了。內心的激動雖無法完全平復,但表面卻已然恢復了她一貫的平靜,至少在碰見他之前她是這麼認為的。

  她沒有抬頭,因為知道他的視線仍在自己身上徘徊,她可以輕易感受到那種來自於他灼熱的注視目光。原以為自己已蓄足了充分的勇氣來面對他,但卻還是低估了他對她的影響力。就像她到現在還想不透一個星期前,他們的對話怎會演變到兩人情緒失控的地步。

  「亞芙,還好吧?」龔允中保護地往她身旁靠了一步,低聲詢問著。

  「這下有好戲看了——丈夫對上情人。」龔允中的弟弟龔廷山吹了聲口哨,揚了揚他英鋌而清朗的眉眼。

  「你唯恐天下不亂嗎?」龔允中的大哥龔希一鏡片下銳利的雙眼掃過全場,淡淡地說:「小心你那些女朋友的丈夫也找上門來。」

  「我專辦離婚案件,你說我會沾惹有夫之婦嗎?」

  龔廷山不苟同地搖搖頭。

  「你們可以暫時不要說話嗎?」望著杜亞芙的臉色因兄弟們的對話愈來愈蒼白,龔允中收起平日溫和的笑。「我們不是你們想的那種關係。」

  「我們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顯然已造成了她丈夫的誤解。」望著朝這邊走來的商濤帆,龔希一跨了一步,立於龔允中的身旁。

  「亞芙,他過來了。」龔允中上前一步擋在她前面。

  杜亞芙深吸了口氣,昂起了下巴,終於望向了商濤帆。

  從他緊抿著唇,單手插在褲袋中狀若不經心的大步走路方式,她知道他在生氣。每次在人前壓抑怒氣的時候,他就是現在這種暴風雨前的寧靜模樣。

  他氣什麼呢?氣她沒回家、氣她沒有回應他那天短暫的溫柔,還是純粹的男性自尊作祟?因為她在大庭廣眾下和別的男人一同出席晚筵,所以面子掛不住呢?總之,不會是在乎她而生氣。

  「謝謝你幫我送亞芙過來。」商濤帆站在龔允中面前,傲慢而帶點挑釁地與他平視。

  「不客氣。亞芙是個好伴侶。」龔允中以同樣的傲慢回答。

  「這點我很清楚。」

  「以你換女人的速度看來,我不這麼認為。」向來溫和的龔允中,以難得的苛刻語氣譴責著。

  「這是我和亞芙之間的事,不勞費心。」商濤帆以冷冷的口吻回答。

  「你不費點心在老婆身上,當然有別人會費心。」龔廷山淺笑著站在杜亞芙的立場說話。「婚姻中沒有任何一方,是該無條件容忍的。」

  商濤帆頓時黑了臉,眉眼間擰得更緊,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暴戾之氣。

  「明天、後天,甚至以後,只要她願意,我都很願意接送。」龔允中再度對商濤帆開口,滿意地看到商濤帆的眼中升起的怒火。這個眼中寫著妒意的傢伙,明明在意杜亞芙啊!

  杜亞芙看到了商濤帆掄緊的拳頭,連忙上前了壓住了他的手肘。

  她不想把事情弄大,從小至大的教養,不許她在大庭廣眾之下鬧出紛爭來。現在這幾個男人的對話,只有他們幾個聽得見;一旦真的對吼,又或者對打起來,媒體又有新聞可炒了。

  商濤帆咬了咬牙,偏過頭望著站在他身旁低下頭的杜亞芙,慢慢地放鬆了臉部肌肉。她低著頭是因為內疚嗎?因為與其他男人同行而內疚嗎?他輕喚一聲:「亞芙。」

  她雙手交握,數秒鐘後才抬起頭,勉強地給了他一個笑。

  「有事嗎?」

  她一定得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嗎?商濤帆無視於其他人的存在,只是盯著她的眼猜測她的心思。俯低了頭,他伸出手撥弄她的珍珠耳飾,在她耳邊快速低語著:

  「你不想依依,還有爸媽聽到那些閒話吧!」

  杜亞芙倒抽了一口氣,偏過頭去避開他灼熱的氣息。他在威脅她。

  他站直了身子,甚至沒再朝龔家三兄弟打聲招呼,自行攬住了她的腰,朝前走去。

  她飄浮的步伐任著他扶著自己前進,心頭則是一片紊亂。躲了幾天,怎麼卻一點掙扎也沒有的就又回到他的身邊了呢?不是才對他徹底地死心了嗎?怎麼在他的氣息逼近時,還是無法思考呢?她努力地壓抑自己的情緒,不能動心啊!

  經過媒體記者之時,商濤帆把她箝得更緊,不讓那些蜂擁而上的人擠碰到她一絲一毫。

  商濤帆低下頭痛苦地望著她幾乎是沒有表情的古典側臉,他利用了她。

  他利用了她不願在大眾面前出醜的良好家教,否則她肯定不會乖乖跟著自己走。而自己雖是從別人手中帶走了她,但這種勝利的滋味卻只有苦澀。難道一點挽回的餘地都沒有嗎?她只能和自己是人前的表相夫婦嗎?

  商濤帆置於她腰際的手不覺得攬得更近自己一些。

  她微不適地以手推推他的手掌。

  「你的手好冰。」他脫口而出,手掌反握住她冰涼的柔荑。

  初接觸他的溫柔,她斂縮了手心,一會後才慢慢、慢慢地放鬆了下來。

  只有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她才能毫無負擔地扮演一個妻子。因為公開場合中的夫妻的親熱表現,並不越矩,只是私底下的她,卻不知家庭生活的親密該是如何拿捏。從小見到的家庭生活,就是父母公開場合的和睦,私底下十分冷淡的狀況;而一直被這種模式教導長大的她,實在是不知與他共處之時,該把自己設定在怎麼樣的分寸。

  「怎麼不帶件外套?」他的眼眸因為不曾被拒絕而加深了幾分情感。

  「放在車子裡了。」話剛說出,就感到他身子的僵硬。

  商濤帆快速地閉了閉眼睛,鎮定自己的心情。他若在此時開口質問,恐怕會把持不住表面的平靜。摟著她坐入一旁的沙發,依然握著她的手,他凝視著她說:

  「依依想你。」

  「我也想她。」還有你。她在心底加了一句,無法從他晶亮的眼瞳中移開目光。

  「你今天會回來嗎?」他小心翼翼地不戳刺到任何敏感話題。

  只要她回來,他們仍是有復和的希望,只要有一絲一點希望的火苗就夠了。

  沉吟了許久,杜亞芙才決定問出問題。

  「我回不回去有什麼差別嗎?」一開口,她才知道自己原來一直都不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定位。

  「有。」他親吻了下她的手背,嘴唇在她光滑的肌膚上游移。「你不回來,我無法安心辦公,我會——想你。」說最後兩個字時,他直諱不隱地盯著她。

  她側過頭去,因為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臉紅。他的眼光、他的回答都過火的讓她無法坦然的看著他。

  「謝謝你。」他輕觸她的臉頰。

  「謝謝我?」她驚訝的回過頭來望著他。

  「是的。謝謝你讓我覺得我在你心裡還是有份量的,謝謝你開口問了問題。我們之間還是可以溝通的,對不對?」他渴望的神情像個孩子般的固執。

  杜亞芙摸了摸他的髮,就像她平日對待依依一樣,笑容中卻有些憂傷。

  「還來得及嗎?我對自己扮演『妻子』這個角色,已經灰心透頂了。我是個失敗的妻子,所以你才會結婚不到兩年就有了外遇。不想吵鬧,是想給你更多的時間與自由,想你終究是會回來的。只是萬萬沒想到的是——你總是像個過客一樣,來了又走、來了又走,我等得好倦。好累了。」

  商濤帆專注地聽著她說話,不能相信此時的她正在對著自己剖析她的心情。她的內心世界是他最想進入,但他卻始終有不得其門而入的痛苦。如今她悄悄地開了一扇窗,讓他得以窺視裡面的一隅,即使只是一隅,也是最大的突破了。

  「我——也許不該說這些的。」他的無言,讓她有些惶恐。

  「沒有什麼是不該說的,你的話給了我們倆一個新的開始。」他黯黑、充滿情感的眼瞳凝視看她,彷彿想看透她的每分每寸,想就此印下她如今嬌然而有些迷惑的神情。與他相望,感覺就像浸入一潭暖暖的湖水之中,整個人烘然而有些昏亂。杜亞芙凝睇著他,全然忘卻了他們所處的是公共場合,只是覺得此時的自己有種好安全、好安全的感受——一如初見他時,他所帶給自己的感受一般。

  「老二,你女朋友又回到她丈夫身邊了。」龔廷山啜了口酒,對龔允中眨了眨眼。

  「他們兩人原就該是在一起。只是一個太驕傲、一個太脆弱,以至於沒有人敢開口說出問題的癥結所在。」龔允中微笑地舉起酒杯遙祝彼端的那兩人。

  「所以你才把杜亞芙帶回家,蓄意在死水間掀起波瀾?」龔希一以律師的敏銳直覺說道。

  「沒錯,但這也要他在意才有用。不過,就這情況看來——該死!」龔允中放下酒杯,望著一個曲線玲瓏的紅衣女子逐漸地接近杜亞芙他們。

  龔廷山站直了懶洋洋的身子,也朝龔允中目光所及望去。

  「那女人是誰?」

  龔允中歎了口氣,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啊!看來商濤帆只能自求多福了。

  他無奈地看著那一團火接近他們,才緩緩地回答了龔廷山的問話:「今天主辦人之一,連任安剛回國的女兒——連麗心,另一個身份嘛——」

  龔希一好整以暇地啜了口酒,接著龔允中的話續道:

  「她是商濤帆這一個月新交的女友。」

  連麗心踩著自信的步伐走向商濤帆,略昂起的下巴顯示出受到注目時的女性驕傲。

  她浮起了抹艷麗的微笑,紅色丹寇的指甲游移到了商濤帆的肩頭喚道:

  「帆。」聲調膩人。

  商濤帆猛抬起頭,變了臉色地望著身前的女人。

  罪惡感將他的心重重地打壓至谷底。他橫過了身子,略擋在杜亞芙身前,有些徒勞無功地想避免兩個女人四目交會的眼光。

  「帆,不替我介紹?」丹寇掃過商濤帆的臉龐,眼眸直往他身後瞧。雖才回國一個月,但早得知杜亞芙氣質、教養之佳向來為社交圈之冠,她怎能不好奇?

  杜亞芙的腦中霎時空白,雖然知道始終有些女人出現在他身邊,卻始終沒有面對過這種狀況。他參加晚筵從來只攜她出席,而她即使知道有些目光焦注在他身上,也總故作淡然地不去在意。這個圈子向來有其不成文的定律,地下的歸地下,沒有人會在檯面上以第三者身份自居。

  商濤帆握緊了她的手,千萬個抱歉都在他的眼中。

  他甚至沒有理由替自己辯解,他的確是個出軌的丈夫。

  「帆就是這樣,怪沒禮貌的。」連麗心炫耀地橫過商濤帆的身子,朝杜亞芙伸出手。「我是連麗心,帆的——好朋友。」說完,自己倒先笑了起來。

  杜亞芙望了望商濤帆,禮貌起身和她握了握手。

  「連小姐,你好。」

  她,從小就學會照顧自己,因為怕自己成為杜家夫婦的負擔。她,從未替自己爭取過什麼,因為她的一切軌道早已被鋪設而好。常想要不是商濤帆的身世太過顯赫出色,她今天不會是商太太,那她會被安排成為其他政要或商界重要人士之妻。因此,她從未想像過全力去爭取一件事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感謝這個艷光四射的連麗心。她,今天第一次嘗到「爭取」這個字眼所帶來的競逐感受。

  連麗心的笑收斂了些,因為杜亞芙細緻的骨架?優雅的神態,甚至超出她在照片上的風采,更別提杜亞芙一身潤澤猶如嬰兒般閃著珍珠光亮的雪白肌膚。

  「你有事找我嗎?」杜亞芙給了她一個笑,才回頭看著商濤帆。「還是找商濤帆呢?」

  如果內疚能把人壓扁,那他現在勢必薄得像一張紙了。商濤帆不安地換了下坐姿,目光依舊是放在杜亞芙的身上,擔心著她的反應。

  「我只是來打個招呼。」連麗心撥了下頭髮。「誰要他剛剛不告而別,我連衣服都還沒換好。」

  杜亞芙的眼光不覺一沉。還能說些什麼呢?對方都擺明了她和商濤帆不是拉拉手的關係了。初見到連麗心的悸痛,在此時顛覆似淹沒了她的內心。這時她才發現她習慣的強顏歡笑,在這件事上是不容易的。

  「我們只是『好』朋友啦,你別介意。」連麗心掩不住眉梢的得意,畢竟她在床上工夫上略勝杜亞芙一籌,否則商濤帆也不會和她纏綿那麼多回,不是嗎?

  「你說夠了嗎?」商濤帆站起了身,摟住杜亞芙的肩。「請你離開好嗎?」

  「再怎麼說,我父親也是主辦人。你未免太不給面子了吧!」嬌生慣養的連麗心怎能忍受別人在她面前擺臉色?

  姓連?原來她是連任安的女兒。有個擔任政府高官的父親,難怪她的氣焰這麼高,杜亞芙望著微動怒的連麗心忖道。

  有些事,真的不公平。她必須努力地維持她的教養,因為她不是杜家的親生女兒。而連麗心卻可以放肆脾氣,甚至放縱感情,成為商濤帆的情人,該羨慕連麗心這種自由放任的態度嗎?

