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樓雨晴]愛情時差之同心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1
匿名  發表於 2014-1-13 16:24:13
  第十章

  很榮幸,沈雲沛出國時所錯過的精采內容,正在他面前倒帶重播,讓他有幸目睹,人可以耍白爛到什麼程度。

  他雙手環胸,冷冷地看著管理室主任上演「一推四五六」的絕活,孫蘊華很努力想表達這件事的急迫性,以及造成她生活品質受到多大的影響,請管理室務必協助處理。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對方還在東摸西摸兼玩一下手機,光是態度就讓人覺得不爽,與人對話時認真看著對方,表示一下尊重是會怎樣?連做個樣子都懶,這樣要說他們有多盡心在處理這件事,沈雲沛寧可相信台灣政客都好清廉,沒一個貪污,人人夜不閉戶,超世界大同的!

  「那……如果樓上真的不肯,是不是有些什麼這方面的條規,可以強制對方配合修繕……」

  「沒有啦!那些都是大方向的規定,哪會規範到漏水這麼細的項目。」

  沈雲沛覺得,他的耐性大概就到這裡了。

  她也沒多關注身後的他在幹麼,好像和值班保全閒聊吧。她深吸一口氣,正要再試圖遊說對方出面談談看,後頭的男人已經套完交情,將暫借電腦列印出的資料拋向主任桌上。

  「公寓大廈管理條例第六條第二項,麻煩看清楚一點,如果不能理解我還可以解釋給你聽。什麼叫不會規範到這麼細項?漏水是多少大樓常見的問題,你說沒有規範?我只花一分鐘就查到的資訊,你連一分鐘都不願意費神,這就是你的工作態度?」

  「請你理解一點,今天不是我們求你幫忙,而是你的工作職責便是如此,必須保障住戶的居住品質,我們的權益受到侵擾,你——有「義務」協助將事情完善處理。如果還是不清楚該怎麼做,上面有我剛查到的市政府電話,可以發函向工務處建管局呈報,對方若還是不願配合,另有三仟至一萬五的罰責,並且可連續開罰,這樣還有疑問嗎?」

  孫蘊華頭一回看到那個一向擺爛的主任,被堵到啞口無言。

  沈雲沛沒再理會對方,扶著她一跛一跛地步出管理室。

  「去哪兒?」她愣愣地問。

  「郵局,有沒有帶印章?」

  「在包包,我會隨身帶一顆備用印章,要幹麼?」

  他沒回答,直接到郵局買了存證信函,洋洋灑灑就是一大篇,什麼民法1004條、196條、213條的損害賠償,反正她也不知那是啥,不過看他寫得有模有樣的,讓人無法懷疑他在唬爛。

  回到家時,她腦袋還暈暈的,用看外星人的眼神一直瞧他。

  「幹麼?有什麼話想說就說。」

  「這——不太像是你會做的事。」與他寬厚待人的行事作風有極大的違和感,通常他會先為對方留些餘地,不會一出手就如此強勢。

  「覺得我太得理不饒人?」他哼了哼,開始動手整理屋子,一面回她:「存證信函只是告知作用,主要是讓他們知道,我們的立場很穩,並且給個時限讓他們去處理這件事,如果他們還是置之不理,是不是真的要告,那是你的決定。」

  孫蘊華看著他忙進忙出,一下收衣服丟進洗衣機,一下洗碗、一下又擦桌子,當他提了桶水開始拖地時,她終於問出口了:「雲沛,你是不是在生氣?」

  他動作頓了頓,回過身看她。「好吧,我承認我真的一肚子火。」

  他不是不知道人前留一線的道理,畢竟往後樓上樓下常會碰到面,最好不要做得太絕,可是聽她一一描述這段時間的經過,他真的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脾氣。

  樓上很明顯欺她是獨居的單身女子,身邊只有不解事的幼兒,沒人可以商量,氣焰囂張至極,還揚言要告她騷擾。

  他會氣到寄存證信函,不無回敬意味,告訴對方法律不是讓人這麼用的!

  老舊管線受損不是誰願意的,他也沒有怪罪的立場,彼此互相體諒,有商有量,不會鬧到這麼僵,但她都已經因為漏水問題而受傷了,對方還是不打算理會樓下鄰居死活,他不使出強硬手段,事情不可能解決。

  時間拖愈久,房子的災情損失只會愈擴愈大,那是一種無形的精神折磨。他沒辦法跟對方慢慢耗,不得不出狠招,讓母子倆的生活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回歸正常軌道。

  尤其看到管理室作壁上觀,不打算蹚渾水的態度,再看到她一拐一拐的模樣、還有一屋子的雜亂,想到母子倆這段時間生活品質有多糟糕,真的很難不生氣。

  他沈雲沛的家人,不是讓人這樣欺負著玩的!

  「不要生氣……」她撐著沙發扶手起身,他趕緊上前扶她。

  「你要做什——」話沒說完,軟軟偎進懷中的嬌軀,讓他止了話尾,整個人呆呆愣愣。

  「看見你回來是很愉快的事,不要破壞心情。」她輕輕地說。

  她不是沒辦法自己處理那些事,只是太想他,暫時提不起勁,沒表現得太強勢積極,另一方面也是想給對方再多留一點餘地,真逼到最後關頭,她也不是軟弱好欺的人。

  能看見他,真的很好、很好,她不想為那種事破壞好心情。

  「……嗯。」他收牢臂膀,密密環抱她。

  她的表情讓他覺得,好像只要他回來就好,這些鳥事她全都無所謂,也不在乎了。

  我對你有這麼重要嗎?

