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連續幾天陰雨綿綿,下得人心煩氣躁,空氣中的濕意讓郭時禎的過敏性鼻炎開始發作。
不管去哪裡都會弄得濕答答的……一早醒來,煩惱著連休假日到底該去哪裡打發時間,郭時禎望著窗外綿密的雨勢,不知不覺的發呆。
年後開始忙碌的工作讓她精神緊繃,加上因為轉職潮的關係,公司內部走掉好幾位資深員工,新招募進來的職員對工作還不是很上手,她這個當主管的除了原本繁重的工作之外,還得分神注意新人的學習狀態,實在很吃力,連帶的心情也受到影響。
好不容易撐到放假,天氣卻糟得令人生氣。
這種天氣出門只是自找罪受。發了好一會兒愣,郭時禎終於懶洋洋的從床上爬起來,走進浴室盥洗。
既然不方便出門,郭時禎決定今天就留在家裡看 DVD殺時間。
然而當她走進廚房準備覓食的時候,卻發現冰箱內幾乎空空如也,只剩下一顆雞蛋和半片冰到乾扁的吐司,就連常備的鮮奶也已經喝光了。
「唉,還是得去超市一趟才行……」
將蛋煎熟、吐司烤熱,郭時禎吃了一頓簡單到不行的早餐,然後抓起錢包和雨傘,迎向外頭的濛濛細雨。
超市距離她家兩條街,走路大約十分鐘可到達,為了接下來兩天的假期著想,她應該多補充一些飲料、零食和新鮮的食材,這樣才能夠盡情享受週末的好時光。
假日的早上,偌大的超市裡沒幾個客人,郭時禎推著推車從蔬果區開始逛,看到架上那些紅紅綠綠、可口到不行的新鮮蔬果,累積了整個禮拜的鬱悶心情,一點一滴慢慢的消失。
她不是個善於應對進退、人際關係強的女人,能夠爬到這個主管的位置,全憑努力不懈、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跟領導力一點關係都沒有。因此,她跟下屬之間的相處,就成了壓力累積的來源,尤其是那些新來的七年級生,她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面對他們才好。
一個個都是被父母寵壞的大少爺、大小姐,用半吊子的心情和不負責任的態度在職場上打混摸魚,看了就令人生氣。
像她這種一板一眼、對什麼事情都認真過頭的個性,根本無法輕鬆的與這些年輕草莓族共處,於是大大小小的壓力接踵而來,無處發洩的她最終還是造成自己的困擾。
「我看……來做個青椒炒牛肉好了,今天的青椒、紅椒看起來好新鮮、好可口呢!」
將青椒和紅椒各一袋放進購物車後,郭時禎的目光又被旁邊的芹菜吸引過去。如果要煮丸子湯的話,放點芹菜末會讓湯聞起來很香……於是,她又拿了一把芹菜。
蔬果區的選購品還有她平常愛吃的萵苣、高麗菜、柳丁和西紅柿,統統拿齊之後就往肉品部逛過去,略過最近備受爭議的美國牛肉,她仔細的挑選了一盒澳洲牛肉,以及一盒看起來柔嫩可口的雞胸肉。
她很喜歡這種一個人逛超市的輕鬆感覺。
腦子裡慢慢勾勒著回家後要做什麼料理,然後將想到的食材一樣樣放進購物車內,這樣子悠閒的步調跟在公司裡完全不一樣。
逛超市簡直是一種紓解她內心龐大壓力的神聖活動。
想到這裡,郭時禎不禁輕笑出聲。
其實也沒這麼嚴重啦!雖然年後的工作壓力是大了一些,但她又不是初出茅廬的小毛頭,對於這種上緊發條的生活早己處之泰然,只要將累積的壓力在假日裡消除掉就好了。
度過一個輕鬆的週末後,回到職場上的她又會變成生龍活虎、耐操耐勞的超級主管。
「啊,沐浴乳好像也快用完了,買一瓶新的回去吧。」
在日常用品區逛著,看到每一種新上市的商品,她都會興致勃勃的拿起來研究,只要覺得喜歡就放進購物車內。
不知不覺中,推車內的物品愈堆愈高,等她逛完了走到結帳區的時候,才驚覺自己似乎買太多東西了。
外頭的雨勢沒有變大,但也沒有減小,她一隻手要打傘,只剩下一隻手可以提這麼多東西回家嗎?