  就因為連麗心是在養尊處優的環境下長大,所以她就有資格當個氣焰高張的第三者嗎?杜亞芙發現自己的心開始不平衡起來,但是臉上始終掛著她一貫有禮的面具,她面露微笑地說道:

  「連小姐,我想你誤會濤帆的意思了。你畢竟是個未結婚的女孩子,令尊想必正在為你挑選合適的對象。而你在這裡一再強調你和濤帆是『好』朋友,不怕別人誤會嗎?」

  明為勸退,暗為諷刺,商濤帆驕傲地望著杜亞芙——她適合談判。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連麗心沒有識相地走開,反而朝商濤帆靠了過去。她就是不能接受商濤帆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停留在杜亞芙身上,好像把妻子當成珍寶一樣的珍視,她轉而柔媚地對商濤帆說:「陪我跳舞嘛!」

  「我結婚後只和我的妻子跳舞。」他在兩個女人面前承認了他對杜亞芙的在乎。

  該感動嗎?杜亞芙只能惆悵地苦笑。從他的眼中,她知道他沒有騙自己。但,這只是他少數保留給她的堅貞行為吧,畢竟他還是與其他女人有過親密的行為。

  男人真的可以把肉體與精神劃分成完全不同的區域嗎?杜亞芙咬住了唇,不知該如何調整自己此時的心態。

  「哼,說得多清高似的。剛才不知道是誰,和我在床上打得火熱!」連麗心的話轉為露骨。

  杜亞芙的身子頓時僵硬了起來。知道是一回事,聽到別人說出口的事實又是另一回事。她閉上了眼,無法承受更多。

  她需要時間好好地思考,想想自己究竟真的想要什麼?想想自己到底值不值得這樣的不堪?

  商濤帆沒有給她思考的機會,旋風一般的攬住了她的腰,拉著她滑下舞池。

  「我們去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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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3 00:15:02
第六章

  商濤帆摟著默然無聲的她,步入了舞池。

  摟她靠近自己的胸膛,他微低下了頭,靠著她的耳朵輕聲地開口:

  「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無法彌補剛才那些話所帶給你的傷害,但我只想讓你知道一件事——我並不想放棄你。」

  「和別的女人發生關係,是你不想放棄我的方法之一嗎?」貼在他的胸口上,杜亞芙卻覺所有的痛苦,正一點一滴地累積梗人心口。

  他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一逕傾訴這些年來的心情:

  「四年前,我愛上了那個有點淡淡憂鬱的你,原本以為可以就這麼守著你一生——」

  「我知道我不值得你這麼做。」因為他的外遇清楚說明她不夠好。

  「你值得的,你依然是我心中的唯一人影。」他輕柔地撫著她的背。

  「你不需要告訴我這些,我不要你用謊言來敷衍我。」她淒涼地將笑容印在他的襯衫上,聽著他的心臟在她耳下跳動。「我已經習慣了。」

  「我不要你習慣。」他舉起置在她腰際的手,捧起她的臉頰,他的眼中是一片醉人的溫柔。

  為什麼他還是如初見時地吸引自己呢?杜亞芙幾乎是著迷地沉入他的眼光中。

  他愛憐地撫著她臉頰的肌膚,繼續開口:「你知道我的性子,我付出就一定要得到收穫——事業上是這樣,愛情亦然。你是個最完美不過的妻子,我從來沒有否認過這一點。但,太完美的你,竟讓我不瞭解你的心。我是你的丈夫,是你最親近的人,可是到猜不出你溫和的面具下是什麼樣的想法。我倔強地不肯要求你脫掉面具,因為我認為你該懂我的心,而你也相默地從不問我為什麼愈來愈冷淡,所以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們之間就變成了這種拒絕溝通的局面。開始在外面有女人,因為只是想試探自己在你心中的份量,而你給我的回應卻是冷靜得一如往昔。」

  商濤帆扶起她的臉頰,捕捉住她眼中不置信的光彩。

  「你知道嗎?當你毫不阻止我外遇的行為,正是我最痛苦的時候。為了我的那該死的男性自尊,我在外頭更加地放縱,這樣一來,起碼在外人的眼光看來,我不是那麼地在乎你。」

  杜亞芙微亂地搖著頭,任他的話在自己的耳畔紛紛擾擾。是真的嗎?他真的一如他所說的把她放在一個很重要的地方嗎?她不懂為什麼在結婚四年後的今天,他才告訴自己這些。是因為連麗心今天的一席話嗎?

  看著她垂下了長長的睫毛,精緻的臉龐上鎖著困惱,他疼惜地抱近了她一些。

  「男人是個會為自己行為找借口的動物,難怪你不願相信我,我的行為的確是不值得你有信心。」

  「為什麼在今天告訴我這些?」她抬眼望著他。

  「因為不想失去你。」他斬釘截鐵地說,雙臂不由得束緊了她。

  「不想失去我?」這種說法,該是她的台詞吧!有外遇的人是他,不是自己啊!杜亞芙睜著眼凝睇著他,顯得茫然的目光中有著懷疑。

  「因為看到你和龔允中在一起。」

  「就因為看到我們在一起,所以你才對我說了這麼多嗎?就因為看到我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所以你就馬上和其他女人發生關係?」她停下了腳步,在舞池中與他對峙相望。「你好自私、好自私。」

  「我承認我所有的錯誤,我的確不該在外面有女人,更不該和她們發生關係。即使我和她們都是各取所需,只是短暫肉體的發洩,也不該。」沒有任何修飾的語句,只是坦率。

  商濤帆露骨的言辭讓她偏過了臉,熱紅了頰,惱火了心。他憑什麼把這些事說得那麼理所當然?他難道一點錯都沒有嗎?

  「我要走了。」她咬了下唇,轉身就想離開。

  商濤帆反手拉住了她,手腕繞出一個旋轉硬是將她帶回自己懷中。

  他對著週遭注視的眼光微笑地點點頭,仿若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繼臻擁著她起舞。「我要回家。」她抗拒地想定住腳根,但卻被他壓制著起舞。

  「不許。」他沒有轉圜餘地吐出二字。「我不會再讓你縮回去,該談的事就一次談開來。即使你對我根本是鄙棄到極點,或者根本就不在乎我,我也要知道你厭惡我到哪個程度?更要知道你為什麼那麼厭惡我?」

  「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說過了,我不想失去你。」

  「那請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可以嗎?」怒火讓她的聲音拔高了許多:「你為什麼——和其他女人發生關係?一而再、再而三,這是你該先給我的交代,不是嗎?」

  她可以接受他因為她的沉默、不願溝通而有外遇的這個理由,但卻無法原諒他持續地在外有著不間斷的親密關係,那讓她覺得骯髒、噁心。

  「如果你在三年前問我這些話,我不會在外頭流連這麼久。」他望著她眼中少見的怒葛,慢條斯理地回答。

  「你讓我覺得你在閃躲我的問題。」杜亞芙低垂著頭看著他衣服上的扣子,語氣中已有怨懟。

  「我們之間已經三年沒有夫妻間的親密行為了。」

  他輕柔地抬起她的下頜,直視著他的雙眼。「我從未假道學地告訴你,我是個禁慾者。我只能說因為我還有生理上的衝動,所以我和她們發生關係了。而在每次的性行為中,我甚至是抱著報復的態度——因為我最想要的人卻不在乎我。」

  杜亞芙痛苦地合上了眼,擰著眉心冷冷地說:「如果這是你的戲弄,請你停止。我心裡的傷已經夠深了,你不需要再捅我一刀。除非你想要我完全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她的滅絕思想驚亂了他,也螫痛了他的心。

  「相信我在乎你,有這麼困難嗎?」

  「不。難以相信的是值得你這麼在乎嗎?」

  杜亞芙張開了眼,望入他憂悒的瞳孔中。

  商濤帆以手臂拉開彼此的距離,因為無法相信自己耳中所聽到的話。

  氣質古典,但和冷淡的拒人千里外的她,竟無法相信自己值得被愛!她一向是自信得足以應對得宜於一切場合之中的,不是嗎?難道她所表現出來的這一切都只是假相嗎?

  他專注地盯著她此時寫滿脆弱的臉龐。

  「覺得我很可怕嗎?我的確是把真實的自己掩飾得太好、太成功。」她悲哀地抿緊了唇,側過頭無焦距地望著舞池內的其他人群。

  她蹙眉間昏暗的哀愁讓他心絞痛不已。商濤帆將頭俯低,下巴輕靠著她的頭。

  「告訴我原因。」

  杜亞芙的目光定在遠方吧檯那抹紅色的身影,以空洞的語調開口道:

  「我寧可像連麗心一樣,即使性子嬌氣了些,卻是名正言順的嬌氣。」

  「名正言順?」他察覺到她的身子輕顫了下。

  她硬挺起背脊,她還是害怕他知道事實真相後的震驚——也許會有著輕視與鄙夷吧!歎了口氣,還是沒有開口的勇氣,就讓她保留一些吧!

  「沒什麼。」她力圖讓自己再度偽裝。

  「別總是推開我,可以嗎?」他以著最嚴肅認真的口氣對她說道。

  她又歎了口氣,輕搖著頭,帶著幾分無奈、幾許惆然。

  她可以對龔允中說出這些真相,但對於他——卻是不能啊!他會有著受騙的感覺吧?如果今天她不是出身豪門世家,也許他根本不會娶她進商家吧?

  「亞芙。」他的口氣有著強制式的命令:「我說過了,今天不把事情談開來,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所謂禮節的分寸——身為杜家的女兒,什麼是該做的、什麼又是不該做的。」她目光仍放在他的肩後,沉沉靜靜訴說著她目前所能開口說出的一切。「我被教育成一個行為,處事都循著一定標準去做的女兒。到後來——甚至連我的思想都被灌輸了一套母親所認定的準則模式。我從不知道為了想要的東西和別人競爭是什麼樣的感覺,因為我根本就沒有『自我』。」

  「為什麼不去爭取?」商濤帆握緊了她的手。

  「也許是太在乎父親和母親對我的看法吧!我不想因為自己而引起任何問題,他們給我什麼、希望我做什麼,我只會接受,而不會有任何一點的反抗。」

  一陣心痛拂過他的心頭,因為想起了當初追求她的順利,有一大半是來自於她父母的默許。

  「會嫁給我,也是因為你父母的贊成?」

  杜亞芙抬起了頭,望著他顯得緊繃的臉龐,她清幽如泉的眼眸漾起了溫柔與靦腆。「我的確是在父母的安排與贊成下才嫁給你的,但是——」她悄悄地又把眼移開,才又開了口:「你真的讓我心動。」

  商濤帆的心因她的話而狂跳起來,唇角亦浮起了一抹釋然的笑容。他倏地抱緊了她,將唇貼近她的耳畔興奮地說:

  「天啊!你不曉得我剛才有多麼緊張。」

  她微笑了起來,把頭偎向他的肩膀,享受著這些年來心中少有的平靜感。

  「我從不知道我可以在你面前和你說這些。」

  「夫妻間沒有什麼是不能說的。」他心疼從前那個毫無怨言、全然接受的她,但更珍惜她現在開口吐露心事的難得。

  「我母親不是這麼說的,她教導我——上流圈子中夫妻該是各管其事、各行其是。誰也不該干預誰,尤其妻子更不可以過問丈夫在外的行為。」

  「所以結婚後,你只是默默地把事做好,對我的所作所為卻是甚少過問。」商濤帆眼中的怒火風暴開始形成,那是什麼見鬼的母親!

  「你很生氣嗎?」從他咬牙切齒的口氣中察覺到怒意,她原本細柔的聲音又降低了些。

  「生氣?我根本是氣瘋了!」他抬起她的下巴,要她正視著自己。

  她臉色黯然。「我以為你會需要自由,對不……」

  「不要說了。」

  摀住了她的嘴,商濤帆深吸了幾口氣,才有辦法把心中的火冒三丈壓低了些,就是為了杜家給她的那種糟糕觀念,讓他們兩人逐漸疏離至冷漠的地步。如果沒有今天的這一場談話,他們的婚姻就毀在他岳母的成見上了。

  杜亞芙無言地凝神在他憤然的濃眉與眼眸上,秀逸的眼中醞釀出更多的痛苦。做什麼都是錯,她也許根本不該來到這個世上的。

  「我沒有怪你。」他放開了手,撫著她的臉頰。

  「我氣的是你的爸媽。」

  「不能怪他們,如果我能自主地去思想。我就不會一味地不知變通了。」她忙著為父母辯護。

  「你順從得讓人心疼,你知道嗎?」

  隨著音樂聲的停止,他俐落結束了舞步,憐惜地摟著她的腰回到座位。

  滑入角落的座位,他沒有放開她的打算,就是摟著她半靠在他的肩上。

  「我從沒想到你的整個想法會受到你父母這麼深的影響。而他們所給予你的,卻又是這麼不正確的觀念。」

  「是嗎?」她伸出手在手掌中呵氣,在冷氣房中她總是覺得冷。

  商濤帆攏住了她的手掌,試圖給她些溫暖。

  「起碼我從不認為夫妻間該是互不聞問的不關心,而你更不需要刻意給我自由。婚姻不是什麼枷鎖,也不會讓人失去自由。婚姻,是讓兩個人學習如何分享的過程。」

  她直起了身,無法言語。因為感動,也因為惋惜——感動於他的表白。惋惜於先前蹉跎的時間。

  「你太沒有自我,而我卻太自我了。」商濤帆繼續傾訴著心中的感想:「為了你的不開口,我選擇了外遇來引起你的注意,我甚至和那些我記不得面孔的女人發生關係。原本把一切都借口於你的冷淡,現在才發覺你不是對情感沒有感受力,你只是被壓住了情感的發洩管道。我覺得我像個罪人,我早該主動瞭解你的,我是個混蛋!」他支肘於沙發扶手上,懊惱地垂下了頭。