  這句話幾度繞在舌尖,就是沒膽問出口。

  「這小鬼是怎麼回事?」

  他一下午進進出出,忙著整理屋子,沒貢獻的人不是應該乖乖在旁邊坐好玩他的玩具嗎?小手揪他褲管揪得牢牢的,小影子似地跟進跟出是怎樣?有時轉身稍不留神還會撞到。

  叫他去旁邊玩,他完全當沒聽到,依然故我。

  沈雲沛覺得,自己有些崩潰了,求助的眼神望向孩子他娘。

  另一個沒貢獻的人,很悠閒坐在旁邊穿針引線縫抱枕,淡淡瞥上一眼,回道:「大概是想你吧。」

  睽違半月,終於等回了他,或許是怕他又突然不見,跟得那麼牢,仰著頭一直、一直地看著他。

  若若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這個爸爸呢。

  沈雲沛蹲下身,一臉感動地抱抱他兒子。「寶貝,我都不知道你這麼愛我。」為了讓兒子有機會表達孝心,他塞了塊抹布過去,父子倆合力整理家務——雖然小的那只貢獻值真的不太大。

  由於她腳扭傷,暫時行動不便,接下來的時日,他除了工作之外,幾乎都待在這裡,以便照應。

  有一次,她順手在臉書上寫:「最近烏雲罩頂,連巴豆腰開個八寶粥來吃都會割到手」之類的留言,之後不到一個小時,她家的免費快遞就送來熱騰騰的滷味了。

  然後她還被叨念:「吃什麼八寶粥,沒營養。」

  她後來又試了幾次,發現真的對臉書小精靈許願,就會有求必應耶,這真是太神奇了。

  她有些好笑,又覺得心暖暖。

  被人這樣無微不至地噱寒問暖,只差沒晨昏定省,這種「孝行」哪個女人會不感動?要說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被追求,那真是沒天良到連老天都想劈她了。

  她是不知道他哪根筋又拐到,但是時隔六年後,再次感受到他當年那種真誠無偽、坦坦蕩蕩的示好方式,有種重溫舊夢的悸動感。

  這天傍晚,若若說想吃麵,於是她再度向臉書小精靈許願——

  晚餐好想吃這家陽春麵

  約莫過了半小時,看到下方以手機回覆的留言:「哪家?」

  她迅速回應:「這家。」

  他回道:「我是問店名。」

  「就這家啊!」

  當她發現他們開始鬼打牆時,他感慨地回道:「我突然看見,我們前面那條溝好深……」

  她當下便怒了!女人可以被說前面的溝很深,但絕對不容許說他們思想或年齡上的溝很深!去你的代溝!

  「你可能看不懂中文。」於是她好心地上傳照片,來個說文解字。

  店名確實就叫「這家陽春麵」!

  沈雲沛滿腔無言地打了好幾個:「……」

  然後還被系統認定是垃圾留言而隱蔽,接著他便用一副憂鬱青年的落寞調調寫下:「我覺得自己被世界遺棄了……」她當下在電腦桌前笑趴掉。

  不過最後,她家的採買快遞還是很盡責地在晚餐時間,送來她欽點的「這家陽春麵」。

  母子倆窩在客廳前的茶几上吃麵配小菜,他晚點有應酬,待會兒就要出門了。坐在旁邊看兒子一碗麻醬面吃得滿嘴都是,閒不下來的手抽面紙去擦,小傢伙食量不大,吃撐了便將碗往他面前一推。

  「拎北不吃嗟來食。」打賞得真隨意,要不要叩謝皇恩哪?

  嘴上說歸說,還是認命地接過碗,解決兒子吃不完的食物,完全就是台灣傳統父母的寫照,任勞任怨還身兼廚餘桶。

  然後有一天早上,沈雲沛伺候他們家的小太上皇打點服裝儀容,準備送他去幼稚園上課,順手撈了件外套要給兒子保暖,被小手推了開來,輕輕細細地說了一句——

  「拎北不要。」

  沈雲沛瞬間狠狠愣住。

  柃北不要、拎北不要、拎北不要……這句話在腦海裡炸了開來,無限迴圈。

  「沈容若!你他媽在我面前說拎北,天地反了是不是?」還完全把他的口氣學了個十成十!

  躺著也中槍的某製造者之一,愛困地從棉被中探出頭。「關我什麼事?」

  「……」對厚!一時忘了他媽是孫蘊華,把她也罵進去了。

  「你再口沒遮攔好了。」她看起來很幸災樂禍。

  若若一臉的困惑又無辜。雖然不知道什麼是「拎北」,不過常聽爸爸掛在嘴邊講,不就是個自稱詞嗎?

  「……」孩子學習力強,真的會追隨大人的言行。

  以後什麼他媽、拎北的都不敢講了,被自己的兒子說「拎北」,實在是很哭笑不得。

  生活中,這些瑣瑣碎碎的事情,沒有連續劇的高潮迭起,但是很平實,分享喜怒哀樂,連那些令人煩躁的衰事、鳥事,也都變得無足輕重了。

  當然,鳥事的後續發展還是有的。樓上鄰居接到存證信函,一整個氣到炸掉,據說打電話到管理室辟哩啪啦罵了半小時,卻不敢再來惹她。

  「惡人無膽。」她把這件事當趣聞說給他聽時,他只有這句評論,也安了一半的心。

  對方如果真的不為所動,不會氣急敗壞罵人,他們心裡必然知道自己完全站不住腳,這樣事情便容易得多。

  管理室在他強勢表態後,表現多少積極了些,樓上收到建管局發函通知,知曉會被開罰後,也終於乖乖配合修繕。

  管線問題處理好了,他找了兩個人來幫忙修復木作裝潢的部分,自己也挽起袖子親自動手。

  來幫忙的木工師傅打趣地說:「讓沈大建築師當木工,會不會太大材小用了?」

  他回說:「我只是一個爸爸。」然後蹲身摸摸若若的頭,無盡寵愛地說:「兒子,你睡覺時仰頭看到的這片天花板,是爸爸親手幫你釘的喔!我兒子用的東西,一定要是最安全、最穩固的。」

  所以他用自己的雙手,親自為兒子撐起這一片天。

  孫蘊華在一旁聽到,心房暖暖悸動。六年前她真的沒預料到,有一天他會成為那個能帶給她安全感的男人,為她與兒子扛起一切,讓她安心依賴,不必為任何事煩憂。

  工程只花了三天便整修兼粉刷完畢,若若回自己的房間去住了,孫蘊華的腳傷也好了大半,生活回歸到最初的平靜,雖然後續還有些餘波一湯漾。

  

  樓上、樓下經過這一鬧,基本上是一點情分也無了,他之後多少聽到鄰居間一些碎語,應該是樓上四處去哭訴他們有多仗勢欺人。

  他們哪有什麼勢可以仗啊?