結完帳之後,郭時禎拎著兩大袋物品站在超市門口,輕輕的歎氣。
沒辦法了,她將雨傘用右邊肩膀夾在頸側,雙手提著兩大袋採購成果,深吸一口氣之後走進濛濛的雨幕中。
也許,她該考慮買一台小拉車。
像那種上傳統市場買菜的歐巴桑使用的小拉車,雖然看起來很老土,但是當她採買之後要搬運東西回家,一定會比較輕鬆。
實在走不了多遠,郭時禎躲進一棟大廈的騎樓內,將兩袋物品放在地上,張口喘息。
離家大約剩一條街的距離,先休息一下,等手不那麼酸之後,她要一鼓作氣衝回去。
正當郭時禎輕輕甩著手,想快些消除兩手的酸麻時,放在她腳邊的袋子突然歪斜向一邊,放在最上層的罐頭掉了出來,匡啷一聲,便往地勢低的地方滾了過去。
「啊……」
這棟住商合一的大廈,一樓是某大電訊公司的營業處,地下一樓則是家新開的網咖,眼看著自己買的罐頭滾向通往地下一樓的階梯,郭時禎低咒一聲,連忙追了過去。
咚、咚、咚──
一個正巧走上來的年輕男孩順手將罐頭接了起來。
「吶,阿姨,這個是妳的嗎?」
郭時禎原本笑著要跟他道謝,可是一聽到他的稱呼之後,臉上的表情瞬間垮了下來。
他竟然叫她阿姨!
郭時禎在心底怒吼,她今年才二十八歲欸,已經看起來像阿姨了嗎?!
大概是發覺她臉色有異,年輕人隨即改口,「啊,抱歉抱歉,是我太長時間沒睡,頭昏眼花看錯了,是姊姊,不是阿姨。」
大跨步走上一樓,林育穎將手中的罐頭遞到失主面前,疲倦的臉孔硬是擠出一個熱情的笑容。
「吶,姊姊,妳買了好多東西喔!要不要我幫妳提回家去?」
被他炫目的笑容開花了眼,郭時禎不禁在心底讚歎,這個少年長得真是美啊!陰柔型的,笑起來比女人還要女人呢……
見她不肯接下罐頭,林育穎乾脆主動替她把東西塞回不遠處的購物袋內,然後順手將兩大袋物品提了起來。
「嘿!你……」郭時禎連忙追了過去,將腦中的幻想盡數驅散。
這個傢伙會不會太主動了?她根本就沒有要他幫忙啊!他表現得這麼熱心,是不是有什麼企圖?
這年頭壞人很多,並不是長得好看就不是壞人,她得小心一點才行。
「我自己拿、我自己拿就可以了。」她迭聲制止男孩的行為。
「妳別緊張,我是個好心的人,不是強盜喔。」林育穎一手拎著一袋物品,發現外頭的雨勢好像變大了。「姊姊,要往哪邊走?」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提重物這種工作還是讓男人做吧!姊姊妳放心,我純粹是幫忙的,絕對不會跟妳收錢。」
美少年說完就往外頭走去,郭時禎看著雨水淋在他身上,只好打開傘跟了上去。
「往這邊走,對嗎?」看到她辛苦的伸直手臂打傘,林育穎將右手的袋子交到左手,然後把雨傘搶了過來。「我來撐傘好了,姊姊,妳靠近一點。」
突然間被他撐傘的手臂擁住,郭時禎僵了下,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望著他輕鬆的以單手提著兩大袋物品,她不禁有些納悶,這就是男人與女人的差距嗎?她一手一袋都很吃力了說……
就在她既驚又懼,腦中充滿胡思亂想的當口,已經被美少年呵護著回到自家公寓的大門前。
「快開門啊,姊姊,雨好像愈下愈大了。」見她呆愣的站在門口,林育穎出聲催促。
「那個……謝謝你,我自己拿上去就可以了。」
雖然他看起來不像壞人,但是壞人的臉上可不會寫著「我是壞人」。
郭時禎認為還是小心防範比較好,畢竟她是個獨居的單身女子,萬一這個年輕人進到她家之後,想要對她做出什麼不良舉動,她可是求救無門……
「姊姊。」林育穎垮下肩膀,有些無奈的瞪著她。「我真的不是壞人啦!妳不要一臉害怕的樣子,好不好?」
「我、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壞人?萬一你……」
「請妳相信我,好不好?」
睏倦的雙眼眨呀眨的,好看的嘴巴微微嘟起,還有因沮喪而垂垮下來的肩膀,此刻的他看起來真是一副牲畜無害的模樣,再加上他剛剛一直讓雨傘撐在她的正上方,導致他自己有半邊身子都被雨絲淋濕了……
要提防、要提防!郭時禎心裡明明是這麼想的,可是最後卻敗在他可憐兮兮的神情之下,取出鑰匙打開大門,默許他跟著自己上樓。
雖然她沒有主動開口要求他幫忙,但他到底還是將東西提了回來,總不可能把人利用完了之後就一腳踢開吧?