  「這不是你的錯,我的個性才是我們婚姻失敗的原因,我是令人生厭的。」杜亞芙語帶苦澀地低聲道。

  自己不是個讓人喜愛的人啊!她憶起小時候對著母親發問時,母親的那種不耐煩與拒絕的表情,她一直深刻印在腦海裡。

  她的話,讓他回過了頭注視著她,他急切地捉住了她的手說:

  「聽我說——要命!」杜亞芙的手簡直跟冰霜一樣的凍人。

  商濤帆招來了侍者,自侍者的杯盤取了杯薄酒,晃動了下杯沿,將酒杯遞到她的唇邊。「喝點酒,你身子好冰。」

  杜亞芙被動地微張著唇,一任那暗紅色的液體滑入喉頭。合作地啜飲了兩、三口,她拉開了他的手。

  他低頭輕吻了下她的唇,不意外地看著她半慌亂地紅了臉。舉起杯,就著她的唇喝過之處將酒一飲而盡。

  「你臉紅是因為酒,還是我?」他淺笑地又抱她入懷。「試著習慣我們之間的親密,試著為自己而活。」

  「我覺得自己現在好幸福。」杜亞芙幾乎無法相信這種孩子氣的少女問句是出自於她的口中,如同她一直不能相信此時的他們正自然地相擁著彼此一般。

  「從頭開始,好嗎?」他執起她的手放在心口。

  她咬住了唇,猶豫地皺起眉。連都她不知道真實的自己該是何種個性,又怎能料得以後呢?她實在有些恐懼。

  「要是——我們終究仍是不適合呢?」

  「不要對自己一點信心都沒有。」商濤帆伸手撫平她的眉心,口氣是不達目的不甘休的固執。已經知道了她的心理障礙,他就不會讓這一層障礙橫梗在他們中間。

  杜亞芙望著散發著果斷氣勢的地,依舊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她有好多、好多的顧慮。

  如果重新開始,他又再次從自己身邊走開的話,她連僅殘的一絲自信都會被徹底毀滅。而且,她並沒有告訴他關於自己不是杜家親生女兒一事;況且她還有許多的陰暗面,他都全然不知道。杜亞芙此時昏亂的腦子中只能吐出一些斷續而無意義的話語:「可是——但是——」

  他勾起唇邊的一抹笑——她沒有明白的拒絕,代表的就是他有成功的希望。

  「沒有什麼可是、但是。你是我老婆,以前是、現在也是,所以——」他低頭俯近了她的唇邊。「習慣我吧!」

  在近百位賓客的注目中,他火熱地吻住了她。

         ※        ※         ※

  幸福該是這種感覺吧!

  杜亞芙靠在會議室的椅背上,看著身旁正對著各階主管談話的商濤帆。

  她出神地盯著他古銅色的臉龐及高挺的鼻樑。他依舊是在舉手投足間表現出屬於他的自信氣勢,依舊是散發著果斷的氣魄。可是看他的心情和已由過往的刺痛,轉變為夾帶著幾許不安與怯喜的甜蜜。

  一切都變了。

  晚會過後的他溫存得一如秋水,灼灼的眼神卻似燃燒的火燒掉他們之間的藩籬,拉近了彼此。杜亞芙輕俯頭掩住她漾在唇邊的微笑,心跳波動著滿足。

  知道了她的心理困擾,他就把所有的心都用來呵守著她,像個心理醫師一樣地鼓勵她說出心中的話;像個朋友似的領著她「用心」而非「冷模」,去發掘生活中的溫暖點滴;像個愛人似的擁抱親吻著她的每個夜晚。

  杜亞芙掩飾地拿起桌上的企劃報告放在膝前,不敢讓她滿臉的潮紅曝光在這些主管面前。與他之間雖仍是沒有發生纏綿關係,可是他卻帶著她體會了肌膚之親可以挑逗、惑人到何種令人銷魂的地步。

  簡直要命啊!她竟然在公司年度的主管匯報中滿腦子的火辣思想。杜亞芙急忙拿起桌上的咖啡遞到唇邊,試圖鎮定自己的心神好專注在商濤帆的談話中。

  「根據紐約方面傳來的消息指出,意大利方面的航線可能有所變動,因此在運費上可能會有變更,各位手上的資料是企劃室計算出來的船期表及調漲的資料。請各位在接下來一個半小時的用餐時間研究一下,在下午的會議中提出你們的看法。」商濤帆銳利的眼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停留在低頭好一會的她身上。

  「大家辛苦了。頂樓的餐廳為大家準備了午餐,煩請各位移駕至頂摟。」察覺到他注視的目光,她站起了身含笑地對著各層主管輕點著頭。

  她走到門邊,逐一和走出門的主管握手。寒暄,刻意背向著他,沒辦法在她滿腦子綺想時面對著他。

  「嗯,我們也該去吃飯了。」終於,所有的主管都步出了會場,她躊躇地移了移腳步向門外靠了靠。

  「鎖上門。」他輕柔地命令道。

  杜亞芙愕然地抬起頭,與他深邃多情的眼相望;而她的目光更是無法自制地拂過他揚起好奇的唇瓣,然後她的心又因著他的注視而狂跳了起來。

  「我的總經理竟然與我無法溝通。」商濤帆挑起濃眉,伸手再指指門把。

  啪的一聲按下、扣上了鎖扣,她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又害羞了?」他幾個大步走到她身旁,親吻了下她的唇,喜歡見她臉上帶著赧紅。

  在短時間內把自己從以往的框框中跳脫出來,原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她是個給自己很多壓力的人,「改變」也就格外的困難。

  「沒有。」杜亞芙搖頭,沒有再綰成髻的髮絲輕拂過臉頰,她不甚適應地把滑落的髮絲塞回耳後。披垂及肩的髮型讓她顯得柔和,也格外的脆弱——如她現在重新適應的心態一般。

  「剛才在想什麼?」他伸手抵住她身後的牆,把她容置在牆與他之間。

  「沒有。」她火紅著臉否認。

  商濤帆捲起她一綹秀髮玩弄於指間,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她開朗了許多,因為心理的限制不再那麼的多;對於他的感情付出,她也開始學習適度地回應。即使她除了依依之外,仍不習慣主動與人親切地對話或擁抱,但怯怯的笑已是她勇於走出的第一步。

  「你從小就不與人親近嗎?」他如同前些天一樣地以發問來得知她的過往。

  「嗯。」杜亞芙偏著頭,鬱鬱地回憶起她的孤寂。

  「母親說杜家的女兒要有氣質與氣勢,因此對於那些家境身世不佳的朋友,她是根本不許我交往的。」

  「你總是一個人?」

  「我不知道如何和同學說話,因為在她們仍數唱著童年歌謠時,我已經在背誦所有知名的音樂家的風格。加上老師總是對我另眼相待,因此她們並不歡迎一個打不進她們圈子的我。」她茫然地瞪著地板。「所以,當我有了依依後,我告訴我自己不要像母親教育我一樣地教育她。我的依依會是快快樂樂的正常小孩,而不是另一個不快樂的小大人翻版。」

  「我們的依依絕對是個開開心心的小天使。」他靠近了她,高挺的鼻樑碰觸著她冰涼的鼻尖。「你從不強迫依依去學什麼鋼琴、小提琴,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杜亞芙調勻自己因為他的靠近而加劇的呼吸後,才開口說:

  「如果她想學,就學,我不想勉強她。」

  「說真的,我也滿難想像依依那個好動兒能夠乖乖坐在樂器前的樣子。她比較適合學——」他沉吟了會,想著女兒適合的音樂屬性。

  「她想學舞獅。」杜亞芙止不住逸出口的笑聲。

  「她覺得鑼鼓的聲音很好聽,而且獅子很有趣。」

  「舞龍——舞獅——」他的臉上寫滿「匪夷所思」四個大字,而後背靠到牆上,放聲大笑。「就知道那個小傢伙不會做出什麼正常事。我早就不期待她穿著粉紅色芭蕾舞衣的淑女模樣,可是舞龍舞獅——哈哈哈……」

  她跟著他一起恣意地笑著,想像著活潑過頭的依依,捉著獅頭跑來跑去的俏皮模樣。

  「她比較適合演大頭娃娃。」商濤帆邊笑邊開口說著。

  「大頭娃娃?」

  「就是在舞獅時拿著把扇子,掛著個大大的面具,跟獅子玩耍的那個角色。」

  「依依的確很適合那種活潑的角色。」她的眼眸、唇邊全是笑意。

  待笑聲方歇,商濤帆攬她到自己懷間。

  「要不要再生個孩子?」

  依依出生半年,他就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雖然對於依依的關心,他雖不曾減少過分毫,但卻缺乏了夫婦間共同扶育孩子的喜悅。

  他對不起她,當初只想到報復她的漠不關心,卻完全沒有考慮到甫生完孩子的她會受到什麼樣的打擊。商濤帆擁緊了她,感覺到她身子的顫動,內疚更是深深地刺入他的心坎。

  「對不起——為了那些荒唐的日子。」

  杜亞芙沒有仰起頭來,只是放下了原本環在他腰際的手。「我那時常對著依依掉眼淚,我不知道為什麼在我給了你所有的自由,而且和你生了個孩子之後,你還會有外遇。你的外遇,只讓我證實了自己在情感上的低能——我注定是個失敗者。」

  「不許你這樣說自己!」他挑起她的臉龐,心痛她臉上每一處心碎的自責痕跡。

  「你剛有孩子時,我高興得簡直快瘋狂了,我想也許孩子可以改善我們之間冷淡的情況。我太固執,所以認定你會主動地走向我,卻忘了你的個性,原本就不會去主動爭取或改變些什麼。」

  「我沒有回應,是你外遇的原因?」她一直迫切地想知道。

  「我想這一點佔了絕大多數吧——加上每次碰觸你,你總是僵直著身軀,咬著牙忍耐,我根本是認定了你厭惡我、而且是極度厭惡。」他直言以告。

  「我不是!」她睜大了眼否認著。「我只是——緊張。」

  「緊張?」商濤帆不解地重複。

  「我不知道如何去適應當你接近我時,我胸口傳來的——窒息感。你接近我時,我的心,我甚至連——呼吸都會不正常。」她側過臉吞吞吐吐地道來,羞澀得無法直視著他。「和你親熱時,我必須要好努力地控制住自己不要發出聲音來,以免自己像個放蕩的妻子。」一說完,她立即轉過了身,搗住了緋紅的兩頰。

  「誰給你這些觀念的?」他扳正了她的身子,盯著她追問。「算了,你不用回答。一定又是我那位岳母大人!」

  她彆扭地絞著自己的手指頭。結婚雖四年了,但和他談論這種床第之間的事,她仍覺得尷尬。

  「沒有什麼好害羞的。」商濤帆撫著她微張的唇瓣。「肌膚之親不是件罪惡的事。我喜歡碰觸你,更希望你對我的碰觸有所回應,就像這些天一樣。」他低下頭吻著她細白的頸項。

  杜亞芙自然地伸手抵住了他的胸口,清楚地感受到他同樣紊亂的心跳。隨著商濤帆唇瓣的推移,她的眸子已是全然的迷亂,只是沉醉在他所帶來的感官迷霧中。

  她微張著唇淺淺地呼吸出那逐漸漫向全身的快感,對於他的舉動不再驚惶、退卻。在他的唇覆上她時,她滿心感動地祈求著——

  希望時間就此停留在這種幸福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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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3 00:15:24
第七章

  這條路怎麼如此的長、如此的黑、如此的冷。

  杜亞芙停下酸痛而疲憊不堪的雙足,恐俱地左右張望,想找出一處安全棲身的角落,然而入目的黑暗仍使她無法見到任何東西。小心而恐懼地踩出步伐,她的身子因著腳底所按觸到的冰寒潮濕,而打了個冷顫。

  舉起雙臂抱住自己,她焦灼眼眸中的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濤帆在哪?

  「亞芙。」突地,她的前方傳來呼喚的聲音。

  是他。杜亞芙用手背拭去了眼角的淚水,欣喜欲狂地往前奔跑。她知道他會來的,她知道的。

  緊握著拳,她幾乎是向前狂奔而去,她需要感受他懷抱著自己的溫暖。

  毫無警示的,黑暗的天空中亮起了閃電。

  就著閃電閃起的瞬間光亮,杜亞芙望見四周仿若張牙舞爪地想將她吞噬的閡黑樹林,她閉上了眼,驅動著已無力的足踝拚命往前跑去,破碎的哭喊聲從她的口中斷續地傳出:「濤帆,你在哪裡?」

  「轟!」雷聲巨大地響起。她整個人蹲下身子縮成一團,搗住耳朵害怕地尖叫出聲,虛弱的身體再也無法移動半寸。空中又乍閃起的閃電,只是讓週遭樹木的枝椏顯得更加的殺氣騰騰與鬼魅恐怖。

  「亞芙!」更清楚的呼喚來自於前方。

  她依然搗著耳朵,雙眼卻急切地搜尋著他的身影。

  濤帆在那裡,在一道閃電亮起之時,她望見了站在另一邊山崖的他。

  「救我!」她恐懼而急切地對他伸出手。

  「我馬上過去,你不要亂動傷了自己。」

  他看起來好看急,她知道他是關心自己的。杜亞芙壓住自己的胸口,慢慢地屈起身子,等待著他的到來。

  「她不是杜家親生的女兒,她只是一個自甘墮落的女孩生下來的種!」宋梅出現在商濤帆身旁,昂起下巴帶著不屑的眼光看著對岸的她。

  閃電與雷啪作般的轟爆杜亞芙的世界,她縮回了身子,不置信地望著彼岸。

  「她的出身那麼差?」商濤帆緩緩的說著話,關心的臉龐轉為一臉的輕視。「我當初娶她就是因為她的身世好,否則像她那種悶葫蘆的個性,誰會愛她?」

  「不會的!」杜亞芙拚命地搖頭,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那麼絕情的話。他一定是和自己開玩笑的,一定是的。「我好怕,你快過來接我,好嗎?」她絕望地匍匐前進了數步。

  他冷笑了數聲,朝身旁勾了勾手。「麗心,過來。」

  杜亞芙趴在地上,望著對岸三人高傲並肩地睨著狼狽不堪的她。

  「濤帆,不要這樣對我,我是愛你的啊!」

  「你不配愛他!」宋梅瘦削的下頜橫出一道殘酷的笑痕。「就像你也不配當依依的母親一樣,因為你出身卑微!」

  「只有我才配得上帆。」連麗心依舊一襲紅衣親熱地抱著商濤帆。

  「把那個孩子也解決了吧!」商濤帆面無表情地指使著身後突然出現的黑衣人。

  風吹掉黑衣人罩住頭的衣帽,露出骷髏的臉龐——沒有皮的骨骼正詭異地笑著,手上的長鐮刀高舉而起,向著懸掛在左側樹上的依依揮去。

  「不!」

  「亞芙,醒醒。」他的聲音帶著焦急地在她耳旁響起。「別哭,你只是作了噩夢。」

  原來是一場夢!