  那些說詞,他之前就已經聽爛了,不外乎是屋主有憂鬱症啦,情緒不穩啦,要他們別逼他啦……這一類的。

  最後是變成樓下咄咄逼人,差點把樓上屋主逼得又自殺一次……

  一個會情緒不穩想自殺的人,不會一天到晚掛在口中,還有閒情去散播八卦,四處哭訴自己被欺負多慘來博取同情票好嗎?

  他當時聽到就已經感到極度不可思議。

  因為對方有憂鬱症,所以他們什麼事都不能做,跌傷了腳、家中還有一個六歲稚童,得提心吊膽害怕孩子再受傷,時時拿抹布吸水、擦地板、聞木板散發的霉腐味、承受財物損失及精神上的雙重折磨,這些都是應該的?

  有些人,理所當然覺得別人非得體諒他們、同情他們,自己卻完全沒有同理心,不管他人死活,這種人八成腦袋有洞吧?

  偏偏,那人又是這一棟的大樓委員,當對方擺哀兵姿態時,不明內情的住戶真的會比較同情他們,他最近進出都能感受到其他住戶的側目眼光。

  他自己倒不是很在乎別人怎麼看,可是蘊華沒理由必須承受這些。

  隔月,她工作上有個餐敘,社區剛好也要開年度區權會議,便簽了授權書讓他代為開會。

  他本來真的沒打算做什麼的,不過就是帶著兒子來吃吃餅乾、看看熱鬧,瞭解一下年度時事,有需要表決時再舉個手充充人頭。

  但是說實在的,一路荒腔走板聽下來,他開始思考還能多扯。

  一個四處嚷嚷自己有憂鬱症不能承受壓力的委員,連基本常識都沒有、廢到不行的管委會,還有形同虛設的管理室……沒事的時候就沒事,一旦發生事情,到底有誰可以處理?大概只能像蘊華那樣一再受氣吧。

  於是他站起來,開始指正那些討論項目的漏失之處,包括最扯的那一條——

  住戶在家裡開轟趴,你可以報警處理,卻不能將人家的感應卡強制消磁,不讓屋主進入社區,這太荒謬了,根本就違法了好嗎?主委居然還煞有介事地為這一項提議做表決……大哥,你是認真的嗎?

  還有,就算知道訪客是仲介帶看房子,我們也不該向人家強制收取清潔費,暫且不說合不合理,哪天你們房子急著想賣時就知道了!

  更別提,有些完全是說來自爽的,真正的執行度是零!

  於是最後就變成,一年一度的管委會委員表決,他莫名其妙被提名,又莫名其妙高票當選。

  喂喂喂,他不是住戶,不具資格好嗎?這些人要不要先問清楚再說?

  喔,有啦,他們問了旁邊的六歲住戶,套出一句「爸爸」,還有「沈雲沛」三個字。

  好吧,說實話,他也沒有很認真想拒絕。蘊華住在這裡,至少把制度弄得健全些也有好處,別一堆鳥人員,連公寓大廈管理條例第幾條都說了,還反覆向他確認:「真的有這條嗎?可以這樣做嗎?」

  他覺得自己有點貧血,真的不想再吐血三升。

  孫蘊華回來時,立刻發覺家裡氣氛不太對。

  她悄悄招來兒子,低聲探問:「爸爸怎麼了?」

  若若搖搖頭。「不知道。」可是他覺得今天的爸爸好厲害,大家都在看他。

  她本想先洗個澡,晚點再來問清楚怎麼回事,為什麼開一個年度區權會,會板著一張臉回來。

  她才剛在梳妝台前坐下,拿出卸妝液準備卸妝,他就跟進來了,繃著臉將一隻不明文件放到她桌上。

  「什麼啊?」打開一看,居然是結婚證書,還是在附近文具行買來的,標籤都還沒撕。「你是受到什麼剌激了?」

  「很大。」非常大的刺激,他一肚子話,不假思索地由口中冒出:「你們的管委會是來搞笑的吧?超娛樂我的,你確定在這種爛制度下,你每月繳的高額管理費值得嗎?我倒是覺得我受夠那個神經質四處造謠的委員,還有一點處理事情的能力都沒有的主委了,今天我不小心被選上主委,然後翻了一下你們的大樓規約,所有權人及其配偶、成年親屬,且同住社區者,都有資格任之,所以,我們結婚吧。」

  「……」這是她有生之年聽過最瞎的求婚詞了。居然是為了當社區主委而決定跟她結婚……他才是來搞笑的吧?

  「孩子他爸,婚不是這樣求的,至少求婚的表情不該是這樣。你知道你臉部表情看起來硬得像隔夜饅頭嗎?」

  「我只是緊張!」他申辯。

  「……我認為比較像討債。」

  他抹抹臉,歎了一口氣。「不然婚該怎麼求?你教我。」

  「至少要有枚婚戒吧?」一張紙就要她賣斷終身,她有這麼廉價?