「你把東西放在桌上就好了,我去拿條毛巾給你擦頭髮。」
稍後,郭時禎送上毛巾,略顯尷尬的站在他旁邊,望著他一邊擦頭髮、一邊打呵欠的樣子,心裡不停思索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那個……真的很謝謝你喔,謝謝你幫我把這麼重的東西提回來……」
「小事一樁,不用客氣啦!」林育穎笑笑的朝她擺了擺手。「不過姊姊,下回妳一個人去逛超市的時候,不要一次買這麼多的東西嘛!分兩次買應該沒什麼影響吧?」
「我逛得太高興了,一不小心就……」想到自己根本就不需要跟他解釋這些,郭時禎紅著臉改變了話題。「外面的雨似乎愈下愈大了,待會兒你離開的時候,門口那把傘就讓你帶走,不用還我也沒關係。」
「姊姊,妳這麼快就要趕我走哦?我剛剛淋了雨,現在覺得很冷欸,妳看,我是不是在發抖?」
郭時禎氣悶的瞪著他。他淋了雨還發抖,能夠怪她嗎?會變成這樣還不都是他自找的?
看來這小子硬跟著她回家,果然是有企圖的。
「不要用那麼可怕的眼神瞪我啦!我會害怕欸。」林育穎將毛巾兜在頸後,半點都不害臊的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姊姊,我只是想討杯熱茶喝,有客人來家裡,妳不奉茶就想要下逐客令哦?未免太不懂得待客之道了喔!」
咬著牙起身到廚房泡了一壺茶出來,絲毫不敢放鬆的郭時禎守在客廳,盯著美少年喜孜孜啜飲熱茶的模樣,感覺剛剛在購物後放鬆下來的神經此刻又開始繃緊。
「放輕鬆、放輕鬆,姊姊,我真的不是壞人啦!」
美少年又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那微瞇著回望她的雙眼充滿濃濃睡意。仔細盯著他瞧,郭時禎這才注意到他一臉熬夜後的疲倦,然後想起自己剛剛遇到他的地點──網咖。
「你在網咖裡玩了一整夜沒有睡覺?喂,你已經成年了嗎?你家裡的人都不管你嗎?為什麼在外面待了一整夜不回家?你……」
被她如此叨念,林育穎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咪咪的望著她,乖順的任由她說教。
郭時禎責備了一長串之後,才自覺不恰當的停了下來。「呃……不好意思,我又不是你的誰,根本就沒有資格這樣說你。」
「沒關係啊,姊姊,我覺得好溫馨喔。」
「溫馨?」
「嗯,因為我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被罵了欸!啊……有人關心的感覺真的好好喔,姊姊,妳再多教訓一點沒關係。」
可惡,這個油腔滑調的臭小子雖然改口叫她姊姊了,但心裡果然還是把她當成阿姨看吧?郭時禎不滿的瞪著他。
「姊姊,妳的眼睛很大、很漂亮沒錯,但是一直這樣瞪得大大的,難道不覺得累?」
「你這傢伙……」郭時禎終於沉不住氣的發飆。「好啦,你頭髮擦乾了,熱茶也喝了,我剛剛也確實的謝過你了,現在可以請你離開嗎?」
林育穎轉頭望了望陽台的方向,然後緩緩的搖頭。「姊姊,外面的雨愈下愈大了,妳真的這麼狠心現在就要趕我走哦?妳看我冷得直發抖,又很想睡覺,萬一出去淋雨的話,一定會感冒的啦!」