  杜亞芙自床上彈跳起身,臉上佈滿淚痕。

  她搗住臉孔,竟是止不住一再奪眶而出的淚水,也止不住全身的顫抖。

  商濤帆不捨地摟住她的肩,想安慰她。

  她直覺地向後縮起了身子,不敢張開眼。明知是夢,卻怕見到與夢中人一樣的面孔。回想起夢中的恐懼、卑微,及依依被倒懸砍殺的情形,她抖栗著身子,寒意沁骨般的直深入最深處。

  「沒事了。」沒理會她的排拒,商濤帆硬扯下了她的手,心疼地望著她咬著唇。緊閉著眼的失神模樣。

  「張開眼就沒事了。」

  她只是一個勁地搖頭,拚命而使勁地搖,搖到她昏眩得無法思考。搖到她筋疲力盡地忘了流淚。

  他捧住了她的臉,恨不得能替她承受這些來自心裡深處的痛苦。阻止了她近乎自虐的行為,同時以著極輕極柔的語調對她呼喚:

  「沒事的。一切都只是夢,我就在你身邊,沒有什麼可怕的。睜開眼睛,亞芙。」她的精神顯然還是不太穩定,也許是因為壓抑太久了,更可能是因為他前些日子總和她起巨大爭執的原因。她那麼纖弱,又那麼沉默,所有的痛苦都往心底放,積累久了,精神自然是無法負荷這些痛苦。

  所以,前一陣的失控尖叫,今天的噩夢,都是她潛意識發洩的管道吧!他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痕。

  她眨了眨睫毛,自微張的眼眸中望見晨光已透過窗簾。

  有陽光了。方纔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她在心頭對著自己一次、一次自我催眠似的反覆說服。她現在在自己的房間,不是在淒冷的森林中;商濤帆也沒有用那種鄙視嫌棄的眼光看她,他正體貼地坐在自己身旁,如同過去幾天一樣。

  她知道一切都不過是場噩夢,只是——現實的噩夢依舊是驚擾了她。

  不想於閉眼間再度掉入方纔的陰暗地獄記憶中,於是她緩緩、緩緩地張開了眼,幾乎是貪婪地攫取住入眼的事事物物——還有他。

  感謝天,他此時的臉上只有慌亂與明明白白的關心與疼惜。杜亞笑深深注視著他,伸出手去撫摸他每一寸焦灼的臉龐,藉著碰觸來證驗現在的他是真實的,那個冷血無情的商濤帆,只是她夢中的虛驚一場。

  商濤帆看著她的眼眸由不安的渾濁到逐漸安定的清白,才敢吐出胸臆間那口驚懼的氣息。「你嚇壞我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睜著漾著幾許淚光的眸子,癡癡地盯著他。還好,有商濤帆陪在身旁,否則這場噩夢足夠讓她的精神崩潰。她所有的恐懼,在夢中是那麼的栩栩如生,那些黑沉與陰森場景與鬼魅一般的人,是她心中隱藏的魔鬼。

  「拉開窗簾,好嗎?」她吸了口氣,氣息不穩地要求道。

  她需要陽光、需要攝取一些溫暖。

  他細心地扶著她靠著床頭而坐,才走到落地窗旁,刷地一聲拉開了窗簾。讓早晨已有著亮度的陽光,稀疏地點點灑入房間。

  商濤帆兀自倒了杯水,走到床邊遞至她唇邊。「喝口水。」

  她扶住他的手,一口一口地讓冰涼的水滑入乾澀的喉中,雙眼仍注視著窗外射入的陽光。直至水杯被取走,她才稍微回過神。

  「我再也不讓你一個人睡,」看著她眉眼中逐漸褪去的惶惑,商濤帆坐到她的身旁拉好被子攏蓋著彼此、口氣堅定地說。

  若非前些日子他堅持與她同床共眠,那麼剛剛……

  他憐惜地又環緊置於她腰際的手。如果昨晚沒睡在她身旁,那麼以她受驚嚇的程度,不知道會被噩夢折磨到什麼境地。

  婚後,應她的要求而分房睡,他甚少與她同床共枕,兩人間的感情也在分隔而眠之間,無形地加諸了一道距離。他一直以為她是因為不習慣身旁有人,才要求分房而睡。

  但這些天來,她的睡眠狀態一如孩童般的沉靜,沒有所謂的不適應。這點,不免讓他有些納悶。

  念及此,他直起身子注視著她。「你常常會作惡夢嗎?」

  她抖動了下身子,睜著淚水洗過的眸望著他,內心掙扎在訴與不訴之間。

  「你常常作惡夢。」沒待她開口,他已從她欲言又止的表情讀出真相。「多久了?」

  「小時候就作惡夢,所以就一直怕一個人睡。」

  他震驚地扳過她的肩,難怪她總是蒼白,經常的噩夢怎能讓她的臉色紅潤呢?他帶著忿怒的不解:「那你還要求分房睡?」

  「我——只是想讓你有更多的自由。」她瑟縮了下身子,因為他的出口咒罵。

  「又是你那個母親教你的!」他真是火了。「如果我一直不問,你就一直不說嗎?我們就這樣一輩子誤會彼此不在乎彼此嗎?我就是該死的太在乎你了,所以你每次的冰冷沉默,我都會受到傷害,你知道嗎?」

  杜亞芙張大了眼,看著他疾言厲色的緊繃臉孔。在他懾人的怒火中,卻感受到了他沉重的真心。

  從得知自己不是杜家的親生女兒的那一刻起,無形的自卑感就一直如影隨形。她一直有著不安全的感覺,她始終覺得自己是渺小且永遠不會被重視的——所以,她不敢愛他。她,不曾主動伸出手去捉取些什麼,更不願付出什麼。因為被情感摧毀的感覺,對她而言是種大大的折磨。被親生母親拋棄已是悲劇,她不想再次受傷。

  可是,他此時的話、此時的表現,卻刺進了她心中那最脆弱的那一塊角落。他不會像宋梅一樣推開她,他不會拒絕她!

  她,不會再是一個人。

  「你開口說話啊!」商濤帆的口氣仍是燙人的焦灼,而看著她清亮的眼中又泛上一層水光,他更加心亂如麻。

  杜亞芙唇邊浮起了個怯怯的笑,面對他半跪了身子,輕輕地閉上眼,送上自己的唇。

  商濤帆看她,一時之間無法置信她的改變,只是盯著她貼近的臉龐。

  在得不到預期的溫暖雙唇後,她睜開了眼,望入他兀自發愣的瞳孔中。微退了身子,為的是想看清楚他俊朗的五官,伸出手以食指滑過他高挺的鼻樑。不再有羞怯,她再次俯近了他,親吻著他的唇。

  「這是安慰獎嗎?」他推開了她,堅毅地想找出個答案,不想這是她瞬間的同情。

  「這是頭獎,領獎期限是一輩子。」她低著頭,眼角唇邊都是甜蜜。

  不需要更多承諾的話,他拉近了她,熱切地吻住她微張的唇,入侵地吻遍她的柔軟,舌尖逼弄著彼此的最深處。

  她的吻像極了玫瑰花般的清甜。

  他喉頭收緊地更摟緊了她。而她怯生生一如少女的反應,讓他更熱血沸騰地想誘發出她的熱情。刻意拉開了與她的親密接觸,滿意地看到她因激情而氤氳的眼神。商濤帆伸出手,以指尖滑過她的眉、眼、鼻,最後停留在她濡濕的唇上。

  「濤帆。」她低語著。

  他再次攫住了她的唇,輕柔地吸吮著,而後將唇滑至喉嚨,細細地舔吮著,留下一串火熱。

  杜亞芙緊張地僵直了身子,因為他的手正緩慢地解開她睡衣的前襟。她偏過頭去,把頭埋入枕間,還是不習慣與他裸裎相對,那讓她沒有安全感。只是,當他的唇長長久久地熨貼著她的身子,用親密的吻寸寸的燒過她的胸前,她開始漸漸地忘卻了羞澀。她咬住了唇,止住了即將出口的呻吟,手則不自覺地插入他的髮中。

  望著她雪白的身軀泛起一層暈粉,他的身軀竟顫抖了下,因為感受到強烈的佔有慾。親吻過她全身一如珍珠般細膩而漾著光彩的肌膚,直至知覺到她凌亂的喘息聲及不自覺拱身迎向他的撫觸的同時,才小心翼翼地融入了她的身軀。

  不敢放縱身體的緊繃,他用盡了每一分的自制力,才停下了身體的律動,因為她皺起了眉。「對不起。」

  他忘了他們已經三年沒有親密關係了。

  她咬住自己的手阻止自己發出聲音來,體內那股熟悉又陌生的疼痛與快感,仿若即將衝出身體似的狂野。

  她昏亂地在床褥間擺動著身子,想甩開那分不適感。

  「要命!」商濤帆聲音粗啞,額頭因感覺出她的抵抗而冒出汗。「亞芙,你還是很不舒服嗎?」

  杜亞芙搖搖頭,更用力地咬住自己的手,她覺得身體好熱。

  他拉開了她的手,將自己的指尖遞至她的唇間。

  「別咬自己。」加快地移動身軀,在兩人之間造出一次次的熱浪;在狂猛的熱情中,將自己更深更深地埋入她的身體。

  不敢咬他的手指,杜亞芙只能任著唇微呼出聲。因此,她幾乎無法相信那些輕聲而媚惑的嚶嚀是出自於自己的口中。而隨著他的動作加劇,她幾乎是只能虛軟無力地貼著他,一任強烈的歡愉在最終席捲了彼此。

  過後,她輕喘著氣,略推開了彼此的距離,一如以往地握住了被褥,向一側屈起身子。

  「別再推開我。」商濤帆迅速地一扯,將她又帶回自己懷中。「永遠。」

  「媽咪、媽咪!」依依站在門口清脆地叫著,「我可以進來嗎?」

  杜亞芙和商濤帆同時跳起了身,面面相覷。

  早已天亮了啊!

  「依依,等一下。」杜亞芙慌亂地跳下床,拎起散亂一地的衣物,狼狽而匆促地著衣。

  「媽咪,我可以進來了嗎?」沒什麼耐心的小女生又開口問。

  杜亞芙急忙地攏了攏頭髮,低頭尋找拖鞋,卻和原地打轉的商濤帆撞了個滿懷。

  「好痛。」她淚眼汪汪地搗住撞痛的鼻樑。

  「要不要緊?」他拉下了她的手,揉著她發紅的鼻子。

  她突然輕笑出聲,為他拉了拉敞開的睡袍衣領。

  「我們幹嘛一副犯錯被捉到的樣子?」

  「對哦!」他也笑出聲來,開心地摟住她。「我們本來就該睡在一起的。」

  她略斂起了臉上的笑意,環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胸前,言語不是那麼必須。

  「砰砰砰!媽咪、媽咪!」門外的聲音轉成可憐兮兮的哀求。

  「這丫頭每天都這樣叫你起床嗎?」

  「她有事要告訴我時,才會這樣。」偎著他一同為女兒開門,覺得有種歸屬家庭的感覺。

  商濤帆只手拉開了門。「什麼事啊?你像只小麻雀一樣。」

  「爸爸!」依依張大了眼,剛睡醒紅潤的腮幫子興奮得笑鼓了起來。「你也來找媽咪?」

  「是啊!而且以後你每天都可以在媽咪房裡找到我。」他暗示地朝杜亞芙眨眨眼。依依扯住了爸爸的手,看看媽媽撒嬌說:「我也要抱。」

  「你哦!」商濤帆彎身抱起了女兒,咬了下她的小鼻子,和杜亞芙相視而笑。

  「爸爸是小狗。」依依嘟起嘴對媽媽說:「小狗才咬人。」

  抱著女兒,摟著妻子,商濤帆的心中溢滿了充實。

  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遲來的幸福滿足得幾乎令人有點不安。

  沒有開口問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因為目前的他依舊沒有資格,她也需要時間來遺忘他的荒唐。而他,亦不屈提及她在龔允中家的那一個星期,因為鴕鳥心態,害怕聽到不能接受答案——他的愛是自私且心胸狹隘的,他專制地想要她心中只有他一人。

  「到床上。」依依大聲叫道:「我有話要說!」

  商濤帆回過了神,對女兒的話語啞然失笑。

  「請問商依依小姐有什麼大事要宣佈?」

  「很重要哦!」一接觸到床,依依立即拉著他們坐下。「很重要哦!」

  「什麼重要事?」杜亞芙溫柔地以手指梳理著女兒的頭髮,很習慣女兒的加強語氣。

  「我本來昨天晚上要告訴你們的。可是你們好晚才回家,我都睡著了。」

  「以後我們會早點回來陪你,好不好?」自口中吐出「我們」,竟是這麼自然而又滿足的感覺啊!杜亞芙靦腆地抱住女兒,注意到他毫不掩飾的灼熱眼神。

  「打勾勾。」依依笑咧了嘴,伸出左右手同時和他們兩人打勾勾。

  「你有什麼事要說呢?」她溫柔地看著女兒。「是不是又在學校把同學弄哭了?」

  「我才沒有呢!昨天只有一個小朋友哭,就是小寶。」講到好朋友哭,依依馬上就皺起了臉。「他哭著回家哦!」

  「小寶為什麼哭?你有沒有安慰他。」

  「他都六歲了還一直哭哩,那個張家祥說他媽媽說小寶的媽媽不是小寶爸爸的太太。」依依絞著腦袋講出那一串她不大懂的話。「媽咪,小寶的媽媽為什麼不是小寶爸爸的太太?」

  杜亞芙沒有開口,只覺胸口緊得難受。孩子的世界加入了大人的價值評斷,是件多可怕的事,杜亞芙小時候所讀的幼稚園就是個階層社會的小型翻版。

  她慶幸沒有人知道她不是杜家的親生女兒,否則依照所謂上流階層對「孤兒」所下的不允評論,依依的耳邊也將會繞滿著閒言閒語;而她原本該有的燦爛快樂的童年光陰,也將隨著這些輩短流長而落入黑暗中。

  就讓這個秘密一直只是秘密吧!