  「等我,半小時回來。」他立刻轉身,然後出門時聽到兒子喊餓,買婚戒時順道拎了盒章魚小丸子回來,一不小心還讓戒盒沾到柴魚味。

  那晚,她升格為人妻。

  事後孫蘊華將她老公求婚的過程實況轉述到粉絲團上,同時宣佈自己為已婚身份。

  有人爆笑地回應:「你老公也太不浪漫了吧!」

  她說:「他曾經很浪漫,讓我感受到他有多愛我,但那時我不敢嫁;而現在他很務實,甚至沒說一句情話,我卻覺得嫁給他再安心不過了。」

  滑鼠往下拉,看了上百篇的祝福話語後,有一篇留言是這麼說的:「這種會讓全天下女人翻臉的求婚你都肯答應,絕對很愛他。」

  她笑了,坦蕩回應:「是的,我非常愛他。」
匿名
狀態︰ 離線
12
匿名  發表於 2014-1-13 16:24:54
  尾聲

  沈雲沛洗完澡進到臥室,鑽進另一頭為他預留的被窩裡,身體暖了,手腳開始不安分地東摸西摸,孫蘊華被他揉弄得渾身發癢,笑著扭身閃躲。

  「你幹麼啦!」

  「製造女兒。」難得今天若若沒黏著他們睡,正好把握機會。再說,他們目前也算是新婚燕爾,夜夜縱慾並不為過。

  「等一下啦!」她避開攻勢,一臉認真地問:「你真的相信那個算命師的話?」

  那些衰事還沒發生以前,有一回他們帶若若出去玩,順路去附近一間香火鼎盛的廟宇拜一拜。那是有若若以後才養成的習慣,每回拜也只求兒子平平安安,無難無災,她自認過去並不是虔誠的信徒,希望神明不會覺得她太現實,願意聆聽她的祈願。

  出了廟門後,遇到一個算命師,她想,替兒子算算看好了。

  算命師說,若若是個有福氣的孩子,最旺的是父母宮,表示投胎投得好,父母雙全,並且萬般受寵;其次是夫妻宮,他會姻緣美滿,一妻到老,恩恩愛愛。是嗎?她的若若,也有那個福氣,遇到懂他、珍惜他的人嗎?

  這是她完全不敢奢求的部分。

  在沈雲沛的起哄下,順道連她也算了。

  這部分說得更扯。前頭說她父母宮單薄,親緣甚淺,未來必須自己單打獨鬥,但是夫妻宮這部分也還不錯,雖是晚婚的命格,但有機會求得圓滿。子女宮部分,有機會得一子一女。

  前頭她還信,一子一女是不可能的,能有若若已經是天大的恩賜,哪還敢再奢求什麼奇跡發生。

  但那算命師說,她是木局命格,若是能遇到一個命格屬水的男人,就有可能。木,需水來澆灌,方可蘊藏生機,芳華茂盛。

  當時,她一臉微妙地瞧了他一眼。她的兒子,就是跟一個連名字都水氣豐沛的男人有的。

  既然她提起這件事,沈雲沛收起玩心,認真回應:「半信半疑吧。」

  「那如果,我們真的有女兒的話,是不是表示他真的算很準,不是隨口唬我們的?」所以若若真的會有一段美滿的姻緣,是這樣吧?

  他失笑。「想有女兒我們也得先「盡人事」,而不是直接聽天命。」他個人覺得,現在直接配合他努力,比耍嘴皮子有用多了。

  見他又要湊上來,她伸手推開,再附送一記白眼。「我現在就是要跟你講這件事。」

  她伸長手,打開床頭抽屜,遞去一樣物品。「這個,我不知道是不是失誤,明天陪我去醫院再檢查一次比較保險。」

  沈雲沛愣愣地,看著驗孕棒上的兩條紅線,再看看她,來回游移數回。

  不是說,只有百分之十的受孕率嗎?不、不是說,會隨年齡遞減嗎?

  基本上,他覺得要再懷孕根本是天方夜譚,那只是他想一親芳澤,為了拐她配合的說詞而已耶……

  「你、你之前說的那些……根本是唬我的吧?」害他疏於防備,從頭到尾沒想過要避孕。

  「不是。所以我一開始也不太相信。」

  沈雲沛終於從震驚中回神,慢慢消化了這則訊息,撐著有些發暈的腦袋,低低地、低低地笑出聲來。「怎麼辦?」

  「什麼?」她一時摸不著頭緒。

  「我怎麼會那麼強,我怕……我會太佩服自己。」他笑到肚子好痛。

  「……」她直接一腳踹過去。

  他還是笑著,撲向她,鼻尖蹭了蹭。「快點,快說我好強。」

  八歲的沈小朋友,你真的好幼稚。

  她沒好氣地摸摸頭,敷衍道:「好乖好乖,你好強。」

  他好不容易收住笑,啄了啄她唇瓣。「蘊華,我真的很開心。」

  孫蘊華這才驚覺,他其實是希望能再有小孩的,只不過平日藏得太好,表現得太淡然,一副順其自然的樣子,是怕她有壓力吧?

  本來已經接受現狀,認為他們這輩子只會有若若這個小孩了,這道突來的驚喜,才會讓他那麼開心。

  得知有若若時,他只有措手不及的震驚,接著就是坦然接受這個事實,考量一切最實際的問題。但其實——

  他也會想體驗,被告知當爸爸的喜悅、看著她肚子大起來、隔著肚皮對小孩說話、做全天下傻爸爸都會做的行為、迎接小孩出生、替小孩張羅一切,看著小孩一點一滴在他懷裡長大……這些,他都沒經歷過。

  他心裡,也會遺憾。

  她張手,輕輕環抱住他。「你現在可以開始想,要為孩子取什麼名字、準備什麼東西、怎麼教育她……這一次,全部都讓你作主。」

  「嗯。」他挪了挪身體,怕壓痛她,小心翼翼將重量往旁邊移,完全拿她當易碎品對待,掌心輕摸她肚腹,摸著摸著,突然想起一事——

  「不對!那這樣我兩個小孩不就都是婚前有的!」才結婚一個禮拜,要驗得出來絕對是婚前就受孕了。

  「我不知道你會在意這種事。」觀念會不會太傳統。

  「這是權責歸屬問題!」婚前是非法,婚後是合法;婚前所有權算她的,婚後則是算他的;婚後沒有道德撻伐的問題,婚前他未來要怎麼教育這顆受精卵,別讓臭男生隨便佔她便宜?