「雨傘給你啊!」看到自己都直接開口趕人了,他卻還坐在沙發上悠閒的喝茶,郭時禎這下子真是悔不當初。「喂,我說你啊,是不是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賴在我家不走,所以才故作好心的幫我提東西回來?嘖,我真是笨,竟然會被你這種伎倆騙了。」
林育穎無言的望著她,隔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的笑了開來。
「你在笑什麼?」
「姊姊,既然都被妳識破了,那妳就好心收留我一下,好不好?我已經超過三十個小時沒有睡覺了,現在只要一沾到軟綿綿的東西,馬上就會睡著的。」
林育穎將身子轉個方向,大大方方的在這陌生女子家的沙發上找了個舒適的位置,準備補眠。
他是真的極需要睡眠,這一點沒有說謊。
「喂,你怎麼可以這樣?!起來,你給我起來啦!」
彷彿要印證自己所言不假,林育穎蜷縮著身體,在軟綿綿的雙人沙發上瞬間入睡了。
「睡著了!怎麼可能?喂,你起來,不要這樣耍我!」
郭時禎難得潑辣的扯起嗓門,甚至伸出手指戳了他的肩頭好幾下,但是厚著臉皮的美少年根本就不理會她的怒吼,當真就在她家的客廳裡沉進了夢鄉。
她到底給自己招來了什麼樣的麻煩?!
郭時禎試了好一陣子,最後只能選擇放棄。美少年似乎真的睡著了,發出現律的呼吸聲。
望著他蜷縮在沙發上的可憐睡姿,她竟然產生了憐憫的心情……
等等,現在是怎樣?郭時禎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為什麼她要同情這種不要臉的小無賴啊?
正常的孩子會在網咖混一整夜不睡覺嗎?
雖然說今天是假日,但好人家的小孩也不會這樣肆無忌憚吧?況且,他還使計賴進她家裡來,搞不好是個恐怖的罪犯呢!
一連串可怕的想法竄進腦海,郭時禎轉身拿起電話。
還是報警好了,要不然叫警衛上來把他趕出去也成,總不能真的讓他窩在這裡睡覺吧?
正準備撥電話的時候,郭時禎轉頭又望了美少年一眼,他的呼吸聲愈來愈深沉,似乎睡得很熟……
看著那張毫無防範的睡臉,郭時禎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放下電話。
她一向不擅長與年輕人相處,原本以為這個小子跟辦公室裡的那些七年級生沒兩樣,八成是個既討人厭又自私自利的傢伙,但是轉念一想,初見面他就主動幫了她這個陌生人的忙……
如果他真的是個自私自利的人,剛剛應該就不會理她吧?
回想起他方才開朗的笑容和一點都不做作的態度,郭時禎緩緩的吁口氣,繃緊的神經也逐漸放鬆下來。
他是真的睡著了。
能夠這樣毫無芥蒂的在陌生人家裡熟睡,需要很大的勇氣吧?郭時禎悄悄的站起身,回房間取了一條毯子出來。
起碼,她就做不到這一點,除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床之外,她根本沒辦法在其它地方安心的睡覺。
將毯子覆蓋在他蜷縮的身子上,郭時禎靜靜的發了好一會兒呆。
就讓他好好的睡一覺吧,看來他是真的累了,剛剛說話的時候一連打了好幾個呵欠呢!
不過,等他醒過來之後,一定要馬上請他離開。郭時禎暗自決定,然後靜悄悄的離開客廳,走進餐廳處理剛剛採買回來的物品。 |