  「爸爸,為什麼?」得不到媽媽的回答,依依轉過臉問另一方。

  「張家祥說錯了。小寶的媽媽也是小寶爸爸的太太,只不過她應該是小寶爸爸的第二個太太。」商濤帆絞著腦汁,不知如何對女兒解釋這種複雜的家庭狀況。

  「第二個太太?」依依的臉還是寫著不解:「為什麼有第二個太太?」

  「嗯——這個嗎?」他努力地以女兒可以理解的話來作解釋:「譬如說每個人都有一種最喜歡的玩具,但有的人可能喜歡好幾種玩具,他可能喜歡狗熊,也可能喜歡鴨子,所以——天——」他扯著頭髮,以求救的眼光看著杜亞芙。

  杜亞芙傾身向前,靠近拉著床柱窗簾的女兒。

  「依依,媽媽規定你一次可以吃幾枝冰淇淋?」

  「一枝啊!我喜歡香草。」她認真地回答。

  杜亞芙笑了笑,經說:「大部分的人都只吃一隻冰淇淋,但是有的人吃完了一枝之後,又接著吃其他一枝;小寶的爸爸就是這樣,他已經吃了一枝冰淇淋——娶了一個太太,又接著吃第二枝冰淇淋——娶了第二個太太,也就是小寶現在的媽媽。這樣懂了嗎?」

  依依把手指放入口中沉思,動了一下嘴巴,才開口:「他很貪心。」

  「孺子可教。」商濤帆讚許地拍拍她的頭,神情中有著驕傲。

  「吃兩枝冰淇淋,好貪心哦!」依依鑽到媽媽懷中,一副我很瞭解的模樣。

  「天啊,到後來你還是不懂嘛!」他揉揉女兒的頭,失笑出聲。

  「依依,你喜歡和小寶在一起嗎?」杜亞芙問道。

  「喜歡。他會幫我搖鞦韆。」

  「那你就也不需要管他媽媽是不是他爸爸的太太,因為你喜歡的是小寶這個人,而不是他爸爸或他媽媽,對不對?」她語重心長地對著依依說。

  只見依依用力地點頭。「對。」

  「對就好,該去洗臉、刷牙了。」他輕扯著女兒的頭髮。

  「我的事還沒說。」

  「你不是要說小寶的事嗎?」商濤帆趴在床上與女兒四目相對。

  「不是啦!那個是順便說的。」

  他和杜亞芙微笑地對望了一眼。「那你現在要說什麼呢?」

  「老師選我哦,沒有選小寶他們大班的人哦!」她的眼睛興奮得閃閃發亮。

  「老師選你做什麼?」杜亞芙抱住女兒,很喜愛一家三口此時的溫馨。

  「我們聖誕節要表演,老師選我當主角。」她紅撲撲的小臉高興地又粉了些。「沒有選大班的哦!」又強調一次。

  「真的啊!依依好棒。」杜亞芙親了下女兒的頰。

  「你演什麼?」商濤帆追問。

  「演聖母瑪麗亞。」依依從媽媽懷裡跳起身,在大床上跑來跳去。大聲嚷嚷:「是主角哦!」

  「哇——」他啪地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大笑起來,「你演瑪麗亞,耶穌的母親啊!」他們幼稚園老師還真有冒險精神,竟要依依演那個端莊溫柔的聖母瑪麗亞。

  「對!老師說我是最可愛的小朋友。」

  「老師沒說你是最調皮的小朋友嗎?」商濤帆捉住了滿床亂跑的女兒,得意地看著女兒長睫毛、大眼睛的可愛天使模樣。

  「沒有,大班的張良國、徐志風才是最調皮的小朋友。」她躺在爸爸身上,得意洋洋地對媽媽說。

  「那他們演什麼?」他問。

  「張良國演在旁邊看的人,徐志風演一棵樹。」依依在爸爸身上動來動去的。

  商濤帆突然大笑出聲。「你告訴老師,你比較適合演另一個角色,而且還可以動來動去。」

  「什麼角色?」依依聞言很是興味,立刻爬了起來,搖晃著爸爸的臂膀直問:「什麼角色?」

  「瑪利亞在哪裡把耶穌生下來的?」他邊笑邊開口。

  杜亞芙聽懂了他話中的暗示,止不住笑容的擴散,望著活蹦亂跳的依依。

  「瑪利亞在馬槽生下耶穌的。」依依回答。

  「對啦!你可以跟老師說你要演那匹馬。」商濤帆才說完,自己又忍不住笑了出來。雖然明知不該戲弄女兒,可是還是覺得有趣。

  「爸爸和你開玩笑的,你還是演瑪利亞好了。」雖然媽媽也認為你比較適合演那匹馬,杜亞蕪在心底忖道,咬著唇努力地想壓住自己的笑意。

  依依偏著頭,想了一會,竟然很認真地宣佈:

  「我要演馬,這樣才可以嚇瑪利亞和耶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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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3 00:15:47
第八章

  「那傢伙國小一年級時,老師叫他才藝表演,你知道他練了什麼嗎?」

  杜亞芙搖搖頭,微笑著看著曾意如比手畫腳訴說著兒子的童年趣事。

  和家人親近竟是如此窩心、甜蜜的感受。從小至大,即使衣食無虞,但卻不曾有過所謂的家庭溫暖——收養她的杜家不是個有愛的家庭,所以她不懂如何伸出愛與關懷的手;甚至,對於別人的溫情,她會不知如何面對。

  一如她初到商家時,雖極度羨慕他們家人間的親近,也知道他們用了心努力地想接納她,可是她卻無法讓自己習慣一句關心的問候、一個溫暖的擁抱。久了,她的婆婆與公公雖依舊愛護著她,但卻不再拍拍她的肩、拉拉她的手了。

  而今,失而復得的溫暖讓她更加珍惜。

  這些日子,她學著如何付出,如何在付出時多加上一、兩句貼心話。才知道一直默默在做的事,如果加上一些細心的叮囑話語,是讓人感受完全不同的。而公公、婆婆感受到了她的改變,除了微笑鼓勵外,他們也回饋給她更多的親情。

  「你猜他練了什麼?」曾意如催促著她。

  「演講嗎?」她猜道。

  「他才不會做這麼正常的事。他當年在國小一年級做的才藝表演,可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曾意如高雅秀眉的神情有著打趣,說著說著且笑出了聲。

  「媽,他到底做了什麼?」小時候的他,該是頑皮又淘氣的吧?她忖道。

  「老師告訴他才藝表演要表演一些別人不會的。偏偏這傢伙從小就主見特強,沒有跟任何人商量就自行決定了他認為是『才藝』的東西,而且事前口風之緊,完全不讓人知道他要表演什麼,就是自己一個人躲在房間裡練習。到了比賽那一天啊,我們兩夫妻把他打扮得像個小紳土一樣。」提到兒子小時的模樣,她忍不住吹噓了下。「濤帆從小到大的大體輪廓都沒變——濃眉大眼、漂亮的顎骨,所以你可以想像他那天是個多可愛的小男生。」

  杜亞芙腦海中浮起了商濤帆小時候的雛形,笑逐顏開的。

  「你和濤帆怎麼不再生一個?依依已經比較大了,可以照顧弟妹了。」曾意如朝這陣子顯然夫妻感情極佳的杜亞芙說道:「依依像你,這次生個像濤帆的,這樣才平均嘛!」

  杜亞芙給了她一個短促的笑,低下了頭。

  現在的幸福是可貴的。不過,她卻不曉得這樣的幸福能維繫多久?他是不再有那些風風雨雨了,但能維繫多久?他也許是真心愛著自己的,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值不值得他愛。

  一直害怕自己被拋棄的感覺、一直覺得自己很渺小,這種被拋棄而渺小的感覺,讓她始終不敢依靠別人,因為怕終究有一天依靠倒塌時,她會受到更大的傷害。為此,她很獨立,獨立得甚至有些孤僻。

  而這些潛在的自卑情緒,她卻是萬萬不敢開口告訴他。就生怕哪一天,他會再度離她而去時,那她會崩塌而亡。

  一個他的翻版,她何嘗不想要?卻是害怕要不起啊!

  看出杜亞芙的鬱鬱寡歡,曾意如轉移了話題。

  「我還沒說完哩!那天他上台表演時,我們夫妻倆在台前看著他穩重的颱風,感動得就差沒站起來鼓掌歡呼了。而就在我們幻想他未來當上總統的樣子時,濤帆很大將之風地拿起了麥克風——」說到此,曾意如轉頭左右看了一圈。

  「怎麼了?」被故事吸引而抬起頭的杜亞芙,也跟著看了室內一圈。

  曾意如尷尬地笑了兩聲。「每次偷偷摸摸和別人說這段故事時,濤帆那傢伙都會出來,擺一張抵死不認帳的臉,我忘了這回他到香港去了。」

  「是啊,三天了。」她的口氣中有著惆然,電話無法盡訴離情,她還是想他。

  「他很快就回來了。」拍拍媳婦的肩。

  「媽,那濤帆拿起麥克風之後呢?」

  「那傢伙很鎮定地對著全校師生說——他今天要表演的才藝是地心引力與自控力。天知道他那時才七歲,怎麼知道那些字眼的?」

  「地心引力與自控力?」杜亞芙眨了眨眼,好奇地追問:「是什麼?」

  「他一說完話,就放下了麥克風,開始長長、長長地吐氣。然後——」曾意如嚥回了笑聲,續道:「然後啊,兩條長長的鼻涕從他的鼻孔流了出來,拖得好長、好長。」

  杜亞芙張大了眼,不能置信地望著笑著往後倒的曾意如。

  「鼻涕?」不會是真的吧?那個品味無可挑剔的商濤帆。

  「不要懷疑,這是真的。濤帆真的做了那種事。而且還很厲害地把那兩串鼻涕拉長到下巴,才倏地一聲吸了回去。」曾意如揉著肚子,看著由全然不信轉為相信的杜亞芙開始大笑出聲。

  杜亞芙揉去溢出眼角的一顆濕潤,第一次無法自制地笑出眼淚來。

  「他——怎麼會……」話未說完,笑聲又淹沒了話端。「哈……我的天啊!哈哈……」

  「不蓋你,他真的是那樣做,而且他老爸更絕。」

  曾意如又好氣又好笑地回想起當時。「那老頭在全場目瞪口呆、鴉雀無聲時站起來鼓掌,大聲地說——台上的孩子真是有勇氣啊,既勇敢、又聰明。」

  「此地無銀三百兩。」她揉著笑到幾乎抽搐的臉。

  「對啊!那老頭這麼一喊,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他兒子了。」曾意如搖頭歎氣。

  「那媽你——」

  「我裝作不認識他們,跟隔壁座位的媽媽一塊笑他們。」

  杜亞芙往後倒靠在沙發上,屈起了身子。「哈……肚子好痛。」仍是笑著。

  對於這一家人,除了驚歎號之外,她已經沒有其他評語了。

  「開心的笑,是不是很好?」曾意如拍拍她的背,和藹地說:「你不一定事事都要照著你母親的期望去做,偶爾讓自己快樂也是很重要的。」

  濤帆大致和自己提過亞芙的狀態,而她絕對相信在宋梅自視甚高且冰冷高傲的個性教導下,亞芙肯定是個缺乏快樂童年的孩子。

  「我的母親認為我應當像她一樣,氣度、儀態、風範兼具,甚至連嫁的夫家都要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她是那種會替每件事定下標準的人。」杜亞芙的語調中沒有過多的憤懣,只有著淡淡的無可奈何。

  「你想成為像她那樣的人嗎?」

  「我做不到。」杜亞芙坦然承認。「我在太多事上放入了她認為不必要的感情。例如——我希望參與依依的每一段成長,而母親認為孩子理當由家教、保母陪伴教育,才能培養孩子的尊貴。」

  「你母親這是什麼時候的老舊思想?」曾意如輕呼。

  「她的階層觀念很強,所以她評斷一個人是否值得交往時,是以對方的家世、出身作為評估的。」所以,不論我做得再好,只要我體內流的仍不是杜家的血液,我就沒有資格構著上她的標準,杜亞芙苦澀地忖道。

  「那就是說,如果她不滿意濤帆的身世,她根本不把你嫁給他嘍?」

  杜亞芙有點困窘地點點頭。「媽媽,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啊!」曾意如拍拍她的肩膀。「只要告訴我,你在乎濤帆嗎?」

  「在乎。」她誠然地看著婆婆的臉浮起了笑,對於自己的坦然以告突然覺得有些羞澀。她太大膽了嗎?