  光想就覺得立場不穩,一雙兒女會鄙視他這個爸爸,一點威嚴都沒有……

  「你想太多了!」

  「你不懂啦!」他從小就夢想要當一個跟他父親一樣頂天立地、正氣凜然的人啊!每次被爸爸教育男子漢的擔當、還有光風霽月的人格品行,就覺得老爸超威超帥的,他也很想當那種讓孩子仰望的道德楷模啊!

  不過現在,他大概只當得成占女人便宜、道德薄弱的傢伙,一輩子也威不起來了吧!他好沮喪,整個人滾到床的最邊邊去耍憂鬱。

  不知這算不算準爸爸症候群?

  孫蘊華看得無奈又好笑,趕緊想其他話題帶開他的注意力。「欸,我前幾天把我們相識到結婚的過程寫下來,分享到網路上,你知道別人怎麼說嗎?」

  果然,這個話題抓住他全部的專注力。「怎麼說?」

  「他們說,你一定不是男主角。」

  「……抗議!」好歹要身材有身材、要人才有人才,哪裡讓客官您不滿意了?

  「他們就說,一般而言,男主角多年前被甩了,怎麼可以不懷恨在心,重逢時一定要虐個昏天暗地,像是丟一張支票要求女主角當情婦,以報復她當年看不起他;或是威脅要跟她搶小孩,讓女主角夜夜垂淚之類的,表示他的愛之深責之切,並且展現出男主角的氣勢、魅力、跟破表的帥氣值。」

  ……那是畜生吧?哪裡帥氣了?還愛之深責之切咧!這網友的中文教育真的沒問題嗎?又不是在管教小孩!

  「……很抱歉我沒有男主角的架勢。」他又想滾到旁邊耍自閉了。

  她笑著把他拉回來。「其實,你真的有虐到一點點。」

  「哪裡哪裡?」他明明就對她超好。

  「在你當著我的面甩門的時候。」

  「……對不起,我把門弄壞了嗎?我會負責修理費。」

  「……」他在裝蒜吧?

  在他用淡然的口氣,說只想跟她當性伴侶時;在他拒絕再為她敞開真心,帶著保留、防衛的姿態看她時;在她以為,自己可能失去他時……她真的痛過。

  後來,在無聲無息消失半個月後,他回來了,不只人回來,連心也回到她身邊,她感受得到。

  被他那樣疼著、護著,心踏實、安穩了,才有餘力慢慢去思考其他事情。

  即便他說只是為了兒子,但他除了工作,幾乎所有的時間都留給他們母子了。假日出去遊玩,是一手抱兒子,一手牽著她;會買小玩具寵兒子,也會記得在她的工作台上放零食罐,隨時補貨;他的行程會向她報備,除了那回,幾乎不曾讓她找不到人過……

  他給她的待遇規格,完全是比照老婆福利,所以才會在突然掌握不到他的行蹤時,慌得不知所措。

  在領悟這些後,心便再也不慌了,他只是不想承認而已,心裡依然有她。

  回來之後,他表現得更坦然,不再拿兒子來包裝那些想對她好的心意,擁抱很真實、笑容很真實、那些濃情深意,更是再真實不過。

  所以,才會在他提出結婚時,沒有第二句話就戴上婚戒。

  他什麼也不必多說,她已經看得很清楚。

  他其實很緊張,怕她拒絕,不然不會臉部表情僵硬到不知該怎麼擺比較好,還慌得連手腳都不協調,打翻兒子的章魚小丸子,送出一隻充滿柴魚味的婚戒。

  這樣,她還要刁難他什麼?他們相愛,也想相守,這才是最重要的。

  被她這樣一提,沈雲沛開始思考,自己好像真的有點猹男傾向。當然甩門太大聲,不小心嚇到她也很該死沒錯,不過最渣的不是那一條——

  「那個……」他欲言又止,指腹撫了撫她指間的婚戒。「我不是真的為了當社區主委才跟你提結婚的,你知道吧?」

  事情多得像牛毛一樣,連隔壁小孩太吵、樓上半夜不睡覺搬椅子製造噪音這類的都來找他告狀,這種服務大眾的熱血他可沒有很充足,求學時選幹部他都是裝死的那一群,會跳出來,有小部分確實是被激到了,但他本身沒有那麼意氣用事,最

  主要的原因,是剛好讓他有藉口可以順勢提這件事。

  他想結婚想很久了,一直繞在心裡,找不到適合的方式、還有說詞。

  剛好,用這種方式說出意願,心裡也知道百分之一百會被拒絕,所以連婚戒都沒有帶在身上,但是氣氛絕對不尷尬,哈哈笑幾聲就帶過去了,主要是傳達他有這樣的想法就行了。

  他沒有想到她會認真回應了他的要求,一句廢話都沒囉嗦,很乾脆地伸手讓他戴上那個「柴魚口味」的婚戒,連結婚證書都在他出門的期間寫好了,他看著那個簽了她名字的地方,真的傻眼好久。

  這世上大概沒幾個男人會像他求婚求得這麼鳥了,事後回想,真的愈想愈心虛,他要是早知她會答應,一定會更慎重處理這件事,而不是怕尷尬,用那種挑蔥賣菜的口氣跟她提。

  「我知道啊。」孫蘊華笑睨他一眼。誰會為了這種事結婚;真有如此熱血燃燒的公僕魂,幹麼不去選民意代表。

  「我只是……想陪在你和若若身邊,盡我所有的能力來對你們好,你知道吧?」

  「這我也知道啊。如果你對我不夠好,我幹麼要嫁?」

  所以六年前她不嫁,是因為他還不夠好?