  「我喜歡這樣直接的你,婚姻生活本來就該是開開朗朗的。」

  「我想我一直是個失敗的妻子。」她垂頭喪氣的。

  「你曾經是。」曾意如不隱瞞地回答。「不過,濤帆也是個糟糕的老公。如果他當時不是報復心態地往外找女人,而是像現在這樣懂得珍惜你、引導你,我早就又抱孫子了。所以,你們兩個算扯平了。」

  杜亞芙黯然的神色因為她的安慰而略揚了些,但還是有些惆悵。

  「他錯在娶了一個不會表達感情的人,所以我不怪他。」

  「不會表達感情總比沒有感情來得好些,不要讓自己成為第二個宋梅。」曾意如語重心長地說:「她沒有感受力,而你有。」

  「叩、叩。」

  「進來。」杜亞芙開口說道。

  一個衣著整潔的女孩走進起居室中恭敬說:「太太,您母親來了。」

  杜亞芙聞言連忙起身,直覺反應地望了望自己的衣著是否端莊合宜,臉上的所有表情也在一瞬間隱藏成空白。「快請她進來。」

  曾意如望著她的戒慎模樣,歎了口氣。一個本來應該伶伶俐俐的孩子,怎麼被宋梅壓抑成一個戴著面具的女孩子呢?為了舒解杜亞芙的緊張,她挑起了眉,刻意無奈地說:「看吧!我每次說別人壞話,那個人就會出現。」

  杜亞芙抿起了唇角笑了笑。「謝謝您,媽。」

  「我打擾你們談話了嗎?」宋梅一身深藍套裝搭配著鑽石別針——一貫的出眾、傲然。

  「沒的事。」曾意如對著她點了點頭。「親家母,你過來怎麼也不事先通知呢?」

  曾意如心口不一,事實她在想也好事先躲開。

  「我們今天剛回國,正巧經過,便進來了,希望沒有造成不便。」宋梅以著疏遠的禮貌朝曾意如點了點頭。

  還好,杜亞芙不像她。曾意如在心中鬆了口氣,否則連在家都要拘謹得像客人一樣,豈不難受?「你們母女倆慢慢聊,我先走了。」

  杜亞芙挺直了脊背,客氣地對著母親說:「媽,您請坐。」

  宋梅抿了下唇算是回答,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下回碰到親家母要離開時,你得送到樓下去,不要讓人說我們杜家的家教不良。」

  「是。」她不自覺地繃緊了臉部的肌肉。「您和爸怎麼有空回國呢?」

  「我們到香港參加一個會議,恰好有幾天休假,因此便回來了。」宋梅以她一貫的冷淡說道。

  「您和爸打算停留幾天?」和母親說話總讓她有著無形的壓迫,因為母親那種半帶著同情的鄙夷總會讓她受傷,那種眼神讓她想起她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是靠杜家的收養才能到今天的地步。

  「一、兩個星期吧!對了,你下星期幫我安排一次報告會及參觀,有些國外朋友想看一下『風威』。」

  「是的。還有其他需要我幫忙的事情嗎?」杜亞芙禮貌地問。

  一直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沒有什麼溫情的向候,原來只是不曾比較過罷了。

  融入了商家互相的暖意,竟有些不能適應杜家的慣性冷漠了。念及此,杜亞芙忽然打了個寒噤。如果商濤帆現在把他所有的注意收回,她不敢想像自己會變成如何。

  豐食之後,更難忍受饑寒啊!

  「濤帆什麼時候從香港回來?」宋梅挑起細長而精緻的眉毛,保養得宜的臉龐上泛起了一絲微乎其微的諷刺。

  「後天。您在香港有遇見他嗎?」定然如此吧!否則母親怎知道濤帆出國呢?

  宋梅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扯出了個睥睨的笑容。

  杜亞芙望看宋梅,心情逐漸沉蕩到谷底。

  如果笑容可用寒冷來形容,那宋梅的笑絕對當之無愧。她最不喜歡見到母親這種帶著殘忍與卑視的笑——仿若手中握著精美凶器,卻又不屑讓敵人的血沾上那把心愛利器的表情,那讓她不安。

  「我是在香港的一家飯店內看到他的。不過,我想他並沒有看到我,畢竟當時他的處境,是不會左右張望的。」宋梅仔細地看著杜亞芙神色黯了下來。

  深呼吸、深呼吸。杜亞芙這樣告訴自己,事情不會是她所想像的。他是真的在意她,他絕對不會再次傷害到她的。這些日子的溫存,不是虛幻的假相,不是他刻意的玩弄,絕對不是!

  「告訴他要收斂一些,他私底下怎麼樣,我們是不干預,但,公然在大廳裡摟摟抱抱總是不成體統的,熟人見了也覺得尷尬。」

  摟抱!杜亞芙極力地想讓腦子中的思緒、畫面全部消失,但卻無法阻止自己的臉色發白、手心發冷。商濤帆不會這樣對待她的,一定是個誤會。

  「我想大概是你看錯了。」

  「你指責我騙人?還有,我什麼時候和你變成平輩了?」宋梅顯得有些不快。

  杜亞芙又再次深呼吸閉上了眼,又極快地張開。

  「對不起,我只是認為『您』可能是因為距離太遠而看錯了,或許那只是一個和濤帆長得很相像的人罷了。」她在心中拚命祈禱。

  「我不可能錯認的!」宋梅斬釘截鐵地說:「和他在一起的是連任安的女兒。」

  是連麗心!杜亞芙呆佇在原地。

  如果是別的女人,她會相信是母親看錯了。但是,對於一個她無法欺騙自己的名字——連麗心——她再也無力去否認母親的話。

  以為他們早就不再聯絡了,以為連麗心只是個過去式了。她踉蹌地往後退了幾步,無助地垂下肩。

  她是個傻子,才會一廂情願地認定他會為了她而停下獵艷的腳步,才以為她可以留住他那顆飄揚的心。他的誓言、他的深情,只是他狩獵的工具。而她,只是他心血來潮的一場追逐啊!杜亞芙伸手搗住了即將出口的一聲嗚咽。

  「你早該習慣了。他在外頭的風風雨雨早已不是這一、兩天的事了。」宋梅瞄了下她痛苦的表情。「看來你還是不能適應我們上流圈子的生活形態。唉!後天的教養還是不敵先天的遺傳。」

  杜亞芙緩緩地抬起頭,眼脾中有著壯士斷腕的絕裂。

  「你一定要這麼刺傷我嗎?一再地提醒我不是你親生的孩子,是件得意的事嗎?」

  「你——」宋梅顫抖的手指向她。「你說的是什麼話?馬上道歉。」

  「我並沒有錯。我只是希望你偶爾會像個正常母親一樣,給我鼓勵、給我安慰,而不是打擊我。」一切都豁出去了,畢竟她沒有什麼可以損失的了。杜亞芙悲哀地咬住了唇,情緒有些激動。

  「告訴你商濤帆的事,就是要你注意點,我們杜家丟不起這個臉。」

  「注意?注意什麼?注意他下回鬧外遇時,別讓熟人看到嗎?」她字字鏗鏘地道出所感,狂亂的心緒已經無法再恢復平靜。

  「注意你的儀態與措辭。」宋梅的臉色難看至極。

  她何必控制自己的情緒?反正沒有人真正在乎她,她又何必那麼執著於那些死硬的規範,讓自己活得那麼不快樂?杜亞芙苦笑著繼續開口:「對於你們的收養,我一直是感激的,所以我一直照著你設定的模式去走我的人生路;只是,我再怎麼做,我體內畢竟不是流著杜家的血,所以,在你的眼中,我注定只能是個失敗者。我從不喜歡我自己,自信只是偽裝出來的一層面具;而在不能認同你的價值觀,但又不能違背的同時,我竟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我不懂如何去愛人,因為我不愛我自己啊!」

  「說夠了嗎?」宋梅一雙眼睛炯炯地瞪著她。「我萬萬沒想到你竟然會有那麼多奇怪的想法。你生長在杜家,原本就該認同杜家的價值觀。至於什麼愛人的問題,那是你和商濤帆之間的事,別把這檔事推托到我身上!」

  明知母親是不會改變了,但聽到她聲調下的忿怒,看到她的冷然,心還是一陣陣地刺痛著。杜亞芙閉起了眼,不願再說些什麼了。她寧願此時的自己喪失思考能力,這樣她就不用去想商濤帆的負心。

  「我走了,今天的你令我失望。」宋梅微昂起下頜,頭也不回地離開。

  杜亞芙沒有開口道再見,甚至沒有張開眼目送母親離去。也許母親一貫冷漠的感情表達才是對的;如果不去在乎,也就不會有這些螫心的痛苦。她的喉嚨發出受傷的低呼,眼淚已然奪眶而出。

  怎麼會覺得自己如此脆弱、如此難過呢?愛,好傷人啊!

         ※        ※         ※

  「亞芙,我是蘭祺。」

  杜亞芙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在經過鏡子前時,甚至沒有費心地多看自己一眼,只是拖著半顛簸的步子,走到門邊拉開了門,她胡亂地舉起手亂揮一通作為招呼。

  龍蘭祺睜大了眼,立即伸手扶住了有些搖搖晃晃的杜亞芙。

  「你喝酒了?」杜亞芙渾身上下散著酒味。

  「幾杯而已。」杜亞芙偏著頭,半靠著龍蘭祺,伸出手食指與與拇指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好熱。」

  「發生什麼事了?」龍蘭祺合上了門,隨即被房內濃烈的煙味嗆住了鼻。「咳!」

  「我只有抽幾根煙而已。」杜亞芙癡癡地對著她猛笑。

  「幾根?」龍蘭祺懷疑地看著溢滿了煙灰缸的煙蒂。

  一個小時前接到一向冷靜的杜亞芙又哭又笑的電話,便立即衝了過來,生怕她有個什麼閃失。一直知道杜亞芙在壓抑著自己,卻不曾想過她會選擇用瞬間爆發的方式來舒解她的情緒。

  「我剛剛一直想啊、想啊!想我有什麼朋友,然後我只想到你。」被攙扶到床邊的她對龍蘭祺的笑看來可憐兮兮的。

  「怎麼了?又是煙、又是酒的。『風威』打算改行進口煙草還是洋酒了?」把杜亞芙安置在床上,沒有詢問她究竟受到了什麼刺激,她想說自然會說的。

  「我會抽煙,而且是很會抽哦!」她還是一勁地傻笑,只是笑容卻是愈來愈苦澀。「我好難過。」

  「為什麼難過?」

  「他外頭有女人,而且還是那個他交往過的連麗心。不——也許他們根本就沒分開過。」杜亞芙捉住了龍蘭祺的手喃喃自語。「沒有人愛我、沒有人……」

  「是誤會吧?」她不認為這些日子顯然「改過向善」、對杜亞芙呵護備至的商濤帆是在作戲,他的重心、目光根本只在她一人身上啊!

  杜亞芙急忙地擺擺手。「不是誤會,是我母親親眼看到的。」

  龍蘭祺啞口無言地盯著淚水滑落至杜亞芙的臉頰。

  「那個該死的混帳!」杜亞芙出聲大罵,表情激動,而眼淚更是不斷地大顆大顆淌下。「我早該知道沒有什麼浪子回頭的奇跡,我只是愚蠢地忘記了這一點,而且更愚蠢地忘記了沒有人會真正地愛我。」

  「胡說!」龍蘭祺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杜亞芙受過什麼樣的傷害啊?她怎會對自己如此的沒有自信?

  「我沒有胡說。」杜亞芙倒抽了一口氣。「我親生的媽媽不要我,把我給了杜家;到了杜家,宋梅也不喜歡我,她總是冷冰冰地跟我說話,因為我不是她親生的女兒。嫁給商濤帆後,他也不愛我,因為我是個很無趣,很無趣的人。我一直很孤單、很孤單,你知道嗎?」她迫切地拉住龍蘭祺的手。

  龍蘭祺微張大了驚訝的眼,在她渴求的眼光下點了點頭,胸口卻被杜亞芙所說的真相所噎到——她不是杜家的親生女兒?