  「你的嘴臉好現實。」

  「你真以為渣男很吃得開啊?一個讓我不快樂的人,我有什麼好留戀?女人會願意走入婚姻,是相信這男人能讓她比一個人時更幸福,如果這是現實,全世界沒有一個女人不現實。」

  這樣說也對。「我爸媽交代,要我找個時間帶你回去,他們要跟你商量婚禮的事,看你比較想要中式還是西式,還有喜餅、要請幾桌什麼的……喔,對了,還要找時間去拍婚紗照。」

  當然不能真的丟只婚戒就把人打發掉,他還沒那麼無恥。那時會先下手為強,只是怕她反悔,婚俗細節什麼的,之後都還能再談,沒想到一個禮拜過去,她連提都沒提,連個婚紗都沒讓她穿,居然還說他對她很好,聽得他有夠心虛。

  「又是若若,又是你爸媽,你什麼時候才要說說你自己的想法,老公?」

  一聲軟軟的「老公」,把他的心全喊融了,突然覺得自己在那裡ㄍㄧㄥ一堆有的沒的顧忌,真的是很無聊。

  「新婚快樂,老婆。」他傾上前,抵著她的唇,緩緩低語:「我很高興能娶到你,往後人生的每一天,我都會忠實於我們的婚姻,我愛你。」

  

  這,才是一名准嫁娘,最應該得到的。

  她笑了,回應他的吻。「我也是,老公。」

  一直到後來,他其實也明白,當年的蘊華,並不是對他不動心,只是相遇錯了時機點,在他還沒辦法完全承擔責任時,就遇上她。

  於是,他們的愛情出現了時差,她在白天,他在黑夜。

  不是不愛,只是時差。

  以致,生理時鐘無法同步。

  六年後,他們的人生步調終於一致了,慶幸的是,愛情依然存在,而他相信,這一回他們可以牽手共行一輩子。

  ——全書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4-1-13 16:25:43
  番外之《江山代有才人出》

  她注意到那個男孩很久了。

  最初會注意到他,是在大學榜單。

  位於榜首那個名字,總是特別容易被記住。

  聽說,他數理邏輯很強,勉強要說有什麼是他的弱點,那應該是文科吧!

  如果你出個「法典之於國家的意義」之類的題目,他可以洋洋灑灑給你申論個一大篇博得滿堂彩;但如果你叫他寫「秋風秋雨愁煞人」的抒情文,他會直接抱鴨蛋,然後還會反問你:「秋風秋雨哪裡愁煞人?怎麼愁?」

  所以他歷屆國文老師總是對他又愛又恨。

  她想,他母親不知道咬著棉被捶心肝多少次了,他的名字與他母親對他的期許,完全是兩回事。

  沈容若,不就是希望他與納蘭容若一般,文采斐然,善感多情嗎?他一點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天分都沒有!

  他成績優異,但是人緣極差,不太與人往來,也不參與任何交際活動,總是獨來獨往,知心朋友一個都沒有,於是外傳他自視甚高,瞧不起旁人。

  關於此人的傳奇事跡,一路聽了三年多下來,對他的好奇愈堆愈高,直到大四那一年,終於有幸與他修到同一堂課。

  最初兩個禮拜,她只是在角落好奇地打量他。

  以前遠看,就覺得是個很俊秀的人,近距離看,發現他還滿耐看的,最漂亮的是那一雙眼睛,很黑,很亮。

  有一些人,眼神會飄移,讓人覺得輕浮、心思不定,但她發現他不會,總是很專注,無論是看書、看人,就是認真。

  有一回,不經意與他對上眼。

  五秒,真的只有五秒而已,她腦袋發暈、心跳失控,臉頰熱得不像話。

  糟糕的是,她開始會胡思亂想,滿腦子天馬行空,幻想那雙深邃又專注的眼神,如果是用情人的身份來看她,八成整個人都融化了吧?哪個女人在那樣的眼神注視下會不暈的?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一樣……

  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態,第三個禮拜,她在他慣坐的座位,事先留了紙條,悄悄觀察他的反應。

  他行事很規律,連坐的位置都不會隨意更換。

  這一天,他照慣例來得很早,教室裡只有五個人。

  走到自己習慣的那個位置,上頭用情人糖壓了一張紙條。

  他短暫困惑了一下,以為這裡已經有人坐了,可是上頭除了紙條和糖果,並沒有任何書籍文具或包包,於是他好奇地打開那張紙條。

  裡頭寫的,就是她困惑了很久的那個問題——

  容若、容若,你媽媽是希望你像納蘭容若一樣善感多情嗎?

  不過不像也好啦,納蘭容若超短命的!

  他八成覺得這張紙條很無厘頭又莫名其妙吧!因為他完全沒什麼表情,將紙條往書上隨意一夾,就認真看自己的書了。

  然後隔一個禮拜,紙條又出現了。

  沈容若,有人說過你的眼睛很漂亮嗎?

  這回,他目光往教室環顧了一遍,教室裡的人數與上回一樣。他想了一下,旋即拋諸腦後,重複與上回一樣的動作。

  再下一回,她抱怨上一堂課的內容好艱深,她都聽不懂,然後問他:「看你好認真,你都聽懂了嗎?」

  這一次,他確定是與他修同一堂課的人。

  一開始,他很困惑,不知道對方究竟要幹麼,看到這張紙條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懂了。過去也有一些同學假裝對他熱絡,然後要求他幫他們作弊。

  作弊是不好的行為,他牢記父親教他的是非觀,所以拒絕了,那些人就沒再靠近他。

  他原本以為這個也是,可是後來的紙條也沒再提到課業的事,甚至沒讓他知道自己是誰。

  他開始對這個人感到好奇,每次看完紙條都會猜測,下個禮拜對方還會跟他說什麼?

  他想了又想,這種「感覺」,好像叫期待吧,爸爸說的。

  他其實不是很清楚「感覺」是什麼,以往身邊的人,也會因為他的反應太無趣,沒辦法跟他們有良好的互動,最後都對他不太耐煩。

  應付那些他不懂的「情緒」,比讀課本上的東西還累,他可以理解那些有形的數據,只要順著既有的公式和邏輯就能導出答案,但情緒那種東西並沒有公式,他永遠看不懂那些人臉上千變萬化的表情意味著什麼。

  因為太累了,拙於應付,乾脆就不要去應付,他只要看得懂媽媽抱他的表情是溫柔,爸爸逗他、鬧他的表情叫寵愛,還有妹妹也會對他笑,小小年紀的時候就說要保護哥哥。

  但是這個人,他看不到對方的表情,也弄不懂對方的意圖,從沒說自己到底要幹麼,只是與他分享生活中一些有趣的、或無關緊要的小事情。

  有時候,跟他說學校的木棉花開了,好漂亮。

  有時候,說她在校門外被狗追,跑了好遠,那時都快嚇死了,坦承她其實很怕那種大型的犬科動物。

  有時候是問他:「前兩天在一家店看到你買糖果,你喜歡吃甜食嗎?」

  ……諸如此類的。

  他原本還不確定對方的性別,然後有一天,那些順手搜集起來的字條被爸爸看到,笑著問:「是她在追你還是你在追她?」

  「……女生嗎?」

  「很明顯啊,從思維到筆跡,都不像是出自男生的筆觸。不會吧,兒子!你不知道對方是誰?」

  他搖頭。自己也是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對方是女生。

  然後爸爸多問了幾句,他跟爸爸一向沒有秘密,就把紙條來由原原本本說了。

  爸爸聽完,驚歎地說:「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近水樓台先得月啊!手段比當年的我還高竿多了,我怎麼都沒想到要用這招!」

  ……這兩句好像不是這樣接的,而且爸爸追求媽媽的戀愛史他從小聽到大,已經強調過五百八十七遍了。

  「她很有心。你喜歡她嗎?要是喜歡,就要給人家一點回應,不然對方會以為自己在唱獨角戲,會很失望難過的。」

  那時,他怔怔地看著那疊紙條,近一學期下來,不知不覺也一大疊了。

  他喜歡嗎?

  那時的自己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有一回上課時,想起她說的,便仰頭看了看那幾株木棉花,研究她眼裡的漂亮景致。

  還有一次,看到那只校外野狗又在追女學生,上前去制止,告訴它:「女生膽子很小,不可以再亂嚇人。」

  至於糖果,那是要買給媽媽,不是他要吃的,他還沒想好要怎麼告訴她。

  那學期最後一次上課時,他早到了,一進教室,就看到有人接近靠窗他慣坐的那個位置,鬼鬼祟祟不曉得在幹麼,放下東西後轉身要走,迎面撞上他困惑的眸,她驚嚇得退步,腰間撞上桌沿,然後像作賊被逮個正著那樣,慌慌張張地逃跑。

  是她嗎?

  他忍不住多看了那纖細的背影一眼。

  爸爸說得沒錯,是女孩子。

  這次,她給了他一盒巧克力,照慣例壓在下面的紙條寫著:

  最後一次上課了,以後就不能每個禮拜都看到你,希望下學期還能再跟你修同樣的課。你呢?會想念我的紙條嗎?還是在心裡想,這個人真是莫名其妙?

  上回看到你買了一大包五彩繽紛的糖果,想說你應該喜歡吃甜食,這個牌子的巧克力,每次朋友出國我都會托人帶回來,希望你也會喜歡。

  還有,可能你已經知道了,也可能還不曉得,總之就是……那個……呵,我喜歡你。

  她這次話有點多,不像之前那樣簡潔俐落,他怔怔然看著最後那四個字,心想,她是不是在緊張?

  那一整堂課,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上了什麼,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在看她。她就坐在他左手邊那排往上數三個座位處,以前或許目光有交會過,也或許沒有,他不是很確定,但是那一堂課,他看得很清楚。

  大部分的時候他都在想,她寫那些字條時,是什麼樣的表情?

  一張、一張的回想,把每一張紙條,都套上她的形象。

  她耳朵紅紅的,坐姿就像他第一天上小學時那樣,有點彆扭,怎麼坐都不對,雖然知道爸爸就在教室外頭看著他,還是會不停回頭確認,對全然陌生的環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她的心情也跟他那時候一樣嗎?

  他還發現,她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轉呀轉的,很靈活生動。

  她說他的眼睛漂亮,但是他覺得,她的比較漂亮。

  他還在思考下課後要跟她說什麼,鐘聲一打,她就一溜煙地跑掉了。

  他以為他們的緣分應該只到這裡了,但是下一學期,紙條又出現了。

  嗨,又是我。

  我賄賂你們班的人,打聽到你的選課單了。

  還有,我叫葉舒涵。

  角落畫了個V字型的俏皮手勢。

  其實……不必這樣,她來問的話,他也會告訴她。

  他指腹撫過最後那三個字,牢牢記在腦海。

  她還是沒有過來跟他說話,但是已經不會像最初放紙條被他撞見時那樣手足無措了,偶爾回過頭,淺淺地對他一笑,然後臉紅紅地轉開視線:

  他覺得,這樣很好,一直沒想過要改變什麼,直到那一天——

  他忘了帶課本。

  出門時太倉促,因為快遲到了,他不想錯過與她共有的這堂課,還有——

  怕紙條被別人拿走。

  當他呆呆看著桌面、腦袋空白時,嘉嘉隨後就替他將課本送來了,還附帶媽媽剛做好的早餐。

  「要專心上課喔!」沈容嘉仰首親親他的頰,他回應地摸摸對方的頭。

  「那是你吧?」他一直都很專心,爸爸說她比較皮,還會跟老師頂嘴、上課看漫畫,他又不會。

  「唉唷,幹麼這樣講啦——」女孩不依了,拉拉他手臂,賴進他懷中撒嬌。與妹妹聊完後,再進到教室,視線短暫與葉舒涵交會,但是她很快地移開。

  在那過後的幾天,他在圖書館遇見她。那時候,她找書找得很專心,他站在她後面好久,她都沒發現,然後轉身看到他時,嚇了一大跳,差點撞在一起,手中的書也掉了。

  他蹲下身幫她檢,等著她接過,然後,給他一記像以前那樣的甜甜笑容。

  但是,沒有。

  她表情僵住,然後退開一步,轉身頭也不回地跑了,連書都沒有拿。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不曉得她是怎麼了,校園中遇見,再也不對他笑。