  「我不是他們親生的女兒,我只是他們買來收養的一個孩子。我跟你一樣是個孤兒,只是——你是個快樂的孤兒,而我是痛苦的……」她停不住口中的話,知道嘴巴一直在叨叨絮絮,可是她卻無法停止。

  「你也可以很快樂的,沒有人規定孤兒的日子就該是灰色的。」龍蘭祺伸出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痕。

  「灰色?我的生活是黑色的,看不到未來、看不到過去,就連現在我都看不清楚。」

  「你喝酒、抽煙只會更不清楚。」龍蘭棋拉住她將舉起酒杯的手。杜亞芙受傷了,傷得很重;而她自己不但不療傷,反而又把刀子往傷口上捅。

  「在我已經要對他死心時,他又來戲弄我,說什麼他是因為我的不理不睬而外遇,都是騙人的,他是個騙子!」杜亞芙閉起了眼,身子往後一倒,聲音愈來愈低。「而只有我這種傻子才相信他對我是真的,我是傻子,傻子啊!」

  「戀愛的人都是傻子。」龍蘭祺歎了口氣。「聽我說,亞芙——」

  她很快地張開眼,認真地看著龍蘭祺,「好,我聽。」

  杜亞芙真的是醉了,醉得像個孩子一樣,龍蘭祺拍拍她的肩,也認真說:

  「不管商濤帆是個怎麼樣的人,是真癡情,還是假作戲……」

  「假作戲。」杜亞芙又開了口,同時很用力地點點頭。

  「聽我說完。」不客氣地把被子拉到她的嘴唇上方,龍蘭祺才滿意地回到剛剛的話題。「我只是要告訴你——對自己有信心一點。如果連你自己都對自己沒有信心、都不愛自己、都不喜歡自己,你一輩子都不會快樂,你一輩子都會把自己的所有遭遇歸類為不幸。你聰明、冷靜、處理事情有條不紊、有愛心、是個好媽媽——你為什麼要對自己沒信心呢?你的優點說都說不完。」

  不愛自己?杜亞芙目光逐漸清醒地望著龍蘭祺,腦中全是方才話語的迴響。

  她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也始終一直沒有自我,而自怨自艾的她,卻不曾真正積極地去建立一個新的杜亞芙——因為害怕當她不再為別人而活時,她會發現自己只是一團虛無。她恐懼這個新的杜亞芙,會失去她原有的一切——商濤帆、依依、婚姻、家庭,甚至是養尊處優的生活。

  所以她寧可把自己想成悲劇性的角色,因為這樣對她而言,竟是最安全無虞的方式。

  「該說的我都說了。該不該做,就得靠你自己了;即使商濤帆真的重拾新歡了——」龍蘭祺停頓了會,因為看到她的瑟縮。「你依然可以選擇痛快地離開或是果決地留下來挽回他。你不會是在死巷之中的,眼前總會有路,難關總會過去的。活出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幫我一個忙。」杜亞芙坐正了身子,神情是嚴肅的。

  「你說。」龍蘭祺同樣嚴肅地回答。

  「明天和我一塊到龔允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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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3 00:16:20
第九章

  商濤帆眉飛色舞地吹著口哨,駕著車子滑入家門。

  微笑著踩住了煞車,在車庫停好車。他一側身鑽出車子,踏著比平常快捷的步伐走向家門。

  亞芙一定會很驚喜!

  拚命地工作、開會,為的就是提前回到家。為的就是想看她喜出望外的樣子。已經一個星期沒看到她了,他想念她淺淺的笑、想念她溫柔的神情、想念她的一切……滿腦子的思念之情,更讓他加快了腳步。

  「我回來了。」推開了門,他喜悅道。

  依依粉藍色的身影從廚房竄了出來,嘴裡仍咬著餅乾含糊不清地叫著:

  「爸爸、爸爸。」

  「想不想我啊?」他一把抱起了女兒,用力地親了她一下。

  「想。」她抱住商濤帆的脖子。

  「媽媽呢?」他急切地望向樓梯,期待那抹飛奔而下的纖纖身影。

  「媽咪出去了。」

  「出去了。」商濤帆的語調因為失望而降幅了些。怎麼她就挑這個時候出去?「媽媽去哪了?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依依搖搖頭。「她只有叫我乖乖的,她還提了一個大包包。」

  「大包包?」他心中的疑問開始發酵。

  「就像上次我們去阿里山坐小火車時,提的那種大包包。」

  「上次去阿里山?」那次提的是全家三天份的衣物啊!杜亞芙為什麼要帶那麼多的行李出門?發生什麼事了嗎?商濤帆開始感到心亂,他朝廚房喊了聲:「信慈。」

  負責照顧依依的信慈笑著從廚房走了出來。

  「商先生,您回來了。」

  「太太到哪去了?」他心急地詢問。

  「她沒有交代,只說出去散散心。」信慈老實地回答,隨著商濤帆凝重的臉色而收回了臉上的笑。

  「沒有交代,怎麼可能什麼都沒有交代?我昨晚打電話回來時還好好的啊!」不,商濤帆重新想了昨晚的對話。杜亞芙說她累了,想休息,不像前幾天一樣和他在電話中天南地北地聊,他早該發現異狀的。

  只是——發現什麼呢?他人在香港,根本無從得知她的情況啊!

  他放下了依依,再次詢問信慈:「昨天有誰來過?」

  「您的母親來過,太太的母親也來過,還有龍小姐也來過。」信慈有點侷促不安地回答。

  母親如果和亞芙發生什麼不愉快,早就用電話叫他回來了,應該不是母親。

  宋梅?亞芙的母親為什麼突然來?發生了什麼事嗎?是她又對亞芙說了什麼嗎?天曉得那個女人對亞芙的洗腦還不夠嗎?

  而龍蘭祺又來做什麼呢?商濤帆焦躁地扯了扯頭髮,混亂的腦袋仍理不出頭緒。

  「媽咪昨天晚上和我睡覺時,有哭哭哦——」依依扯扯父親的袖子,要求注意。

  「哭?」他彎下身來平視著女兒。

  「對。她哭得很小聲、很小聲,可是我還是聽到了,而且我還幫媽咪擦了眼淚。」

  「乖。」他摸了摸女兒的頭,但卻更加地方寸大亂。

  他現在完全沒有一點線索去找出杜亞芙離開的理由,而他又該上哪去找她呢?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讓她不願與他商量,反而不告而別的離家出走呢?

  他以為經過了這些日子,他們之間已經有了一些基本的默契存在了。他以為她會改變的,她心裡有事也會坦白地提出來和他商量的。

  原來他錯了。

  「先生,太太出門時,眼睛的確還是紅紅的。」站在一旁的信慈回憶道。

  「她一個人嗎?」

  「有輛車子來接她。」

  「開車的人是男的還是女的?」他的疑心大起。

  再地想忽略掉那個名字,可是卻不得不想起那個名字——龔允中。

  「太太堅持自己提行李,所以我沒有很靠近車子,車子裡應該有一男一女。」

  「一男一女?」他仿若洩了氣的皮球一般,垂然地坐到沙發上。

  有沒有人該死的可以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事先一點預警都沒有,她就這麼突然地消失了?

  「太太早上送完小姐去幼稚園後就走了。」信慈很盡責地想提供一點線索。

  「依依,媽媽有沒有對你說什麼?」商濤帆揮手要跑到傳真機旁玩的女兒過來。亞芙那麼在意依依,一定會對她說些什麼的。

  「沒有啊!媽咪叫我要乖乖的,她才會帶禮物回來給我。」依依爬到商濤帆的膝上,高高興興地說著。

  亞芙並沒有出遠門,否則她不會這麼輕鬆地放下依依,而且還對她許諾要帶禮物回來。

  他飛快地跑到她的房間,搜索任何一處可能擺放紙條的平面與角落。但,終究仍是毫無所獲。

  他知道亞芙對他、對自己依舊沒有大大的信心,可是怎能說走就走,沒有任何一點跡象、沒有任何一個理由呢?他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她會不告而別?她現在在何處?天啊!這些成串的疑問,誰來回答他?

  頹喪地坐到床沿,他痛苦地閉上眼,極力地回想在亞芙昨晚的話語中,可曾透露出些許離開的訊息。然而昨晚的談話,根本短暫得不足以讓他察覺到什麼。她該是昨晚就已經打算要離開了吧!

  不行,他不能再坐下去空等,否則他會胡思亂想到崩潰。商濤帆捉起床頭邊的電話,按下亞芙辦公室的電話號碼。

  「總經理室,您好。」禮貌的聲音從電話彼端傳來。

  「我是商濤帆。總經理在嗎?」明知希望渺茫,但還是要詢問啊!

  「總裁。」亞芙的秘書聲帶驚訝地說:「總經理請了兩個星期的假,您不曉得嗎?」

  曉得個鬼,我只知道我一回來她就失蹤了。商濤帆不悅地低沉說:

  「那龍蘭祺在嗎?」

  「她這一、兩天請假。」

  「謝謝。」迅速地掛上電話,商濤帆若有所思地微挑起了眉——帶著點安慰與懷疑。起碼他現在知道她和誰在一起了,只是這兩個人怎麼會一起不見呢?

  「爸爸。」依依站在敞開的門前看著商濤帆。

  「依依,你先回房間好不好?爸爸有事情要想一下。」他對女兒笑了笑,腦子依舊思考著方纔的問題。

  「可是,我有一張畫要讓你看。」她抓著手中的紙片,大眼睛祈求地看著商濤帆。「爸爸待會再看,好不好?」

  「可是——」依依仍然執意不肯離開,站在原地眨著眼,「可是裡面的人長得很像媽咪。」

  「你畫的嗎?」不忍再拒絕女兒,他招招手讓女兒過來。

  她興奮地衝過來,手卻很寶貝地拎著紙片。

  「我剛剛從那台黑色的電話拿出來的,畫得很像媽咪,很漂亮哦!」

  黑色電話?是傳真機。商濤帆急忙抱起了正在攀爬床沿的女兒到床鋪上。

  「把圖片讓爸爸看看。」

  「嗯。」小手乖乖地交出紙片,她的身子順理成章地坐到商濤帆的膝上。

  是亞芙!他雙手捏住了傳真的紙張,注視著上頭的傳神素描——

  她的側臉哀傷地望著遠方,雙手似乎不勝寒冷地抱住自己,黑色的筆觸把她落落寡合的神情活靈活現地繪出,那眉間眼梢的輕蹙讓他心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會讓已經展顏的她陷入了苦不堪言的境地。

  傳真這張圖片的人,究竟是誰?有什麼用意?商濤帆被觸動似地抱起了女兒,直往樓下奔去。樓下的傳真機記錄著傳真過來的電話。

  「上面還有一本書。」依依摟著他的脖子說。

  「書?」心不在焉地重複了女兒的話,急促的腳步並未稍歇。

  「圖片上有一本書,在這裡啦!」她指著他手中的圖片說。

  低下頭去看女兒提供的新線索,商濤帆的心開始浸在一灘醋海之中。

  六法全書!圖片上的左下角,也就是杜亞芙腳步跨近的地方,畫著一本「六法全書」。杜亞芙到那個該死的龔允中家去了。

  為什麼是到龔允中家?為什麼每次當她有心事時,想到總是那個傢伙?而他,她的丈夫,卻只能不是滋味地看著她投入別人的懷抱中。他真的這麼不值得信賴嗎?

  你的紀錄太讓她寒心了,他心裡的聲音迴響在他的腦中。

  那她又何必給我希望呢?商濤帆不自覺地縮緊了手心,把傳真紙揉成一團。

  「爸爸,我要那個圖、不要弄壞啦!」依依晃動著小腳,身子前傾地想搶救那張畫著媽媽的紙張。

  「依依,不要亂動,很危險。」正走下樓梯的他,因為心情不佳,聲音不免大聲了些。

  「人家——人家只是要那張紙。」她很委屈地低下了頭,扁起了嘴,「人家只是想留著給媽咪看。」

  「對不起。」走下樓梯,把女兒放在沙發上,商濤帆把揉成一團的紙細心地攤開來再放到她手中。「你幫爸爸把紙弄整齊好嗎?」

  商濤帆望著女兒開始低頭拉平紙的皺折後,他腳步沉重地走向放置傳真機的桌上。她一聲不響地出走,而且「又」走到龔允中身邊,他實在是不知道該用何種的心情去接受她的舉動。

  這是她的真心?她終究想回到龔允中身邊?他望著傳真機螢幕上所顯示的彼方電話,挫折的心讓他一時之間舉不起手。

  歎了口氣,他還是按下了號碼按鍵,撥號至原先傳真過來的地方。

  誰要他在乎呢?過度在乎的一方總是輸家。

         ※        ※         ※

  「shit!」商濤帆對著車子的方向盤破口大駕,炯炯有神的眼瞳中淨是惱火。

  那傳真電話竟然是seven-eleven的傳真機號碼。

  到底是誰發了那張傳真過來?他竭盡所能地思考他和杜亞芙所認識的熟人中有著繪畫天分的人,但卻一無所獲。該是要幫他的吧,否則大可不必告訴他杜亞芙的去處。

  他的濃眉不自覺地皺了起來,忍不住又脫口而出:「shit!」

  知道杜亞芙「可能」和龔允中在一起的事,是一回事;確定杜亞芙「一定」和龔允中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他剛才打電話到龔家的律師事務所找龔允中,秘書給他的回答是龔允中身體不適正請假中的訊息。

  「哈!請假。」商濤帆發出了個嗤之以鼻的鼻音。

  亞芙失蹤、龍蘭祺就發生了急事、龔允中就身體不適,所有與亞芙相關的人一下出事的出事、生病的生病,真是巧,巧得不能再巧了。他譏諷地抿了下嘴角,心情卻越發的低落了。

  為什麼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事,卻只有他這個做丈夫的只能在不安之中猜測她的心呢?

  他向來有話直說,而她卻是什麼都放在心頭。縱使近來的日子,她已較能開口說出自己的心情,但關於他真正在乎的東西,她卻始終三緘其口。他只是想知道在她的心中,除了婚姻、責任這些外在形象外,他對她是否有著更多的深層意義。

  充其量,他只是一個愛她的男人啊!

  在龔允中家門口停下了車,商濤帆靠在方向盤上沉思著。亞芙真的在此處嗎?如果是,該用什麼樣的態度開口要她回家,而她又會用什麼樣的面貌來迎接他呢?

  習慣她溫柔的淺笑,他能再接受那個回復到冰霜的她嗎?

  更重要的,她究竟是為了什麼而離開的?

  「真是個驚奇啊!」一張俊俏的臉孔,輕敲他的車窗。

  商濤帆乍抬頭,望見龔廷山正挑著眉,帶著點調侃的笑盯著他。朝他點了點頭,商濤帆打開車門走了出來。「亞芙在嗎?」

  「她是嫁到商家沒錯吧?你到龔家來找人是不是有點離譜了。」龔廷山那雙晶亮的眸子,帶著挑釁。

  「我們之間發生了一些誤會。」他簡短地開口,不想多談。

  「誤會?」龔廷山漂亮的薄唇抹上一層尖銳。「你製造誤會的幾率末免太高了吧!」

  商濤帆側過身子,出色的英氣輪廓繃著死緊,沒有人有資格干預他和杜亞芙的婚姻。沒再與龔廷山交談,他逕自按下了對講機,望著銀色攀枝花紋欄杆內的屋子。

  「商董?」一個試探性的嬌聲傳至商濤帆的右側。

  商濤帆抿下了唇,不悅在此時遇見任何熟識的人。

  帶著點不甘願的怨懟,他回過了頭,卻對上了一雙似曾相識的陌生臉孔。

  「我們認識嗎?」他不客氣地問,此刻他沒必要對任何美麗的女子有印象,更不想和她們有所交集。

  一頭嫵媚波浪長髮的女子,自嘲地笑了笑回說:「我不過是少了些化學顏料在臉上,沒想到你就不認得了。」

  女子低啞帶著磁性的嗓音,引起了他的注意,商濤帆疑慮似開口:

  「你不會是——」眼前的女子少了脂粉雕琢的艷麗風塵味,雖依舊性感懾人,但卻著實無法讓人直接聯想到酒店內煙視媚行的女老闆——葉芸。

  「就是啦!」葉芸豪爽地笑著拍了下他的肩。

  「沒想到我的救命恩人竟然不認得我了,這算為善不欲人知嗎?」她幾個月前下班時因為一時疏忽,險些被仇家強暴,幸虧商濤帆經過救了她,兩人就此有了些交情。

  「你和酒店裡的模樣實在是判若兩人。」他微笑著看著脂粉未施,眉自中卻更亮盈自然的葉芸。「你怎麼會在這?」

  「我來散步,順便找人。」

  「順便?」龔廷山站到了她的身旁,一把攬住了她的肩。

  「你來找龔先生?」商濤帆瞄了眼兩人的姿態,隨口問了個早已有答案的問題。

  「你可以到我家找老婆,我的女人不能到我家找我嗎?」龔廷山瞪著商濤帆,口氣不悅、臉色亦不對勁。

  「你們——」商濤帆朝葉芸挑了挑眉。一個專辦離婚案的風流律師、一個著名酒店的艷麗女老闆,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兩個人。

  「走了。」龔廷山回轉過葉芸的身子,讓她背對著商濤帆。她這副模樣,他一人獨享即可。

  「走了,下回來店裡找我。」沒理會肩上加重的箝制,她回過頭送了個飛吻。

  商濤帆沒費心去看那一對離開的背影,不耐煩地以腳輕敲著地板,頻頻注視門內的動靜,沒什麼耐心地又伸手壓了下對講機。搞什麼鬼?連個接聽的人都沒有。

  碰的一聲,屋內的大門啪地被甩開來,龔希一高大的身影帶著陰沉的怒氣走了出來。「一個不曾為人父母的人,沒有資格批評我。」

  「只要是人就知道不該那樣對待孩子的,你難倒看不出來他只是希望你偶爾陪陪他嗎?他才八歲,他只是想有個人聽他說說話啊!」

  龍蘭祺!商濤帆驚訝地看著杜亞芙那一向掛著甜笑的助理秘書擺起了凝重的臉色,追在龔希一的後頭振振有詞。

  「我說了,我孩子的事不需你多管閒事。」龔希一沒有大吼的怒意,但鏡面下的銳利雙眼已醞釀了風暴。

  「感謝天。」龍蘭祺合攏雙手做祈禱狀。「你如果還把他當成你的孩子,對他多用些心好嗎?他已經沒有媽媽了,你難道不該對他多用點心嗎?那孩子需要有人關心他啊。」

  「像我眼前這位商先生一樣的關心嗎?在家是個好父親,出外是各個女人的好情人嗎?」龔希一停下了腳步看著前方的商濤帆,冷冷地說著。

  「總裁。」龍蘭棋大叫了一聲,衝到欄杆前,立刻又隨即回過了頭。「起碼他的孩子可以感覺到爸爸的愛。」

  商濤帆瞪著提著公事包的龔希一,咬緊了下顎,握緊了拳頭,有打架的衝動。龔希一說的話太過火了,但更該死的是根本無法否認從前曾經做過的事,只能任著別人挖掘過往的瘡疤。他掄起了拳頭,指關節握得死緊。

  「是啊!愛太多了,所以妻子才會躲到別人家。」

  龔希一從商濤帆身旁走過,譏消地抿起了唇線。

  「龔希一,你說話別大過分!」龍蘭棋死命地拉住往龔希一走去的商濤帆,想避免一場暴力發生。「總裁,別理那個冷血動物,他會遭天譴、受天罰,他會中年禿頭。」要命,她雙手使勁地扯住全身僵硬的商濤帆,阻止他的前進。

  「中年禿頭?」龔希一定到車門旁,臉上的表情是厭煩不屑的。「膚淺的女人。」

  「你去死!」龍蘭棋朝龔希一呼嘯而去的車子大聲吼叫。

  「可以進去找亞芙了嗎?」他重重地呼吸著,內心的混亂已讓他無心去觀察龍蘭祺的反應了。

  今天早上除了沒見到龔允中與杜亞芙,其他人倒是都見完了,受到的嘲諷也夠多了。心中縱然有萬般的不舒服,但起碼感受到他當初不檢的言行從別人口中道來,是件多麼令人不齒的事。

  她能原諒他嗎?能對他那段出軌的過往毫無芥蒂嗎?

  「你收到我的傳真才來的嗎?」龍蘭祺關上鐵門,領他向前。

  「傳真?」商濤帆若有所思地望著一臉關心的龍蘭祺。「你傳的?為什麼不乾脆用寫的?」

  「用寫的很難表達出亞芙此時的心情。」龍蘭祺輕敲乍然停下腳步的商濤帆,催促他繼續往前走。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圖片上杜亞芙的心碎是顯而易見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說清楚。」商濤帆拉住了開門的她。

  「你自己問他吧!如果你還在乎她,就不要再讓她傷心了。她已經過度內斂自己的感情了,不要讓她硬生生地將情感冰凍起來。」龍蘭祺一入屋內即指了指一樓的某扇門。「如果從今而後,你可以斬除與那些鶯鶯燕燕的糾葛,給她一份永久的承諾,你可以進去那裡找她;如果你沒有把握,那麼請你離開。」

  商濤帆的腳步不曾遲疑過。「除了她之外,我從不曾愛過誰。」打開了門。

  「誰?」聽見開門聲的杜亞芙自書桌前驚跳了下,卻不曾回頭。是龍蘭祺吧!她悠悠地歎了口氣,悶悶地吸了一口煙。

  這一、兩天她常被驚嚇到,也許因為夜間總不曾安眠過,神經特別的衰弱吧!

  「是我。」他走到了她的身後,取走她手上的煙。

  「誰教你的?」

  杜亞芙震驚地旋過了身,望入了他帶著疑問與不悅的雙眸。

  她冷下了臉,立即偏過了頭,他不是明天才回來嗎?

  「你來做什麼?」

  「誰教你抽煙的?」他固執地問。

  「有事情不需要人教,例如抽煙、喝酒——」她殘忍地加上一句:「外遇也是。」

  他捻熄她手中的煙,靜默而無聲地凝視著她。

  「我沒有任何資格反駁你的話,畢竟那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利用別的女人來試探你的反應,這樣的試探很愚蠢,很幼稚。我只要你相信我,那些都已經過去了。」

  過去?她顫抖地又自煙盒內拿起一根煙,握著打火機的手卻總是不穩地無法把火點燃。她已經不想再顧及什麼所謂的撈什子家教了,反正她再怎麼做,還是阻止不了他不安分的感情。

  「請你離開。」

  「別這樣對我。」再度抽起她手中的煙,他緩緩地抬起她的下頜,看著她泛著淡紫的眼眶。「又沒睡好?」

  「不需要在我面前虛情假意。」閉上眼,很鴕鳥心態地不讓自己被他的深情眼眸所迷惑。心怎麼還會有感覺呢?應該是痛苦至死了啊!

  「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離家出走?」無法忍受她又退回自己的居殼之中,他用唇輕吻她的臉頰,看著她忿怒而張皇地張開了眼。

  「不要碰我。」杜亞芙倏地站起了身,離他數步遠。她覺得好噁心,他怎能如此毫不在乎地表演一個好丈夫的模樣。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不過到香港一個星期啊!」商濤帆克制不住心頭的激動,上一步扳住她的肩。「給我一個理由。」

  「理由?」她雙手曲成拳忿怒地捶向他的胸膛。

  「我離開需要理由,你在外頭的風風雨雨就不需要理由嗎?」爆發似的情緒讓她使勁地敲擊著他。

  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在她已經漸漸培養出被愛的習慣時,卻又在瞬間把她的自信,完全抽剝而空。幸福中令人惴惴不安的夢境,竟成了現實生活中的夢魘。他還是無法專注地守著愛她。

  她,終究是沒有人愛的啊!

  他無聲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地任著她拍擊自己的胸口,只是憐惜地望著她的狂亂。他以為她受到的傷害已經逐漸平靜了,卻不曾細心地體會到她只是把所有的苦都放在心裡頭。

  「我愛你。」

  她乍然止住手,冰冷地回眸向他。

  「你不配說那個字。」

  「我以前或許曾經荒謬過,但我們不是正嘗試著重新開始嗎?」他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急切地想從她口中逼出真相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切都改變了,不是嗎?」

  「事情的確是改變了。」她仰起下頜,不屈地望著他,「我要離婚。」

  「離婚?」商濤帆不敢置信地捉緊了她的手。

  「是的。我們終究不適合,我無法對你的言行視若無睹。」

  「我沒有要你視若無睹,我什麼地方讓你不滿,你大可直說啊!」

  她只是盯著他,卻拒絕再度張口,因為她腦中淨是他和連麗心相擁的畫面。橫豎再說什麼都只會顯出她的在乎,她不要再給他任何機會來傷害自己。凝聚出每一分的心寒,她的臉龐是漠不關心的冷漠。

  「又來了,你又開始拒人於千里之外了。我們已經浪費四年了,就是因為我們之間沒有好好溝通,不要再次把我們之間的那扇門關上好嗎?把你母親交給你的那些莫名其妙教養給丟掉,可以嗎?」他出眾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著。

  「她不是我的親生母親,我是被領養的。」她有些淒楚地看到他震驚的臉。「我騙了所有的人。」

  原來她潛意識的自卑,是因為她不是杜家的親生女兒。難怪她總是缺乏安全感的作著噩夢。他憐惜地抬起了她的下頜,淺淺地一笑:

  「我愛上的是你。至於你姓杜、姓王、姓張——我都不介意。」

  杜亞芙睜大了眼,一時之間竟然無法接受他這麼平靜的反應。他鄙棄的眼神呢?他嫌惡的神情呢?他痛恨框框,連帶地也主觀地將別人的想法也定位於同樣的範圍之中,是這樣的嗎?而多年來的一直籠在心頭上的愁雲慘霧,只是不必要的自虐嗎?

  他心疼地看著她一臉的不可置信,心頭對她的愛憐又多了幾分。

  「為什麼不早說,放在心頭壓自己呢?我不會因為你不是杜家的親生女兒而少愛你一些。我不會、依依不會、爸媽也不會!」

  「我母親會。」她垂下了頭,看著天藍色的地毯。

  不敢開口,會成為自己的借口,有一部分都是因為母親啊!還有你自己固執得不知變通的腦筋,她忖道。

  他手臂一伸,把她攬入自己的懷中,在她輕顫的同時,分擔著她的苦痛。

  「我不知道她灌輸給你什麼樣的觀念,但我從不認為家世背景是多重要的事。我們在一起四年了,你該知道我的標準,我用人重才,交朋友重交心。所以,把那些該死的亂七八糟觀念統統丟掉,你依舊是我最在乎的人。」

  她將頭靠在他的肩頭,合上了眼,心頭突如其來的解脫感讓她幾乎無力站立。一直耿耿於懷的事,竟是那麼雲淡風輕地飄過,他根本就不乎她的身世。過去壓在心頭的那塊大石,只是不值得的多餘負荷啊!

  「我們回去好嗎?」輕拍著她的肩,他小心翼翼地問著。

  她猛地推開了他,為自己的脆弱及屈服感到不屑。

  她在做什麼?今天他的外遇無關於她的身世。而是關於他這個人啊!她何必為著他不在乎她的身世而感到釋然?商濤帆對她的感情只是欺騙啊!

  「為什麼?為了龔允中嗎?」他扯回了她,開始冒出燙人熱焰的脾氣。「是為了他嗎?」

  她固執地不說話。到龔允中家的動機,除了無處可去外,有很大的一部分是想刺激他。她只是很幼稚而單純地希望看到他受傷、吃醋的情形,起碼在他動怒之時,她可以告訴自己,他還是對她有感覺的。

  「因為他對不對?」她的不言語更加地螫痛了他的心,也讓他更加地確定自己的揣想。「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

  杜亞芙搖搖頭,不想為莫須有的事解釋。反正是要分離了,就讓她保留一點自尊吧!

  「我不會讓你走的。」他直起背脊,堅定地看著她。「我不會放棄你的。龔允中不會比我愛你、不會比我在乎你。」

  「至少他不會傷害我。」

  「被愛當然不會受到傷害。會受到傷害,因為你——愛我。」他高大的身軀俯在她的上方,專注而認真地說著。

  「不是。」她搗住耳朵,不想聽他說出任何會打動她的話。

  「亞芙,我可以進來嗎?」龔允中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杜亞芙毫不遲疑地跑向門口,拉開了門,衝入龔允中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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