  那個禮拜去上他們共同的那堂課時,有好一會兒,他只是盯著空空如也的桌面,什麼也無法思考。

  望向她所在的方向,她低頭很專心地看書,從頭到尾沒看他一眼。

  紙條,再也沒出現過。

  過往,那些突然便疏遠他的人不算少,他有很多這樣的經驗,知道自己八成是被討厭了,這並不難理解,他其實更困惑的是,自己怎麼了?

  那很像小時候,有一次爸爸不見,他以為再也不會來的時候,心裡很空,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然後媽媽抱著他掉淚。

  他不知道該怎麼哭,可是那種空空的感覺,他不想。

  好像、好像又要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

  那種「感覺」,爸爸說,叫做在乎。

  因為喜歡,才會在乎。

  他喜歡爸爸,不願意失去,所以會慌;那,他也喜歡她、害怕失去,才會有同樣的心慌感覺嗎?

  要怎麼樣,才能讓她再對他笑?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讓她再也不想理他。

  他想了好久,想起爸爸說的,喜歡,要給對方回應才可以。

  那,她再也不傳紙條了,他要怎麼回應?

  那個變態男人在幹麼?

  葉舒涵在等公車處,遠遠就看到有個男人在糾纏沈容若,對方幾度推開,他還不要臉地硬纏上去,亂親亂抱。

  太、過、分、了!

  雖然長得人模人樣,但行為太無恥!這時也顧不得什麼失戀創傷,比起心裡那點小彆扭,保護沈容若的貞操更重要!

  她氣急敗壞,想上前去「護草」——

  「寶貝、寶貝,別這麼無情嘛,理我一下啦!告訴我你的小心肝哪兒受傷,我替你——」

  「爸!」兩道聲音很無奈地喊出來,也同時讓殺氣騰騰的她止住腳步。

  ……爸?!

  「不要玩了啦,媽在等我們回去吃飯。」女孩趴在車窗邊,等得太無聊,都快翻白眼了。

  她很快認出,那張嬌美的小臉蛋,不就是近期猛往她心窩剌的那道傷嗎?

  他、還有她,都喊那個人「爸」,所以根據國小學到的基本倫理常識推論——她是不是搞了個大烏龍?

  自以為失戀了,在那裡哀怨糾結,結果人家只是兄妹?!

  坦白說,她之前真的是有一點氣他,原先滿心以為,他會收她的紙條,在她對他笑時,定定地望住她,是一種朦朧的情感交流,他並不討厭她的示好。

  到頭來,全是她一個人在自作多情,那種難堪、可能還加上一部分的惱羞成怒,讓她表現得很沒風度,無法假裝若無其事去祝福他。

  然後到今天,她發現自己弄錯了。這樣是不是表示——她還是有機會的,對不對?

  關於他的傳聞,她聽了很多,還專程上網去查什麼叫「情緒表達障礙」,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去K那些資料,朋友覺得她失心瘋,叫她不要自找麻煩,可是她不覺得。

  他不是沒有感覺,只是無法像平常人那麼有條理地釐清那些感覺、並且表達出來而已,所以他就算從來沒有回應她的笑,也不代表他無動於衷。

  他看著她的眼神,很專注。她相信他真的有把她這個人看進心坎裡。

  如果,她能和他一起挖掘那些感覺,並且陪著他認識、體會,那麼,是不是也有相愛的可能?是不是,也可以幸福?

  失心瘋就失心瘋吧,她真的,很喜歡他,沒有道理的迷戀。

  你比較喜歡喜劇電影還是悲劇?

  紙條,又出現了。

  他一時反應不過來,呆呆地。

  然後,望向某個方位,那人適時回眸,給了他一記熟悉笑靨。

  心,莫名踏實了。

  雖然不清楚怎麼回事,但沒事了就好,還肯理他,就好。

  他拿起紅筆,在喜劇那個地方圈起來,請旁邊的人回傳。

  之後,她不定時會請人傳來紙條,通常都是問他的喜好、還有平時的習慣。

  有一次,他忍不住在下面的空白處回覆:「為什麼問這些?」

  她回道:「想更瞭解你啊!笨蛋,你看不出我在追求你嗎?」

  他看著紙條,臉頰沒來由地一陣熱,那是他從來沒有過的體驗,心跳得飛快,

  腦袋有些暈,快無法思考了——

  她還是會不定時問他一些問題,他會誠實作答,再然後,不知道怎麼演變的,他們都沒再叫人傳遞,而是親自把紙條送到對方手上。

  這一天,他看著桌上的字條,認真地思考過後,拿起紅筆再堅定不過地圈出他最想要的那個選項。

  待下課鐘響,她依例帶著笑容走向他,他伸手回握住那伸向他的柔軟指掌。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才想起來,那張紙條一直沒有還給她。

  再更久、更久以後,那張字條無意間被發現,被當成家族笑談又笑了幾年。

  「好舊的梗喔,大嫂。原來我哥就是這樣被你拐上手的。」

  那張紙條,最後被裱框永留紀念,以茲羞辱……喔,不,是以茲讚揚,見證她追求真愛勇往直前之大無畏精神,及走過必留下痕跡的真理——

  COFFEE? TEA?

  以及角落被圈起來的超小字——OR ME?

    【番外完】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5 11:26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